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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樗木     赤阳墨帜玄武歌txt下载     赤阳墨帜玄武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六章 水火无情

    哲哲率领着残余的两万多人马一口气逃到了距离曲沃三十余里处的鸡公岭,这才在天色擦亮的破晓之时停下了败退的脚步。

    之所以要在此停步,是因为他还记得摩南虎、别木尓两人还率领着近一万五千大军在当初曲沃城破之前去追击东逃的秦军了。

    虽然此时他完全明白,昨夜二人很有可能只是中了秦国人的调虎离山计,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夺门东逃的秦军。

    而且方才的那些秦国骑兵正是从东方的黑夜中出现,前来攻击自己的。那个方向同样也是摩南虎、别木尓两人率兵追击的方向。

    虽然凭借着这一点就足以断定摩南虎和别木尓的麾下一定凶多吉少,但哲哲又怎会对自己下落不明的人马不管不顾,不闻不问而擅自离去呢?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探马已经走了一批又一批,可哲哲足足等待了一日,也依旧没有等到摩南虎和别木尓或是那些探马的身影。

    “再留下些兄弟在这里等候归来的探马,其余的人都随我返回徐昌休整一些时日再说。

    派人去绥北城和瀚海城,让他们再加派些兵马过来。各地现在都已是后方,用不着留着太多的兵士了。

    那些新招募来的秦人也都带过来,不在战争中历练,后方训练多久也都是白费。

    再勇猛的猎豹如果不亲自冲进羊群在鲜血中饱餐一番又如何能够称得上真正的杀手呢。

    更何况,经此一战草原上的勇士们血已经流的太多,不应该再让他们枉送性命了。”

    哲哲向身旁的韩云、博尔突等幸存的将领们诉说嘱咐一番后,就点名让其中的几人领兵去了秦岚郡的方向调拨援军。

    而他自己则擦了擦如涂黑漆般万分难受的面庞,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马匹。

    “哲哲万夫长快看,北方来了一队兵士。”

    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哲哲听话后连忙停下了脚步,与身旁的一众人立刻转头向北方的山丘和森林那方看去。

    只见山丘下一队无精打采的兵士好似懒懒散散的模样正向自己这边徐徐走来。

    众人定睛仔细看向那伙行军的队伍,片刻后这才看清楚了他们的模样。

    那队伍中横七竖八斜跨着的旗帜不是赤阳旗又是何物?

    那队伍中身披兽皮衣裳,披头散发身材高大的人中夹杂着无数赤红色头发的人不是昨夜前去追击曲沃城东逃往歇马坡方向秦兵的那支人马又是何人?

    哲哲连忙骑上了战马,向北方来人的方向迅速跑去。

    “摩南虎和别木尓何在?

    你们为何都变成了这副模样?

    即便是战败了,但你们可是草原上的勇士,如此气馁成何体统,都给我振作起来。”

    哲哲与身后的数十人一边骑在战马上狂奔,一边向身旁擦肩而过的兵士们怒斥道。

    他看到这支队伍中每个人身上都遍布着伤痕,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着绝望的神色,这支只有区区两三千人的队伍如同失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让与他们匆匆相错而过的哲哲心中忐忑不已。

    果然,在队伍的末尾,哲哲终于看到了一些步卒们抬着一副临时搭建的粗糙担架。那担架上躺着一位与他无比

    熟悉的红发壮汉。

    汉子浑身都被烧成了焦黑,只露出了红色的头发和部分的脸庞,其余的地方则都被粗布厚厚的裹成了一团。

    壮汉身旁的兵士与其他步卒们相比虽然也都狼狈不堪,但总是没有出现像其余兵士一般的呆滞神色。

    也正因为此,才吸引了哲哲的目光与脚步。

    “别木尓万夫长如何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哲哲匆匆来到了担架的旁边,急忙跳下了战马一边看着担架上的别木尓,一边向抬着担架的兵士问道。

    但他话音刚落,就见担架上的别木尓睁开了双眼看向了自己。

    别木尓动了动他那颤抖的嘴唇,显然是想向哲哲诉说些什么,可终究努力了一番后却只字也说不出口。

    哲哲看着面前汉子浑身的伤口以及从担架上嘀嗒落下的鲜血,就知道别木尓定是痛苦不堪所以哪里还忍心让别木尓再多说话。

    他温言向别木尓说道:“别木尓兄弟,不要说话,让儿郎们告诉我经过吧。

    复仇终有日,欠债总需还。

    只要留得性命在,那今日笑着的人,明日定会跪在地上祈祷杀戮的利器不是钝刀子。

    别木尓兄弟,闭上你的眼睛,稍稍休息一会儿。让哲哲听一听究竟是谁让我们蒙受了如此大的耻辱。”

    哲哲说完话后,果然见别木尓闭上了眼睛,方才因为激动而起伏急促的胸膛也渐渐平缓了一些。

    此时,别木尓担架旁的一名千夫长连忙向哲哲说道:“哲哲万夫长,昨夜摩南虎族长和别木尓万夫长带领着我们向曲沃城东追击那伙儿逃跑的秦军。

    追了一个时辰后,我们就进入到了歇马坡的森林。

    原本漆黑的夜里看到那些秦人逃入了森林我们就不打算再追击了,可正在此时我们却突然发现了一些百姓的踪影。”

    “百姓的踪影。”哲哲听到此处,突然间明白了曲沃城中为何能够放火而毫不顾忌城内百姓的原因。

    原来秦国人早就将百姓们转移到了城外。恐怕摩南虎他们遇到的秦国百姓正是最后一批撤出城中的人吧。

    那千夫长见哲哲面露凝思,就停下了话语,片刻后又见哲哲恢复了声色向自己看来,这才继续开始讲述了起来。

    “摩南虎族长派了千人前去森林中探查,结果发现森林中竟然有数千百姓。

    大家虽然觉得奇怪,可询问之下那些百姓直言这森林中并无秦军埋伏。而他们也是被秦军送出城准备投向龙门去的。

    见百姓们说的真切并无什么漏洞,兄弟们又仔细检查过后发现他们多是些老弱妇孺绝不会夹杂秦兵在其中埋伏。

    所以摩南虎族长才决定率领大军穿过森林继续去追击逃跑的秦军。

    直到大军循路追出了森林,来到了一处河谷之中时,我们又发现了秦军扎营休憩的痕迹。

    那处河谷中流淌着不到十丈宽的流水,周围是颇为平坦的河床。我们仔细查询后发现那处河床确实是山地中不多的可以扎营的地方,也难怪秦军会在此处短暂休息。

    摩南虎族长和别木尓万夫长见兄弟们已经追出了三个时辰,人疲马乏,又见秦军扎营的地方地

    势开阔平坦极为难得,所以商议之后就让弟兄们在此休息片刻。同时又派出了探马前去探寻路上可否有秦军的埋伏。

    兄弟们昨日打了一天的硬仗,乘夜又急行了数个时辰,早就疲惫不堪了,所以得到命令后就在那处谷地歇息了起来。”

    那千夫长说到此处,突然面色一变仿佛回忆起了极为可怕痛苦的事情一样,停顿了些许时间后这才急促的说道:

    “我们刚刚歇息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听到耳中传来了一阵轰鸣声。兄弟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突然发现一股洪水顺着河床到达了我们扎营的地方。

    可怜无数兄弟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洪水齐齐卷走,而听闻上游惨叫声逃到两岸的剩余兄弟们也只能怔怔的看着方才还与自己休戚与共的兄弟们葬身洪水之中。”

    说到这里,那千夫长似乎有些情绪激动,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而哲哲则仰天长叹,举起了手用力拍了拍那千夫长的肩膀。

    数息之间,无数袍泽被洪水冲走,怕是任谁都会产生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吧。

    许久之后,那千夫长才再次平静了心神,对哲哲又道:

    “别木尓万夫长与摩南虎族长约定交替巡视,所以洪水来时别木尓万夫长和我们几人这才逃过了一劫。

    看着默不作声夺取无数兄弟们生命的洪水,正当我们手足无措的时候,别木尓万夫长首先反应了过来,立刻下令叫逃上岸的兄弟们清点人数。

    清点之下这才发现,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我们两个部落一万多的勇士竟然只剩下了不到六千人。

    而摩南虎族长也不知所踪,下落不明了。”

    见那千夫长又一次止住了话语,可哲哲的眼前却忽然浮现出了一副黑夜中洪水滔天的景象,这让他不寒而栗,随即脱口而出道:“怎会这么巧的,这秋日里不同于夏季,哪里来的洪水说来就来呢?

    而且看你们的样子,可不是从洪水中死里逃生的模样,难道你们还去了曲沃城中么?”

    那千夫长听到哲哲的问话,随即苦叹着说道:“万夫长,原本我们也都有此疑虑,谁也不明白哪里来的洪水。可随后我们就明白了,这是中了秦国人的阴谋。”

    “秦国人的阴谋?”哲哲大惊失色之下不解的看着那千夫长,不知此话从何说起。难道那秦国人还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不成。

    只见那千夫长点了点继续说道:“我们见兄弟们伤亡甚多,知道追击已经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所以就准备离开河谷返回曲沃。

    可当我们来到歇马坡那片树林的时候,却发现回来的路都被秦国人放火彻底堵死了。

    好在他们也是刚刚放火,所以除了大路以外,其余地方的火势还未燃烧起来,所以别木尓万夫长立刻命令大家夺路突围。

    可饶是秦国人放火的兵马不多,但他们以逸待劳,我们又要冲出火海,所以一番争斗下来也是折损了许多兵马。

    别木尓万夫长也在战斗中被秦军所伤。

    刚刚冲出树林后,我们就遇到前来接应的探马,这才知道了曲沃也被秦军火攻,而万夫长您来到了此处。

    我们这才在探马的指引下来到了这里。”

第二百七十七章 撤退

    听着那千夫长将前因后果匆匆说罢后,哲哲心中便犹如刀割一般久久无语。

    此刻他看着面前的千夫长再看看躺在担架上的别木尓,心中想的却是若是大单于在此的话,会否还会中了秦国人的奸计。

    此时的他突然有些明白了那洪水究竟是因何而来,因为他想起了当初大单于对灵州城施以的黄水破城之计。

    看来秦国人还真是“诡计多端”啊,高手过招就连这用兵也多有相似之处。

    哲哲心下唏嘘不已,兀自感叹道。

    在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向大单于汇报此间战局以及如何继续用兵之际,他终是颇为失落的带领着残兵退到了徐昌城中。

    ......

    “哈哈哈,安将军用兵如神,真有古将之风,虽然我们丢了曲沃,但杀得戎军短时间内再也无力进攻上党和龙门,仍旧是立了大功一件啊。

    安将军与众位兄弟苦战退敌有功,请受樗里一拜。”

    黄天渡口议事厅内,樗里骅向跪在面前请罪的安默然笑着说道,边说边拱手向安默然施了一礼。

    安默然目光中闪现出复杂的神色,见樗里骅施完礼后连忙惭愧的说道:“这些计谋都是河西将军以及诸位定下的,安某怎敢贪功。

    而且安某没有料想到戎人那日会死命攻城,所以才会将弟兄们撤的匆忙,造成了数千兵士的枉死以及无数粮草付之一炬的后果,安某思量间真是惭愧至极啊。

    而且歇马坡的百姓们也在匆忙间没有安顿清楚,又造成了放火时间的推延,让那些戎人逃了许多不说,百姓们也大都被那些逃窜的戎人屠杀。”

    安默然说到这里,一时之间,眼圈也不禁通红了起来。

    “安将军,那日谁也没有料到戎人会孤注一掷,誓要一战而攻取曲沃。

    所以面对危局安将军审时度势之下已经做的很好了。

    而且那日顾某也在城中,要说安将军有责任,那顾某的责任岂不是更大。”

    顾道远见安默然伤神,连忙开口劝慰道。只不过他刚刚说了两句后就停下了话语,皱起了眉头看了同样面色不善的张孜彧摇了摇头后不再言语。

    这厅中谁都知道,那些枉死的百姓正是护送阴夫人和公子珲以及宗亲们才走的缓慢而被戎人发现的。不然的话百姓们知道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又怎会刚离开曲沃不久就在歇马坡的树林中不愿继续前行呢。

    顾道远和张孜彧仿佛还能看到,那些娇贵的宗亲们刚刚逃出了不远就叫苦不迭的表情,他们明知道歇马坡将会引戎人来攻,可对此却置若罔闻。他们明知道百姓们手无寸铁,却仍旧让百姓们陪他们留在歇马坡作为掩护。

    当戎人发现了他们时,他们又将秦军的动向全部告诉了戎人以此来取信戎人保全自己的性命。

    虽说此举歪打正着恰好让戎兵按照樗里骅的埋伏进入了河谷,但他们的丑恶嘴脸还是让当初苦劝不止的顾道远、张孜彧几人感到了万分恶心。

    所以逃回的戎军为了泄愤

    大肆屠杀森林中的百姓时,顾道远和张孜彧竟然十分期盼起来那些戎人能够将这些宗亲贵族们尽数屠戮。

    可让他们无语的是,当他们几人保护着阴夫人和公子珲在马元麾下人马的护卫中终于逃出升天的时候,却发现那些宗亲贵族们也都完好无损的回到了龙门。

    真不知道确是上天不公还是他们运气太好。

    那夜,死的百姓太多,死的贵族中却只有奋力保护着阴夫人而与数名戎人缠斗身死的文兆源。

    回到龙门后,顾道远和张孜彧几人终是再也不愿看见这些又重归犬马声色的贵族们。

    他们仿佛丝毫都不觉得自己有何过错,每日仍旧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商议之后,顾道远和张孜彧几人来到了黄天要塞,来到了在这大秦末世中唯一让他们能够产生一丝希望的樗里骅身旁。

    “顾大人,此事今后就莫要再提说了,诸位都历经了九死一生,能回来就好。只要我们活着,就还有报仇的那天。”

    樗里骅对面色黯然中带着些许愤怒神色的顾道远和张孜彧施礼说道。只不过他刚说完话,顾道远就老脸一红,低头轻语道:“若是能够按照河西将军和安将军的安排,那些戎人到达歇马坡时,我们早就渡河离开了。又哪里会死这么多的百姓。”

    顾道远低着头,可谁都听到了这位昔日权倾大秦的一国宰冢声音中的颤抖。

    若是寻常年份,怕是数千百姓的死亡在这位宰冢大人眼里只不过是一串冰冷的数字,可那夜里,歇马坡上,这位宰冢大人却看到了一个个因为他们这些权贵而枉死在眼前的无辜生命。

    这些生命足有数千之多,在满是妇孺老幼的惨叫与悲鸣下,这位老人又如何不会悲伤呢。

    “顾大人,我樗里骅发誓会为这些百姓们报仇的,他们害死了那么多的曲沃百姓,还害死了那么多的兵士,我又怎能让他们继续逍遥下去呢。”

    久在朝中早就看管了相互攻讦的顾道远听着樗里骅平静中带着些许冷漠的话语,就已经明白了樗里骅话中所指的复仇对象。

    他抬头看了一眼冷冷说话的樗里骅,又看了看厅内的众人,却发现除了张孜彧几人与自己同样有些愕然外,其余的人,那些樗里骅麾下的将官们却都显得颇为平静。

    他们听着樗里骅的话,就如同听到了一句再也平常不过的保证。

    向张孜彧看去,顾道远从他的老伙伴眼中看到了一股深深的忌惮。

    古往今来,敢对那些宗亲贵族们起了报复心思的人虽然也有不少,可像樗里骅说的这样理所当然的却并没有几个。

    这让顾道远、张孜彧几人从心底里意识到,怕是樗里骅的话语并非只是一时的气话而已。

    樗里骅很快就不再与顾道远几人再谈论曲沃之事,而是当众宣布了自己的决断,那就是只留魏元琦率领三万大军守卫龙门及黄天要塞。其余的人都退向河东郡。

    随后,樗里骅就出兵河东郡一事对他麾下的将领做了一番详细的安排与要求。

    而旁听的顾道远和张孜彧却看得明白,这樗里骅显然是准备将河东郡作为他的根据地要重点经营下去,而龙门以及黄天要塞只不过是保留一丝反攻希望的象征。

    顾道远这时才恍然大悟,看来大半年前在曲沃城中,樗里骅向萧文考讨要河东郡时就已经想到了后路。

    可那时河东郡还是齐国的国土,这樗里骅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希望都寄托在他国的土地上呢。要说未雨绸缪是古来良将必有的能力,并不算太过稀奇,但这樗里骅却唯有用料事如神来形容才不为过。

    顾道远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些看不透面前这位连路都无法行走的年轻人了。

    看着他正面色平静的对他的麾下进入河东后的细节事宜做着一番事无巨细的安排与嘱托。

    看着他并不老成的面孔却似乎散发着令人无比信赖的自信,顾道远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

    看来自己确实是老了,这天下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天下。

    戎人将秦国打的只剩龙门一城,黄天渡口一地,昔日偌大的帝国轰然崩塌之下也将自己和大秦的旧臣们一道打落凡间。

    那些骑在马背上的戎人就像是一把永不熄灭的野火一样,将大秦这片森林草原烧的尽是灰烬。而樗里骅就像是野火过后,黑色的焦土上破土而出的新苗一般鲜艳而又充满了希望。

    “顾大人,此去河东郡势必要与戎人长期对峙。但河东郡我们只是暂时染指却从未有过经营。纵然这两三年来我辖内各县产出粮草颇丰,足够现有兵马食用。但长期驻扎在河东郡还是需要能有一个稳固的后方,让将士们在前方征战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所以樗里想来想去,还是想请您老人家和司寇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这样也好过让我们这些毫无经验的晚辈一心两用,再失去了地利人和。

    不知宰冢大人可能答应管理河东民政之事?”

