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赤阳墨帜玄武歌TXT下载赤阳墨帜玄武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赤阳墨帜玄武歌全文阅读

作者:樗木     赤阳墨帜玄武歌txt下载     赤阳墨帜玄武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五章

    但让赵喜万万没有想到是,那些戎军步卒却给了他如同噩梦一般的回应。

    当楚军骑兵向戎军步卒战阵冲去时,只见那些鲲鹏军兵士并未像一般步卒面对骑兵冲击时集体攒射箭矢,而只是源源不断的将弓箭射向楚军骑兵的前列。

    这样做的结果就造成了楚国骑兵队伍的前列总是有人中箭落马,而他们身后更多的骑兵再也无法保持高速的冲锋态势。

    而当赵喜的大队人马好不容易冒着箭雨冲到戎军步卒阵前时,他们更加惊奇地看到那些步卒丝毫没有显露出应该有的恐惧,和时常会出现的奔溃情景。

    他们看到的却是如同刺猬一般的铜墙铁壁,和铜墙铁壁后密集的箭雨。

    马匹这种十分具有灵性的动物在看到铜墙铁壁时自然不会一头硬撞上去,它们本能的围绕着戎军步卒大阵飞奔着。但这种将浑身上下都暴露无遗的飞奔却给了戎军步卒大阵中的弓箭手完美的射击角度。

    眼见着自己麾下的兵士一个个掉下了马去,大惊失色之下,赵喜连忙命令骑兵绕一个大圈向黄阴撤去。因为这时他看到了尾随在自己骑兵队伍后的戎军骑兵已经追到了近前。

    只见那些戎军骑兵并未举起武器杀向楚国的骑兵,而是纷纷掏出了短弓,从楚军骑兵奔驰的外侧包抄了上去,与楚军骑兵内侧的步卒一同向夹在中间的楚军射出了致命的箭矢。

    虽然看到自己的骑兵竟然被包了饺子,但被吓得面色惨白的赵喜还是找到了最终的解决办法:

    那就是让所有的兵士在向黄阴逃去的同时,尽量贴近他们身旁戎军骑兵,来与敌人展开近战。

    但他

    的将令传达下去后,却仅仅起到了一半的作用。

    所以一马平川之下,就见身穿血红战衣的楚军骑兵漫山遍野的四散奔逃了起来,向着他们各自认为的黄阴方向逃窜。

    但那些排成了横队的戎军骑兵身旁却没有一个前来与之近战的楚军。

    “赵将军,戎军正在撵着我们的将士向北逃去,但黄阴城却在正东方。

    他们这是明摆着想要将我们拖死,再一一消灭啊。

    赵将军,快想想办法吧。”

    面色阴沉地骑在战马上逃窜地赵喜听着自己身旁的将官说完话后,厉声喝道:“慌什么,这黄阴城又不是只有一个门,戎人难道会派人去围堵其他三门不成?

    给我将战旗打起来,让弟兄们都聚拢过来。”

    听到赵喜呵斥声的将官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命令兵士打起了朱雀战旗。

    看着战旗再次出现在了战场之上,那些四下乱窜的楚国骑兵这才有了追随的目标,所以也就停止了混乱的逃窜而是渐渐重新拧成了一股。

    虽然顺利将兵马拢在了一起,但赵喜明白要让兵士们回头再战那可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尽管他明明看到还有许多落单的楚军正被戎军骑兵一一杀死。

    赵喜的心中已是乱成了一团,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想:方才大战时和被戎军追击时已经不知损失了多少人马,所以此时唯一的正确做法就是赶快回到黄阴城中。

    “赵将军,左更大人派人前来接应将军回城,目前左更大人正率军于黄阴城西门外列阵,还请赵将军速速带领兵马前往西门。”

    逃亡的途中,赵喜看到十数名骑着战马的秦兵

    打着玄武旗来到了他的身旁并将樗里骅的口信带给了他。

    虽然赵喜闻言心下里为之一暖,但却突然想起之前自己亲眼看到城内秦军的惨状,心中顿时隐隐不安了起来。

    “那些秦军如今自保尚且困难,又如何能在野外救援自己这一支败军呢?这不是自己引狼入室,引火烧身么?”

    在十分惭愧又充满自责的复杂情绪下,赵喜向那传令将官模样打扮之人感激的大声说道:“贵军今日已经厮杀良久,兵疲马乏。所以我看我们还是绕道北门进入黄阴城吧。

    如果将祸水引到左更大人那里,赵某可就罪该万死了。”

    那骑在马上与赵喜一同奔走的传令将官听到赵喜想要从北门进城,立刻大声说道:“赵将军,如今北门无人守卫,贵军若是从北门进城极有可能会被戎军尾随而入。

    所以将军就不必执拗了,左更大人让将军去往哪里,将军还是去哪里的好,还请将军率领人马速速随毛某前去吧。

    至于身后的戎军,只要他们敢来攻我大阵,那我们就定会让他们有来无回的。”

    那毛姓将官说完话后,也不等赵喜答复,就率先打马转向黄阴西门方向驰骋而去。

    赵喜怔怔的看着那离去汉子的身影,不免有些对他方才和自己说话的方式产生了一丝别扭的情绪。

    什么叫“让他们有来无回”,这姓毛的明知道自己两万大军刚刚历经了一场惨败而且现在还被戎军追杀,但他偏偏留下这么一句刺耳的话就匆匆离开了。

    难道就凭出现在自己眼前那数千刚刚才从死里逃生的秦军步卒,就能打败万余的戎军骑兵吗?

第三百六十六章 姐姐喜欢的人

    “我不信,定是在吹牛!”

    赵喜在暗自腹诽那毛姓将官之时,内心之中却突然想起了方才自己率兵冲击戎军步卒战阵时的奇怪景象来。

    “什么时候这步兵都不害怕骑兵的冲锋了?”

    疑惑间,口上连说不信的赵喜,身体和行动却老实的表明了他的选择。随后他就率领着所有的楚国残兵向黄阴城西逃了过去。

    ......

    春风吹,战鼓擂!

    还未到达黄阴城西,赵喜就看到了数千秦军排成了密集的战阵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赵喜冷“哼”一声,随即心中暗道:这樗里骅还是识得一些时务的,随即便率军向那些秦军所在之处奔了过去。

    赵喜自然不会率军直冲步兵战阵,而是率领骑兵从那些秦军的身旁错过,直奔黄阴城前那座中军行辕跑去。

    那座由一处高大的土堆组成的行辕上,樗里骅正坐在竹椅上从远处冷冷地注视着赵喜,他的身后则竖着一面残缺不全的玄武战旗。

    当赵喜从秦军战阵略过时,这年轻的楚国将领突然发现,自己身旁那数千人人带伤,衣衫褴褛的秦军竟然隐隐散发出了一丝淡淡的杀气。这让赵喜身下的战马也不住颤抖着想要离开那些秦军远一些。

    这让赵喜如何能不吃惊。

    而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些秦军步卒的战阵前,早就用死人的尸体垒砌起了十多道半人高的胸墙,将秦军步卒半围了起来。

    望着秦军步卒的战阵,赵喜忽然发现这战阵竟然与方才那戎军步卒的战阵如此相像。只不过秦军战阵的前方多了十多道胸墙而已。

    所以可以想见的是,如果一会儿戎军骑兵攻击秦国步卒时,那秦军的反应极

    有可能会与方才那些戎军步卒相一致。

    这让赵喜不由得更加惊愕了起来。

    他不禁内心感叹,这戎军和秦军果然皆是天下的强军,不然的话他们又怎么都敢直面骑兵的冲锋而丝毫不惧呢。

    “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中军将台那战鼓声响的越来越是激烈,来到中军将台的赵喜与樗里骅相视点了点头后就独自站在一旁不再说话,因为他从樗里骅的眼中并未看到原本预计的重视。

    就像是不听从长辈的话而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不知为何此时的赵喜突然感到羞愧难当了起来。

    唯一足以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方才他已经将逃回来的楚军重新整顿,并命令他们为秦军护卫左右。

    虽然他知道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效果,但至少可以让他在樗里骅的面前不那么难堪罢了。

    果然见樗里骅只是一心望着远方黑压压奔来的戎军骑兵而并不打算与自己攀谈,赵喜悻然走到了一旁,准备观瞧这秦军的风姿或是与自己一样的狼狈。

    虽然他明明知道如果秦军战败,那么自己和楚军也定当讨不到什么好来,但内心里他还是希望眼前的秦军能够吃一些亏,这样的话也就不会让自己显得无能了。

    带着内心中的复杂与矛盾,赵喜看到了戎军骑兵终于到达了秦军阵前千步的距离。

    原本赵喜以为,戎军将会在千步之外止步换马,再一举冲杀秦军的战阵,但让他没有想到的却是,那些戎军骑兵只是见有秦军列阵才纷纷停下的脚步,而且还显得有些慌乱。

    赵喜也是一方统帅,所以看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顿时明白恐怕戎军骑兵的止步并非是他

    们主将的安排,而是自发的行为。这让他不禁又转头偷看了一眼那位能让戎军骑兵集体恐惧的樗里骅。

    他一边偷看着面色平静的樗里骅,又看了看昔日曾在神京见到过的两匹巨大的白狼安静的爬在樗里骅的身旁,自己心中的醋意就一股脑的涌上了心头。

    “为什么?

    难道那毛姓将官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难道戎军真的怕这些精疲力尽的秦军吗?

    这不可能,为什么?

    难道,姐姐没有说错,这樗里骅果真是天下第一的战神?”

    赵喜怔怔自语着转回了头,却突然看到了戎军骑兵阵前走出来的一人。

    那人独自打马走向了秦军大阵,似是对自己面前的数千秦军和万余的楚军视若无睹一般。

    他一边走着一边左右看着满地的死尸,偶尔还会在一两具死尸前驻足仔细的看上许久。

    终于在很久的时间过去后,那人来到了秦军弓箭手的射程之内,但他像是毫无察觉危险临近一般仍旧自顾自的向前行走着。

    樗里骅轻轻摇了摇头,并向秦军大阵前指挥兵士的高云策摆了摆手。

    随即那始终望向中军高台询问对策的高云策便大喝一声,数千拉满了弓的秦军兵士就立刻松开了手,将强弓缓缓地放了下来。

    数万双好奇的眼睛同时望向了那距离秦军大阵越来越近的人,而那人却在抵达第一座胸墙时跳下了马,用手在面前垒砌胸墙的尸体上慢慢地抚摸了许久,又帮那已经半腐烂尸体的主人闭上了圆睁的眼睛。

    随即,那人抬头望向了隔着数千秦兵的高台,望向了与他仅有数百步之隔的樗里骅。

第三百六十七章 岂曰无衣?

    “终于能和你面对面的交谈了,左更大人!

    这是林诩第一次和如此位高权重的贵族交谈。

    想当年似我林诩这般的庶民能够与之交谈的贵族恐怕也只是大夫而已。

    若不是我曾做过吏员,恐怕这一生都不会知道卿爵贵族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即使是在做吏员的时候,似县令大人那般贵族对我也是不理不睬。

    可谁能想到,若干年后我会与一国左更相对而言呢。”

    等候樗里骅在毛彪的帮助下来到自己的近前时,林诩一边仔细的打量着樗里骅一边感慨地说道。

    而樗里骅同意仔细地看了看林诩那带着深深不服的表情,和他望向自己身旁胸墙上无数尸体时痛苦的眼神,待林诩话音落下后淡淡地说道:“我不可能用秦国人的尸体去筑胸墙,更不可能任由我秦军将士的尸体被你们骑兵的马匹所践踏,所以只能委屈他们了。还望林元帅勿怪。”

    “他们不是秦国人吗?”林诩突然问道。

    “他们是吗?如今的他们不是叫夏国人吗?”樗里骅平静地回应道。

    二人四目相对,平静的面孔却都冷若寒霜,似乎谁也说服不了谁。

    终于还是林诩叹了口气满带遗憾之色对樗里骅说道:“这场仗终是我输了,今后若是能有机会还是很想和左更大人再战一场。”

    樗里骅待林诩说完后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不,这场仗我们都输了。

    不过下一次再和林元帅交手时我们必须得胜。不然的话,恐怕大秦要真亡了。”

    “左更大人,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能来我夏国的话,这兵马元帅一职林某就让给你当如何?”捕捉到樗里骅的话中似乎有些颓废之感,林诩立刻向樗里骅建议道,但谁料樗里骅却“哈哈”一笑说

    道:“林帅说笑了,下一战我们不会输得。”

    林诩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去争取什么而是仰天大笑了起来。

    “林帅,你就那么想让秦国灭亡吗?”林诩大笑间,樗里骅突然向他问道。

    见林诩疑惑的看向了自己,樗里骅正了正色后继续说道:“萧锦行口口声声说要造一个人人平等,没有贵庶之别,没有戎狄夏周之分的大同之国,但你和他真的相信会有这样一个平等的国度存在吗?

    这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从来都是自然法则,即便是你们再怎么努力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重归于一。

    戎人即将迁入关内,到时候那些牧马的戎人与耕作的周人真的会和睦相处吗?

    毕竟戎人是胜利的一方,即便是如今军人能够听从萧锦行的命令,但那数百万戎人百姓可会依照萧锦行的命令不生是非,不去欺压周人吗?

    现在他将一半的土地分给了庶族百姓,此举看似人人平等,人人获利。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即便是那些戎人不抢掠争夺这些土地,那么百十年后这些土地可还会人人均分,利益均得吗?

    土地兼并是大势所趋,你和萧锦行根本就无力阻止,你们只是希望打造你们所想要的理想国,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这理想国该是个什么样子。

    更何况,那些蠕蠕人在戎人迁入关内后,真的就不会尾随而来吗?

    他们依附于戎人栖息之地的目的是什么,萧锦行不知道,你更不知道,所以你们只是一厢情愿罢了,你们只是自己认为只要远离了草原就远离了蠕蠕人,也许我们都是他们的棋子而已。”

    “他们?他们是谁?”

