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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樗木     赤阳墨帜玄武歌txt下载     赤阳墨帜玄武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一章 厚积

    樗里骅哪里能想的到这么许多,他只是见刘平跪在地上,就笑着说道:

    “刘平,快起身吧,我站不起来扶不了你,你行这般大礼让我如何承担得起。你这是逼我承受你的大礼来让我折寿吗。”

    樗里骅说毕后,厅内众人纷纷哄笑了开来。

    刘平眼含着泪花笑着看了主将一眼,见他微笑着盯着自己就大喝一声“喏”后起身站立在了厅中。

    “你和卫千人还有那些骑兵兄弟们都辛苦了。这冬日里你们潜伏在山中,肯定受了不少罪吧。

    此次获胜,兄弟们当记首功的。”

    说到此处,樗里骅抱拳向刘平遥施一礼。

    而刘平呆呆的站在厅内,双目含泪一动不动,似乎也是受了此礼。

    这让厅内的贵族们看在了眼里,纷纷露出不解的神色。只有西子惠却观察着樗里骅的面色知道他对这名五百主受了自己一礼之事并无生隙,而且满目露出的都是诚心诚意。

    西子惠内心中叹了口气,他觉得像樗里骅这样的贵族,自己可当真是闻所未闻,难道这天真的要变了么。

    ......

    一个月后,樗里骅与高云策、西子惠等人在经历了一系列推演和商讨过后终于定下了上党防御的策略以应对戎人可能会展开的攻势。

    与此同时,樗里骅也收到了来自汶水的回信,自然是对他击败入侵的齐国人勉慰一番,并且对西子惠等上党贵族们也有一些不同的赏赐。

    自此为止,这些贵族们才从心底里彻底相信,樗里骅才是根红苗正的一方,同时也为自己的正确选择庆幸不已。

    但除了这份国君的嘉奖信和赵之海同意西子惠为校尉加入木獬军的敕令外,汶水那边就再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了。不过这也并没有出乎樗里骅的意料之外,毕竟夏中、蜀北两郡形势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他们现在也都只能坐视戎人与齐国大军在京畿展开决战而无能为力。

    西京的这场决战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

    当初元右决战时,十万联军被迫进入了山区后,齐国名将廉闵就多次率领大军企图乘戎人在百里城立足未稳而一举克之,再迎回那些遁入山岭中的联军兵士。

    可是他们在与百里戎军血战十数日后才沮丧的发现,那些戎人的战斗力要比他想象的更加出色。两军往往交战不久,齐军就会败下阵去。特别是戎人的骑兵虽然装备并不精良,但他们同样训练有素而且在马上射箭如同在平地之上一样的准确。

    两军交战时那些骑兵单就围着齐国骑兵周围射箭,就会让齐国骑兵无可奈何之下唯有掉头返回步兵阵旁才能够得以逃脱性命。

    所以齐国的骑兵渐渐的就再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在吃了十数次亏之后,廉闵自知夺取百里无望,而且看着南下的戎人越来越多所以只好无奈的放弃了自己的战略意图,转而全线收兵回到了西京城中。

    而群山

    之中的十万联军也终于在这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彻底消失匿迹了。

    三县之间的群山纵深并不太大,但无奈期间山峦叠嶂,每一座山脉都极为险峻,更在森林密布之下人迹全无。十万人马仓惶进入其中,后在多次突围未果之下退入山中后又经历了三次持续数日的大雪降临,所以如今早已没有人再去提及那些命运注定的联军将士了。

    只有西京城中的两万右更嫡系在雍云祈和文兆源的带领下还在苦苦企盼着右更大人会在哪日突然归来。

    因为如今的西京与其说是秦国的都城,倒不如说是齐国人的地盘了。

    无论是满城随处可见的齐国兵士,还是尾随齐军来此运送粮草的十万更夫,亦或是那些看到商机的商贾都让西京的百姓们觉得,这西京的天从国君西狩那日开始就已经变了。

    某一日,廉闵召集麾下将官以及雍云祈和文兆源等右更势力将佐商议军事时,在文兆源提出联合河西北部樗里骅和夏中赵之海一同作战对抗戎人的想法被雍云祈当众羞辱一番后,文兆源当殿拔刀相向,对着雍云祈就是一通呵斥。

    文兆源细数雍云祈丢弃萧关再到河西平叛不力,后又与其父为争夺地盘不惜私刑一方大员武将,致使戎人趁机突袭河西郡而自己毫无防备等诸多罪状,直说的雍云祈在齐国人面前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一个缝隙钻进去。

    而廉闵虽然对文兆源之言深以为然,也知道这雍云祈只是个绣花枕头,但他毕竟念在其父乃是齐国想要拥立为君的雍栾,便出言阻拦文兆源继续辱骂雍云祈之举,并以喧嚣军议为由将文兆源逐出殿外。

    回到军营后的文兆源再不犹豫,立刻点兵五千离开了西京,进入了夏中郡去投效赵之海去了。

    文兆源是当初国君钦定的河西副将,当初又因在徐昌放过樗里骅曾得到过尹芳的承诺,所以现在右更势力大势已去之时,他自然不会再为雍栾殉葬。所以白日里的军议,他才敢直抒胸臆将怒火尽数发泄到雍云祈的身上。

    文兆源带领五千人马出走后,这西京秦国兵马只剩下了一万多人,这与城内十万齐军相比可谓烛光与皓月,虽然此后雍云祈也曾在西京城中发出征兵令,但前来应征的百姓却是寥寥无几,丝毫没有秦人应有的豪迈了。

    也是,城内的百姓经历了西京之变后,哪里不晓得此时当兵只是为齐国充当炮灰的道理,更何况京畿的人总是消息要灵通许多,据说戎人建立的那个夏国治下,百姓似乎生活的还算不错。

    既然国君抛弃了子民,那么子民又为何要平白为国君抛头颅洒热血呢。

    乱哄哄的西京终于与东升的太阳一起迎来了戎人大军手中飘扬的燃烧赤阳旗。

    在不到半月的时间里,戎人骑兵硬是摧枯拉朽的将京畿以北数十个要塞尽数摧毁,这座巍峨了近六百年从未陷落的大秦国都终于等来了最强悍的敌人。

    可讽刺的是,此刻守护这座城池的,却是齐国人。

    立春时

    节刚到,戎人与齐国人就围绕着西京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决战。

    而河西郡也悄无声息的再次出现了第三股势力。

    黄天渡口一战,樗里骅故意放走了一部齐军让他们重回徐昌、滨水。如此一来,戎人如果向北攻击自己,那么齐国人就自然成为了挡在面前的藩篱。

    重伤的魏嚣逃到徐昌后竟然侥幸未死,从此以后他就只能带领着两座城池不到两万的齐军开始了异域存亡之旅。

    上党这方,在历经了颇久时间的反复推敲后,众人终于同意了樗里骅的决定并予以实施。

    樗里骅为两万齐军俘虏找到了事情来做,他要求高云策带领这些俘虏务必于一年之内在黄天渡口外建造出一座可以容纳五万大军守备的要塞。

    建造要塞的劳力自然是那两万齐军俘虏,而至于建筑材料则直接可以拆掉上党的城墙获取。

    而上党城内的那些武装百姓和愿意从军的百姓都被樗里骅正式纳入官军管制,而其余的百姓则在贵族的带领下北上龙门躲避战火。

    一座与西京历史相仿的城池就这样在樗里骅的要求下变成了废墟,而一座将会流传万世的要塞则在黄水之滨拔地而起。

    又是一年春来到,樗里骅的治下九县除去上党外,八县百姓将要再次迎来春耕的忙碌。而随着各县崇山峻岭上春风吹过,漫山遍野便都红了桃花绿了枝芽。

    樗里骅麾下兵马也相继投入到了春耕当中。

    因为先后经历孟春之变和戎人东进的八县幅员辽阔的土地上人口少的可怜,不足以更多地利用各县良田产出更多的粮食,所以樗里骅麾下的这些兵马在春耕和秋收的时候也大多都投入到了农耕当中。

    去年,正是梁青书看到闲置的土地太多所以才让训练的兵士在豨桐几县尝试耕种,但不料想这么一来不仅收获颇丰,使得樗里骅大军军中粮草丰盈,而且又不与民争利,这才让樗里骅深受启发之下将这种军屯的做法推广到了治下各县。

    春耕、秋收本就耗费不了太多的时间,也就集中忙碌两月的时间而已,耽误不了兵士日常训练的事情。至于其他类似于除草之类的活计,则有偿交给治下百姓去干。百姓们有利可图,又知是为木獬军做事所以更是趋之若鹜让樗里骅心下感动不已。

    这个春季,除了驻守在上党的两万兵马始终在进行着紧张的训练之外,其余八县分布的兵马则都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生产当中。

    而樗里骅在这段时日里自然不会闲着,他从南向北,一路探查八县民政军事,并按照以老带新的原则将各路兵马重新分配,加之那些朔方降兵及归降叛军使得樗里骅麾下的兵力由半年前的三万多提升到了近四万。

    这还不包括上党的那些正在加以训练的两万大军。

    但兵力的骤然增多和粮草的暂时充沛并没有让樗里骅生出多少志得意满的感觉,相反的,他对这片在自己治下短短不到两年就产生出了勃勃生机的土地充满着忧虑。

第二百六十二章 黄天要塞

    但让樗里骅欣喜的事情还是有不少的。

    在这短短两年的时日里,樗里骅麾下的将领们像是鱼儿进入了大海,都在各自的负责的军政运行诸事上显得颇为兴奋。

    梁青书主导的民事渐渐由一县扩展到了八县,不论是农耕还是畜牧,不论是土地划割租种还是赋役徭役的收取核算,不论是各县开市还是日常断案诉讼,他不仅做的颇好而且还形成了自己的一系列心得。

    在樗里骅的支持下,梁青书挑选了一些识字的寒门读书人将这些心得教予他们,并且协助梁青书共同治理八县民政。

    虽然这些读书人并无名分,所得酬劳也不过是全家能够吃饱饭的粮食。但这些庶族读书人们还是乐此不疲的投入到了繁忙的管理之中,各县的民政运作也显得井井有条。

    至于军事方面,魏元琦、安默然以及李季、唐元、柳颌、许小羊等樗里骅嫡系在这两年中成长迅速,在一次次的战斗中由只能掌管百人的头目逐渐锻炼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

    虽然魏元琦和安默然只是军侯,其余众人更只是千人,但在樗里骅的心目中,魏、安两人完全可以领兵万人,而其余几人领兵一曲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这在与齐国人交战过程中也得到了印证。

    还有一个人,让樗里骅更是觉得,他就是率领数万人马也可以做到从容不迫,而且樗里骅凭借着蛛丝马迹看得出来,此人或许真的曾经率领过千军万马。

    这个人就是卫木,也是目前樗里骅麾下骑兵的统领,虽然也只是千人的武职,但他麾下可是足有五千骑兵的。

    而且樗里骅将自己的斥候也交给了卫木。也就是说,卫木掌管着护卫樗里骅势力的门户钥匙。

    可是不知为什么,樗里骅却始终都相信这位他明知道身份存疑的中年男子,或许是当初在他募兵大营门前的短暂相视,或许是当初卫木散尽钱财想要为自己兄弟们某一条活路的执着。

    在结束巡查后,樗里骅又一次来到了上党,来到了黄天渡口。这里是距离戎人前线最近的地方,这里又是他寄予全部希望的地方。

    看着眼前一座面积不大但造型新颖的城防工事雏形映入眼帘,再看着两万战俘在这座颇具规模的要塞中忙忙碌碌的身影,樗里骅这才第一次感到淤积在胸口里的一口气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看来这半年的时间,高云策还是带领着战俘们按照当初众人设想的样子将这座从未有过的要塞造了出来。

    照这种进度,或许再有半年的时间这座要塞就完全能够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了。

    这座要塞一旦建成,樗里骅相信不管是戎人还是齐国人,没有付出十万条性命他们休想将黄天渡口彻底攻占。

    不同于寻常的城池四平方正的模样,樗里骅设计的这座要塞是可要护卫渡口用的,所以当初樗里骅等人就一致决定将要塞建在了黄水畔上。

    同时他们并未按照平地建城的做法去垒砌城墙,将渡口包裹在城内。

    而是在经过讨论和推演印证之后,由高云策提出可以效仿玉霄关的模样

    ,对黄天渡口前的几处高地加以利用,将这些相连的高地顶部夷平,再将四周围削成垂直的角度。

    这样每一处高地就变成了一座单独的堡垒,而相连的数个高低错落的高地也就变成了相互挟持互为犄角较为立体的防御体系。

    各个高地之间以锁链悬桥相连,高地下方则发掘沟壑引来黄水形成护城河。

    目下,这十余个高地已经基本完工,乍看之下仿佛真的犹如玉霄雄关一样横亘在通往黄天渡口的官道前,让人目视就会感到犹如土黄色的猛兽站在面前而狰狞无比。

    每一个堡垒都有二十步至三十步的高度,所以这十多个堡垒连在一起就让人觉得规模浩大。

    但樗里骅明白,这只不过是将当初一些小小的山地加以利用,派人挖了一些土方而已,真正难以建设的却是高地之后的要塞本身。

    众人经过这十多个堡垒再向渡口方向走去,只见不远处的渡口前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壕沟,这些壕沟围绕着渡口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半圆将渡口包裹在内,仿佛这壕沟宛若城墙一样。

    这些壕沟有宽有窄,宽不过二十步,窄也在十步上下,这些宽窄不一的沟壑纵横之间形成了一个个独立的空白地方,而那里正在用上党城墙上拆下来的石头包裹着高地上削下来的泥土夯成的土基,形成了一个个高约三丈的平台。

    而这些一段一段并不相连的高台才是这座要塞的真正墙体。它们并排矗立在纵横交错的水渠深沟之上,犹如一座座小岛一样。

    与要塞前的堡垒相仿,这些高台之间也是由铁索悬桥相连,高台与普通城池的城墙相比要宽广不少,想来能够容纳的守御兵士也会相较更多一些。

    高台向后大约有三层,也就是说一旦敌人进攻,且不说能否攻克那些天然形成的堡垒,就是到了渡口要塞的跟前,也要驾乘舟木才能到达各处“城墙”脚下。如此一来,云梯冲车之类攻城器械自然就无法使用,而即便是攻克了一座城墙,只要周围立刻砍断悬桥,那也丝毫于事无补。

    在最短的时间内,建造出最难以攻克的要塞,当初樗里骅和他的麾下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集思广益这才想出了这样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计划。

    大量的木材石料堆积如山,满天的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樗里骅的胸中却产生了万丈的豪情。

    远处的混乱中,一群人向樗里骅这里快步走来,樗里骅定睛一看,发现这些人都像是泥塑一般看不清楚彼此的模样。

    这些泥塑们走到了樗里骅近前,为首一人深施一礼,喉咙里发出颇为嘶哑的声音说道:

    “将军远道而来,末将碍于工事未能远迎,还请将军赎罪。”

    樗里骅郑重的看着面前的泥人,用尽全力将自己的身子前倾,一把抓住那仿若泥塑之人的手,郑声说道:“高兄,难为你们了。”

    黄天渡口旁,一座简易的布帐内,樗里骅端着手中的水杯与高云策、柳颌、唐元、西子惠等人促膝而坐。

    刚刚,他听闻高云策向他汇报齐国人曾多次驾船前来

    威胁要攻打渡口一事,便微笑着说道:“看来齐国人还是投鼠忌器,要不然早就打过来了,还用得着出言威胁吗。

    而且为了西京那边的决战,齐国人又投入了五万兵马,现在他们哪有多余的兵马来对付我们。

    今后你只要和他们说公子思正在我们这里好吃好喝的做客,他们一定不敢另辟战场,再开战火的。”

    高云策含笑点头称“是”,随后又将要塞建造的进度向樗里骅汇报一番。

    “将军,当初为了能够在短时间内建好要塞克服石料开采困难的问题,所以才采用了掘地挖沟,以水为主,石墙为辅的建造思路。

    这段时日里我却觉得这样不仅仅是省去了人力物力,而且一旦要塞建成,那么其防御能力也是远超城墙的。

    这可超出了我们当初的预期,所以我才下令将原本两层高台扩展为三层,毕竟即便是三层高台用料也要远远低于将其连接起来建造成传统的城墙一层的用料所需。

    而且三层高台相互之间协助起来也更加严密,可容纳守军规模也会更多。

    至于多出来的石料砖头,我命人运到要塞外围那些高地上用于加固高地基座了。这样的话,外围高地防御能力也会极大提高,有了石料巩固底基,高地外围的水沟也可以再挖深挖宽一些的。

    ......”