    樗里骅的一番话将顾道远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皱起了眉头微微一怔,随即向樗里骅说道:“河西将军过谦了,将军麾下人才济济,西子将军和高、梁几位将军可都是能文能武的俊杰,又怎会用的上我这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呢。”

    说到这里,顾道远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看樗里骅期盼的眼神后,微微一笑又说道:

    “河西将军怕不是想让老夫掌管河东政务,而是想让我和张司寇弹压河东郡的地方贵族吧。”顾道远一边说着,一边向恍然大悟后若有所思的盯着樗里骅的张孜彧看去。

    只见张孜彧立刻说道:“顾宰冢,我等身为大秦臣子,替君上分忧本就是分内之事。虽然君上与中更大人还未接到河东郡,但河西将军的美意确实与张某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之处。

    河西将军征战在外,你我携手巩固地方在内,此等相得益彰之举确是正途。顾宰冢就不要犹豫了。”

    听着张孜彧一番话,顾道远十分惊讶的看着与自己相伴十数载的老伙伴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然会从张孜彧的口中说出。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宰冢与司寇

    天下谁人不知道,被世人誉为獬豸的张孜彧素来刚正不阿,这多些年来他在朝中辨是非曲直,识善恶忠奸,发现奸邪的官员往往拼着性命不保也会与之抗争。

    当年西京之变前,就是此人发现了邓子汶的异常继而与顾道远为了扳倒邓子汶做出了许多的努力,为此两人差点儿连全家人的性命都丢了。

    可今日,这位从来都只站在公理上的张孜彧却罕见的帮着樗里骅说起话来,这让顾道远都有些诧异了。

    但顾道远见张孜彧开口,虽然心中疑惑但也知道这位挚友绝不会是无的放矢,所以他在沉吟片刻后也就同意了樗里骅的邀请。

    不过既然答应了樗里骅,顾道远也就立刻恢复了他作为百官之首的风采。

    在随后的一段时日里,他立刻对樗里骅治下那些掌控各地民政的要员们以及河西郡的民政系统展开了了解,以此想要更快速的接管樗里骅治下的民政事宜。

    但顾道远不了解还无所谓,以为樗里骅治下与大秦其他各处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之处,而他也不过是从大秦一国的“管家”变成了河西一郡的管家罢了。

    但他刚刚开始了解樗里骅治下的民政系统就立刻被眼前的奇异景致所深深吸引。

    顾道远发现,樗里骅治下的各县民政体系与大秦各处的体系孑然不同。包括现有的龙门和刚刚沦陷的各县都是一些寒门吏员在做一些管理民政的事情。

    顾道远将这些人召集在一起听他们汇报各县的情况时发现,这些人对自己掌管的政事诉说起来都是头头是道。而且他们对于宗法制基础上一些积重难返的诸多难题都够提出自己的见解和看法。所以各县战后的重建恢复才能以顾道远无法理解的速度进行着。

    这让顾道远这位大秦昔日的第一补锅匠内心中感慨不已。

    但同时他也明白,之所以会出现庶族主政,都是樗里骅治下的各县因为孟春之乱以及戎人东侵屠杀地方贵族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只不过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些庶族主政会产生如此高水平的管制效率。

    但与西子惠不同的是,顾道远并不觉得此事有悖宗法祖制而想要去改变,因为他已经通过这些时日的仔细思考后决定,在河东郡继续推行寒门主政这一套成熟的民政体制。

    顾道远深深的明白,宗法制在管理民政上的诸多弊端,所以当有一种能够极大提高治下管理效率的体制出现时,顾道远自然就选择了后者。

    寒门吏员不同于贵族大家,他们没有显赫的家世,就自然没有了盘根错节的利益冲突与保护。做起官来就会更加纯粹,执行中枢的效率也会极大的提高。

    而且对于懒政惰政这些宗法制下积重难返的难题,也会在寒门吏员主政的体制下烟消云散。

    毕竟,当一国的官职只是家族之间禁脔的时候,做官的人就只会去着重考虑如何借官职来为家族带来的利益,而不会考虑这些官职本身要做的事情了。

    但这些寒门吏员们却是不同,他们做官就是为了做事,一

    旦无法达到樗里骅的要求,他们就会被调往他处,再派有能力的人来干。

    这样的体制简单粗暴但却能异常高效的运转,而且被调离的人也没有什么怨言,因为他们无论做什么官,得到的仅仅只是糊口的一碗饭罢了。

    顾道远是贵族,可顾道远也是大秦的百官之首,大秦的管家。

    “顾兄,这十多日来你可发现此地,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黄天要塞上独特风格的“城”头,顾道远又一次陷入在这天下无双的工事中久久回不了神,他并未听到张孜彧的问话,而只是在嘴角喃喃感叹道:

    “究竟他是如何才能想到建造这样一座匪夷所思的要塞城防的。每次来到这里,都会让我感到无比的奇异与惊讶。”

    张孜彧并未对顾道远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产生什么不满,而是他也顺着顾道远的视线向要塞前的高地看去,同时说道:“我侄儿曾与河西将军谈起过此事,河西将军只是说,当时是因为太过害怕戎人的兵锋,所以才按照这渡口的地理条件建造的要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却不曾真就建成了这样一座易守难攻的堡垒。”

    “河西将军真是奇人,难怪中更大人当年会对一个小小的五百主另眼相看,从西塞边陲带了出来。”

    “是啊,顾兄。中更大人识人的本领这天下也难有人望其项背,不然的话你我还有先走一步的王敏、钟旭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与地位。”

    顾道远闻言呵呵一笑,这才转头看向了张孜彧,却见这位不苟言笑的老者仍旧是一副死鱼脸,丝毫没有开罢玩笑后的掩饰。顾道远不禁微微一愣说道:

    “你这老头儿,这般大的年纪了,当真是不害臊。哪有人会这样夸自己的?”

    谁料张孜彧听完话后立刻瞪了顾道远一眼说道:“顾兄,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嘛?”

    顾道远紧盯着张孜彧闻言一愣,许久之后这才嘿嘿一笑转过了头去。“若说中更大人识人的本领,怕是你我几人在樗里骅面前都没有资格去证明吧。

    顾某现在才知道那日你为何要开口劝我投入到樗里骅的船上了。如果不是中更大人早就有托,怕你也不会这么轻易就上了樗里骅这小辈的船吧。”

    听到顾道远的话,张孜彧同样也是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顾宰冢此言差异,樗里骅的船张某是自愿上的,虽然中更大人曾让我来河西后多去助他,但当我来到此处后, 却发现这河西在他的治下确实有着不同一般的非凡,从而让我心甘情愿的想去帮助他罢了。

    顾兄,那日张某劝你,是因为张某相信你也会和我一样去选择登上这条船的。

    你我二人虽然性格不同,但志趣相投,而我更是清楚,你是一个比我还要希望大秦能够真正强盛起来的人。

    而樗里骅便是你我此时唯一的机会了。”

    “可是这小子似乎有些不同于其他的贵族,你看他治理的各县仿佛和那些戎人做派颇有些相似。”

    “顾兄,你会在意此

    事吗?

    你我一殿为官十余年,你想做的这樗里骅替你开了头,你还怕个什么呢。

    在张某看了,这天下早就该变一变了。”

    ......

    河东郡东与秦国河西郡夹着一条天堑黄水对峙,其北方是一望无垠的沙海,自古就无人烟。

    要不是戎人此次东征齐国是从这片沙海中穿过的,人们还不知需要多久才会知道那片沙海到底联通着哪里。

    河西郡北起离石、南达上洛,由北向南分布着离石、狼孟、潆水、祁城、墨县、蒲城、绛城、翼城、少梁、遥平、阪城、黄阴、上洛等诸多城池,再算上燮玉关东的焦城、新郑、杉城、沐阳、沐阴五城。这东有华林西有天行两山夹着潆川的大郡竟然足足比秦国的河西郡与京畿相加还要大上许多。

    但河西郡虽然面积广袤,人口众多,城池也远比秦国任何一郡都多,但此郡却几乎都是山地,各县都分布在山地中众多流向黄水的大小河川之内。

    也正是因为河东郡独特的地貌特征,所以自古以来,河东郡文化经贸都自成一派,仿佛游离于齐、秦之间,又仿佛谁也无法割裂,就这么一会儿随齐,一会儿投秦。

    樗里骅当初也是对河东郡做了一番仔细的研究后,才对河东郡有了如此大的兴趣,想要用公子思来换取这片土地。而后更是不惜放弃河西郡,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河东这片他们根基并不深厚的土地上。

    之所以对河东郡能够另眼相看,因为樗里骅仔细研究后发现,这河东郡虽大,但从郡外能够攻入此郡的地方却自古以来仅有不多的几条路途而已。

    虽然从地图上看去,河东乃是四战之地,但实际上却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天堑绝地。

    从东向西如要攻入河东郡,那就只有两道可取,其一是取潆水城从而攻入潆川平原,其二则是沿着黄水从下游向上攻取遥平再取黄阴,继而攻入河东郡。

    若是从西向东攻打,则有三条道路可走,其一是从上党出发渡过黄水取道墨县,进入河东郡。其二则是从燮玉关东出沿着黄水向下游攻略。其三则是从秦国京畿西南翻过千华山进入蜀国商郡,再由南向北翻过千里萧山北上进入上洛。

    这五条路线当中,除了沿着黄水进军有一条坦途外,其余的三处路线不是要翻山越岭,就是要跨山渡水极为难走。

    所以樗里骅才对此郡格外看重。

    实际上,当樗里骅从黄天渡口来到了墨县后,就立刻领略到了这河东郡不同于河西的风土人情。

    巍巍华林山脉,就是在这黄水之滨的墨县也能够窥探到他那不同寻常的一斑。即使是樗里骅曾经守卫过号称天下屋脊的须弥山脉,但当他看到华林山脉时,依然还是被他那壮丽秀美的雄姿所倾倒。

    只见这华林山不同于须弥山的那般雄浑,这里每一座山峦都仿佛是一具具锋利的刀子倒立着似的,紧紧地凑在一起,将刀锋全都对向了南方。

    黑漆漆的山就像是连绵不绝的刀林一般指向了未知的远方。

第二百七十九章 华林天堑

    一朵朵洁白的云彩盘浮在半山上,仿佛就连它们也不可触碰到这巍峨俊秀的山巅一般。

    不同于天行山脉有八条通道沟通着山的东西,这华林山中自古就仅仅只有两条道路联通着左右。

    一条在墨县,而另一条则在绛城。

    如果说绛城的那条路,是上天通过潆水西流而赐给河东郡百姓的礼物,那么墨县的这条路,则是华林山脉两侧居住的数十万百姓历经百年才开辟出来的真正可以谓之为道路的通道。

    当樗里骅带来着大军经由墨县这条险途一路前行去往绛城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开天辟地,什么叫做开山劈石。

    一路前行间望其路之险,往往不足百步的距离却要掏空巨石,穿石而过。走在路上就会发现一旁绝壁看不到其上的山巅,一旁险崖,望不到崖下的深渊里究竟是森林还是石岗。

    樗里骅率领着一万大军在此这险峻卓绝的路上长途跋涉了足有半月之久,若不是大郎二郎在这一路上显得十分兴奋,每每行营休息都会强拉着樗里骅带着它们外出遨游一番,去领略河山壮丽的话,怕是樗里骅在这样的路上走得太久也会心生绝望,气馁起来了。

    人与自然相比,太过渺小。可人却不懂的顺应自然,欣赏自然,所以自然就会看到自己征服不了的事物而绝望气馁。从这一点来看,樗里骅还不如大郎二郎更加懂得这么浅显的道理。

    当穿过华林山道,进入了潆水平川中的绛城时,樗里骅这才回望自己走过的巍峨群山,后背中渗出了层层细汗。

    再看大郎二郎,却眼神中流露出了丝丝不舍,这让樗里骅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伙伴难得的笑了起来。

    当樗里骅来到黄阴时,已到了寒冬凛冽的时节,但纵然寒风呼啸,黄阴城外遍布着积雪,但戎人大军却已对黄阴展开了长达三个多月的围攻。

    当初樗里骅之所以并未沿着黄水南下再东进抵达黄阴,是因为戎人早就占领了燮玉关东五县。

    位于萧山与黄水之间唯一坦途的燮玉走廊已经被戎军彻底占领,所以樗里骅要想到达黄阴就只能翻过华林山再南下才可以抵达。

    这也是当初魏嚣带领着四万齐军前来支援的路线,更是樗里骅一路布下重兵的路线。

    守住黄阴与绛城,那么燮玉关东出的戎人就再无可图之机。

    “将军,顾宰冢和张司寇已经于一个月前抵达了遥平。一到该地,顾大人立刻将从河西郡赶来的吏员分派到了各县之内,接管诸县民政事宜。

    同时他也请宗伯大人等宗亲大臣们南下经齐国去往了王畿,去接君上和中更大人返回河东郡落脚。

    ......”

    一到黄阴,樗里骅立刻召集守将了解河东郡局势。

    当初为了布置龙门和上党防务,樗里骅在顾道远等人护送着阴夫人和公子珲起身前往河西郡之后的一个月才动身来到河西郡。

    所以他刚到黄阴,就向高云策问起了顾道远一行人的动向。

    “顾宰冢这么

    快就将那些吏员派往了各县?难不成他就不怕各县的贵族阻挠?”樗里骅听完高云策的话,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高云策听之一笑,恭声说道:“将军,此事的确不需要太过担心,因为贵族的事已经解决了。但这却不是顾大人的功劳,而是西子将军的功劳。”

    “哦?”樗里骅闻言有些疑惑的看着高云策,等待着他的下文。

    “将军,西子大人当初甫一来到河东郡,就给各县贵族两个选择以及两个月的时间。”

    樗里骅一听高云策的话,立刻兴致勃勃的问道:“此话何意?”

    高云策随即笑着说道:“西子将军派人每去一城,就对当地的贵族们送去通牒,让他们做一番选择。

    其一直言秦国新占河东,在要抵御戎人的重任下,顾不得甄别贵族中蛇首两端之人,所以他们必须在两个月内带着除了土地外的全部家财离开河东郡。

    其二,如果不愿离开河东郡,就必须放弃一切管理地方的职位,安心做富家翁即可。此事,同样必须在两个月之内全部完成。”

    樗里骅听罢,呵呵一笑说道:“那些贵族们难道会因为西子大人的几句话就真的照做了?这河东郡贵族世袭罔替,别的不知道,单就他们与齐、秦两国公室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就有别于其他各郡。此处贵族更都是些眼高于顶之人,又岂会听他的话。”

    将西子惠一厢情愿的计划听罢后,樗里骅正想再取笑几句,却发现高云策的脸庞上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他的眉头微微一蹙,吃惊的问道:“难道他成功了?”

    高云策点了点头说道:“西子将军不仅成功了,而且还获取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哦,你且详说此事来,让我听听。”樗里骅兴趣盎然的连忙接话道。

    “西子大夫派人将信带到各县贵族手中后,那些贵族自然如同将军所言,毫不理睬此事,更有甚者甚至还给在王畿的君上写书了弹劾信,而且还指明让西子将军代为转交君上。

    这不是**裸的打西子将军的脸吗。

    可奇怪的是,西子将军派人送去信后就再也没有答复各县贵族的问询,甚至提也不再提说此事,更对贵族们的挑衅置若罔闻,直到两个月后。

    当那些贵族们以为西子将军知难而退,正在得意洋洋的时候,西子将军却向各县驻军突然下达了命令。

    一夜之间,河东郡掌握在我们手中的一十二县贵族大家的族长全被西子将军捉拿后诛杀。”

    “什么?全部诛杀?”

    随着樗里骅满是笑意的面色逐渐变得苍白,他看着高云策时原本热情的目光也渐渐冰冷了下来。寻思数息之后,樗里骅冷冷说道:“此事高将军也参与了吧。”

    说刚说完,厅内众人除了魏嚣等几名齐将外,其余从秦国河西郡来到此地的秦将全部离席,跪在了樗里骅的身前。

    高云策郑声说道:“将军,西子将军和我等商议许久,都认为河西郡能与戎军抗衡至今而且还保留着重夺的希望,

    除了将军运筹帷幄,善于兵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诸县的百姓都毫无保留的拥护着将军。

    所以我们失去的兵马才能迅速得到补充,即便是我们要坚壁清野,失去家园的百姓们也毫无怨言。

    将军离开河西,河西百姓犹如失去父母,将军说要到河东郡,河西百姓皆想要跟随。

    难道将军当真不知其中缘由吗?

    戎人侵我大秦国土,所过之处百姓视之如救世的菩萨,惩恶的仙人,哪有一丝想要重归我大秦的愿望,难道将军当真不知那些百姓心中所图,戎人心中所想吗?

