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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鹓扶君     高维寻道者txt下载     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骨灰都给你扬了 【两章合一】

    青黎宫,黄金战台内。

    一团团血色污光喷洒而出,还未等落地,就化作种种古怪稀奇的造物,四足并用,狂飙而去。

    那些血影嘴里叼着阵旗,按照乾、艮、巽、坤的方位排定次序,齐齐一抖。

    阴风滚滚生起,飒飒袭人元神,直扑泥丸宫而去,隐匿的暗雷一闪即逝,恶雾弥漫,毒光邃起。

    恶阵已成!

    一身血衣,覆着森严铁面具的少年呵呵笑了两声,化为血光,倏忽遁出恶阵之外。

    在黄金战台中,他又从血光里显出身形,盯着被困在恶阵里,那头戴莲花冠的道人,笑意戏谑。

    “沈真君,这恶阵已成。”左成业慢条斯理开口:“还不认负么?”

    他身上是数个前后透亮的血洞,正在缓慢愈合,霸绝的拳意混搅着五色神光,令左成业眉心泥丸宫处,都出现一道深深血痕,几可见骨。

    血衣少年深吸口气,骨骼发出劈啦啪啦的爆响声,而随着手中一杆血色大戟碎裂后,左成业的面皮也更苍白了几分。

    他没有想到,这一番的斗战,惨烈到几乎超出了自己预料。

    “还不认负么?”

    左成业没有贸然催动阵法,而是提声,朝被困在恶阵里的白术高喝道。

    暗雷肆虐,杀声滚滚,阵中阴风怒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在白术身侧,是无数散落碎裂的血色兵戈,几乎堆成小山。

    “你的替死术。”白术淡淡扫了眼身侧的血兵碎片,开口笑道:“还能用上几回呢?”

    这一次,他对上的,居然是左成业。

    而距离陈季子设宴的时日,已悄然过去两天了。

    这位洛江陈氏的嫡子,手中持有一门护身的重器,名为分水尺,即便在洛江陈氏这等十二巨室里,也是不折不扣的重宝。

    陈季子此番来青黎宫,身侧也跟着一名族中的护道者,正是陈季子的族叔。

    他修行《天水心经》,又暂时替陈季子掌管分水尺这门重器。

    却是隐隐察觉到

    桐江的水脉,似乎正在逐渐凝成一股。

    便如一团轻散的飘絮,在莫名力量的揉捏下,被慢慢搓成一条绳。

    虽然不知缘由,但联想到青黎君数日不见其人的诡异动作,也难免令人心生警惕。

    不仅青黎君没有露面,青黎七子之中,也仅只有一个折梅君在场。

    至于那些龙宫臣子,尽是统统不见踪迹,音讯全无。

    陈季子提议诸人合力,共同去探一探青黎宫的底细,看看这座龙宫深处,究竟与桐江水脉异动,有何关联。

    只是这话一出口,便被众人毫无犹豫的拒绝了。

    楚襄还当面刺了几句,言语讥嘲。

    唯一有所意向的恒安,思虑再三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们虽然大胆,但胆子还没大到这般地步,去暗访一方圣地的底细,这无疑是求死之道。

    便是青黎君当场毙杀他们,也在明面上挑不出什么错来。

    陈季子设宴的用意也再显著不过,明为论道,实则是找人助拳。

    天水阁的宴席上,入座的无不是圣地和世家中人,其中甚至还有两个皇室出身。

    如他们这般出身,行走在外时,身侧无不跟着护道者。

    便如陈季子那名修行《天水心经》的族叔,便是实打实的五境命藏。

    在执掌分水尺下,陈季子那名族叔甚至能抗衡两尊同境界者。

    余下如梅之问、恒安、徐雍、一山的吕修竹等,也各自有护道者暗中守备。

    十数尊五境命藏,这样一股力道若是拧在一处,在青黎君不出的情况下,他们足以将这座龙宫搅得天翻地覆。

    命藏者,在人仙彼此默契下,他们已是明面上的最强战力。

    便是偌大龙宫里,也凑不齐如此数量的五境命藏修士。

    但没有人愿意无故得罪这尊最古之仙,即便洛江陈氏甘当出头鸟,也没人想要追随。

    天水阁中,由陈季子发起的聚会,最终自然是不欢而散。

    实际上,在陈季子提议监察青黎宫时,能有资格出声的,便不再是他们这些区区三境阳符的年轻人。

    陈季子那位突然出现的族叔在一展袖袍,遮蔽了外界所有讯息后。

    天水阁的场中,便多出数十尊人物。

    他们衣着各异,面目不一,老少皆有。

    有的身着朴素的灰色道袍,背后只汇了一方阴阳大太极。有的服饰极尽华美,灿光满天,将玉殿都映得一片堂皇。

    有身姿婀娜,面如桃花的妩媚女人,也有骨瘦如柴,行将就木的白发老者。

    但无一例外,他们身上的气息,即便只是不经意泄露,都沉重的骇人。

    如同一座座太古前的神山大岳,高高撞破层云,巍峨俯瞰脚下的蝼蚁人间。

    他们聚在一起时,虚空都仿佛被压塌,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在那群五境命藏之中,白术还见着了两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道德宗的涵虚老道、谢家的天鬼童子。

    一山、高陵徐家、大魔坟、南华宫、汝南乔氏、青神观……

    他们聚在此处,本就是洛江陈氏的意志。

    与其说是陈季子设宴,宴请诸多少年英才前来天水阁。

    不若说,是洛江陈氏宴请天下世家、圣地,共商青黎宫中一行的始末。

    而陈季子和他们,只是被明面上推出来的,用作掩人耳目的。

    一行人继续陈季子与楚襄之前的争争吵吵,最终,也是没有一个定论。

    而身后空无一人的白术,在席中也难免被众人打量。

    这位横空出世,战平重瞳子徐雍的少年道士。

    在他身后,竟没有一个护道者!

    向来嘴臭的楚襄讥嘲了几句,白术依旧面色自若,不为所动。

    实则,看着那群五境命藏的护道者,白术心头亦是无奈。

    便是他的师尊,丰山寺的方丈无怀,也才仅仅四境金刚。

    在丰山枯坐多年,依旧没有寻到吞灭天人的契机,无奈之下,只得远走南海,寻找破境的机遇。

    传讯玉圭上早已没了无怀的消息,也不知道,此刻的赤面僧人,是否已经破境成功了。

    白术木着脸,听着那群命藏们争来吵去,辩得面红耳赤,却始终没有个定数。

    而在天水阁的不欢而散后,再次登上黄金站台的白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敌手,竟然是汾阴城的故人,左成业。

    面对同为真符种道的左成业,他的武道与神鸦宫尹截然不同。

    竟是疯狗般的大开大合,再加上阴森的血兵替死术。

    替死术这一神通,出自谢家一门古老的心法《血神经》,也是左成业所修的根本**。

    以特殊手法祭炼,凝血成兵,不仅能当做法器,且平日蕴养在泥丸宫内,在危机时刻,更能代主身替死一次。

    这门神通,白术从未在丰山寺的典籍里听闻。

    如今,也自然是第一次得见。

    一时不妨下,他几乎被复生过来的左成业重创,打碎肩骨。

    白术心思飞速转动,也只在一瞬之间。

    他抬起头,凝视周身的恶阵,无数阴风呼啸,有如万千恶鬼哭嚎,正要生撕人的血肉,破灭元神。

    “你真以为。”白术耸耸肩:“自己就困住我了?”

    “不然呢?”左成业微微挑眉,冷笑连连:“我亲眼见你被困在阵中,这还能有假?”

    “你太慢了。”

    白术淡淡开口,留在恶阵中的化身溃散成盈盈光点,骤然消失不见。

    在左成业面色剧变的同时,早便已剑遁离开的白术真身,骤然一掌劈落下去。

    “我倒想看看。”他的声音滚滚响彻:“你的替死术,究竟还能用几次!”