    林诩听着樗里骅一番让他似懂非懂的话后开口问道,其实对于蠕蠕人,他也知道的并不多,又怎么会明白樗里骅的话

    中所隐含的意义呢。

    樗里骅见到林诩的反应后,就知道萧锦行并没有将蠕蠕人背后存在的神秘势力告诉他,所以他自然也不会多说,而是拍了拍面前这位和自己年岁相仿的青年笑着说道:

    “林元帅,有缘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希望再见时,你能做回秦国人。”

    林诩微微一怔后,同样笑着对樗里骅摇了摇头说道:“回不去的,自从方元恒的兵士将我县百姓屠戮一空时,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了秦国人林诩。”

    说罢后,林诩向樗里骅郑重地抱拳告辞,这才转身骑上了战马。

    “歆儿姑娘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确实长了一副好皮囊。”

    林诩略有些玩笑的话让樗里骅顿时微微一愕,随即他摇了摇头苦笑着向自己面前这位眉清目秀,嘴唇单薄,酷似女子的林诩抱拳告辞。

    随着林诩回到了戎军骑兵大阵之中,那万余戎军骑兵们突然纷纷打马前行围着秦军大阵奔驰了一圈。

    他们全部脱下了皮帽和头盔的同时用右手捂着左侧的前心,向自己面前这些勇武的斗士献上自己最为崇高的敬意。

    随即,秦军阵中突然传出了一声嘹亮的高歌,片刻后,数千秦军同时附和着那歌声一同引吭高歌了起来。

    歌声中,秦军两侧的楚国人面色凝重,他们纷纷侧目看着这幅令人吃惊的画面。

    一时间,黄阴城头的上空仿似有十万魂魄直冲云霄。

    而这歌声恰是为他们送行的挽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第三百六十八章 再见原来是故人

    此后的二十余日,河东各地在半年内募来的三万新军按照樗里骅的要求陆续的抵达了黄阴城。

    当八万楚军在芈纯熙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破败的黄阴城东时,樗里骅也刚刚得到了梁青书发来的“燮玉关已被攻破,燮玉东五县的戎军残部全部逃回了关西”这一令人欢欣鼓舞的消息:

    “左更大人台鉴,末将幸托非人,那石言玉的确记恨江户杀害左更方帅之事,所以与末将约定里应外合,夺取黄阴城。

    城破日恰逢黄阴戎军战败消息传来之时,所以末将与卫将军七千人马以及魏嚣将军一万八千人马在石将军的安排下趁燮玉关内人心惶惶之际火速入城,将醉酒的江户斩杀。

    城中三千原左更旧部秦军见状向我军乞降,如今被囚于燮玉关内,而另有一万鲲鹏军兵士则乘夜杀出城关向西逃亡。

    末将与卫、魏两位将军商议过后决定守住燮玉关为要,故并未出城追击逃军。

    次日戎军元帅林诩与大头人秋兹率领残军四万余人过境燮玉关,我军同样并未出城与之交战,而戎军也没有丝毫想要复夺燮玉关之志。

    想来他们定是在黄阴城下丧失了斗志.......”

    历时半年之久的黄阴大战终于是以秦国人的胜利而告终。

    樗里骅拿着梁青书亲手书写的信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脑海中却再次想起了那日在黄阴城外,自己与林诩的一番交谈,想起了林诩感叹自己“败了”时的颓然。

    想来林诩那时就已经猜到了自己会派兵去攻击燮玉关,而那座雄关一定是守不住的。

    感叹着林诩的料事如神却仍旧在自己的手中吃了大亏,樗里骅不禁微微一笑,将信放在了案几之上。

    “走吧,去接四公主。”

    双喜临门下,樗里骅一扫近日里来每天都要目送葬掉的袍泽尸首而发自内心的伤感,亲自与赵喜等人出城五里迎接领兵相助而来的芈纯熙。

    但是樗里骅却没有想到,他等来的却是愁眉苦脸的芈纯熙。

    这让樗里骅毫无防备之下大吃了一惊,心中明白定是后方发生了及其严重的事情所以才会让芈四公主这样的巾帼豪杰都变的闷闷不乐。

    一番应有的礼仪与寒暄过后,樗里骅与芈纯熙来到了黄阴城中,芈纯熙这才告诉樗里骅一个极为震惊的消息:

    三个月前,戎军两万人马带领二十万投降、招募的齐国大军在萧锦行的率领下兵分六路南下,短短十日内连破黄水防线十余座关隘。

    此后六路人马长驱直入,在两个月中纵横齐国境内所有郡县,先后击溃齐军二十六万。

    此后六路兵马突然迂回,由南自北向东京挺进,逼迫主持黄水防务的廉闵只得率领能够聚拢的残兵五万逃入了东京城中。

    就在芈纯熙率军出发黄阴的前一日,恰逢齐国派来遥平求援的萧文考刚刚抵达了遥平。

    据他称,如今齐国东京城内虽有兵马十五万,但人心惶惶之下无人不明白,这东京城被攻破恐怕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所以齐公派相邦田侗和客卿萧鸿飞、正卿萧文考分别赴蜀、楚

    、秦三国求救,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三人的身上。

    “那黄水天堑看似难渡,但实际上却是对防御一方极为不利。

    当初左更大人在神京醉翁阁时曾提出齐、楚联军分兵十路北上之计,恐怕就是想要先发制敌,趁着戎军立足不稳之时逐步收复失地。

    现在看来倒是戎人用了你的计,得以南下顺利占据齐国的土地了。

    唉,若是当初大家都听你的该有多好。”

    亲兵为分主宾落座的左更与楚国四公主斟满茶水后就退出了屋中,只留许久未见的二人在屋中交谈。

    樗里骅见芈纯熙说完话后满带遗憾的落寞神色,顿时苦笑了起来。

    想当初自己满怀信心去往神京,本是想让楚国大军能够出兵帮忙。即使是楚国人不来帮那个已经走投无路的秦国,那也至少让他们帮助齐国抗击戎军为自己分担一丝压力。

    但谁能想到,神京之行遇到姬亦南,自己又失去挚爱的人,而芈纯熙的五十万楚军更是发生了内讧,瞬间瓦解。

    想起往事,樗里骅不由得轻轻摇头,心中感悟着造化弄人。

    “四公主,听闻公子嘉如今已经被公主赶到了南越半隅,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公主就能力挽狂澜,着实让樗里骅钦佩不已。

    却不知道公主此次率军北上援助我军,那公子嘉若是再次掀起波澜又该当如何?”

    芈纯熙见樗里骅明显转移了话题,突然红了脸白了樗里骅一眼后轻轻说道:

    “左更大人谬赞了,大人派人护送纯熙回到荆郡后,纯熙就立刻发告昭示天下,揭露二哥与姬鹿勾结的不齿勾当,继而发兵攻打二哥。

    此后我楚国各郡的大军纷纷弃暗投明,前来投奔与我,所以在南京城外打了一仗后,败退的二哥就只好再次投奔越人去了。

    不过这样的事情与黄阴抗战相比,确实有些小巫见大巫了,倒也不值得左更大人为此称赞。

    发生在黄阴的事情我已经听小喜说给我听了,秦军当真是天下强军啊。

    纯熙佩服之极。”

    芈纯熙丝毫没有掩盖自己对秦军的钦佩,这一点倒没有出乎樗里骅的意料之中。

    与那赵喜相比,芈纯熙的心胸极为宽广,这一点早在神京时樗里骅就已经感受到了。

    不然的话,当她重回楚国时,各郡的兵马又怎么会纷纷投奔于她,弃了那看似势大的公子嘉呢。

    二人攀谈了许久,又一同分析了一番出兵救援东京的利弊得失,但二人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齐国真的已经彻底完蛋了。

    且不说那蜀国从来就是与己无关高高挂起的心态,此时绝不可能出兵越过秦国河东郡去遥远的齐国救援,就是楚国在如今内乱未止的局面下,也不可能出兵去冒然攻击齐国境内虚实不定的戎军。

    而秦国在如今两面受敌的情况之下,更不能也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兵力去出兵救援齐国。

    所以,齐国的灭亡就只在旦夕之间了。

    随后,樗里骅又将如今河东郡的形势分析了一番。所以当芈纯熙听到燮玉关已经被樗里骅攻占的消息后,她

    看向樗里骅的眼神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丝恐惧的惊意。

    芈纯熙看着自己面前这位在她十六岁时就留给她颇深影响的玉面男子,心中却第一次有了淡淡地排斥。

    “心思缜密、胆大妄为、考虑全盘、谋略深远。”

    这是芈纯熙对于樗里骅的极高评价,但隐藏在这十六个字的背后还有四个字,却是芈纯熙不敢去想更不愿去承认的评价,那就是“心狠手辣”。

    从始至终,黄阴之战就是樗里骅在用十多万人马的性命在进行着一场豪赌。

    虽然樗里骅最终赌赢了结局,但死的人却是太多太多了,这代价哪里是个流着热血的人所能付出的。

    见芈纯熙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神中除了迷茫外,再也没有了一国统帅该有的勇武和气势时,脑海里方从天下大势的分析中突然走出的樗里骅却是一头的雾水,便奇怪的问道:“公主在想什么?”

    “我在想,若是当年纯熙去原州时,在茶馆中能问一问那公子的名讳,或许如今的纯熙就不会是这般模样了。

    纯熙不愿意打仗,更不愿意率领士兵去厮杀,不管那死去的人是谁,纯熙都不愿意看到。”

    “原州?

    茶楼?

    公子?”

    听到芈纯熙的话中满是少女的心思,闻言突然一怔的樗里骅却茫然间又像是抓到些什么,认真的思索着芈纯熙的话。

    那原州茶楼的公子不就是在说自己吗?

    开店短短几日后自己就去戍了边,那芈纯熙又如何晓得自己曾经开过茶馆呢?

    回想起七八年前的往事,樗里骅突然睁大了眼睛,目光炯炯地看向了自己面前那清秀可人中却又焕发出无限英姿的芈四公主,看向了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那眼睛是绝不会错的。

    “公子,你若是再不说话,我还以为你癔症了呢?”

    那一年的茶馆中,自己不就是以一壶楚茶招待的那位浓眉大眼的女子吗?

    只是,那女子与芈纯熙虽然极为神似,但毕竟一个胖一个瘦,一个皮肤粗糙,一个肌肤如雪,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左更大人,是想到了什么吗?”芈纯熙像是猜到樗里骅回忆起了往事一般,甜笑道。

    “那年我开茶馆时,曾经与一位楚国来秦经商的少女一同品茶,那女子穿着粉白色的裙子,只是........”

    “只是那女子穿着粉白色的裙子,身材臃肿,皮肤黝黑粗糙,曾在你的茶馆无理取闹,但却被你邀请到自己的雅阁内品茶对不对?”

    芈纯熙将自己额前的发梢微微向耳后一抚,随即莞尔一笑,看向了一脸错愕的樗里骅。

    芈纯熙的一抚一笑让樗里骅突然发现,原来芈四公主在飒爽英姿之余还有独属于她的妩媚。

    也难怪,当初姬亦南会想要得到她呢。

    “傻瓜,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出来的糊涂,难道你不知道我楚国临近南越,那里有一种独特的技能唤曰易容术吗?”

    “真的是你?”

    “怎么,是不喜欢看到我还是想要见到她呢?”

第三百六十九章 新的篇章

    樗里骅哑然一笑,随即将目光望向了窗外那对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的喜鹊。

    “贵国中更赵大人曾经在神京提到过的事情不知道左更大人是否还愿意兑现呢?”

    “什么?”

    听到芈纯熙用细小若蚊蝇般的声音对樗里骅问罢许久后,樗里骅这才像是被利刺刺入心中一般惊叫道。

    回想当初赵之海在神京时向芈纯熙提到过的事情,那不就是撮合两国联姻,撮合自己与芈纯熙二人之事吗?

    看到芈纯熙如花似玉的脸庞绽放出了若隐若现的彩霞时,樗里骅不禁微微沉思片刻后郑重地说道:“此事.....”

    樗里骅刚说了“此事”两个字后,芈纯熙突然摇头笑着打断樗里骅的话音说道:

    “不,我芈纯熙自小就知道摇尾乞怜讨来的东西总是不能长久的,我知道你虽然纳了妾,但你的心还在虞姑娘那里。

    等你哪天想通了,觉得纯熙能入得了你的心时,再来答复我吧。

    只不过可别太久了啊。”

    说罢话后,芈纯熙微微一笑,随即起身准备离开。

    “大军明日后启程,我留五万大军与你,随你守备燮玉关。

    若是小喜不听从你的将令,那你秦**法该是个什么样,就对他依律惩治即可,不必念及太多!”

    “那你呢?”

    樗里骅听到芈纯熙突然决意要走,便连忙开口问道。

    “戎军占了齐国全境,我就要回去准备与他们交战了。

    方才和你讨论了许久,纯熙突然觉得若是能一战挫掉戎军的锐气,那他们想必是不会再来与我们楚国为难的。

    毕竟吃的太多,可是要撑破肚子的。”

    “戎军还有两万精锐,我猜测他们的战斗力会非常的高,不然的话又怎能攻占齐国半壁疆土。所以你一定要小心才

    好,实在不行就撤到夏水之南去吧。”

    “不必了,他们有精锐两万,而我的罗刹铁军倒也不是吃素的。”

    芈纯熙说完话后,头也不回的从樗里骅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而当樗里骅再次听到芈纯熙带着领兵者自有的气魄说完话后,竟然有些怅然若失,有些怀念起芈纯熙方才那作女儿态时的模样了。

    不过,胡思乱想之余樗里骅也对她的决定深以为然。

    齐国境南,就是泸云、通南两郡。

    这两郡可是楚国夏水北岸仅有的土地,如果能在那里抵挡住戎军的兵锋,那么戎人将极有可能放弃在短时间内攻占楚国的打算。

    毕竟吃的太多,还是躺下来消消食最为保险。

    而且那楚国水网密布,气候潮热,如果不能迅速将其拿下,那么一旦僵持起来,戎人们纵使再强悍恐怕也会因为水土不服而无计可施的。

    芈纯熙走后,樗里骅独自坐在县衙大厅中的案几后将两人对当今局势的一番分析又重新梳理了一番,他思考了许久许久直到夜暮降临。

    当亲兵进入厅中点燃他身旁的那盏残灯时,樗里骅才缓缓的提起了笔,龙飞凤舞的书写了起来。

    《河东诸县募兵令》

    “姚君分封先公于秦地,已有五百九十七年,

    自八年前戎军叩关以来,山河破碎,百姓哀鸣。

    ......

    戎狄强占国土,先以土地为饵,蛊惑无知百姓为其效死。

    ......

    然自五百九十三年起,戎人部落相继迁入关内,至今内迁部众已达百万计。

    ......

    戎狄视我秦人为被征服之民,故在各郡生活休养之余专营欺男霸女,抢占土地,肆意破坏良田等种种恶行。

    ........

    如今戎国尽占齐、秦故地,河东百万众若不揭竿而起,顺应天命,仍无唇亡齿寒之忧,则秦、齐各郡昨日之事即为我河东明日之鉴。

    ........

    今大秦左更樗里骅诏令:但凡我河东郡十八岁至五十岁壮年男子,皆有守土抗战之责。

    凡愿投我秦军效死者,免其户十年赋税。若在军前立功,则另有军爵封赏犒劳。若战死于复国戕乱之役中,则每人赐良田百亩并拜纳入军魂祠代代享用香火延绵。

    .........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

    《杀胡令》

    《天下豪杰征募令》

    《告齐国复仇者书》

    《黄阴抗战书》

    这日夜,樗里骅奋笔疾书,将自己期许的全部希望寄托于一张张草纸上书写了一篇又一篇。

    第二日,当兵士们拿着樗里骅所写的文告出了黄阴四门发往河东乃至天下各处时,任谁也没有料想到,这个偏安一隅的大秦在樗里骅的带领下,终于吹响起了反击的号角。

    但此刻,樗里骅的目光却并非只是局限于河东一隅与齐、秦故地。

    因为,河东郡在历经了大战之后,亟需要大量的时间来休养生息,募兵训练,恢复生产。

    而大秦故地的戎国之中戎秦两族民众矛盾重重。

    齐国那边戎、齐两国还在打仗,又有楚国在旁窥视,所以樗里骅料想,在今后一段时间里戎军几乎不太可能会主动前来攻击自己。

    所以,他的目光自然就盯上了案几面儿上那一幅《大周诸国郡县图》上唯一没有历经战火洗礼的地方。

    那里,才是樗里骅反击的最大依持,更是书写天下大势变化的新篇章。

第三百七十章 别开生面

    蜀国北连龙岭,南抵蛮瘴之地,西决昆仑,东达落樱山脉与楚国以荆地为界。

    当年姚君设立蜀国,本是想为神州造一个巨大的堡垒来抵御日后戎军的攻击。

    可以说河东郡就是类似于蜀国的缩小版,而蜀国则是大出十数倍的河东郡。

    这其中,以历山、萧山甚至是须弥山脉南麓一段为主体隔绝南北的龙岭上,自古就建造分布着大大小小无数的关隘。

    这些关隘都有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除了部分属于秦国蜀北郡管辖外,绝大多数都分布在蜀国的北方,尤以剑阁雄关为首。

    不过,恐怕姚君当年也是没有想到,她的深谋远虑会在数百年后终于派上了用场。

    不知道如果姚君能够活到现在,她会为此而感到骄傲还是无奈呢?