    如今,我们仅占有河东一郡,危亡只在旦夕,所以兄弟们都商量过了,绝不可再失去这最后一寸立足之地。

    可是,当初我来到河东郡,对各县发出征发更役的告示,可那些贵族们却推三阻四,不仅不与我们配合,而且还对那些贫困至极想要投军的百姓威吓阻挠,致使我在两三个月里招不到一名能战的士卒。

    遥想当初,我们坐拥八县之地,各县人口相加也不过二三十万百姓,可即便是这样我们依旧从三千士卒发展壮大至七八万兵马。真可谓家家都有人投军,户户都派丁卫国。

    可河东郡呢,近百万百姓,除了那些地痞无赖之徒竟然没有一个良人投军,若不是我派人探查一番,决计不会相信,这河东郡的贵族竟然丧心病狂致斯,他们联合起来想要让我们无兵抗戎,坐等齐军重回河东郡。

    可是他们不知道,一旦我们败了,那么那些戎人将会杀掉所有的贵族,将他们的财产土地统统都分给百姓。

    想让河东重回齐国,真是做梦。

    不过,既然他们不仁,一心想要做齐国人的忠臣。那么我们何必要对他们客气,所以当西子将军来到黄阴,我们就一同商议想出了这样一个计划。

    若不是魏将军执意要给他们一个机会,那么三个月前,这些贵族们早就被我们全数杀光了,何必等到今日呢。

    将军若是觉得我们做的不对,那这罪责我高云策一力承担就是了。”

    高云策朗声说着,说罢后咬着牙伸长了脖子,镇定的看着一脸惊意的樗里骅。

    “你们诛杀河东贵族的时候,我在上党没有接到过关于此事的信息,我从墨县到绛城再到黄阴,沿途更没有一个人对我谈起过此事。

    看来大家对做这件事情意见都是颇为一致的。只不过我还有一些疑惑处要来问你们,如果你们的回答能让我心安,那么我樗里骅就不再追究此事了。”

    高云策闻言,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樗里骅的话中明显有无奈的意味,更有法不责众的无奈。

    背着樗里骅诛杀河东郡贵族一事,是西子惠与自己还有梁青书三人一同商议的,而且也确实取得了所有将士官员们的同意。

    甚至,当顾道远和张孜彧来到遥平时,高云策也曾亲自去了遥平城探寻两位大人的口气。

    但是即便如此,对于自家的主将樗里骅会否同意,高云策却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底气。

第二百八十章 河西贵族

    作为跟随樗里骅最久的人,高云策知道樗里骅是一个内心之中极为矛盾的人。

    一方面他并没有妇人之仁,对待他的敌人,樗里骅从不心慈手软。但另一方面他也从来不会擅杀无辜,做些有违人和的举动。

    所以,在自己与梁青书的坚持下,西子惠才同意将此事瞒着樗里骅而先斩后奏。因为他怕樗里骅会拒绝诛杀河西郡这些令人厌恶的贵族,从而养虎为患遗祸将来。

    “将军,您尽管问就是了。”高云策目光坚定的看着樗里骅说道,而且他确实已经做好了承担所有后果的打算。

    樗里骅点点头问道:“魏嚣将军曾主掌河东,我不相信魏将军会与河东贵族毫无瓜葛,所以此事魏将军是什么态度,你们又是如何说服魏将军的?”

    樗里骅话音刚落,还未等高云策说话,就见魏嚣直愣愣站起身,抱拳说道:“樗里将军放心,此事魏某是同意的。

    若说与河东贵族不相熟悉,怕是樗里将军也是不信的,但要说魏某与河东贵族之间的关系有多好,那也确实是有些言重了。

    昔日我在河西领兵时,也没少受到过此地贵族们的掣肘,但西子将军和高将军要将他们诛杀时,我还是念在曾经与他们有旧,请求各位将军给他们一些时间缓冲,来想清楚利害关系。

    可是这些贵族们却仍旧执迷不悟,和昔日对待我一样,根本就没有把武将们放在眼里,更对当下局势没有半分清晰的认识。

    他们所遵循和依仗的手段,就是用他们的钱财去巴结中枢的权贵和公室宗亲,不管那些宗亲姓雍还是姓萧。

    这是河东贵族们五百多年来屹立不倒的秘诀。

    但现在,他们错估了形势,导致抗戎大计将很可能会被他们牵累,所以杀了这些贵族家的族长魏某也是支持的。

    至于魏某军中的那些贵族子弟,魏某自会安排他们陆续离开指挥职位的。

    不过他们可不比那些固步自封的族长冥顽不灵,毕竟这些兄弟们是和戎人真刀真枪干过的。所以他们对抗击戎人都是十分的热忱,也都愿意在樗里将军的带领下杀戎人,保家园。”

    “魏将军说的没错,对于这些军中的贵族子弟我和西子将军、魏将军也曾考虑过将他们扶持为各族新任的族长,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将这些贵族们拉到自己的阵营之中。

    将来,他们不敢说会死心塌地的支持我们,但也绝不会像现在一样,对我们抱有敌意。”

    樗里骅认真的听着魏嚣和高云策的话,随后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第二个问题,你们将这些贵族们的土地悉数收取,是要学当初我们河西郡的那套,将地租给那些百姓吗?”

    问罢后见众人纷纷点头,樗里骅却皱眉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此一来,那些贵族们先被杀了族长,后又被分了土地。各家族人们的心中势必会存在着不满,所以即便是换了亲向我们的人做了族长,大半的可能也会被各家的族人们架空吧。

    所以怕是你们想要收拢各家贵族的目的根本就无法实现。

    而且,你们可曾

    想过,顾宰冢那里可会同意我们租地给庶族百姓,毕竟此事有悖于宗法制。

    即便是宰冢他们同意租地,那么将来将土地分封给有功之臣时,这些被租的土地究竟算是何人所有。

    君上是收还是不收呢。

    收,势必会惹怒百姓,轻则造成各地出现饿殍遍野的惨祸,重则孟春之乱将会重演。可是不收的话,君上的威严何在?”

    樗里骅一连串的问题提出后,并未看向陷入沉思的众人,他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头不断的思索着。

    “将军,宰冢大人在遥平对我曾谈及过戎人占领各郡的情况,他似乎对戎人的那套办法颇为欣赏,恐怕.....”

    樗里骅微微一怔,立刻就明白了高云策话中所指,但他只是稍稍流露出了一丝惊奇之色后就摇了摇头说道:“宰冢大人是想要效仿戎人的做法吗?虽然这样做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此事,让河东百万百姓彻底的拥护我们。

    可是如此一来,我们秦国就怕真的要游离于大周列国之外了。”

    厅内众人哪个都不是愚钝的人,所以在樗里骅说完话顿时恍然大悟,也都明白樗里骅短短几句话就分析出了要节所在。

    其实戎人的那套做法任谁都清楚,那是收买人心最快的方法。可是毕竟自己代表的是大秦正朔,是大周太师之国,如何能够去宗法,弃井田,效仿蛮夷的做法呢。

    而且,这样做的话,还会给各国反秦留下口实,更对于樗里骅向各国筹兵共同守卫黄阴的计划极为不利。

    所以,樗里骅才会有此一说,更是对高云策等人擅自在河东郡诛杀贵族的事产生了如此之深的忌讳与苦恼。

    这一刻,众人突然明白自己仿佛是闯了大祸,更明白自己与自家主将谋思的差距。

    自己只看到眼前之利,而樗里骅看到的却是遥远的未来。

    自己只看到了河东郡一隅之地的得失,而樗里骅却着眼的是天下各国的反应。

    “事已至此,我看不如这样吧。”

    正当众人有些懊恼时,樗里骅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就让魏将军麾下那些贵族弟兄们回到各家后立刻掌管家族中事。

    同时带个信给西子惠,让他务必亲自将此事督办得妥妥当当,同时再将土地还给各家,就说是我们给新任族长的礼物。只要往后各家不和我们对着干,那么今日的事情我樗里骅将保证往后决计不会再次发生的。

    但是这些弟兄们一旦担任各家族长后,就立刻要将这些土地租给百姓们,租子依旧就按照河西郡时的十税一来收。至于土地如何分配租赁以及收税的事情就由衙门组织吏员们来做,各家不得插手此事。

    也就是说,这些土地还是河西贵族的,但如何使用这些土地可就由不得他们,而是我们说了算的。”

    说到此处,樗里骅看了一眼露出喜色的众人后,转面向魏嚣说道:“魏将军可以找个机会告诉这些弟兄们,我们扶持他们做了一族之长,为的是我们,也为的是他们,更为的是天下抗戎的大计。

    如果他们与我配合,

    那每年收到的粮税他们可分到两成,这比他们家族之前圈养佃户耕作的收入相比,虽然是少了些,但也不至于一无所获。

    但他们如果敢与我作对,那我樗里骅能扶持一个族长,就能够再扶持另一个,所以让他们好自为之吧。”

    樗里骅说罢后,厅内众人齐齐起身,哄然应“喏”,所有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就连魏嚣也捋着自己的三尺长髯“哈哈”笑了起来。

    “再派人去趟遥平城,将此事知会宰冢大人知晓,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可不能瞒着宰冢大人。”

    樗里骅说完后,高云策立刻起身应“喏”,樗里骅点了点头后又问起了黄阴的战事。

    “禀告将军,我们已经探查清楚了,燮玉关东出戎军约在十二万人上下,领兵大将为万夫长秋兹和蜀北将军林诩。

    其中秋兹率领戎人兵马三万上下,驻守在燮玉走廊南的新郑、沐阳两城,而林诩则率领鲲鹏军五万以及各郡招募的百姓叛军组成的四万秦人军队驻扎在燮玉走廊北方的燮玉关、焦城、杉城、沐阴四城之中。

    这其中距离我黄阴最近的沐阴城驻有鲲鹏军五万,这几个月来陆续对我黄阴发动攻击的就是他们。

    起初他们只是想试探我们的防御情况,所以每次前来黄阴一触即走不会太过纠缠,但后来他们突然展开了一次大举攻击,将我们设在黄阴外围各处山头高地的兵马全数歼灭,若不是魏嚣将军率领两万兵马及时来助,恐怕那几日黄阴城就危险了。”

    高云策诉说着军情,说到此处时,他和厅内其余将领的脸上不约而同的都流露出了心有余悸的神色,显然那几日的决战对众人心理上的冲击似乎仍未消除。

    高云策也在不经意间向魏嚣望去一眼并对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而魏嚣也同样明白高云策的想法, 只是他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以示不必在意。

    只有樗里骅认真的听到此处,突然开口问道:“魏将军四万大军本是负责守备绛城的,他带领两万兵马来援黄阴,那绛城那方可有异像。”

    樗里骅问完后,厅内众人纷纷面面相觑,顿时流露出了佩服的神色,而樗里骅将这番景象看到眼里,立刻知道自己所猜无差,紧张之下慌忙看向了魏嚣。

    “河西将军料事如神,那日魏某率兵来到黄阴助战后不久,驻守在沐阳城的秋兹就率领三万戎军北上渡过了黄水,弃马徒步翻越厉山想要偷取绛城。

    但厉山虽然不比华林山脉险峻,但那也是天堑一条,自古以来从不通行,如何能让他们轻易翻了过去。

    所以他们还未到达绛城,我们的斥候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眼看偷袭不成,这些戎人就想改为强攻绛城,但恰逢绛城突降暴雨,暴雨过后又变成了连阴秋雨,所以那秋兹一看若是再留下攻城,则势必会造成南去的山路泥泞无法通行。

    因为携带粮草不多,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又原路返回撤去了沐阳城。”

    “魏将军,通过历山直达绛城的路你们可曾派人再探?

    他们又是从哪里渡过的黄水可曾派人探查?”

第二百八十一章 局势

    魏嚣刚刚说完,樗里骅就立刻向他问起了戎人撤退后采取的防备措施。

    魏嚣点了点头郑重的说道:“戎人走后我们就立刻派人探查清楚了,此路原本是本地山民采药打猎时偶尔会走的路,险峻异常。

    别说马匹无法行走,就是人走上去也是危险重重。

    真不知道这些戎人是怎么找到这条路的。

    不过现在我们已经在那里设下重重重卡,一旦戎人再来,定能提前发现他们行踪的。

    至于戎人渡过黄水的地方,我们也探查清楚了。

    那个地方名曰孟锦,乃是一个靠着黄水的小渔村。

    虽然和其他的地方一样,孟锦附近的黄水水域里同样也是暗礁密布水流湍急,平时只能供一些小船在沿岸捕鱼。

    但在秋日河水泛滥的时候,那里偶尔也是可以通一些大船的。

    想来戎人就是乘着那时水涨的时候渡的河。

    不过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们也派了兵马在那里监视着水面,决计不会让戎军再从那里钻了空子去的。”

    樗里骅听罢后这才稍稍舒缓了口气,随即说道:“还记得戎人当初东侵攻打秦岚须弥诸关时,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对于关外的每一条小路,他们都会探查的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而且魏将军不要忘了,这次戎军从北境沙海奇袭齐国,也是探查出了一条从来都没有人知道的路。

    所以他们能在历山找到这样一条险路也就不足为奇了。

    诸位今后与戎人作战,也要学一学他们的长处,切勿太过笃信天堑一说。”

    众人听完樗里骅的话后纷纷点头称是,心知这次若不是老天爷的帮忙,或许局势就不是现在这番模样了。

    众人心有余悸的回想着当初的情景时,高云策又插话说道:“秋兹攻打绛城未果,林诩这边鲲鹏军也就再没有强攻黄阴而是立刻就退回了沐阴。

    此役历时十八日,鲲鹏军在我黄阴损兵万人上下,而我黄阴守军也伤亡近五千人。

    此后,鲲鹏军隔三差五就会派人前来攻城,与我们在黄阴外围鏖战。所以现在城外的那些高地一半在我们手中,一半已被戎军攻占。

    他们也是欺我黄阴兵力薄弱,不敢出城强攻丢失的山头,导致我们现在守城极为被动,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好在黄阴这数十年来都是齐国抵御秦国的第一道防线,城防工事十分完备,所以我们凭城据守他们倒也一时拿我们没有办法。”

    听高云策分析完后樗里骅也对高云策的想法深以为然,这两军对垒,大多都是硬碰硬的较量,又哪里会有那么许多的计谋来实施呢。

    现在两军一攻一防都做好了万全准备,双方又处于燮玉走廊这个极为特殊的地形中,所以绕道腹背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无论是樗里骅想要夺取燮玉关还是秋兹林诩想要夺取黄阴城,那都要硬碰硬的凭借着实力来说话的。

    “戎军此次攻城,想来是他们得到了河西郡曲沃那边碰了钉子,所以想在这边别开生面罢了。

    但我们将河西兵力尽数收缩到

    龙门和黄天要塞,所以此时在河西郡已经再无过多的牵挂,只是全力守住那黄天要塞即可。

    而对于戎人来说,与攻打黄天要塞相比,我想戎人会更倾向于攻打黄阴。

    所以我估计往后怕是我们两军将要在此处长期对峙下去了。”

    樗里骅一边分析着局势,一边心中感叹着打不完的仗。他默默低下了头看着脚下的土地,一边思考着破局的良策。

    “将军勿忧,末将以为,戎人此刻并没有将精力完全放在我们这里。所以对于我们来说还有时间可以准备。

    昨日末将刚刚接到遥平的来信,说占领齐国北方的戎人最近似乎有些动作,所以原本在遥平城侧监视着我们的齐国大帅廉闵已经率领麾下全部兵马返回了东京。”

    “哦?究竟发生了什么。梁将军说来听听。”

    樗里骅闻言面色一缓,大喜之下连忙抬头向开口说话的梁青书问道。

    “末将听说,齐国好像如同“孟春之乱”时一样,黄水以南的四郡同时爆发了民乱,所以廉闵才被调回去平乱的。看来齐国要走我们的老路了。”

    梁青书带着满脸的忧虑和一丝丝幸灾乐祸的神色开口说道。

    樗里骅闻言先是微微一惊,随后他沉吟片刻笑着说道:“一来戎人在齐国黄水以北境内只有两万人马,并不似当初在我秦国时那般强势。二来黄水以南各郡齐军密布,也不会存在真空地带,所以此次乱民之祸很快就会平息的。”

    “那戎人岂不是太失策,将此事做的有些早了?

    不然的话,趁着黄水南四郡内乱,他们一举南下彻底占领齐国岂不是水到渠成之事?”

    梁青书不解的开口问道,而其他人也都是一副疑惑的表情看着樗里骅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他们没有晚,这个时候行这样的计却是正当时。”

    樗里骅说完,看了看周围众人后将目光转向魏嚣几人缓缓说道。

    “齐国贵族之于地方的权力远大于秦国,因为秦国人好战,所以百姓即使是依附于贵族,但贵族也不会对百姓太过欺压。

    一则是怕百姓刚毅,逼急了反噬。二来也是需要依附的百姓替贵族本家去服更役或是徭役。

    可是齐国却极为不同,据我所知,齐国的百姓之于贵族更像是奴隶一般,贵族将依附于自己的百姓视为私物,动辄打杀。

    就是那些拥有土地也没有依附贵族的普通庶族,齐国的贵族也不会将他们高看一眼。

    齐律中有言,贵族打杀拥有土地的庶族青壮者,赔偿一匹马即可,若是打杀了妇孺老幼,赔偿标准更是从驴到彘不等。”

    樗里骅说完后,众人似乎都有些吃惊的纷纷将目光转向了魏嚣。

    “竟然真有此事?我还以为是齐国人夸大之言呢。难道我高云策若是在你齐国,被魏将军失手打死,只赔一匹马即可?”