    白术通体赤霞炸开,在全力运转心经下,有如岩浆火河一般,绚烂刺目。

    轰!

    左成业张嘴吐出一方大印,硬撼白术劈落的那一掌。

    在黄金战台的微微颤抖中,两人身形在虚空留下道道残影,大开大合,嗡嗡声不绝。

    ……

    “你押了谁?”

    观礼法台上,慧圆和尚对崔元洲开口。

    “自然是沈师兄。”

    小胖子漫不经心,眼神都在飘忽。

    “你怎么了?”慧圆和尚讶异开口。

    “我在想,天水阁的那件事。”

    “天水阁?”慧圆和尚皱眉,他悄悄四望了一眼,以心音向崔元洲问道:“是否探寻青黎宫,那些命藏的大人物自有定数,你操什么心?”

    “不是这个。”

    “不是?”

    “楚襄,我在想楚襄羞辱你我的事。”

    崔元洲淡淡开口:“我一向久居深山,在陵池道院里,我的老师是道院之主,我的叔叔是界京山长老。

    我会一些粗浅阵法,心性又骄狂,大家看着老师和叔叔的份上,都在奉承我,把我捧到了天上。”

    崔元洲面无表情,他顿了一顿,接着开口:

    “就连我那三脚猫的阵道,都被大家吹成了小茆星子,偏偏,这该死的名称还传了出去,我当时还自以为足,只觉得可算在天下人面前扬名了。”

    慧圆和尚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周遭几座水晶宫殿里,就爆出阵阵惊呼。

    只见黄金战台上,白术接连施展神通,终于一拳轰碎了左成业的头颅。

    只是随着一柄血兵碎裂,那覆着森严铁面具的人形,又一次,在不远处凝形。

    慧圆和尚沉默了良久,终于涩声开口:

    “你才年轻,十四五岁的年纪,就不要想太多了。”

    黑瘦的和尚叹了口气,对崔元洲笑了笑:“我在你这个年纪,才只是区区耳窍。”

    “我也想去黄金战台上。”崔元洲慢慢摇了摇头:“这一趟出门,我总算,看见了自己的浅薄。”

    老师,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崔元洲在心底轻声说了句,随及对皱眉的慧圆和尚大笑一声,洒然拍拍他的肩,望向黄金战台里。

    “大丈夫当如是也。”

    他眼神闪了闪,慢慢笑了笑:

    “楚襄辱我的事,贫道日后定要原样奉还!”

    此刻,白术与左成业两人,正战到了癫狂。

    他每一式都大开大合,毫无保留,体内的苦海佛牵引天地道韵,令他一拳一指,都裹挟着无边的天地巨力。

    噗!

    白术口吐五色光,直直洞穿左成业的肩骨。

    同一时间,他的血气轰然爆发,如若一尊血色大阳,灼灼射出天光。

    白术身形一动,欺身上前,与受创的左成业再次硬撼了数十记,两者之间,霞光冲起,精气澎湃,罡风滚滚激荡。

    “滚开!”

    掌指想触间,半边身子都隐隐发麻的左成业怒喝出声。

    一道细长人影突兀显形,将白术与左成业隔开。

    他面上涂着极厚重的油彩,艳而丽的颜色,几欲滴出血来。

    这是一个约莫五米高,瘦骨嶙峋,裹着长长粗麻的男人。

    “阴物!”

    白术楞了一瞬,便认出面前的瘦高男人,便是那头吃了汾阴赵府无数活尸,被左成业豢养的阴物。

    瘦高男人嘿嘿一笑,手脚如面条般拉长,向白术缠绕过去。

    而左成业身形暴退数里之外,胸膛血光沸腾,显然正在疗愈伤势。

    白术懒得与瘦高男人纠缠,避过那如蛛丝般缠绕的掌指,随手一拳,就将阴物生生擂了下去。

    “开!”

    他身后现出一圈五色光轮,如大孔雀开屏般,无数光羽如瀑倾斜,朝左成业狠狠激射过去。

    巨大的虹光在上空萦绕,无休无止,白术足踏虚空,面色淡淡。

    终于,在随着一声兵戈的碎裂声里,左成业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认负。”

    他呕出一口血,躯体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血衣少年面色无悲无喜,他最后看了白术一眼,就自行传送出战台外。

    场中静了片刻,随后便有海啸般的欢呼声袭来。

    “我赢了……”

    白术盯着左成业消失的地方,目光有片刻的迷茫。

    几个月前,他面对那个血衣少年,如同稚童般无力,像砧板上的鱼肉,只是任由宰割。

    现在……

    “我赢了!”

    白术慢慢捏紧五指,轻轻笑了起来。

    ……

    ……

    ……

    “你觉得,他们哪个更顺眼呢?”

    一处贝宫里,青黎君懒懒躺在龙床上,对阶下恭敬侍立的女儿笑道。

    “全凭君上吩咐。”十七公主低下脑袋。

    “那个死光头不行,我一看见光头,就忍不住想敲破他们脑袋。”

    青黎君看着面上带笑的白术,摇了摇头:

    “就算是青黎宫要绝种,天下男修都死绝了,我也不会让你嫁他。”

    “那陈季子呢?”十七公主试探开口。

    “堂堂洛江陈氏的的嫡子,会看上你一个低贱妖蛟?”

    青黎君冷冷一笑:

    “那些来观礼的狗东西,还想着来探探老子虚实,真是吃狗胆了!”

    十七公主垂下脑袋,顿时缄默不语。

    天水阁里,那些命藏们自以为行事隐秘,亲自出手遮掩天机,绝不会被看破。

    却没想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在青黎君眼中都如掌上观纹般清晰。

    “君上快压服水脉了么?”良久,十七公主轻声开口。

    “快了。”青黎君微微颔首,他看着黄金战台上一众少年人物,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笑意明快。

    “你可知道。”青黎君嘴角上扬:“我修成神道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

    “杀神足僧和妙严?”十七公主问道。

    “不。”

    “发兵陆上?”

    “也不是。”青黎君摇了摇头。

    “我要去王秋意的坟前。”他望着笼罩整座青黎宫的大阵,似想起千年前那个霸绝的男人,一拳拳,正要打破整座龙宫的壁障。

    而他只是缩在法阵里,像个缩头的老龟。

    “我要去他的坟前,把骨灰给他扬了。”

    青黎君淡淡开口:

    “不仅是骨灰要给他扬了,若是王秋意还存着元神碎片,就连元神,老子也要给他超度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梅之问评美 【两章合一】

    观礼法台上,随着徐雍再一次展开重瞳的眸光后,在如同诸神唱和的道音声中,与之对敌的南华宫沈停云身躯暴退数十里。

    他双手划动,衍化出无数妙术、神通,试图抗衡那道如同要司理阴阳的重瞳眸光。

    却最终,还是不免被那重重混沌覆压,卷入其中。

    白术看见这位南华宫沈停云衣衫尽碎,裸露的身躯晶莹如玉,其中似铭刻无数蝌蚪状的文字,熠熠生辉。

    “南华宫的《清净道体》,即便在肉身成圣中,也是数一数二。”

    在白术思忖时,一道心音悄然在脑海响起。

    他转过头,容貌俊秀的少年人微笑看着他的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淡淡行了个礼。

    “《清净道体》么?”白术叹息一声。

    此刻,黄金站台之上,除了徐雍和南华宫沈停云这一处,其他的,都已渐次见了分晓。

    “沈停云的清净道体并不到家,对上重瞳,恐怕讨不了好。”

    陈季子温醇一笑,突然话锋一转。

    “混成以何为体?”他向白术问道。

    这个问话来得突如其来,白术楞了一下,还是回应道:

    “以空无万有为体。”

    “若以空无万有为混者,混体与道,为一为二?”

    “亦一亦二。”

    “请辨所由。”

    “亦二者,混据体收,彰名日道;就体通,为通,通收义分,故日亦二。亦一者,道无别通,就收辨通,混无别收,收通为目,故日亦一。”

    白术定了定心神,还是慢慢开口,他微微皱了皱眉,道:

    “陈兄问这些,是想考量贫道?”