    蜀国四面环山,而且这些环着的山还大都是些巨大无比的山。

    所以在蜀国的历史上,极少会出现染指中原或是侵略他国的事迹,当然他国若是想要侵入蜀国也是难比登天的事情。

    虽然,近百年来因为荆地归属的矛盾,蜀国与楚国时常交恶更会大打出手,但两国都心中明白那落樱山脉才是最终的天然边界,这打打闹闹也就算是悠久历史长河中的一剂调味了。

    “顾大人,昔日听闻介子对我教诲道,这蜀人喜好安逸且大多不愿征战,历来与他国争斗时蜀人更不会拼命,不知道顾大人与蜀国人打了颇久的交道,有没有感受到蜀国人的特殊之处呢?”

    晃晃悠悠走在落樱山谷一处小路上的马车里,顾道远与樗里骅相对而坐,谈论着蜀国的风土人情。

    顾道远自然没有了曾经对樗里骅说话时的那种类似于长辈的谆谆教

    诲,此刻听到大秦左更对他询问后,顾道远便连忙恭声回道:

    “介子大人曾游历四方,学识渊博,他所说的确实是实情。

    左更大人请看,这车窗外的落樱山地势险峻,各处的道路都是像我们现在行走的峡谷一般。像这样的天堑若是有一支兵马守卫,则外敌想要攻入此处的难度堪比登天。

    左更大人自然晓得那龙岭地势远比这落樱山脉还要险峻万倍,所以蜀国自建国至今就从未受到过动摇国本的外敌入侵。

    况且这四面环山之中,却是千万里的沃野良田,因此蜀国自古以来就从来没有因为生计困难而爆发过任何动荡。

    蜀人安逸,是因为没有外敌入寇,不会为衣食忧愁,所以介子大人才有此评价。

    顾某也深以为然。”

    顾道远说完话后,转眼向眺望远方的樗里骅望去,却见那位新得子嗣故已蓄起了胡须的年轻左更此时已是满怀心事的模样。

    顾道远并未出言再去打扰樗里骅的思索,而是将目光看向了两匹在崇山峻岭中若隐若现的白狼来。

    “白狼将军!”

    顾道远凝思道,他的脑海中又一次想起遥平到蜀国这一路来,百姓口中所传颂的关于白狼将军的传说。

    其实作为一国宰冢,顾道远自然晓得那些百姓口中传颂的事迹多有夸大之嫌,

    像什么樗里骅单枪匹马枪挑戎军元帅林诩;

    什么黄阴守军以八千众抵抗二十万戎军半年之久,并将戎军打出了燮玉关;

    什么樗里骅冲冠一怒只是为了红颜,因为他爱上了大夏国的公主所以才将戎兵杀的丢盔弃甲,以逼迫戎军交出公主。

    而且这段风流传说中讲道:燮玉关鲲鹏军其实是听到左更大

    人樗里骅亲自在黄阴城守卫,所以本是想去投降的,却不察被秋兹所连累,这才导致樗里骅将林诩的鲲鹏军也一同杀的大败。

    想起坊间种种离奇的传闻,就连年过花甲的顾道远在偷眼看向樗里骅时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顾大人在笑些什么?”

    同样看向车窗外的樗里骅虽然并未转头,可是他却用余光看到了顾道远面色的变化。顾道远连忙笑着恭声说道:“啊,左更大人。我是想起了前几日在荆州城时听到的那说书先生讲述的故事,因此觉得有趣这才发笑的。

    还请左更大人勿怪。”

    樗里骅将目光转向了花白头发的顾道远面庞,忽然微微一笑道:

    “顾大人,坊间传闻实在太过夸大了,况且黄阴的胜利乃是将士们用生命与鲜血所换来的,而且楚国援军的及时到来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这其中唯独属我的功劳最为微薄。

    其实那日在荆州城,百姓口中那些夸大的传述定是四公主故意散布出去的声势而已,这其中的原因樗里不说,宰冢大人自是懂得的。

    樗里骅说到这里,竟然微微有些脸红显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随即他见顾道远又要施礼说话,便连忙伸手压住顾道远的手臂笑着说道:

    宰冢大人,你我二人单独在这马车上,那些虚礼还是不要再提了吧。

    况且这“左更大人勿怪”几个字从顾大人的口中讲出来,让我总觉有些不太自在。

    想当年顾大人在中枢时,我师父介子尚且还是以您为尊的。

    虽说尊卑有别,但一时半会儿樗里还是不大习惯宰冢大人对我施礼讲话。

    况且这次来到蜀国毕竟是怀揣着大事而为,所以我们还是按照事先约定的身份来相互称呼吧。”

第三百七十一章 谋蜀之道

    顾道远闻言后微微一怔,那脸色也忽白忽红的颇有些不自在,但在樗里骅不断微笑着的鼓励下,他还是苦笑了声对樗里骅说道:

    “那就委屈赵贤侄了,顾某忝称一声叔父,还望贤侄莫要介意啊。”

    樗里骅听到顾道远放下了尊卑,这才一改方才的笑意,连忙正色施礼恭声回话道:

    “叔父大人本就与我父同辈,尊称一声叔父亦是应该的,又何谈介意二字。

    不过叔父需要谨记,我祖父赵渊乃是和中更大人为同族堂亲,原先在原州府赵之泽麾下任总管一职,后在赵之泽免官遣回西京后就被押入了大牢。

    再后来西京之变时,死在了乱军的刀下。

    而我一直流落西京街头,后听闻中更大人去了河东,便投奔族兄到了墨县。

    现在被赵大人视为己出,极有可能继任下任中更一职。

    .......”

    樗里骅再次将自己原先设定的身份向顾道远娓娓道来,但顾道远除了苦笑之外却不敢应话,直到樗里骅说完话后这才苦笑着说道:“左更大人若是要掩饰身份,那公亲贵胄中的子嗣那么多,为何偏偏要扮成那赵渊的晚辈。

    昔日我从张孜彧张大人那里曾经听说,这赵渊曾在原州总制府中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无恶不作,左更大人认他祖,不免有些失了身份........”

    说到此处,顾道远皱起了眉头显然不愿继续说下去,但樗里骅将顾道远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同时又将他心中所想猜了个明明白白,随后就笑着说道:

    “叔父此言差矣,那赵渊昔日在总制府时何止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那般简单,可以说我原州在戎军入关之前军事糜烂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哦?”

    顾道远听樗里骅说起那赵渊的危害如此之大,一时之间有些想不明白这一府总管又如何能够与国家安危联系起来,故而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随后樗里骅就将昔日自己在总制府任小吏员时查处赵渊结党营私,勾结地方贵族吃空饷导致兵源不足粮草不够,又对发现此事上告赵之泽的樗里骅下黑手等事对顾道远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听得顾道远先是惊愕不已后又怒发冲冠,到最后只是颓然一叹望向了窗外的蓝天。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难怪这戎军入关会如此顺利。

    也难怪须弥、秦岚一座座险关会轻易失陷敌手。

    这一个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能拥有如此巨大的破坏力,若不是樗里骅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与自己告知,那作为宰冢的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去知道这么众多的内幕与隐情啊。

    况且这大秦上下可不止仅有一个赵渊。”顾道远一想到大秦局势糜烂的原因之一竟然是这样,心中不禁怅然地感叹道。

    “叔父,如今我双腿残疾,所以这蜀国中除了刘执等不多的人见过我之外,根本就没有人知晓我的模样。

    但如果我伪装成公亲国戚的话,蜀国当中定会有有心人去探查我的身份,如此一来,估计这蜀国人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我樗里骅来到了益都。

    那样的话,这趟路途的前程可就要艰辛许多了。

    但如果我用赵大人族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宗亲做掩饰,那蜀国中的有心人绝不会查探到这么偏远的关系,而且赵元甫是从西京之变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所以双腿残疾也是可以解释的事情。

    这样一来就会减少很多的麻烦。

    更何况,我本就打算来益都享受享受风花雪月,做一做纨绔子弟的,这不与那赵渊的品性相得益彰吗?”

    说到这里,樗里骅先是微微一笑,随即就看着顾道远无奈的神色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元甫,赵渊父,哈哈有趣有趣!”

    顾道远看着面前哈哈大笑的樗里骅,不由得苦笑着摇起了头来,虽然樗里骅如今已经蓄起了胡须,颇有些成熟的气度,但在顾道远的心中,他却仍旧是当初自己初见时的稚嫩模样。

    现在又看着樗里骅难得的为了一点儿口舌之欲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也不由得莞尔一笑,对樗里骅更加地感到亲切了起来。

    “元甫贤侄,原本此次益都之行由我来就可以了,但没有想到那蜀公突然得了重病,并宣布由刘执监国,这可是件蹊跷事啊。”

    见顾道远谈起了正事,樗里骅也一改笑容,变得严肃了起来。

    “叔父,此事元甫还未来得及和您说。

    据毛彪探来的消息称,这一年多来公子屠与那司马严叔段二人在蜀国政坛极为活跃。公子屠意图取长兄公子野而代之,所以曾多次对其兄于朝堂上进行攻讦。

    无奈蜀公偏爱老实本分的长子而对次子公子屠多次出言训斥,导致公子屠与其父交恶。

    不久后就传出了蜀公突然暴病之事。

    但蜀公称病的同时,又及时将国事托付给了老臣相邦刘执主持,这才不至于国事落入公子屠之手而导致政事糜乱。

    现在虽然眼看蜀国政权由刘执掌控,但实际上公子屠已经将大司行、大司田、大司马、大司理、大谏官诸部全部控制在手,并操纵大谏之官多次弹劾公子野。

    而公子野虽然得到了刘执的辅佐,但实际上却是孤家寡人一个,全凭刘执的人脉在维系着最后的希望。

    据说,蜀国如今驻守于北境的二十万兵马全部都由公子屠与严叔段掌控,而京城的禁军八万与驻扎落樱山诸关的十万大军是在刘执的控制之下,而南方防御蛮族的五万大军则受一名叫陆询的将军世袭掌控,对于此人的了解我倒是有些糊涂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如今的蜀国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军事上都是四分五裂的状况

    .......”

    顾道远听完樗里骅对蜀国局势的一番分析后,这才恍然大悟道:“此事我也曾多有听闻,但碍于大秦这些年来战事不断,国事日衰,所以了解的并不详实。

    不过那陆家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一些的,陆家分封南郡镇压蛮族已达百年,他们向来只对国君忠诚而对其他所有的势力都不会轻易低头,也就是说,谁做了国君,他就是谁的人。

    而且,据传说陆家虽然从来都只有五万人马的编制,但实际上他们能够召唤来许许多多的蛮族战士,所以陆家的实力不可小觑。

    看来这次前往益都联络蜀国共同抗击戎军之事将不

    会太过顺利啊。

    不论是刘相邦还是公子野都没有掌控蜀国全局的能力,我们又该和谁联合才能让蜀国与我们同进退共抗战呢。

    而且这蜀国国策本就一贯绥靖,再遇上这等国事动荡的局面,恐怕......”

    “我们不用考虑和谁联合之事,因为公子野和严叔段早就成了戎人的走狗,所以我们只能选择固执的刘执了。

    叔父不必吃惊,那萧锦行不是十分善用这等里应外合的计策吗。

    这也是我为何要与您一同来益都的原因所在。

    而且叔父恐怕还不知道,我已经派许小羊将军率领三千兵士扮做百姓混入了益都,毛彪也率领了一千亲兵先期去了益都。

    实在不行的话,那我们就先帮刘相邦平定了内乱后再说吧,

    到时候若是刘执同意与我们联合抗击戎人那还罢了,要是他仍旧那么顽固的话,这个随时会起火的后院还是归我们来把守吧。”

    “什么!公子野与虎谋皮,而你要灭人国?”

    顾道远听到樗里骅轻描淡写的话后突然起身手指着樗里骅问道,却不想猛地起身后碰到了车顶又将这位花甲老人弹回了座上,目瞪口呆的看着樗里骅。

    “叔父不必惊讶,与其让蜀国沦为戎人的附庸,倒不如让他们彻底投效了我大秦,免得日后夜长梦多。

    叔父,您觉得此计如何啊?”

    听着樗里骅的话,再看着樗里骅冷峻中带着一丝微笑的面孔,顾道远这才突然发现自己失了态,便连忙放下了手臂。

    而这时,他的背后不由得在这冬日里流下了冷汗将衣后打湿了一片。

    “这还是同一个人吗?”顾道远的心中突然踟蹰道。

    灭一国,这可是六百年大周王朝从来没有出现过得事情,这樗里骅不仅敢想,而且还真的做了起来。

    那许小羊可是潆水守将,把守着河东郡的东大门,却在所有人浑然不知的情况之下率领三千人马潜入了蜀国。

    要是樗里骅不说,那身为宰冢的自己根本就毫不知情。

    而且顾道远绝不相信,樗里骅仅仅只安排了许小羊一支人马就敢说去灭一国之事。

    目瞪口呆间,这位也曾壮怀激烈,雄心勃勃的老者突然涨红了原本就发红的面孔,对着樗里骅郑重施礼后恭声说道:“我在明,左更大人在暗,一切全凭左更大人安排。”

    “不,叔父大人。

    我是赵元甫。

    这次来蜀国的所有事情都会由身为宰冢的您,顾道远顾大人来安排。

    而我只是随行的随从,一个秦国的纨绔子弟,下任中更的继任者,以及您的党羽!”

    樗里骅说完话后,在顾道远的注视下微微一笑,随即伸手向顾道远施了一礼,这才又恢复了那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像是留恋于巍峨的山川一般,再一次兴致勃勃的看起了车窗外的景致。

    “即使是冬季,这蜀国却还是葱绿一片,丝毫也感受不到一丝的寒冷啊。”

    “咦,那是什么?”

