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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稀奇谷怪     以领主之名txt下载     以领主之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生死之间

    天亮时分,沉寂了一天的阴云再次聚拢,雪花从望不见的高处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它们就像是无数戴着斗篷的小精灵,在风中摇摇摆摆,间或跳在稀疏的枝叶上,合成一片洁白的纱布。

    但更多的,则像秋末的飞蚊,小心翼翼地躲开那些会拽住自己脚步的枝叶,飘飘洒洒地落在树干下的泥土上。

    林间的地上,血水和泥浆混在一起,化成一滩滩暗红色的沼泽,断裂的肢体和炸开的内脏浸泡在这摊沼泽内,被冬日之神施以魔法,冻成僵硬的玻璃渣,然后像酒杯上的珍珠一样镶嵌在这片失去生机的土地上。

    巴德提着头盔,走在战场中,所幸寒冷的天气阻碍了气息的挥发,加上白雪的覆盖,才没有让他呕吐出来。

    “都死了啊……”

    巴德冷冷的自语道,昨夜的战斗已经落下帷幕,没有想象中那么胶着,在十几座小型投石机的连续轰炸下,数百枚冬木果手雷像雨点一样,落在了丘陵下这片林地中。

    那些北境士兵的反应并不慢,在发现不秒后,他们有的躲在树干后,有的趴在地上,有的向后逃跑,有的靠拢在一起,用盾牌组成盾墙。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巴德站在丘陵的高处,只看到一片蓝色的火焰海洋在夜空中铺满了大地,轰隆声如同夏日的惊雷一样持续了足足一刻钟,火光将夜空染成了蓝色,人,树枝,木盾,铁矛都在这场盛宴中化为乌有。

    爆炸引起的火焰点燃了树林,大火足足燃烧了半个夜晚,东北方向方圆数百米内的树木尽数被燃尽,直到早上才堪堪熄灭。

    等天色发亮后,巴德从丘陵上走下来,烧焦味和血腥味互相弥漫在空气里,脚下,除了满地的残肢断体,什么都没有剩下。

    巴德蹲下身子,从地上一只烧焦的手掌中捡起一根因为高温而已经弯曲的铁矛,这根铁矛已经变形严重,火焰在上面留下了很深的痕迹,也足以想象到昨夜这片土地上所经历的事情有多么恐怖。

    “留下一部分人打扫战争,凡是有用的东西都搬回去,剩余人跟我返回,”巴德扔掉手中已经报废的铁矛,对着周围的铁泥城士兵喊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了这片烧焦的土地。

    战争的词典里没有残忍这个词。

    ………………

    树林外,皮埃斯静静的站在地上,他的脸色就像是打了霜的花苞,极为难看。

    昨天夜里,当树林西南方向忽然接连不断地响起轰鸣声,皮埃斯就变得沉默寡言了,那场站在冰眼河边都能清晰地看见的蓝色大火就像是一只火炉,灼烧了皮埃斯的心神整整一夜,让他倍感煎熬。

    树林中,不时的有残兵托着长矛像失了魂一样跑出来,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到带着一些烧伤的痕迹,甚至有的人一只胳膊都断裂了,只是一边惨叫,一边什么都不顾的往北逃。

    “发生了什么?”马尔图抓住一个正在逃命的士兵,揪住他的衣领,大声问道。

    “火……火,很大的火,好多人都死了……好多人,”这名士兵显然被吓破了胆子,眼神涣散,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

    “废物,丢尽了巨熊部落的脸,”马尔图拔出腰间的长剑,想要一刀结果了这名逃兵。

    但刀刃还没有落下来,一直沉默的皮埃斯却忽然冷不丁地开口了:“让他走吧……”

    马尔图顿了顿,收回了长剑,放开了手,那名士兵见势赶紧连爬带滚的逃走了。

    皮埃斯说完这句话,继续选择沉默,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马尔图和后面的几名统领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是啊,谁能想到近2000名部落勇士组成的军团,非但没有吞下下铁泥城这座边境小城,反而崩坏了自己的牙齿,如今,2000人还剩下多少呢?五百还是六百?已经没有人有心情去统计这个了,战况的急转直下如同连锁反应一样,点燃了装满恐惧的木桶。

    不断从树林中逃出来的残兵不止带来了战败的消息,也传播了溃败的种子,现在,留在铁泥城正面,剩下的组成防御线的士兵都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说,眼前的这座城池,被魔鬼庇佑着,任何人想要攻城,都会付出血的代价。

    “少酋长,我们还是先撤退到冰眼河岸边吧,这里现在很危险,只是一场失败而已,”最终,还是马尔图打破了沉默,他虽然现在身为马夫,但为巨熊部落效忠的职责还在。

    皮埃斯神色难看的瞟了一眼马尔图,失败,这个词就像是尖刺一样刺痛了皮埃斯的自尊心:“我们还没有失败,”皮埃斯强调了一下,从少年起,他就是巨熊部落里人人尊敬的少酋长,即便是在整个北境,皮埃斯的名字也是人尽皆知。

    “当然,少酋长,北境永不失败,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先离开这里,不能再遭受任何损失了,”马尔图担心不无道理,前军已经完全溃败,驻守在铁泥城正面的士兵也是人心惶惶,如果这个时候,对方冲出城来,后果很难想象。

    皮埃斯虽然自尊心很强,但他不是一个执拗的人,长叹了口气后,这位昨天夜里还意气风发的少酋长调转了马头,徐徐向冰眼河退去。

    马尔图也松了口气,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铁泥城,眼神中有种奇怪的神色,他们究竟使用了什么武器,又是谁在指挥这场战争呢?

    ………………

    硝烟散去的树林里,重新恢复了平静,西南方向,地下的血迹已经干涸,从空中飘洒下来的白雪一层一层地将这些昨夜搏杀留下的痕迹掩盖。

    奇克坐在地上,后背半靠着一根树干,他的左肩膀被鲜血染红,灰色的皮甲被利器割开,裂开了一个硕大的口子,而奇克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只长矛,长矛的另一端,一具北境人的尸体僵硬地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死去很久了。

    奇克重重地喘着气,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身体的疲乏和四肢的寒冷让他无法动弹,长时间的流血让已经他的身体失去了活力。

    “阿熊……”

    奇克叫了即便阿熊的名字,阿熊的身体就躺在自己身后,但没有回应,挣扎着,奇克伸出手够着碰了碰阿熊的脸颊。

    脸颊是热的,还有温度。

    “还活着,还活着……”这个动作仿佛用完了奇克的力气,他吐字不再清晰,但嘴里却不断的呢喃着这几个字,渐渐地,奇克的眼皮耷拉下来,像是睡着了一样。

    雪花飘洒下来,一片一片落在两个人的身上,把他们染成了白色,时间缓缓流逝,奇克觉得全身轻松无比,自己好像从高处落下,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这感觉越来越重,逐渐让他沉迷其中。

    忽然,寂静中,奇克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滚动,刚刚那种让他沉迷的下坠感猛地消失,他强忍着睁开已经闭上的眼睛。

    身前,灰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它低着头,不断舔着奇克的脸。

    哕~~

    看到奇克醒来,灰蹄低声叫了几下,然后四只马蹄弯下来,蹲在了地上,脑袋摆来摆去,不断地示意。

    “老伙计……”热泪从奇克眼睛里夺眶而出,他摸了摸灰蹄的鬃毛,然后用尽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积雪唰的一下抖落在地上,奇克两只手抱起阿熊的身体,将他放在了灰蹄身上,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灰蹄摇了摇脑袋,站了起来,然后朝着西面的铁泥城方向缓缓而去。

    很快,雪花覆盖了大地,抹去了所有痕迹,只留下了一具尸体躺在这里。

第六十二章 线索

    “行刑……”

    声音从城头传过来,底下,站在城门前的士兵在听到命令后迅速拉动了手中的绳子。

    咔~~

    绞刑架下方的木板猛地打开,被绑在行刑台上的费兰伯爵下坠了半米,然后紧紧被绳子吊住,一阵窒息感袭来,他感到眼前发黑,瞳孔中,视野一圈一圈地暗下去。

    嗷~~哈哈~~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观看绞刑是王都人民的一项特殊爱好,从小孩到老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囚犯的每一次颤抖都牵动着他们的神经,越是挣扎的厉害,欢呼声就越高。

    奔流河泛出点点光彩,欢呼声在岸边回荡,让空气也跟着像蝉翼一样微微抖动,等到一切安静下来,悬挂在空中的尸体彻底不动,跟晾干的腊肉没有区别后,欢呼声终于消失,人群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但还有一些调皮的孩子吹着口哨,从岸边捡起石子朝着尸体扔过去。

    人群的悲欢并不相同,命运也一样,前一天,还是尊贵无比,高高在上的伯爵大人,现在已经变成任由所有人尽情嘲笑的死尸了。

    是的,角泽要塞的费兰伯爵被判处了绞刑,罪名是叛国。

    城门边,行刑的士兵在确认费兰伯爵死亡后,对着城头上挥了挥手,紧接着,城头上的几个士兵徐徐拉起绳索,将费兰伯爵的尸体慢慢拉起来,接下来几天,这具尸体都会悬挂在城头上,以示叛国的下场。

    二王子切斯特坐在他经常钓鱼的地方,费兰伯爵的死亡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长长的鱼线在河水里不断晃动,昭示着鱼儿已经上钩,但切斯特却一动不动,他的目光一直停在不远处,挂在城头的费兰伯爵身上。

    良久,切斯特才回过神来,他甩起鱼竿,鱼线末端,一只肥硕的鳟鱼从水中被拉出来,黑色的鱼鳞像锋利的刀片一样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

    “首相大人,”‘水晶骑士’比格范克斯走了进来,对着坐在最里面的夏佐克莱斯特说道:“费兰伯爵已经处死了,角泽的俘虏该如何处理?恩……还有大王子殿下。”

    王座厅内,王国的核心人员尽数在此,在夏佐两边,伊尔马奥罗和弥辛克塞西尔两位公爵对立而坐,魏玛斯爵士和大学士邓普斯盖尔则坐在末尾,唯一没有到场的只有大魔法师安东尼。

    “两位公爵大人觉得该怎么处理?”夏佐看着坐在自己两边的伊尔马和弥辛克。

    “这场胜利是弥辛克公爵为我们带来的,理应由他来裁决,”伊尔马奥罗仍然如往常一样,谨慎小心,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对面的弥辛克。

    弥辛克嘴角的胡须随着表情的变化微微翘了一下,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伊尔马奥罗,谁都知道处理这件事情的棘手,或许处死一个费兰伯爵对御前会议和王座厅内的几人来说算不得什么,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伯爵。

    但克拉伦斯不一样,他是名正言顺的大王子,如果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数年以后,克拉伦斯就会登上王位,成为河谷王国的统治者,但如今,这位大王子犯下了叛国罪,如果按照王国律法的话,任何人都无法逃避叛国罪的惩罚。

    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国王陛下失踪了,御前会议如果签署命令,处决了克拉伦斯,那么要是不久之后,国王陛下返回了王都,得知第一件事情是自己的大儿子被处死了,而且没有经过自己同意,会不会迁怒于在场的人呢?