    “沈真君多心了。”

    陈季子声音淡淡,没有起伏。

    “我只是好奇,沈真君究竟是谁?”

    “我只是一个兴趣使然的道士罢了。”白术摊了摊手:“还能是谁?”

    “真君战平徐雍那个重瞳子,又以籍籍无名之声,力压诸强,先后败了神鸦宫尹,丹北左家左成业,世家和圣地的天骄,在遇上真君后,纷都纷折戟。”

    高远如白鹤的俊秀少年微微垂下头,他盯着那个戴莲花冠的羽衣道士,轻声开口:

    “沈真君出身何方?世家,圣地,还是王室中人?郑楚卫三国中,沈真君的故土又在哪一处?”

    “陈兄对我似乎很是在意。”

    “或许吧。”

    陈季子微微一笑:

    “青黎宫此番的相遇,实是风云聚会,三十年,五十年,在决定天下权力的战场上,我们这些黄金战台上的,谁将和谁又站在一起呢?”

    “陈兄的气魄真可谓吐焰生风,野山。”

    白术同样笑了一笑:

    “我心气狭隘,怀不了天下,也怀不了那么多东西。”

    “沈真君想的是什么?”陈季子带着一丝好奇。

    “长生。”白术轻声开口:“我修行,是为了长生。”

    在两人说话之间,成片的雷轰声骤然爆开。

    只见沈停云沉喝一声,翻掌抬出一片浩瀚雷云,护持在宝体周身。

    他摩云弄电,如同一尊驱赶风云六气的凛凛雷部正神,噼里啪啦,耀眼无比的光亮在沈停云穴窍中绽放。

    雷泽大术

    眼见着自己的清净道体即将被重瞳破去,危机关头,沈停云又施展出一门大神通来。

    他从雷泽中缓缓踏步而出,原本的衣物早已碎成灰埃,威严的雷光凝成甲胄,覆盖在沈停云肌肤,令他看起来神圣凛然。

    “最后一击。”沈停云哑着嗓子开口:“决胜负!”

    “最后一击。”

    双瞳有如两口魔井的徐雍笑了笑,他环视四周,只见黄金战台上其他人都凝神以对,神色饶有兴致。

    “最后一击决胜负吧。”徐雍淡淡开口:“跟你耗了这么久,像猴子一样被人围观,的确有点丢脸。”

    “重瞳小儿,你狂妄!”

    沈停云勃然大怒,他双手划动,那方浩瀚雷泽里,便发出大撼动。

    漫天的雷云瞬息席卷过去,光焰滔滔,有如天神在云端掷下雷罚的大矛。

    沈停云掌指发光,一根三丈长的璀璨神矛便随着无尽雷云,隆然向徐雍电射而出。

    轰!!!

    无形的场域散开,似要将黄金战台都撕开,神矛中的杀意弥散每一寸虚空的细微处,隐隐连成一张大网,正要将网中的徐雍,从肉身到元神,统统绞杀一空。

    在海涛般的雷云逼近前,徐雍神色依然平静,双脚踏定虚空,并不曾稍有移动,如同一颗扎根在山岩里的苍苍老松。

    “结束了。”

    面对近在咫尺,已逼近眉心泥丸宫的雷罚大矛,徐雍轻声开口。

    他重瞳里符文密布,交织出一片绚光。

    而同时,徐雍眼里也骤然淌出鲜血来。

    混沌光在鲜血淌出的刹那,骤然从重瞳里,暴射而出。

    没有激烈的碰撞,预想中的情形并没有发生,甚至连声音,都是微不可察。

    无论雷海,还是被沈停云当做绝杀一击的雷罚大矛,在重瞳的混沌光面前,都脆弱到不堪一击。

    譬如将霜雪投如装满滚油的大锅里,一切的雷云悉数尽做烟云散。

    而这一切,只不过在弹指之间。

    沈停云面上的笑意还未消散,脸上的神情,便已被骇然取代。

    面对那束混沌光,沈停云目眦欲裂,他匆匆打出数件法器,大印、玉山和铜铃纷纷齐齐发出神威,迎向混沌光。

    那些法器,也都如泥牛入海般。

    在混沌光正要斩破沈停云的泥丸宫时,黄金战台畔,正督战的折梅君身形微微一晃。

    面容清俊的男人骤然挪移入内,他横起手中法剑,挡在骇然的沈停云身前。

    折梅君身形微微一晃,他抬起头,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而那道混沌光,也消弭无踪。

    “徐雍。”

    折梅君挥了挥手,身后的沈停云便被传送出黄金战台外。

    他环视四周,沉声宣告了此战结果。

    “胜!”

    至此,十六人中,又只剩了八人。

    洛江陈氏,陈季子;枯祠,恒安;楚王室,楚;辛桐梅氏,梅之问。

    姑臧徐家,徐雍;大魔坟,李飞白;长缙谢家,谢建武;沈墨。

    五个世家,三个圣地。

    左成业对上白术,惜败于圆满境界的大孔雀神光。

    孔雀子曾凭此横行天下的妙术,其中不凡,自然可见一斑。

    而楚襄再次对上了楚,这一次,那个两鬓生白的年轻人没有丝毫留手。

    那柄名叫的飞剑,将楚襄的斗佛法相斩破了百十遭,几乎生生断送了他的性命。

    “沈停云的清净道体若是再强上几分,说不定就能胜了。”

    陈季子打量踉跄吐血,被南华宫人急救住的沈停云,惋惜开口道:

    “用雷泽大术行险一搏,着实是记昏招。”

    “徐兄力竭了啊。”

    重瞳子面色如常,似看不出点滴端倪,但在白术暗自用修罗眼观探下,徐雍一身真早已消竭殆尽,此时只是强撑。

    那束破去千般神通,万种妙法的混沌光,对他自身来说,亦是损耗不小。

    “道体再强上几分?”

    白术有些好奇,他向陈季子问道:

    “要强到什么地步,才能挡住徐兄的混沌光。”

    “白姑娘的清净道体。”

    陈季子微微颔首,将目光投向被云霓托定的宏伟观礼法台上,笑道:

    “以她的造诣,想来能接一接那束混沌光。”

    “白?”

    白术同样注目过去。

    在观礼法台上,一个满脸娇憨的女孩子正大快朵颐,吃得浑然忘我。

    “她拍了我一掌。”白术笑了笑:“我当时只觉得被一座神山撞在胸口,气息都不顺了。”

    陈季子楞了楞,随及大笑出声。

    似察觉到两人的注视,原本懵懂的白骤然抬起小脑袋,她狐疑地打量了两人一眼,撇了撇嘴角,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

    女孩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翻了个白眼,对两人比出一个大大的鬼脸。

    砰!

    黑着脸的涵虚老道伸出手,在那个得意到摇头晃脑的小脑袋上,又拍了一记。

    白术笑着移过目光,今日事毕,当他正准备挪移出黄金战台时。

    突然,一道温润的声音低低响彻开来。

    手持法剑,头顶显露万水奔流迹象的折梅君笑了一笑,朝众人开口道。

    此间龙宫的东道出言,众人也屏了声息,纷纷朝折梅君注目过去。

    “黄金战台,三日后再开,这是老规律了。”

    折梅君朗声道:

    “此间贤达聚集,小蛟也不卖关子了,下一场比斗,不若就以掣签来定?”

    他朝黄金战台上的八人微微一礼,朗声笑道:

    “不知八位道兄,觉得此法可行乎?”