    感叹着蜀国风光异域别样美好的樗里骅突然面色一变,望向了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来。

第三百七十二章 二十年,悲伤之地

    就在樗里骅一行行走在落樱山中郁郁葱葱的谷道时,此时的东京城外却俨然已是一副银装素裹的模样。

    骑着马踱步在早已结冰的黄水之畔,萧锦行一边望向南方影影绰绰中显得高大无比的东京城头,一边回忆着曾经与赵青儿在这黄水畔郊游、嬉戏、打闹的往事。

    但那时二人来到东京时恰逢夏末,黄水畔的垂柳顺着河岸一路东去,微风出来时那柳稍就如天上的仙子在抚弄着长发一般齐齐轻摆。

    可如今,萧锦行眼中这结冰的黄水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那般壮丽和每次再见时那令人感叹的气势。

    就如同他亲自征服了这条巨龙一般,萧锦行的眼中只有死寂而空旷的水面以及毫无生命律动的孤独。

    而那些一路向东延绵生长的巨大垂柳,也犹如行将就木的枯槁老人一般,干瘪而又难看。

    就这样沿着记忆中的路,萧锦行慢慢地向东行走,随着他胯下的战马每走一步,他的眼神就会黯淡一分。

    一座茅屋出现在了萧锦行的面前,这让许久都看不到生机的他终于目露出一丝期许向那茅屋中走去。

    “哒哒哒。”

    战马踏在坚硬的泥土上响起的声音以一种恰似它背上主人的心跳一般却来越快。

    因为萧锦行竟然发现,这距离他愈来愈近的茅屋顶上竟然冒着袅袅炊烟。

    虽然这散发出的淡淡白色炊烟在这寒冬中大雪下显得并不醒目,但就是这丝生机却让萧锦行黯淡的目光重新闪亮了起来。

    快到茅屋近前,萧锦行跳下了战马,随即他向身后远远跟随的数百名亲兵摇了摇手示意他们不要靠近,这才慢慢踱步向茅屋中走去。

    这茅屋背靠着黄水,面对着东京城的方向,虽然简陋至极,甚至连个篱笆都没有就这么孤零零的矗立在黄水之滨,但不知道为什么,萧锦行却越看越是欢欣。

    “今后我们也在黄水畔盖间房子,你每日出门打渔种菜,我就在家缝衣做饭可好?”

    “可是,我不会盖房子啊。”

    “那简单了,你看那边有几座茅草屋,我们就搭那样简单的就行啦。”

    “那可不行,这茅草屋简陋至极,夏季倒还罢了,冬日里简直能冻死人,还是算了吧,等子硕哥哥登上了公位,封我个什么爵位,我们就有了封地采邑,自然就有人会为我们盖房子的。”

    “你怎么生气了?怎么不说话?青儿,我说错什么了吗?青儿我给你唱首歌吧。”

    “萧哥哥,青儿根本就不想要你去讨什么爵位,青儿只想和你日日厮守,有一间能够遮风挡雨的茅草屋已是知足了。”

    .......

    萧锦行的脑海中回荡起当年自己与赵青儿在黄水畔散歩时的情景,却不知不觉间走入了这间赵青儿当初想要茅草屋中。

    “吱嘎。”

    随着茅草屋的门被萧锦行轻轻推开,一丝光亮撒入了漆黑的屋中。

    借着这丝光亮,从回忆中醒来的萧锦行隐约间看到了一位岣嵝着背的老妪正颤颤巍巍的向炉灶中缓缓地塞进了一根枯木。

    萧锦行微微一笑,心道这大军围城之际

    ,恐怕也只有这样垂垂老者才会抱着自己的房子不畏兵灾,不惧战争吧。

    他随手关上了茅草屋的屋门,随即轻轻闭上了眼睛以适应这漆黑的房子中不多的光亮,数息后当他再次睁开了眼时,却是能够较为清晰的看到这屋中摆放的摆设。

    一张堆满了淡黄色麦草秸秆的草席,一架织布的纺机。这是茅草屋中除了锅灶外所有的东西了。

    “老人家,我路过此地想来您家中避避风寒,不知道方不方便?”

    萧锦行一边口中恭敬地请求道,一边转头看向了那始终都没有抬头的老妪。

    但当他看到了那老妪的面孔时,萧锦行在瞳孔急剧放大了数倍后,两行清泪顺颊而下。

    “这大雪的天真是很冷啊。既然你都进来了那就找个地方坐下吧。

    只怕老婆子这里什么都没有,不能让你御寒啊。”

    老妪慢吞吞的说道,随后继续向炉灶中填了根树枝,这才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眼下这兵荒马乱的,城内早就没有人出来买老婆子的帕儿了。

    这几粒米是还是半月前黄三娘送给我吃剩下的,若是你不嫌弃这锅中的粥清那就喝上一碗暖暖身子。

    老婆子年岁大了,实在是看不清楚,所以还请客人自己盛一碗清粥用吧,呵呵。”

    老妪说完话后,颤颤巍巍向锅灶旁伸手一指,就见一只破碗摆放在地上,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月。

    仍旧泪流不止的萧锦行怕那老妪听到了自己的哭泣,他一边走到老妪面前捡起那支破碗,一边揭开了沉重的锅盖看到了正在沸水中滚动的几颗屈指可数的米粒。

    盛起了一碗带着米粒的沸水,萧锦行一边对那碗中吹着气,一边走到老妪的面前缓缓蹲下,将手中盛着水的木勺伸向了老妪的口中。

    老妪察觉到了一丝热气,知道这是来人为自己喂食粥饭,微微一怔后老妪也不客气,随即张开了口任由萧锦行将木勺伸进了自己的口中。

    萧锦行一勺一勺的将自己吹凉的清粥喂给了老妪,这期间二人都没有说话,待到这破碗空空如也之时,平复了激动心情的萧锦行这才擦了擦自己的脸,开口说道:“老人家,这么多年您还在织帕儿呢,当年我也曾在您这里买过帕儿。”

    “呵呵,不,不是这样的。”

    老妪突然摇起了头,开口笑道:“那帕儿是老身送你们的。想想都二十年了吧。”

    老妪缓缓的说完话,错愕间明白过来老妪已经凭借着声音认出了自己的萧锦行再也难掩自己内心的悲伤,像个孩子一般的痛哭了起来。

    纵然他也极力在掩饰并阻止着哭声从自己的嘴里响起,但那“呜呜”的闷哭声还是随着他一呼一吸响了起来。

    老妪伸出了手,轻轻地摸在了萧锦行的脸上。

    “好孩子,当初你们两个人郎才女貌,老身又怎么能忘记呢。

    老身虽然眼瞎了,但脑子却灵光的很,你们两个当年说过的话,脸上的表情老身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记得当年老身送给你们的帕儿上绣着一对鸳鸯,平静的河面上,从芦苇丛中刚刚探头的鸳鸯。

    对不对啊?”

    老妪一边为萧锦行擦拭着不断流下的泪水,一边微笑着说道。

    萧锦行颤巍巍的从怀中取出了一块丝绸的布片,那块仍旧留下暗红鲜血的帕儿正整整齐齐地被包裹在那丝绸的布帛中。

    他一边将帕儿连同布帛一起交到老妪的手中,一边哽咽着说道:

    “我忘了,我甚至忘了青儿的面孔。

    老人家,你告诉我,她究竟长的什么样儿啊?”

    那老妪接过萧锦行递到自己手中的布帛,仔细的轻轻地一寸寸的摸着帕儿,一直摸到了那帕儿中间血渍最浓最硬的地方。

    “老身活了七十多岁,从未见过像她那般漂亮的女娃儿。

    那天那娃儿从黄三娘的摊子前走到了老身的摊子,仔细的看着我绣的那些物件儿。

    她穿着一身纱做的青衣,一阵风吹来那衣服就会被风吹轻轻荡起。她的皮肤极为白皙,根本就不是寻常受过烟火的女子。

    大大的眼睛,尖尖的脸蛋儿,淡淡的峨眉,笑起来让老身也不由得会多看几眼。

    那娃儿谈吐十分有礼貌,即便是贱如老身这般的小贩也不忘大娘,大娘的称呼。

    老身心底高兴,就送给了她这帕儿。

    原本这帕儿是老身准备为黄三娘家要过门的媳妇儿送的见面礼,并不打算卖的

    ......”

    老妪将那帕儿端在手心,向痴痴地听得入神的萧锦行淡淡的讲述着往事。

    萧锦行的眼泪终于不再流淌,而老妪的话音也被她一阵剧烈的咳嗽所打断。

    萧锦行连忙起身准备为老妪端些热水,却怎么找也找不到水缸的所在。

    “娃儿,去用这碗到院子里装点儿雪吧,拿进炉台上放一会儿也就化了。”不再剧烈咳嗽的老妪吃力的说道。

    萧锦行连忙起身,推开了茅草屋走到院子中瓷瓷实实的乘了碗雪后,拿进了茅屋放在了炉台上。

    转身再看老妪时,却见老妪已经闭上了眼睛。

    萧锦行大惊失色,连忙走到了老妪的身前,蹲下仔细看时却见老妪原来只是睡着了。

    人老瞌睡就轻,萧锦行刚刚蹲下不久,老妪就再次睁开了眼睛,一边缓慢的将手中的布帛交给了萧锦行,一边似是不好意思的说道:

    “这人老了就不太中用了,原本瞌睡就少,夜里又冻得睡不着。所以每天只能趁着炉火没有完全熄灭时才能借点儿热气睡一会儿。

    却没有想到今日来了贵客,到让你见笑了。”

    萧锦行转头看了那似乎已经完全熄灭的炉灶,随后立刻将身上披着的熊皮大氅脱了下来披在了老妪的背上。

    突然感到异常寒冷的萧锦行微微皱了皱眉,这才深切的体会到了那老妪口中所说,冻得睡不着觉的感觉。

    “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啊。

    娃儿啊,老身虽然从未穿过裘皮,但也见过那些达官贵胄们穿过,这一件儿裘皮的衣裳就是将老身卖了也换不来啊。

    还是去了吧,不然弄脏了你的衣服。”

    老妪颤巍巍的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将身上的裘皮大氅撕脱下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大司行王露 佞臣的面孔

    “老人家,这是给您的礼物,就算是当年您送给青儿的帕子,今日我代青儿前来回礼如何啊。”

    萧锦行连忙握住了老妪的手,诚恳的轻声说道。

    这番话似乎真的是起了作用,那老妪听后也不再挣扎着脱下大衣,而是微微点了点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这衣服上的毛和羊毛、马毛、牛毛、兔毛都不太一样。虽然要硬些,可比那些动物的皮子要厚多了,也暖和多了。

    老婆子小的时候,娘亲曾经为亲贵们缝补过皮衣,那些我都是见过的。

    ......”

    听着老妪又道起了关于她的往事,皱着眉头打着哆嗦却强忍着不发出动静的萧锦行不自觉间靠近了已经熄灭的炉火。

    但他并没有因为寒冷而感到丝毫的痛苦,而是满身满心尽是幸福与安宁。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感到过的安宁。

    “大单于!”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恭敬的呼唤声,萧锦行转头看了眼似乎又睡着了许久,不说一句话的老妪后,这才扶着炉灶的边缘,缓缓站起了冻僵的身子。

    “吱嘎!”

    茅屋的门再次推了开来,萧锦行对远处就要走来的亲兵摆了摆手,这才一瘸一拐的向远处走去。

    但他刚刚走了几步的距离,就听茅屋中那老妪的声音再次响起。

    “娃儿啊,你要为那女娃儿报仇的话,老身并不阻你。

    看你今日的样子倒也不算是坏人,更和传说中的样子并不相同。

    当年你率领齐国兵马阻止了楚国人攻击东京,东京城的老百姓都念着你的好。

    尤其是你被国君加害之事,虽然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但内心里都是同情你的。

    今日,你率军前来,切莫将怒火发泄到百姓的身上,他们都是无辜的。”

    屋内老妪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萧锦行却明明白白的听到了老妪所说话中的意思。

    看来,她早就明白自己是谁了。

    看来,自己当年被萧子硕迫害之事,也是人尽皆知。只是唯有这老妪知道,原来戎人的单于是当年的萧槿罢了。

    萧锦行没有回头,仍旧踏着厚厚的积雪向茅草屋外走去。

    “吱嘎、吱嘎。”

    随着脚踏积雪的声音越来越小,萧锦行的背影也越来越小。

    “大单于,城内来了使者请求面见单于。”

    萧锦行向那亲兵点了点头,随后又嘱咐人去为那老妪重新筑一所房子,再送去食物后,就匆匆返回了大营。

    “大单于,微臣乃是大齐司行王露,今日受我家君上之命,特来面见大单于。”

    萧锦行一进行辕大营,就立刻唤来了齐使。

    但当他看到这唤做王露的司行时,却又因此人面生的很而感到了一丝失落来。

    萧锦行见这王露并不认识自己,便大喇喇坐了下去,对帐中仍旧站立施礼的王露说道:“大司行不是温玄吗?何时由你来担任了?”

    那使臣见萧锦行开口说了话,连忙

    露出一脸的阿谀之色说道:“大单于对我齐国的事情真是了若指掌啊。温故司马已病逝多年,所以君上就令小人忝居厚位,大单于不知道也不奇怪。”

    “哈哈哈。”

    萧锦行见这王露说话乖巧,不由得哈哈一笑说道:“不错,你确实是小人,当年温玄任司行时,曾是萧子硕的老师,而你只不过是萧子硕的陪读侍童。

    温玄虽然为人刻板固执,但也算是个忠臣贤臣。

    可你为了取代温玄,故意将温玄对你说过怀念故人的话告诉萧子硕,从而让萧子硕派人将温玄鸩毙。

    所以看你老实的份儿上,我就不为难你了,滚出去吧。”

    萧锦行头也不抬的摆了摆手,随即抓起身前案几上的凉肉就吃了起来。

    今日在黄水畔上走了许久,萧锦行着实是感到有些饿了。

    那王露听萧锦行对自己连讽带刺,甚至连自己前来的目的都没有询问就让自己滚。

    他的脸上顿时青一块儿,紫一块儿变化了许久这才嘿嘿一笑,说道:

    “大单于真是英明神武啊。

    单于所言皆是实情,想不到贵国的情报能如此详实缜密,当真是令人赞叹啊。

    看来我齐国能有今日之危,也不算是冤枉了。

    只不过今日我家君上派我前来,是想和大单于谈一谈退兵之事。不知道大单于可有兴趣听听?”

    萧锦行原本想等自己口中嚼着的肉咽到嗓子后就命人将这齐国使者赶出去,可他听到此人脸皮如此之厚也是心下大奇。

    按说做到司行职位的人那也是相邦之下百官之首,怎么地也该有些气节在的。

    但显然此人献媚之言张口就来,唯唯诺诺尽是奸谗小人的神色,这让因方才见到了昔日故人所以心情大悦的萧锦行对此人也生出了些许兴趣来。

    “齐公想要议和,那说来听听他能开出个什么价码来啊。”

    王露听到萧锦行接过了自己的话茬,大喜之下连忙说道:“大单于,鄙国国君愿意以东京城中一半的财产换大单于能率军退到黄水之北。

    自此之后,我齐国愿意承认夏国的存在,更愿意与贵国划水共治相约兄弟之国。

    他日若是贵国遭到了.......”

    “等等,我要是没听错的话,你家国君是画了个大饼给我。而且那大饼还是我碗里的。这可稍显诚意不够啊。”

    萧锦行打断了王露的话说道。

    “大单于此言何意,王某没听明白大单于的意思?”王露听到萧锦行的话后,疑惑地问道。

    “真是个蠢货。

    我若取东京城,就如同探囊取物,一旦夺取了东京,这城中所有的钱财不都是我的么,何须你家国君给我。”萧锦行讥讽的说道。

    但那王露却是料到了萧锦行会有此一说,便微微一笑说道:“大单于若是动用大军,攻克我东京城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但毕竟要死人的嘛,况且我东京城内还有大军十五万,百姓更是百万有余.......”

    “你在威胁我?