    樗里骅仔细听着高云策讲述着要塞建设的情况,一边听一边凝思细想间又不断的向高云策或是西子惠等人提出自己的想法和疑处。

    众人又在一番讨论中将建设要塞的计划再次进行了优化,最后樗里骅心情颇好的大手一挥说道:

    “外围那些堡垒可以全部加装调塀木板,这样的话可以进一步增加防御力,又可以重复使用降低滚木擂石的消耗。

    要塞中三层城墙之间还是要开辟两三处地面走廊,这样的话平日里往来运输起来也更加的方便一些。

    毕竟战争只是偶然,大多数时间里可是不用打仗的,这渡口的作用终究是货物往来,物资流通的。

    至于高地堡垒和要塞中各处高台底下的沟壑能挖深些就挖深些,一旦到了冬季,为了避免结冰排了水后,那些壕沟越深,要塞的防御力也就越高。”

    樗里骅将自己的意见提出后,众人都深以为然,同时也都为这样一座石破天惊的要塞即将建成而充满了信心。

    在他们看来,这座要塞一旦运转,那这天下根本就没有人胆敢尝试硬攻,而击破要塞的惟一缺陷就只在黄水一侧的水路了。

    但就凭樗里骅麾下兵马的战斗力,这点缺陷又算得了什么呢。毕竟能从水路攻击要塞的,目前仅有齐国算是有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这些时日,随着樗里骅周游了一圈重回上党的西子惠算是彻底开了眼界。河西、朔方八县虽然民生凋敝,人口缺失,城内十室九空,城外罕见人迹,但他依旧看到了樗里骅治下各县强大的生命力和一种与秦国其他地方孑然不同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如同春天万物复苏般的欣欣向荣,这是西子惠从来都没有感受到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无敌鲲鹏

    但西子惠同时也敏锐的察觉到,樗里骅治下各县似乎已经摆脱了宗法制的束缚。

    没有了宗族自然就没有了法,没有贵族也没有了依附于贵族土地上的庶民。

    在这里每个人都不愁没有土地,而那些百姓们看似是在租赁大秦的土地耕种,但经过他仔细的观察后发现,这种租种的土地却更像是百姓们的私产一样。

    而樗里骅和他的麾下对这种状况更是视若无睹,根本就不怎么在意,就像是本就应该如此一样。

    而且西子惠内心中隐隐约约觉得,出现的这种奇怪的情况或许根本就是樗里骅的本意。

    当然,这与各县贵族几乎消亡殆尽也有一定关系,不过西子惠还是怀疑今后各县的贵族重归故里之时,樗里骅会将他们的田产重新还给那些消失的贵族们。

    如果说这件事只是让西子惠的内心稍微感觉有些不妥而已,那么这八县在实际上是由庶民吏员在治理之事则让他觉得天旋地转,犹如五雷轰顶。

    虽说梁青书这位让他也觉得能力十分出众的青年人也非贵族,但他可是与高云策、魏元琦一样是与樗里骅关系最为密切之人。

    由他代樗里骅掌管八县民事自然不会让西子惠太过吃惊。但每到一县,他发现县衙里面全部都是埋头苦干的寒门吏员,庶族贱民时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这樗里骅难道就不找一两个贵族代掌县令、县尉、县丞之职以正视听,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让寒门掌管一县公事吗?

    吃惊之余,西子惠虽然也对这些吏员们的工作颇为欣赏,但他第一次心中生出了对樗里骅不一样的看法。

    这看法让他差点儿就想弃之而逃,这樗里骅难道要逆天吗?难道他也和那些戎人一样想要推翻祖制放任贱民翻了天吗?

    那几日西子惠好生痛苦,但在一番内心中的挣扎过后,他还是忍住了逃走的想法。因为他知道樗里骅可是彻彻底底的贵族,或许这些事情也是樗里骅不得已而为之的,或许更是高、梁、魏这些寒门吏员出身的庶族怂恿的。所以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樗里骅。

    往后的时日,他逐渐摆正了自己的心态,也凭借着自己出众的能力获得了樗里骅更多的信任。

    那些反正归来的铁鹰剑士被樗里骅向汶水推荐纷纷获得了从军侯到千人不等的武职,也算是樗里骅对西子惠应了承诺。而且樗里骅又命他专门带领这些铁鹰剑士,掌管龙门兵事。

    只不过西子惠颇为识相的婉拒了樗里骅的建议,而是只挂校尉武职却并不领兵,只是呆在樗里骅的身旁担任类似幕僚一样的角色。

    而那些铁鹰剑士也从此以后正式成为了木獬军中的中层将领,算是从幕后走到了台前,从被追杀的叛国者变为了卧底于敌国凯旋归来的英雄。所以他们对自己的恩人樗里骅也是极为的敬重。

    就这样匆匆半年一晃又逝,正当上党要塞彻底完成的一个月前,京畿那方也传来了戎齐两军决战结束的消息。

    戎兵在包围西京近一年之后,终于攻克了西京这座自成为秦国京畿之后历史上就从未被攻

    破过的城池。

    这一年里,驻守在西京的齐国近十万兵马及秦国雍栾余众两万人马悉数被灭,而残余兵马则在戎军攻克西京后全部逃出了燮玉关,一直逃回了齐国的本土。

    而戎人则尾随其后,一举占领了燮玉关。

    燮玉关,自姚君分封以来就是秦国的边疆重关,此关四周都是崇山峻岭,唯有一条宽不过百十步,深达百里的黄水谷道由东向西连接燮玉关东的秦国与东方诸国。

    此处地形像极了萧关以东的银岩沟驰道,只不过除了谷地更窄些外,两侧山脉比那银岩沟左右山地不知大了多少倍。

    所以秦国以此关为凭倒是在这五百多年来鲜能遇到列国从此处打进秦国来的,而燮玉关以东数县土地则经常会被秦国占为己有。

    燮玉关以东,原本都是周王室的土地,当年列国蚕食王畿时,此处就被秦国占了去。其国土也与齐国连成了一片。

    从此以后两国围绕着这片土地你争我夺,似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定数。

    所以天下人都习惯的认为,燮玉关就是秦国的东大门了。

    京畿和东大门相继被戎人占了去后,从此这秦国算是彻底与列国断了联系。其实谁都明白,靠夏中与蜀北两道那个残存的公室,秦国想要复国几乎已经没有了可能。

    而且周王室号召列国联合抗戎的呼唤,在戎人占据了燮玉关后突然就没有了动静。

    因为列国都自欺欺人的认定,戎人占领了秦国土地就不会再对外扩张了。至少他们在消化掉那个残存公室之前是不会再对外征掠的吧。

    这种绥靖的思想蔓延开来以后,列国都像是突然哑巴了一样对戎人彻底占据秦国无动于衷,或者就像是那个独自抗击戎人长达两年之久的秦国本就不存在似的。

    而齐国更像是从来都没有与戎人发生过冲突一样再也不提报仇一事。纵然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在那片土地上丢掉了近二十万人马。纵然,那里还有他们两万大军在魏嚣的带领下占据着徐昌和滨水两城。

    一切都变得与往昔毫无区别,燮玉关以东仍旧存在着一个愚昧而强悍的国家,那里的土地列国从不敢染指,往昔是,现在更是。

    不过,列国还是悄悄的将所有的兵马都调到了距离戎人最近的地方,他们虽然不敢主动出击害怕惹恼了戎人,但他们确实明白了那个神秘的国家之可怕。

    当樗里骅得到燮玉关已被戎人占领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将全部兵马齐聚曲沃、龙门和上党黄天要塞。

    除了姬林还留有一万兵马外,其余诸县兵马粮秣已经尽数运到了曲沃至上党一线。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樗里骅也看到了,戎人并没有东出燮玉关的打算。

    那么接下来戎人将要做的,自然是要消化他们占据土地之内那些存在的硬骨头了。

    每个被调到前线的士兵们都明白未来会有怎样重要的战事在等待着他们,那场战争将会彻底改变自己以及自己国家的命运。

    而且,让樗里骅没有想到的是,徐昌和滨水的齐国人主动联系上

    了他们,甚至齐国人恳求樗里骅派人去接管两县,而自己则会帮助樗里骅对抗戎人,条件仅仅是请求樗里骅为他们提供大军所需的粮草。

    樗里骅与麾下众人一致商议过后,做出了一个令齐国人都没有想到的决定,他令两万齐国俘虏带着足够四万大军三月可用的粮食去到了徐昌,并且捎信给魏嚣说道,此番如果能够击退戎人的攻击,那么战争一旦结束,魏嚣麾下所有人都可以经黄天渡口返回齐国,而且自己还会将公子思还给齐国。

    面对回家和救主大功的诱惑,魏嚣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樗里骅的要求,因为与帮助戎人相比,樗里骅的秦军怎么说也算同是周人,在感情上也更能够接受一些,更别说长公子还在他的手上,投鼠忌器之下根本就不用多做考虑。

    战备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而卫木领衔的斥候们也不断地被派出探寻着戎人位于京畿的主力动向。

    可是樗里骅还未等到戎人主力大军出击的消息,却等到了来自汶水的急报。

    一月前,蜀北郡失守了。

    守卫蜀北郡的是当初从原州逃到蜀北的王敏,虽然逃到该郡的兵马只有区区两万,而蜀北郡本地兵马也不过三万,但谁都知道那三万地方兵马根本就不堪大用。

    虽然在之后的一年里王敏也对该郡守兵进行了训练,但他们始终没有经历过大战的洗礼,战斗力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质的提升呢。

    但蜀北郡遍地山脉,经济重地夏水流域又位于该郡最南,所以原本守住此郡的希望要远远大于三面受敌的夏中郡,可不料戎人在占领燮玉关前,原州大军尽出八万分兵四路南下突袭蜀北郡,打了王敏一个措手不及。

    王敏在兵力捉襟见肘之下唯有率兵逐关据守,可戎军却根本就不与王敏硬拼。

    四路大军中有三路围攻各关,其余一路专挑绝壁险途轻装上阵绕道蜀北郡重镇仓都县,这些戎军犹如天降神兵,让仓都守军心胆俱丧,一日即攻克了该城,将蜀北郡北部各关隘后路彻底堵死。

    随后,此路大军北上从后背攻击各关,与其余三路兵马腹背夹攻之下,两月不到尽克蜀北四十二关,八县。而蜀北郡竟然连一兵一卒都没有逃出来,据闻王敏在剑阁关请求带领自己麾下的残兵五千逃入蜀国被拒后,便自刎于剑阁关下。

    此战后,戎军剩余六万大军在与蜀国接壤的剑阁关外陈兵两万,其余四万兵马则迅速沿着夏水北麓东进,进入了夏中郡围攻起了重镇夏阳。

    ……

    “林诩。”

    樗里骅面色凝重的盯着手中赵之海亲笔书写的信件,嘴里轻轻念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根据信中所讲,林诩是此次戎人攻击蜀北郡的主帅,更是他亲自率领着那支涉险翻越天堑的奇兵攻克了仓都,瓦解了蜀北郡的守备。

    按说如此厉害的戎将早就应该闻名遐迩,但林诩这个名字还是让樗里骅觉得一头雾水,想不到此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时,他身旁的西子惠上前两步来到他的身旁,弯腰插话说道:“将军,林诩就是鲲鹏军的头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借刀杀人

    樗里骅听到鲲鹏军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号时,这才恍然大悟,随后又像是颇有感叹般的说道:“鲲鹏军皆为秦岚郡百姓,当年左更大人麾下屠杀三县,逼民从贼,这才逼出了鲲鹏军这支戎人麾下完全由秦人组成的军队。

    当初左更大人大军覆亡时,听说就是刚刚成军的鲲鹏兵士悍不畏死血拼左更麾下精锐,伤亡部众一半仍不后退才致左更大军溃败的。

    看来这林诩确实是个人物,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戎人那方名将云集之下以秦人身份独领一军了。

    而且其麾下兵马之强悍早在当年与左更大人麾下兵马大战时就有了印证,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何他们敢用奇兵穿过崇山峻岭间的那些小道了。

    天意,真是天意啊。”

    樗里骅长叹一声,他心中想着若是左更知道当年他放纵兵士屠杀三县,逼出这样一位奇才为大秦掘墓,会否后悔的从九泉之下再爬出来。

    见樗里骅苦笑着摇头,高云策慌忙上前抱拳施礼说道:“将军,中更大人是不是想让我们发兵救援?

    如今虽说我们兵力足有六万,但用于坚守各县尚显不足,又哪里能横跨秦岚郡去救援他们呢。

    将军万不可轻易发兵,以卵击石啊。”

    高云策虽然并不觉得樗里骅会糊涂到派兵去救援赵之海,但如果国君或者赵之海提出救援的命令,樗里骅总是会为难的。

    樗里骅可和他们这些泥腿子庶族不一样,生下来就被灌输忠君爱国的思想,更何况赵之海和介鸳也在汶水,那二人的性命对于樗里骅来讲,可比他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视。

    所以高云策才会趁樗里骅未说话之前抢先劝谏道,想以此来打消他的念头。

    见高云策一脸的郑重,再看周围其他的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樗里骅微微一愣后,扬起手中的信开口说道:

    “诸位莫慌,中更大人怎会糊涂到让我们隔着齐国人和戎人的地盘去救援他们呢,这等送死的命令没人会提出来的。

    此信只是说让我们迅速发动一次攻击,这样也好让西京的戎人在投鼠忌器之下不会全力攻打夏中郡而已。”

    众人听完樗里骅的解释显然都松了口气,但西子惠还是面色犹豫的说道:

    “将军,即便是我们将西京方向的戎人主力都吸引过来,夏中郡又如何能够抵抗得住戎人北、西、南三面的夹攻。

    以西子的愚见,如今我们还是坚守为要,这一年多做的诸多努力各种准备可都在曲沃、龙门、上党三县范围内,一旦我们离开了这里,这些努力可都白费了。

    况且我们派去攻击戎人的军队人数若少根本就起不到引诱敌军的目的,人数若多则很可能会被戎人拖住与之决战。

    所以此事也十分难办呐。”

    听完西子惠的话后,樗里骅微微思索了片刻说道:“谁说我们要自己去攻击了,不是还养着四万齐国人吗?”

    众人听到樗里骅的话后,纷纷眼前一亮。西子惠顿时眉开眼笑点了点头,而高云策则一拍大腿说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此时的樗里骅却面如寒霜,冷冷看着众人说道:“众位不是没有想到,而是根本没有去想。

    众位听闻蜀北被破早就吓破了胆,又哪里还顾得上去思考呢。

    未战先怯,乃是军中大忌,诸位与我守卫最后国土,还望以必死之心对待,莫要存着乞活的心思。不然的话,我们怕是连秦国最后一支大军也做不了了。”

    听完樗里骅的话后,众人纷纷一呆默默回想着樗里骅的训诫,脸上也都生起了一丝羞愧。

    只有西子惠突然间从樗里骅的话中听出了异样,讶然说道:“将军说我们是大秦最后一支军队?汶水那里不还有三万大军,就是夏阳城也有两万大军在坚守吗?”

    西子惠问罢,其他人也都察觉到了异样,纷纷将目光看向了樗里骅。

    樗里骅环顾四周,似是又想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

    “大家都知道汶水已经不可守,难道中更大人就看不出此间的道理,只会坐以待毙吗?

    我若猜的不错,中更大人是想让我们吸引戎军主力,而他们则孤注一掷准备突围吧。”

    “什么?”

    “突围?”

    “从哪里突围,现在他们的四周可都被戎人占了啊。”

    樗里骅望着周围一时大惊失色的众人,又一次低下了头。当他再次抬头时,只说了句“速去告诉魏嚣,让他领兵攻打元右。不管打的下来还是打不下来,只要他能坚持一周,我就允他退回上党。”

    说罢后,樗里骅在一众人等的注视下,努力借助着身旁的围墙,缓缓的向门外移去。

    其余的人面面相觑之后,知道主将不愿多说,也都立刻各自离去了。

    樗里骅的竹椅在亲兵的推动下,径直来到了黄天要塞外的一处城墙高台上,他看着城墙下刚刚被注满的滚滚泥流,奔腾而又浑浊的托起它身上跨立的三层城墙。

    这些城墙每层相隔二十步,各层之间一截与另一截的距离也在十步左右,相互之间连接着由绳索搭起的木桥。

    在这座堪称人间奇迹般的要塞前,樗里骅望向了远方。

    恍惚间,他看到了介鸳,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走到了自己的身旁,面带满是欣赏的神色注视着自己的徒儿建造的壁垒。

    他又看到了远处的赵之海,负手而立仰头看着苍天,突然,他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面上依旧带着睥睨天下的骄傲。只不过他的嘴角却向着自己微微一笑,而后,就迈开大步向着天际走去。

    樗里骅闭上了眼睛,他的眼眶中豆大的泪珠淌落在自己的衣襟上。

    “老师,中更大人。你们要保重啊。”

    像是个独在异乡却黯自思念长辈的孩童一般,樗里骅低头轻声自语道。

    ......