    人心不能用常理度之,即便大王子犯下了叛国罪,但他也是国王陛下的至亲。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弥辛克脸上,等待着他的答案,但沉思片刻后,这位峡谷之主却重新将皮球踢回给了夏佐:“我只是王国的一位公爵,在王都没有任何职务,在此只是旁听,大王子殿下的事情,还要首相大人定夺。”

    夏佐似乎早就料到了会如此,他也早就准备好了回复:“殿下身份特殊,我们需要等待国王陛下来决定,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找回陛下,比格爵士,你派出去的人手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比格范克斯挺直了身子,一提起陛下失踪这件事情,他就浑身冒冷汗:“首相大人,这几天因为围城,派出去的密探几乎都失去了联系,今天开始已经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回来,虽然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早上,有人接下了我们发布的线索悬赏。”

    “是谁?”夏佐问道。

    “带他上来,”比格对着门外喊道。

    很快,两名禁卫军推着一个衣衫破烂的男子走进王座厅,男子双腿微微有些变形,看起来是应该是因为经常赶车而久坐的缘故。

    “首相大人,就是他,”比格范克斯指了指被禁卫军夹在中间,有些颤抖的男子。

    “说吧,你有什么发现,只要有用,绝对少不了好处,”夏佐盯着他,问道。

    两名禁卫军这时候也松开了手,男子因为紧张,差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但还好,他没有在王座厅内出丑。

    “老爷,小的名叫迪特,是王都北面小镇上的拉尸人,一周前,我从我们头那接了一个活,也是和平常一样从王都往外拉尸体,我以为和平常一样,都是些乞丐,流民之类的,但……”

    迪特说道这里,不禁吞了口唾沫,脑子里一想起一周前发生的事情,他的心脏就砰砰加速。

    “但那是个活人,”迪特说道:“跟我一起的还有一个胡渣脸,他一身黑色斗篷,但我能看见他下面的衣服,和这两位大人一样,都是金灿灿的盔甲。”

    迪特指了指站在他两边的禁卫军,他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种金灿灿的铜制盔甲。

    “继续,”夏佐眯起了眼睛。

    “那个……我和他一路向北赶,一直赶到了荒石城,老爷们想必都知道,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牛鬼蛇神,什么都有,所幸,那个胡渣脸没有让我进城,只是将马车停在了城外的一处废弃塔楼前。”

    “然后,他就暂时离开,登上了那个塔楼,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魏玛斯爵士大声催促了一下,他最恨别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

    “然后我看到车厢里装着尸体的袋子动了动,我就好奇地揭开袋子看了一下,里面是一个活人,不是死尸,也不是什么乞丐和流民,他全身穿着牛奶一样的丝绸衣服,额头上还缠着一跟画着六芒星的蓝色丝带,就跟外面那些旗子上画的一样。”

    “他一看到我,就低声在喊……”

    “喊什么?”魏玛斯爵士瞪大了眼睛。

    “他说‘救我,我是国王,我是凯里七世’……”

    王座厅内,众人都已经站了起来,迪特所描述的一切都和国王陛下失踪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和你一起的那个人,你记得样子吗?”这次开口的是弥辛克公爵。

    “他一脸金色胡须,”迪特仔细回想了一下,继续道:“对了,他脖子上戴着……”

    滋~~~

    这句话没有从迪特的嘴里说出来,一只短小的钢针忽然从王座厅的门外射进来,正好刺穿了迪特的喉咙,他脸色凝固住,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但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被刺穿的脖颈很快变成了紫色,迪特身子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王座厅内乱成一团,比格范克斯拔出长剑,冲出了门外,数十名禁卫军迅速组成盾墙将圆桌旁的几人护在中间。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夏佐的手握成了拳头,盯着地上已经死去的迪特,眼神里泛出冷意,数百年来,第一次有人在王座厅内行刺,也是第一次有人死在王座厅内,而且是一名车夫。

第六十三章 月亮树

    河谷湾东北,永恒屏障东段的南边,群山环抱之中,是一处长满灌木的沼泽,这里也是河谷王国和星坠王国的分界线。

    娑树滩,这片遍布毒虫和野兽的沼泽,从黎明纪元以来,就一直是哈雷东家族的封地,当然,如果要准确一点,也许不能使用‘封地’两个字,因为,从一开始,哈雷东家族获得这片土地就没有经过任何一位国王的分封。

    娑树滩的历史远远高于大陆上的四国,哈雷东家族也一样,他们世世代代出生,并成长在这片沼泽里,他们不像其他家族一样修建巨大的城堡,也没有他们那样的野心。

    就像他们继承了黎明纪元以来人类的最早血统一样,那些古老的习惯也一样被保留在这片沼泽中,娑树滩的人民在泥土和灌木形成的浮岛上搭建茅屋,在水中捕鱼,或者绕一段路去沼泽后面的山中打猎。

    这些习俗养育了娑树滩的人民数千年,直到现在。

    至于哈雷东家族,他们则居住在一颗树上,吟游诗人带来了许多传说,让哈雷东家族的居住之所充满了神秘色彩,在一本本故事集的渲染下,四国的人民从很久以前就称呼这颗树为月亮树。

    关于月亮树有很多难以相信的传说,这这些传说中的大多数只不过是远在他方的吟游诗人为了一些铜币而自我编纂的,不过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月亮树会移动,只要哈雷东家族想躲起来,那么谁都无法找到他们。

    就像一千年前,在征服了整个河谷王国后,凯里家族的第一位河谷王,带着浩浩荡荡的联军穿过群山的阻碍,企图攻下这片从未被征服的土地,但却无功而返,飘满雾气的沼泽和满是毒虫的灌木让他们迷失其中,数万大军在湿地和沼泽中徘徊了半个月后,却连哈雷东家族的所在之处都无法找到。

    这位河谷王很快就意识到这里只有毒虫和吞噬生命的淤泥洞,看起来结实的草滩,踏上去却会变成恐怖的陷阱,在连日的惨叫声中,他不得不带着士气消耗殆尽的军队返回了河谷湾。

    从此之后,娑树滩就变成了河谷王国和星坠国王之间一道坚固的屏障,极少有外族人踏如这里,这片土地俨然变成了只存在于一些古老的流言中的神话,深处迷雾而不可捉摸,就像哈雷东家族的族徽,一只绿色底纹上的变色蜥蜴。

    薄薄的雾气中,一只独木舟正沿着沼泽潭中间一条隐蔽的河流缓缓行驶,船身中,两个人背对而坐,一人穿着黑色的斗篷,脸上戴着狸猫面具,与他背对着的那位则一身破破烂烂的布衣,脚腕和手腕上都缠着一圈树叶编制的花环,头发是奇怪的暗绿色,这是典型的娑树滩人的模样。

    “还有多久?”狸猫面具从进入娑树滩到现在,一直就这样盘坐着,两只躲在面具后面的眼珠总是盯着自己的身下的黑色袋子,不错,那正是一周前,迪特从王都里运出来的袋子,里面装着河谷王国的国王,凯里七世。

    千年之前,第一代河谷王曾意气风发的踏入这里,谁又能想到现在,他的后人会以这样的方式重返娑树滩呢?

    “恕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先生,月亮树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我们需要耐心一点,或许它已经看见我们了,”前面,划着船桨的男子回答道,虽然娑树滩距离河谷湾并非千里之遥,但他的口音因为常年与世隔绝已经有些难以辨别了。

    之后两人重新陷入沉默,雾气中,淤泥里气泡破裂的声音泊泊作响,沼泽的两岸不时地传来一些野兽的鸣叫,令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繁星布满天空,落下的星光洒在这片寂静的沼泽上,灌木丛中,发着荧光的虫子在淤泥上跳舞,手指长的毒蜘蛛编制着罗网,为明天的食物辛勤劳作。

    狸猫脸的身体仍然保持着一样的姿势,但如果有人能凑到他的脸前,就会看到那张面具后面,蓝色的瞳孔微微泛出困意。

    “先生,我们到了,”夜色中,那名娑树滩男子将船靠在了一片茂密的草滩前。

    狸猫面具的瞳孔在瞬间恢复了清醒,他微微扭头,看了看前面,船只停靠的岸边,只有一大片长满灌木的草滩,哪怕一颗粗壮些的树木都没有。

    狸猫面具眼睛里透出些许疑惑:“我们到了?为何这里什么都没有,月亮树呢?”

    “先生,你没有看到,并不能证明它不在你的身前,上岸吧,我们真的到了,”男子放下船桨,先一步跳上了草滩。

    狸猫面具没有再说什么,他扛起脚下装着‘尸体’的袋子,跟在后面也登上了岸边的草滩。

    “走吧,先生,在这边,”男子指了指前方,率先迈开脚步,狸猫面具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草滩上,淤泥和灌木混在一起,每走一步,都要费上很大力气,周围,更是不断有叫不上名字的毒虫飞来飞去,让人感到烦心。

    就这样,两人在这片硕大的草滩上跋涉了很长时间,直到狸猫面具有些失去耐心时,走在前面的男子忽然低下腰钻进了一处灌木丛中。

    “先生,从这进来,”男子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对着身后的狸猫面具挥着手。

    狸猫面具虽然感到奇怪,但他还是将袋子抱起来,弯下身子,也钻进了灌木丛中,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狸猫面具只能跟在男子身后一直往前穿行,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一直在微微朝下而去,淤泥甚至已经淹没了半个身子。

    这样的路程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半刻钟后,在向上拐了一个弯后,一切豁然开朗,刚才的潮湿和黑暗,统统都消失一空,四周,墙壁上挂满了用动物脂油做成的蜡烛,

    “欢迎来到月亮树,”走在前面的男子转过身对着狸猫面具笑了笑。

    狸猫面具点点头,对男子微微致意。

    “沿着这条路一直向下,他们在尽头等你,”男子说完便重新离开了这里。

    狸猫面具看了看男子消失的背影,随后转过头,沿着盘旋向下的楼梯走下去,这些楼梯并非用石头建造,也不是用砖块垒成,就是在上面生生雕刻出来的,因为这里整个都是木头的,严丝合缝。

    蜡烛的火光不断闪烁,狸猫面具沿着楼梯不断向下,渐渐地,他忽然明白了一切,原来月亮树并非世人想象中的那样,是一颗参天大树,或许,它根本没有树冠,也没有树干,只剩下一座庞大的树根,像孤岛一样漂浮在娑树滩的沼泽之中。

    月亮树会移动,是啊,他以前听过这个传言,但一直都不相信一棵树怎么会移动,现在,他明白了。

第六十四章 黑暗涌现

    月亮树的最底下,和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地面铺满了了打磨光滑的水晶石,连周围的墙壁上也镶嵌着许多零零星星的水晶碎片,烛火的光芒照在上面,经过那些不规则的水晶的折射,让这座房间里光线显得很是混乱。

    房间的最里面,一只用藤蔓编制成的椅子上,莫普哈雷东坐在上面,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细细的丝线绑住。

    “你不该来这里的,娑树滩的人民不会屈服,我的家族也不会承诺你任何东西?”莫普说道,这位娑树滩的领主声音中带有一丝恐惧。

    房间的另一边,一个人正侧靠在墙壁上,身子斜斜地对着莫普,他一身黑袍,从头顶到脚底,遮盖地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两颗金色眼瞳里反射出的烛光。

    “我并不是在请求你,莫普大人,”黑袍人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身边的蜡烛,从未移开。

    “那你就杀了我吧,我不会用娑树滩人民的命运去做赌博,”莫普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指不由得抖动了一下,谁都会惧怕死亡,即便是沼泽的领主也一样。

    “我没有兴趣杀你,莫普大人,我们不是在玩小孩子的游戏,意气用事只能带来更糟的结果,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加入我们,”黑袍人转向了莫普,遮在兜帽下的脑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那只会带给娑树滩毁灭,我们在这里坚守了千年,看到多少强大的王国覆灭,多少雄伟的城堡变为废墟,加入你们,只会让娑树滩千年以来的心血毁于一旦。”

    “所以你们数年前来只能躲在沼泽的地下,住在腐烂的树根里,像老鼠一眼苟延残喘吗?莫普大人,你真该离开这里出去看看,看看你的人民每天是怎么生活的,带血的生肉,潮湿的茅屋,生锈的鱼叉,这些就是哈雷东家族带给娑树滩的礼物吗?”

    黑袍人微微提高了语调:“不错,你们躲开了一些危险,但也失去了无数,现在,诸国的历史里谁还记得娑树滩呢?从黎明纪元以来,哈雷东家族就自诩为丛林中的勇士,但现在,我想只是一群躲在灌木丛中的懦夫而已。”

    莫普的五指攥成拳头,愤怒地看着对面的黑袍人,从古至今,还没有人敢在娑树滩上如此羞辱哈雷东家族。

    “你是个疯子!”愤怒在莫普心中燃烧,他大声吼道。

    “疯子?”黑袍人忽然笑了笑:“或许吧,但你觉得那些高贵的骑士们又和我有什么不同呢?”

    “荣耀?高尚?美德?都是一些骗人的鬼话,哄得男人们倒在地上,跪拜高呼,引得那些女人争先恐后地张开双腿,献出贞洁,还引以为傲,所以,做一个疯子有什么不好呢,至少我不会去欺骗那些可怜的傻子。”

    “仔细看看那些所谓的伟大家族吧,莫普大人,他们每一个的祖先都是伟大的人物,兼具美德和正义与一身,洁白无瑕,甚至连撒尿都从不洒在壶外,可是美德和正义能为他们建起雄伟坚固的城堡吗?能为他们带来享用不尽的财富吗?”

    “不能,莫普大人,让我来告诉你想要拥有坚固的城堡和用不完的财富需要什么吧?”黑袍人顿了一下:“杀戮,足够多的杀戮,杀足够的人,再配上一些谎言点缀一番,这样,一个刽子手就会摇身一变成为伟大的领主,我说的没错吧,莫普大人?”