    见折梅君行礼,众人都纷纷躬身,向他还了一礼,便是陈季子,也丝毫不敢怠慢。

    “我随意。”

    黄衫少年梅之问率先开口,他耸了耸肩,望向白术等余下七人,毫不掩饰眼底的热切。

    “七位世兄。”他幽幽叹息了一声,扬起嘴角:“都极美啊,能和你们打,梅某很是欢喜呢。”

    在一片死寂或愕然中,他摊开双手,笑意热切。

    “广陵王楚高古,如月出东斗,好风相从;徐雍徐兄沉着,似绿杉野屋,落日气清,那双重瞳也别有情趣,梅某很是喜欢。

    李飞白李兄雄浑,天生一副北国气象,就如荒荒长漠,寥寥大风;谢建武谢兄豪放,似天风浪浪,海山苍苍,与李飞白李兄形似神不似,却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至于恒安恒兄,梅某越是看你,便愈发觉得妙趣横生,其乐无穷,便如萧萧落叶,漏雨苍苔,越是细品,其中味道便愈醇。”

    此时,周遭早已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至于陈季子陈兄与沈墨沈真君,便是今遭的重头戏了。”

    他清了清嗓子,神色却是意外一正,肃然开口:

    “季子兄身兼绮丽与冲淡两种意蕴,似独鹤飞于旷渊,下见秋池,又似月明华屋,画桥碧阴。贵气逼人哉,清气逼人哉。”

    “而沈真君……”

    梅之问沉默了刹那,才缓缓开口:

    “汪汪如万顷之波,澄之不清,扰之不浊,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

    他慢慢笑了一笑:

    “如月之曙,如气之秋,妙造自然之态,令梅某尤为心折,见之便是望俗。”

    黄衫少年嘴角高高扬起,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他嘴唇微动,刚要继续开口时,就骤然被一声沉雷般的暴喝打断。

    “梅之问,小子你闭嘴,我辛桐梅氏丢不起这人!”

    一个中年文士气急败坏,对梅之问喝骂道:

    “你再敢开口,我就让你再纳两房美妾!”

    “反正你们都给我定亲了,回去我就得成婚。”

    梅之问幽幽叹息一声,不舍地看了众人一眼:

    “最后,就让梅某再放肆一回罢。”

    “诸君!”

    他朗声开口,长笑道:

    “请不要留手,尽情,尽情招呼我吧!能与七位世兄同台,梅某,梅……”

    梅之问长呼口气,神色温柔:“梅某甚是欣喜呢,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

    “我不会留手的。”白术淡淡开口:“你大可放心。”

    “我也不会留手的。”陈季子声音同样平静。

    恒安木着脸,面无表情。徐雍则是暴跳如雷。

    余下人等,尽皆是神色各异。

    “我把你当兄弟诶。”谢建武摸了摸脑袋,苦恼开口:“你居然……”

    “我可不止把你当兄弟。”梅之问意味深长。

    那位辛桐梅氏出身,曾喝止梅之问的中年人,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见众人都纷纷好奇打量他。

    中年人终于按捺不住,他长啸一声,便身化遁光,远远飞离了此地。

    “他会死的吧,那个叫梅之问的。”

    观礼法台上,白缩了缩脖子,悄悄向涵虚老道问道。

    “辛桐梅氏。”涵虚老道摸了摸白胡子,“可真是出了个大风头。”

    一旁,正满脸复杂的折梅君清了清嗓子,手中出现一方华美金瓶。

    “还请掣签吧。”折梅君无奈笑了笑。

    八人对视一眼,纷纷各施手段,朝金瓶处运转神通。

    “一。”徐雍捏着自己的玉签,疑惑出声道。

    而此时,两鬓生白的广陵王楚朝他望来,在楚手里那枚玉签,同样刻着“一”。

    “看来是和你打。”徐雍叹了口气:“真是场硬战。”

    李飞白和谢建武同时抽到了一个数字,梅之问则是对上恒安。

    “是三。”

    白术对陈季子扬了扬手中玉签,同时,也看清陈季子玉签上,与自己同样的数字。

    “没想到会对上沈真君。”陈季子笑意温醇。

    “我会出全力的。”这位洛江陈氏的嫡子轻声开口。

    “贫道亦然。”

    两人微笑对视一眼,各自挪移出阵中。

    而随着对战的揭晓,场外的人潮,顿时便沸腾了起来。

    “师兄。”崔元洲看着白术身化虹光远去,担忧开口道:“师兄能赢么?”

    “不好说。”慧圆和尚沉默了刹那,摇了摇脑袋,没有说话。

    对上陈季子的话,莫说场中几人,便是偌大天下,也无人能大放厥词。

    而在观礼法台中,其中一座水晶宫殿里。

    俊秀的和尚微微皱眉,他一步跨出,便朝远处的白术追去。

    “佛子!”

    一旁侍奉的水族等大惊失色,纷纷跟上去:

    “佛子,等等我们!”

    还没等他们跟上,一道温润金光就凭空生起,将一众欲要跟来的水族拦住。

    “我有些私事。”

    玄谛的声音轻轻响起:

    “诸位施主,还请等小僧片刻,不必跟来了。”

    一众侍奉他的水族面面相觑,终还是作罢,没有跟上前。

    ……

    在青黎宫气氛火热之际,人声鼎沸的时候。

    突然,在万丈深水的大阵外,水波微微一晃,一个中年僧人和一个戴青玉面具的男人,便凭空出现在青黎宫阵外。

    “好久没来这地方了。”

    望着大阵之内,那数万座连绵不绝的璀璨宫群,青玉面具男人轻轻叹息一声:

    “看着这些东西,真是令人觉得恍如隔世。”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有蛟龙处斩蛟龙 【两章合一】

    “五方五行太玄真光大阵……”

    面前是一方闪烁五色玄色,周流循环不休,天地五行不断生化,你中有我,我有有你的玄奥大阵。

    足踏芒鞋的神足僧广慧轻轻一指,一股无形劲力就暗自透了进去,从最细微处,每一个符文的所在开始拆解。

    过了足足小半炷香,广慧才收回手指,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老泥鳅,真是愈发畏死了……”

    在洞悉五色玄光构成的大阵后,如剥开一层壳子般,其后又有种种不可思议之处。

    幽暗的玄水翻滚,如来自九渊的漆黑地底;明黄色的元磁神光交织成网,触目惊心;一道道无边剑气纵横肆虐,杀意透骨;阴晦污浊的血气弥散,只是一眼望去,似乎连元神都欲要腐蚀……

    更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按照老阳,少阴,少阳,老阴的方位排序列定,吞吐虚空,浩瀚莫测。

    太乙之化身的阵道神灵端坐太乙海中,周身上下,千百个璀璨眼瞳睁开,正一寸寸搜寻天地异端。

    而在阵法最后,是无数星斗纵横排列,每一颗都盈盈闪烁神圣光,太阴、太阳两颗主星尤其瞩目,一颗在喷涂无尽炎阳,另一颗在弥散沸腾寒阴。

    两颗主星里各有一尊金乌和一尊玉蟾盘踞,仙道威严浓厚覆压开来,神圣无边,威严无边……

    载德玄水一重阵、地磁元变阵、云霄千夺剑阵、血光元煞大阴阵……

    “我当初年轻气盛,性子也颇多急躁。”

    青玉面具的男人微微笑了一笑,开口道:

    “虽然败了那头老蛟,但他一躲进宫里,重重阵法遮掩下,我也奈何他不得。”

    “我上次来青黎宫时,阵法虽多,却也没到这般地步。”

    神足僧广慧叹息一声:“这老泥鳅,越老,也越是惜命了。”

    在两人身前,阵法重重,几欲遮蔽天地。

    无论载德玄水一重阵,还是地磁元变阵,或云霄千夺剑阵、血光元煞大阴阵等,都足以当成一方圣地的护山阵法,是存世之基。

    可单单身前,如载德玄水一重阵这般的,就不下十指之数。

    更逞论,在其后,那三道似要阻绝天地的凄厉杀阵,才是今遭的重头戏。

    四象吞吐虚空;太乙神端坐海;周天星斗熠熠生辉。

    即便只是远远注视,那股杀意也似要斩灭元神,摧却肉身。

    神足僧广慧沉默了片刻,轻声念出它们的名字。

    “四象斩神阵、太乙光王大结界,还有……”

    广慧的声音顿了一顿:“周天星斗大阵!”