    虽然对樗里骅突然改变计划让自己前去攻打元右有些不解,但魏嚣还是毫不犹豫的就执行了樗里骅的命令。

    目前元右只有戎军五千,自己却有四万大军,攻打元右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当初樗里骅给自己的军粮只能维持大军三月所需,所以如果此时不听

    樗里骅的惹怒了他,那么四万齐军可就要饿着肚子打仗了。

    魏嚣并非是像雍云祈一般的绣花枕头,虽然樗里骅催促的急,但他还是仔细思量之后决定兵分两路南下。

    他命一路万人上下的人马直冲秋射城杀去,而另一路人马三万则由自己亲自率领杀往元右。

    在路上,魏嚣似是有些明白了樗里骅的用意,他在想这元右以西就是秦岚郡的秦玉县,而秦玉又在夏中郡鹭州以北。所以樗里骅极有可能是想打通上党到汶水的通道。

    对夏中军情并不了解的魏嚣虽然觉得打通这样的通道并没有实际的意义,更别说秦玉一线还有戎军当初大破方元恒的骑兵主力,由名将哲哲率领守卫在那里。

    最为重要的是,这一年里他仔细分析了樗里骅的战术,觉得此人只是善于守城而已。

    所以他认为一旦樗里骅大军离开了自己的治下,与戎人在他处作战完全是在以卵击石。

    纵然樗里骅大军的战斗力他曾经深深领教过,但因为兵力过少的原因所以魏嚣还是不太看好樗里骅的计划能够成功。

    尽管如此,魏嚣仍旧履行诺言带兵杀到了元右。

    当魏嚣派往秋射的一万大军出现在城外时,秋射城内的斥候立刻将这一情况报到了西京,而西京那方也迅速做出反应,他们立刻派出了三万人马北上秋射前来支援。

    这消息一来一返之间,时光已经耗去了三四日。当三万大军来到秋射城时,却发现那一万齐军仅仅攻城一日就北遁不知所踪了。

    而这三四日里,元右也遭受到了齐国人的奋勇攻击。

    元右留守五千军兵只是戎人在原州招募的兵马,所以他们的战斗力并不强悍,也远没有什么战斗意志可言。这对于齐**队来说却是棋逢对手。所以两方一攻一防之下,待到西京又发来五万大军时,时光也耗去了近两周。

    这远远超出了樗里骅的预期,而且魏嚣分兵杀向秋射的做法也额外吸引了三万戎军。所以当魏嚣带着麾下剩余的三万多齐军来到上党的时候,樗里骅隆重的亲自出迎,为魏嚣接风洗尘。

    看着面前只能坐在竹椅上的玉面青年,有些懵懂无知的魏嚣在樗里骅的热情接待下终于明白了樗里骅让自己出兵元右的真正原因。

    所以打了一辈子仗的魏嚣便对面前这位不能走路的年轻将军心生了无限的敬意。

    在他看来,樗里骅不仅用兵如神,而且有情有义,更言而有信,颇对他的胃口。

    须知此时樗里骅如果以供应粮草为要挟让自己继续驻守徐昌和滨水为秦军抵抗戎人那也是合情合理的做法。

    但樗里骅信守诺言并没有做出这样虽然不齿但更应该去做的事情。

    一番权衡之下,魏嚣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诚恳”的向樗里骅提出想要在上党帮助樗里骅对抗戎人。

    而樗里骅大喜之下也是对魏嚣连连道谢,并承诺将在大战结束后将公子思还给魏嚣。

    二人心照不宜的上演了一出同舟共济的戏码,而丝毫没有提及他们各自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第二百六十五章 逃亡者

    魏嚣麾下的兵马在被弃置的上党城中休整了三日之后,他们就被樗里骅邀请进入到了黄天要塞之中。

    这座要塞当初原本就设计可以同时容纳五万兵马守备,所以目前只有两万人在此的要塞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尽管那些参与了修筑要塞的齐**士向自家主将介绍过这处古怪的要塞是什么模样,但觉得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的魏嚣来到这座要塞前时,仍旧被面前的庞然大物所彻底震撼。

    在仔细观察了许久之后,半生为将领兵的魏嚣心中终于得出了与樗里骅等人在第一次见到黄天要塞时一样的结论。

    在非特殊必要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派兵强行攻打这样一个变态的要塞,所以他也对与樗里骅一同抵抗戎人入侵增加了很多的信心。

    虽然在樗里骅的要求下,魏嚣交出了麾下兵马的指挥权,他的兵士们也大多被安排在要塞外围的十几座高地上,但此时的魏嚣哪里有丝毫的不满,他只求樗里骅能够在将来履行承诺,放了公子思与自己一同回齐。

    不然的话就是昔日战死的兵士全部复活,那齐公怕是也会因为长公子的身陷囹圄而一怒之下将自己全家处死的吧。

    随后的时日,放下军权与身姿的魏嚣只是每日与樗里骅交流着用兵心得,倒也自由自在难得的消闲了起来。

    就在魏嚣来到黄天渡口的第四日清晨,负责黄水水域防御的兵士突然发现浩荡的黄水中从南方缓缓驶来一艘战船。

    此船属于中等大小,虽然比不上军中那些可以运载百人的巨艋,但也比普通的商船要稍稍大一些。

    只是从远处望去那乌黑的船身已是遍体鳞伤,随处可见刀剑劈砍过得痕迹。船舷上还挂着的众多箭矢让渡口岸边的兵士们都仿佛能够清楚地联想到不久前发生在这艘战船上的惨烈战事。

    得到消息后的樗里骅立刻带领着一干众将齐齐来到了渡口前,他虽然不知道那船上究竟是些什么人,但直觉告诉他那条船一定会和汶水城有着密切的关系。

    半个月前,自己就让魏嚣按照赵之海的书信所说攻击了元右,吸引位于京畿的戎军大部。这都过去半个月了,虽然派去汶水的斥候还没有消息传来,但樗里骅料想不管汶水那方采取了什么措施,怕如今也早都已经结束了。

    所以这艘从南方驶来的战船极有可能来自汶水,只不过就这么孤零零的一艘战船在浩荡的黄水中逆流前进还是显得孤寂而又凄凉。

    不多时后,前去与来船接洽的水兵打出旗语言明来船确实不是敌人后,樗里骅这才放心的命军士们撤了戒备,而自己和众将领带着不多的兵马来到了渡口码头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战船缓缓驶入了渡口码头。此刻所有人都清晰的看到,船首那面迎风招展的玄武大旗。

    “是秦公,秦公来了?”

    樗里骅还未开口,他身旁的西子惠立刻吃惊的说道。见众人转头不解的看着自己,西子惠连忙对身旁这些出身草根庶族将领们解

    释道:

    “我大秦战旗是黑色玄武,而代表国公的玄武旗是镶着白边的,而且比一般战旗要大上许多。众位可以看到,那船头的玄武旗正是镶着白色饰边的,所以这战船上载着的定是当今秦公。”

    西子惠话音刚落,他身旁的众人将领便都“嘶嘶”的吸起了冷气。虽说平日里众人都对当今这位国君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数百年积威之下,始终作为庶族的将领们听到国公将至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别说是他们了,就连樗里骅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问西子惠道:“西子校尉,我们应该持何种礼节面见国公呢?”

    西子惠闻言呆了一呆,按说贵族们对如何面见国公都是自幼就学过的礼仪,但此时国公罹难外逃,自然不比去京畿玄武殿面见国公一样,所以他也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将军,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国君,所以……”正当西子惠有些为难的时候,他的身旁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诸位,秦公此番前来仍旧是打着西狩的旗号,所以诸位面见国公,一切礼节从简就是了。

    高军侯等庶族将领见到国公后跪下参拜即可,而樗里将军和西子将军与高军侯等人礼节自然不同,一会儿你们跟着我做就可以了。

    虽说魏某是齐将,但诸国礼节相通,当今秦公也是天子御封的大周太师,所以一会儿你们学着我的样子参见秦公即可。”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时,魏嚣突然走上前来朗声说道,樗里骅等人立刻就明白了这位齐国官大夫可是时常都会面见国君,所以精通礼节的,遂即大喜之下众人就簇拥着魏嚣向即将靠岸的战船走去。

    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樗里骅等人自然来不及铺设锦帛,准备驷乘车辆迎接国公,但黄土铺地还是可以做到的。

    片刻后,在崭新的黄土铺出来的道路上,樗里骅麾下一干将领跪在了路的两旁,而樗里骅则带着魏嚣和西子惠二人径直来到了码头向已经靠岸并且伸出船舷扶梯的战船一揖到地。

    不一会儿,樗里骅就听到身前的船上走下了数人。斜眼看去,只见十多人手持黑色玄武大旗和交龙旌旗迎风招展,那不是秦公的仪仗又是何物。

    还未细看,只听魏嚣咳嗽一声遂即朗声说道:

    “外臣齐国五大夫,河东将军魏嚣见过大周太师大秦国公,太师请恕外臣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说罢后,魏嚣就向着身前众人单膝跪下,郑重施礼。樗里骅和西子惠低头间相互看了一眼后也学着魏嚣的模样向面前的人群朗声称颂,或弯腰或跪地施起礼来。只不过二人话语间将大周少师几个字去掉了而已,而樗里骅也解释了自己不能跪地的原因。

    三人施完礼后,并未听到国君的声音,而是一声女子娇滴滴的声音轻轻响起:“诸位爱卿免礼,小君阴氏及公子珲前来投奔樗里将军,还请将军能够念在先公的恩情上收留我们母子。”话说至此,说话的女子竟然嘤嘤哭泣了起来,而随后一个奶声奶

    气的哭声也同时响了起来。

    樗里骅三人愕然间抬起了头。

    只见停在码头分列两侧的旌旗前,一位面色姣好的年轻宫装妇人正抱着怀中三四岁的孩童走到了坐在竹椅上的樗里骅面前,显然是分辨的出这三人中究竟谁是此间主将。

    那宫装妇人见樗里骅抬头看她先不说话只是与怀中孩童相顾垂泪。樗里骅这才仔细打量起了面前的妇人模样与他们身后众人的情形。

    那妇人着一袭绿如新芽般的华丽宫装,云髻旁侧插着一根雅致的步摇金簪,步摇上点缀着玛瑙垂珠,随着她哭泣间点头颔首而摇晃不止。

    妇人虽然梨花带雨,但无论是装扮还是穿着都无不显露着一股尊贵的气息,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有礼有度,仪态端庄之至。

    妇人和孩童二人身后,站着二十多人面色凄凉的低垂着头,似是不敢与樗里骅对视,又似是死里逃生后内心松弛之下突然悲伤到了极点。

    而不远处的那艘残破战船上还有人正源源不断地走下船来.....

    “这,这。”

    挺直腰身坐起的樗里骅瞪大了眼睛,同时内心中也在消化着面前女子让他无比震惊的话语,直到那船上走下来几个让他心头一颤的身影。

    而后他举起了一只手指向那艘战船,颤抖间嘴里只是“这,这”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他才缓缓放下了手臂,目光由黯然再到喜悦,又由喜悦重归黯然。随后他才喃喃对着面前来人轻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樗里骅轻声说话间,只见一名满脸络腮胡须的汉子走到了他的身前,爬在他的腿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樗里骅一边木然的看着面前众人,一边用颤抖的双手轻拍着趴伏在自己腿上的马元,嘴唇微微颤抖着问道:“马元,究竟怎么了,介子呢?国公呢?中更大人呢?尹将军、吴将军他们人呢?

    是不是你们分开突围的,他们随后就到。

    是不是中更大人让你们来我这里让我发救兵的?

    你说话呀,倒是说话呀。”

    随着樗里骅显得越来越激动的话音,他拍打着马元的双手也逐渐加快了频率。这一幕让周围的人神色更加黯然,而阴夫人母子的哭泣声也显得更加的凄凉。

    “唉。”

    看着樗里骅突然之间的失态,看着樗里骅身后的将士们讶然望向此处,一位红脸微胖官员打扮的老者终于不再沉默,他缓缓走到樗里骅近前来对着樗里骅说道:

    “樗里将军,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阴夫人和公子以及诸位大人长途跋涉,一路历经坎坷担惊受怕,此时已经疲惫不堪。

    还请樗里将军赶快安排住处,让他们歇息一下吧。

    至于发生了何事,一会儿顾某自会向樗里将军解释一番的。”

    顾道远说完后,只见樗里骅浑身一震,像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与他说话的人究竟是谁便连忙就要施礼,但被皱眉摇头的顾道远赶忙伸手阻拦。

第二百六十六章 汶水沦丧

    见顾道远不愿让自己向他行礼,樗里骅立刻明白了顾道远的意思。

    当着这么多士卒的面,顾道远是怕有伤士气。毕竟一国夫人公子,宗亲大臣逃难至此,兵士们难免会胡思乱想,心生悲切。

    樗里骅向顾道远点了点头,立刻让西子惠引着着众人去了渡口新建的驿馆之中,而自己则跟在众人的身后,忍住立刻去见刚从船上下来的那几位让自己极为思念之人的冲动,也一同回到了黄天要塞之中。

    在将阴夫人和公子珲安顿妥当之后,樗里骅等人再次向他们施礼并表示将竭力尽忠后就退了出来,让那对看起来十分疲倦的母子得到所盼望的休息。

    在浑浑噩噩间,樗里骅又赶忙随着顾道远来到了要塞议事厅中与众人商议正事。

    稍晚进入厅中的樗里骅见顾道远居中而坐,一众文武官员分列于他的身旁,看着进到厅内的樗里骅,所有人的眼神中立刻流露出了复杂的情绪来。

    顾道远向樗里骅微微一笑,一指厅内武官中靠后的位置示意樗里骅就坐,而待樗里骅向顾道远施礼后,他身后的亲兵就将他的竹椅推到了顾道远所指的位置。

    在与顾道远又一番寒暄过后,顾宰冢就向樗里骅介绍起了厅中的官员来。

    随着顾道远的介绍,樗里骅发现这些人中绝大多数都是雍家公室的宗亲,官位也多是些掌管宗族祭祀之类的职务,他们在宗伯雍斯的带领下,一一与樗里骅寒暄过后就不再说话。

    虽然仍旧都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但骨子里还是对樗里骅这位连卿爵都不是的年轻人颇有些轻视的样子。

    看着这些人毫不掩饰的骄傲面孔,樗里骅不置可否的淡然一笑并不计较,原本这些人对于自己来说也只是匆匆过客,既然他们看不起自己,那自己就不理会他们就是了,何必要与这些公亲们置气呢。

    而顾道远将樗里骅的神色看到了眼里,暗自竖起了拇指。当他介绍完宗族亲贵之后,这才将那些真正负责实务的大臣向樗里骅一一介绍了起来。

    说起来,汶水小朝廷中逃出来的大臣其实也就七人而已。

    宰冢顾道远,司寇张孜彧,司空淳于湄,兵部侍郎于让以及副将赵鄂还有与樗里骅一年多前还有过一面之缘的文兆源,再加上护送阴夫人母子一路北逃的玉霄军校尉马元。

    除了文兆源外,其余众人在顾道远的介绍下与樗里骅一一见礼,他们都知道樗里骅虽然爵级武职在他们面前几乎不值一提,但此时却是掌控着众人唯一生机的实权人物。

    这些人自然不比那些眼高于顶的宗亲,多年来的权利斗争摸爬滚打间早就养成了他们审时度势的过人能力,所以此刻众人对樗里骅都极为客气,包括张孜彧在内。

    樗里骅感受着此时的人情冷暖,内心中也是唏嘘不已,方才再见算是半个仇人的文兆源时,他竟然发现自己的心中连一丝恨意都没有生起。

    而文兆源心中也是复杂至极,当初在徐昌时的一幕幕往事不断的浮现在他的面前。他曾经

    无数次后悔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为樗里骅说一句好话,也好过如今尴尬之际的处境。

    但那时樗里骅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校尉而已,他又为何要为如此渺小的角色而得罪如日中天的右更呢。

    再见樗里骅,他早就做好了各样的准备,无论是被暗杀,还是被羞辱。可是当战战兢兢地的他发现樗里骅连自己看都没看一眼时,这才明白自己在这位年轻的裨将军眼中是多么的渺小。

    介绍完众人后,顾道远这才正色向樗里骅开始说起发生在汶水的事情。

    一年多前,西京之变后,赵之海虽然迎来了西狩的秦公但也知道秦国已经行将就木,所以心灰意冷的他只好一边训练着招募来的新兵,一边与秦公一起向列国求援。

    在这段时日里,赵之海曾经无数次劝谏秦公将公子珲送出秦国但都被秦公以“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所拒绝了。

    自从西京之变后,秦公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每日只是饮酒消沉,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赵之海以及顾道远诸臣去办理。

    或许是他也看到秦国之事已无回旋的余地,又或许他是在西京之变的那日看清楚了什么叫做束手无策,什么叫做分崩离析,什么叫做人心难测,什么叫做君臣贰心宦海浮沉。

    汶水小朝廷的努力在被求助的列国一次次的婉拒之后终于偃旗息鼓,恰巧此时原州戎军南下攻击蜀北郡,蜀国人也关闭了蜀北郡秦军撤入蜀国的唯一通道。

    此后赵之海制定了突围的计划,并派出信使请樗里派兵配合牵制西京戎军主力。

    赵之海本想分兵两路,一路从汶水南下再绕道黄水向北去到樗里骅河西郡。一路从夏阳城出发沿着夏水南下逃入王畿。

    为此他请求秦公与他一同南下夏阳,而公子珲则在顾道远的辅佐下走北上的路线。在万般恳求之下,秦公终于应允了赵之海的请求。

    可正当赵之海与秦公带着两万大军去往夏阳时,却发现蜀北郡南下的戎军已经快要将夏阳城攻破,而赵之海情急之下就准备发动最后的攻击。

    就在汶水得到赵之海将孤注一掷攻击夏阳并且让顾道远带着公子珲启程的那日,汶水城也遭到了秦岚郡南下戎军的大举进攻。

    可此时赵之海刚刚领着两万大军去了夏阳,汶水城哪里还有多少兵马能用来守城呢。

    原本都在准备坐船逃跑的兵士们见戎军杀来,恐惧之下根本就没了战意,所以大多都一触即溃,更有甚者连戎人的面都没有见到便四散溃逃了。

    汶水城准备了近三年,终究却在如此诡异且无奈之中彻底沦丧了。

    “幸亏乱军之中还有赵副将,文副将,马校尉三位将军聚拢了一些兵士夺来了一艘船,才护送着我们逃出了汶水。不然的话恐怕我们已是凶多吉少了。

    可饶是如此,那日得以逃脱的宗亲、勋贵大臣也只有我们几人而已。一路顺着汶水来到河西,路途上更是遭遇到了沿岸戎军无数次的阻拦,好在戎人不习水性,也没有坚船和水军

    ,所以我们才能顺利逃到上党。

    ......”