    萧锦行再次打断王露的话,恶恨恨地说道。

    那王露见萧锦行有了怒意,大惊失色之下连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说道:

    “大单于误会了,误会了。我家国君听闻大单于早就攻克了王畿神京,所以有心奉大单于为天下共主,我齐国愿在大单于的庇护下为单于效死。所以这才派了微臣向大单于表达心迹,大单于千万不要误会啊。”

    “天下共主?”

    萧锦行听完王露的话突然一愣,这天下共主不正是自己想要寻求的结局吗。

    如今自己虽然率兵夺取了旧秦全境和齐国大部,但毕竟自己率领关外戎人入寇名不正言不顺,如果能有一国宣誓效忠,那显然会让“大夏国”入主神州的行为有了正当的法理保证。

    看来那萧子硕是抓住了自己的心思,递给了自己一个难以拒绝的理由啊。

    见萧锦行陷入了沉思当中,王露心中窃喜。

    此次出城和谈可是自己一手力主之策,万一能够成事,萧锦行撤出了黄水之南,那自己可就立下了再造齐国的不世之功啊。

    说不定那相邦的位置也会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呢。

    暗喜间,他连忙再次叩首,像对天子一样施了人臣大礼后说道:“大单于,若是大单于觉得鄙国诚意不够,鄙国还可将黄水以北通往王畿的三川郡西六县割让给大单于。”

    “嗯?三川郡?”萧锦行闻言后突然一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那王露以为萧锦行动了心,便再次磕下了头去,等待着萧锦行的回应。

    “既然是这样的话,你且先回去禀告你家君上。若是能在十日内集齐黄金千乘,白银万乘,民女五万予我。我自当考虑退兵一事。

    贵使也知道,我大军此番出兵贵国已达两年之久,将士们人心思归就连我也弹压不住,这次前来攻击东京,本就答应城破后由任由将士们获取财物、妻女,所以若你家君上不表示些什么,那我也无法说服将士们无功而返啊。”

    王露听到萧锦行的话后,顿时惊的嘴都合不上。

    因为黄金千乘,白银万乘虽然很多,但这东京城中倒也不是拿不出来。

    但民女五万之事却实在难办,因为谁家会愿意将自己的妻女奉上,送给戎人呢。

    但他转眼又一想,如果萧锦行只是索要钱财,那说不定还有反悔的风险。

    但他竟然还会索要女人,那就证实了萧锦行这些蛮族人的习性果然只为利而不为地,更说明了萧锦行的话有真无假。

    想到此处,王露忍耐住心中的大喜,连忙答应了萧锦行并立刻与萧锦行约定好了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就匆匆返回复命去了。

    而王露刚刚离开了大帐,一旁的哲哲等人就上前来劝萧锦行莫要放虎归山,虽然他们不敢忤逆萧锦行的决断,但如今明明局势大好,萧锦行却露出了退兵的意思,还是让众人心有不甘。

    但萧锦行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答应不会退兵,随后再也不解释自己的想法,只叫哲哲负责交接齐国十日后上缴的财物便离开了大帐。

第三百七十四章 五万齐女送戎酋

    满心欢喜的王露回到了东京城后,立刻就将萧锦行的话告诉了齐公萧子硕。

    虽然萧子硕闻言后勃然大怒,甚至当夜沉默了整整一晚未眠,但第二日一早,索拿适龄女子的命令还是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十日内,东京城内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虽然百姓们大多都不知道官府为何要将自家的妻女抓了去,但还是有风言风语在第五日夜间传了出来。

    “齐公要将捉拿的女子尽数献给戎人。”

    这个石破惊天的消息可令百姓们怨声载道,他们纷纷齐聚大街小巷,意欲向官府要人。

    但城内尚有十多万齐军,又岂能坐视百姓乱来。所以在萧子硕的一声令下后,东京城中立时血流成河。

    原本诓骗百姓将女人们抓走的官差变成了二话不说就动辄杀人的军汉,大街小巷无处不是惨死的百姓,无处没有呼儿唤女被强行抓走的女人。

    第十日下午,当五万哭哭啼啼自知无法见到明日太阳的女人们在自家如狼似虎的兵士押送下,走出了东京城,走出了昔日来来往往时常踏足的郊外时,那刚刚晴了没有几日的天空,竟然又一次下起了大雪。

    远处,数万看似更加如狼似虎的兵士们在等待着这五万女子,而对于自己的命运,这五万女子中没有人会生出一丝乐观来。

    身旁的齐**士还在不断的推搡着她们,用鞭子抽打着女人们想让她们走到快一些,但女人们却都十分艰难的踏下每一个前进的脚步。

    雪花打在女人们的身上,不一会儿就让长如条巨大墨龙的队伍披上了银装。

    这让那条墨龙显得又无朝气,又充满了沉默的哀伤。

    短短的路程足足走了半日之久,这半日里,每个女子都不时回头留恋的张望着自己的家园。

    还未走到戎军近前,看到数千戎军骑兵将这些女人们包裹起来的齐军兵士们便连滚带爬的向东京城跑去。

    这让戎军将士们纷纷哈哈大笑了起来,

    随后,他们就将女人们带离了东京城郊,一齐向北方走去。

    “让白慕派人去将那些女子好生安顿,这大冷的天千万别把人给我冻死了。”

    “是。”

    “让荀殷派人去将那些金银给我看好了,过两天就从北地瀚海运回西京去。

    那秋兹给我哭穷哭了那么久,也该给他们些钱去向刘屠换粮草了。

    顺便带个信给秋兹,让他万事听林诩的。千万不要因为刘屠的事情而冲动。那刘屠我们是迟早要收拾的,但绝不是现在!”

    “是。”

    “哲哲,你去让徐清、何君二人这几天好好准备准备,过些日子我们就要攻打东京城了。”

    “真的么,大单于。齐国人不是送来了金银珠宝和女人吗?”

    望着睁大了眼睛的哲哲,萧锦行略微一愕,随即拍了拍满脸胡茬的哲哲笑着说道:

    “上兵伐谋!兵不厌诈!”

    哲哲仔细的想了想萧锦行的两句话,随后突

    然神色一动,连忙哈哈笑了起来。

    “去吧。”萧锦行挥了挥手,哲哲便风也似的走出了帐外。

    随后,传令兵士进帐称齐使王露求见,萧锦行便欣然召见了这位颇为“能干”的大司行来。

    ......

    “什么!那戎人单于要我们先昭告天下,齐国将臣服于夏,并尊大单于为天子?”

    青龙殿中,王露刚说完话还未等齐公开口,一旁的大司马廉闵愤然起身,大声喝问王露道。

    王露眼中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但转瞬间,王露又恢复了神色,平静的对廉闵说道:“大司马没有听错,那大单于确实是这么说的。”

    “你,你!”

    廉闵见王露有恃无恐毫无愧疚的样子,立刻勃然大怒,手指着王露破口大骂道:

    “王露,你他娘的究竟是齐国人还是戎蛮子,你忘了你娘是在东京城中将你生下的吗?”

    “廉闵!好你个匹夫!本官念你同朝为官,尚且给你三分薄面。今日你竟然当朝辱骂起本官来了,本官跟你没完。”王露见廉闵口吐脏言,也立刻起身喝骂道。

    廉闵毕竟是武夫,见王露敢当堂与自己对骂,他二话不说就跨步上前来到王露的面前。

    还未等王露说话就揪住他的衣服,在王露那颇为秀气的脸庞上“啪啪啪”的连扇了十数个巴掌,只打的还未明白过来局面的王露眼冒金星,嘴角、鼻息血流如注。

    “大司马!你在干什么?”齐公萧子硕见廉闵当殿伤人,怒火中烧之下便愤而起身指着廉闵骂道。

    而廉闵见齐公说话,自然放开了手中的王露,冷哼一声向萧子硕施礼道:“君上,先前这王露要我们向戎军送去金银、女子,今日又让我们向他们称臣。

    我大齐六百年基业何曾遇到过这等屈辱之事,而这王露身为重臣,不思以死争名节,以死报国恩,却两次三番做那戎人的传声筒,辱没国威......”

    “闭嘴!”

    廉闵的话还未说完,齐公萧子硕就再次冷喝着打断了他的话,这让廉闵突然吃了一惊,不可思议的望向了齐公来。

    “辱没国威?好一个辱没国威!

    这国威当真是王露辱没的吗?

    廉闵!枉寡人对你推心置腹,信任有加,可你率兵屡次三番败给那戎人。

    先前二十万大军去了秦国,能回来的将士只有不到一半。现在又被戎军突破黄水防线,团团包围住了东京。

    你说!这辱没国威的究竟是谁!

    寡人给了你数十万大军,如今你又带回来多少在这东京城中。

    你的名节又在哪里!”

    “君、君上?”看着萧子硕怒不可遏的模样,廉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他直勾勾的看着这位正值壮年的国君散发着怒气望向了自己,仿佛是在说这大齐能有今日,完全是他廉闵的责任似的。

    这时,瘫倒在地上的王露失声痛哭了起来。就仿佛是廉闵这些武将不懂得他深谋远虑的付

    出,不懂得他深入狼穴的无奈,不懂得他卧薪尝胆的苦涩一般,哭的甚是凄惨。

    “扶王爱卿起来吧。”

    萧子硕对着一旁的宦官说道,那宦官立刻应“喏”后跑下了殿中去搀扶王露。

    而廉闵则仍旧像是个木头人一般杵在了当殿。

    萧子硕见白了须发的廉闵苦涩的表情,终是油然一叹说道:“廉将军,你身为武将,打仗的事情才是你的本分。

    但能不打仗还是不打的好,毕竟我们打不过人家就要想点儿其他的办法,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萧子硕的话音刚落,廉闵便觉得老脸一红,似是一个巴掌抽到了自己的脸上一般火辣辣的疼痛。

    他红了眼睛,环顾了青龙殿众臣一眼后,慢慢开口说道:“我廉闵打仗是有些无能,虽然自从权玉的手中接过司马的印信以来,也曾西抗秦军,南抵楚蛮,但终究是败在了戎军的手中。

    不过,我想问问诸位,昔日出兵秦国却不与秦公联合而选择与那雍栾勾结一事可是我廉闵的主意?

    攻占西京后,我本力主据守百里、秋射二城,与夏中郡的秦公、赵中更联合夹击戎军。但让我仓促出兵攻击元右戎军的命令可是我廉闵所下达的?

    若不是我廉闵见势不妙,看那雍栾和无数大军被赶入了大山之中,急忙收拢残兵及时撤出秦国境内,怕是出兵秦国的二十万大军连一个都跑不回来吧。

    我率兵据守河东郡,原本是想凭借着天堑来抵挡戎军西进。但谁能料想黄水以北半数国土短短数月就沦丧了。

    当时恰逢我守备河东之时,那半数国土的沦丧之事又与我廉闵何干。

    至于黄水天堑,哈哈哈哈哈。

    你们总是在说什么天堑、天堑,可那里真是天堑一座吗?

    你们难道不知道我虽有数十万大军,但守卫的边境足有千里之遥。

    当初我力主渡过黄水主动攻击北境戎军,可又是谁贪生怕死,不允许我出击而眼观戎人做大,才有了今日之辱。

    我这司马做的可真是窝囊,就连昔日的权玉,也比我痛快多了。”

    “大胆!”

    萧子硕听到廉闵两次三番提到了权玉,提到了快要触及他逆鳞的地方,立刻勃然大怒。

    满殿众臣望向廉闵的眼神中,也大多都是对于廉闵的厌恶与憎恨。

    因为,廉闵方才所说之话中,那些决断、建议都是这满殿众臣所提出来的。

    当廉闵将一切失败的原因归结于众人时,他们又怎能主动认错,与廉闵站在一起去扇自己的耳光呢。

    廉闵望了望沉默的众臣,又望了望满脸阴云密布似的齐公,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昏君佞臣当道,齐国能有今日怎是偶然,可笑当年廉某还以为自己是弃暗投明,却没有想到廉某才是大齐第一罪人。

    哈哈哈哈!”

    “放肆!”

    “大胆!”

    “杀了他,杀了这个不忠的逆臣!”

第三百七十五章

    廉闵的话音刚落,他就被湮没在了满殿众臣的口水之中。

    这让虽然心中有气,但仍旧有心想要放过廉闵一马的萧子硕也不免皱起了眉头。

    虽然刚愎自用,又被佞臣蛊惑了心智,但萧子硕毕竟不是糊涂之人,他也自然知道如今齐国可以领兵服众者,也只有廉闵一人而已。

    但是当他见到满殿众臣齐声辱骂责怪起了廉闵,他也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正在这时,突然众臣只听得一声“仓朗朗”宝剑出鞘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提着宝剑,满脸怒容的廉闵。

    顿时,一阵尖叫声下,满殿大臣们便匆忙起身向齐公的方向挤成了一团。

    廉闵鄙夷的看了看丑态毕露的众臣,又看了看面色铁青的齐公,终于仰面向天高呼一声:

    “萧先生误我,萧先生误我啊”便将宝剑向自己的脖颈处一抹。

    满殿众臣只见鲜血四溅,那齐国司马,三军的元帅廉闵就此仰面倒地,气绝当场。

    当金瓜武士们围到了廉闵的近前仔细看时,只见廉闵气绝身亡后仍旧是双目圆睁满是不甘的神色。

    而大惊失色的萧子硕在时隔二十年后再次听到廉闵口中所言“萧先生”三个字时,也是一时之间黯淡了浑浊的目光,显得无比失落了起来。

    “王露,拟召。

    发往南京、益都、遥平,神京。

    即日起,我大齐向夏国称臣,奉大夏国大单于为天子

    ......

    再将廉闵的首级送到戎军大营,就说这廉闵主战,已经被我当殿枭首。

    如今送上首级,以示我大齐和平的诚意。”

    .......

    廉闵死后半月,忐忑的齐公萧子硕终于在城头看到了北归的戎军。

    浩浩荡荡的兵马让齐公看了整整半日,才看到所有的戎军都远离了自己的视野。

    他这才松下了最后一口气,满面春风的回到了青龙殿齐宫之中。

    此刻,他要腾出手来处理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

    最近一段时日里,东京城中虽然看似风平浪静,大街小巷更是家家闭户,但还是有人发现了闭门不出的百姓家中大多都穿上了素缟,

    齐公哪里不明白,百姓们显然都是在纪念廉闵,那位曾经几次扭转齐国局面的大元帅、大司马。

    不过虽然廉闵是当殿自杀身亡,但自己下令将廉闵枭首并将其首级送给了戎军之举却让百姓们都以为是齐公为了让戎军退兵所以故意杀了廉闵。

    如此一来,齐公自然猜测百姓定会对自己心存不满。

    更别说一个月前,自己还下令在全城搜抓民女,送给戎人了。

    但齐公萧子硕历来奉行大棒政策,他觉得让百姓们闭住要张开骂人的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他们打服、杀服。

    让他们从心里面就觉得恐惧,因为只有恐惧才会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所以他要赶回去杀人了。

    戎军撤走后的次日,齐公下召,三日内全东京城的百姓家中若有人穿戴素缟,立斩不赦。但凡敢私言廉闵者,斩立决!