    莫普哈雷东没有回答他,也不挣扎了,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藤蔓椅子上。

    “好吧,莫普大人,或许长久坐在这张领主座椅上,让你很难相信我这么一个疯子的鬼话,这样吧,我摊牌了,”黑袍人说着,从衣服里取下了两串牙齿项链丢在地上。

    “你选一个吧,要么加入我们,要么我就只能将这两件项链留给您,作为最后的回忆了。”

    两只项链一落在地上,莫普的脸颊上青筋暴起:“这不关他们的事情,他们还只两个孩子,不该卷进来。”

    绑着莫普手腕的丝线将他的皮肤勒出鲜血,或许自己的性命,莫普不在乎,可是一想起自己的两个还未十岁的孩子要为了自己牺牲,他心中就一阵绞痛。

    “我说过了,足够多的杀戮,杀足够的人,既然那些伟大的骑士们都会如此,而我只是一个疯子,为何不行呢?这样比起来,应该不过分吧,莫普大人,”黑袍人走上前一步,将两只脚各自站在项链之中,盯着莫普:“你得快点做决定了,我们之间的谈话已经耗费了很久了,我不是一个闲人,还有很多人在等着我。”

    莫普低着头,愤怒渐渐变成了沮丧,这位骄傲的娑树滩之主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多年前,在他接过娑树滩的领主之位,坐上了这张宝座之时,曾亲口在这里对着沼泽之神起誓,他许下诺言,会把娑树滩视为一切,但现在,莫普动摇了。

    “我们没有多少士兵,沼泽的战士已经数百年没有经历过战争了,娑树滩的刀剑和长矛多数已经铸成了鱼叉和猎弓,就算我同意加入你们,也不会有什么帮助,我们甚至无法战胜河谷湾任何一支家族。”

    莫普低着头,有些恳求地说道,他还是希望黑袍人能够放过自己和自己的儿子一马。

    “有时候,战争只是最愚蠢的手段,娑树滩既然不擅长战斗,我们也不会傻到用鸡蛋去碰石头,毕竟,鸡蛋有在某些方面更有用处。”

    莫普再次陷入沉默,从他出生起,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

    “时间不多了,莫普大人,如果你还没有做出决定的话,我就只能视为你放弃了,最后十个呼吸的时间,”黑袍人展开双手,亮出十个手指,他每数一个数,就弯下一根手指。

    “十……”

    “九……”

    ………

    “三……”

    “二……”

    “一……”

    “好吧,我加入你们,放了我的儿子,”在黑袍人最后一个手指弯下去的瞬间,莫普终于屈服了。

    “当然,他们很快会返回您的身边,”黑袍人捡起地上的两串项链,将其放在了莫普身前的台阶上,然后继续道:“为了表示对莫普大人的欢迎,我特地带来了一件礼物。”

    “进来吧,”黑袍人对着门外高声喊了一句,房间外,盘旋的楼梯口,带着狸猫面具的男子已经等待了许久,听到黑袍人的声音,他赶紧扛起地上的袋子,走了进来。

    一走进屋子,将袋子放在地上,狸猫面具便伸出右手,攥成拳头,放在自己胸口,低声说道:“六芒星永不坠落。”

    “六芒星永不坠落,”黑袍人也同样回礼。

第六十五章 宣言和葬礼

    北方,铁泥城。

    在经历里一场惨烈的防御战后,这座城市暂时解除了危险,驻守在铁泥城正面的北境士兵几乎都已经退到了冰眼河两岸,在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后,短时间内,北境人应该不会再次发起攻击了。

    冬日的早晨,今天的天气异常的好,这可能是降雪之后的第一个晴天,聚集在铁泥城上空的阴云久违地散开,淡白色的阳光从天空上洒下来,加上积雪的反射,让昏沉了数日的铁泥城变得格外明亮。

    城堡的北面,哭泣果树所在的那片花圃,原本杂乱无章,多年无人打理的花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翻新了一遍,枯黄衰败的花草枝叶和厚厚的积雪都被清理一空,花园中间,用树枝垒起了一座半米高,长十几米的木材堆。

    奇克拄着拐杖站在人群的角落,他靠在墙边,微微踮起脚尖,望过去,只见那些火柴堆上,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三十多具尸体。

    这些尸体中的大多数,奇克都认识,仅仅几天之前,在训练场的木棚之中,自己还和其中的某个人共同分享过一块烤肉,一块参加训练,但现在,他们已经永远长眠于此了。

    但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他们的尸体都被找了回来,并且整理地干干净净,身上的衣服也都清理了一遍,奇克并非没有见过死人,特别是在铁泥城这种地方,死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每年的冬天,奇克都会在街上看到不少冻死的尸体,他们蜷缩在街头,直到呼吸停止,但之后会怎么样呢?奇克想。

    如果有亲人的话,可能会在城外挖一个坑,在用几块破布裹上,草草埋掉吧,但能饿死在街头的,又有几个人会管呢?

    奇克摇摇头,死去的尸体没有人处理,腐烂在街头,有时候,一到晚上就会引来荒原上的狼群,这种事情,奇克不止一次看见过。

    但又能怎样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死去就和一条狗死掉一样,没有人会感到悲伤,活着的人还要为明天的面包努力,又哪有功夫去哀悼一个陌生人呢?

    至于葬礼,奇克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不过听说在永恒屏障以南,那些大贵族们在死去的时候,不但整个领地的数万人会悲痛恸哭,就连他们的棺材都会裹上黄金。

    那么多黄金,如果不是埋进墓穴,而是给活人用,会不会少死很多人呢?奇克天真地想着。

    这时候,前方的花园中,罗林点起了手中的火把,走到了那些尸体的前面。

    “前天夜里,”罗林开口的同时,将手中的火把高举:“就在铁泥城东面的林中,我们牺牲了42名同胞,他们有的才16岁,为了保卫这座城市,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保护无辜者,保护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这四十二位士兵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人群中渐渐有哭声传出来,都是死去的人的家人,奇克将身子往前挪了挪,想要听清楚罗林的讲话。

    “许多出生在这座城市,成长并以此为家的人,包括那些从南方来到到此地的人们,在这个冬天以前,你们不曾得到过任何庇护,当你们忍受饥饿的时候,这座城市选择了漠视,当你们遭遇严寒的时候,这座城市选择了视而不见,当北境人来的时候,这个城市选择了抛弃,但现在,我宣布……”

    罗林将火把高高举起,花园前的人群也跟着抬起头来。

    “从这个冬天后,直到永远,铁泥城将永远庇护的他的人民,无论是饥饿,严寒,死亡还是来自北方的敌人,铁泥城将不再逃避,不再只是一个税收仓库,它也不属于我,不属于任何人,它属于所有人铁泥城的人民。”

    “躺在我身后的几十名士兵,正是此诺言的践行者,今天我们为他们在此举行葬礼,纪念他们,并拉开新的时代,为了铁泥城!!”

    罗林高呼一声,将手中的火把扔在了身后的火柴堆上,早已经浇在上面的火油瞬间被点燃,长长的火柴堆整个被点燃,火焰高高升起,一阵阵浓烟飘向天空。

    “为了铁泥城,”人群都振臂高呼,奇克感到热泪盈眶,身下的拐杖被举在空中,嘴里也跟着高声呼喊起来。

    沃尔夫,艾伦和巴德几人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在罗林说完这些话后,他们每个人心中的第一感觉就是奇怪。

    从黎明纪元以来,这座大陆上的所有人都根深蒂固的认为领地是属于领主的私人财产,不可剥夺,但当罗林说出那句‘铁泥城属于所有人民’时,仿佛有一记重锤敲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感到不可思议,却又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人群最后面,莉莉安打扮成一个普通人混在角落里,这场葬礼从头外尾,她都亲眼目睹,但反常的是,今天她却没有在纸条上用羽毛笔记录任何东西,火堆高处的烟雾徐徐扩散,在空中仿佛拉起一片薄纱,透过这片薄纱,莉莉安看到了一些和南方不一样的东西。

    “为了铁泥城,”莉莉安也跟着人群小声应和了一句,或许是觉得好玩,她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然后转身悄悄离开了这里。

    城堡旁边的地下牢房里,索米尔半躺在地上,他的听力惊人地敏锐,即使相隔百米,深处地下,也能清楚地听到罗林在葬礼上的宣言。

    索米尔的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即便是他,也是第一次从罗林嘴里听到这些话,在此之前,他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这些,人民,那只是最被忽视的一群人。

    黑暗中,忽然一只透明的蝴蝶凭空出现,索米尔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了蝴蝶身上,很快,这只蝴蝶化为点点金光,组成了一张金色的信纸:

    【索米尔,我已经帮你延长了赎罪日期,罪名是捕杀了大图书馆的魔法黑猫,当然,动手的是我,另外,最近星象很不稳定,你距离魔法议会过于遥远,波动微弱,小心为上】

    【你的挚友,艾德玛斯】

第六十六章 责任

    北境,巨象谷。

    比起冰眼河以南,这片深处北境的土地早已经肆虐在风雪之中,原本上,按照预测,巨象谷或许能够抵挡住今年这个特殊的冬天,但一切似乎过于乐观了。

    气温下降之快远远超过了魔法议会传来的预警,入冬才一周,积雪的厚度就已经是往年的总和了。

    这让卡洛琳万钧不得不舍弃猛犸部族聚集数百年的巨象谷,下令继续向南迁徙。

    山谷中,寒风刮起积雪,像一阵阵白色的浪潮,在山谷中奔腾,几周前,当罗林来这里的时候,整片山谷还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帐篷,但现在,几乎都消失了。

    山谷北面,那座猛犸形状的建筑,是这里仅剩的东西了。

    房间里,炭火已经熄灭,冷风从缝隙处钻进来,让房间冷得如同冰窖一样,卡洛琳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风雪,神色凝重。

    “大酋长,我们也应该离开了,”不多时,一个侍女走进来,对着站在窗前的卡洛琳万钧低声提醒,虽然在猛犸部落,大家都把卡洛琳当做猛犸女王,但北境没有国王,也没有女王,名义上她只是猛犸部落的酋长。

    “其他人都离开了吗?”卡洛琳没有转过身,依然看着窗外。

    “都走了,如同不出差错,明天这个时候,就应该能离开暴风雪的范围了,”侍女小心地回答着。

    “蓝道先生呢?”

    “他……他应该还在画室里吧,”侍女思索了一下,她也不是很确定,这位老人一向来去无踪,走路如同幽灵,作息也很紊乱,很容易让人忽视。

    “我知道了,你先去收拾东西吧。”

    “是,大酋长,”侍女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卡洛琳依然看着窗外的地上,蓝色瞳孔里闪烁着光彩,谁都不知道这位女王的心中在想着什么,但如同罗林在这里的话,他或许会明白一点,因为女王陛下盯着的那块地面正是半个月前,为了躲避亡灵,自己趴着的地方。

    良久,卡洛琳摇了摇头,轻轻的转身,也离开了房间。

    不一会儿,在这座建筑的西边,卡洛琳推开了画室的大门,这里正是那个穹顶上画满了地图,罗林曾被关押的地方。

    房间里,蓝道凯里正站在梯子上,给穹顶上的地图上色,听到木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他微微扭过头,看了一眼。

    “大酋长,”蓝道凯里对卡洛琳微微致意,点了点头。

    “我们需要离开了,先生,暴风雪就快要到了,”卡洛琳走到梯子旁边,提醒道。

    蓝道凯里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用画笔在木桶里蘸了蘸颜料,然后抬起手臂,继续对着穹顶缓缓挥笔。

    穹顶上,在那颗画在最北面的黑色骷髅头顶部,渐渐被勾勒出一圈圈金色的轮廓,谁都看不懂蓝道凯里想要描绘些什么。

    “先生,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越早离开,就越安全,否则,一旦陷入暴风雪中,即便是猛犸也很难行进,”卡洛琳走到梯子正面,提高了语调,再次提醒了一句。

    “你的心神很乱,大酋长,”蓝道凯里没有回答卡洛琳的问题,倒是反问起来。

    卡洛琳神色微微变化了一下,然后道:“我只是担心部族的安全,还有您的安全。”

    “不,你变了,大酋长,虽然我来这里没有很久,但我能看出来,自从那个小子出现在这里,并且悄无声息地离开后,你的独处时间明显变多了,我不能将其称为思念之类的东西,但他确实影响到了你。”

    蓝道凯里稍稍停下手中的画笔,对着梯子下的卡洛琳笑道。

    卡洛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思索,似乎连她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良久,卡洛琳才回答道:“你看错了,蓝道先生,那只是个陌生人,虽然他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也很有趣,但我不会将时间用在一个南方的无关之人身上?”