    这三门阵法,俱是绝地天通前的古老产物,也是青黎君能千百年高卧龙宫的依仗。

    尤其是最后一门,周天星斗大阵。

    在神人通道未曾断开前,通天的建木依旧支撑上下两界时。

    周天星斗大阵,便是威慑了亿万劫数,横压千百纪元的无上杀阵。

    青黎君自然没有得到完整的阵图禁制,实则眼前所谓的周天星斗大阵,只是残到不能再残的简本,远无法发挥原阵万分之一二的威能。

    可饶是如此,也足以令天下人忌惮无加。

    “茆星子若是看到这些,必是很高兴的。”

    青玉面具男子轻轻伸出手,面前的虚空便生出一股无穷巨力,如同一尊神象重重踏足脚下的蝼蚁人间。

    在整条桐江江水都沸腾、暴起的刹那,一旁的广慧伸出手,制止了青玉面具男子下一步的动作。

    “神足大师?”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神足僧广慧低诵一声佛号:“动静,还是小一些吧。”

    “动静小些?”青玉面具下传来苦恼的笑声:“这老蛟的乌龟壳愈发厚重了,动静小些,我只怕破不开这些杀阵。”

    “小僧带前辈进去吧。”神足僧广慧笑了一笑,“妖修太众,现在的天下乱局,没必要再添上这把薪柴了。”

    四大妖仙作乱,除却青黎君以奴颜媚骨的姿态攀上夫子,从而保全妖修苗裔,令桐江水族超然外。

    其他三大妖仙族落,都俱被关隘困住,年年有人轮流值守,不得寸步自由。

    若是过分折辱这头老蛟,兔死狐悲之下,人道与妖道勉强相持的局面,难免会被打破。

    随着北卫广收天下人魔,乱世的国战早已一触即发。

    而在昨日,北卫铁锐士已逼近郑国边关,北卫大庶长亲领二十万兵甲,以游猎演阵为名,也逐渐朝边关处靠拢。

    乱世的战火,已燃起来了。

    “神足通,竟能做到这等地步吗?”

    青玉面具男子深深看了神足僧广慧一眼,目光意味悠长:

    “佛家六神变,真是令人心向往之。”

    广慧微微一笑,却并不答话。

    他向前随意踏了一步,在原地,两人的身形便突兀消失不见,像是从来也未出现过一般。

    青黎圣地,一处贝宫里。

    懒懒斜靠在龙床上的青黎君皱了皱眉,他抬起头四望一眼,虚空中并无丝毫端倪。

    他舒了口气,待重新躺回龙床上时,眼神却陡然一变。

    这时,一道轻笑声忽得响起。

    一个中年僧人和戴青玉面具的男人悄然出现在贝宫里,来得无声无息。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面色古井无波,看不出悲喜来。

    而戴青玉面具者,虽然看不清真容,但那双含笑的眼睛,却令青黎君深深皱眉。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早已死去多年的人。

    “广慧,你来我宫里干嘛?”

    青黎君沉声喝道:

    “你还真觉得自己能依仗神足通,在我这肆意妄为?!”

    佛家六神变神足通!

    令心念行至十方众生所行之处,身心皆如幻。

    放眼偌大天下,除却那两尊圣人外,唯一能悄然避开宫中禁阵的,便唯有神足僧广慧而已。

    “贫僧只是来看看。”广慧面无表情:“今番不是来与龙君打斗的。”

    青黎宫内外,无数的杀阵密布,他虽能逃,但绝讨不了好。

    已往几次交手,都是在远离桐江的地界,使这条老蛟无法借助地利。

    那个时候,妙严和尚还没有堕入魔道,两人合力之下,也能斗一斗这尊最古之仙。

    而现在……

    青黎宫中,有无数杀阵的老蛟,战力已高到了一个可怖的程度,若是广慧独身一人,绝不愿触怒他。

    “还算你识趣。”

    听到广慧的言语,青黎君手指点了点,微笑出声:

    “那你这次来,是想替你儿子求个情?”

    “可惜,可惜了,我青黎铁面无私,向来是不讲半点私情的。”

    见神足僧广慧沉默不语,青袍竹冠的男人嘴角上翘,却是愈发得意。

    “你儿子对上了洛水陈氏的陈季子,可惜了,只怕是要败。”

    他装模作样叹息一声,幽幽开口:

    “若胜不了陈季子,就得不了魁首,那弥罗灯,也就拿不着啦!”

    他走下龙床,拍了拍广慧的肩,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得色。

    “可惜你儿子是和尚,不然的话,我还真想和你结个亲家。”

    戴竹冠的男人嘿嘿一笑,开口道: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老哥哥吩咐下仆炒几个菜,咱哥俩来喝点?”

    在他外出青黎宫之际,妙严和广慧两人联手,可不止一次,将他逼到狼狈不堪的地步。

    如今是他的主场,便是广慧修为通天,也难以在其中掀起什么风浪。

    “我今番不是来与你打架的。”

    广慧侧身后退一步,使那个戴青玉面具的人落到前处。

    “阿弥陀佛。”中年僧人面色淡淡:“与你打的,另有其人。”

    “哦?我就知道你个贼秃没安好心。”

    戴竹冠的男人微微挑眉,面色不屑:

    “你以为我是在哪?青黎宫,老子是在自己家!”

    他摊开双臂,放声高笑,眼神分外讥嘲:

    “老子堂堂最古之仙,修为通天!四象斩神阵、太乙光王大结界,周天星斗大阵……”

    青黎君扳着手指,面上笑意愈来愈重:

    “在我的杀阵下,谁能杀我?谁敢杀我?!你以为老子是在桐江之外?笑话!”

    他戏谑盯着面前的中年僧人,嘴角上翘:

    “你虽修成神足通,我拦不住你,但就凭你身边那人的浅薄修为,也想撼动我分毫?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你以为他是谁?夫子,还是宣文君?!”

    “不。”

    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响起,微笑的青黎君闻言一滞,面上的笑意也突得僵住。

    青黎君缓缓转过头,说话那人已摘下青玉,露出面具下的真容。

    “我是王秋意。”

    他轻轻笑了笑:“我的修为,应该不算浅薄吧?”

    ……

    轰!

    轰!!

    轰!!!

    一瞬间,整座青黎圣地都发生猛烈摇撼,桐江剧震,十方悸动。

    镇压水脉的一众龙宫老臣哀嚎出声,庞大如太古神岳的身躯远远倒飞出去,连眸光都黯淡了不少,显然受创不轻。

    “不!不!”

    老龟声嘶力竭,他那玄妙无穷,天生阵纹的龟壳,在方才都被生生崩开了一角。

    方才那一瞬,他们同时被一股巨力打飞了出去。

    无力压制,本已逐渐炼化的水脉如怒龙出闸,生生遁入了无尽桐江中,再也不见了踪迹。

    “不!不!”

    老龟怒吼连连,他张唇一呼,便有无数条秩序神链自虚无生出,划过无穷距离,正要将重新隐匿桐江的水脉拘禁回来。

    砰!

    老龟口鼻出血,璀璨晶莹的血滴如钻,洒落不少。

    中年僧人面无表情地收回拳头,他左掌轻轻一捏,那本已探出不知多少长远的秩序神链,也统统一齐粉碎。

    “广慧。”老龟认出了中年僧人面容,不甘咆哮道:“你坏我青黎宫好事,这桐江……不!这偌大天下妖修,都与你这贼秃不死不休!”

    老龟话音刚落,广慧就轻轻捏了个剑指,粗重如山岳的剑气转瞬即逝,只在眨眼间,就将老龟四足统统削去。

    老龟忙不迭缩回脑袋,一道道剑气如暴雪打芭蕉般,与龟壳相触之下,生出灿烂的符文火花。

    瑞霞万丈,铿锵震耳。

    在老龟一身龟壳尽数被斩碎,心头骇然欲绝,只待闭目等死之际。

    耳畔,一道暴烈的妖龙长吟声,横跨无尽距离,悍然响彻开来。

    “君上!”