    高云策半带着戏谑的口吻向魏嚣问道。而魏嚣则是苦笑着向高云策点了点头。

    “在我齐国,自古就从来没有庶民可以当到军侯以上的武职。但齐国百姓不同秦人,所以这样做似乎百姓们

    也都习以为常,认命了。”

    魏嚣向众人解释道,只不过他明显能从大家的眼神中看到不解与愤怒。但此事又不是他能够决定或者左右的,所以魏嚣说完后就只是苦笑着不发一言了。

    “要是没猜错的话,戎人的大单于萧锦行怕是此刻就在齐国吧。”

    樗里骅说完话后,方才还安静的厅内众人顿时鼓噪了起来。

    “什么?此话当真?将军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他们的大单于不在秦国好好呆着为何要选择犯险?”

    “那人当真是胆识过人啊!但为何我们没有得到丝毫的消息?”

    樗里骅见厅内众人都被自己的猜测所震惊,立刻抬了抬手,止住了众人的问询说道:“诸位不必惊慌,我也是猜测出的,并未得到什么消息。

    不过能用出这样的计谋,不是萧大单于又会是谁。

    黄水以南引导百姓叛乱,这只是一个火种。这个火种不为了将各县齐军赶跑,而是为了将百姓们心中的怒火激发出来。

    齐军平叛势必要诛杀百姓,在他们视百姓如草芥之下,你们觉得这场叛乱过后,齐军秋后算账会少杀人吗?

    魏将军说的对,齐国人百姓们习以为常,认命了。

    所以那萧大单于就要借齐国人的刀子用鲜血将百姓们打醒。一旦百姓们醒悟过来,知道自己的身后还站着那个强势的“夏国”。

    到那时,恐怕的齐国覆亡就在旦夕之间了。

    而且,萧大单于让黄水以南乱起来,也是为了能够更快的在他占领的土地上实施分田与民,招募兵士的计划。

    因为他们毕竟只有两万兵马,如果不赶快招募兵士,那么一旦齐军分兵北上,他区区两万人马又如何能够抵御的了。”

    “将军怕是有些高看齐公了,若是他敢分兵北上重夺失地,早就会这么做了,又怎会等到戎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煽风点火,翻云覆雨呢。”

    樗里骅听到高云策的话,笑了笑了说道:“齐君虽然刚愎自用,专权蛮横,导致他在戎军南下时一再判断失误,贻误战机。

    可是大齐历史上能够做到他这份儿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这样的人又岂会是一般的人,所以你们也不可小看于他。

    这样的人,这样的国家,权力集于一身,地方自然就会孱弱无力,但同时他又能集合全国之力奋起反击。

    所以即便是一半国土沦陷,齐公依旧是齐国唯一掌权的人,他的地位谁也撼动不了丝毫。

    当初戎人能够夺取齐国半壁江山,也是因为齐国没有做好准备罢了,但如今戎人再想深入一步,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至少,就凭着两万骑兵就想要南渡黄水攻打东京以及其余各郡,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罢了。

    那萧大单于又怎么会看不到这一点儿,所以巩固被占领的地方,再让齐国后院着火无疑是此时最佳的计策了。

    不过,我确实没有想到,萧大单于竟然在齐国腹地也布置了内应,看来他筹谋天下的准备做的当真是滴水不漏。

    恐怕十年前他就已经开始布置了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黄阴城外故人见

    来到黄阴的第一次厅议完后,樗里骅又亲自去了黄阴城外探查了一番。

    此后的数日,他就每日往返于城内城外,一心沉浸于该如何加强城防,如何排兵布阵,如何破敌的思考当中。

    由于民政诸事有顾道远主持,地方又有梁青书几人辅佐,所以并没有需要樗里骅格外费心的事情。

    而最让他头疼的地方贵族之事,也在西子惠根据厅议结果牵头督办之下,很快就弹压了下去,至少在明面上解决了贵族们的不满。

    那些刚刚遭受到了灭顶之灾的贵族世家当从忧心忡忡的恐惧中迎来自己新的族长时,立刻就明白了这些秦国人的意图。

    他们并非是愚钝之人,相反的他们要比寻常人更加知道进退取舍。所以不论他们心里是否服气愿意,当被委派的族长回到各自家族中时,那些贵族大家们很快就配合西子惠开始了分地等事。

    樗里骅得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对西子惠有了重新的认识,他知道能让贵族们这么快的转变思想,接受这数百年间前所未有的巨变,西子惠定是用了一番其他的手段。

    就像当年自己在清阳县烧死那些叛军得到国君一个“瘟候”的称呼一样,怕是西子惠在河东郡贵族之间的名声也会遗臭万年吧。

    但不得不否认,西子惠确实是自己麾下最为能干的帮手之一。

    隆冬时节,一场大雪初过但天空中仍旧飘着毛毛小雪,樗里骅又像往日一样被兵士们推着走在黄阴城外几处靠近城池的山头下,仔细观察着不远处那些监视着城池的戎军营寨。

    大郎与二郎紧紧跟随在他的身旁,此时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低着头而并未像从前那样逍遥自在的独自行动。

    随着樗里骅的前行,他坐下的车轮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而他身后的车辙也很快就被尾随的亲兵脚印踏的模糊不清了。

    “大郎二郎,前面的山头都被戎军占领了,你们两个切不可去那里觅食知道么?

    我不管你们两个消失的一日一夜究竟去了哪里,可是要是再让我发现你们突然不见了,那今后你们两个就别想从城里出去了。”

    樗里骅一边观察着远处的敌军营寨,一边“语重心长”的对大郎二郎说道,只是带着冰冷的语气恶狠狠的说话间,他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担忧与焦急。

    虽然他知道对于自己的心意,大郎二郎是能够听懂大部分的,但如今两军相距太近,他还是有些担忧大郎二郎会误闯戎军的地盘,被射杀了去。

    所以他才在今日特地带着大郎二郎离开了城池,第一次走到了距离戎军营盘如此近的距离,对他两个好一番安顿与嘱咐。

    樗里骅的亲兵卫士与两匹须弥狼都已颇为熟悉,众人此时见樗里骅对两狼的认真呵斥和两匹白狼听到训斥后颇有些不服气的眼神不禁纷纷为之莞尔。

    “将军,不能在向前走了,戎人已经连续六七日没有前来攻城,想来攻城就在这一两日。

    要是恰巧碰到他们领兵来攻,我们要想回城可就有些困难了。”

    樗里骅听到身后亲兵的话,抬头看了看左右的山头上驻守的营盘,见那里似乎布置有哨兵在注视着自己,随即沉吟思量片刻后就点了点头说道:

    “好了,今日就走到这里吧。

    去派人知会附近几座山头知晓,一会儿我要去看一看他们。这大雪寒天的,兄弟们在山上都辛苦了。”

    身后亲兵闻言略一犹豫,但在樗里骅的转身注视下还是应了一声“喏”,遂嘱咐几名亲兵分头去了各处营盘。

    樗里骅心里明白,这是亲兵担忧自己的安危,所以才没有立刻领命,但他身为此间主将,又怎么会贪生怕死呢。

    纵然主将身范险境也是兵家大忌,但与让兵士们寒心继而士气低落相比较起来他还是觉得值得去冒一冒这个险的。

    由于樗里骅不能行走,所以去往各处山头时大多会被亲兵们轮番背着爬向高地上的营盘。

    每座营盘上的兵士们得知自己的主将将至,也都纷纷排着齐整的队列目视着自己的主将在飞雪中艰难的来到自己的面前。

    兵士们对樗里骅的举动感动不已,更有甚者当看见背着樗里骅的亲兵脚下一滑,自己的主将跌落在雪地中滚动时竟然难过的流下了泪水。

    可是樗里骅要的就是让这些兵士们知道,纵然大雪寒天让兵士们寒了身子,但也绝不能让大家寒了心。

    附近的几座山头走遍,樗里骅等人就在天色渐暗的时候从最后一座山头走下,准备返回黄阴城池。

    这座山头距离黄阴城最为遥远,他的面前不到五百步就是一座被戎人占领的山头。

    两军营盘相望,双方甚至都可以看到对方在营盘空地中吃饭操练时的模样。好在当樗里骅一行下了山头时,对面的戎人也没有什么动静发生。

    刚下了山头,亲兵们颇为紧张的看着被戎军占据的地方,生怕那里会突然冲出一支人马杀向自己。

    亲兵们知道,方才樗里骅视察山头时对面的戎军可是看得清楚,对于一名将领模样的人,足以吸引戎人孤注一掷前来突袭。

    五百步、六百步,随着樗里骅一行距离戎人的营盘越来越远,众人心中的压抑与紧迫感也就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可是正在此时,原本紧紧跟随着樗里骅的大郎二郎却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一样,竖起了耷拉着的脑袋,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了戎人占据的那座山头。

    “大郎二郎,怎么了?”

    率先发现他们异样的樗里骅皱起了眉头,看向两狼说道。只是他刚一说完,就看见大郎二郎的目光中突然出现了亮光,随即似是十分欢愉的嚎叫了起来。

    樗里骅也回头顺着两狼的目光看去,却只见眼前黑白交错的天地间除了山与雪之外别无他物,只是天上的雪似乎下的越来越大了。

    可正在这时,大郎二郎却在张望中突然大叫了起来,继而浑身的白毛竖立向那戎人营寨所在的山头急速奔跑了过去,就连樗里骅急声的呼喝也不管不顾。

    樗里骅心下大急,在他的脑海中这样的事情从未有过,所以他

    连忙用手转动着车轮想要转身去追寻。只是那车轮上沾满了积雪,仅靠他的双手又哪里转的动。

    突然,樗里骅想起了一事来,让他被冻的通红的脸上也不免生出了一丝古怪来。

    当年第一次遇到虞歆儿的时候,大郎二郎不也是这样不管不顾的从自己的身旁跑远了吗。

    与自己的亲兵站在大雪中张望了片刻,樗里骅等人就看到了百十多骑兵向着自己的方向跑了过来。虽然雪色朦胧看不清那些骑兵的旗号模样,但任谁也明白,这是戎人来了。

    当看到戎骑冲向自己的时候,樗里骅的亲兵们不惧反怒,他们大多数人立刻下意识的结成了战阵,想要将樗里骅围在中间。

    而另有十多人则快速跨到马上,准备分头去往各处山头调来援兵。

    片刻之间,樗里骅的亲兵们就做出了自己本该做出的反应,而樗里骅却仍旧看着远处的人马没有发出一句命令。

    而且此刻他的眼神中也像大郎二郎一样流露出了一丝期待,一丝喜悦。

    “是大郎二郎。他们为何会跟着戎人?”

    亲兵中有人突然开口语带惊异的说道,而其他的人也都纷纷睁大了眼睛,疑惑的看着远处两匹白色的巨狼跟在戎兵的旁边向自己的方向狂奔。

    片刻后,众人的面孔上就露出了一些愤懑之色来。

    若不是这两匹狼是自家将军一直带在身旁的,他们恐怕就要破口大骂这两匹养不熟的畜生了。

    “不必结阵了,来的不是敌人。”

    正当众人看着对面的骑兵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亲兵们纷纷高举起了手中的长戈,拉满了手中的强弓时,樗里骅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众人纷纷转面奇怪的看向了自家的主将,却见那坐在竹椅上的将军不知是被寒风所冻还是因为心中恐惧,竟然瑟瑟发起了抖来。

    这让众人觉得有些更加不可思议了。

    要说自家的主将会贪生怕死,那这些亲兵们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但若说他是突然冻的发抖,那也有些不符合情理。

    所以在不多时后,众人似乎都有些明白了,看来自家主将确实是看到了来人不是敌人而是故人,并且是主将多年未见却又十分期盼见到的故人。

    距离樗里骅等人所在二十步左右,那些戎骑纷纷停下了脚步。

    他们逐渐排成了一条直线勒住了战马,直愣愣的站在雪地里看着樗里骅。

    气氛逐渐诡异了起来,两方人马都不说话,只是在大雪纷飞之中相互凝视。

    片刻后,在戎骑兵身前的大郎二郎扭着肉乎乎的屁股又跑回了樗里骅身旁,用他们硕大的头颅不断地摩挲着樗里骅的黑氅。

    终于,戎人的队列开始向两侧微微闪开,留下了一个可以供一匹马走过的通道。

    “哒哒哒”

    马蹄声响,一匹白色的骏马从这些戎骑中慢慢走了出来,吸引了秦军这方所有人的目光。

    马上一位穿着银盔银甲的将军拉着马缰伴着雪花,指挥着白马径直向樗里骅的身前走了过去。

第二百八十三章

    “来者止步!”

    “快停下!”

    唰!

    樗里骅的亲兵见戎军中那银甲将军不断向樗里骅逼近,方才稍稍有所缓和的情绪再次紧绷了起来。

    他们中有人连忙开口喝止,更多的人则再次提起手中的长戈对上了距离自己主将越来越近的银甲将军。

    “你们都退下吧。”

    樗里骅眼睁睁的看着白马银甲将军向自己缓缓走来,丝毫没有因为自己亲兵的话语和举动慢下步伐,于是他嘴角微微一挑笑着说道。

    亲兵们闻言一愣,虽然心中不解,但下意识的他们还是服从了自家主将的命令,慢慢地向后退去。

    银甲将军打马来到了樗里骅的身前,低头看着同样仰面瞅向自己的樗里骅,伸出马鞭轻轻地将樗里骅大氅上的积雪拂去一些后,这才伸手将自己的银盔面罩揭了开来笑意盈盈的说道:“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可没有想到却被大郎二郎发现了。”

    注视着已经两年未见的虞歆儿,樗里骅似笑非笑的白了虞歆儿一眼后说道:

    “你就不怕我的亲兵对你射箭?他们的箭法可是不会虚发的。”

    “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别说是他们了,就是草原上射箭最准的哲托在二十步外也没有把握能将我射中的。”

    樗里骅笑着摇了摇头,他对虞歆儿直来直去充满野性的性格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听她这么回呛自己,樗里骅的心里却不怒反喜,一阵温暖瞬间就袭入了自己的心扉。

    突然,虞歆儿面色一变,提起马鞭向樗里骅抽了过去,随着那鞭子的破空声响,樗里骅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虞歆儿的一鞭子抽到了自己的胸膛上。

    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让樗里骅的面孔都扭在了一起,但只是一瞬间这股痛感就消失不见了。

    樗里骅明白,虞歆儿并没有使出全力,而这一鞭子就像是抽在马臀上一样只会稍稍觉得疼痛而并不会留下疤痕之类的。

    樗里骅也是骑过马的人,自然是知道这些的。

    “你做什么?”

    樗里骅并未恼怒,只是有些尴尬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亲兵卫士后向满面怒色的虞歆儿问道。

    可古怪的是,当他回头时,他突然看到了自己的亲兵们竟然都是一副呆呆的模样,显然他们都虞歆儿绝世的容颜所“迷惑”了心神,所以才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家的主将被人“突然袭击”的事情。

    樗里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再次仰头看了看虞歆儿苦笑着轻声说道:“不管我做错了什么,往后别在我的人面前打我可好?”

    虞歆儿听到樗里骅“委屈”的话语,顿时再也强忍不住,抬手抿嘴笑了起来。

    “你这人好不知羞,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和孩子一样,让人不要打你。”

    不过,这话刚刚说完,虞歆儿仿佛又想起了让她嗔怒的事情,重新板起了面容开口说道:“我不在你身旁的时候,云苓姐姐对你还好吧?

    老夫人可是最喜欢云苓姐姐了,她又体贴又善解人意,还会针织女红,你怕是欢心不已吧。

    那段时间,我护送老夫人

    去汶水的时候,老夫人就对我说过要将云苓姐姐给你做妾的。

    云苓姐姐长得那么漂亮,你怕早就高兴的忘了旧人吧。”

    虞歆儿说到这里,眼圈不禁一红低下了头去,她的两手紧紧捏在一起,两手的拇指与食指之间也在不停用力揉捏着彼此,仿佛要将心中的委屈通过手指尽数的发泄出去。

    樗里骅长大了嘴巴,这时才明白虞歆儿恼怒的根源所在,随后他看着虞歆儿委屈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虞歆儿看着樗里骅的模样,不由得又一阵恼怒,她再次挥起了马鞭准备抽向樗里骅。可当她看见樗里骅下意识的伸手挡住自己的模样时却突然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

    樗里骅见虞歆儿放下了马鞭,苦笑着摇了摇头温柔的说道:“歆儿,这么久没见到你,你还好吗?”

    虞歆儿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她白皙的脸上就生出了些许红晕,片刻后这才点了点头。

    “你在那座山头驻守时发现的我吗?”

    樗里骅指了指虞歆儿来时的山头,再次开口问道。

    而这次虞歆儿并未给予樗里骅肯定的答复,而是闻言看向了大郎二郎后伸手一指说道:“我本来就是要找你的,大郎二郎告诉我你这几日会出来探查,所以今日我才专程来到此处等你的。”

    虞歆儿说罢后,樗里骅转头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两狼,嘴里喃喃自语道:“原来昨日你们是去找歆儿了,怪不得你们突然失去了踪迹害我好一番担忧。”

    说罢后,樗里骅又将目光转向了虞歆儿说道:“歆儿,你要找我,托人带个信给我就行,如此只身犯险还是不太妥当。万一遇到了我们的斥候暗哨可是会有危险的。

    毕竟,我们现在正在交战。”

    樗里骅越说声音越小,话语中的苦涩却越来越多。

    虞歆儿哪里不明白樗里骅的意思,她跳下了马走到樗里骅身旁蹲了下去,在众人的注视下伸出玉手温柔的抚摸起了樗里骅的面颊,认真的轻声说道:

    “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做件事情。

    可这件事除了你之外,恐怕天下间没有人能够帮得了我。

    但我必须要做。

    你能答应我吗?”