    “我也是个南方人,大酋长,你花在这座画室里的时间也不少,”蓝道凯里继续挥动画笔,在穹顶上勾勒着。

    卡洛琳陷入沉默,不知道如何回答。

    “卡洛琳,”蓝道忽然直呼起她的名字:“我走过许多地方,见过的国王和领主多如牛毛,他们有的愚蠢,有的聪明,有的狡诈,有的贪心,但有一点相同,他们都沉浮在凡人的权利漩涡之中,不可自拔,但你不一样,你的部族站在世界的边缘,你也不像那些人一样只谋求金钱和权利。”

    蓝道说道这里,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你应该看的更远一些,卡洛琳,人类正处于危险的边缘,我们的祖先预言过的所有噩耗将在不久的未来,一一出现,或许我说的这些话会害了你,但我想,你应该肩负起一些责任,至少是整个北境的责任。”

    “我不懂您的话,蓝道先生,”卡洛琳皱起眉头,画室中的烛光闪闪烁烁,两人的影子也在地上跳来跳去。

    “你会懂得,或许是在成为北境之主的那天,或许是在这片土地被死亡笼罩的那天,”蓝道凯里停下了画笔,穹顶上,黑色的骷髅头顶上,出现了一座金色王冠。

    屋外,风声越来越大,被卷起的碎石和雪块撞在木门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我们该离开了,暴风雪已经到了,”卡洛琳有些焦急,他生长在北境,深知陷入暴风雪中的危险。

    蓝道凯里从梯子上缓缓爬下来,将画笔和木桶放在地上,然后正对着卡洛琳:“我会离开的,但不是去南方,而是北方。”

    “北方?”卡洛琳确定自己没用听错:“您不能再往北了,那里现在除了寒冷和死亡什么都没有。”

    “那是我的责任,卡洛琳,我之所以待在巨象谷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只有直面死亡,才能找到生存的秘密。”

    蓝道说着,忽然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挂坠,那是一颗蓝色的六芒星宝石,他将这块宝石放到卡洛琳手中:“在我出生的时候,我母亲就将这块宝石戴在我的身上,从那天起,她总是教导我,跟随自己的内心,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跟随自己的内心,卡洛琳,你的责任比我重。”

    “这……”卡洛琳握着宝石,有些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们还能相遇,希望是在暴风雪平息的那天,我会记住这段美好的时光,再会了,卡洛琳,”蓝道凯里说完这句话,径直推开木门,踏入了风雪之中。

    卡洛琳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他看着蓝道佝偻的身子被风雪淹没,直到消失。

第六十七章 夜谈

    战争平息后的这几天内,铁泥城还算得上平静,尽管天气寒冷,但那天的葬礼后,一团火焰仿佛在所有人的心中点燃,大家都干劲朝天,仅仅两天,就用碎石块和木头重新垒起了一座简易的城门。

    短暂的晴天后,气温再次下降,从北方吹来的寒风像波浪似得在荒野上翻腾,罗林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窗外的风声,手中拿着一杯鹿血酒。

    不得不说,那位住在永恒屏障高处的吉恩雷瑟伯爵极为慷慨,不过他送酒的目的是什么,但整整十大桶鹿血酒,已经足够这座城堡里的所有人品尝一整年了。

    “你不尝尝吗?班森学士,这可比铁泥城的那些劣质麦酒美味多了,”罗林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对着坐在壁炉旁边的班森说道。

    “从我成为学士后,不沾那些东西了,罗林大人。”

    班森已经年近七十,衰老的年龄以及常年习惯了南方气候的身体让他很难渡过北方寒冷的夜晚,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就会缩着身子,坐在壁炉旁边,而且手中永远拿着一张空白的信纸,但什么也不会写,只是对着纸张发呆。

    “在北方,这可是好东西,”罗林笑了笑,接着抿了一口,淡淡的腥味在嘴里弥漫,一股热气在胃中散开。

    “保持清醒和理智比什么都重要,这句话是我离开西部海湾前往王都,参加学士课程时学到的第一样东西,”班森将手上的信纸折起来,放在了怀中。

    “我还没有去过西部海湾,听说那里很富足,到处都是金矿,海港上停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商船,香料堆积成山,连旗帜都是丝绸做的,对吗?班森学士。”

    罗林只是有些好奇,他出生在鸦栖堡,成长在王都,现在又坐在北方的城堡里,至于王国的其他地方,他几乎都没有去过。

    “不错,那里是河谷王国的金库,但那只是表象,即便西部海湾远远比其他城市富足,但王都的贵族也不会被西部海湾的贵族少些什么,西部海湾的乞丐也一样不会比王都的乞丐多些什么。”

    是啊,财富就像河水,只会汇聚在一起,流向更大的海洋里,而不会停留在干涸的沙漠上,罗林微微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酒。

    窗外,风声噼啪作响,几杯酒下肚,罗林感到脑袋微微发晕。

    “对了,班森学士,你认识这个东西吗?”罗林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桌子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正是罗林在冰眼河北方的矿洞中迷路时,从那具尸体身上捡的。

    “是黄昏木打造的,”班森在接过盒子的一瞬间,就认出了制作盒子的材料,他双手捧着盒子,缓缓打开,一股腐烂的气息飘出来,盒子里,陈放着一只精铁制成的飞鱼铁牌。

    班森将飞鱼铁牌从盒子里拿出来,稍稍靠近壁炉,火光照在铁牌上,反射出淡红色的光泽。

    班森的目光一遍一遍地从铁牌上扫过,直到半刻钟后,举着铁牌的双手才微微颤颤的放下来,然后他拿起了盒子里剩下的那本已经腐烂的日记,粗略了看了一遍。

    “如同日记上的记载没有错,这是西格林家族的飞鱼铁令,”班森从地上站了起来,眉头聚在一起,沉思了一下,说道:

    “从日记的署名看,他的主人应该是雷戈西格林,一百年前的人物了,罗林大人。”

    “他死在了一处矿洞里,我遇到时,已经是一堆白骨了,”罗林说道。

    “典籍上倒是没有记载过他的尸体躺在哪里,但所有关于春晓之海的历史都不会少了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班森将盒子放在了壁炉上。

    “他是位英雄?”罗林有些好奇。

    “是个蠢蛋,”班森很快反驳道:“一个本应该继承西格林家族的年轻王子,却为了心中那点自以为是的英雄梦,带着飞鱼令离开了大海,要知道,鱼儿就是鱼儿,它既不会有巨鹰的翅膀,也不会有雄狮的獠牙,在陆地上,注定只能沦为笑柄。”

    一个为了梦想放弃家业的人,罗林想,如果这位雷戈王子出生在他的那个世界,想必在典籍之中应该会有另一番评价,至少不会是一个蠢蛋。

    “可是春晓之海的历史和一个负气的王子有什么关系,哦,对了,他是王子吗?不是只有四个王国?”

    “现在的确只有四个,因为很多王国已经分崩离析,消逝在时间里了,西格林家族所统治的断崖群岛就曾经是其中的一个。”

    “一百多年前,在这位雷戈王子还没有出生以前,断崖群岛也被称为海浪王国,而这个国家的王室正是西格林家族,他们统治着一片从南到北,横在春晓之海上,跨越数百里的庞大群岛,春晓之海上,所有能听到海浪声的土地都归属于这个王国。”

    “但海面上的王国与陆地上有一点不同,那就是过于分散,数百年以来,几乎每个岛屿上都衍生出了各自的家族,他们有的从渔民中崛起,有的从大家族中衍生,但无论如何,每一个家族的诞生,都会导致这个王国的凝聚力下降。”

    “但西格林家族的祖先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们使用了一个聪明的办法,那就是神的信仰,为了凝聚所有岛屿上的人民,他们将海神作为最高信仰,甚至高于王权,而作为海神象征的……”

    班森从重新拿起那块飞鱼铁牌。

    “飞鱼铁令却一直掌握在西格林家族的手中,由此,使得群岛的人民在信仰神灵的同时,也屈服于西格林家族的统治。”

    “但是雷戈西格林,这位愚蠢的王子,却在离开断崖岛时,带走了飞鱼铁令,没有了海神的象征,西格林家族的王权仿佛失去了基石,仅仅不到二十年,这个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王国开始迅速瓦解,盘踞在各个岛屿上的家族纷纷宣称自己才是海神的使徒。”

    “直到后来,整个群岛上,有九个家族自称为王,很快,他们就兵戈相向,典籍上称其为九岛争王之战。”

    “那最后是谁赢下了王位?”罗林放下酒杯,问道。

    “谁都没有赢,纷争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唯一输了的是群岛的人民,海浪王国分崩离析后,这片群岛到现在为止都是一片狼藉不堪的土地,渔民不再捕鱼,农民也不再种地,连自黎明纪元以来,都号称为海上骑士的贵族们也丢弃了荣耀,他们纷纷穿上了铁甲,化身海盗,游荡于海面之上,以劫掠商船为生,没有比抢夺更容易获得财富了。”

    班森说完,有些唏嘘,壁炉里的炭火也噼噼啪啪,纷纷也在感叹一个王国的消逝。

    “那现在,我是不是也能自称为海神的使徒,而且比他们都有资格,”罗林走过来,拿起那块飞鱼铁令,笑着说道,铸造铁令的金属很特殊,握在手中有一种温润感。

    “可以这么说,但现在,那里只有一群海盗,无论是信仰,还是荣誉感都随着海浪王国的消失沉入了海底,没有人会记得一百年前的东西了,”班森摇摇头,这块铁令现在就和废铁没有什么区别。

    但罗林却不这么想,他眯起眼睛,看向壁炉里的火焰,信仰的力量远远高于想象,它们是最不容易被时间腐蚀的东西。

第六十八章 宴会

    北方,大盆地南端,铺天盖地的帐篷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寒风夹杂着飞雪从北面吹过来,到处都是牛羊发出的嘈杂声。

    五大部落的迁徙工作进展地并不顺利,因为天气的变化与他们预料的相差太远,如果按照魔法议会半个月前发来的警告,大盆地至少有一半的地方还可以居住,但现在,显然不可能了,那片北境世世代代以来最繁荣的土地在一周前就已经被积雪淹没,就连最耐寒的冰原狼都逃离了。

    因此,一个月前冰柱崖会议上所规划的南迁路线已经不足以实现,现在,五大部落的族群都聚集在了大盆地的南端,自从黎明纪元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北境所有的人汇聚在一起。

    聚集地的中央,比起其他地方,这里要宽阔的多,篝火围绕的圆圈里,矗立着一顶硕大的牛皮帐篷,为了抵御寒风,这顶帐篷有三层,每一层的中间填充上牧草,这样,三层牛皮,两层牧草,再凛冽的寒风也无法渗透而入。

    帐篷里,炭火堆熊熊燃烧,吞吐出热气,北境所有有权势的人都挤在这间宽阔的帐篷里。虽然外面寒风凛凛,但帐篷里却热闹非凡。

    乐师们拉起琴弦,侍从们端着牛骨做成的盘子,来回穿梭在人群之中,不断为所有人献上美酒佳肴,而围成圆圈的桌子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烤肉,今夜是银鹿部落酋长托卡达鹿角的小女儿,埃萝鹿角的成人礼,尽管外面,暴风雪步步逼近,但这也不能阻挡今夜的盛宴。

    托暴风雪的福,在北境,倒是从来没有一位女性的成人礼会让五大部落的酋长齐聚一堂,尽管大家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位小姐的身上。

    巨熊部落的酋长卡蒙熊掌坐在帐篷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拿起酒杯喝几口,皮埃斯的军队已经开拔一周了,如果按照常理,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捷报传来才对。

    卡蒙有些担忧,第六感隐隐告诉他,事情有些微妙。

    “老兄,坐着这里喝闷酒?”这熟悉的声音,一听就是那个讨厌的维达鹰眼。

    “总有人要当绿叶,不是吗?”卡蒙拿起酒杯对着维达鹰眼致意了一下,两人纷纷饮尽杯中的美酒。

    “我听说皮埃斯阁下已经踏过冰眼河了,是不是有些太快了,”维达鹰眼坐在了卡蒙的身边,盯着他的表情,想要找出些什么。

    “总要有人为大家探探路,”卡蒙躲开了维达的目光,他不喜欢有人盯着他。

    “如果有一百枚哭泣果的报酬的话,我想探路这件事,在座的各位都会非常踊跃,”维达将话题引导到了他想听的轨道上。

    忽然,一名巨熊部落的士兵从人群中穿梭过来,低着头,在卡蒙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快步离开了。

    卡蒙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化,但很快恢复正常,他扭过头,重新倒了一杯酒,然后对着维达道:“一百枚哭泣果就在那里,丝毫未动,如果你也想探路的话,尽管去吧。”

    说完,卡蒙将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有些发怒地离开了,圆桌摇晃了一下,直到维达扶住了它。

    看着卡蒙混入人群的身影,维达眯起了眼睛。

    “失败了?”他低声自语道,这时候,身后,有人将一卷纸条放到了维达手中,他打开了纸卷,上面写着一行字:皮埃斯折戟铁泥城,损失不下一千三百人。

    维达将纸卷揉成一团,扔进了炭火里,脸上表情有些古怪,良久,他才呆呆地自言自语道:“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越来越有趣了。”

    帐篷里,一番觥筹交错后,乐师们纷纷聚在一起,拉起了一首欢快的曲子,人群也似乎被曲子所感染,都驻足静静欣赏起来。

    半刻钟后,一曲作罢,帐篷的最里面,银鹿部落的酋长托卡达鹿角,拄着镶满宝石的权杖,走到了台上,在他身后,一身华丽绸衣,头顶上带着两只黄金铸成的鹿角的就是他的小女儿,埃萝鹿角。

    托卡达今年已经年近八十,他膝下有七个儿子,但唯独只有这一个女儿,加上老来得子的喜悦,托卡达对于这个女儿几乎是言听计从,要金山给金山,要银山给银山。

    “诸位,今夜是小女,埃萝鹿角的成人礼,恰逢五大部落齐聚一堂,真是小女的荣幸,”托卡达将拐杖放在一边,从下面接过一只酒杯,高高举起,面向埃萝鹿角。

    “寒风之神与你同在!”