    老龟既惊且喜。

    在妖龙唱和下,广慧的漫天剑气被一扫而空。

    其他龙宫老臣也趁此机会,各施神通,忙不迭将老龟救了回来。

    “你……”老龟呕出一口血,心头悲愤欲绝:“你怎敢!”

    “放任那头老蛟修成神道。”

    看着诸多龙宫老妖结成阵势,一副如临大敌的惊惧模样,广慧依旧脸色不变:

    “这天下人族,还有活路吗?”

    “你!你!”老龟身躯颤抖,却不敢出手。

    “虽不杀你们,但小小惩处,却是难逃!”

    不顾水族众妖的眦欲裂目,广慧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下,朝他们慢慢压了下去。

    隐隐,在广慧身后,有一尊大佛端坐十二品莲台上,通天彻地,无数佛光氤氲成光雾,照彻三界上下无间。

    大佛随着广慧的动作,也缓缓伸出掌心,朝众妖覆压而下。

    一只金色手掌如遮天蔽地一般垂下,似蕴含万万千劫力,震彻诸天神圣。

    噗!

    随着滚滚血雾散出,一切声音都骤然停息。

    广慧平静收回手掌,他目光微凝,似望穿了层层虚空。

    “阿弥陀佛。”

    他合掌叹息一声,面上露出惊叹之色,慢慢笑道:

    “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

    在虚空深处,数千丈长短的青蛟怒吼连连,他不断牵引青黎宫内外的杀阵,却也只是徒劳。

    那是一方荒凉枯寂的小世界,隔绝了外界一应变化。

    任凭青蛟如何挣扎嘶嚎,那宫内外的无穷杀阵,却始终没有半分响动。

    “这是什么神通?!”

    被王秋意摄进小世界的青黎君声如滚雷,那数千丈长短的蛟躯上,已鲜血淋漓,惨烈不忍直视。

    他话音刚落,王秋意就一掌劈落,如同拆分阴阳。

    蛟躯被从中劈断,小世界都发生大撼动。

    青蛟身躯发光,勉强将断开的肉身连在一处,神曦喷涂间,正恢复自身伤势。

    “你真要鱼死网破!”

    他蛟鳞齐动,毁灭天地的阴雷便如骤雨一般,劈头盖脸打了过去。

    噗!

    漫天阴雷被一只大脚统统震碎,在青蛟震怒的目光中,他那粗大如山岳的头颅被狠狠一脚踏中。

    轰轰轰!

    小世界中,一切的声音先是静止,随及猛烈爆炸开来!

    数百里内的尘土暴烈飞起,带着鬼哭狼嚎的声音,四向迸射着!

    一切静止后,气息奄奄的青蛟无力倒地,他身下是深深的大凹坑,如若大峡谷。

    地形被彻底改变,山岳被统统打碎,一片沟壑纵横。

    大袖翩翩的男人笑意温醇,身上并无半点尘土的痕迹,飘然若仙。

    “可服了?”

    他踩了踩脚下的青蛟,微笑开口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黑天子 【两章合一】

    “你,你……”

    青黎君怒吼一声,勉强抬起蛟首,一点点,顶着沉重无匹的力道,把自己撑了起来。

    “你敢辱我?!”

    一尊千丈长短,每一片鳞甲都璀璨发光的狂暴无垠大蛟,正震怒发出大吼。

    他身上迸发出无量光明,照彻万万里的浩然强光,小世界里的天地在蛟吼响起的同时,都齐齐黯了一刻,随及,如同天神在冥冥虚空洒下第一颗火种般。

    整个世界,突然都亮了起来!

    澎湃浩荡的真轰隆炸开!虚空都呈现一种诡异的扭曲和颤抖,仿佛要被巨大青黎君身上的强光烧灼、熔毁!

    “你敢辱我?!”

    青黎君的吼声如神雷刺破天宇,在大地上投下渊海般的声浪。

    他身上的光明洞穿层层虚空,一寸寸最细微处,激荡无穷元,正要将排除千里之内一应有无形的物质。

    “辱你?”王秋意微微笑了笑:“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也该习惯了罢。”

    在一瞬间,远比青黎君身上更强横百倍、千倍!至纯至粹的血气如大日一般,从王秋意身体每个穴窍轰然炸开!

    万里之内的空间,无数被青黎君搅乱,溃散狂暴的虚空乱流以王秋意为中心,骤然向四方暴退溃散。

    在无休无止的血气簇拥下,面上挂着笑意的男人抬起脚。

    随及,重重一踏!

    轰隆!!!

    在数千米大地不堪重负的爆响和哀鸣之中,漆黑的裂缝迅速蔓延开来,深不见底,虚空一层层扭曲坍塌,狂暴无匹的力道以青黎君蛟首蔓延开来,以蹂躏一切的姿态粉碎爆裂。

    小世界剧烈颤抖,如同在王秋意一踏之下,似要颤抖解体一般。

    剩存的山峦成片成片炸成劫灰,江河改道,湖海逆流,

    “吼!”

    青黎君刚刚发出吼叫,那声音便戛然而止。

    荡开的风波让小世界一切都停滞了刹那,随及更加猛烈的余波,以倾覆一应有无形之物的态势,更远扩散开来。

    那方才还绽放无量光的魔蛟声音一顿,此时的他,却连惨嚎,都已来不及发出了。

    每一寸皮肉都如同被神象沉沉踏中,撕裂一切的无匹力道骤然降临。

    虚空还原成混沌的本来形状,气、形、质三者浑然一体而未分离的迷蒙形状,无有东西,不分南北。

    被一脚踏中的青黎君懵懂了刹那,连神智都陷入了暂时的昏昏,飘忽如飞絮的神意茫然转动,却是一无所得。

    而后……

    便是撕裂元神的莫大痛楚!

    痛!痛!痛!

    千丈长的古老蛟躯在踏中的瞬间,便轰然炸开!

    天生神纹的蛟鳞齐齐粉碎,碎成无比微小的事物,又在沉重力道的碾压下,再次分解。

    晶莹如温玉的蛟龙骨满布着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碎裂痕迹,下一次刹那,又骤然碎裂成粉末。

    刺目的灼灼血液如天河决堤,四下倾斜开来,继而,又化成漫天的血雾。

    青黎君的痛呼声还未响起,便已悄然无踪。

    “好像把你骨灰给扬了。”

    一阵罡风鼓荡,将粉尘和血雾都统统消弭,丝毫不剩。

    收回血气的王秋意看着这一幕,遗憾耸耸肩。

    “我不是故意要扬你骨灰的。”他面上笑意不减:“老泥鳅,赶紧起了,别给我装死。”

    他话音落下时,便有一道神音迸发,朝一颗小小灰埃处落去。

    嘭!!!

    青袍竹冠的男人踉跄抬手,化解了王秋意发出的神音,他被击得后退数十里,两臂微微颤抖,嘴角也沁出血来。

    青黎君面上毫无一丝血色,惨白如纸。

    他死死盯着王秋意,眼里汹涌窜出滔天的杀机来。

    “金蝉九死术。”

    王秋意对青蛟的杀机视若无睹,他轻轻击掌,眼底罕见流露出一抹赞叹之色。

    金蝉者,九死方得一生。

    在绝地天通之前,金蝉,也是天地间少有的一种异数。

    金蝉九死,九死便是九劫,度过劫波后,便是一方天地神圣,古老至尊。

    远古先民曾观摩金蝉度劫的变化,创出了《金蝉九死术》这门大神通,流传后世。

    活了无尽岁月的青黎君,曾苦心孤诣,细细探访过每一处古老遗藏,也侥幸得到了这门,远比左家替死术高明了不知千百倍的无上大神通。

    在王秋意的注视下,随着一声清越的古怪蝉鸣,青黎君一身的气机瞬间上涨,只是短短一个弹指,他惨白的面皮便再度红润,血气鼎沸如天海。

    在那声清越的古怪蝉鸣过去后,本被一脚踏死的青黎君,竟诡异回到了全盛的清形。

    长达数千丈的大蛟蜿蜒着蛟躯,盘踞在混乱虚空之上,如同一尊威赫无比的太古天龙,他自灰云里垂下比山岳更庞大的蛟首,每一寸鳞片都铭刻有天生神纹,闪烁森森冷芒。

    那两轮如魔湖般的眸子俯瞰着虚空下,那个渺小的人影。

    青黎君沉重的声音响彻小世界每一寸虚空,带着刺骨凄寒的杀意。

    “王秋意,你怎么还活着?!”