    诏令下达后,很快的就有一支约在万人上下的禁军队伍从原先划定的兵营中走出,去了各

    家各户搜索麻布、孝服等违禁的东西。

    自然而然的,一些心存侥幸并未将违禁物品销毁的百姓就被禁军抓捕了。

    而且,与前一次军汉们挨家挨户去搜刮民女时一样,今次来到百姓家中的兵士们更是因为戎军离去而毫无顾忌。

    他们极尽搜刮之能事,将所过之处各家各户的财物都搜刮一空。

    随后一日,满心愤懑的全城百姓更是被强迫集体观看了一场针对不从君令者的杀头仪式。

    但令监斩官员们没有想到的是,行刑过程中,他并没有看到百姓们因为人头滚落、鲜血遍地而生出的无比恐惧。

    所有的百姓都面色木然的看着这一场残忍的血肉盛宴而不发一言,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直到杀完了所有罪犯,心怀忐忑的上了马车准备回齐宫复命的官员们打马离开,百姓们仍旧聚集在杀场久久不愿离去。

    这日夜,还未到子时,城中一隅突然冒起了大火。

    这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究竟是何因由而着起的火焰,瞬间就点燃了东京城中百姓的怒火。

    着火的城南,无数的百姓从家中涌出,在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席卷了南城无数房屋而束手无策后,终于有人痛哭了起来。

    伴随着无数人的齐声哭泣,有人开始高呼着是齐军放火,有人鼓噪着自己亲眼看到了身着齐军军服的汉子点燃了南城囤积粮草的大库,有人更是哀嚎着齐军来到了自己的家中将自己一家老小尽数杀害,夺走了所有的钱财......

    烈烈火光中,失去了家园的百姓们再也没有来沉默。

    就像是这把火点燃了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随着“杀了狗官”、“老子反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接二连三的响起在百姓之中,所有人怒火就像是燃烧的油被浇上了水似的,纷纷义愤填膺的向着日间砍头的杀场走去。

    当闻讯急忙赶来平乱救火的禁军们与前去杀场的百姓们相遇在东京街头时,百姓之中突然冲出来无数手持刀枪剑戟的人,率先冲向了目瞪口呆的禁军队伍中。

    那些被煽动、裹挟而来的百姓见禁军似乎被自己身旁的同伴杀的节节后退,一股莫名的勇气瞬间迸发了出来。

    再加之这些时日家中被掳走的姐妹、女儿生死未卜,财物尽数被掠夺,就连居住的房屋也被付之一炬,种种怨恨纷纷涌上心头,百姓中的青壮男人们立刻接过从那些被杀死禁军手上夺来的武器,向更远处的禁军队伍杀奔了过去。

    这一夜,百万人口的东京沸腾了。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犯上作乱的百姓,到处都是前来平叛的齐国官军。

    但奇怪的是,冲到街头尽力阻止百姓前进的似乎只有禁军而已。

    而各地兵士则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想法,往往齐聚一处后就坐视杀红了眼的百姓们冲向了不远处禁军的队伍。

    如同热锅上蚂蚁的齐公自然很快就知道了城内发生的动 乱,以及各地齐军的不作为。

    但大发雷霆的他却突然发现,当廉闵死来之后,他竟然找不到可以约束这些临时聚拢到东京城中兵马的途径。更不知道应该处决谁、责骂谁才能令齐军前去镇压百姓的叛乱。

    当初被廉闵临时拢到东京城的齐军,原本可是分属于大大小小数十个县城的守军,所以齐公当然

    找不到领头的人,甚至此时此刻,他突然发现,就连廉闵麾下的那些将领们也像是在人间消失了一般,一个也找不到了。

    孤零零的坐在青龙殿中,萧子硕听着宫城外震天的喊杀声越来越响,看着被烧红的天空越来越亮,直到数十名将领冲入了青龙殿。

    “君上,大事不好。

    曹洮,司徒英武二人率领三川郡齐兵与叛乱贼子夹攻禁军。

    寇灌、庞信率领泗水郡齐军夺了城门放了戎军进城。

    现在城内已是大乱,末将冒死冲入宫中禀报军情,还请君上速速离开青龙殿,随我们出城吧。”

    “啪!”

    原本满怀希望的看着禁军的几名将领跑向自己的萧锦行听到这样结局后,顿时绝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禁军将领们焦急的神色之中,他久久不愿抬头,只是默然挥了挥手示意让禁军将领们离开青龙殿。

    一名将领还想开口再劝,只是当他跨前两步后,就立刻被身旁一人拉住了胳膊并对转眼望来的他摇了摇头。

    自家君上的脾性,这些禁军们可都是晓得的。既然他做出了决定,那旁人纵使再劝也是枉然。

    正当众将领齐齐向萧子硕施礼准备离开青龙殿时,却突然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匆匆踏至。

    禁军将领们定睛看去,就见来人乃是齐公的几位夫人与数位公子在宦官婢女的簇拥下来到了青龙殿中。

    这些人中绝大多数都是慌乱不已,几名年轻的夫人更是吓的花容失色,几名尚是黄口幼 童的公子也抱着自己的母亲微微哭泣。

    唯有刘夫人与公子思等不多的几人面色稍显镇定。

    他们来到了颓废的齐公身前向萧子硕见礼后,这才由刘夫人上前蹲在了沉默的齐公身旁,向着自己的夫君问道:“君上,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子硕抬起了头,仔细的端详着自己的夫人并伸手将她头发上插斜的玉簪重新插好后,轻轻说道:“戎军进城了。”

    “什么?”

    “戎军不是走了吗?”

    “那我们快跑吧。”

    萧子硕的话音刚落,数名夫人和公子连忙脱口说道,但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夫君和父亲冰冷的面孔看向自己时,众人这才发现自己闯了大祸,惹了齐公不悦。

    见方才说话的夫人和公子们噤若寒蝉的低下了头不敢说话,萧子硕却出人意料外的并未开口叱责众人,他微微一叹后对那些禁军将领说道:“刘将军、张将军,诸位将军,寡人将诸位公子托付给列位将军,还请列位将军看在寡人的面上,能将他们平安送到蜀国去,以待他日能有机会北上复国。”

    说到这里,齐公萧子硕突然将身前的刘夫人一把推开,向禁军将领们跪了下去。

    禁军将领们见齐公对自己施起了跪拜大礼,纷纷一愣下顿时大惊失色,随即他们也跪倒了一片。

    这些五大三粗的军汉们竟然纷纷嚎啕大哭了起来,也引得齐公身后那些明白过来局势的夫人和公子们纷纷相顾垂泪。

    君臣哭了许久,但当听到齐宫外喊杀声突然暴增后,再次大惊的将领们连忙将齐公搀扶了起来。

    他们一同向齐公施了最后一次大礼后,便一人一个或拉或抱着大小诸公子们向青龙殿外跑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我回来报仇了

    随着那些尚为孩 童的公子们,眼看自己将要离开母亲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越来越远,青龙殿中重新幽静了起来。

    齐公先是转头看了看他那十多位夫人们正在无声的哭泣着,又抬起了头望向了穹顶上那条正在注视着自己的巨大青龙。

    “六百年基业,竟然葬送在寡人的手上,寡人究竟做错了什么?

    先祖列宗打下来的基业都败在了我的手中,河东、北川、雁郡、南辽、海西、三川 、泗水、登胶、泸云、通南,都是在寡人手上丢的。

    但寡人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亡国之祸为何会应在寡人的身上。

    论勤勉,寡人自问不出历代先祖先公之右。

    论与诸国博弈,寡人更是创造了一个强势的大齐,不然的话那秦国和楚国又怎么会先后败于我手。

    但为什么?为什么这齐国就亡在了寡人的手中,为什么?”

    萧子硕疑惑地向那条高高在上,代表着齐国国祚的青龙开口问道。

    但回应他的却唯有空旷的回音以及殿外惨烈的喊杀声。

    “你们走吧,各自找寻出路,不必留在此处为我殉葬了。”

    萧子硕安静的说道,虽然他仍旧没有得到自己心中疑惑地答案,但他却突然想起了自己身旁这些沉浸在恐惧中的无辜者。

    他们不必为自己殉葬,因为这大齐灭国的灾难并非是这些女眷们所带来的,这是萧子硕当下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

    萧子硕话音落下之后,十多位女眷中立时踏步匆匆走出了四五人,她们向目露古怪神色注视着自己的齐公施礼过后就立刻准备离开青龙殿。

    “慢着!”

    几位夫人刚刚走出了几步,萧子硕冰冷的话语就突然落在了她们的耳中,这让几位夫人立刻转身,跪倒在了地上,浑身如同筛糠一般不停地抖动着。

    “寡人自问带你们不薄,但你们为何会如此坚决的想要离开寡人呢?”

    萧子硕的口中发出了冰冷的声音,但他刚问罢,就立刻有人抬起头回应他道:

    “君上,叶儿还小,小童不愿叶儿独自在异乡受苦,所以小童想要跟随几位将军去蜀国陪伴叶儿。

    我想姐妹们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所以还请君上恕罪。”

    听完跪在面前的几位夫人之话后,萧子硕突然生出了恍然之色,他一改脸上的阴鹜而生出了一丝欣慰,随后轻声说道: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看来你们铁了心是要离开寡人了,所以丝毫不惧寡人会因此杀了你们。

    去吧,既然决定离开了就帮我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去吧。”

    萧子硕当明白了这些夫人们走的为何如此坚决后,反而心中踏实了起来。因为这个时候,萧子硕突然记起了自己还是位父亲。所以夫人们的离去让他开始自责的心立时安顿了下来。

    几位夫人离去后不久,青龙殿外的喊杀声突然越来越小。萧子硕心中明白,这怕是敌人已经杀进了宫内,杀到了青龙殿外。

    “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在了发呆的萧子硕耳畔,被吓了一跳的萧子硕回头看到了那几位留在自己身旁的夫人纷纷捂住了嘴,面无血色的望向了青龙殿的大门。

    他缓缓顺着众位夫人的目光

    看向了那被朝阳洒入殿中的大门,便见率先跑进殿中的却是方才离去不久的几位夫人,以及他们怀中抱着的几位公子。

    而像公子思等几位年纪稍长的公子则神情恐惧的尾随在几位夫人的身后,低垂着头颅向萧子硕走了过去。

    “你,你们。

    刘将军、张将军他们呢?”

    慌乱手脚的萧子硕连忙站起了身子,迎向了几位去而又返的夫人,迎向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公子思。

    “思儿,快告诉寡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你们为何没有逃出去,为何又回来了?

    刘将军、张将军,他们呢?”

    萧子硕瞪圆了眼睛,连珠炮似的抓住自己儿子的肩膀开口询问了起来,但随着他的问题越来越多,随着他的神色越来越是慌乱,他发上戴着的冠冕也不禁抖落在地,束着头发的簪子也松了下来,引得那如同瀑布一般的黑发纷纷散落,遮住了他狰狞的脸面。

    但他的问话却没有得到萧思任何的回应,而最终回应他的却是青龙殿殿门处突然响起的一个平静而缓慢的声音。

    “萧子硕,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他们几位?”

    话音刚落,萧子硕和殿内一众人等尚未看清门外说话者究竟是何人,就见“咚咚”两声闷响,两颗大好的血淋淋人头便掉落在了青龙殿中。

    萧子硕定睛看去,只见那不是刘、张二位禁军将领的头颅又会是谁的。

    “完了,大齐完了。”

    这是萧子硕再次一屁股坐在地上前最后的想法。

    但他刚刚坐下后却又突然抬起了头,眼带不可思议的神色望向了青龙殿的大门。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萧子硕口中呢喃道,随即他伸出了手指向了大门,口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齐公的诸位夫人们再次拢在了一起躲在了萧子硕的身后,但当他们望向齐公萧子硕时,却发现自己的夫君竟然仿佛比自己还要恐惧。

    萧子硕浑身颤栗不止,就像是看到了鬼一样直勾勾的盯着青龙殿的大门。

    “咚咚咚。”

    又是三声闷响,又是三颗带血的人头被人扔进了青龙殿。

    “我曾经说过,要帮你,帮助你治理齐国,让你成为千古流芳的明君。

    现在我将你身旁的这些佞臣贼子都斩杀殆尽了!

    萧子硕,对于我最后的帮助,你可满意?

    这三人乃是败坏齐国的罪首。他们祸国殃民,还害死了廉闵将军,如今我将他们帮你杀了,你该如何谢我呢?

    不仅如此,我将曾经坐在这青龙殿的乱臣贼子们都杀了,你又该如何谢我呢?”

    青龙殿门外那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而听到声音几乎能确定说话者究竟是谁的萧子硕瞬间一边口中喊着“不”,一边坐在地上向后退去。

    地上的头颅正是司行王露和大司田、大司理三官的头颅,他们面带着恐惧正瞪大了眼睛望向了自己的君上:那面色惨白,眼神中流露出的恐惧之色比自己还要强烈数倍的萧锦行。

    “你,你,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子硕哥哥,当年你逼死青儿的时候,她是否和如今的你一样也这般喊着‘不要过来’?”

    “啊!”

    当殿门口的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除了已经完全能够确认来者是谁的萧子硕外,他身后的刘夫人也惊叫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地爬向了自己的夫君,紧紧的抱住了如同筛糠般颤栗的萧子硕。

    “萧先生,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没有忘记当年的事情吗?

    当年的青龙殿上,我夫君曾饶你不死,纵然你刺杀了他,他还是没有将你处死而任由顾道远将你带离青龙殿。

    为何你今日恩将仇报,又来复仇了。

    萧先生,夫君固然有错,但那赵姑娘当年确实是自己碰死在柱子上而非是我夫君所杀死的,为何你要如此执着啊?”

    “哈哈哈哈哈!

    萧先生?萧先生曾经帮你夫君死里逃生,帮你夫君登上了公位,帮你夫君诛杀权玉,击败楚贼,帮你夫君计杀芈夫人和萧望,可你夫君是如何对待萧先生的?”

    明珠夫人的话还未说完,朗声说话的萧锦行就带领着身后数百戎人大踏步的走进了青龙殿中。

    当他来到了齐公近前十步距离时,萧锦行一边笑着一边挥动着手中的蒲扇,仔细的端详起了恐惧的看着自己的萧子硕来。

    “萧哥哥,与当年在绥北城初见时,您可真是神采不减当年啊。

    明珠夫人,你们夫妻二人仔细看看,你们面前的人可还是当年的萧槿?”

    塞外二十载,一身胡装打扮的萧锦行早就没有了当年那般读书人的细皮嫩肉。饱经风霜的脸上已经满是沟壑纵横,大腹便便之下更是让萧锦行看上去多似是塞外的胡人一般粗犷。

    所以当他说完话后走到了萧子硕和明珠夫人的近前时,竟然令那夫妻二人一时之间找不到面前之人与曾经的萧槿丝毫的相似之处。

    “你究竟是谁?”

    明珠夫人像是发现面前的人果真不是萧槿似的开口问道。但她心中却是十分明白,眼前的人不是萧槿又会是谁。

    “大夏国单于,萧锦行。”

    萧锦行淡淡地回应道,随后他就转头注视了殿中挤作一团的诸位夫人和公子一眼后,咧嘴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哲哲递来的宝剑。

    “你做了单于,你竟然做了戎狄人的单于?