    底下,众人也都拿起酒杯,对着主角埃萝鹿角纷纷致意:“寒风之神与你同在!”

    宴会的气氛一瞬间到达顶点,火焰撑开热气,香腾腾的烤肉味道四处弥漫,帐篷里到处都是一片微醺的气息。

    就在众人陶醉其中的时候,牛皮的帐篷的大门忽然被踹开,风暴部落的酋长布兰德雪怒一脸愤怒地走了进来,他手中握着一只卷轴,庞大的身躯站在门前,眼睛扫过宴会上的众人,有一种压迫感。

    风暴部落居住在北境的最北端,半个月前,暴风雪就已经将他们领地完全淹没,为了生存,南迁的路上,他领下的人民几乎损失了三分之一。

    寒风从撕破的裂缝里吹进来,让铁炉里的火焰也摇晃起来,众人都裹紧了衣服,看向了冲进来的布兰德雪怒。

    托卡达鹿角走上前一步,将有些受到惊吓的埃萝挡在身后。

    “布兰德,今夜是我女儿的成人礼,有什么事情,可以明天再说,”托卡达明显有些不高兴。

    布兰德雪怒眼睛从左到右,齐齐扫过一遍,然后定格在了托卡达的身上,连日来的坏消息和自己部族的损失让他心情极为郁闷,直到今夜,他接到手中的这封卷轴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老东西,看看这个吧,北境已经站在死亡的边缘,你还有心情给你那个愚蠢的女儿举办晚宴,我们的祖先如果也像你一样,北境早就化为废墟了。”

    布兰德将手中的卷轴扔在地上,转身踏步离开了,只留下冷风嗖嗖地灌入帐篷。

    托卡达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叫他老东西,这简直是对整个银鹿部落的羞辱。

    大家都陷入沉默,良久,只有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卡洛琳走出来,从地上捡起了卷轴,片刻后,她抬起头,看着帐篷的所有人,沉声道:“河谷王国不会放弃冰眼河以南的土地,他们决定与我们开战。”

    ………………

    南方,永恒屏障,在数天的召集下,玫瑰军团所有轮休的士兵都返回了驻地。

    双塔堡的顶部,火焰高高升起,而百米之下,山脚的四个关口都同时打开了精铁铸造的钢门,吉恩雷瑟骑在一只白色的战马上,金红交错的盔甲在夜色中显得尊贵无比,就在他旁边,四道关口里,一队队士兵步伐整齐地踏出了永恒屏障,指向北方。

    人流中,两种旗帜被高高竖起,一面是画着六芒星的蓝色旗帜,代表河谷王国,一面是画着玫瑰的红色旗帜,代表雷瑟家族。

第六十九章 伯爵之子

    “我们到了吗?”

    瑞肯雷瑟把脑袋从马车里伸出来,朝着北方望了望,浓密的雪花中,视线超不过五十米,除了一片白茫茫,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大人,不远了,我记着这条路,”马夫恭敬地回答道。

    瑞肯雷瑟便把头缩回了车厢里,这鬼地方实在是太冷了,脑袋才露出去片刻的时间,自己的脸颊就像是被冰晶刺痛一样,两只鼻孔里也像是吸入冰水似得,直想打喷嚏。

    作为双塔堡伯爵吉恩雷瑟唯一的儿子,瑞肯从小就接受了王国最好的教育,从王都请来的各类导师教会了他骑术,剑术,权谋,魔法常识等一切贵族应该掌握的东西,如果不出意外,多年以后,他就会成为双塔堡的新主人。

    但可惜的是,吉恩雷瑟虽然深爱自己这个儿子,但却一直对瑞肯有些不满,因为,两人的性格实在是差异甚远,吉恩强势冷血,而瑞肯却是个心软的人。

    吉恩从他的几位兄长手中夺得了双塔堡,他也深知一个软弱的人很难继承雷瑟家族的血脉,为了改变儿子的性格,他让瑞肯躺在马血中沐浴,让他一个人待在死尸间,或者连续几个月不间断地让他亲自处决一些死刑犯,但这些手段收效甚微,瑞肯非但没有改变,反而对家族产生了厌恶。

    吉恩雷瑟曾一度感到失望,甚至有再生一个儿子的念头,但这些想法都随着他日益增长的年纪变得不切现实,最终,他不得不接受了瑞肯,虽然这个儿子性格软弱,但他至少在政治和权谋上显得很聪明。

    而这次,当铁泥城拥有一百枚哭泣果的消息传出后,在御前会议陷入混乱之时,吉恩雷瑟就自行撕毁了原本要与北境签署的协议,或许冰眼河以南的这片荒原没有什么价值,但一百枚哭泣果,无论对于哪个家族都是一笔不小的诱惑。

    吉恩雷瑟决定先发制人,他早在十天前就开始召集玫瑰军团的士兵,而在军队开拔出双塔堡之前,瑞肯雷瑟,就代表永恒屏障先一步前往铁泥城,目的是在不用交战的情况下进入铁泥城,毕竟无论怎么,铁泥城仍然属于河谷王国的领地,吉恩雷瑟没有开战的理由。

    “阿隆,你以前来过这里吗?”瑞肯靠在填满鹅毛的背垫上,看着同坐在车厢里的另一个人,他名叫阿隆,是双塔堡的一位老骑士,剑术超凡,这次也是专门负责保护瑞肯的。

    “我到过最北的地方就是双塔堡了,大人,”阿隆看起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的双手从来不会离开腰间的剑柄,但与其他骑士的长剑不同,阿隆的佩剑几乎只有一尺多长,简直只能算作匕首了。

    “我听父亲说,你来自沙暴王国,那里都是沙漠吗?”瑞肯对于大陆的历史和四国的地貌都很感兴趣。

    “不错,大人,大多数地方都是沙漠,也很炎热,当然,也没有雪,”阿隆点点头,回答道。

    “你去过积沙城吗?阿隆,我听说那是沙暴王国的首都,整座城市漂浮在空中,对吗?”瑞肯眼睛发光,他仿佛找到了宝藏一样,盯着阿隆。

    阿隆沉默了一下,片刻后他才说道:“没有城市能浮在空中,大人,那只是一些看起来倒悬的金字塔而已,我的父亲就曾经参与过修建那些金字塔。”

    “那你的父亲一定精通建筑学,否则也不可能被请去建造金字塔,”瑞肯笑了笑,仰起头,仿佛在思考一个倒悬的金字塔应该是什么形状的。

    “他只是一个苦力,在我六岁时,就因为炎热和疾病死在了砖石堆里,”阿隆说起这些事情,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诉说一些与他无关的东西。

    “抱歉,阿隆,我不知道是这样,”瑞肯音调低下来,他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瑞肯大人,你是一个好人,也很聪明,但你应该强硬一些,就像伯爵大人所教导地那样,这个世界很残酷,受伤的往往是好人,我只是一个骑士,您不应该对我说抱歉,”阿隆从前也负责过教导瑞肯,他知道这位世子的性格。

    “抱歉,我只是感到……”瑞肯说道一半,才意识道他又说出了‘抱歉’两个字,不禁闭上嘴,歪着头靠着车厢上,只是透过缝隙看着窗外的飞雪。

    阿隆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摇摇头,心中隐隐为自己这位小主人感到担忧。

    车厢外飞雪连绵,几刻钟之后,马车停了下来,瑞克和阿隆在车夫的招呼下跳了下去,外面,已经不再是白茫茫的旷野了,他们的身前是一个不大的石头城堡,城堡的门口,一个穿着灰色皮甲的黑头发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正是罗林。

    “欢迎来到铁泥城,瑞恩大人,”罗林早就等在城堡门口,虽然铁泥城和双塔堡的关系有些微妙,甚至可以说水火不容,但无论如何,礼仪还是要到位的。

    几人进入了城堡内,纷纷坐在了会议大厅的圆桌两旁。

    很快,在几人刚刚坐下,士兵们就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美食和散发着熏香的美酒,焦黄的烤鸡,洒满香料的猪腿,溢出罐子的黄油,和手掌大小的酥软面包,虽然铁泥城并不富足,这些天更是花费了不少,但招待一下来自南方的贵客还是可以的。

    瑞恩虽然早就感到饿了,但还是感到一丝惊愕,从严格训练中成长的他,倒是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把食物端到会议桌上来。

    但常年的贵族礼仪训练让他很快就适应了,瑞肯端起一杯酒,微微抿了几口,然后直奔主题:“罗林子爵,我们听说您刚刚击退了那些北境的野蛮人的进攻,真是可喜可贺,我父亲身为双塔堡的领主,同时也是玫瑰军团的统帅,自然和铁泥城站在一起,共同抵抗王国的敌人。”

    瑞克说着,从怀中拿出了几只卷轴:“在我出发之后,双塔堡的士兵已经北上,但北方现在一片荒凉,野外无法驻军,我父亲特地让我前来,请求罗林子爵让军队驻扎在铁泥城内,这样也能更好的守卫这座城市。”

    “当然,我们也会付出报酬,这些是双塔堡领下南方的几个镇子,赋税和人口都不在铁泥城之下,如果罗林子爵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支付这几个地方一年的赋税作为报酬,”瑞肯说完,将那几只卷轴推了过去。

第七十章 谈判

    罗林的指尖在那几张卷轴上碰了碰,但却没有打开,他脸色平淡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瑞肯雷瑟,随后开口道:

    “如果我不同意呢?”

    瑞肯眼角跳了一下,他倒是没有想到罗林会如此直截了当,谈判才一开始,就几乎要终结了。

    “呃……罗林子爵,”瑞肯犹豫了一下:“你应该仔细考虑一下,不要如此武断,北方现在气温突变,那些北境人为了生存,一定会南下,而王国也将与他们开战,您应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争吧?”

    “那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北境所有的士兵合在一起有数万人,如果他们决心渡过冰眼河,那么铁泥城肯定首当其冲,到时候,可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了,您的领地有多少士兵?五百?还是七百?”

    表情是谈判桌上的情报,瑞肯记得这个技巧,他说话时一直在注意着罗林的表情,但可惜的是,什么都捕捉不到,罗林的神色一直都很平淡,就像一摊冰封的死水一样。

    “比您想象地更少,我们只有不到三百人,”罗林回答道。

    瑞肯有种重拳砸在棉花上的感觉,他本以为罗林会夸大士兵的人数,才提高自己谈判的筹码,但没想到对方却出乎了自己的意料,更让瑞肯感到古怪的是,这位罗林子爵似乎并不觉得三百士兵很弱,表情依然如常。

    瑞肯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以前学习过的谈判技巧,然后继续道:“罗林子爵,既然铁泥城没有多少兵力,您就更应该考虑一下我们的条件,这对您来说没有什么坏处。”

    “双塔堡想要援助铁泥城的话,我们双手欢迎,但你我都知道,让数千其他领地的军队进驻一座小城,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特别是在食物短缺的冬天。”

    罗林知道对方意图是那颗哭泣果树,但他并没有挑明,这是谈判的底线。

    “我可以向您保证,不会发生任何危险,铁泥城和双塔堡都属于河谷王国,我们的士兵都纪律严明,”瑞肯拍了拍胸脯,在他左胸的衣服上,一只红色的玫瑰徽记极为醒目。

    “瑞肯大人,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双塔堡的伯爵是吉恩大人,玫瑰军团的统帅也是吉恩大人,您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位使者,铁泥城可不会相信一位使者的担保。”

    瑞肯沉默了,罗林说的不错,他虽然是吉恩雷瑟的儿子,但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权利,为了不让家族分裂,大陆上的各个领主都不会赋予家族里其他人过多的权利,即便是自己的至亲。

    但瑞肯不愿意让谈判如此失败,他觉得或许是自己的筹码不够。

    “罗林子爵,既然如此,我可以做主,将其中这几座镇子中最大的一座,夜幕镇作为交换条件,只要挨过这个冬天,等北境人撤退后,夜幕镇的赋税,人口,土地都将归属于你。”

    瑞肯咬了咬牙,他下足了血本,土地和人口可远远比金钱重要。

    罗林没有立即开口,说实话,他已经有点心动了,铁泥城之所以如此贫穷,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处在永恒屏障以北,气温过低导致这里的土地无法耕种,无法耕种就失去了大部分的食物来源,导致人口也无法增加。

    现在,一个比铁泥城还富足的南方镇子就摆在自己面前,那里有可以耕种的土地,足够多的人口和赋税,但罗林并没有被瑞肯的许诺所迷惑,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瑞肯大人,我还是那句话,您只是一位使者,有权利割让双塔堡的土地吗?”