    “或许。”笑意温醇的男人耸了耸肩:“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千年前,少丘山上,我,斗僧空法,南华宫老宫主还有郑国那尊黑天子,我们四人……”

    天龙般庞大的蛟躯在虚空中缓缓划动,如同一座太古神岳般沉重,将虚空都压得微微颤抖。

    “我们四人,明明已将你杀在少丘山上了。”

    青黎君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他俯视着那个渺小的人影,语气不解。

    当时少丘上那一战,是前后两千年内,最巅峰无过的一战。

    他,最古之仙的名号,从来都真实不虚!

    而余下三人,也各有不凡,曾霸绝一个时代,屹立在武道巅峰。

    南华宫老宫主,是史上唯一一个将《清净道体》修炼到圆满,更凭此证就长生金身的无上存在。

    他曾单凭肉身之力,不闪不避,硬接了王秋意三十招,毫发无损,一时震动天下。

    而斗僧空法,出身自金刚寺内,修行《枯寂心经》,一身所学神通无数,融贯百家所长,淬万法于一炉。

    斗僧空法的威名,曾逼得当时的北宗烂陀寺闻风远避,丝毫不敢与之撄锋。

    他晚年曾创出金刚寺最强的攻伐神通转轮印。

    号称杀伐无双,能转轮生死,劈分法道。

    在那个时代,斗僧空法的威名,丝毫不弱于现今修成神足通的神足僧广慧,甚至在杀伐一道上,还犹有过之。

    而他创出的大神通转轮印,时至今日,也无人能有所超越。

    一直是金刚寺藏经阁中,杀伐一道的魁首。

    斗僧空法在少丘山围剿一战后,回到金刚寺里,便号称伤重不治,早早身死。

    而郑国黑天子,这位隐居幕后的至尊者,也是郑武王胆敢举事的依仗。

    也是四人之中,唯一能稳压王秋意一头的人物。

    四位当世的无敌人仙,在少丘山的那一战上,还有不少圣地之主,世家老祖的参与。

    神鸦宫、大魔坟、辛桐梅氏、长缙谢家、青神观、摘星宗、龟城、枯祠、折兵山、……

    天下三国,世家圣地,这是一场少丘山上的绝杀。

    郑国黑天子曾被宣文君评点潜力已尽,终身无望上三境,而在他之后,横空出世的王秋意,便顿时为天下人瞩目。

    前宋覆亡,已在各方势力的推动下,成为了无可更改的定数。

    而作为力要挽前宋天倾的王秋意,也成为众矢之的。

    少丘山上,是三国分化以来,唯一一次,也或许是最后一次,各方势力的齐齐联手。

    人仙陨落如雨,少丘山被各色血液浸透,那方古老的巨岳,早被巨力打散成齑粉,连山根都暴碎,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巨大凹坑。

    最后一刻,是南华宫老宫主冒死挡住王秋意的惊世一击,斗僧空法以转轮印劈开了他的六阳魁首,黑天子粉碎了其肉身与元神,青黎君再施展钉头书,以咒杀之法,绝了天上地下,王秋意的一应生机。

    一应人仙再齐齐发动绝阵,拘禁了少丘山千里内的所有变化,使这方古老巨岳所在,彻底沦为死地,寸草不生。

    青黎君作为那一战的目睹者,是亲眼所见,王秋意已死得不能再死了,全然死透。

    可眼前的一幕幕,又无不提醒他。

    那个千年的亡魂,似乎又在地渊里爬了出来,瞥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青黎君心头一颤,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他先是一呆,而后,心头杀意更是大盛。

    “谁救了你?是斗僧空法?”

    他瞥见王秋意的小世界外,正一掌镇压了无数龙宫老臣的神足僧广慧,冷笑开口:

    “难怪他回金刚寺后,就早早病死,我还以为空法真是受创不轻,才无力回天,没想到啊,还有这一层缘由。”

    “该死的金刚寺,竟还心向前宋?!”大蛟发出雷吼的暴烈声音,眸光幽暗:“当真不知死活!”

    他鼻尖呼出风雷,鳞甲上神光凛然,灿灿生出辉光,天龙般的神圣造物围着王秋意转动,目光不善。

    “王秋意,我若把你还活着的消息说出去。”青黎君眼神戏谑:“这天下三国,世家圣地,会不会齐心协力,再上演一遭少丘山的故事呢?”

    “不会。”王秋意面色淡淡:“若不是夫子和宣文君警告我,真以为,你们能安稳活到现在?”

    “夫子?宣文君?”盘踞虚空的大蛟目光一凝:“两位圣人见过你?”

    “再说了。”王秋意负手而立,大修翩跹。

    “南华宫那个老乌龟,他就算还活着,也只是苟延残喘,艰难度日罢了,至于黑天子……”

    他声音一顿,似想起千年之前,那个唯一能压下自己一头的男人。

    “看如今的郑国时势,其糜烂之状,三国中为最胜者,世家、圣地把持朝纲,大权早早旁落。”

    王秋意声音带笑:“如此来看,黑天子,想必早早就死了罢,他若还活着,这郑国也不会是今天这般模样。”

    大蛟冷笑连连,却是也未曾反驳。

    “但前宋,是真切的灭了啊,王秋意。”

    青黎君的逆鳞处,微微生出光辉,而此刻,在小世界外,那无可记数的庞大杀阵,终于被呼唤牵动,也隐隐生出光辉来。

    他心头一松,底气也更足了几分。

    看着面前的男人面无表情,大蛟眸中升起戏谑的神色:“看着前宋亡在眼前,王秋意,你……”

    一声巨响当空爆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在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怖爆响声中,贯日长虹的无量光辉里,虚空四裂,如同被摔碎的琉璃镜子。

    大蛟眼神刚刚一动,身躯便再度碎成漫天血雾,那无穷杀阵还未启动,便再度被小世界禁绝。

    伴随着清越的蝉响,再度显化身形的青黎君既惊且怒,他盯着平静收回拳头的王秋意,怒吼连连。

    “怎么会?怎么会?!”

    千年过去,自己竟在他手下,连一合都走不过了吗?!

    “还剩七条命。”

    王秋意眉心裂开,一只璀璨的金黄竖瞳就凭空出现。

    他两眼早已金黄一片,像是万钧的黄金都熔化在眼瞳之中。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法》

    丰山寺无怀从荒祠里,共拿到了包括《婆稚阿修罗王观想法》在内的三门大神通。

    而那方荒祠,本就是王秋意的衣冠冢。

    魔神般的男人淡淡抬起头,被三只金黄的瞳孔直视着,青黎君身体微微一颤。

    而小世界外的无穷杀阵,任凭他如何催动,却都再无分毫响应。

    “还剩七条命。”王秋意声音淡淡:“那我就再杀你七次。”

    如若一尊真阳滚落大地,无数滚滚热浪伴着声浪骤然炸开,万顷的烟尘激荡,虚空如破布一般被随意撕揉,发出哗啦啦的巨响,不断滚炸、哀嚎!

    金色的血气淹没了天地,天地之间一切色彩都黯淡了下去,唯有那抹金光。

    寸寸脆响声接连响起,声音虽轻,却一声声,都清晰响彻在虚空中。

    那方小世界,至此,终于濒临破碎。

    一掌镇住龙宫群妖的广慧叹息一声,他扬起僧袍,伸掌朝虚空的不可知处按去。

    嘭!!!