    顾道远面色暗沉着将发生在夏中的事情向樗里骅娓娓道来,但樗里骅还是看到了这位宦海老臣在诉说的过程中那心有余悸的神色。

    不由自主的,他又将目光转到了坐在对面的马元身上,只见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虬髯青年正面色痛苦的发着怔,似乎还在沉浸于顾道远的叙述当中。

    终于,顾道远说完了,满厅众人将目光又看向了樗里骅,樗里骅当然明白这些眼神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立刻将方才对阴夫人说过的话又向着顾道远等人郑重的重复一遍。

    说完后,雍斯等人的神色明显为之一缓,而顾道远则微笑着说道:“中更大人在与君上南下夏阳城前,曾留下诏令,委托我向将军颁旨。樗里将军身有残疾,可坐下接旨即可。”

    顾道远说罢,从袖筒中取出一卷镶着金边的帛书,小心翼翼的打开后与一旁的雍斯、张孜獬相顾颔首示意后郑声说道:“樗里骅接旨。”

    樗里骅身后早有亲兵将他的竹椅推到了厅中,听到顾道远宣旨,连忙低头拱手恭声说道:“臣樗里骅接旨。”

    顾道远剑眉冷眺,朗声说道:“裨将军樗里骅收复上党,纵横敌后......

    然戎人势大,两年间鲸吞蚕食之下以致国运凋敝。

    国殇至此已到生死存亡之时。

    ......

    为避免大秦覆灭,寡人决定与中更大人、司马介鸳等重臣南下赴王畿请搬救兵,而长公子则托付宗伯雍斯、宰冢顾道远、司寇张孜獬等臣去往上党以避戎人锋芒。

    自戎人东进,大秦唯樗里将军纵横南北间以百人起家,百战百胜。

    世人常夸将军兵法卓绝,人品高贵,寡人深以为然。

    为此寡人特封将军为兵部侍郎,领河西将军职,升爵五大夫,赏朔方郡耕地万亩,将军麾下武将各升职一级,贵族赏爵一级,庶族赏田百亩

    ......

    如今覆巢之下,寡人唯盼将军不负国恩,以保全累卵安危。翌日如先公护佑,大秦再造,将军定有登堂拜卿之日。

    ......”

    随着顾道远宣读诏书,议事厅内鸦雀无声。虽然期间有人对国君诏书中的辞藻言辞有些震惊,但大多数人却面无表情的听着这封有点儿像托孤遗诏的书信并无什么特别的表示。

    他们可是心中明白的跟镜子似的,樗里骅这位手握大秦最后一点儿重兵的大将就是国君封他个大良造又有什么实质的意义呢。

    而诏书中那些夸张华丽的修饰辞藻只不过是国君用来收买樗里骅的手段而已。

    毕竟一厢情愿的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樗里骅这位陌生的将军去保护,国君除了给他一些犹如空中楼阁一般的赏赐和极尽赞美的话语外,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东西呢。

    须知樗里骅能有今日的地位,凭借的可不是他的家势和在朝中的根基,而是实打实凭借着过人的能力所打下来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业与报

    更让他们忐忑的是,一年多前作为大秦右更的雍栾为了争权夺势还将此人的髌骨削去,从此成为了残疾。

    所以来到上党之前,除了顾道远几人外,那些宗亲都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生怕这位素未谋面也从未接受过自己恩惠的将军将对雍栾的怒火发泄到他们的身上。

    虽然据闻樗里骅品性确实不错,但人在地位发生改变时可是会变化的,更何况来到上党后他为刀俎我为鱼肉之下,这位将军会突然发难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所以今日当他们第一次见樗里骅时,也都显得十分小心谨慎不敢多言一句,生怕会引起这位河西将军的关注,可能在大秦的历史上,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宗亲权贵们会对一名大夫爵级的将军心生恐惧吧。

    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樗里骅听完宣召后只是默然的接过诏书,谢恩后又将方才自己的承诺与保证第三次与众人诉说一番。

    这样的表现,让大臣们又重新开始出现惴惴不安的表情后,樗里骅却对顾道远施礼说道:

    “众位公亲,众位大人,众位将军,诸位护送夫人及公子历经千难万险,又岂是樗里所能比拟。所以诸位来到上党,来到秦国最后的国土就如同回到自己的家一般不必再过担忧。

    虽然樗里骅不能保证将来一定能守住国土,抵御戎人,但樗里骅能够保证将用生命竭力保全公子安危,所以还请诸位放心就是了。

    君上对樗里的厚爱让樗里惶恐不已,所以樗里骅唯有向君上效死才能报答君上的厚爱。

    不过,我河西朔方各县中,这两年多来虽然稍有恢复,但在戎人叛军祸害下还是损伤较大,没有太过能够给予诸位舒适居住的场所。但曲沃还有昔日左更大人的武英殿完好无损,如今正好可以请夫人及公子入住。

    各位也可以去曲沃县衙暂居,待日后再做打算。”

    樗里骅说罢,顾道远与雍斯对视一眼,明白如今之计也只好如此。随后顾道远就轻轻点着头回道:“这样也好,就依河西将军说的办吧。

    明日我们就出发前往曲沃城。”

    随后,樗里骅又将自己治下诸县的情况向众人介绍一番,自然又引来了这些高居庙堂的宗亲大臣一通赞誉。但实际上,国破家亡之下所有人已经没有了再去深思的闲心,也更没有人真正的关心樗里骅治下种种细节。他们只是在意自己的生命将暂时不会受到什么威胁而已。

    所以在一番礼节性的夸赞过后,心力憔悴的众人就在樗里骅亲兵的引导下去了各处安歇。

    离别时,在对马元又一番安慰过后,樗里骅就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己的府中。早有人将与逃难大臣同坐一艘战船来到上党的母亲范氏等人送到这里。

    当樗里骅进到府中时,两匹已经成为巨狼的大郎二郎似是也知道了亲人到来的喜讯,难得的从周围深山中回到了要塞的家里,迎接着樗里骅的归来。

    而正在屋中突然听到门口的大郎二郎发出欢喜的叫声而起身走到屋门向外翘首以盼

    的范氏看着自己三年多未见的儿子顿时泪如雨下。而被亲兵推着竹椅走到屋中的樗里骅也哽咽的不知该如何与母亲谈及离别思念之苦。

    范氏走到樗里骅近前,看着儿子坐在竹椅上的模样,顿时心如刀绞。只不过她的眼中仿佛并没有出现什么惊讶的神色,就像是她早已经知道了樗里骅已被施以膑刑的事实。

    老夫人颤抖着双手轻轻摸着儿子的膝盖。而樗里骅则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老母那满头的白发,心乱如麻下也伸出了双手摩挲着面前的根根银丝。

    一霎那间,二人一齐抱头痛哭,引得周围一众人等也看得暗自垂泪。

    片刻后,待二人哭的良久,身旁站立的小乙等人便开口劝起了二人。

    “老夫人,今日是夫人与公子团圆的时候,夫人公子应该高兴才是啊。”

    “是啊夫人,您这些年每日念叨着公子,如今公子就在眼前可不能在伤心了啊。”

    在众人的劝说下,率先冷静下来的樗里骅用双手捧起了母亲的脸,强忍着泪水一边擦拭着母亲脸颊的泪水,一边对母亲笑道:“娘亲莫哭,先前我派人去原州寻您可始终没有找到你们,不知你们是如何到的汶水,又如何来的上党。”

    樗里骅说完后,范氏也忙将樗里骅脸上的泪水擦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你看我这样子,如今骅儿已经是一军统帅,我如何能在骅儿面前如此哭泣。

    儿子长大了,而且能有今日的成就,也不枉你父亲的一番苦心,你师父的十年教诲。”

    说到此处,老夫人竟然再次悲怆起来,泪水也涌出了周围布满了皱纹的眼睑,只不过此时的泪水已是充满着喜悦而不是悲伤了。

    樗里骅用力的抱住了自己的母亲,直到范氏破涕为笑,直到自己也随着母亲的笑声惹得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简陋的屋中一时间由充满悲怆和泪水变为了满是欢喜与笑意。

    “当初原州被破前,吴勐将军派出人马将我们安排与南下的大军一同去了蜀北郡仓都城,吴将军临别前更给了我们很多的盘缠,所以全家人靠着这些盘缠在仓都安居了下来,近两年里也都安全无虞。

    刚到蜀北郡的时候,我们本想托人去找吴将军请他帮我们找到赵大人,再联系远在朔方郡的你和介子先生。可是一打听之下才知道,吴将军早在原州突围的时候就殉国了。

    所以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居住在仓都等候机会,那时候哪里能想到骅儿会在朔方历经种种危险,而介子先生也入朝为仕了。

    就这样一家人也算是平平安安的度过了两年多的时间。可就在小半年前,一位自称姓虞的姑娘带着很多人找到了我们,只说他们是中更大人派来接我们去汶水的人。

    起初我们还都不信,但那姑娘将你从原州离去后的种种事情都向我们诉说一番,而后又出示了铁鹰令信以后,娘才相信了她。

    娘知道,那铁鹰令可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你父亲曾经对我说过铁鹰剑士和黑冰台的事情,所以娘一见令牌自然知道做不了

    假所以就跟他们来到了汶水,又见到了介子先生。

    只是奇怪的是,自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位姑娘了。而介子先生也对我们说西京之变后黑冰台就名存实亡,中更大人也从来没有派人去寻找过我们。

    那姑娘失去了踪迹但她持有铁鹰令牌,所以介子先生也觉得事有蹊跷便准备请中更大人帮忙寻找,但恰逢夏中郡突然被戎军攻打,中更大人和介子先生自然就没有时间再去理会此事了。

    后来汶水也遭到了戎人的攻击,顾宰冢逃难时带上了我们,我们这才知道阴夫人和公子珲以及诸位大人是要去投你的。

    ......”

    范氏并非是寻常妇人,所以这些年来的故事从她的口中娓娓道出也是条理分明,让樗里骅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当他听到母亲提及姓虞的姑娘后,更是浑身一震,眼中露出了丝许迷惘与思念。当母亲说完此事后,他心下里也将其中关节梳理的一清二楚。

    “娘,吴将军昔日曾与孩儿一同在灵州抗戎,他战死殉国实为我辈楷模,而他念及旧情,不忘将你们从原州救出,此番大恩大德更让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于他。”

    范氏知道自己的儿子是知恩图报之人,所以微微一笑就指着身旁的一位中年妇人向樗里骅说道:“骅儿可识得她?”

    樗里骅扭头看去,只见一位皮肤白皙,身材娇小的中年妇人眼眶微红对自己微微笑着,他凝视细看片刻后失声讶道:“吴婶!”

    吴婶含泪向樗里骅欠身施礼说道:“承蒙将军昔日接济之恩,才让未亡人能够等到与夫君相遇的一日。虽然我们夫妻见面只有短短数日,但那也不负我等他半生的苦痛。

    说起来,这一切还要感谢将军。所以夫君再救令堂也不过是报恩之举,将军何谈报答二字。冥冥中天有安排,有业有报,有因有果。

    将军不忘与夫君袍泽一场,未亡人已是感激涕零了。”

    吴婶一番话说得明白,樗里骅又怎么听不出来这位昔日在原州找寻夫君的吴婶的丈夫原来是与自己大有渊源的吴勐。难怪当初初见吴勐时,发现那率性直爽的将军不论是长相还是口音都与秦人孑然不同。

    二人相互感慨一番后,樗里骅又对着母亲范氏分析起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

    “娘,那虞姑娘虽然不是中更派去接您的,但也与孩儿大有渊源,娘亲倒不必太过记挂。只当她是孩儿的一位好友吧。”

    范氏闻言深深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随后颇有些不悦的说道:“吴将军救我们,你尚且知道感恩。而那姑娘对我们的恩情不下于吴将军,你却丝毫不想着报答,这可不是男儿所为。

    娘知道,顾宰冢逃亡时带上我们是因为他们有求于你,但那虞姑娘却与我们并无瓜葛,亦未受过我家的水米恩惠,你这样轻视这份恩情,岂非也觉得为娘也轻如鸿毛,在你樗里将军心中只是轻轻地一句话就带过的吗?”

第二百六十八章 鸳鸯谱

    见母亲起了蕴意,樗里骅的内心之中却叫苦不止,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如何来解释此事。生在贵族大家的母亲虽然品性端良但也好恶分明,她能为了樗里骅一句轻视恩人的话大怒不迭,更能因为与自己相爱的虞歆儿正是戎酋之妹而与自己产生更大的分歧。

    默然不语的樗里骅让原本显得颇为喜悦的范氏瞬间变了脸色,屋中众人也随着这突变的氛围而噤若寒蝉。

    片刻后,范氏看着低头不语的樗里骅终于叹了口气。

    “也罢,其实你不说我也早就猜到了。

    那虞姑娘与我们从仓都到汶水相伴一月有余,一路上更是时刻与云苓一起伺候为娘的起居。

    她时时在我身旁对我讲述你的事情,又对你昔日的过往极为留意。那一个月,我看的出来虞姑娘总是喜欢听你小时候的事情。

    为娘虽然老了,但也是知道女孩子心思的。

    那虞姑娘显然对你大有意思,与你的关系虽不敢明说但也如你一样写在了脸上。

    不过虞姑娘虽然天生丽质,样貌俊美,但她却弓马娴熟不善女工,所以我猜她定是庶族女子。

    因此你才怕为娘生气不敢承认是也不是。

    罢了,为娘虽然知道贵庶有别,如果在昔日也是怎都不会同意你们二人交往的。但当下大秦已经分崩离析,而我樗里家族也已经陷于戎人之手久矣,所以谁还会在意那些贵族们的看法呢。

    不过话虽如此,但那虞姑娘日后 进我家门,只可做妾绝不可为妻,不然九泉之下我又如何向你的先人交待。

    这也算是虞姑娘救我们一家人应得的待遇。此事日后到了地下,我自会和你的父亲解释的。

    而且为娘早有意让云苓给你做妾,索性就与那虞姑娘一起接进门罢了。

    如今你的腿已残,日常没有个贴心人也是不妥。

    就留云苓到你屋中伺候吧,为娘这里还有吴婶相伴,少了云苓倒也无妨。

    你觉得如何啊。”

    原本心中哭笑不得的樗里骅听到母亲要将云苓给自己做妾,而且当即就要将云苓送到自己屋中。大惊失色之下樗里骅连忙摇头说道:

    “不,不,母亲大人,这可使不得啊。”

    原本在范氏说完后,屋中众人都是一团笑意盎然的表情,显然范氏早已经将此事告诉过众人。而几年未见,出落得更加水灵清秀的路云苓也羞涩的低下了头偷眼瞅着樗里骅。

    但众人突然听见樗里骅开口拒绝,顿时纷纷有些愕然。

    范氏急忙开口问道:“为何使不得?你已经成人数年,却还未娶妻添丁,已是不孝至极。如今虽然战事危急,但让云苓伺候你起居又有何不妥。难道你觉得云苓配不上你,或者你的心思都在那虞姑娘身上吗?”

    范氏语重心长的说道,话语说到了最后显然是有些恼怒了。樗里骅抬头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到脸色苍白的路云苓身上后苦笑着说道:

    “母亲大人息怒,云苓姑娘天生丽质,哪里会配不上

    孩儿。孩儿如今残缺之躯也只怕是会委屈了云苓姑娘。

    只是如今阴夫人与公子珲以及列位宗亲大人刚到上党,方才孩儿还与他们一同商议抗戎大计。

    初定于明日就要率军随行护送他们前往曲沃。

    所以行军之人哪里敢留女子在身旁的。

    还请母亲大人三思啊。”

    樗里骅苦着脸连忙解释道,说完后才发现自己的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打湿。他怕再让与自己离别数年刚刚重逢的母亲伤心,所以微微思考过后就只好搬出来阴夫人和公子珲为他暂且挡上一挡。

    果然,范氏一听自己儿子搬出了阴夫人和公子珲,脸色立刻缓和下来,连忙说道:“哎呀,你看我已经是老糊涂了,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说完后,她回头拉起了身旁低头站着的云苓之手,轻轻的拍了一拍后爱怜的说道:

    “看来你还得再等些时日了。骅儿一心为国,我们做女人的也只好在背后支持他才是。大丈夫志在四方,况且父子英雄古来就少,他的父亲殉国于抗戎的战场上,所以我也不希望他因为儿女情长畏手畏脚,丧失了男儿的本色。”

    云苓听完范氏的话后,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范氏,她那白皙的脸上也同时生出了一抹绯红。

    这番少女羞涩的模样立刻惹得范氏和一旁的吴婶“咯咯”地笑个不停,而云苓也显得更加羞涩了。

    屋内又重归离别后重逢的喜悦,一时间欢声笑语充满了屋中的每个角落。

    屋外的大郎和二郎也爬在屋檐下,在屋内众人的笑声中懒洋洋的爬在洒满阳光的墙角下闭起了眼睛一动不动。它们就像是山巅上还未融化的积雪,白的单纯白的无瑕,白的让人看去就会心生喜爱。

    这日夜,在吴婶和云苓的操持下,樗里骅再次尝到了来自家乡久违的味道。同时,他又邀请高云策和马元来到自己的府中,破天荒的打开了酒,在犹如玉盘般的明月下,吃了一顿难得的团圆饭。

    翌日,樗里骅点兵三千,保护着阴夫人及宗亲大臣一行北上龙门,准备经此去往曲沃。

    在龙门,那些早一年搬迁过去的上党贵族们一听阴夫人及长公子来到,从骨子里带着的政治嗅觉立刻发挥了作用,他们嗅到奇货可居的味道后马上纷纷向夫人及公子敬献钱财,又对诸位宗亲提供衣食住宿,让这些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的贵族们感动的泣泪涟涟,直言此地贵族才是大秦最忠于公室的贵族。

    而这些善于钻营的贵族们并不急于达到目的,所以见阴夫人和宗亲们在龙门待得高兴也就毫无保留的继续奉献起来了。

    要说最吃惊莫过于樗里骅了,今次他才算是大开了眼界,原以为当初这些贵族们资助自己抵御齐军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家财,却没想到他们仍旧有余力供给这些宗贵们如此奢华的玩乐用度。

    看来上党确实和自己从小长大的原州不同,而这些上党贵族们的富有也与当初的原州贵族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 樗里骅可不会将全部心思用在这些令他厌倦

    的事情上,在与顾道远和张孜獬多次商议后,他就与这两位大臣一道先去了曲沃,为阴夫人和公子珲往后在曲沃的生活打起了前站。

    曲沃武英殿虽然名声不小,但毕竟只是卿大夫的府衙,所以在樗里骅的示意下,驻守在此地的安默然派兵将武英殿周围一里之内的民房全部征用,用于将来扩充府邸,加固府衙防御所需。

    好在曲沃城中的百姓早已不是当初的原住民,所以这番工作倒也没有费去多少的时间和精力。

    但扩充府衙需要大量钱财不说,还要人力物力的支持。眼下的樗里骅哪里会有这些东西,所以在将武英殿外围百姓清理过后,他就将此处管理交给了顾道远,再也不插手此事了。

    顾道远和张孜獬虽然手握着上党贵族孝敬的钱财和当初从汶水城逃出时带出的一些钱财,但这些钱对于大兴土木来说可是杯水车薪的。

    所以二人也没有急于改建府衙,只是对武英殿及周围民居稍加修葺一番,就立刻派人去龙门接阴夫人等人来曲沃居住了。

    从阴夫人及公子珲来到上党,再到定居武英殿,转眼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这一日,在曲沃县衙暂住三个月,正准备返回上党的樗里骅住处突然来了一名齐国人,此人大约三十岁许上下,身着一身华丽的衣衫,他坐在樗里骅的对面,双眼有如寒冰一样冷酷的盯着樗里骅,消瘦的脸庞上一对瞳仁中少露出点寒森的光芒。

    “萧大人的意思是说,阴夫人已经同意送公子思回齐国喽?”