    瑞肯咽了口唾沫,显得有些急躁:“我可以现在启程返回南方,从我父亲哪里拿来协议,这样,你是否满意?”

    “当然满意,不过,我不需要一块隔着永恒屏障的土地,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它交换一万金币,怎么样,瑞肯大人,一万金币可买不到一座夜幕镇吧。”

    罗林摊了摊手,一座远在南方的领地对他来说只是一只水中气泡,而且这只气泡还很烫手,但金币不同,它们可以立即被运到铁泥城来。

    “一万金币?”瑞肯有些吃惊,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夜幕镇一年的赋税虽然才不到一千,但的确,一万金币买不到夜幕镇,不过他还是想压低价格:“五千,如何?”

    “一万,一分也不能少,而且必须先运过来,”罗林伸出十个手指,一个手指代表一千。

    “罗林子爵,或许你应该想一想自己的领民,谈判桌上获得的一切,如果转瞬烟消云散,可没有什么意义,你需要我们的帮助,否则很难挨过这个冬天,或许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瑞克决定最后再提醒一下罗林他现在的处境。

    罗林眼神里划过一丝光彩,他身子向后微倾了一下,缓声道:

    “一周前,有两千北境人渡过了冰眼河,开战前,我们只有三百多人,现在,他们逃回了河岸,我们仍然是三百多人,瑞肯大人,事实摆在眼前,铁泥城并非一块烂泥,非得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生存,我们的士兵足以保护这座城市。”

    瑞肯觉得自己在听故事一样,三百人毫发无伤地击退了两千人,怎么可能,即便是大陆上最强大的骑士团,也不可能以三百人击退两千人,况且还是如此夸张的战损比。

    “我们不是在赛马场上互相吹牛,罗林子爵,即便想要增加筹码,也要切实一些,”瑞肯摇了摇头,他完全不相信罗林的话。

    “拿上来,”罗林忽然转头对着身后的沃尔夫说了一句,沃尔夫转身离开,很快,他就提着两只硕大的木桶返了回来。

    沃尔夫走到圆桌前,拨开放着食物的盘子,然后将手中的木桶倒在了桌子上。

    哗哗~~~

    一大片散乱且破碎的黑铁骨链被倒了出来,这些项链都用黑铁铸成,上面挂着动物的牙齿骨骼。

    桌子上很快就堆积如山,大多数的项链已经破碎,上面有着很深的火焰灼烧痕迹。

    “北境的每一个士兵都会佩戴着这样的项链,这是他们的标志,像这样的项链我们还有七八桶,如果瑞肯大人想要看的话,我可以派人去拿。”

    罗林指了指桌子上还散发着血腥味的项链,这些都打扫战争的士兵搜集的,毕竟都是黑铁制成的,溶化后,用处很多。

    瑞肯深深吸了口气,看着项链上的血迹,他忽然觉得胃部有些发酸,一股呕吐感猛地冲上来。

    “好吧,罗林子爵,我会回去和我父亲商议的,”瑞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了,这些项链让他想起了当初父亲训练他处决死刑犯的时光。

    哀嚎,血腥,恐惧,那些日子是瑞肯一生都不想回忆起的东西,他甚至都没有告别,就径直离开了城堡。

    会议厅里,顿时冷清起来,食物的香气和项链上的腥味混合在一起,味道古怪。

    “罗林大人,你真的要同意他们的条件,虽然有一万金币,但他们要是进了城,恐怕……”沃尔夫没有说下去,毕竟双塔堡现在还不是敌人。

    “我倒是想同意,可你以为他们会乖乖掏出一万金币吗?”

    “那……罗林大人,既然如此,何必和他们费口舌,”沃尔夫有些不解。

    “因为我只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现在,大家都云集在这片寒冷的荒原上,而气温还在下降,能御寒的城市只有一座,时间越往后拖,我们的优势越大,懂了吗?”

    沃尔夫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似懂非懂。

    “原本我准备好好和这位瑞肯大人聊上几天的,不知为何,他一看到这些项链,就仿佛生病了一样,”罗林也没有再解释,他皱了皱眉头,然后离开了,只留下满头雾水的沃尔夫呆在原地。

    白雪皑皑的城门口,马车重新驶了出来。

    瑞克坐在车厢里,脸色有些发白。

    “瑞肯大人,你还好吧,”阿隆一直待在瑞肯身边。

    “我没事,”瑞肯摇摇头:“谈判好像失败了,父亲肯定会很失望,我很没用吧,阿隆。”

    瑞肯的眼神有些寂寥。

    “不必自责,您已经做的足够好了,谈判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阿隆忽然弯着腰站了起来:“马车会送您返回双塔堡,我还有事情要去办,路上小心,瑞肯大人。”

    阿隆说完,没等瑞肯询问,就径直跳下马车,站在了雪地里,直到目送马车消失在风雪里,他才会回过头,看向身后的铁泥城,眼神凌厉起来。

    “如果谈判失败,就杀了罗林菲斯特。”

    这是离开双塔堡前,吉恩雷瑟亲自交代他的话。

第七十一章 神灵与刺客

    就像北境人说的,大雪一旦开始,整个冬天都不会有几个好天气。

    城堡外,雪花一阵一阵被风卷起,间或有几片从窗户的缝隙里飞进来,但很快,就被炭火散发出的热气拥抱住,在空中化为看不见的细小水珠。

    罗林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一片雪花在融化之前奋力的落在了上面,瞬间的冰冷很快就被身体的温度抵消,让他的手指只能感到一丝湿润。

    “事实上,四国之中,渔夫王国才是最脆弱的一个,”班森看到罗林的注意力被雪花吸引过去,不由得提高了一下声调。

    “是因为他们都住在岛上,过于分散吗?”罗林回过头看了一眼班森,自从这位鸦栖堡大学士来到铁泥城后,几乎每天晚上,罗林都会和他讨论关于整个大陆,关于四国的历史或者异闻。

    班森丰富的见识和博学的知识也不愧于其学士的头衔,两人往往探讨到深夜,直到口干舌燥,困意来袭才停止。

    班森虽然对于罗林变化地如此之多感到诧异,但他也相当乐意,大路上的贵族都不太对历史感兴趣,他们之所以雇佣学士仅仅是为了使用这些博学者聪明的脑袋,至于学士们引以为傲的满腹经纶,对于贵族们来说,则和路边的烂泥没有什么区别。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主要的一点是因为他们每年要花费很多精力去抵御来自夏日之海的众多海怪,”班森补充道。

    “这个世界有海怪?”罗林有些惊奇,海怪在他印象里总是一些出现在故事里的生物。

    “抱歉,罗林大人,我也没有见过那些东西,不过大量的典籍都对其有过记载,但描述都模糊不清,渔夫王国似乎也并不太愿意让海怪的消息扩散出去,”班森摇摇头,他虽然很了解渔夫王国,但并没有亲自去过那片土地。

    “那星坠王国呢?”罗林想起了在巨象谷房间的穹顶地图上所见的那颗流星图案。

    “那是个神秘的地方,”班森的眼神里忽然露出一丝向往的神色:“无尽的山脉,云朵上的高原,星坠王国是四国之中最古老的一个,自黎明纪元以来,他们就一直统治着北方的绵延山脉,永恒屏障就是那些山脉的一个分支。”

    班森把身子往壁炉旁边靠了靠,继续道:“魔法议会的所在地,万灵塔,就矗立在那片高原的中心,一座刺入云层的高塔,大陆的最高建筑,由众神一起建造。”

    “你相信有神灵吗?”罗林忽然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班森的表情有些僵住,他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多年以来,班森每多看一本书,每多走过一个地方,就会多问自己一句,这个世界真的有神灵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无数虔诚的穷人会饿死在路边,众多作恶的歹徒却会逍遥法外。

    但这是第一次,有外人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班森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说出这四个字了,自从他成为学士后,几乎很少有问题能让他感到如此乏力。

    罗林没有说话,他原本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当他在巨象谷里看到无数亡灵齐刷刷地从身边走过后,以前的世界观就崩塌了。

    房间里忽然陷入了久违的寂静。

    城堡的屋顶上,莉莉安趴在屋角边,虽然大雪弥漫,气温寒冷,但她依然坚定地在执行自己的任务,经过无数严苛的训练,寒冷对于鸦羽密探来说不算什么。

    “会有神灵吗?”两人的对话让莉莉安也沉思起来,她在心底这样问着自己,忽然,眼角有一道黑影闪过,莉莉安迅速弯起腰,弓着身子,将自己脑袋垂在空中。

    城堡的下方,一个消瘦的男子正侧着身子爬上了城堡的窗户,他显然不是一个新手,身法娴熟,所选的位置也正好避开了守卫的视线,大雪天里,如果不是莉莉安躲在屋顶上,从下面,根本无法观察到对方的身影。

    “是那个白天来的瑞肯身后的侍从,”莉莉安很快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白天里,会议大厅所发生的一切也没有逃过在莉莉安的眼睛。

    房间里,壁炉里的火焰渐渐变弱了一些,班森弯起腰,捡起几块木炭扔了进去,然后打破了沉默:“罗林大人,我们终究只是凡人,探讨这些问题事实上也没有什么意义,大陆上的神灵众多,各国的信仰也都杂乱不堪,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也可以讲一讲。”

    “比如?”罗林对于这个也很感兴趣。

    “比如我们河谷王国,一千年前,在凯里家族征服这片土地前,河谷湾,南境,以及西部海湾的人民信仰着许多旧神,他们或是河流之神,或是山谷之神,或是丰收之神,但自从凯里家族建立了这个王国后,就下令将六芒星作为王国的唯一信仰。”

    “六芒星实际上代表着六位季节之神,他们分别是春,夏,长夏,秋,冬,长冬,这六位神灵各自占据一角,组成六芒星。”

    “而其他王国,则依然遵从黎明纪元以来的习惯,信仰着众多的旧神,比如北境,他们信奉着寒风之神,而渔夫王国则信仰海洋之神,至于与我们比邻的沙暴王国,他们的信仰则比较单一,他们信仰……”

    “太阳神!”

    这三个字不是从班森口里说出来的,而是从罗林背后传来。

    一柄短剑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了他的脖子上,锋利的剑刃透过皮肤,传来一丝丝彻骨的冰凉感。

    罗林没有扭头去看,但在壁炉火光的照耀下,他可以看见一个瘦长的影子在他身后微微晃动。

    “你是谁?”罗林尽量让自己放松。

    阿隆站在罗林身后,但却没有再在说话,他搭在罗林肩膀上的短剑用力一拨,就要划过罗林的脖子,但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有东西从屋顶掉下来,一只匕首挡在了剑刃前进的路上。

    罗林感到身子一沉,一个浑身黑衣的人倒悬在他身前,她的脚腕用丝线连接着屋顶,手中的匕首正好抵住阿隆的短剑,而脸颊几乎要贴到罗林脸上。

    千钧一发之际,罗林甚至能感到双方的鼻尖轻轻碰了一下,是个女人,这是罗林被推开前心中唯一冒出的念头。

第七十二章 魔法骑士

    火光因为气息的流动忽明忽灭,匕首和短剑在空中摩擦出一丝火花,半空中,倒悬在屋顶的莉莉安微微一跃,嗖的一下落在了地上。

    罗林从地上爬起来,这才看见对方的样子,虽然全身都裹在黑衣里,但不像那些学士的长袍,莉莉安身上的衣服几乎紧贴着身体,曼妙的曲线显露无疑。

    真是个女人,罗林心中自语道。

    阿隆站在莉莉安对面,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似乎是在诧异忽然有个人从屋顶上落下来,但短短的交锋,他已经能感受到对方匕首上的力道,一个普通人又怎么能挡住自己的短剑呢?