    看来这二十年你为了报仇竟然跑到了塞外,难怪我苦苦寻你却始终未果。

    萧槿,你果然厉害,而且比我能够想象到的还要厉害。”

    久未说话的萧子硕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又恢复了神色开口说道,他见萧锦行接过了一把宝剑,显然是要准备对自己下手。

    但知道死期将至的他竟然重新恢复了镇定,恢复了一国之君应有的气度。

    但他刚说完这一句话后,还未等那萧锦行挥剑,就突然“啊”的一声挺直了腰杆。

    随后伴随着血沫从嘴角的吐出,他扭头看起了身后对他行凶之人。

    这一刺虽然并未刺到萧子硕的要害让他立时毙命,但也让殿内众人大吃了一惊。

    萧锦行抬头向萧子硕的身后看去,只见一名美妇正用双手死死地捏着一把匕首,恐惧的看着未死而怒视自己的萧子硕。

    呆住的她虽然并未后退,但她缩起来的胳膊和颤抖的手以及瞪圆的眼珠仍旧告诉这殿内的所有人,她的心中是有多么的害怕。

第三百七十七章 “放荡不羁”樗里骅

    “小莹。”

    萧锦行对着那杏眼圆睁不知所措的美妇淡淡的唤道。

    那美妇这才慢慢地抬起头,望向了萧锦行后,那满是恐惧的脸上才流出了两行清泪。

    “萧公子。”

    美妇神色黯然地悲呼道。

    “哈哈哈哈。”

    正当主仆二人时隔二十年后再见时,萧子硕的笑声却打破了殿内这唯一的一丝温馨,他挣扎着指了指小莹又指了指萧锦行后,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呛得翻起了白眼。

    好不容易在被流着泪水的明珠夫人拍打后背救过来后,萧子硕又开始了轻笑,随后便鄙夷的指着小莹说道:

    “你这贱婢,若不是寡人要在你身上体验你主人的滋味,哪里会留你到今日。

    不过你来杀我倒也合乎情理,这二十年来每次去你宫中让你侍寝时,你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杀意,难道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吗?

    哈哈!”

    “噗。”

    萧子硕刚刚开口准备大笑,众人就见一道寒光略过,那萧子硕的头颅便带着一朵血花,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掉落在了地上,滚动着停在了收回宝剑的萧锦行脚下。

    “小莹,来!”

    萧锦行并未低头去看那个令他狠了二十多年的头颅主人,也没有因为大仇得报而兴高采烈。

    此时的他眼中唯有小莹,那个伴随着他与青儿一同生活了许久的婢女颤抖而又无助的身影。

    小莹缓缓迈开了脚步,向着那双对她伸出了手的男人走去,却不想突然被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抱住了腿,让她再也寸步难行。

    她缓缓低下了头,抱着自己的儿子痛哭了起来。

    正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剑入鞘放下手的萧锦行和抱着孩子哭泣小莹所吸引时,却没有人发现那位在自己夫君遇刺时尚且镇定的明珠夫人忽然拾起了地上的簪子向着自己的胸口刺去。

    她的尸体趴伏在无头的齐公身上,那平静的面容似乎是在表明着她心中早有的觉悟。

    “娘亲!”

    随着公子思撕心裂肺的呼唤声响起,萧锦行缓缓的向后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哲哲等人就将那些已经忘记了哭泣的齐公夫人和公子们尽数带离了青龙殿中。

    当青龙殿重归寂静时,萧锦行走到了小莹的身前,一把将那可怜的女子抱在了怀中。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我来迟了。

    萧大哥来迟了。”

    ......

    “什么,

    齐国被灭,

    齐公身死。

    为何会这么快?那东京城中不是尚有十数万大军,领兵者之中不还有像廉闵这样的名将吗?

    为何他们连半年都没有坚持下来,就这么被攻破了?

    这可如何是好?”

    蜀国益都,

    烟云楼中,

    得到消息让自己赶到烟云楼中的顾道远听到樗里骅告诉自己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后,惊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他呆呆地端着手中的茶杯,却只是怔怔地望着神色凝重的樗里骅,丝毫不管那香茗是否要凉。

    “叔父,据报称,戎军先是许诺只要齐国献上五万女子和黄金白银就会退兵,齐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戎军的要求。

    他们在东京城中抓捕女子时本就惹得天怒人怨,随后齐公又将主战的廉闵逼死在青龙殿中,这才最终激起了民变。

    百姓与齐国禁军打了

    整整一夜,而戎军又趁乱攻入了城内,

    内外交困之下,那东京城不破,齐国不亡更待何时。

    不过,目下戎人已经立公子宣为新任的齐公。

    所以这齐国也不能说是尽灭,至少那东京还有个国君在的。”

    樗里骅说完话后,顾道远仔细思索过后便皱着眉头回话道:

    “想来戎军早就派了细作进入了东京城中,表面上萧锦行令齐公抓捕女子造成百姓记恨其国君,暗地里那些百姓造反多半也是因为这些细作所煽动的。

    廉闵将军被齐公杀死,又成为了点燃东京百姓心中怒火的导火索。

    同时,齐**队的军心也一定会变得一塌糊涂,

    所以百姓造反时,城内纵是有十多万大军,但能够出全力为齐公效死者必定寥寥无几。

    毕竟齐公已经失去了军心和民心。

    这才是导致东京迅速被攻占的原因所在。

    这么浅显的道理,这齐国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

    唉,可悲可叹啊。

    至于立公子宣为新君,这和灭国又有何区别?

    没想到我们来到益都才短短的七八日,那齐国就已然分崩离析。这让我们不得不加快脚步,切不可再拖下去了呀。”

    顾道远冷静的分析完齐国灭国的原因后,即便是樗里骅也不免多看了这位睿智的老者几眼。

    不过,顾道远能被人称之为“仙鹤”,自然有其思虑独到之处,所以他才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齐国的问题所在。

    同时,他的话中也有对齐国满朝文武百官的万般不屑。

    就连樗里骅也认为,要是那齐国臣工中能有顾道远这样的人在,又岂会亡的如此之快。

    “叔父,这个消息是我们探马加急报过来的,所以我猜测五日后蜀国人才会得到齐国被灭的消息。

    戎军在得到齐国全境后,其兵锋极有可能直抵神京。

    届时,这蜀国可就再也不能高枕无忧了。”

    “贤侄,你是指戎军会攻打蜀国吗?

    那他们为何不打楚国和我们呢?

    你也知道,楚国地大物博,物产丰饶,而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现正是强弩之末百废待举之时。

    打我们或者楚国会更加划算一些啊。”

    顾道远听完樗里骅的分析后,凝视着樗里骅疑惑地问道。

    而樗里骅则摇了摇头说道:

    “叔父,神京西北通我河东上洛和燮玉东五县。

    正北通往齐国三川郡。

    西南与蜀国边境落樱山北相交。

    东南又联通楚国荆北之地。

    所以到时候戎国大军兵锋到达神京后,继而向何处进军谁也猜测不到,谁也有可能会受到攻击。

    但与我们、与楚国相比,届时最应该该慌乱的该是蜀国人了。

    毕竟落樱山脉虽然险峻,但远比不上龙岭。

    况且蜀国大军多在龙岭部署,而落樱山方向的兵马部署并不太多。

    如今戎军最不会攻击的定是楚国,因为楚国不仅兵力极多,而且戎军在不久前的云梦之役刚刚吃过一个大亏,号称精锐的戎军骑兵竟然与芈四公主的罗刹铁军战了个难解难分,所以他们不太可能再回去啃那么硬的骨头。

    原本攻击我秦国该是戎军最佳的选择,毕竟打通燮玉走廊会让戎军的地盘彻底连成一片。

    但如今燮玉关在我手中,西部戎军方遭我军重创,

    所以西方戎军想要攻入燮玉关难比登天。

    至于东部方面,萧锦行更是十分清楚,除了他的两万戎军精锐外,其余的那些齐国新兵遇到我秦国铁军一定会讨不到好来。

    而且要是在鏖战僵持之时,楚国人从后方攻击他们或是攻击东京,那局势可就会变成另外的一番模样了。

    所以现在最不可能遭到戎军攻击的除了楚国却反而是我们秦国了。

    但蜀国却是不同,该国兵马战力孱弱,除了雄关当道外,就没有任何可以阻止戎军前进的障碍。

    况且这数百年来奉行的绥靖之策,则会让他们根本就得不到像我们与楚国一样的强援。

    萧锦行并不是一个喜欢选择硬碰硬的人,他喜欢用计,用谋,用最小的代价实现最大的利益。

    所以,他们一定会准备攻击蜀国,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此之前,帮助刘相邦尽快把持国局,除掉公子屠。”

    顾道远听完樗里骅的话后点了点头,已示同意樗里骅的观点。

    “贤侄,今夜刘相邦将设宴款待我及齐相田侗,所以今夜宴会上,我们可以先探一探刘相邦的口风,再观察观察那公子屠的手段。”

    “咦?叔父难道这七日里竟然没有见到过刘相邦吗?”樗里骅听到顾道远说道今夜才会首次会见刘执时便惊奇的问道。

    自从到了益都后,樗里骅就住进了益都最大最为繁华热闹的烟云楼,每日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而刘执则住进了官驿。

    二人之所以如此安排,本就是事先说好的掩人耳目之举,但听到顾道远竟然七八日间没有见到刘执,还是让樗里骅心中一紧,大感惊奇。

    按说如今的局面下,纵使齐国灭国之事尚未传出,但蜀国也不该如此怠慢他国来使才对。

    所以樗里骅见顾道远摇了摇头后,便微微思索起了这其中的古怪之处。

    二人沉默间,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樗里骅听到后先是抬头一呆,随后就笑着对顾道远说道:“叔父切莫怪罪,每日这个时候我都会请几位良人来我屋中切磋琴艺。

    今日叔父恰巧遇到了,那就留在我这里共赏风花雪月吧。”

    顾道远面露古怪之色望了眼满是坏笑的樗里骅,随后摇了摇头说道:“顾某这么多年来之所以还有些口碑在,那可是这数十年来爱惜羽毛积攒下来的名声,若是今日随着小辈一同胡闹,那明日顾某的名声可真就要毁之一旦了。

    今夜晚宴我会派人前来接你的,现在你就好好的听乐赏曲,寻欢作乐,叔父就不陪你了。”

    说完话后,顾道远就站起了身子,面色不悦地向屋外走去。

    “叔父,一切今夜自当分晓!”

    樗里骅对着起身往门外走去的顾道远说道,随后他就伸出了胳膊“啪、啪”的拍起了掌来。

    随着樗里骅的掌声轻拍,屋门被缓缓推开,门外立刻进来了数名美婢。

    她们媚笑着与顾道远擦肩而过,像是一只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似的,飞入了樗里骅的屋中。

    这些美婢似乎是早就与这位身有残缺的秦国赵公子十分熟络似的打闹成了一片。

    而那些摆放在屋门口的古琴乐器则在顾道远走出房门前也没有一人拿起来弹奏。

    “切磋琴艺?”

    随着那屋门缓缓轻闭,顾道远听着屋内传出的莺莺燕燕之声,不禁苦笑着摇起了头来,面色古怪的一边嘟囔着一边离开了烟云楼中。

第三百七十八章 梅园偶遇

    益都,是一座比较西京、东京、南京名声不显,但要比之西京、东京两座都城还要繁华富庶的地方。

    虽然比不上神京那般广袤富饶,但比之南京也丝毫不遑多让。

    自古以来,除了世代耕作在天府之地的农民之外,蜀国人对于经商另有格外的天赋。

    这些商人们将蜀国盛产的粮食、丝绸等物运往各国,很受他国贵胄和百姓的欢迎。

    因此,在那通商经贸冠绝天下的神京中,蜀国人便是仅次于楚国人的存在。

    樗里骅坐在精美的马车上,一边缓缓的赶路,一边欣赏着益都街头熙熙攘攘的繁华,感受着异国他乡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而益都街头的百姓见到如此华丽的马车时,也纷纷避让,生怕被这不知是哪家贵胄公子的马车碰到了身体,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樗里骅坐在这样一架没有四周遮盖只有遮雨顶棚的马车上,显得无比夺目。

    他慵懒的躺在蜀丝织就的坐垫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周围的街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那些穿着长相明显不同于其他三国的百姓和夹杂在其中的“蛮人”。

    当樗里骅路过一条摆满了各式各样商品的大街时,他所期待的人终于出现在了樗里骅的视线当中。

    那满蓝络腮胡须,扛着扎满冰糖葫芦木棍的汉子在同样发现了樗里骅后,便收起了满脸的不自在,快速的向樗里骅马车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停车,我要去解手。”

    樗里骅看到那络腮胡须的汉子追向自己的马车后,便开口向车夫说道。

    马车缓缓停在了路边,而樗里骅则在随行侍从的帮助下坐到了竹椅上后,就被一人推着向一旁的茅厕走去。

    “小乙,去门外守着。”

    推着樗里骅马车的人正是樗里骅的心腹小乙,他听到樗里骅的命令后立刻点头,随即走出了茅房,守在了门外。

    片刻后,就见那扛着糖葫芦的汉子出现在了茅房外,他看了一眼对他点头的小乙后,便同样钻进了茅房,惹得街上许多百姓看到这一幕后纷纷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把糖葫芦也拿进来了?

    就不怕被人看到了影响生意?”

    樗里骅看到那汉子将插满了糖葫芦的棍子也抗进了茅厕,连忙捂住鼻子向他笑道。

    “他娘的,卖的什么糖葫芦。

    老子山贼做久了,这几日可遭了老罪了。

    每日就和些小娃娃打交道,烦也烦死了。

    樗里兄弟,什么时候起事啊,老子都等不及了。”

    络腮胡须的汉子不住的向樗里骅抱怨道,而樗里骅则只是笑着向那汉子看去,脸上丝毫都没有因为那汉子的出言鲁莽而生出不悦。

    “谢大哥,你的人都进城了吗?”

    络腮胡须汉子听到樗里骅问起了正事,连忙换了副面色说道:“齐了齐了。三千多兄弟全部都进了城,要不是樗里兄弟你给的钱,这么多兄弟光是每日的吃喝都要愁死老子了。”

    樗里骅闻言后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才向那汉子轻声说道:“谢大哥,你可曾打听到了那陆询府中的虚实。如果起事,你有没有把握能将那侯府控制住?”

    谢姓大汉点了点头后说道:“放心吧樗里兄弟,虽然好几年没有在军伍中混迹,但拿下区区一个陆侯府还是不在话下的。

    那里如今有千人守卫,只是麻烦的是有些南蛮子在。

    那些人的战斗力我还不太清楚,不过想来即使是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放心吧樗里兄弟。”

    谢姓大汉说完话后拍了拍樗里骅的肩膀,两人这才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后,就重新约定了接头地点和时间便分别离去了。

    “谢将军还是当初在原州府时的样子。

    这么多年您说他在落樱山里为寇,又为何不出来找寻大人,偏偏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唉。”

    “小乙,此事千万莫要在人多处讲,小心隔墙有耳。

    谢愠大哥拢了这么许多的秦国兵士逃到了落樱山中,哪里会知道我们在河东站住了脚。

    如今碰到了他,自然今后不能再让谢大哥受苦了。

    不过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以后与谢大哥联络之事就靠你了。毕竟你和谢大哥见过面,也会熟悉方便一些的。”

    “喏!”