    那中年人见思考一番的樗里骅又看向了自己,随即收敛了眼中的精芒,笑了笑拱手轻轻说道:“正是如此,如果贵国能够放长公子回齐,我们就能够答应,允许阴夫人及公子珲经齐国前往王畿与秦公相聚。”

    见樗里骅只是微微笑了笑,那中年人微皱眉头问道:“五大夫可是有什么疑虑么?此事五大夫问问阴夫人自然就知道萧某说的是真是假了。

    秦公与阴夫人约有密信,不见此信,阴夫人又如何信得过萧某呢。

    三月前,秦公与贵国中更赵大人从夏阳突围,带着五千残军顺水东入王畿。此事现在天下已皆知,所以五大夫不必担心萧某所言有诈的。”

    萧姓中年解释完后,就见樗里骅伸手将面前案几上的茶杯轻轻端起喝了口茶后不急不缓的说道:“萧大人可否将此事与宰冢大人说起过?”

    萧姓中年闻言一愣,遂即恍然大悟般的笑道:“原来五大夫是为此事顾虑,难不成五大夫还真的会在意顾宰冢的看法不成?

    此事已经阴夫人和宗伯大人首肯,只要五大夫点头,顾宰冢又会有什么意见呢。毕竟当初擒获我家长公子的可是五大夫您啊。”说到此处,那中年人颇为玩味的看了一眼樗里骅后轻声又说道:“五大夫年少有为,英雄盖世,就是贵国左更大人当年也不及五大夫万一。只要五大夫点头,他日五大夫去了王畿,我家君上自然会为您美言几句,到那个时候取代方帅左更之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五大夫觉得意下如何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 隔墙有耳

    萧姓中年人话刚说完后,就似是颇有自信能够说服樗里骅一样,轻笑着也端起了案几之前的茶杯,轻轻嘬了一口。

    只不过随着茶水入口,那中年人却脸色微变,像是茶水极不对胃口一样,想吐又不好意思吐,只好皱着眉头硬是咽了下去。

    樗里骅见状也不多话只是微微一笑说道:“真是为难萧大人了,大人贵为大齐正卿,在齐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却为了公子思只身犯险来到我秦国做说客。

    看来齐君当真是如同传闻中一样的厉害,齐国诸臣畏之如虎啊。”

    萧姓中年人闻言脸色微变,但稍作思考过后便强压住心头怒火,问道:“五大夫此言何意,难道那魏嚣向五大夫说过什么我家君上的坏话吗?”

    樗里骅摇了摇头,向萧姓中年人说道:“魏将军戎马一生,即便是我曾答应他让他回齐,他也不愿丢弃公子思独自返回,宁可答应与我一同守卫上党凭借功劳赎回公子思。

    萧大人贵为齐国正卿,如此猜忌大将岂不令人寒心?”

    中年人闻言一愣,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后,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五大夫早就准备放了长公子啊,那到也算是与萧某不谋而合了。

    这样吧,只要将军放了我家长公子,魏嚣及其麾下将士可以跟随将军一同守卫上党。

    毕竟这上党不陷于戎人铁蹄之下,我河东也就能够安然无碍也是好事一件啊。”

    萧姓中年人朗声说道,只是他说话间却发现始终目光都盯在自己手中茶杯上的樗里骅嘴角微微一动,似是流露出了一丝轻蔑,就心中暗自思量自己哪一句话是否惹了他的不快。

    其实他并没有意识到,秦国以武立国,文官武将相互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高下之分,更有甚者,即当武将又充文官也是常有的事情。而齐国重文轻武,所以萧姓中年人话语中对魏嚣的轻视已经惹得樗里骅不快了。

    很快的,萧姓中年人就发现樗里骅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而且那张年轻但又显得颇有城府的面目充满了讥讽与耻笑。

    心中的不安刚刚出现,懵懂的萧姓中年人就见樗里骅摇头笑道;

    “萧大人久在齐国却是不知我秦国风俗,所以樗里骅还是有必要与萧大人说道说道的。”

    中年人闻言心中咯噔一声,即知不妙。但想不出所以然之下只好拱手向樗里骅说道:“愿闻其详。”

    樗里骅笑着说道:“昔日樗里尚在江湖中时早就听闻齐国国君一言九鼎,而满朝大臣只能按照齐君的意思去办理国事既可,不论是对是错。

    樗里骅原以为天下列国国君皆是如此。

    可当樗里骅蒙承我秦国君恩,入得庙堂之后才发现我家君上礼贤下士,更与卿大夫共治一国。

    君上将战事托付给左帅,将政事托付给中更。文官武将更没有相互蔑视之举。

    纵然戎人肆虐,国如累卵,我君上也从不刚愎自用,独是独非,专擅跋扈,所以赵更才能护君进入王畿,而我也能在河西一隅保护长公子安危。

    至于君上退入了王

    畿,此事我们早在一个月前就得到了消息,所以萧大人却是没有说谎。

    但萧大人却为何能够笃定,阴夫人和宗伯大人答应让我归还公子思,我就一定会听命去做这种于国不利的蠢事呢?”

    “你,你敢违抗君命?”

    还未等樗里骅说完,萧姓中年人就生出了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伸出手指着樗里骅问道。他确实没有想到,秦国的臣子竟然敢蔑视公家之令到如此地步。

    但还未等他再说话,樗里骅却正色继续说道:“萧大人,方才樗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秦国不是齐国,所以别说阴夫人,就是我家君上让我们做臣子的去做不利于大秦的事情,我们也断然不会答应的。

    所以方才我才提醒萧大人是否询问过顾宰冢的意思,其实就是想告诉萧大人,这秦国但凡是稍有头脑的人都不会去接受大人您这等可笑提议的。

    不过,要放公子思也不是不可,毕竟戎人当前,而我秦齐两国同为周人,不必将事情做得太过难堪。”

    面色难堪至极的萧姓中年人死死盯着对面青年人的面孔,似是对他方才所言大逆不道的话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是等樗里骅说完半晌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而樗里骅自然不着急,他依旧品着杯中的茶水,等待着面前发愣的中年人清醒过来。

    “那依五大夫的意思,我齐国如何做你们才可放公子思回国呢?”

    片刻后,脸色十分难看的萧姓中年才从牙根里死死挤出几个字来,仿佛方才所说的话就如同一根根利箭一样,要狠狠插入眼前这位青年将军的心口。

    樗里骅却并不在意萧姓中年的语气,他只是微微一笑,向身后的屏风后面抬手施礼问道:“您也听了这么许久了,依您的意思我们该向齐国讨要些什么呢?”

    樗里骅话音未落,对面中年人慌忙站起身来,吃惊的盯着樗里骅身后的屏风,口中怒斥道:

    “樗里骅!今日之事难道有第三人在听?

    你我皆是贵族,商议的事情也是两国之间的大事。我萧文考以齐国正卿的身份来与你这小小的五大夫商议国事,也只是因为你是掌控河西郡的实权人物。

    可你也应该知道什么叫尊卑,什么叫尊重,什么叫做礼节。今日你放第三人暗中偷听,实在是无礼之至。”

    气急败坏的萧文考怒斥着樗里骅,却见樗里骅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未反驳。他正想继续怒骂却听屏风后一人轻轻咳嗽一声说道:

    “萧大人勿恼,我与你父亲昔日也算有过交情。今日见到贤侄避而不见只是因为萧大人来的匆忙,所以只好行此下策。

    萧大人却是误会五大夫了。哈哈哈哈”

    随着屏风后的话音响起,萧文考已到嘴边的话语终是吞了下去。当他听到这充满着雄浑气魄的男子声音响起之后,就立刻明白这话音主人究竟是谁了。

    “原来是宰冢大人在此,难怪五大夫会出言相问了。”

    萧文考自然知道顾道远的本事与地位,所以口中虽然讽刺顾道远但也不敢向怒斥樗里骅一样,对顾道远口出狠话。

    虽然这些年来齐国在这位老狐狸身上没有少吃亏,但他却也十分敬佩顾道远的能力,所以当顾道远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向顾道远施礼问候道:

    “宰冢大人安康,小侄有礼了。”

    顾道远看了看樗里骅,又看了看萧文考,摇了摇头笑道:“萧大人礼重了,今次来到曲沃没有来我府中,是觉得我这宰冢已经名存实亡,到不了萧大人的眼中么?”

    萧文考连称不敢,直言还未来的及去拜访顾道远而已。

    顾道远也不戳穿萧文考的谎言,只是呵呵笑着坐在了樗里骅的身旁,对樗里骅问道:

    “公子思怎么说都是齐国储君,我们自该早日送还齐国。

    只不过当初齐国乘火打劫,怎么也该赔偿些损失才是啊。不然的话,那些为了将齐国兵马送回去而阵亡的将士家眷们我们又该如何体恤呢。

    萧大人或许不知孟春之乱,但河西将军可并非不知。

    如果我们亏待了那些将士们,孟春之乱的故事若是重演,别说公子思的安危我们无法保证,就是我河西一隅之地怕也未等戎人攻来就自行瓦解了吧。

    到那时,齐国恐怕就要独自对抗戎人了。”

    看着顾道远颇有些凝重的脸庞,樗里骅心中已然是笑开了花,他一边感叹姜还是老的辣,一边连忙惶恐的应喏,随后就将目光又转向了萧文考。

    萧文考愕然看着对面一老一少演着双簧,内心中对这一对狐狸怒骂了起来。只不过见两人目光移向了自己,他却只好连忙说道:“宰冢大人冤枉鄙国了,当初我们是应贵国右更大人的邀请才派兵来到了贵国,而且我们也是从戎人手中夺回的上党。又怎么说我们是乘火打劫呢。

    只是当时我们确实不知右更大人是假传公意而已,所以造成了误会,但是我们齐国大军确实在实际上帮助贵国抵御戎人,为此不惜损失了二十万大军。

    这事情难道宰冢大人当真是不明白吗?”

    顾道远闻言摇了摇头,显得颇有些气恼的说道:“萧大人此言差异。当初我国君并未向贵国借兵,贵国私自派兵前来已是于理不合。

    但戎人侵略之下,我们并不想就此事再去追究贵国的责任。

    至于萧大人说到的二十万兵马尽丧一事,我确实不太清楚。原因也在于贵国并未照会鄙国国君,所以萧大人说二十万人马也好,八十万将士也罢,与我秦国又有何关系。”

    “你!”

    萧文考看着顾道远阴恻恻的模样,这时才明白这老狐狸心中打的如意算盘。说来说去他就是不肯承认齐国有恩于秦国,自然不会以此事作为交换公子思回国的筹码。

    而且,此番来到河西,萧文考打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与这老狐狸见面,原因就在于顾道远太过难缠。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谁又能料想到,这顾道远会在樗里骅的府中,而且还甘愿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二人讲话呢。

    想到此处,萧文考似是有些气馁的说道:“宰冢大人,贵国阴夫人及宗伯大人已经同意放公子思,难道。”

第二百七十章 空手套河东

    萧文考话音刚起只说了个半截,就见顾道远面带厉色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说道:“萧大人方才没有听到河西将军的话么。

    老夫也是这个意见。

    在关乎国家大事上面,阴夫人和宗伯大人怕还没有权利能够单独决定此事的。

    就算是我那也要征求夫人以及众位大人们的意思才能决定。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公子思乃是河西将军虏获的,所以河西将军要是不肯归还,那任凭谁说也是没有用的。”

    萧文考闻言讪讪一笑,看了这么久的双簧戏,他哪里还料不到顾道远会说出此话来搪塞自己。

    无奈之下他只好摇了摇头说道:“那依宰冢意见,贵国如何才愿将公子思交换鄙国呢。

    顾宰冢也知道,公子思是鄙国国君唯一的子嗣,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那不仅鄙国会倾力报复,就是蜀国怕也不会坐看公子思身陷囹圄的吧。

    顾宰冢莫要忘了,即便是楚国也不敢居货囤奇,还不是将公子思还给了敝国。”

    见萧文考无奈之下,话音之中已经有了威胁之意,樗里骅不等顾道远说话,他放下手中茶杯,对萧文考厉声说道:“萧大人也莫要忘了,我樗里骅能在戎人淫威之下坐拥河西,虽不能力挽狂澜,但对敢于侵入我疆土的人也是肯用命去相拼的。

    这天下有战死的秦人可还没有被吓死的秦人。萧大人若是不信,可举齐国兵马来攻,看看樗里骅会不会说一个怕字。”

    樗里骅说罢后,直愣愣的看着萧文考毫不示弱,只是他激烈盎然的话语不仅让萧文考吓了一跳,就连顾道远也猛地吃了一惊。

    他心中腹诽道,这萧文考的话不过是凭口舌之快而已,却为何会激起樗里骅如此强烈的反应。

    二人看着樗里骅,除了萧文考面色有些尴尬之外,顾道远也在随后向樗里骅轻声问道:“河西将军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啊。”

    萧文考一听此话,差点儿气的背过身去,这对老少狐狸绕来绕去绕了半天,还是将话头引到了樗里骅那里。

    不过虽然气恼,但萧文考却强忍着面色不变看向了樗里骅。

    只见樗里骅正色说道:“想要公子思,齐国就拿河东全郡来换吧。”

    “什么?”

    萧文考一时不敢相信樗里骅所说,颇为吃惊的站起身来看向了樗里骅。

    樗里骅扭头向皱着眉头的顾道远冷视一眼,回头郑声说道:“萧大人既然没有听清,那就让我再说一遍。

    想要公子思,齐国就拿河东全郡来换吧。而且还包括三年前被贵国拿去的燮玉关以东五县土地。”

    “啪”

    樗里骅话音刚落,惊呆了的萧文考手中的茶杯就掉落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而顾道远也有些古怪的看着此时眉宇之中充满杀气的樗里骅,不发一言。

    片刻后,见萧文考转头看向了自己,似是在求证樗里骅这惊世骇俗的话语是真是假。顾道远突然想起了方才樗里骅看向自己时的眼神,便立刻皱起了眉头,向萧文考冷声言道:“河西将军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萧大人不必怀疑。”

    “哈哈哈哈”

    萧文考一听顾道远说完,气急反笑道:“如此说来,那贵国就等着

    兵戎相见吧。自姚君以来五百余年,顾宰冢可曾听说过哪国会用土地来换取质子的性命吗?”

    “萧大人最好收回你的话,因为戎人怕是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的。”

    正当萧文考怒火中烧说着狠话的时候,樗里骅冰冷的话语再次响了起来。

    “你说什么?”

    萧文考微微一愣,一边看向樗里骅一边开口问道。

    “戎人这半年都没有动静了,难道萧大人真的以为他们放弃征掠天下了吗。

    如果我猜的不假,怕是他们马上就要倾巢出击了。

    至于他们将会攻击哪里,我想萧大人自然会想清楚的。”

    樗里骅话音刚落,萧文考皱眉微微思考之后冷笑道:“我若是戎人,此时自然先会攻打河西将军的地盘,俗话说得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攻下河西,戎人将彻底占据秦国故土,此后他们与列国是战是和自然会游刃有余。

    难不成他们会举全国之力攻打我齐国,放任自己的身后留你河西将军磨刀霍霍么?”

    “萧大人此言有理,只不过若是我们自知不敌,降了戎人又会如何呢?”