    “你很有趣,女人,”沉默的阿隆再次开口。

    “你也很有趣,骑士,”莉莉安气势不落下风。

    阿隆轻轻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上轻视自己的人很多,但大多数都倒在了自己的短剑下,他看了一眼罗林,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白色的石头,推开剑柄上的暗格,将石头镶嵌在了里面,猛然间,剑刃上忽然缠绕起淡淡的白色流光。

    流光快速围绕短剑旋转,安静的房间里忽然像是刮起大风,壁炉里的火光剧烈摇晃,桌面上的纸张也被卷的飞起来。

    而阿隆的脚步缓缓移动,向前跨了一步,仅仅一步,就像是有一座山压了过来一样,莫名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小心,罗林大人,他是一个魔法骑士,”壁炉旁,被吹倒在地上的班森呼喊了一句,在这片大陆上,不止只有魔法师和骑士,还有一种特殊的存在,就是魔法骑士,他们不但精通格斗和战斗技巧,也同样深谙魔法,虽然比起魔法师,他们或许并不能释放出强大的法术,但高超的格斗技巧配上魔力的辅助,使得他们比起单纯的魔法师更为危险。

    罗林不懂得什么魔法骑士,但他从字眼里也能听出来这是什么意思,旋风卷动,罗林抓起一只椅子挡在自己身前。

    而莉莉安自然也得到了警告,鸦羽密探虽然各个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但在魔法面前,再快的身手也很难发挥出作用。

    “哈~”

    阿隆轻喝一声,手中的短剑奋力挥起,朝着正面砍过来,没有任何目标,仿佛这一砍可以击中所有人一样。

    流光跟随剑刃瞬间暴涨,如同一轮新月划过了空气。

    滋滋滋~~

    空气中响起剧烈的摩擦声,如同有金属在摩擦。

    莉莉安在快速退后的同时,迅速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黑色丝球,扔了出去,黑球在她面前砰的展开,无数丝线弹向四周,粘在了墙壁上,化为一张巨大的黑色蜘蛛网。

    但在蜘蛛网成型的瞬间,剑刃就已经划过,足够柔韧的蛛网没能挡住那些白色流光,就像锋利的刀刃切在豆腐上一样,几乎没有阻碍就穿了过去。

    罗林感到自己手中的椅子有种要散架的感觉,他只能尽可能地抓住椅子。

    前面,莉莉安弓起身子,双手各拿一只匕首,交叉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十字盾牌。

    砰~~~

    剑刃夹杂着流光赶到,与两只黑色匕首碰在一起,一声清亮的金属断裂声响起,几乎要刺破众人的耳膜。

    电光石火之间,莉莉安手中的两只匕首齐刷刷的碎成几段,但所幸,短剑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剩余的流光只是刺破了莉莉安的肩膀,将她击飞,就消失在了空中。

    莉莉安的身体撞在墙上,然后落在地上,整个人晕了过去,一丝血迹从她肩膀处流下来,看得出,伤口很深。

    阿隆收起短剑,剑柄处,那块白色晶石已经完全透明,刚刚的那一斩几乎消耗完了石头里的魔力。

    “罗林大人,抱歉,你我并没有什么恩怨,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希望你不要记恨我,”阿隆站在罗林身前,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再次抬起了手中的短剑。

    待在家里都有危险,果然领主不是那么好当的,罗林心中暗骂一句,扔掉了椅子,一只手摸进了衣服里,在他的口袋里,一直放着一颗小型的冬木果手雷。

    但抬起的短剑没有划下来,罗林口袋里的手雷也同样没有掏出来,风声中,阿隆原本平静的脸庞忽然狰狞了一下,一股血水猛地从他的小腿处喷涌出来,这个高瘦的男子顿时跪倒在了地上。

    只见在阿隆站立的地面上,一堆灰黄色的泥土隆了起来,土包中,一只握着长剑的手臂伸出来,而长剑正好刺穿了阿隆的小腿。

    阿隆想要挣扎着起来,但从地上冒出来的长剑就像是钉子一样将他固定在地上,就在他想要用手中短剑斩断那只手臂时,地上的土堆忽然迅速上升,几乎转瞬间,就将他脖子以下全部包裹在了其中。

    叮~~~

    阿隆的短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弹地声,他的嘴角溢出鲜血,脸上血管暴起,足以见得这些土壤的压迫力。

    罗林缓了口气,这时候,只见包住阿隆的土堆上缓缓浮现出一张人脸,正是安迪。

    “不眠者?”在被土堆挤压而眩晕过去的最后一刻,阿隆表情痛苦地吐出了最后三个字。

    土堆缓缓散开,安迪如同幻型者一样重新变回了人形,他嘴里重重地喘着气,表情也不轻松,看得出,动用这种力量代价不小。

    房间的门被推开,艾伦带着一大队士兵冲了进来,刚刚的打斗声一传出来,他就带着卫兵冲进了城堡。

    “罗林大人,您没事吧,”凌乱的房间,艾伦看了看刚刚站起来的罗林。

    罗林摇摇头,示意自己无妨,然后走到阿隆的身前,捡起了地上的短剑,这只短剑乍一看造型普通,但在剑柄的位置却刻画着许多魔法纹路。

    “魔法骑士的特殊武器吗?”罗林低声自语道。

    旁边,士兵们已经将昏迷的阿隆五花大绑了起来,缠起来的铁链几乎快要超过阿隆的体重了。

    “罗林大人,这个人怎么处理,好像是个女人?”艾伦站在同样昏迷过去的莉莉安的身边,问道。

    “她?”罗林转过去,看向倒在墙角处的莉莉安,因为刚才的争斗,原本被帽子裹住的头发散落出来,金黄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散开,在壁炉的火光照耀中,反射出美丽的光泽,发丝下,一张精致的五官若隐若现,小巧的鼻梁,和一张略带些稚气的脸庞,让人很难将其和一名杀手联系起来。

    班森从地上捡起一只从莉莉安头发里掉出来的乌鸦羽毛笔,走到罗林身边,缓缓说道:“罗林大人,是鸦栖堡的密探,鸦羽骑士伦恩的部下,”作为曾经的鸦栖堡大学士,他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了。

    密探?鸦栖堡,那应该是自己的哥哥安格菲斯特派来的,罗林看了看那只乌鸦羽毛笔,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把她放到城堡下层的房间里吧,哦,对了,顺便请罗夫特先生处理一下她的伤口。”

    无论如何,她救了自己。

第七十三章 权利与信仰之石

    康纳从马车上跳下来,他怀里揣着二王子切斯特给他的那个盒子,心中有些忐忑,金符城的大门狭窄而高耸,让人望而生畏,站在下面,很容易有一种渺小感。

    “先生,里面请,伊登大人在后花园等您,”看着康奈站在门前有些发愣,引路的侍从提醒了一下他。

    “哦,”康奈回过神,握紧手中的盒子,环顾了一下四周,跟在侍从的身后,踏入了金符城的大门。

    在河谷湾,王都自然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但如果将河谷湾比作一个巨人,那么洁白的晶水堡一直就是这个巨人的心脏,不过这只巨人手中的长矛和盾牌却不握在王都手里,反而处在相隔数百里,远在河谷湾西南的金符城。

    金符城扼守着河谷湾通往西部海湾的两条主要通道,一个是水路奔流河,一个是海湾大道,这两条路都从金符城穿过,每年夏季,来自狮心城的黄金由此运往王都,而同时,河谷湾盛产的稻谷和小麦也会顺着河流飘向西部的海港。

    没人知道为何凯里家族会将一般的军队都放在金符城,这个奇怪的规矩从第一代河谷王传承至今,从来没有更改过。

    而现在,凯里七世的弟弟,同样也是金符城的领主,伊登凯里亲王统领着这座城市,也同样统领着凯里家族近乎一半的军队。

    康奈走在开满紫丁花的走廊里,和外部高耸而锋利的城墙不同,这座城堡的内部,显然装饰地更有情调一些,彩色碎石片点缀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无数姹紫嫣红的花朵像繁星一样遍布其中,更令人感到舒适的则是满园的香味。

    每隔几步就变化的香味让康奈甚至有种走在香水工坊里的幻觉。

    “先生,这边,”走在前面的侍从绕过一条开满花朵的藤蔓,忽然调转了方向,从走廊中跳到了一旁的花园里。

    康奈的腿脚可不如年轻人那么灵活,他只能先弯下身子,抓住走廊的庭柱,这才缓缓下到了花园里。

    花园中,各式各样独特的植物聚拢在一起,高过人头,枝叶的分叉处,则挂着很多金丝编制的笼子,康奈一从旁边走过,里面就传出各种清脆的叫声,这些叫声各不相同,让康奈时不时地往里面扫几眼,虽然身为学士,但康奈对于植物花草并没有什么涉猎,他也承认自己认不出眼前这些生灵来。

    这位亲王果然如传言中一样,喜欢赏花养鸟,从不参与王室斗争,也不执着于权利的野心,但这么一个人,却能够把控金符城这么多年,并且执掌凯里家族的一半的士兵,而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也是相当神奇了,康奈想。

    踏在花园的泥土上,有种奇妙的舒适感,半刻后,引路的侍从忽然停了下来,扭过头来,对着身后的康奈小声说道:“先生,伊登大人就在前面,你自行过去就好。”

    侍从说完,便绕过康奈,小步离去了。

    康奈望了望前面,花园的中心,是一颗银白色的果树,不错,正是哭泣果树,康奈总算认出了一样来。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让自己显得庄重一些,然后缓步走了过去。

    花丛渐渐稀疏,脚下的泥土变得坚硬,不再像刚才那么柔软,而这片繁密的花园中间则显得相当萧条,刚才争奇斗艳的草木都消失不见,唯一的一株植物就是那颗哭泣果树。

    果树的下方,一个精壮的男子正背着手,仰头看着哭泣果树的树冠,蓝色的鱼鳞甲,用金色编绣的六芒星图案,以及一头清爽的银白短发,都在告诉康奈眼前整个人就是国王的亲兄弟,执掌凯里家族兵权的伊登亲王。

    “亲王陛下,”康奈走到伊登身后,屈膝半跪在地上,做了一个标准的参拜礼仪。

    但伊登似乎并没有听到康奈的声音,他依然一动不动,仰起的面孔看着哭泣果树的树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康奈感到一丝尴尬,他扫了扫哭泣果树的树冠,伊登看向的地方,那里,四颗哭泣果像葫芦一样悬垂在枝头,已有有拳头大小的体积预示着这几枚果子将要成熟了。

    “伊登大人,”康奈再次轻轻喊了一句

    这一次,背向康奈的健壮背影终于动了动,伊登凯里徐徐转过身来,蓝色的眼眸轻轻扫了一眼还半跪在地上的康奈。

    “是切斯特让你来的?”

    “是的,亲王陛下,二王子殿下让我带给您一件东西,”康奈从地上站起来,将手中的盒子捧起来,展示给伊登凯里。

    伊登凯里并没有伸手去拿,反而问道:“王国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一个喜欢收礼物的人。”

    “当然,亲王陛下,但您或许应该看一看,万物皆有其价值,”康奈并没有打开过这个盒子,切斯特也没有告诉过他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但无论如何,他必须要把里面的东西交到眼前这个人手里,哪怕只是让他看一眼。

    “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学士先生,”伊登凯里微微笑了笑,随后走上前一步,从康奈手里拿过那只盒子。

    紫红色的盒子看不出什么特殊,伊登退后一步,推开暗扣,缓缓打开了盒盖,用精致丝绸铺衬的盒子里,一颗璀璨的六芒星宝石躺在上面。

    伊登眼睛微微跳了一下,迅速盖上了盒子,里面的东西他认识,或者说,这个王国的人都会认识,那是河谷王国的最高权力象征,同样也作为六位神灵的信仰之证权力与信仰之石。

    没有人知道这块石头诞生于何年何月,也没有人知道它是由那位工匠打造的,唯一可以追溯的,只有河谷王国成立后的历史,第一代河谷王带着这块宝石征服了河谷湾,南境,西部海湾,以及永恒屏障,并且将其奉为六神的信仰。

    从此,这块宝石就成为了凯里家族的传承之物,只会交到每一任国王手里。

    没人知道切斯特是从哪里弄到它的,就像没人知道他又为何会派人将其送到金符城来。

    “伊登大人,还满意吗?”虽然在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伊登脸上的表情只是瞬间滑过,但康奈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

    伊登没有说话,他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康奈,然后重新转身背着手,看向了树冠上的哭泣果。

    良久,伊登凯里才沉声道:“回去告诉切斯特,在金符城的哭泣果成熟之前,我会送给他价值相当的礼物。”

第七十四章 齐聚

    莉莉安从床上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色的石头天花板。

    壁炉里吞吐出来的热气让她感到舒适,已经有很久没待在这么温暖的屋子里了,恍惚间,她有些想重新闭上眼睛,继续钻在被窝里享受这种惬意。

    但脑袋微微一动,后脑勺就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她不由得轻呼了一声。

    对了,我怎么会躺在这里?疼痛感刺激了神经,让莉莉安清醒了一些,刚才堵在脑子里的迷糊感顿时烟消云散。

    莉莉安没有动,她躺在床上静静思索了片刻,记忆很快将昨晚发生的一幕幕呈现在莉莉安的眼前,她记得的最后一幕是手中的匕首断裂,然后自己也跟着飞了出去,好像撞在了墙壁上,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就都不记得了。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莉莉安撑着身子爬了起来,他环视了一边房间的四周,擦得铮亮的桌子,粗糙的石头墙面,燃烧着火焰的壁炉。

    我还在城堡里?莉莉安想,但很快她就释然了,自己晕倒在那位罗林子爵的房间里,除非对方将自己扔进牢房里,否则还能去哪里呢?