    樗里骅吃惊的凝视着自己面前的女子,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坚定与痛苦,他立刻怒从心来,郑声说道:“歆儿,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谁欺负了你我必会为你报仇。

    只是你说的事情难道萧大单于也办不到吗?”

    虞歆儿看着樗里骅罕见的怒意,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萧哥哥不是办不到,而是歆儿不会让他去办的。

    所以我才偷偷跑了出来,因为我想要你带着我去杀一个人,那人此刻正在王畿。

    你觉得萧哥哥会去那里吗?”

    樗里骅闻言皱起了眉头说道:“王畿?究竟是什么人?”

    只是他刚刚问罢就见虞歆儿的眼中泪水婆娑,随后听到她微带颤抖的声音响起。

    “樗里哥哥,我是圣女,是夏族的圣女,我的命运从生下来就已经被注定。

    可我不想做圣女,我也不想和你为敌。

    我想要哥哥你带我去草原上生活,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不想看到这场战争无休止的打下去。

    所以,樗里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歆儿,带着歆儿去杀掉一个人。

    杀死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也是终止这场战争唯一的希望。”

    听着虞歆儿略带颤抖的话语,樗里骅的心中突然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炸了开来,他刚想要问虞歆儿是如何得知她是圣女之事,想问虞歆儿要杀的人为何可以终止这场战争,或许他还有太多的疑惑想要向虞歆儿询问清楚。

    可转瞬之间他就忍住了询问的冲动,看着虞歆儿犹如受惊小鸟一般的面容,樗里骅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答应你。”

    虞歆儿像是早就料到了樗里骅会答应自己一样并未吃惊。她只是微微一笑,在面前樗里骅脸上轻轻的亲了一口。

    感受着冰冷中的温暖,感受着柔软中的颤抖,樗里骅的心既像是将要融化,又像是快要冻成寒冰。

    片刻后,他向自己的身后的众人大声说道:“今日之事,请你们为我保密。”

    樗里骅的亲兵们吃惊的看着自己的主将和那显然是戎人将领的女子戚戚耳语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让人充满联想的话语,顿时纷纷面面相觑了起来。

    随后,当他们之中有人立刻单膝跪地大声道喏后,其他人也纷纷明白了过来,同样单膝跪在了雪地上,用行动表明着自己的态度。

    若要灭口,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或者也只需要樗里骅一句命令的话语,可是他们听到的是自家主将的恳求。

    一名将军向他的士卒说出的恳求。

    “樗里哥哥,歆儿知道他们都是会为你效死的人。能拥有这么多人的信任,天下间除了萧哥哥,那就只有樗里哥哥能做到了。这也是歆儿喜欢你的原因之一。”虞歆儿在樗里骅耳畔呢喃道,而樗里骅只是向她微微一笑,随后看着那些跪在雪地上的亲兵们轻声说道:

    “他们只是一群想要回家的人,而我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他们会为我效死,而我也会为实现他们的希望献出一切乃至是生命。

    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但我唯一能帮他们的,就是将这希望保留下去,直至我身死殉国。”

    “樗里哥哥,不要紧的,歆儿会始终陪伴着你,不论是生还是死。”

    说完话后,虞歆儿将目光看向了遥远的东方,她的双拳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走吧,我们先去黄阴,等有了机会我就带你去王畿杀人!”

    樗里骅轻声说着,任由虞歆儿推着她为他做的那驾竹椅,在大雪纷飞中向黄阴城缓缓走去。

    自从樗里骅来到黄阴以后,两匹白色的须弥狼和他身旁始终如影相伴那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就成为了黄阴城内不论是兵士还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于百姓们来说,这位官封河西将军的贵族在失去了河西郡后就很少有人知晓他的真实职位究竟叫什么,反而百姓们称之为白狼将军倒显得更加符合樗里骅的风姿与形象。

第二百八十三章 带你去杀人

    “来者止步!”

    “快停下!”

    唰!

    樗里骅的亲兵见戎军中那银甲将军不断向樗里骅逼近,方才稍稍有所缓和的情绪再次紧绷了起来。

    他们中有人连忙开口喝止,更多的人则再次提起手中的长戈对上了距离自己主将越来越近的银甲将军。

    “你们都退下吧。”

    樗里骅眼睁睁的看着白马银甲将军向自己缓缓走来,丝毫没有因为自己亲兵的话语和举动慢下步伐,于是他嘴角微微一挑笑着说道。

    亲兵们闻言一愣,虽然心中不解,但下意识的他们还是服从了自家主将的命令,慢慢地向后退去。

    银甲将军打马来到了樗里骅的身前,低头看着同样仰面瞅向自己的樗里骅,伸出马鞭轻轻地将樗里骅大氅上的积雪拂去一些后,这才伸手将自己的银盔面罩揭了开来笑意盈盈的说道:“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可没有想到却被大郎二郎发现了。”

    注视着已经两年未见的虞歆儿,樗里骅似笑非笑的白了虞歆儿一眼后说道:

    “你就不怕我的亲兵对你射箭?他们的箭法可是不会虚发的。”

    “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别说是他们了,就是草原上射箭最准的哲托在二十步外也没有把握能将我射中的。”

    樗里骅笑着摇了摇头,他对虞歆儿直来直去充满野性的性格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听她这么回呛自己,樗里骅的心里却不怒反喜,一阵温暖瞬间就袭入了自己的心扉。

    突然,虞歆儿面色一变,提起马鞭向樗里骅抽了过去,随着那鞭子的破空声响,樗里骅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虞歆儿的一鞭子抽到了自己的胸膛上。

    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让樗里骅的面孔都扭在了一起,但只是一瞬间这股痛感就消失不见了。

    樗里骅明白,虞歆儿并没有使出全力,而这一鞭子就像是抽在马臀上一样只会稍稍觉得疼痛而并不会留下疤痕之类的。

    樗里骅也是骑过马的人,自然是知道这些的。

    “你做什么?”

    樗里骅并未恼怒,只是有些尴尬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亲兵卫士后向满面怒色的虞歆儿问道。

    可古怪的是,当他回头时,他突然看到了自己的亲兵们竟然都是一副呆呆的模样,显然他们都虞歆儿绝世的容颜所“迷惑”了心神,所以才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家的主将被人“突然袭击”的事情。

    樗里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再次仰头看了看虞歆儿苦笑着轻声说道:“不管我做错了什么,往后别在我的人面前打我可好?”

    虞歆儿听到樗里骅“委屈”的话语,顿时再也强忍不住,抬手抿嘴笑了起来。

    “你这人好不知羞,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和孩子一样,让人不要打你。”

    不过,这话刚刚说完,虞歆儿仿佛又想起了让她嗔怒的事情,重新板起了面容开口说道:“我不在你身旁的时候,云苓姐姐对你还好吧?

    老夫人可是最喜欢云苓姐姐了,她又体贴又善解人意,还会针织女红,你怕是欢心不已吧。

    那段时间,我护送老夫人去汶

    水的时候,老夫人就对我说过要将云苓姐姐给你做妾的。

    云苓姐姐长得那么漂亮,你怕早就高兴的忘了旧人吧。”

    虞歆儿说到这里,眼圈不禁一红低下了头去,她的两手紧紧捏在一起,两手的拇指与食指之间也在不停用力揉捏着彼此,仿佛要将心中的委屈通过手指尽数的发泄出去。

    樗里骅长大了嘴巴,这时才明白虞歆儿恼怒的根源所在,随后他看着虞歆儿委屈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虞歆儿看着樗里骅的模样,不由得又一阵恼怒,她再次挥起了马鞭准备抽向樗里骅。可当她看见樗里骅下意识的伸手挡住自己的模样时却突然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

    樗里骅见虞歆儿放下了马鞭,苦笑着摇了摇头温柔的说道:“歆儿,这么久没见到你,你还好吗?”

    虞歆儿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她白皙的脸上就生出了些许红晕,片刻后这才点了点头。

    “你在那座山头驻守时发现的我吗?”

    樗里骅指了指虞歆儿来时的山头,再次开口问道。

    而这次虞歆儿并未给予樗里骅肯定的答复,而是闻言看向了大郎二郎后伸手一指说道:“我本来就是要找你的,大郎二郎告诉我你这几日会出来探查,所以今日我才专程来到此处等你的。”

    虞歆儿说罢后,樗里骅转头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两狼,嘴里喃喃自语道:“原来昨日你们是去找歆儿了,怪不得你们突然失去了踪迹害我好一番担忧。”

    说罢后,樗里骅又将目光转向了虞歆儿说道:“歆儿,你要找我,托人带个信给我就行,如此只身犯险还是不太妥当。万一遇到了我们的斥候暗哨可是会有危险的。

    毕竟,我们现在正在交战。”

    樗里骅越说声音越小,话语中的苦涩却越来越多。

    虞歆儿哪里不明白樗里骅的意思,她跳下了马走到樗里骅身旁蹲了下去,在众人的注视下伸出玉手温柔的抚摸起了樗里骅的面颊,认真的轻声说道:

    “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做件事情。

    可这件事除了你之外,恐怕天下间没有人能够帮得了我。

    但我必须要做。

    你能答应我吗?”

    樗里骅吃惊的凝视着自己面前的女子,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坚定与痛苦,他立刻怒从心来,郑声说道:“歆儿,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谁欺负了你我必会为你报仇。

    只是你说的事情难道萧大单于也办不到吗?”

    虞歆儿看着樗里骅罕见的怒意,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萧哥哥不是办不到,而是歆儿不会让他去办的。

    所以我才偷偷跑了出来,因为我想要你带着我去杀一个人,那人此刻正在王畿。

    你觉得萧哥哥会去那里吗?”

    樗里骅闻言皱起了眉头说道:“王畿?究竟是什么人?”

    只是他刚刚问罢就见虞歆儿的眼中泪水婆娑,随后听到她微带颤抖的声音响起。

    “樗里哥哥,我是圣女,是夏族的圣女,我的命运从生下来就已经被注定。可我不想

    做圣女,我也不想和你为敌。

    我想要哥哥你带我去草原上生活,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不想看到这场战争无休止的打下去。

    所以,樗里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歆儿,带着歆儿去杀掉一个人。

    杀死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也是终止这场战争唯一的希望。”

    听着虞歆儿略带颤抖的话语,樗里骅的心中突然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炸了开来,他刚想要问虞歆儿是如何得知她是圣女之事,想问虞歆儿要杀的人为何可以终止这场战争,或许他还有太多的疑惑想要向虞歆儿询问清楚。

    可转瞬之间他就忍住了询问的冲动,看着虞歆儿犹如受惊小鸟一般的面容,樗里骅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答应你。”

    虞歆儿像是早就料到了樗里骅会答应自己一样并未吃惊。她只是微微一笑,在面前樗里骅脸上轻轻的亲了一口。

    感受着冰冷中的温暖,感受着柔软中的颤抖,樗里骅的心既像是将要融化,又像是快要冻成寒冰。

    片刻后,他向自己的身后的众人大声说道:“今日之事,请你们为我保密。”

    樗里骅的亲兵们吃惊的看着自己的主将和那显然是戎人将领的女子戚戚耳语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让人充满联想的话语,顿时纷纷面面相觑了起来。

    随后,当他们之中有人立刻单膝跪地大声道喏后,其他人也纷纷明白了过来,同样单膝跪在了雪地上,用行动表明着自己的态度。

    若要灭口,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或者也只需要樗里骅一句命令的话语,可是他们听到的是自家主将的恳求。

    一名将军向他的士卒说出的恳求。

    “樗里哥哥,歆儿知道他们都是会为你效死的人。能拥有这么多人的信任,天下间除了萧哥哥,那就只有樗里哥哥能做到了。这也是歆儿喜欢你的原因之一。”虞歆儿在樗里骅耳畔呢喃道,而樗里骅只是向她微微一笑,随后看着那些跪在雪地上的亲兵们轻声说道:

    “他们只是一群想要回家的人,而我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他们会为我效死,而我也会为实现他们的希望献出一切乃至是生命。

    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但我唯一能帮他们的,就是将这希望保留下去,直至我身死殉国。”

    “樗里哥哥,不要紧的,歆儿会始终陪伴着你,不论是生还是死。”

    说完话后,虞歆儿将目光看向了遥远的东方,她的双拳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走吧,我们先去黄阴,等有了机会我就带你去王畿杀人!”

    樗里骅轻声说着,任由虞歆儿推着她为他做的那驾竹椅,在大雪纷飞中向黄阴城缓缓走去。

    自从樗里骅来到黄阴以后,两匹白色的须弥狼和他身旁始终如影相伴那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就成为了黄阴城内不论是兵士还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于百姓们来说,这位官封河西将军的贵族在失去了河西郡后就很少有人知晓他的真实职位究竟叫什么,反而百姓们称之为白狼将军倒显得更加符合樗里骅的风姿与形象。

第二百八十四章 白狼将军

    渐渐地,那些驻守在黄阴的战士们也接受了百姓们对自家主将的称呼,因为白狼将军四个字显得要比那已经丢失了河西郡的河西将军要显得更加威武霸气一些。

    更何况,叫河西将军会让他们想到自己曾经的家乡和家乡中的父老乡亲。

    此后,白狼将军这个称谓随着河东郡内商贾与兵士们的流动调离而传遍了整个河东郡诸县。短短数个月的时间,河东郡的所有百姓都知道了,河东郡的黄阴城有位左右着大秦最后命数的将领,他的名字就叫做白狼将军。

    在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过后,当白狼将军樗里骅率领着黄阴守军打退了戎人在冬日里的最后一番攻击后,黄阴城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戎人的身影。

    而且就连城外那些原本被戎人占领了的山头高地也被戎军悉数放弃。

    燮玉一线仿佛再次重归了宁静,但这丝安宁又仿佛是狂风骤雨前的宁静,让城内的将领都感到颇为心悸。

    不过,这段时日以来,樗里骅却每日和歆儿在一起享受到了他们曾经无限憧憬但始终无法实现的生活。

    两人在大郎二郎的跟随下朝夕相伴,除了去那些属于城防机密的地方时虞歆儿会主动回避外,两人始终都是形影不离,就连晚上虞歆儿也不会离开樗里骅。二人虽然合衣而眠,却往往半个夜晚两人都会在黑暗中看着彼此,仿佛是要将这些年失去的时间都悉数补回来似的。

    樗里骅始终没有开口询问虞歆儿去王畿要杀的是什么人,因为他知道如果虞歆儿不主动谈及此事,那么他出言询问也只能让虞歆儿为难而已。

    况且即便是知道了此事,又能如何,他樗里骅还是会践行自己的诺言,不论虞歆儿要杀的人究竟是谁,他都会陪伴着她去王畿。

    只不过,虞歆儿还是将自己是圣女,以及圣女意味着什么悉数告诉了樗里骅。而早就知道此事的樗里骅只能佯装是第一次听闻此事,所以在对虞歆儿好一番安慰下倒让她很快就恢复了内心的平静。

    其实樗里骅也明白,虞歆儿是故意少说了许多关于圣女的隐秘而怕自己伤心难过,而她看似的平静也十有**是假扮的。

    但纵然城外风雷涌动,两人的内心又乱如盘麻,不过这难得的朝夕相处还是让二人充满了喜悦与幸福,刻意的不去想那么多烦心的事情了。

    不过,这份幸福却随着一个人的到来戛然而止,或者说,是有另一番不同的幸福敲响了樗里骅的大门。

    可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却让樗里骅始料未及,哭笑不得。

    这一日,当樗里骅结束了例行的巡查回到了府邸后,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场面。

    只见府中院内,那棵刚刚开满了桃花的树下,一名白衣女子端坐在木椅上,拨弄着手中的木琴。

    她的双眸凝视在琴弦上,春葱般的纤纤手指在木琴上来回拨弄,到了速度极致时只留下流光溢彩,更似抽刀剪流水。

    琴声悠扬,时如高山,时如溪瀑,潺潺铮铮。曲调悠扬

    曲音缥缈让人听去自会心旷神怡,尤食甘露。

    但门口处瞠目结舌的樗里骅却没有丝毫欣赏琴音的雅兴,虽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路云苓的琴艺高超至极就连他这个从小就学习抚琴的人也不得不心生仰望。

    不过此刻,他还是想赶快离去,因为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同时面对路云苓和虞歆儿两人,更不知道自己将以何种身份出现在二女面前。

    纵然樗里骅面对生死存亡,可以淡然处之。面对十万大军,也可以谈笑风声,可是面对自己的感情,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他却像是个懵懂的少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樗里骅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正想要示意推着自己车子的亲兵将自己带出府中,却突然听到琴声一顿,显然是弹琴的人发现了自己。

    苦笑着的樗里骅再抬头向那桃树下看去,只见路云苓已经停下了弹奏,抬头凝望着自己。

    “呃,那个,云苓姑娘是何时来的,怎未给我先送信来?这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差池可如何是好。

    娘亲是在府内吗?我先去向问安吧。”

    说罢后,他就让亲兵推着他的车子走入了府中。

    “公子,老夫人还在墨县并未前来。听说山路崎岖难走,老夫人不愿舟车劳顿,所以就只让小乙送着云苓来了。老夫人说是公子在前线打仗,身旁须有人操持公子的起居,所以让云苓务必将公子照顾好。

    云苓来到府中,看到这桃树花开十分欢喜,所以才在这树下抚琴,还望公子不要见笑。”

    路云苓见樗里骅走进了府中,便起身来到樗里骅身前向他盈盈一个万福说道。

    “哦哦,娘亲没有来啊,没来也好,这路却是不太好走的,更何况这黄阴正在打仗,反而没有墨县安全。”

    樗里骅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仿佛越发水灵的云苓,内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安的感觉。他偷眼看了府内一眼,见没有人出现在视野之中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云苓,他们给你安顿好住处了吗?这段时间赶路定是十分辛苦,你先去歇息一会儿吧。”

    说完后,看着路云苓仍旧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淡然模样欠身施了礼,樗里骅的心中顿时微微有些不忍,随即他又开口说道:

    “云苓,没想到你的琴会弹的这么好。”

    樗里骅此话一出,路云苓立刻就像是受到了表扬的孩子一样,极为开心的笑了起来。

    “真的吗?公子,如果公子爱听,云苓以后每日弹给公子听可好?”