    樗里骅听了萧文考的话后,微微一笑轻轻说道。

    说完后,就见萧文考晃了晃身,认真的看了看樗里骅后,轻声问道:

    “将军此话当真?难道将军不怕天谴,不怕承受天下人的耻笑吗?”

    听到萧文考的话后,樗里骅低头又重新端起案几上的茶杯缓缓说道:

    “昔日我秦国为神州屏障,近六百年始终为列国抵御戎人东进,为此死伤了多少百姓,又有多少贵族为他们发过的誓言抛却了头颅洒尽了热血。

    当年戎人势大,秦国不敌让戎人占据了半数国土,列国惊恐。但在周王的号召下携手一心,更能尽起天下雄兵,以王河为将,终于将戎人赶出了关外。

    如今我秦国抵御戎人已快四年,为此百万国士丧命于戎人之手,无数贵族死在了戎人的棒斧箭矢之下,可列国非但没有帮我秦国一米一粟,一戈一矢,却落井下石,想与戎人一同占我国土,分一杯羹。

    如果不是秦国兵马强悍,怕方才我说的事情早就已经成为事实了吧。

    如此说来,谁受天谴,谁遭耻笑怕萧大人说的有失偏颇吧。

    萧大人可知剑阁关下是谁阻我蜀北残军逃亡,致使王敏将军悲愤自刎。西京城中,又是谁占我国都长达一年之久,却无能之至败于戎人大军一泻千里。戎秦大战近四年来,更是谁坐拥天下粮仓,但未发一米支援,一粟来帮。

    萧大人可告诉我,到底谁该受天谴,谁该遭耻笑。”

    萧文考听着樗里骅的质问,脸上顿时红了起来。但他仍旧觉得樗里骅的要求太为过分,所以即便是对樗里骅的质问有些羞愧,但他仍旧怒视着樗里骅并没有显示出丝毫的回旋余地。

    “五大夫也说,天下列国皆是如此。

    如果戎人来攻打齐国,那么秦国自然也会落井下石,所以五大夫也不必谴责与我,毕竟这些事情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了。”

    樗里骅笑着点了点头,对萧文考说道:“萧大人所言却是不假,那么你我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不过,樗里骅最后向萧大人说几句话,

    还请萧大人能够转达贵国国君。

    我要河东郡,是为了延续秦国国祚。你我皆知燮玉关东五县与王畿相连,一旦我秦国拥有了此处,我们就能够接回秦公。

    但是,如此一来也就再次隔绝了戎人与齐国在西线之间的相交。戎人若想从此处攻击齐国,那么首先就要通过我秦国大军这一关。

    所以齐国割让河东郡也并不是没有好处。

    萧大人可不要告诉我,你们齐国有能力独自对抗戎军。”

    萧文考闻言正要说话,却见樗里骅伸手拦住自己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也要向你说明,只要河东给我秦国,那么贵国一旦遇到了戎人从其他方向进行的攻击,我将用自己的一切向贵国保证,我们将竭力攻击戎军,以牵制他们为齐国保全国祚奉上全力。”

    说到此处,樗里骅才向萧文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听到樗里骅一番荒唐言论的萧文考自然明白,这是樗里骅送客的举动。愤怒的他正想要拂袖而去,却突然为之一呆,似是犹豫了许久之后还是开口向樗里骅问道:“五大夫方才言道戎人将从其他方向攻击齐国,此话究竟从何说起,还请樗里将军明示。”

    听到萧文考问话后,樗里骅并没有看向他,而只是拿起了案几上的茶壶,向旁边同样吃惊的看着自己的顾道远笑道:

    “早在一年前,我的斥候就在瀚海北方的沙海中发现了戎人的踪迹。

    可因为那里距离瀚海绿洲太远,所以我们始终无法派人追踪,更无法搞清楚他们的意图。

    当初还以为他们的目标是瀚海与河西,但前些时日我才在那里探查出了大批兵马行军的痕迹,这才彻底明白了戎人的意图。

    萧大人,当年贵国文公倔河引流将贵国与戎人之间的边界化了泽国,可文公并没有想到戎人有朝一日会从秦国境内的万里沙海杀向贵国。

    樗里这样说,不萧大人可否明白?

    不过方才樗里的话始终做数,只要河东郡仍在齐国的掌控中。但若是哪一日河东沦陷在戎人的手中后,你我就再也休提樗里今日的建议了。

    希望萧大人不要后悔。”

    樗里骅刚刚说罢,他面前的二人中就有一人面色难看顾不得向屋中两人施礼就匆匆离去。

    另一人则面色复杂的看向身旁的青年,不知是该夸赞,还是该呵斥。

    “宰冢大人,樗里是不会降的。

    方才与名闻天下的顾宰冢配合下演的这出戏,樗里将铭记于心终生难忘。”

    正在顾道远内心中矛盾至极之时,樗里骅一只手拽着身旁的案几,将身下的竹椅努力挪到了顾道远的案几旁。另一只手举起提着的茶壶为顾道远的茶杯中斟满了茶水。

    一时间,茶香四溢,但喝茶的人却内心之中犹如天翻地覆不知茶水是何滋味。

    “河西将军,齐国真会将河东拱手相让吗?”

    “回宰冢大人的话,要是樗里或是宰冢大人是齐国国君的话,那么此事就有十成的把握。不过如果齐国国君是个疯子,那么此事就不太好说了。”

    四个月后,当樗里骅在上党得闻半年多来已是真空地带的滨水、徐昌被戎兵相继占领的时候,齐国那边也传来了其国黄水北部四郡被戎人骑兵占领的消息。

第二百七十一章 千里奇袭

    “哲托,你说此路真能通往齐国吗?

    勇士们都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了,为何眼前还是沙海茫茫一片?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关内竟然还有如此广袤的流沙之地,不知你们发现没有,此处和当初乌浒河南的沙地相比也不遑多让。

    要不是这里没有蠕蠕人,我的心里都有些茫然了。”

    “现在食物和水源都已经所剩无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哲托,会不会我们走错了路,错过了补给站?”

    浩瀚的沙海中,一支约在两万左右数目的骑兵队伍缓慢的行进在惨白的月色下。满天星斗与苍茫的沙海之中,这支骑兵队伍排成细长的队列,犹如一根连接着天地的黑丝一眼望不到尽头。

    因为白日里沙漠之中实在酷热难当,同时也太过消耗人马身上的水分和体力,所以这支骑兵的领头人哲托就在大军深入沙漠之后下令以后行军务必在夜间进行。

    满脸络腮胡须显得魁梧异常的哲托听着自己身旁的术赤和木华里二人充满疑惑的唠叨,不由得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带着满眼的决然说道:

    “为了探寻这条路,大单于先后派了近千名兄弟花费了近两年的时间才终于找到,又怎会有假去拿我们这么多的勇士的性命当做儿戏。

    你们也不必出言探我,在大单于的心目中,我们几个根本就没有亲疏之分,又怎么会将此事多透露与我知晓。

    这沙海中每日都会刮起大风,这些风沙一过,原本的标志大多都会埋在砂砾之下,所以才造成了探路速度的缓慢。

    要不然的话,我们也不会让速阔兄弟带着一千勇士先行一步前去探路了。

    不过,我相信速阔兄弟一定找到了路,不然的话就算是死了,速阔兄弟也会派雄鹰为我们示警的。

    所以,你们两个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抓紧赶路吧。

    没有水,就喝马血。

    没有吃的,就吃马肉。

    草原上的勇士让这点儿困难就吓住了,那还算是什么勇士呢。

    三年了,我们一直留在草原防范蠕蠕人,闷都闷出个鸟来了。

    现在大单于给我们留下这样一只肥羊,我们又岂能给大单于丢脸呢。”

    哲托说完话后,术赤和木华里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术赤似是有些激动的说道:“哲托说的没错,只要我们真的能够到达齐国,又有什么能够阻挡长生天的勇士们大开杀戒呢。”

    “术赤,此话休得再提。你忘了大单于的交代了么?”

    术赤说完话后,一旁的木华里连忙劝说道。术赤也立刻明白了木华里的意思,随即嘿嘿一笑却满不在乎的打马向月光照的如同白昼的前方跑去。

    木华里望着术赤的背影摇了摇头,一旁的哲托看了一眼木华里朗声笑道:

    “术赤这小子确实是憋坏了,当初大单于不带我们入关,说是让我们防御蠕蠕人偷袭,可这几年哪里见到过蠕蠕人的影子。

    其他部落的勇士们在关内与秦国人打的酣畅淋漓,我们

    却只能每日与勇士们在草原上跑来跑去像白痴一样,现在好不容易有仗可打,怕是勇士们都和术赤一样,迫不及待了吧。”

    哲托说完话后,却发现木华里并没有要回话的意思,他只是骑在马上,抬头看着满天的星辰像是魔怔了一般。

    自从当年木华里从蠕蠕人手中逃出一条性命之后,从此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寡言了起来。但哲托知道,与自己、术赤、速阔相比,木华里却是四人之中心负仇恨最重的那个,也是对大单于的命令执行最为彻底的那个。

    因为木华里对萧大单于有着谜一般的信任,他把一切可以复仇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那位被自己几人视为神一般的男人身上。

    “木华里,在想什么呢。”

    很久之后,哲托向仍旧魔怔一般的木华里开口问道。而木华里却并未移开看向星空的眼睛,嘴角微动间喃喃的说道:

    “哲托,我记得那日我们送他们几个去长生天那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晴空万里,你我亲自将他们身下的柴火点燃,亲眼看着一行行青烟扑向长生天的怀抱。

    哲蔑儿,叶儿温,忽老希、兀良合、文泰、哲思,此刻他们几个会不会正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哲托听着木华里的话语,同样抬头看向了天际。星空里一颗颗星辰似是一双双眼睛在不停地眨动着,就像是在哲蔑儿几人在回应着木华里的话一般。

    “你看,他们在看我们呢。

    木华里,你可记得当年我们随着大单于在黄金部落外的冰湖中杀死蠕蠕人的事情。那个时候你我可想过有朝一日,我们都能够成为万夫长,能够左右关内一国数百万人的生死。

    我们几个就如同雄鹰一样,在大单于的羽翼下从卵中孵化。哲蔑儿几人不幸夭折翻下了悬崖,可我们四个却能安然展翅学会了飞翔。

    我一直以为,我不止是哲托,还是哲蔑儿,叶儿温,忽老希,你也不止是木华里,还是兀良合、文泰、哲思。

    我们四个人不止只是我们四人而已,因为我们都背负着兄弟们的期望,想要一同翱翔于蓝天上。”

    哲托说罢后,与身旁的木华里一同看着星空,任凭身下的马儿向位置已探的东方走去。

    “哲托,大单于说过,当我们攻陷了齐国的城池后一定不能大开杀戮,只能将做坏事的贵族杀掉,将他们一半的土地分给百姓,留下一半的土地给我们的族人,你们三个可千万不要忘记了。

    我觉得大单于对此事非常上心,所以你们可千万不能违反了此事,让大单于为难啊。”

    快到天明时,东方天际下那些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丘后出现了快速移动着的星星点点。走了一夜长路的哲托几人定睛看去,只见数十匹战马带着身后漫天的尘埃飞快的向两万主力骑兵飞驰而来。

    ......

    东京城,青龙殿。

    面色平静的有些异常的齐公箫子硕看着跪在厅中瑟瑟发抖的萧文考不发一言。

    满殿众臣也都一副惶恐之至的模样,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砖。谁

    也不敢出一口大气,生怕会惹来齐公的注意,给自己平添杀身之祸。

    天下间谁人不知,当今齐公虽然极为聪颖,但也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

    他继任的十余年间,不仅将朝中权贵大臣几乎换了一遍,而且在经历了十年的对外隐忍之后,逐渐在国力日益强大下硬气了许多。

    这些年来,齐国先后夺回了秦国燮玉关以东的土地,并且趁楚国内乱之际,以帮助平定楚国内乱为由陈兵泸云、通南齐国故土之旁,硬是将在楚为质子的公子思强索了回来。

    若不是一年多前出兵秦国被戎人击败,那么当今齐公的文治武功也足以称的上是近百年齐国国公之中的翘楚了。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充满野心,想要做一番事业的国公,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局面。

    先是近二十万兵马陨落在了秦国,连自己唯一的儿子也陷入了秦国人的手中,后又突然遇到了戎人从北方的突袭。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天行山脉以东位于平原地带的北川、雁郡 、南辽三郡及海西郡等北方国土尽数陷落。

    三个月前,当听闻从秦国出使归来的萧文考带来戎人将从北部突袭齐国的消息后,大吃一惊的齐公连忙派出守卫京畿的十万禁军北上各郡协助守御地方。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集结完毕的禁军北上时却听说戎人骑兵进攻的速度惊人,已经占领了北川、雁郡 、南辽三郡大部。

    戎人每到一地都会将敢于野战的齐军杀得丢盔弃甲,血流成河。

    这让听说戎人兵马仿佛数量不多而尚有些信心的禁军闻讯终于产生了内心中的惴惴不安来。索性他们也不再继续行军,只是陈兵雁郡南等待着戎人南下。

    原本齐国的五十万大军,已有二十万先后沦丧在秦国国土之中,那二十万大军可是与秦国常年对峙的边军啊。

    这些禁军自问与边军战斗力还是有些差距的,就连他们也打不赢的敌人,自己又有什么本事能够战胜他们呢。

    现在唯一的信心无非就是戎人的骑兵仿佛数量并不太多。

    不过,禁军还是没有想到最坏的结果,因为在随后与突入其来的戎人骑兵野战当中,这些很久都没有打过仗的禁军终于发现戎人骑兵战斗力之高已经远远的出乎了他们意料之外。

    在经历了一周内先后两次决战惨败之后,禁军已经彻底丧失了战胜戎人的信心。

    他们唯有争先恐后的向东京逃去,将身后大好河山尽数留给了戎人。

    短短的时间内派去地方的十万禁军就逃回了五万。齐公萧子硕这才在隐约间有些明白,为何强大如彼的秦国会在短短数年间里被戎人打的几乎就要亡国了。

    但秦国人到底还是武功卓绝,就算到了如今的地步还能出现一个天纵奇才樗里骅维持着最后的局面。

    可齐国的樗里骅却在遥不可及的云里雾里,所以眼看秦国之祸就在眼前,齐公连忙将守卫齐国尚未沦陷的黄水南四郡和从北方沦陷各郡逃回来的大臣将领们纷纷召集起来,在青龙殿商议抗戎对策。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失落的半壁江山

    “萧大人,你先不忙着讨罪,还是先说说如今的局势吧,也好让诸位明白明白,他们昔日里口口声声说的固若金汤到底在哪里。”

    齐公面无表情的对厅下跪着的萧文考说道,语气平静的就像是腊月的寒冰一样,丝毫没有波澜。殿内众臣听到这样的言语,不由得齐齐哆嗦了一下。

    再看萧文考,此时却神色一缓,起身向齐公施礼恭声应“喏”。

    “诸位,北方戎人的骑兵是经过万里流沙进入的雁郡,此事当初秦国河西将军五大夫樗里骅曾经在我出访秦国时就曾点拨于我。

    所以当时萧某回国后立刻将此事禀告了君上,而君上也责令各位大人特别是封地在北方诸郡的大臣们做好防御。

    三个月前,就在萧某回京后半月之后,戎人骑兵两万在雁郡现身,半个月不到连克雁郡九县。后其兵分四路,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又连夺北川、南辽两郡一十九县。

    后来,君上派出十万禁军与戎军决战。

    可猝不及防下禁军又无地方帮助,看似本土作战却实为孤军奋战的禁军与戎军野战失利,我军兵士损失过半。

    此后北川、南辽全境失守,海西半郡也相继沦丧。

    目前戎人骑兵已在东京城北与我隔着黄水对峙。

    现在我齐国除河东郡因天行山脉阻隔外,黄水北部国土已经全部沦丧。

    ......”

    萧文考似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候着齐公发问。

    所以当他说起此刻的局势来就如同这些数字跃然纸上正被他捧在手心朗读一样,滔滔不绝的向众人诉说起来。

    因为戎人骑兵战斗力惊人,攻城略地速度又极快,所以殿内众臣很少有人知道此刻齐国面临的真正危机。

    现在听萧文考详细的从口中说了出来,殿内顿时响起了一阵阵嘈杂的议论和感叹的声音。

    要不是长久以来齐公萧子硕已在众臣心中形成了强大的威势弹压着他们心神的不宁,或许此刻他们就会惊慌失措之下乱成一团的。

    片刻后,萧文考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腹稿诉说完毕后,向齐公低头施礼退向了一旁。

    而早就知晓了这些事情的齐公仍旧是一副无喜无悲的神色,他只是缓慢的环视殿内诸臣一番后冷冷的说道:

    “王禾,刘岛,田缚,张溪,蔑子尹,魏朗......你二十四人家族世代镇守北方诸县,当初寡人让你们做好准备抵御戎军侵袭,你们也信誓旦旦的对寡人承诺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寡人相信你们,可你们是如何报答寡人的啊。

    两万戎军在一个半月内纵横北方,犹如无人之地的将寡人的三郡国土尽数侵略。

    寡人派去支援你们的禁军还没有达到你们守卫的城池就在野战中被突如其来的戎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从古至今的仗寡人听的不少,可寡人至此都不明白,如此辽阔的疆域,如此众多的人口,还有这么多世代受着俸禄的守土贵族是如何让两万戎人在短短三两个月里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狼狈逃窜的。

    如今你们的封地都沦丧于敌手,那么也

    该你们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平静的齐公方一说罢,那些还在思考国君之话是什么意思的大臣们就看到数十名金瓜武士从殿外默然进入了青龙殿中,将方才齐公口中说出的二十四名大臣像是拎小鸡一样齐齐拿下。

    这个时候,被捉拿的大臣们才反应过来齐公这是要取他们的性命杀鸡儆猴,但他们此刻已经犹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除了口中本能的喊着饶命外,竟然没有一人再多说一句抱怨解释的话语。

    看着二十四名大臣被金瓜武士拿了去,瞬间就空了一小半的青龙殿内其他的大臣们都噤若寒蝉纷纷低下了头去。

    “萧卿家,各地的兵马调拨的如何了?”