    莉莉安从床上走下来,完全清醒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都干了什么愚蠢的事情,不但违反鸦羽密探的规则,暴露了身份,最主要的,干这件蠢事的原因竟然是为了救下被监视的目标。

    呼~~

    天哪,我都干了什么?莉莉安捏了捏拳头,她都无法明白昨天晚上为什么会那么做,似乎连思考都没有过,就从屋顶冲了下来。

    真是愚蠢,莉莉安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违反规矩或者背叛鸦栖堡是什么下场,莉莉安可不止一次见过,要是自己昨天晚上干的事情被伦恩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呢?

    绞刑?不,伦恩可从来不会对那些坏了规矩的人如此善良,深呼吸了一下,莉莉安让自己的心情平缓下来。

    算了,先离开这里。

    她把散开的金黄色秀发拢在一起,扎起来,再将枕头塞到被子里,装作还有人的样子,接着,摸到窗户边,悄悄溜走了。

    …………

    城堡最上方,罗林正在查看几封信件,忽然沃尔夫推门走了进来。

    气流和冷风从门口卷进来,让壁炉里的火焰微微晃动。

    “罗林大人,她走了,”沃尔夫看起毫不紧张,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确定吗?”罗林放下信件。

    “确定,两刻钟之前,我安排的卫兵都看见她沿着窗户离开了城堡,为了不打扰到她,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进入房间查看,被子里只有枕头了。”

    沃尔夫娓娓道来,一切都像是精心安排好的。

    “那就好,”罗林点点头,事实上,罗林曾经想过很多处理办法,但最后,在班森的建议下,罗林决定让她自行离开,班森说过,她的身份是鸦羽密探,既然是鸦栖堡派来的人,那么其目的就不言而喻了。

    但不同的是,对方救了自己,将一个救了自己的人关进牢房,加以审问,似乎不合常理,而如果等她醒来后,又不加以控制,罗林也很难保证她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所以,如今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让她伤愈后自行离开。

    “这个办法不是很明智,罗林大人,一般来说,很多贵族可能不会直接让一个监视自己的人离开,尽管她可能救了自己,但冷血是一个领主的应有品质,”坐在壁炉旁的班森抬起头看了罗林一眼。

    “总要有些不一样的人吧,”罗林笑了笑,重新拿起刚刚放下的信件:“好了,沃尔夫,你下去吧,哦,对了,那个家伙醒了吗?”罗林指的是阿隆。

    “还没有,他的骨骼受到了严重的挤压,一时半会应该醒不了,我们将他绑在地下实验室的牢房外面,有足够的人手看管,”沃尔法回答道。

    “好吧,他醒了你就告诉我,另外,把城堡外监视的卫兵都撤了吧,”罗林提醒了一句。

    “是,罗林大人,”沃尔夫应允下来,然后转身离开了。

    寂静的气氛重新在房间里弥漫开,班森和罗林都各自拿着信件在仔细的查看,唯一不同的是,班森手中的那张是空白的。

    但这样的时刻没有持续多久,半刻钟后,刚刚才离开的沃尔夫忽然推门而入,比起刚才,他的步伐紊乱的多。

    “怎么了,他逃了?”罗林看着有些失态的沃尔夫,好奇地问道,他以为是被关在地下室里的阿隆不见了。

    “不是,罗林大人,你看北方,”沃尔夫喘口气,指向窗户外。

    罗林没有再问什么,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只黄铜制成的望镜,走到了窗户旁,望向了北面。

    打磨光滑的镜片里,一切清晰如在眼前,视野里,冰眼河北面,一片黑压压的东西遮盖住了地平线。

    罗林的心脏猛地加快了一些,他指尖快速转动手中望镜的镜筒,随着角度的校准,那片如同乌云一样遮住地平线的东西逐渐清晰起来。

    是人,很多很多人,罗林在心中自语,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并且还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他们有的是拿着长矛的士兵,有的是挥着鞭子的牧民,有的是推着独轮车的老人,有的是抱着孩子的妇孺,林林总总,枚不胜举。

    “是南迁的北境人,”罗林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班森到来之后告诉了罗林很多东西,其中也包括北境的气温巨变,但让罗林没有想到的是,北境人南迁的跨度如此之大,竟然已经迁徙到了冰眼河这里。

    罗林继续转动望镜,很快,他就看见,在密密麻麻的人群后面,大堆大堆的骑兵簇拥在一起,而在最右边,七八只猛犸巨象也缓缓朝南行进。

    “他们都在一起?”罗林放下望镜,皱起眉头,有些不解,与班森的交谈让罗林知道,北境有五大部落,但数百年来,这五大部落并没有一个稳定的联盟,也不会生活在同一个聚集地,更不会大规模的聚拢在一起。

    但是现在,在生死面前,一切都变了,那些古老的规则随着气温的变化付之一炬了。

    “沃尔夫,去告诉巴德他们,让所有士兵都回到自己的驻守位置上,还有,把地下室里所有的箱子都搬出来。”

    “是,大人,”沃尔夫重重点点头,快步离开了房间。

    班森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看着窗户旁边的罗林,忽然说道:“如果按时间来算的话,吉恩雷瑟的军队也应该快到铁泥城了。”

    罗林没有回答班森的话,他抬起头,看向南面的窗户,格窗外,雪花虽然比昨天稀疏了一些,但依然下个不停,白茫茫的旷野里,似乎有东西在步步紧逼。

第七十五章 父与子

    铁泥城南面,浩大的军队在风雪里朝着北方跋涉。

    玫瑰军团独有的红色盔甲在白茫茫的荒野中显得极为亮眼,如同一条红色河流。

    大队大队的士兵排成长列,一个跟着一个,皮甲的摩擦声,长矛的碰撞声,以及催促行军的呵斥声在人流中互相混合,让这片寂静多年的荒野久违地热闹起来。

    当然,这片接近5000人的大军中,最为醒目的当然要数簇拥着吉恩雷瑟伯爵的近卫骑士团了。

    和那些普通士兵身上粗糙的红色皮甲不同,近卫骑士团每一个人身上的盔甲都由坚硬的铁片打造而成,从脑袋到小腿,甚至连他们身上的战马都披上厚厚的甲胄,所有人的背后也都披着玫瑰红色的披风,这是作为骑士的象征。

    而在他们的结实的护胸上,则都涂着一朵带刺的红色玫瑰,比起身上价值不菲的盔甲,这朵玫瑰才是这些骑士引以为傲的东西,因为只有这个才代表他们的身份玫瑰近卫骑士。

    当然想要成为近卫骑士团的一员,穿上这身华丽的盔甲,可不是那么容易,骑士团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经过严格的选拔,从军团中层层挑选的,他们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也都在永恒屏障积累了相当多的作战经验。

    不过,与此相对,这支骑士团同样耗费巨大,自雷瑟家族执掌双塔堡以来,近卫骑士团的人数从来没有超过200人,哪怕是极为重视军备的吉恩雷瑟,也只是让这些骑士的数量扩充到了刚好200人。

    但即便是这样,这只骑士团的耗费已经占据了双塔堡领下所有封地赋税的十分之一,虽然十分之一听起来似乎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但要知道这只是仅仅两百人而已,双塔堡要花钱的地方可不王都少,为了维持这只骑士团,吉恩雷瑟甚至缩减了不少家族的开支。

    近卫骑士团的中间,吉恩雷瑟骑在他那头白色的短尾战马上,静静地看着前方,筹备多年,这只军队终于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加快速度,”吉恩雷瑟挥动马鞭,朝前加快了步伐,簇拥着他的骑士团迅速闪开一个缺口。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近卫骑士团的团长威尔莫男爵,一头金发的他有着北方人独特的方脸,微微上卷的胡须梳理地整整齐齐,尽管处在行军途中,但他的身上却一丝不苟,俨然一副老牌贵族的模样。

    威尔莫男爵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拉住了马缰。

    “伯爵大人,”他把右手放在胸口,对着赶上来的吉恩雷瑟做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仪。

    吉恩雷瑟放缓步伐,让两人的马匹齐头并进。

    “我们还有多久抵达铁泥城?”

    “已经不远了,但因为是雪天,行军速度缓慢,大概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看见那座城池了。”

    威尔莫虽然出身贵族,但他也曾在玫瑰军团中服役过,对于北面的这片荒原极为熟悉,能当上近卫骑士团的团长,威尔莫可不是仅靠血统的泛泛之辈。

    “太慢了,”吉恩雷瑟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满行军的速度。

    “大人,如果想要加快速度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威尔莫指了指队伍后面,在军队的尾部,是大批被征用的领民,他们既没有盔甲,也没有武器,当然,也不需要参加战斗,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让装满食物和帐篷的辎重跟紧前方的队伍。

    “可以让步兵和辎重在后,我亲自率领骑兵和骑士团先行一步,如果计划顺利的话,明天这个时候,大人抵达铁泥城的时候,在下应该已经在铁泥城的城门前恭候了。”

    “一周之前,北境人也这么做过,但他们都死在了铁泥城之下,”吉恩雷瑟对于威尔莫这个计划只是连连摇头:

    “在出发之前,我们的眼线已经送来了关于那场战斗的情报,如同情报没有写错的话,铁泥城有一种威力惊人的武器,很擅长对付密集军队和骑兵。”

    “可这不合常理,大人,我去过很多次铁泥城,那只是一座贫瘠不堪的小镇而已,甚至连像样的城墙都没有,就连驻守在城中的军队都是从永恒屏障派过去的,而且都是一些羸弱不堪的士兵。”

    威尔莫感到费解,他甚至有些怀疑情报的真实性。

    “无论他们是如何做到的,总之,北境人一周前倒在了那里,已经有前车之鉴,我们必须小心为上。”

    一直以来,吉恩雷瑟的第六感就很准,这一次,也不例外,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是,”威尔莫点点头:“对了,瑞肯大人已经出发两天了,如果按照计划的话,应该已经返回了吧?”

    正在威尔莫询问之际,军队前面,一辆马车在几名骑士的护卫下,逆行穿过人群,缓缓地停在了吉恩雷瑟两人的前面。

    “父亲大人,”瑞肯从马车里钻出来,脸色有些难看地看了看吉恩雷瑟。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瑞肯,”见到这个唯一的儿子,吉恩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瑞肯从马车上跳下来,神色犹豫,支支吾吾道:“他们同意我们进入铁泥城,但……”

    “但什么?”

    “但他们要一万金币,还必须先送到才行。”

    吉恩雷瑟瞪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她就知道,这个懦弱的废物只会抱着那些没用的书本每天像个女人一样躲在房间里发呆,他本希望这个儿子既然成不了骑士,那么总应该在谈判和政治上有所擅长,现在,看来,他想多了,就像那些北境人说道,书本只会催生傻子,阴谋家都是喝着血水长大的。

    如果现在还在双塔堡的话,吉恩雷瑟相信自己会穿上重重的铁靴在瑞肯的屁股狠狠踹一脚,但现在,周围有无数的士兵看着,他即便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要在乎雷瑟家族的声誉。

    强忍着心头的怒气,吉恩冷冷说道:“你先回双塔堡吧,如果你有时间放下你的那些书本的话,就多看看家族的信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密信给我,放心,乌鸦不会咬人。”

    瑞肯当然听懂了自己父亲话中的嘲讽,但他哪里还敢说什么,只是低着头,躲回了马车里,车夫挥动马鞭,很快,载着瑞肯的马车就绕过吉恩雷瑟,朝着南方而去了。

    “那么,大人,我们要怎么做,同意对方的要求吗?”等到马车消失后,威尔莫才小心地问道。

    “一万个金币?哼!”吉恩雷瑟看起来有些生气,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还是铁泥城的条件,他冷哼了一声,继续道:“双塔堡一个金币也不会出,我能送给他们的,只有鲜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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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领主之名介绍:
分崩离析的王国,危机四伏的封地,黑暗力量冲破禁锢不断增长。
魔法议会,四大王国,阴谋与诡计在抉择中连续碰撞。
峡谷,丘陵,河湾,密林,权利的漩涡卷动全境。
罗林站在铁泥城之上,俯视大地,历史循循远去,却又蓦然回转,生存与死亡之中,谁能掌控命运?
……种田争霸冲冲冲……
以领主之名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以领主之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以领主之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