    望着谢姓大汉扛着糖葫芦走进了人流中,樗里骅在对小乙说完话后微微一笑,这才让小乙帮着他重新上了马车,向蜀国相邦府的方向缓缓驶去。

    那马车是顾道远遣来专门接樗里骅赴宴的,所以虽然益都城的规模颇大,街道也繁多复杂,但在那车夫的驾驭下,马车还是很快地就来到了蜀国相邦府前。

    “赵公子,相邦府到了。”

    车夫操 着蜀地特有的口音对樗里骅说道,而樗里骅则点了点头凝视起了面前这一座风格迥然,别具特色的建筑来。

    不多时后,樗里骅一边被小乙背着从马车上下到了竹椅中,一边抬头望着眼前这一座看似规模颇大的府邸。

    从街道看去,这相邦府的大门仅仅是一座圆形的月洞,洞中向内望去,却是极其精致的园林。

    月洞上,红色大篆书写的“梅园”二字遒劲有力,而通过月洞向内看去,则可见一座四层砖塔耸立在碧绿的湖畔,一座曲桥横跨在湖面之上。

    樗里骅仔细观瞧,那塔上有名"一览亭",三字之下另有数行小字,估计是这府邸主人所做的诗了。

    小乙推着樗里骅的竹椅走向了月洞,准备进入园林之内。

    但他们刚刚抵达月洞前,樗里骅就忽然发现那塔影倒映着水面,与曲桥形成了绝妙的呼应,而月洞门则成了取景框,在它恰到好处的取裁下,塔、桥、湖、花、树,浑然构成了一幅精美的画面,让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真乃是洞天福地啊。”樗里骅油然叹道,心中不免对那刘执的印象改变了许多。

    昔日在神京初见刘执时,那固执的老头子可让樗里骅着实郁闷了许久,因为正是那老顽固,芈纯熙的建议才会胎死腹中的。

    飒然一笑,樗里骅便伸手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张请帖,交由小乙后,再由小乙递给了月洞旁站着的蜀国兵士。

    那兵士仔细的查看请帖确认樗里骅与小乙主仆二人身份不假后,立刻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引着樗里骅二人走进了月洞。

    进入到了刘府之中,樗里骅这才彻底的被刘府的景致所震撼。

    只见这恰似一座美轮美奂的园林之中,数座茅草屋舍点缀其间,竟然令人一时生出了想要寄情于此,久住静心的想法。

    而原先禁锢在樗里骅脑海中豪门大家那种高宅大院倒有了十分粗鄙的感觉。

    主仆二人跟随在那蜀国兵士的身后,一边欣赏着刘府美景,一边向远处一座茅草屋中走去。只是那茅屋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着,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屋子的上半部分而已。

    不多时后,当樗里骅二人在兵士的指引下绕过了一处茂密的竹林,就看到了那茅屋的前面站着许多的人正三三两两的互相攀谈着。

    而引路的兵士此刻也对樗里骅施了一礼,随后向那茅屋伸手一指后说道:“宴客时辰未到,客人还请去那茅屋前等候即可。

    若是等的不耐烦了,客人可以随意去园子里观赏花草的。”

    说完后那兵士就准备转身离去。

    樗里骅自然知道那兵士引路的责任已经尽罢,所以在向那兵士回礼过后,就让小乙推着他的竹椅向茅屋前的人群中走去。

    那人群中的众人虽然绝大多数都没有在意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富家公子加入了自己的队伍,但还是有数道目光看向了竹椅上的樗里骅。

    甚至樗里骅能够清晰的感觉得到,这些目光尽数带着不友善和深深地怀疑。

    “不要四处张望,别忘了我是易容了的,所以即便是见到过我的人也不会知道我是谁的。”

    听到樗里骅轻声提醒的小乙这才停下了警惕的观察,随后他就将目光望向了一旁的湖水。

    而樗里骅则将目光望向了正在茅草屋前站着的顾道远。

    只见顾道远正在与他面前一位三十多岁许的精瘦文士在攀谈着什么,而那文士也让樗里骅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齐相田侗。”

    旦夕间,樗里骅就想起了那精瘦文士的身份,而之所以他也是想了半天才记起了这一位一年多前才见过的人,也是因为田侗比较当初在神京时,明显的消瘦了许多。

    “想来他还不知道母邦被灭的消息,此刻一定是在求顾宰冢出兵去救援齐国呢吧。”

    “公子,这蜀国的鱼好像并不怕人似的。方才我看有人从湖边走过,那些鱼竟然会跟着人走。”

    樗里骅正在猜想着田侗的心思,却突然听到了小乙的话,心下大奇间,他也顺着小乙的目光向湖里看去,只见那一条条尺余长的彩色大鱼果然会寻着岸边的行人结队游去。

    “有趣。”樗里骅笑着说道。

    “这蜀国的鱼已经被驯化了,虽然看似惊奇但也着实可怜,殊不知万物皆有灵性,没有谁会喜欢这样被人喂养的。

    听公子的口音怕是秦国人吧,秦国人生性桀骜,但也因此能在数百年间历来强硬,同时又不断地抵御着外辱。

    而你看,我们蜀国人则似是这池中的鱼儿一样,承平太久怕是死到临头都不自知啊。”

    樗里骅转头看向了自己身后那位操着浓厚蜀国口音的人,却突然被那人的打扮和长相吓了一大跳。

第三百七十九章 南侯世子李昊

    只见那说话颇为文雅,言语间更像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公子”,竟然会是披头散发,仿似塞外的戎狄人一般模样的打扮。

    而且不仅如此,那满脸虬髯的散发壮汉耳朵、胳膊和腿上都带着金光灿灿的首饰。

    他**着黝黑的上身,毛绒绒的胸口上还纹着一些奇怪的符号。

    “在下越人李昊,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樗里骅看着眼前颇为违和的一幕,深吸一口冷气的同时拱了拱手后说道:

    “秦人赵元甫,随鄙国宰冢顾大人一同来蜀。不期与李兄相遇,赵某真是三生有幸啊。”

    “三生什么?”

    那方才还一副文质彬彬模样的李昊听到樗里骅说道“三生有幸”这个词之后,突然抠了抠他那散落的头发,疑惑地问道。

    “原来是个半吊子。”樗里骅见李昊真的不知道自己方才说的成语是什么意思后,苦笑着心道。

    “赵元甫,难道兄台就是秦国中更大人的族弟,下任中更的继任者吗?”

    那李昊见樗里骅笑着不说话,也不继续纠结那“三生有幸”究竟是什么意思,而是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

    而听到这个令人难堪的问题后,樗里骅脸上的苦涩就更加浓烈了。

    他心道这种问题心知肚明就好,难道自己还要回答自己确实会继任中更之位吗?

    但心里虽然一阵难堪,樗里骅的脸上还是堆满了笑意,向那李昊说道:“李兄,在下确实是中更赵大人的族弟,此次与顾宰冢一同来到蜀国,还请李兄多多照顾。”

    李昊见樗里骅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便因为自己猜测的准确而高兴了起来。

    他一把抓住了樗里骅的胳膊大声说道:“哪里的话,既然你来了蜀国,那做哥哥的自然会照顾你的。

    听说你住在烟云楼,每日喜欢狎妓作乐,正巧哥哥也好此道,今夜宴会罢了之后,哥哥就带你找乐子去。”

    樗里骅听到李昊的话后,突然额头上渗出了层层细汗,再联想方才这李昊忧国忧民的感慨,樗里骅的心中就愈加的糊涂了起来。

    “这李昊究竟是什么人呐。”樗里骅一边苦笑着,一边心中嘀咕道,同时他还向那李昊微笑着拱了拱手,大有志投意合的意思。

    而与此同时,两人身旁许多厌恶的目光向二人投来,樗里骅知道这李昊毫不遮拦的话是引起了众人的厌恶,不由得一时之间大感尴尬了起来。

    不过,也正是在两人的对话过后,樗里骅也突然发现,那些原本瞧向他的不善目光突然之间少了许多,这或许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两人正在攀谈间,樗里骅突然见周围的人神情激动了起来,纷纷向前走去。

    他坐着轮椅,自然不晓得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而他面前的李昊像是明白樗里骅的疑惑,便向前张望了片刻的时间后,转头对樗里骅说道:“赵贤弟,刘相邦来了,我们进屋去吧。”

    说完话后,他就不顾无法前行的樗里骅,自顾自地尾随着人流向茅屋中走去。

    而樗里骅则苦笑着看了看

    同样面色古怪的小乙,这才由自己的心腹推着他走进了茅屋。

    隐匿了身份之后,樗里骅自然不会再和从前一样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所以进了茅屋中的他还未等适应这外面看似不大,但屋内却十分宽敞的大厅之时,就听一旁的李昊向他挥手大喊了起来。

    “赵兄弟,这里这里。”

    为了避免那李昊一直不断的摇手示意,樗里骅无奈之下只好连忙让小乙推着他的竹椅走到了李昊的身旁。、

    “我看你走的慢,所以先进来占了位置。

    呶,坐哥哥旁边吧。

    这里看跳舞视野极佳,那些舞妓们弯腰时这里正好能看到前面看不到的东西。”

    李昊向自己身旁空着的位置呶了呶嘴,对着樗里骅眨了眨眼后笑着说道。

    樗里骅闻言后虽然哭笑不得但还是装作极为感兴趣的模样坐到了李昊身旁,随后他就将目光投向大厅的前方。

    樗里骅发现,那蜀国相邦刘执果然坐在了大厅上首的主位,但奇怪的是他并未坐在最中间的位置,而是将其空了出来。显然那空着的座位是要留给一位十分重要的人。

    只见刘执的右手边分别坐着一些年纪比较大的臣工,他们或穿着蜀国白色的官服,或披着厚实的甲胄,一看就知这些人定是刘执的心腹。

    而与主位相对的宾位则分别坐着秦国宰冢顾道远和齐国相邦田侗,此刻这二人正拿起了酒杯与刘执寒暄对饮。

    “赵兄弟,中间那人就是鄙国的刘相邦,而他身旁空着的位置是留给公子野的,不过有些奇怪啊,按说这公子野从来都不会迟到的,为何今日宴请秦、齐使臣这么大的事情却罕见的迟到了呢。”

    见樗里骅仔细的张望着厅内一众人等,李昊主动凑到了樗里骅的近前来为他解释着说道,而樗里骅则自然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听着李昊向他一一介绍厅内的这些蜀国官员,不时地发出“哦、哦”这般顿悟的声音。

    “李大哥,听您介绍了这么多,还未请教李大哥的身份呢。”

    樗里骅强忍到李昊口音颇重的聒噪声终于结束后,突然向李昊问道。

    而李昊听樗里骅问起了自己,忽然黝黑的脸颊升起了两团红晕,随后不好意思的说道:“赵兄弟可曾听说过南侯陆询?”

    樗里骅见这黑面虬髯汉子脸生红晕,本就浑身汗毛倒竖,顿时对自己主动问及他身份之举生出了后悔之意,但当他突然听到李昊口中提起了陆询时又不免兴奋了起来。

    目前对于樗里骅来说,唯独只有那陆询似是极为神秘,也正因为此人的存在才会令他对即将实施的计划微感不安。

    现在听李昊谈起了南侯,显然是他的身份与南侯瓜葛颇深,这如何能不令樗里骅感到意外与兴奋呢。

    “南侯大名,兄弟早就听了不知几百遍。据说那南侯世代居住在岭南蛮荒之地,为我大周万民守卫着边关,每想及此,都会叫赵某好生敬仰。”

    “南侯陆询正是家父。”樗里骅话音未落,就听李昊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声说道。

    什么?”樗里骅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般的神色看着李昊。

    “李兄,那南侯不是姓陆吗?”

    樗里骅磕磕巴巴的问道,而问及于此,李昊的面色就更加显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呃,这个,这个,赵兄弟既然问起了,那李某也就不瞒着兄弟了。

    我母亲本是岭南越人的公主,年轻时被父亲临幸后才有了我,所以我是南侯之子此事做不了假。

    赵兄弟或许不知道,我岭南越人以母为尊,不知有父。

    所以我生下后就自然跟随着母姓。而且你也看到了,我的长相、穿着可都是越人的模样。

    只不过五年前父亲将我接到益都,说是侯府无后,子嗣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就要让我居住在益都,他日改为陆姓,再继承南侯之位。

    ……”

    樗里骅听完李昊的话后,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

    原来自己面前的这位野蛮人竟然会是南侯的继位者,这可与自己伪造的身份颇为相似啊。

    不得不说,自己与李昊的相遇还真是一场缘分呢。

    “那个,那个,赵兄弟千万不要取笑我啊。”

    见李昊对自己说完身世后非但不嚣张跋扈反而踟蹰着害羞了起来,樗里骅瞪大了眼睛问道:“为何要取笑李兄,这南侯世子之位不正是天下许多人都羡慕的吗?”

    “不,不。”

    李昊听完樗里骅的话后连忙摆起了手说道:“赵兄弟有所不知,我越人向来崇尚武力与本事,像我这样只凭血缘登上高位的人,实在是羞愧的很。就连我离开越地时,母亲也对我有些鄙夷。

    母亲直言,若是他日再见时我做了南侯,一定会与我刀兵相向,如果我不能率领蜀军击败她,那越人就会翻过南岭攻击蜀国的。”

    李昊边说着,边撕扯着他那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一时之间直看的樗里骅满脸黑线,大感惊奇。

    “不过,这事情还要等好久之后才会出现,此刻我们先不说这个了,父亲正值春秋鼎盛,所以等我当上了南侯还尚需要些时间。

    说不定在这之前父亲又生个男娃,我也就能逃避这场灾难了。”

    还未等樗里骅出言安慰,李昊却突然像是想通了似的反倒安慰起了樗里骅,这让樗里骅顿时觉得这李昊要不是城府太深连自己也看不透,就是单纯到了极点,根本就是孩童的性格一般。

    樗里骅拍了拍李昊的肩头,以示自己接受了他的安慰,而李昊也高兴的端起了酒向樗里骅敬了过来。

    二人饮酒谈话间,这宴会也到了高 潮之处,随着厅内众人觥筹交错,相互攀谈起劲。随着厅中央数名妙龄女子翩翩起舞,这茅屋大殿中便呈现出了一派歌舞升平的祥和景象。

    而樗里骅则一边应付着身旁的李昊,一边始终观察着那与顾道远、田侗不断交谈而显得有些不自在的刘执。

    樗里骅当然知道,刘执脸上的不自在来源于顾道远对刘执的要求和田侗对刘执的企盼,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蜀国目前看似承平下的暗流涌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353/ 第一时间欣赏赤阳墨帜玄武歌最新章节! 作者:樗木所写的《赤阳墨帜玄武歌》为转载作品,赤阳墨帜玄武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赤阳墨帜玄武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赤阳墨帜玄武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赤阳墨帜玄武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赤阳墨帜玄武歌介绍:
戎狄的肆虐、异兽的侵袭以及乱世中的天下。
周人、蛮夷以及半兽魔鬼的征伐。
庶族的逆袭、贵族的呐喊以及戎狄为了生存的抗争。
圣女、单于以及不甘屈从于宿命的战神。
总是要有人站出来,去与那些食人的魔鬼抗争;
也要有人站出来,去抹平天下所有的不公。
青儿,等我为你报仇,让这个天下的权贵为你殉葬。
四妹,待到万世太平时,我们再一同浪迹天涯。
赤阳墨帜玄武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阳墨帜玄武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阳墨帜玄武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