    萧子硕就像是方才诛杀近半大臣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一样,仍旧平静的向萧文考继续问道。

    “禀君上,齐楚边境驻守的十万大军已经于半月前出发援救京畿,估计这两三日就会抵达。

    河东郡那边因为要防备燮玉关戎军,所以廉闵大帅领着六万河东大军驻守在遥平城,而北方四郡退往河东郡的残兵大多都被廉帅安排在潆水,意图凭借天行天堑抵御戎人骑兵杀一个回马枪。”

    齐公闻言微微沉思了片刻,突然他长出了口气问道:“萧卿家,我听说秦国的那叫樗里骅的河西将军曾说让我们用河东郡土地去换取公子思。

    此事你的意下如何啊?”

    “啊?”

    萧文考听着齐公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顿时吃了一惊,而且当他听到齐公向自己询问此事时,萧文考浑身上下立刻流下丝丝冷汗。

    他不明白齐公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但此刻并不是细究究竟是谁透露了消息的时候。

    所以萧文考连忙离开坐席来到了厅中,向齐公再次施礼恭声说道:“君上,樗里骅危言耸听,此事微臣并没有答应过他的无礼要求,而且也从没有考虑过答应此事。

    原本微臣应该将此事向君上禀明的,可是微臣觉得樗里骅这是在侮辱我大齐国威,微臣实在是不愿让君上受辱。”

    萧文考刚刚解释了几句,齐公却摆了摆手说道:“萧卿家不必慌张,寡人并没有要怪罪萧卿家的意思。

    那樗里骅提出此等要求的时候可曾对你说过他的想法?

    他难道不知道以他区区六万人马是不可能同时守住河东河西两郡的吗?

    而且一旦我们将河东郡给了他,他就成了戎人东进的最大障碍,战火也会被他吸引了去。

    这等看似得了便宜实质上却惹祸上身的主意难道他樗里骅看不出来,那顾道远也看不出来吗?”

    战战兢兢的萧文考看着齐公平静的脸庞,听着他疑惑的话语,这才相信齐公确实没有因为自己隐瞒此事而生了蕴意。所以听齐公相问,他便连忙回道:

    “禀君上,樗里骅向微臣提出此议之时确实说过他的理由,”

    他曾直言,燮玉关东五县与王畿相连,一旦他们拥有了河东就能够接回正在王畿的秦公。

    而且他还承诺,只要我们将河东给了他,那么我国一旦遇到了戎人的攻击,他将竭力帮助我国牵制戎军。”

    话说完后,萧文考突然发现,当初樗里骅所说的让他曾经心中不屑一顾的话都一一应验了。这么说来,如果当初能将河东郡给了樗里骅,那么戎人骑兵从雁郡南下时,樗里骅就很有可能派兵袭击戎人,牵制戎人在齐国境内攻城略地。

    如此想来,萧文考后背的冷汗就如同秋雨一般连绵不绝的流了下去,片刻时间就让他的衣衫湿了一大片。

    齐公听完萧文考的话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寡人说了,萧卿家不必自责。其实当初任谁都不会相信戎人会绕道雁郡攻击我齐国,更不会相信,我北方四郡数百万百姓十数万兵马就连区区两万戎骑都对抗不了。

    所以当初樗里骅提出此议时,任谁都不会答应他的要求。

    寡人很好奇,这位樗里将军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能够料事如神到如此地步,而且寡人还听说此人尚不足而立之年,日后要是有机会,寡人倒想与他见上一见的。”

    萧文考听着齐公的“自言自语”却不知该如何应话,他偷眼看向一旁坐着的相邦、大司行、大司田、大司理、大谏官等人,却见他们都仿佛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不看自己一眼。

    萧文考知道这些人此时只会明哲保身,根本就不想掺和进来,不由得心中连连叫苦。

    可是此时,齐公却突然将语气一转,向殿内诸臣开口问道:“方才诸位臣公也都听到了,那秦国河西将军想要让我们用河东郡土地换取公子思,诸位爱卿觉得意下如何啊。”

    满殿众臣听到齐公开口询问,纷纷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而萧文考却大松了口气。

    齐公的性格怪异,如果此时臣子们不答话肯定会惹得齐公不满,但如何他们说错了话更会惹祸上身。

    所以萧文考知道自己一时无虞后就面带着幸灾乐祸的神色看向了其他的臣公们。

    果然,齐公话音刚落,百官之长相邦田侗就连忙起身施礼恭声说道:

    “君上,如今戎人虽然势大,北方仅仅两万戎骑就让我们狼狈不已,丢掉了半数国土。

    但微臣想来,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几无可能在短时间内渡河作战,所以微臣觉得北方之事极有可能已经安稳了下来。

    其一,这三个月来,北方两万戎人再未派援兵驰援就说明北方流沙之路一定非常凶险,所以他们从那里再得到后方的援兵可能性并不太大。

    其二,戎人占据我大齐半数国土,数十座城池数百万百姓,可就凭他们两万人马又该如何分而治之,所以此后很长的时间里,他们将极有可能会将重心放在如何安抚各县百姓上来。

    所以以臣之见,北方戎人极有可能会按兵不动,等待燮玉关内戎人东进与他们会合,或者他们将孤注一掷打通潆水到上党的通道。

    但不论戎人作何选择,我们都极有可能失去河东郡。所以依微臣之见,不如将河东郡送与樗里骅来换取公子思。

    如此一来,樗里骅和秦国人将为我们吸引戎人攻击不说,我们还将获得近十万兵马回京,到那个时候微臣相信在廉闵大帅的带领下,我们定会守住京畿,让戎人渡不过黄水天堑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怀璧其罪

    田侗一边向齐公陈词一边观察着国君的面色,待到说罢后,他终于松了口气,正色离席走入了殿中。

    田侗挨着萧文考跪了下来再次长施一礼恭声说道:“君上,方才微臣所说只是一些不成熟的拙见,究竟何去何从还需要仔细斟酌。

    但微臣想来,萧大人定是已与君上仔细商量过的,所以还请君上定夺才是。

    微臣毕竟熟悉政经诸事,对于军事远不如廉帅精通,若是所言有误,还请君上赎罪。”

    说完后,田侗趴伏在冰冷的石板上,用额头紧紧贴在了地上,满是恭敬的模样。

    他身旁的萧文考见田侗的一系列举动,顿时目瞪口呆了起来,内心之中也不由自主的伸出了大拇指。

    这田侗与自己年龄相仿,但却比自己老成许多,平日里从来都以自己马首是瞻,却没有想到在此时刻倒还有显露出些自己独特的见解。

    “真人不露相,扮猪吃老虎。”这是萧文考此时心中对田侗的表现唯一的评语,同时他的内心中也生出了一丝防范之意。

    不过对于田侗方才所讲的内容,萧文考倒也觉得深以为然。而且他也分析出了些许端倪,方才齐公的话语中仿佛有些倾向于答应樗里骅要求的心思在内的。

    想通此节的萧文考又怎么会让田侗一人出尽风头,待田侗说完话后他连忙开口说道:“君上,田相邦说的没错,现在将河东给予樗里骅利大于弊,不过作为条件,我们还要将魏嚣的四万人马讨要回来。

    毕竟在如此危机的时刻,多一支兵马就多了一份保障啊。”

    萧文考说完后偷偷看了齐公一眼,见自家君上又一次陷入了沉思,这才低下了头重新趴伏在地上。片刻后他又下意识的向身旁的田侗看去,却见田侗也将目光转向了自己。

    萧文考不由得在内心中微微苦笑了一声,向田侗轻轻点了点头后又重新低下了头去。

    “其他卿家可有异议?”齐公待萧文考说完沉思了片刻后,又向殿内的众大臣沉声问道。

    但其他大臣此刻早已经看清楚了局面,而且田侗、萧文考两人又先后提出了明确的建议,所以又有哪个还敢再有异议。

    见大臣们都没有说话,齐公萧子硕摸了摸自己的三尺长髯,再次微微沉思片刻后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相邦和萧大人的意见去办吧。既然河东同时吸引了戎人和秦人的目光,那我们就退出来让他们鹬蚌相争就是了。

    此事寡人觉得还是由田相邦主持更为妥当一些,毕竟萧卿家已经得罪了顾道远和樗里骅,再去的话反而不妙。田相邦去河西与樗里骅接洽可权宜形式不必拘泥于细节。

    事不宜迟,朝会散了以后,相邦就动身吧。”

    说完此话后,齐公见田侗应喏后微微点了点头,对殿内大臣们继续说道:

    “诸位爱卿,现下我齐国只剩下了四郡之地,如果戎人渡过了黄水,寡人会否步了秦君后尘尤未可知,但众位爱卿以身殉国却是定数。

    所以还望诸位爱卿与寡人齐心协力,共赴国殇。

    大司行

    ,着你明日动身去一趟楚国,面见楚君看看他们能不能派兵助寡人抵御戎人。

    大司理,着你去趟蜀国益都,将目前局势告诉蜀公。

    这么久了,他难道还沉得住气,准备坐视天下崩坏而不理睬吗?

    这缩头乌龟想要明哲保身,可也不想想,秦国灭了,齐国灭了,他蜀国难道还能独善其身吗?”

    齐公说完话后,只听被点到名字的臣子纷纷应“喏”,有些心烦意乱之下他便准备退朝离去。

    只是他刚刚起身,突然又想起了一事,连忙转身对着殿内众臣说道:

    “从今日起,若是让寡人再听到谁的封地被戎人占了,你们也不必向寡人请罪,割了脑袋让人送到东京吧。

    众位爱卿,要是中枢无事,都各自回到各自封地去吧。省的寡人见你们这些人只会唯唯诺诺的臣子太过生气。”

    “喏!”

    青龙殿中,当萧子硕说完了话,众臣便哄然应“喏”施礼恭送齐君离开了青龙殿。待齐公走后,抬头放下了手的众臣这才纷纷面面相觑摇头叹起了气来。

    三日后,原本守卫南方的大军终于返回了东京,齐公立刻将这十万大军派往各郡陈兵于黄水南岸,内心之中这才算是稍稍的踏实了下来。

    而黄水这方兵力在齐公的亲力亲为下刚刚部署完毕后不久,相邦田侗也结束了历时两个月的河西行。他带着一个让萧子硕又喜又忧的消息回到了东京。

    喜的是樗里骅并未食言,当田侗到达上党见到了樗里骅后,樗里骅立刻与田侗签署了河东郡的交割文书,并将公子思还给了田文。但樗里骅拒绝将魏嚣的兵马归还,直言他们还需要履行诺言帮助抵御外侮。

    同时樗里骅派其麾下大将高云策带兵两万随着田文进入了河东,其中五千兵马由许小羊带领接管了潆水城,另一万五千大军则由高云策亲自率领抵达了黄阴县。

    而河东全郡兵马粮秣则由齐国大司马、大帅廉闵率领先行一步返回了京畿。

    至此,河东郡八县加上燮玉关东五县共计一十三县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全部归于了秦国,而齐秦两国却没有爆发一场冲突,这等奇怪的事情在大周历史上也是从未出现过得。

    但忧的是,田侗发现此时樗里骅的形势也看似极为不利,不仅姬林、瀚海沦丧,就连秦公阴夫人和公子珲所在的曲沃城也被六万戎军包围。

    而且当樗里骅派兵进驻河东郡后不久,田侗就得到了西京的戎军出兵燮玉关东的消息。

    齐公听到田侗的回报后,偷偷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此时的他心中一阵阵的后怕,看来自己的决断还是果决的,不然的话齐国恐怕就要面临两线作战了。

    可饶是如此,齐公也对只有一万五千兵马守备的黄阴秦军并不放心,他立刻下令廉闵的兵马在京畿按兵不动,随时准备等秦国人溃败后,重新进入遥平抵御戎军东进。

    为此,他不得不推迟了对黄水防线的打造,不得不将视线由北方重新转到东方。

    .......

    “将军,梁原、白水、蒲城、豨桐四县的兵马

    粮草全部都调到了龙门,肯跟随我们走的百姓也都被安置在了龙门县,随时准备渡河去往河东郡。

    不肯走的百姓我们也给他们留下了粮食种子,让他们去往山里躲避。

    现在四县城池已经如姬林、瀚海一般全部焚毁,此时连根木头也决计找不到了。

    现在已经到了秋天,我看他们占了这些城池又有何用。”

    “将军,阴夫人和公子珲以及宗亲大臣都愿意东去河东郡。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将军,安校尉来报,称曲沃城内兵马尚有三万一千三百人,战马九千匹,弓矢百万枝,火油万罐,滚木雷石也都充盈。粮草足有全部人马半年使用,百姓们也已经陆续送出了城......”

    “将军,高将军来信,称两个月来河东招募投军百姓只有不到一万,而且这些人中绝大多数只是想投机一把的地痞无赖,毫无战斗力可言。”

    “将军,许小羊军侯传来消息,称潆水方向这些时日来并未遇到戎人军队。”

    “将军,戎军八万已经占领燮玉走廊五县,现已经与高云策校尉大军对峙在黄阴县外。

    高校尉已依照将军要求按曲沃、龙门的标准做好了防御准备。而戎人看黄阴守备森严,一时也没有硬攻黄阴的打算,至此尚未发生一战。”

    .......

    黄天要塞议事厅内,樗里骅皱着眉头仔细听着厅内众人的汇报,脑子里不停地思考着这些消息背后的意义。当众人说罢后,他的眼中精芒一现,环顾众人后朗声郑重说道:

    “看来戎人的打算并未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我们也无须采取新的措施来应对。

    樗里还是那句话,敌众我寡之下逐城硬拼只能坐等灭亡,所以我们在河西北部诸县采取坚壁清野的措施也是不得已为之的事情。

    敌军人数众多,我军人数少,分散兵力只能自取覆亡,所以让他们占了这些城池,让他们分散兵力,此消彼长之下,我们与敌军的人数差距就没有那么大了。

    目前来看,原本从朔方西来的戎人兵马有三万,而从秦岚郡西来的戎军则有四万,从徐昌南来的戎人更是有五万之多,三路人马相加足有十二万。

    而我们算上魏嚣将军的齐军也仅仅只有不到十万的数量,此时更要分兵前往河东郡,所以目前河西可战之兵也仅有五万。

    其中更有三万正在曲沃守城。

    但戎人占领了被我们放弃的徐昌、滨水以及北方诸县后,他们在每县会留有三千到五千兵马守卫,那么他们可战的人数也就只剩下了七八万左右。

    不知诸位是否发现了,现在曲沃吸引了六万戎军已达四个多月,但这四个多月的时间里龙门、上党却始终没有受到戎军攻击。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我们分析的并没有什么错,说明他们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说明他们分散兵力后对我们毫无办法。

    我看未来的一段时间,就让卫将军的骑兵从南方转移到北方吧。待戎人占领了梁原四县后,你们就去偷袭他们的粮道,把戎军牵制在已经被烧成灰烬的各县之中。

第二百七十四章 谋略与厮杀

    如此一来,他们就会怕我们的骑兵骚扰既不敢南下但又要从后方征调大量的粮草食用。

    所以用不了半年的时间待到这个冬天过去,北方的戎军一定会退回去的。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不在曲沃,而在河东。河东保则我们将来反攻河西重振大秦将会希望大增,但河东若是不保我们则希望渺茫,紧靠一隅之地垂死挣扎而已。

    保河东关键在保黄阴,保潆水。

    目前来看,潆水面对的戎人数量不多,那些肆虐齐国的骑兵只是在平原中逞凶却不敢进入山区以短击长,以寡击众,所以我估计短时间内潆水应当无碍。

    而黄阴则扼守燮玉走廊东出口,历来就是齐国防范我大秦东进的冲要之地。其重要性不亚于燮玉关。

    一旦失守别说河东守不住,就连齐国、王畿、楚国也将门户大开。所以,保河东的重中之重就在保黄阴。

    高校尉领兵一万五千人此时正在黄阴与戎人对峙,而魏将军也率领四万齐军正在驰援的路上,想来不久之后就会到达。

    但这些兵马能够守住一时,但长久下去仍是不力,所以亟需补充兵力。

    依我之见,可以加派更役,快速补充兵马数量。河东原本就是齐国大郡,人口不下百万。

    采取雷霆措施还是能够在短时间内招募一支兵马的。此事就让西子将军去办吧,但西子将军去往河东要切记恩威并施,万不可伤了民心,毕竟河东刚刚才归我们秦国管辖。

    但此策仍然并非长久之计,守住黄阴,其一必须在河西击退戎军,让燮玉关东出戎军以此产生后顾之忧。

    其二还需借助他国兵马,与戎人长久相抗。不过此事有些复杂,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此番抗戎,意义重大,诸位切记不可冲动,不可鲁莽。

    此战胜,再造大秦尚有可图之机。

    此战若败,你我也就为国捐躯,殉国了吧。”

    “喏!”

    樗里骅冷声说完,厅内众将哄然起身,目带决然之色齐齐应喏。

    樗里骅伸手轻轻一压,示意众人坐下,这才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们一起讨论一下该如何将河西之敌击败吧。”

    ......