    樗里骅一听,顿时头大如斗。但他还是连忙强笑着口中称好,就要离去。

    可就在这时,路云苓再次说道:“公子,我听小乙说过,公子从小就学习抚琴。所以这几年来云苓日夜练习,生怕琴音入不了公子的耳,今日听到公子夸赞,云苓真是开心极了。”

    樗里骅闻言心中突然微微一震,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涌入了他的心间。他向路云苓看去,只见这位他数年来只是匆匆瞥过却并未说过

    几句话的女子仍旧是当初初遇时那副与虞歆儿孑然不同的温婉可人模样。

    恍然间,樗里骅向路云苓微微一笑。随后又突然觉得一阵阵的尴尬,随即连忙向路云苓问道:“对了,小乙去哪儿了?”

    路云苓似乎还沉浸在喜悦之中,见樗里骅问话,连忙笑着说道:“小乙被歆儿妹妹唤去了,此时不知去了何处。”

    樗里骅顿时大惊失色道:“你们见过歆儿了?”说完后,樗里骅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失了态,随即更加的尴尬了起来。

    但路云苓却对樗里骅微变的面色毫无发觉似的轻声说道:“歆儿妹妹与我们见过面了,而且她还告诉我,公子已经找到了我爹爹,此时他正率兵驻守在杉城,距离黄阴只有八十多里。”

    路云苓的话音越来越低,说到他的父亲时,路云苓竟然有些像是不敢面对樗里骅似的又重新低下了头。

    “哦,哦,此事我本来是想要派人送信给你的。你也知道当初我离开原州后就到了朔方,此后转战河西所以始终与你爹爹未曾遇到过。

    所以你托付于我的事情我也没有办到。说来真是很惭愧。”

    路云苓见樗里骅向自己道起了歉,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云苓绝没有怪罪公子的意思,只是这么多年公子还能记得此事,云苓就已经感激不已了。

    公子何必如此。”说完后,路云苓就向樗里骅再次施了一礼。

    樗里骅见路云苓接二连三的向自己施礼,内心一阵苦笑,他连忙说道:“云苓不必如此,虽然已是春季,但春寒料峭时院内还是有些凉的,我们还是入屋叙话吧。我也很想听听娘亲的近况。”

    路云苓轻语应是后起了身,但她却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径直走到了樗里骅的身后,从亲兵手中接过了樗里骅的竹椅,推着樗里骅向屋内的方向走去。

    被“剥夺”了“工作”的亲兵目瞪口呆的站在院里,看着桃花树下路云苓推着樗里骅的背影,心中暗自为自家的主将竖起了大拇指。

    一桌久违的原州菜,无比尴尬的樗里骅看着面前有说有笑的虞歆儿以及路云苓和更加尴尬的小乙不禁头大如斗。纵然聪明如他也不知道此时该如何插话来缓解气氛。

    索性在得到了对面站着的小乙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之后,樗里骅就埋头吃起了闷饭。

    但他的耳中不时传来虞歆儿的大笑声和两人窸窸窣窣的耳语声还是让有些做贼心虚的樗里骅额头上渗出了层层细汗。

    “樗里哥哥,路姐姐说老夫人同意将我和路姐姐许给你做妾,歆儿真是好开心啊。

    不过不知会有哪家的姑娘能够成为樗里哥哥的妻子,我和路姐姐都十分的好奇呢。

    方才路姐姐还说一定会是各国的公主才能配得上樗里哥哥,歆儿也觉得深以为然呢。”

    樗里骅正埋头吃饭间,突然听到了虞歆儿的戏谑之语,下意识抬头后恰巧看到了虞歆儿似笑非笑却面露寒霜的表情,顿时一口气没有捯饬清楚,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少师姬鹿

    一旁的路云苓十分吃惊的用手捂住自己张开的小口,一边看着面红耳赤的樗里骅,一边又看看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的虞歆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脸颊上的绯红让她看上去就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般。

    对于虞歆儿将自己的悄悄话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路云苓虽然暗自有些嗔怒,但也有些喜悦在其间的。

    她看得出来,与她相比,樗里骅一定是更喜欢虞歆儿要多一些的,不然的话,她又怎会在樗里骅的府中遇见了两年多未见的虞歆儿。

    而虞歆儿又怎会让樗里骅言听计从,在她的面前唯唯诺诺。

    原本妾氏是不能与夫君同桌用饭的,更别说自己和虞歆儿此刻还并不是樗里骅的妾氏。

    可虞歆儿仿佛就像是丝毫不知道此事的样子,拉起路云苓就上桌吃起了饭,而樗里骅只是无奈的看着虞歆儿却并无要责备的样子。

    这让路云苓十分吃惊之余,更对自己的猜测加上了十分的笃定。

    所以虽然虞歆儿毫不顾忌也不讳言的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以后,路云苓也听出了虞歆儿对自己身份的认同。所以她除了有些羞涩之外,心中自是万分欢喜的。

    正当路云苓看着脸色越来越红的樗里骅吃力至极的咳嗽着流下了鼻涕眼泪顿时心生关切想要起身去帮樗里骅的时候。虞歆儿却看出了她的心思。

    她一把拉住了路云苓的手说道:“不必去可怜他,为何会被呛,他自己知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也算是长生天的惩罚了。”

    路云苓听着虞歆儿的话,噗嗤一声掩口轻笑了半晌这才缓缓重新坐了下去。

    而另一边的樗里骅低头咳嗽了好久之后才从桌上摸到了帕巾擦去了口鼻上的异物,缓缓起身红着眼睛厉声说道:“你们两个竟敢谋害夫君,该当何罪。”

    说完后,樗里骅突然浑身一震,想要继续说出的话便在虞歆儿和路云苓两人面露的异色中全部都咽回了肚子里。

    片刻后,樗里骅重新坐下再次提起了桌上的筷子,夹起了盘中的菜轻轻说道:“菜都要凉了,快吃吧。”说完后,将菜送入了口中就又低下了头。

    “好吃,很久都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饭了。”

    他的对面,虞歆儿怔怔的看着樗里骅的模样,突然微笑了起来,但随着她的笑容,那深邃的眼睛旁却不禁泛起了一丝红润来。

    而此时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路云苓的脸上却没有再出现笑意,她沉下了心,暗自默念着:“长生天?原来歆儿妹妹是戎人啊。”

    随着路云苓的到来,樗里骅又一次成为了黄阴城中酒肆深巷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自古英雄配美人,说的不就是像白狼将军这样的大英雄吗?

    唯美的故事因为战争时期内的枯燥变得更加多姿,所以传播起来也就会以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进行着。

    不久之后,遥平城中的宰冢府也传开了黄阴城中那白狼将军的故事。

    “宰冢大人,这河西将军还真是能人之所不能,就连纳妾也一纳就是两个,

    据闻还都是世间的极品,这上天是当真不公啊。”

    顾道远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开口说话的那位身材矮小,满脸肥肉的锦衣中年人,虽然内心之中已是极为厌恶,但一想到此人乃是实现樗里骅联合诸国在黄阴拒敌的关键人物,所以他还是一忍再忍,淡淡笑着说道:

    “这樗里将军乃是人中俊杰,自然是与众不同,况且这些年战事连连也着实耽搁了他娶妻生子。

    眼看着他快要而立之岁了,可他直到此时才纳妾,倒让老夫到觉得樗里将军真是令人敬佩啊。”

    听顾道远的话中有明显替樗里骅分辨的意思,那面貌浑圆的中年人眼珠子一转,立刻惊讶的说道:“原来河西将军还未娶妻?这还真是哀事一件呐。

    人生在世,每日能够醉卧美人膝才可谓是俊杰所为,所以我姬鹿才选择远离行伍做那隐世不出的修行人。

    若不是戎人东进,天下需要我大周列国拧成一股绳,怕是天子想要请我出世,那也是决计办不到的。”

    姬鹿说完后,将他那又圆又小的眼珠子转到了厅内四名翩翩起舞的妙龄女子身上,再也不说话了。

    一旁,另一名穿着锦衣的男子却突然生出谄媚着神色向姬鹿媚笑着说道:

    “少师大人志趣高雅,平生只专于美酒与美女二事。

    这天下要若论活的洒脱雅致,怕是除了少师大人之外,就别无他人了。

    萧某昔日在齐国时早就听闻少师大人志向超脱,若不是少师大人一心问道,欲登大极,怕是当年先王也不会......”

    “唉”

    那中年人话刚说到此处,姬鹿连忙将手抬了起来止住中年人的话语说道:“萧大人此言休在提说,天子之事乃是上天之事,岂是我们凡夫俗子可以私论的。

    不过萧大人也有一句话倒是说的没错,对于问道之人来说,人王又哪里及得上天仙来的洒脱呢。”

    姬鹿淡淡说完后,那萧姓中年人顿时生起了恍然大悟的受教神色连声称是,同时又向姬鹿提酒敬上。

    而姬鹿也不看萧姓男子,只是提起案上的酒樽,仰脖一饮而尽。

    随后他又将眼神飘向了起舞的女子,流露出一丝众人皆懂的表情,丝毫没有顾忌。

    厅中起舞的女子中立刻盈盈退下一人,徐徐来到了姬鹿身旁为他斟满了酒樽,可她正要起身时却被姬鹿一把抓住了那支曼妙的玉手,色眯眯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姬鹿便对正准备向自己敬酒的顾道远和张孜彧说道:“二位大人,时辰不早了,本少师也有些累了,这就要去歇息。

    王上的敕令你们已经获悉,太师大人和贵国赵大人以及宗伯大人也在王畿等着你们前去商议联盟大事。

    既然二位大人说自己做不了主,那还请二位大人尽快将此事告诉河西将军知晓,也好让本太师早日回到王畿。”

    说罢后,也不等顾张二人说话,姬鹿就起身将身旁惊恐的女子一把抱起,哈哈一笑就要离厅而去。

    顾道远和张孜彧见状相视一眼

    ,都看到了对方吃惊中有些厌恶的神色,但随后二人又同时舒展开了紧皱的眉头,就要向姬鹿拜别。

    “少师大人!”

    突然,厅内响起了一声大喝,原来是一旁站立的马元看那在姬鹿怀中的女子哀凄的表情终于忍将不住想要开口阻挠,却被吓了一跳的张孜彧连忙拉住了衣襟。

    姬鹿面露不悦的回头看了低头踟蹰的马元一眼,随后就向顾道远冷冷说道:“宰冢大人,秦国就是这样区分上下尊卑的吗?

    若是嫌本少师碍事,不妨直言就是了。

    本太师知道,诸国对待天子的态度从来都不怎么恭敬,但却没有想到你们秦国竟然无礼至此,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回京之后,本少师自会将诸位的态度向天子告知的。

    至于联军此后还会否承认秦国,会否支援黄阴,那可就不是本少师该考虑的事了。”

    姬鹿刚刚说完,顾道远便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只见厅内正在起舞的三名女子随着乐音戛然而止都停下了脚步,向顾道远盈盈一拜。

    “少师说到哪里话。

    昔日顾某就听闻少师大人修的是喜乐道,所以一名少女哪里能够助少师大人修行得道。

    方才只是马将军见少师大人离去的匆忙,所以才出言想让少师大人止步。

    这四名女子乃是一母同胞,虽然不及王畿女子温婉如水,但也算的上是人间难得的极品。

    少师大人舟车劳顿,不惜委身来我秦国助我抗戎,我们又怎能让少师大人白白辛劳。

    所以这四名女子我们准备尽献少师大人,还望大人笑纳,更望少师大人念马将军年少无知,不要记挂在心里了。”

    顾道远说罢,微微躬身向姬鹿施了一礼。

    姬鹿随着顾道远的解释,逐渐缓和了面色,当他听到这四名女子乃是一母同胞时,更是睁大了眼睛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

    他一边看着怀中女子的面孔,一边又抬头看着厅内另外三名女子,越看越是欣喜。

    所以等顾道远说完话后,他立刻迫不及待的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本少师误会了马将军,秦国献此大礼足以证明贵国诚心,顾大人放心就是。一切都交给本少师了。”

    说罢后,他又重新哈哈大笑了起来,随后在数人的指引下就带着四名哀怨的女子离开了厅内。随他离去的还有几名同样来自王畿的贵族们。

    烛火通明,酒肉仍温,可殿内众人在目送着姬鹿走后却都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沉默了许久之后,那方才还对姬鹿满是阿谀之态的萧文考一拍面前的案几,厉声说道:

    “真不知道这楚国发的是什么疯,他们既然派了五十万大军北上支援,但却非要让天子发令他们才肯出兵。

    我怎么从来就没有发现楚国何事这么重视天子来了。

    当年楚蔑公询问天子鼎数几何之时,怎么就没有想过这天子是天下共主来着。

    这个时候没有了国公的楚国倒想要听天子的话了,真不知道他们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二百五十九章

    那蜀国明明与我们齐国交好,却为何突然又与楚国眉来眼去起来了。他们虽然陈兵剑阁一线,并未出兵,但也发出国书直言他们只会听周天子的调遣。

    这都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就连姬鹿这老妖人都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了起来,非要让我堂堂齐国正卿来遥平接旨,这不是在羞辱我们将河东郡拱手给了你们秦国吗?

    可是我却偏偏不能得罪了此人,目下那楚国援军究竟是北上助齐还是东出助秦还不是这老妖人几个有说话的权力。

    真是太憋屈了。”

    萧文考说罢后,提起酒樽仰脖就将其中的酒水喝干,一旁的婢女再要斟酒时,萧文考一把夺来酒壶就往嘴里灌起了酒来。

    顾道远看着面前这位失意继而又失态的正卿,不免也有了一丝兔死狐悲的感觉。

    昔日戎人未叩关东侵时,他顾道远出使各国路过王畿,就连天子也对他极为客气,这些跟在天子后面的劳什子少师、少傅、少保之流他又何曾看入过眼里。

    可此时人家掌握着援军动向,更是间接掌握着各方势力的命运,所以就如顾道远这样老于政事的人也不免有些迷离了起来。此刻的他也想问一问这楚国究竟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萧大人,听说楚国自愍公薨后这两三年来国内各方势力互相倾轧,始终没有再拥立新主,但为何如今他们突然能够发兵五十万北上,这可出乎了老夫的意料之外。

    您也知道,这两年来老夫先在汶水后又退到了河东,所以言路闭塞,对楚国发生的事情不甚了解,所以还请萧大人为我解惑一二。”

    顾道远说完话后,那萧文考这才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戚戚然良久才稍稍缓过心神抬头对顾道远说道:

    “顾宰冢也是知道的,这愍公生有公子六人。

    长公子琅,自幼就拜先令尹芈芈枭为师,为人聪颖,品性端良,本是楚国储君不二人选。

    可愍公嫌其母刘夫人是蜀国公主,而当初鄙国国君继任时蜀国选择帮助我家主公,而楚国扶持的公子堰却一败涂地,而且楚国公主愍公的妹妹芈竹也在那场斗争中身死,所以愍公逐渐对刘夫人的宠爱就日益减少,最终被打落冷宫。而公子琅也受到此事所累,被愍公厌恶了起来了。

    二公子嘉,其母亲淑美人是楚国大族屈氏的长女,深得愍公喜爱,所以爱屋及乌之下愍公就曾多次想要废长立幼,但遭到朝中以令尹为首的大臣们一致反对所以才一直未被立为储君。

    此人心狠手辣,多次阴谋刺杀长公子未果,虽然铁证如山,但在愍公的包庇之下却没有受到过任何惩罚。此后被愍公纵容的他不仅明里暗里对楚国朝中反对拥立自己的大臣多次暗中下手,而且还对自己的弟弟姊妹们屡次伸出毒手,不仅鸩杀了三弟公子野、四弟公子图,还将尚在襁褓中的公子望,公子留赶出了南京,连同他们的生母一道流放去了南岭之南的象郡。

    而且他的其他姊妹也都被发配去了边疆各郡。

    不过虽

    然愍公在位时一心想要废嫡立幼,公子嘉也上蹿下跳为自己将来能够登基清除异己,扫清障碍。但在朝中大臣们的反对之下,愍公也一时无可奈何,就将此事一直搁置了下去。

    因为公子嘉总不能与满朝文武为敌,所以原本愍公薨后,这公子琅也就会顺利成章的登基公位了。

    但无奈愍公先脚刚走,令尹芈枭后脚就撒手人寰,突然暴毙。不仅如此,长公子琅也在拜祭芈枭后回府的路上遭人暗算,重伤身亡。

    天下人皆知芈枭、公子琅定是公子嘉所害,也知此人恶名天下昭著,但多年的经营下公子嘉确实已经成为了楚国最有权力的人选。

    原本他也就顺利继任公位了,但谁曾料想到,昔日被公子嘉流放荆郡的公主却突然发难,高举义旗率兵讨伐南京。

    此公主是愍公的四女儿,淑美人妹妹芷夫人之幼女芈纯熙。

    此女以为其长兄公子琅报仇为名,突然在荆郡起兵,而楚国境内各郡贵族竟然纷纷响应,就连南京中枢中也有**成的大臣选择投奔芈纯熙。

    这其中最关键的人物当属为父急于报仇的令尹之子芈畅。

    他不仅投靠了芈纯熙,而且还带走了护卫南京的六万御林军,如此一来芈纯熙就在她麾下大将楚人谓之“朱雀三杰”左赐、左忠和赵喜的辅佐下领兵三十万打到了南京城外。

    一年前,采石矶一战,芈纯熙率领兵马大破公子嘉八万守军后攻破了南京城。

    公子嘉随后带着五万残兵跑到了闽越蛮族之地,不知他允诺了什么代价,竟然求得蛮族的帮助,这才与芈纯熙对峙了下去。

    如今这楚国无人继任公位,芈四公主与公子嘉两人又各持牛耳,分领楚国半壁江山。而且听说当初被公子嘉流放到象郡的公子望和公子留也被逃亡的大臣拥立了起来,领兵割据。

    所以他们楚国为何能突然出五十万兵马北上勤王,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萧文考皱着眉头慢慢地将楚国近些年来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向顾道远、张孜彧等人一一诉说,说罢后满怀期待的看向了顾道远,等待着这位大秦肱骨之臣的分析。

    果然,萧文考刚一说罢,就听顾道远开口问道:“昔日老夫就听闻楚国乱象,却没有想到强大如斯的楚国也有分崩离析的一日,难怪楚公会被谥号愍公了。

    不过,听萧大人之言,这芈纯熙既然是公子嘉的妹妹,那么年岁一定不会太大,但她念公不念亲,能在荆郡一隅振臂高呼为兄复仇,也可谓是女中俊杰了。

    而且荆郡这十余年来一直是与蜀国打仗的边疆,芈四公主能够东征南京,一定是与蜀国达成了协议。所以才能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举兵东征。

    最重要的是,芈四公主占据了南京的这一年并未登基称公,虽然据萧大人所言来看似乎是与公子嘉的对峙所造成的,但老夫想来却不是最为关键之处。

    那蛮族再是凶悍,但也只能在山林中逞凶,况且老夫实难相信芈四公主的楚军会拿蛮族毫无办法。”

    萧文考也是聪明的人,所以一听之下连忙说道:“宰冢大人的意思是,芈四公主不是不能击败公子嘉,而是不愿领兵平定公子嘉的割据?”

    顾道远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恐怕正是如此,楚国经济昌盛甲于天下,一旦国内大战势必会让楚国商贸一落千丈,芈四公主担心决战之下会伤及楚国根本,所以不愿决战。况且,怕是芈四公主更不愿看到自己的兄长死于自己的手中吧。”

    “所以,楚国出兵五十万是芈四公主和公子嘉协定的结果?或者说,这是芈四公主的妥协?”

    萧文考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开口问道。

    而顾道远则看了看同样满怀佩服之色的张孜彧继而说道:“他们两人是通过什么方式达成了协议老夫并不清楚,但芈四公主和公子嘉两人都非易于之辈,又岂能不明白唇亡齿寒之祸。

    芈四公主不愿楚国自相残杀,生灵涂炭,公子嘉也不愿正对芈四公主的锋芒。

    所以他们二人共同出兵,却只言是楚国勤王之举,由天子负责调遣兵马,正是二人互相掣肘的结果,或者说是他们达成的某种妥协吧,毕竟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兵马交给对方去指挥。

    现今公子嘉处于弱势,但芈四公主不惜平等待他,足以看出芈四公主的胸襟来了。”

    顾道远说完话后,萧文考双眼突然一亮,他连忙起身向顾道远弯腰施礼说道:

    “先父在世之时,曾言若无外患,秦国未来十年定是列国翘楚。其原因不外有他,而是因为秦国有三人。

    其一中更赵大人,其二左更方大人,其三就是仙鹤顾宰冢了。

    今日听宰冢一席话,让小子茅塞顿开。仿佛千里之外事,此时却近在眼前一般。宰冢以如此高才授予小子,还请受小子一拜。”

    顾道远闻言轻轻一笑,随即也站起身来微微点头回礼道:“昔日顾某在齐国时,曾与令尊大人有过一番交集。那时萧大人还任客卿之职,但他与那萧槿一内一外,挽齐国大厦于将倾,辅佐当今齐公继位。

    那番雄姿英发的身影仿佛仍在顾某的眼前。

    所以,萧大人就不必客气了,如今齐秦两国已如危卵,但又唇齿相依,还要相持互助才是啊。”

    萧文考连忙称是,笑着又坐了下去。

    “顾宰冢,方才宰冢对那芈四公主评价甚高,但萧某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人,此人无论品性还是才能,决不下于芈四公主。而且此人如今掌握着大秦的命运,所遇到的困难又岂是那楚国公主所能比拟。

    只是萧某还有一事不明,还请宰冢大人能够解惑。”

    顾道远明白萧文考口中所说的人究竟是谁,而且他也对萧文考对那人的评价深以为然。

    他略带自豪之色笑着说道:“萧大人但问无妨。”

    萧文考随即说道:“宰冢大人可曾听说戎人每日喂鹰不会将其喂饱,而是每日只喂四五成饱,这让一来就会让那鹰死心塌地的跟随着自已,不会弃了主人飞去不回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向神京出发

    萧文考的话显然还没有说完,顾道远就突然抬起了手阻止住了萧文考的话语后不悦的说道:

    “齐秦两国地处环境不同,国势更是大相径庭,所以萧大人不能理解也不足以为怪。

    樗里将军虽然确实坐拥雄兵,就连老夫是一国宰冢都不能左右于他。

    而且少师邀我等齐赴王畿商议会盟大事,老夫还要派人去黄阴询问樗里将军的心意才能决定。

    顾某知道,在萧大人或者是齐公的眼中,这样拥兵一方的将军乃是祸乱之始。

    所以齐国历来重文臣,轻武官,纵然廉闵大帅在无战事时也不过麾下区区千余亲兵可以调用。

    如遇战事则要贵国国君亲自下令,大帅才可领兵出征。

    但经过戎人此次袭击之后,萧大人可发现了贵国如此用兵的弊端么?

    而我大秦每年几乎都在打仗,如果如你齐国一样兵不识将,将不知兵,敌军来袭后才会派将统兵仓促迎战,那么大秦早就亡了不知千百回了。

    从古至今我秦国文武并重,历来都是大将出征在外,文臣鼎力相助在内,所以才能抵御戎狄近六百年。

    说句不该说的话,当初右、中、左三更虽然相互倾轧,但每每到了用兵之时,三人却依旧能同心协力,共赴国殇。

    这是大秦每个人刻入生命中的底线,所以萧大人方才所问却是多虑了。”

    顾道远说完后,萧文考静静的思索着方才听到的一席话语。但这席话,他却在内心之中不以为然。他仍旧认为仅凭道德去约束大将还是太过于虚无。

    而秦国历史上之所以没有出现拥兵自重的大将并非是因为那些将军们不愿,而是因为他们不敢。

    秦国历来名将辈出,每代国君治下都会有数位名将出现,这固然会让列国觉得秦国武力的强大,但这些同时出现的名将也在客观上起到了相互掣肘的作用。

    所以没有人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去冒险做谋逆的事情让自己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但如今樗里骅却极为不同,他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够撼动。

    但至于他会不会谋逆,取秦国国公而代之,却是两说的事情。所以萧文考自然不会当着顾道远和张孜彧的面“信口雌黄”。

    所以这番分析,萧文考也是不会当众对已经心存不满的顾道远和张孜彧说的。

    随后他又与二人觥筹交错一番后,就告辞离去休息了。

    “张兄,你是如何想的?”厅外,顾道远向正要离去的张孜彧突然问道。

    张孜彧仰天长叹一声后说道:“老夫想的和你一样,如果那芈四公主真的如同萧文考所言一般,那么樗里将军与她正是良配。

    可不知道樗里将军会否答应此事啊。”

    “这种事情对他直说就是了,难道他会不明白我们二人的良苦用心?

    他纳了妾并未娶妻,不就是等着有身份相配的女子吗?

    不行,我先修书一封派人给赵大人,让他多留意此事。待到樗里将军来遥平后,你我再亲口将此事说与他听。”

    张孜彧看着顾道远的急迫模样,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樗里将军纳妾之事只是坊间传闻,他纳妾会不告诉你我二人,难道也不会告诉元儿吗?

    你我当真是老糊涂了。

    须知这天下早就不是你我这些老人的天下了。”

    .......

    黄阴通往遥平的路上,一架马车走在泥泞的官道上,慢慢吞吞的向东方行进着。

    马车的前后各有五百名兵士骑在马上,警惕的观察着四周有无动静。

    春夜的雨虽然让道路难走了许多,但更让山野小路上的空气变得愈发清馨了起来。虽然距离满目绿意盎然还差了些,但漫山遍野黄绿交错的生机勃勃还是会让人心旷神怡起来。

    随着吱吱嘎嘎的声响传入马车中的二人耳中,樗里骅低头温柔的看着怀中闭着眼睛的虞歆儿,享受着鼻息间那股使人陶醉得芳香。

    “樗里哥哥,此去王畿哥哥不必以身犯险,一切事交给歆儿就好。”

    樗里骅听到歆儿的话后目光一闪,明白这是歆儿自从来到自己身边后第一次谈及要杀之人。内心深处踟蹰一番后随即问道:“歆儿可否告诉我,你为何要杀那人,他又与你圣女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呢?”

    虞歆儿虽然仍未睁开眼睛,但樗里骅看的清楚,当自己询问时虞歆儿的眼皮还是微微一颤。正当樗里骅犹豫要不要转移话题让歆儿免去为难的时候,虞歆儿却开口说道:

    “樗里哥哥,歆儿现在才懂得一个道理。人的宿命早就是长生天定下的,任谁也改变不了。

    所以当草原上的巫告诉歆儿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时,歆儿并没有恐惧也没有恼恨。

    歆儿知道,如果不是萧哥哥的话,歆儿断然不会到此时此刻还能自由自在的生活着。还能与自己心爱的哥哥一同相伴左右。

    所以,歆儿答应了巫,当有朝一日,蠕蠕人找到了我,并会以我为要挟取我夏族百万族人性命的时候,我绝不会推脱,逃避自己的宿命。

    但歆儿也向巫求了一件事情,歆儿问巫如何能改变这一切定局,如何能逃出宿命。

    虽然歆儿知道这个问题从巫这里得不到最终的答案,因为萧哥哥这十多年来始终都在为了找寻这个答案而努力着。他认为带领所有族人逃入关内远离蠕蠕人就可以摆脱宿命。而我自然也会摆脱作为圣女的责任。

    可是巫却明确告诉我,萧哥哥的做法只能救得了族人却救不了我。

    唯一的办法就是去王畿杀一人,那人与蠕蠕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巫也无法确定他的身份。

    巫只给了歆儿一块儿玉石,只说见到此人后,此玉就会发出热量。所以只要玉热歆儿就能杀人了。”

    樗里骅眉头紧锁,听着虞歆儿的话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听到这样令他匪夷所思的事情又岂是他在短短片刻间能够理解的。

    虞歆儿说完话后,像是一只小猫一样,向樗里骅的怀中钻了钻后,露出了一丝甜笑。

    她在努力,为自己与樗里骅而努力。这是

    她唯一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机会,所以她才能够全力以赴的去做出努力,所以她才会为自己的全力以赴而感到开心。

    至于结果如何,虞歆儿早就不去想那么多了。

    诚如巫所言,当有朝一日蠕蠕人将以夏族全部百姓的性命为要挟,让自己嫁给蠕蠕王时,自己又怎么忍心至族人们于不顾呢。

    “歆儿,莫要怪我多嘴,那巫所说的......”

    “樗里哥哥,自有我夏族存在时,巫就存在于这世上了。巫能够占卜未来,虽然他也看不清全豹而只能窥到一斑。

    所以他对歆儿说的话歆儿是深信不疑的。

    而且巫避开萧哥哥告诉我这些,肯定是有他的道理,还请哥哥不必质疑巫,因为他们是我夏族的图腾,是我族人们在这世间生存下去的最后依持。”

    “好吧,歆儿说的我都信,没见过你之前谁曾想过这世上有人会懂鸟兽之语。

    但歆儿到了王畿之后却需跟随在我的左右,方才你说我不必以身犯险,一切事都交给歆儿,可是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况且,能够对蠕蠕人如此重要的人一定不会是普通的贩夫走卒,我想定是声名显赫之人。

    而我去王畿要接触的正是这些人,所以你跟在我的身旁,一来更容易接近他们,二来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

    樗里骅说完,虞歆儿突然睁开了眼睛,伸手摸了摸樗里骅的脸庞,微微一笑说道:“樗里哥哥,此事不管成与不成,回来后,你就纳云苓姐姐为妾吧。”

    听到虞歆儿此时突然提起了路云苓,樗里骅顿时有些错愕,但他看到虞歆儿全然不是开玩笑的模样,一时之间就有些愣住了。

    “哥哥,我知道你在等我,但你也都快而立了,别说我草原上的人到你这般年纪早都娶妻生子了,就是你关内贵族到了你的年纪,也都妻妾成群了。”

    樗里骅闻言苦笑了起来,正要出言安慰歆儿,却被虞歆儿伸手捂住了嘴。

    “哥哥莫急,听歆儿将话讲完。

    这天下女子,谁人不愿意得一人心白首到老。可哥哥却不一样。

    哥哥有没有想过,如果哥哥不娶妻生子,那么如何对老夫人交代。

    而且不知哥哥有没有发现,这河东郡所有的人俨然是以哥哥马首是瞻,就连顾道远这些老臣也有听命于你的意思。

    但你若是没有娶妻生子,那么这些追随你的人心中一定不会踏实,因为如果你死了,你打下的局面有可能瞬间就分崩离析。

    所以为了笼络人心,你也必须这样做,必须有后代子嗣,他们才会为你拼命没有贰心。

    歆儿跟随萧哥哥,别的没学到,为君的一些小心思歆儿却是明白的。这也算是歆儿作为哥哥的女人,对哥哥的第一番建议吧。

    不过,如果今次歆儿成功了,我还是会等着你,等战争结束了,不论你娶了谁为妻,纳了谁为妾,你都要与我在一起相伴一生。

    如果歆儿失败了,去了那些蠕蠕人的地方,不论是生是死,歆儿的心总是在哥哥的心旁住下了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王畿神京

    随着虞歆儿的小口一张一合间吐露芳华,一颗豆大的泪珠就从歆儿的眼角滚落,随后歆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任由那颗泪珠滴落在樗里骅的膝上,渗入了他的衣服和他的皮肤。

    怕让虞歆儿更加难受,樗里骅用力将虞歆儿往自己的怀中拢了一拢。他再未说话,也没有出言去答应虞歆儿的要求。

    他只想让时光定格,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心爱的歆儿直到永远。

    “将军,顾宰冢和张司寇等人在前方等候着我们了。”

    车窗外,亲兵首领千将毛彪打马走到车旁,轻声向车内的主将樗里骅恭声说道。

    自从数年前樗里骅的兵士们将毛彪从姬林城坍塌的城墙下救出后,询问他的姓名时,他就告诉那些兵士自己的名字叫做毛彪。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姓,因为父母是胡家的佃户,所以那时的他们怎配和贵族平民一样拥有姓氏。

    自小自己只知道父母管自己叫彪儿,直到长大后他才知道这是句骂人的话。

    但匆忙间,他突然想到了死在自己身旁紧紧怀抱着自己不被尘土掩没的毛姓大叔,所以他就以毛为姓,从此有了姓名。

    本已经没有了去路,无奈之下才加入了樗里骅大军的毛彪在此后的数年时间里亲眼目睹了樗里骅治下各县的升平安宁。

    眼看着平民百姓,甚至是曾经的奴隶都有了自己的土地,那番与自己幼时孑然不同的模样让毛彪内心中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当初毛大叔对他描述戎人治下的盛况他似乎在樗里骅的治下看到了期盼中的所有,但与投降戎人相比,他又觉得樗里骅总是和他同根同源所以自然就没有了对戎人治下的向往。

    为了保住这片来之不易的太平之地,毛彪发了疯似的训练,不要命一样的作战。再加之他从小就为贵族胡家养马所拥有的一身御马本领,让他在历次大战中斩获无数,立下了许多军功。

    所以毛彪一路从伍长到什长、再从什长到百人,短短三四年的时间就从木獬军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樗里骅的亲兵统领。

    对于毛彪来说,樗里骅不仅是自己的希望,更是全军上下所有人的希望, 所以从担任起樗里骅亲兵统领的那日开始,毛彪就将自己的生命全部交给了樗里骅。

    “恩,知道了。

    毛千人先去知会一声,就说我樗里骅身子残疾,不能骑马,所以只能御车前往,失礼之处,还望顾、张几位大人能够海涵。”