    曲沃城南七里外武阳山,哲哲望着这座堪比绥北城的雄城一时默然无语,他的身旁除了数百亲兵外,更有摩南虎、阿花奴、别木尓、博尔突等四名戎人万夫长以及韩云、蒋宏等一干秦人将领。

    此刻他们都跟随在哲哲身后,目光炯炯的看着面前犹如一头恶兽的曲沃城。

    围城四个月来,哲哲已经派兵强攻这座据闻只有三万人马守卫的城池多达四五次,但在相继损失万人之后,哲哲等人才彻底放下了心中的轻蔑,正视起了面前的敌人。

    随着强攻的次数越来越少,哲哲也对立刻将这座雄城拿下的信心越来越小。

    “大单于从北路尾随着哲托他们去了齐国,临走之时要求我们拿下河西郡,但我们却在这小小的曲沃城耗费了四个月的时间。

    现在秋兹头人和林诩将军的兵马已经东出了燮玉关,

    我们若不能在他们之前拿下河西郡,打通通往齐国的通道,那这次我哲哲可就颜面全丧了。

    要知道,秋兹的一路兵马里来自部落的勇士只有不到三成,而我们这一路可有七成兵马都是来自于草原,所以若是再耽搁时日,那可真的要闹出笑话了。”

    哲哲一边看向前方,一边高声说道,这番话传入到摩南虎等人耳中自是一阵阵的刺耳与难堪,每名戎将脸上都不免生出了些许怒意。

    但只有韩云等秦人将领却竭力保持着平静,因为他们知道,哲哲的话其实是说给他们听的。

    这该死的曲沃城防复杂至极,在攻城时每前进一步都是兵士们拿命去填补的,先前诸多次攻城除了开始的两三次还有戎兵率先杀向城头但却损失惨重外,其余的几次攻城可都是秦国人在浴血奋战,哪里还能见到戎人的影子。

    见韩云几人并不言语,明白这些秦人心思的哲哲冷笑一声,一指面前的曲沃城池厉声喝道:“今日我的话已至此,众人就不要在存侥幸的心思了。

    韩云将军,还请你今日仍旧打头阵吧。”

    说完后,哲哲看了一眼面色微变的韩云继续说道:“韩将军,哲哲并不是厚此薄彼之人,只是我草原上的兵马长于野战,短于攻城,所以还得韩将军麾下的儿郎先打头阵才好。

    不过韩将军也不必恼怒,今日你们不会是独自作战的。

    摩南虎、阿花奴、别木尓、博尔突四位万夫长听令,今日你四人需准备组织各自部落儿郎各三千人组成敢死队,于韩将军两万兵马攻城过后,加入到攻城大军之中。

    今日一战,誓要拿下曲沃城,你们派出去攻城的儿郎们如果战死,就再派兵马攻城,如果你们麾下的兵马全部战死,你们就自己提起武器前去攻城。如果你们也死了,那我哲哲自然会紧随其后,向曲沃城头展开进攻的。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今日之战,要是谁敢不听号令擅自撤兵,那么就别怪哲哲不讲同袍之谊了。

    听清楚了吗?”

    哲哲从牙缝中狠狠挤出最后几个字后,环视众人一圈将凶狠的目光停留在了韩云几人身上。

    众人心知哲哲这是下定了决心,所以听到哲哲毫不留后路的话语后连忙低头称是,不仅韩云几人立刻转身前去点兵调将,那些个戎将们也都目露坚决,立刻下山整顿兵马去了。

    “来人。随我为大军压阵。等他们都战死了,我们就补上去向曲沃城头进攻吧。”

    “是。”

    “呜、呜、呜”

    曲沃城头,安默然冷冷的看向城外旌旗招展气势汹汹倾巢而出的戎军,额头上不由得留下了丝丝细汗来。

    他下意识的向东方隐约可见的森林中看了一眼后,转头对刚刚走到他身旁的顾道远说道:

    “顾大人,您怎么上到城头来了,一会儿打起仗来,流矢飞石可是不长眼睛的啊。此地太过危险还是请顾大人回城去吧。”

    顾道远闻言笑着看了一眼满面虬髯的安默然,呵呵一笑说道:“既然今日是曲沃城中的最后一战,那么我们演戏也要演的更真实一些才是。

    河西将军用了这么大的手笔来做此事,老夫又怎能袖手旁观,坐视兵士们拼命而自己却无动于衷呢。

    况且来到城头的也不仅仅是老夫一人而已,安将军请看那是何人?”

    安默然顺着顾道远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身穿青色宫装的少妇怀中抱着一名四五岁的幼 童走上了城头。

    这对母女身后,还跟着宗伯雍斯在内的一干宗亲。

    显然,顾道远已将今日之计向众人说的明白,所以看着城外如同浩瀚汪 洋一般的戎军,这阴夫人和列位宗亲也显得信心十足。

    他们走在城头上,举手投足之间更散发出上位者那股纵横一国的气势来。

    城头秦军看着这些平日里根本就见不到面的公亲大臣,纷纷浑身一震。他们虽然不知道来者之人具体的身份,但他们自是明白这些人出现在城头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知是谁突然振臂高呼:“大秦威武!”

    满城头的兵士们也随之纷纷齐声呼喝了起来。

    而那些宗亲们眼见于此,也突然心生豪迈,肃然间他们向城头的军士们纷纷施礼招手,浑然不觉着自己的身份高贵而那些兵士们只不过是普通庶民罢了。

    两军阵前,万人齐声呼喝,怕是没人会在这个时候仍旧能端起架子,引效死者心中不快吧。

    阴夫人紧紧搂着怀中的公子珲,而奇怪的是,那圆乎乎被一张白色的狐裘包裹严严实实的公子珲竟然没有被万人齐呼声所吓哭。

    他睁大了自己的双眼,颇为兴奋的将两只肉乎乎的小手从狐裘中伸出,举起拳头也跟随着兵士们奶声奶气的喊着:“大秦威武。”

    不知城头上的呐喊声喊了多久,当城头与城下零零星星的飞矢你来我往的时候,安默然这才恭送着匆忙走下城头的阴夫人和一干大臣们,一边偷偷擦拭着自己的额头。

    “宰冢大人,您真的决定不下城了吗?”

    顾道远涨红了原本就发红的脸庞,看了看身旁持剑的张孜獬和他身后站立的马元几人后向安默然回话说道:

    “阴夫人一介女流,公子珲只是黄口小儿,但安将军也看到了,他们面对戎军都浑然不惧,我等贵族该死之躯又有何可畏惧的。

    这就是大秦的精神。这就是大秦的魂魄。这就是大秦亡不了依仗。

    安将军,不必管我们几人,你尽管去忙就好。待戎人杀向了城头,我们自然要拉几个垫背的才好。

    哈哈哈。”

    顾道远说罢后,哈哈笑着看向了城下如同潮水般涌向曲沃城的戎军。

    曲沃效仿当初上党城防,在戎军尚未攻城之前就在城外挖出了无数散坑,这四个月戎人每每攻城都会派人将这些散坑填平,而曲沃城中的秦兵将戎人击败后又会派人重新挖掘散坑。

    所以今日之战,戎人还是首先派出了大量兵士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悍不畏死的将手中的石块填平了散坑。

    两个时辰过后,曲沃城外的散坑已经几乎被全部填平,而戎军兵士的尸体也不知道数目几何只是抬眼看去,密密麻麻的躺满了城外遍野到处。

第二百七十五章 焚

    戎人的云梯和各类攻城器械终于来到了城下,这场孤注一掷的攻城战也终于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战事从晌午开始,一直打到了太阳落山仍旧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这期间除了戎人在调兵遣将的当口让两军将士能够稍稍喘口气外,曲沃城其余的时间都是一副不死不休的厮杀场面。

    曲沃城那高耸的城墙上下已经布满了两军兵士的尸首。直到黑暗将至,城上城下又燃起了无数支火把,但两军厮杀时呐喊的声音却始终都未平息。

    “哲哲万夫长,城东大门洞开,约有五千人数的秦人从东门逃向城外去了。”

    已经在城外注视着攻城整整一日的哲哲抬手擦了擦自己布满了红丝的眼睛。听完探马来报后,他微微思索了片刻后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说道:“着摩南虎、别木尓万夫长率本部兵马一万五千人前去追击,务必在淩水以西将他们尽数歼灭。

    其余的兵马继续攻城,秦人气数已尽此时正是紧要关口,再加一把力气,这曲沃城就攻下来了。

    我就不信了,这些秦人不是爹娘养的血肉之躯,打了这么久还能坚持的下去。”

    哲哲说完话后,那探马立刻应声离去,而哲哲大喊一声:“儿郎们,秦人已经坚持不住了,成败在此一举,随我攻城去!”

    说罢后,随着中军“呜呜呜”的三声冲锋号角声响,哲哲也率领着本部兵马尽数杀向了满是血腥气味的曲沃城头。

    今日,哲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麾下近两万兵马死在了曲沃城下。

    所以即使是打老了仗,见惯了生死的哲哲也不免被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一度吓失了胆色。

    但他同时也明白,自己这方的不计生死攻城之下,曲沃城中的秦国人也势必好不到哪里去,现在秦国人已经出现了突围了兵马,那么一鼓作气拿下这座坚城就将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黑暗中,踩着袍泽们的尸首,哲哲来到了城下。他见到了同样红着眼睛的韩云、博尔突几人,他们相互明白各自的用意,所以也不多话,立刻就将各自的兵马全部投向了最后的攻城之中。

    终于,在后半夜时分,随着城头上一阵阵“乌拉乌拉”的呼喊声大作,哲哲几人终于晓得,曲沃城头已经被彻底拿下来了。

    “命令攻打其余各门的兵马全部都到南门来,一鼓作气将城门拿下,那些秦国人打了这么久也剩不下几人了,随他们去吧。”

    哲哲当机立断,立刻做出了一系列的命令。

    攻打坚城,只要有一点被破,那么就要将兵力用于全力突破此点。

    所以哲哲的命令发出后,众将领也都纷纷面露喜色,因为他们知道胜利已经在望。

    果不其然,当其余各门戎军集结在南门立刻源源不断的涌向了城头之后不久,哲哲就发现了城内火光四起。

    不多时,南门洞然大开,城外的兵士们纷纷呐喊着涌入了曲沃城中。

    大喜之下,哲哲随即下令全军冲锋,力图一举占领曲沃全城。

    数万人马涌入了南门,他们纷纷举起了兵器呼号着杀向了城内各处。

    此时对于每一名攻城的兵士来说,在这一日一夜的攻城

    战中,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始终相伴,每一名兵士都失去了他们身边最熟悉的亲人和族人。

    此刻终于杀入了城内后,他们心中的快感和复仇的痛感就齐齐涌向了心头,让戎军的每一名战士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诛杀那些应该仍在城中各处负隅顽抗的秦国人。

    在滔天的怒火中,曲沃城遍地都是找寻着秦国人的戎军兵士,他们丝毫没有在意道路两侧燃起火苗的房屋,只是提着武器逐街逐巷寻找着秦国人,无论是兵士还是百姓。

    屠城,这是所有戎军兵士们此刻仅有的想法。这座罪恶的城池已经让他们顾不上什么军令如山,纵然是违抗军法,他们也要为今日惨死的袍泽报仇雪恨。

    半个时辰后,哲哲等将领们也终于随着兵士们纷纷进入了城中。

    “怎么回事,是谁放的火,那些秦国人呢?城中的百姓呢?”

    跟随在兵马后面进入到了城中后,哲哲立刻就发觉到了一丝不妥。

    在他一路走向城中心的武英殿方向时,观察了许久之后的哲哲终于发现,城内似乎只有己方杀红了眼的兵士和在暗中来不及逃出城外零星的秦国兵士。

    此外,城中数万的百姓和预计仍有万多人马的秦兵则一个都未曾出现。

    他看向了主街两侧燃烧起来的大火正在发呆,却发现有人押着几名秦国兵士迎面来到了自己的身前。

    “哲哲万夫长,这些秦国人似乎有些不对劲。这几人埋伏在各处正在放火,被儿郎们抓住了。我觉得他们定有阴谋,但我又不懂秦人的话语,所以就押来请万夫长审讯了。”

    押着几名俘虏的一位戎人千夫长面带着紧张的神色向哲哲匆匆说道,显然他也发现了曲沃城中的蹊跷之处。

    哲哲立刻唤来了韩云等人,对这些秦国兵士就是一顿拷打,片刻后,他们就从这些秦国俘虏的口中得知了让他们心胆俱丧的消息。

    原来,秦军早就准备乘夜撤出曲沃城,这四个月来,他们已经将城内的百姓们陆续送出了城去。今夜他们将一座空城送给了戎人,就是为了在城中施以火攻之计。

    为了将此计做的真实些,秦军不惜与戎人展开了一场残酷至极的死战,为的就是打消戎人的疑惑,在攻克城池后会立刻涌入城中。

    南门城头被攻克,并非是戎人力战的结果,而是秦军有意放出的漏洞。

    而早有准备的秦军待东门戎军转向攻打南门后,就纷纷从城中撤出,只留下了一些负责纵火的死士。

    当戎军涌入城中后,他们就从城内各处开始放火,任由火势将洒满油脂的城中各处房屋吞没。

    哲哲听完审问的结果后脸色变得惨白,勃然大怒下他立刻挥棒击毙了这几名俘虏的秦**士,随后下令着城内兵士们从南门退出曲沃。

    此刻,也只有南门还未被火势吞没,但在深夜南下的秋风吹动下,城内被人为洒满了油脂的火势随时都可能殃及南门,彻底堵死自己兵士们逃生的去路。

    哲哲一边向南门退去,一边咬碎了口中的钢牙。他知道此刻兵荒马乱之下,城中各处又燃起了大火,不知将有多少兵士得不到的命令而葬身火海。

    但即便是

    得到了自己的命令,各处燃起了越来越大的火势又有多少人能够穿街窜巷逃到南门来呢。哲哲不敢再想,只是闷头向南门走去。

    好在当哲哲来到南门时,看到南门仍旧没有丝毫着火的迹象,内心之中这才深深松了口气。

    他立刻命令韩云和博尔突率领人马去往南门附近各处房屋搜寻躲藏起来准备放火的秦国人,同时再派探子进入城中,引导兵士们及时退向南门。

    半个时辰过后,城内各处的火势已经犹如滔天巨浪将黑暗中的曲沃城照的如同白昼。就是站在没有着火的南门外等候着一个个兵士从城中逃出的哲哲也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口干舌燥。

    空气中到处都是飘扬的飞灰,到处都弥漫着木头等物烧焦的味道。

    “杀啊。”

    突然,心急如焚的哲哲听到了从东方传来了一阵阵的喊杀声,不多久后,无数骑兵便出现在了被曲沃城中大火照的通明的旷野之中。

    他们如同黑暗中的猛兽向南门外的哲哲所在之处杀奔而来,虽然距离仍旧较远,但哲哲的心中却开始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是秦军,是秦国人的骑兵。”

    不仅哲哲看到了东方的兵马,就是逃出曲沃南门外惊魂未定的两万戎国兵士们也同时看到了东方的黑暗中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骑兵。

    哲哲回头看去,只见南门附近的房屋也开始起了火,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心知终于还是有万多勇士将丧命于火海之中。

    睁开了眼睛,哲哲立刻大喝一声:“退兵”,随后“呜呜”的两声退兵号响,戎军们迅速结成退兵阵列,向南方的黑暗中缓缓隐没了去。

    不同于夜袭营盘或是攻击城池那种对固定场所的攻略,黑暗中的野战自古以来就很少会出现。因为在目不视物的情况下,攻防两方都不大可能能够充分利用战阵的优势展开厮杀。

    所以很少有人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秦国的骑兵看着两万多戎军缓缓退去后,也立刻停下了攻击,调头向东方的黑暗中退去。

    犹如炼狱一般的曲沃城中,此时已经几乎没有一寸土地不被火光照耀。

    但也有例外的地方。

    位于武英殿旁的方家祠堂内,因为周围没有居民的房屋而暂时未受到火光的波及。

    这里,约有百十多人云集在祠堂内,听着狂风卷集着火苗的恐怖声音,静静的看着祠堂里几位老人擦拭着密密麻麻的牌匾。

    这些人中,没有一人是白色皮肤或是红色头发的戎狄之人,他们全部都穿着黑色的玄甲玄衣,怔怔的看着距离他们最近的牌匾上写着的名字,方元恒。

    可讽刺的是,这位曾经是所有秦军心中的不败战神,在死后却依旧掌握着这些叛逃到戎人麾下的秦国兵士们的生死。

    终于,百十多人开口唱起了他们许久都未曾唱过的战歌。

    在方家祠堂里,在左更大人的灵牌前。

    一首《无衣》,

    每个人面庞上带着的泪水,

    炽热却不会置人于死地的空气,

    天上那恐怖的声音,

    还有这曲沃城中一掌之地内的渺茫生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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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阳墨帜玄武歌介绍:
戎狄的肆虐、异兽的侵袭以及乱世中的天下。
周人、蛮夷以及半兽魔鬼的征伐。
庶族的逆袭、贵族的呐喊以及戎狄为了生存的抗争。
圣女、单于以及不甘屈从于宿命的战神。
总是要有人站出来,去与那些食人的魔鬼抗争;
也要有人站出来,去抹平天下所有的不公。
青儿,等我为你报仇,让这个天下的权贵为你殉葬。
四妹,待到万世太平时,我们再一同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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