    听到樗里骅命令的毛彪对这些贵族间的虚礼还是颇为了解的,所以虽然心下有些不以为然,但他还是郑声道“喏”打马离开了马车。

    听着毛彪的战马马蹄声离开了很远之后,虞歆儿从樗里骅的怀中坐起,原本娇美的面容立时换成了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轻轻对着樗里骅说道:

    “樗里哥哥,我先下车了。不然的话要是让顾大人他们看到你的车上还藏着女子,不知会不会让你这白狼将军的声名扫地呢。”

    樗里骅闻言嘿嘿一笑,心知这是虞歆儿不愿意多生事端,所

    以他点了点头看着虞歆儿在马车上披上了战甲带上了头盔,随后对他微微一笑后遮上了头盔上的面罩在樗里骅的目送下离开了马车。

    没过多久,樗里骅就与等候在遥平城南官道上的顾道远和张孜彧见了面,众人寒暄一番后,顾道远就随着樗里骅一行走上了去往王畿的路。

    当初顾道远派人将姬鹿通知去王畿会盟的信带给樗里骅后,接到信后随即大喜的樗里骅立刻就建议尽快赶到王畿与诸国使者见面。

    之所以樗里骅会如此热心此事,是因为现在最需要援军的人,不是齐国而是自己。

    那黄阴城在安宁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城外就再次出现了大批戎军。而且这次仅仅驻扎在沐阳、沐阴两城的先锋人马就有八万之巨。

    很显然戎军是准备强攻黄阴不惜从后方调来了所有兵马,所以樗里骅意识到留给他的时间确实不太多了。

    他估计,顶多再有三个月,戎人将会完成全面部署,所以自己只有三个月时间找寻援军。

    得信后的顾道远也知道事情的厉害之处,所以他按照樗里骅的建议等候在遥平城外,准备樗里骅一到就立刻与他一起南下前往王畿。

    将遥平诸事托付给了张孜彧,又将黄阴城重新交给了高云策、梁青云和安默然几人。虽然樗里骅对他们是放心的,但黄阴城外的阴云密布,还是让他觉得时光宝贵,不可怠慢。

    樗里骅一路马不停歇,过遥平而不入,其实也让顾道远对这位青年将领增添了一丝佩服。这样从不骄奢淫逸的贵族将军,他可是平生未见。

    此时再想起萧文考那日酒席间说过的话,顾道远就笑着摇了摇头,将心中仅存的一丝丝对于樗里骅的忌惮与防备都甩到了九霄云外。

    神京,位于源自昆仑山的夏水正中。也处于天下四国最中央的位置。

    姚君当年将此地设为王畿,正是考虑到巩固四方,王权居中便于统治的目的。可她却没有想过,在自己不争气的后代手中,这通衢四国八方的要地竟然成了四战之地。

    数百年后,除了京畿一城外,周边的地方都会被列国瓜分殆尽。

    神京初建时造内城一千七百二十丈,外城七十里。

    城北芒山横亘,城南夏水阻隔。

    内城筑有“五宫”,

    其中太庙供奉姚君神龛,更矗立着天下最为宏伟高大的姚君神像。

    宗庙供奉的是姚君的夫婿大周文王。

    考宫供奉的是姚君之子大周武王,也是大周的开国天子。

    路寝麒麟殿,是天子朝议之地,其后就是天子的正寝以及后宫诸殿。

    至于明堂,则是神京用以供奉象征着天下四国的九鼎之地了。

    内城外,原本是百姓们日常交易的坊市以及贵族大家们的住所。

    五百多年的岁月丝毫没有风蚀此城的格局,即使是那些坊市已经逐渐变成了富贵庶族的私产,但那些五百年前的贵族们却仍旧居住在祖辈们的家宅中护卫着内城中的王宫。

    与周围列国不同的是,由于天子所属之地只有一城,所以王畿的贵族们从来都得不到土地的封赏。

    但自他们列祖列宗扎根王畿以来,那份保卫天子的荣誉感却能让他们祖祖辈辈都坚守不渝,只为一个贵族的虚名。

    遥想当初,能住在天子身旁的莫大荣誉可是列国的公亲都视若高山仰止的。

    至于坊市变化则与这些居住在外城的贵族也有密切的关系。

    因为在宗法制下,嫡子大宗可以继承爵位住在祖宅,那些庶子小宗们就只能逐渐占领坊市了。

    原本用于经商的坊市如今依旧是坊市用于经商,只不过坊市里住着的人不论贫贱却都有着显赫的祖上家世而已。他们成了如今神京的中流砥柱,成为了神京城内人口最多的人群。

    除了神京城内,当年列国蚕食天子之地时,留下了王畿周围两百里平川以保全天子颜面,那里还生活着十万百姓,世世代代耕作为王畿提供着衣食住行所需。

    “但若是因此而觉得王畿贫瘠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王畿所依靠的夏水无论是上游还是下游,都分布着天下最为富庶的城市。

    蜀国益都,楚国南京,两国都城都能通过夏水及其支流水路直达。而秦国夏中,齐国三川、泗水郡也可以经由夏水支流到达。

    因此王畿商贾往来络绎不绝,其富庶繁华更是甲绝天下。

    所以神京的城墙早就没有了实际用处,因为城外居住的百姓比城内还要多出数倍。这些居住的百姓绝大多数都是楚、蜀的商人在此落脚生根,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神京外的离城。”

    一大早就翻越了芒山,终于来到王畿神京之北的樗里骅一边看着南方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的民宅,一边津津有味的听着身旁顾道远的讲解不由得心中一阵欷歔。

    烟雾朦胧中,那片民宅后矗立的一处高耸的神像逐渐在樗里骅等人的眼睛中慢慢清晰起来。而通往王畿的官道上也出现了铺地的青石延绵到了看不见的远方。

    见顾道远停下了话语,樗里骅就立刻用手整了整衣冠。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对顾道远的一番授教施礼道谢,就听顾道远突然变为了颇为恭敬的语气说道:“将军,前方就是姚君神像了,见神像犹如见姚君,从此处开始所有人都不得骑马。

    将军行走不便,还是下车让兵士们推着竹椅走吧。”

    说罢后,顾道远就像姚君神像的方向跪地磕起了头来。

    樗里骅连忙唤人将他扶下了马车,在他的带领下,与身后的兵士们一同向姚君行起了跪拜大礼。

    行礼的过程中,樗里骅偷偷转头看了看装扮成自己亲兵的虞歆儿和她带着的那些个戎人,却奇怪的发现,他们对姚君施起礼来不仅比秦人更加恭敬,而且还念念有词的模样,不免心中大异,有些想要询问虞歆儿缘由的冲动。

    但顾道远在旁,他哪里敢生是非,随后他就对着施礼完抬头看向自己的虞歆儿微微一笑,转头坐上了竹椅,在亲兵们的推扶下,沿着青石所铺的官道向神京方向走去。

第二百八十九章 再见恩师

    众人方走了不多时辰后,只见通往王畿方向的路上尘土飞扬,仿佛有许多人正往自己这里赶来。

    顾道远和樗里骅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是清楚这些来人十有**乃是天子派出迎接自己的兵马。

    果不其然,片刻后只见百余身穿金甲的兵马就在一名胖的有些滑稽的中年人带领下来到了众人面前。

    樗里骅定睛向来者仔细的观察了起来,而他身前的顾道远却面色一缓,连忙换上满面笑容上前几步对着那圆乎乎的中年人执礼说道:“原来是少师大人亲自出城迎接,倒让下邦小臣太过惶恐了。

    原本下臣是准备进了王畿后再过府拜会少师大人的,却没有想到少师大人会屈身来此,真叫下臣受宠若惊。

    不过,短短数日不见,少师大人却显得愈发精神,这还真是让下臣替少师大人高兴啊。”

    来的肥胖中年人正是前些时日去遥平城送信的周使少师姬鹿,只见他见到顾道远后也是一番笑意盈盈上前忙托起了顾道远的胳膊朗声笑道:

    “宰冢大人说笑了,本少师还不是托了宰冢大人的福才将这欢喜道修炼的略有小成。说起来本少师还要多谢宰冢大人成全呢。哈哈哈哈”

    随着姬鹿爽朗的笑声,施礼完后重新挺起腰身的顾道远笑着连称“应该”,随后他就对姬鹿介绍起了自己身后的樗里骅。

    姬鹿看着坐在轮椅上躬身施礼的樗里骅,面容中显然是升起了一丝兴趣,但他并没有像对顾道远那样免去樗里骅的礼节,而是兴致勃勃的看着樗里骅三次躬身后这才捋了捋自己胖圆脸上的长髯点了点头说道: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久闻白狼将军在秦国抗戎的事迹,让我这从不过问世事的人也对白狼将军心生好奇,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英雄少年才能拥有如此才干。

    今日一见,将军果然气度不凡。

    也不枉我亲自前来迎你们一番的辛劳啊。”

    说罢后,姬鹿就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顾道远连忙向樗里骅使了一个眼色,就见樗里骅再次拱手恭声说道:“少师大人谬赞了。来王畿的路上,樗里就听闻顾宰冢时常对小子讲述少师大人的风采。

    方才一见少师大人,樗里就觉得仿佛是见到了天上的仙人一般,心生向往。今后还请少师大人不吝赐教,樗里顿首拜谢少师大人了。”

    姬鹿对樗里骅的一番赞美之词显然是十分的受用,他目带欣赏之色哈哈笑道:“打仗的事情怕是本少师也教不了你,但你若对修道感兴趣,本少师还是能稍稍提携你一番的。”

    说到这里,姬鹿不经意间将目光微微移到了樗里骅的身后扫了一眼樗里骅的亲兵卫士,当在女扮男装一身戎衣包裹的虞歆儿身上看了一眼后,姬鹿顿时流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不过只在两三息过后,姬鹿就将目光重新移到了樗里骅的脸上,笑着说道:

    “听闻白狼将军新纳了两房妾氏,本少师正好近日对欢喜道颇有些心得,可以教给你一二。

    白狼将军如能学有所成,定能让将军回去后体味无穷此生受用,不知白狼将军意下如何啊?”

    樗里骅听罢,内心中顿时对面前的这位显得不太

    正经的少师有些哭笑不得。

    诸侯之国的使者来觐见天子会盟,天子派去迎接的近臣却口不择言,这让樗里骅一时如何能与之答复。

    见樗里骅有些尴尬的神色,那姬鹿倒是哈哈一笑,不以为然。他扭头又与顾道远诉起了话来。

    樗里骅这才明白,方才姬鹿所有的话也只不过是一番客气的虚词罢了。

    什么少年英雄,什么白狼将军,什么传授道法,在这位天子的近臣,天下的三孤之首眼中,却只是一个可以和他对上话的小角色罢了,而且仅此而已。

    也是,从礼法的角度而言,这天下间仿佛除了天子和四国国公,就唯有他的爵位最高了。

    就连顾道远这样的一国正卿见到了他也只有低头施礼的份儿,而作为士大夫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让他高看一眼呢。

    不过有些啼笑皆非的樗里骅并不太在意此事,内心中笑了笑后,他就重新将目光看向了那少师的身后,百名身着金甲的兵士。

    作为自幼习礼的樗里骅自然知道那些金甲上锻出个硕大虎头的兵士正是天子近卫,人称天下精锐之端的雄兵虎贲。

    传说当年姚君的麾下,一万虎贲可以杀的十万蛮族丢盔弃甲。纵然往后百年天子势微,但列国还是忌惮虎贲威名,始终不敢心生觊觎。

    若不是往后虎贲的数量越来越少,怕是天子王畿也不至于如今仅有一城的窘状了。

    虎贲,自古以来只能由诸国卿大夫家的子弟担任,他们不课农桑,从成人之日起就赴王畿成为虎贲一员。

    这些人自幼深受礼乐教养,御射六技,就职虎贲后又专为天子征战四方,有时还会协助秦楚对其周围的蛮族发动致命一击。

    所以,虎贲就成为了大周立国后的一段时间里,那些敢于不臣天子的佞臣和四处蛮戎势力的噩梦。

    樗里骅至今还记得,当年自己的父亲向自己讲述先祖曾经担任过虎贲时的那股自豪和骄傲,以及讲述到虎贲没落后,他的那份失落与寂寥。

    此刻,当传说中的虎贲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樗里骅又怎么会浪费这么好的机会能够看一看这让自己父亲都无比憧憬的千古强兵那卓绝的风姿呢。

    看着他们甲胄分明,威风凛凛的模样,带了这么久兵马的樗里骅也不由得对这些虎贲兵士所表现出来的睥睨气势而暗暗称赞。

    虽然他也知道,这些虎贲与自己麾下那些百战精锐相比不值一提。但这些虎贲们从古至今继承下来的无敌气概还是别有一番风采的。

    正当樗里骅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时,他却突然察觉到身后仿佛有一道冷冷的目光始终在看向自己。

    愕然间,樗里骅扭头向后看去,只见夹在众亲兵中的虞歆儿目光如电般的看着自己。

    见自己扭头看向了她,虞歆儿突然提起了她洁白的双手,紧握成拳对着樗里骅狠狠地挥了一挥。

    樗里骅心下大骇,立刻明白了虞歆儿为何会愤怒的原因,他先是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些在虞歆儿周围忍将不住露出笑意的亲兵卫士们,随后则向虞歆儿偷偷指了指正在与顾道远聊得津津有味的姬鹿,继而又面带无奈之色的摇了摇手。

    在一些亲兵卫士们见到

    自家主将的窘态后实在忍不住已经笑出了声后,樗里骅连忙又换了副恭敬的面孔转头看向了顾道远和姬鹿两人,再也不敢向虞歆儿看上一眼了。

    姬鹿与顾道远述说了很久之后,这才领着樗里骅等人走入了神京。

    樗里骅这时才在心中感叹不已,心道幸好这次有顾宰冢带队,不然的话,恐怕就是与姬鹿的应酬和随后的繁文缛节也会让自己脱一层皮吧。

    当樗里骅一行来到了专为秦国设立的驿馆之后,樗里骅等第一次来到王畿的人才算明白了神京之大举世未见。

    仅从见到姬鹿的地方,到终于抵达位于外城的驿馆中,他们一行人就走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他们沿途看到那些百姓云集的外城之外,纵横阡陌之间仿似是无数个城池围拢在王畿神京一般。

    大街小巷人流如织,仿佛天子的神京根本就没有城郊一说。

    樗里骅看着大小街巷,更是不到片刻就放弃了记住路途的想法。

    因为这座城池里无数民居都长的差不太多,每条街道也全都琳琅满目商铺云集的样子。所有的地方尽是一副商贾卖力吆喝,运货的马车来来往往的繁荣景象。

    入驻驿馆后,樗里骅顾不上满身的疲惫以及一心要找自己算账的虞歆儿,而是托着满身的疲惫与内心中的激动,来到了师父介鸳与赵之海的住处。

    匆匆一别数年未见,当樗里骅见到了居住在同一座府邸中的赵之海与介鸳时,内心之中早已经是翻江倒海,悲喜交加。

    只见介鸳躺在榻上形如枯槁一般。

    而那知道樗里骅要来,早早就等候在介鸳屋中的赵之海也像是老了数十岁的模样,丝毫没有了当年纵横睥睨的气势,只是定定的坐在介鸳的榻前。

    二人见樗里骅进入了屋中,那赵之海只是眼中微露出了一丝欣慰,但脸色却依然如常看不出喜怒,就仿佛樗里骅从未离开过一样。

    激动的樗里骅在亲兵的搀扶下想要向赵之海跪下去,可是他那没有髌骨的膝盖根本就不允许他做出这样十分寻常的动作。

    樗里骅没有放弃,最终他还是趴伏在地上将双手举过头顶合十后向赵之海微带着颤音恭声说道:“大秦五大夫,河西将军樗里骅参见大秦中更,上将军赵大人。”

    说罢后,樗里骅向着赵之海磕了三个响头。但他并未等赵之海说话突然再次朗声说道:

    “老师,骅儿回来了。”

    这句话说罢,樗里骅向躺在榻上正侧着头用无比慈祥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介鸳郑重的磕了九个响头。

    “骅儿长大了。”

    樗里骅趴伏在地上,许久过后才听到从榻上传来的一声极其微弱的声响。

    樗里骅顿时泪流满面,他挣扎着爬到介鸳的榻前,努力的将自己的身子挪到了介鸳的面前,与介鸳脸对着脸眼望着眼。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樗里骅流着泪水咧开了嘴笑了起来。

    “骅儿来了,骅儿来接您和赵大人回家了。”

    可是,当他流着泪水笑着说完话后,他却突然发现介鸳的双眸像是瞬间就失去了神色一般。

    那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光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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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阳墨帜玄武歌介绍:
戎狄的肆虐、异兽的侵袭以及乱世中的天下。
周人、蛮夷以及半兽魔鬼的征伐。
庶族的逆袭、贵族的呐喊以及戎狄为了生存的抗争。
圣女、单于以及不甘屈从于宿命的战神。
总是要有人站出来,去与那些食人的魔鬼抗争;
也要有人站出来,去抹平天下所有的不公。
青儿,等我为你报仇,让这个天下的权贵为你殉葬。
四妹,待到万世太平时,我们再一同浪迹天涯。
赤阳墨帜玄武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阳墨帜玄武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阳墨帜玄武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