    随着一声巨响,广慧身躯颤了一颤,往后倒退出数十步,面色也微变。

    而这时,此战的结果,也终于见了分晓。

    尘土喧嚣之中,小世界内的六气彻底混乱,风雷相加,沸腾的火水逆流而上,如同飞瀑。

    在深深的凹坑里,身躯被打成数截的大蛟喘息不停,他艰难挪动身躯,欲要重组肉身,却终是难以为继。

    “饶恕我……”

    大蛟重重咳血,朝那个面色冰冷的男人苦苦恳求,“我还有用!”

    现在,是他最后一条命了。

    “你有什么用?”王秋意笑了笑。

    “我可以帮你复国!”青黎君挣扎抬起山岳般的蛟首:“我桐江无数……”

    嘭!

    他话还未完,整片蛟身又再次炸成血雾,在惨呼声,只剩下蛟首的青黎君目光瞬间黯淡,连气息都似有似无。

    “复国……”王秋意没有理会他的惨呼,他轻轻捏起五指,沉默了片刻:“复国……”

    “我和其他妖仙互相立了法契,我若死了,他们必有所察!人道与妖道之间,便再无个中间人维持!”

    青黎君勉强开口:“这天下乱局,你非得让它更乱吗?!”

    在四大妖仙乱世时,青黎君曾被推举为妖皇。

    天下妖仙,或多或少,都与这尊最古之仙沾亲带故。

    人道与妖修之间,大多的联系,也是通过这尊最古之仙传达。

    见王秋意依旧不为所动,青黎君犹豫了片刻,终是愤然开口。

    “我有一个消息,用来赎命!”

    “什么消息?”王秋意淡淡抬起眼。

    “黑天子。”青黎君吐出血来,大吼出声:“黑天子,他还活着!”

    而这时,一直面色淡漠的王秋意,终于第一次神色动容。

    青黎君神念微动,便把无数讯息传了过去,而王秋意的眼神,也骤然冰冷。

    在漫长的等待中,青黎君仅存的蛟首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王秋意,心头始终惴惴不安。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王秋意微微抬首,一道残缺的小巧金印,便从青黎君的泥丸宫内飞出。

    青黎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神道符诏飘远,被王秋意捏在掌心,虽心头不甘,却也只得无奈低下头。

    “此事过后,你要约束一众妖修,不得有丝毫妄动。”

    高远淡漠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在青黎君忙不迭点头下,王秋意接着开口:

    “青黎圣地,封江千年,无论内外,都不得有擅自进出者。”

    王秋意盯着粗大如山岳的蛟首,微微一笑:

    “龙君,可服了?”

    “小蛟……”

    青黎君深深叹了口气,把头又低下几分:“小蛟服了……”

第一百七十章 未来视 【两章合一】

    “龙君真是客气。”

    王秋意微微一笑,随及轻轻张开五指。

    一旁胆战心惊的青黎君瞥见他的动作,心头又是一颤,庞大的山岳的蛟首微微放光,令虚空都一阵荡漾,似要随时遁走。

    在王秋意松开五指后,那方残破不堪的小世界便悄然消失无踪,重新被王秋意收回。

    他看着大蛟的动作,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龙君。”

    “小蛟……”青黎君讪笑回道:“小蛟在。”

    “烂陀寺的慈载和尚在你这处?”

    原本心头惶恐的青黎君气息稍定,他思忖了片刻,心头却又更加惶恐。

    王秋意这人,他是绝然得罪不起的,金蝉九死术被悉数破去,他杀自己,比砍瓜切菜也难不了不少。

    千年之前,自己虽还不是敌手,但面对眼前这人,也远远不会像此刻这般狼狈不堪,毫无还手之力。

    可北卫……

    青黎君心头思绪变化,内心一阵急躁。

    那方北面的大国,同样也不好惹……

    若烂陀寺方丈死在他的地界,如此一来,便真是有些麻烦了。

    “慈载和尚早已启程北卫了,他是来找小蛟商议探索紫雾的事,”

    电光火石之间,青黎君便已作出决意,他半真半假开口:

    “小蛟没有答应。”

    “紫雾?”

    “慈载和尚、妙严禅师,这两人联合了一众北卫的名门望族,甚至连北卫王室,都有参与其中。”

    青黎君老老实实道:

    “紫雾里曾坠下一些东西,是不小的造化,广慧大师的天人,小蛟的神道符诏,都是得于紫雾的造化。”

    “你怎么不去?”王秋意笑了笑。

    “紫雾太过诡异了。”青黎君如实开口:“小蛟怕死。”

    王秋意罕见楞了一楞,他盯着青黎君看了半响,微微挑眉。

    “不愧是你。”

    王秋意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待我去杀了慈载,再来问你的罪。”

    青黎君震愕抬起眼,不止王秋意,连远处面色木然的广慧都已不见了行踪,

    他眼神闪了闪,长长低吟一声,天地之间,有模糊的诵经声隐隐传来,有如一尊尊远古神明盘坐通天的建木上,向人间播撒智慧的火种。

    伴随着诵经声,大蛟每一颗鳞片都在璀璨发光,重重光焰沸腾,似要燃烧起来。

    终于,待漫天的璀璨光海散去,一条千丈长短,威严无比的大蛟又重新生出断体,盘踞虚空之中。

    大蛟叹息一声,魔湖般的眼眸流露出数不尽,道不尽的苦闷。

    他身躯一扭,便化成一个头戴竹冠,身着青袍的俊逸男人,男人面皮惨白,毫无半丝血色,连气息都低沉了不少。

    青袍竹冠的男人掩唇低低咳嗽了两声,随及一步跨出,横渡虚空行走。

    脚下是一座巍峨堂皇的五指大山,气势高远无比,如同神岳一般威严,凛然不可侵犯。

    山体上的每一寸山石,都流淌出柔和清净的佛光,似一方禅国净土。

    山体之上,、嘛、呢、叭、咪、,这六字大明陀罗尼正闪耀无尽佛光,似蕴含无数可知不可知的高妙禅理。

    六字大明咒加持在五指大山上,连虚空深处一切细微的变化,都被统统禁绝了个干净。

    青黎君死死盯着那座五指大山,面色顿时黑了下去。

    他迟疑抬起手,缓缓摘向最上首的“”字。

    霎时!

    金蛇狂舞,雷光暴起,大道虹光如瀑般倾斜,佛光氤氲漫天。

    青黎君轻轻挥袖,遮掩了五指大山的一切暴动,另一只手,在轰鸣的震爆声中,正要将最上首那个““字,给摘取下去。

    可当佛光愈发震荡,五指大山也出现丝丝裂痕时,最后一刻,一只苍老的手捏住青黎君的手腕,劝止了他。

    “老弟兄……”

    良久,青黎君沉重叹息一声,他回过头去,面色一黯。

    大龟的元神显化成一个白发老叟,他正伸出手,制止了青黎君粉碎五指大山的动作。

    在大龟身边,同样立着数十个水族元神,他们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君上。”大龟哽咽开口:“罢了,罢了,我龙宫庙势微,现在还惹不起那尊大神。”

    广慧那一掌显化大佛手印,生生将一众龙宫老臣的肉身法体镇住,尽数封在五指大山下。

    只容许他们,勉强将元神从泥丸宫遁出。

    肉身素来有度世宝筏的说法,是横越人间苦海的莫大依仗,

    失去了肉身,只剩下元神的龙宫老臣们,原本五境命藏的修为,现今只是勉勉强强,能发挥金刚境的实力。

    况且,失去了泥丸宫这处藏魂之所,金刚境的战力,也无法持久。

    青黎宫数千年的底蕴,被广慧一掌,尽数给封死了。

    “广慧贼秃!可恨!可恨!”

    看着身前一众龙宫老臣的元神,青黎君暴跳如雷,怒发几欲冲冠。

    “王……”

    他刚愤愤骂出这个名字,心头一警,嘴边的话语又被吞咽了下去。

    一众龙宫老臣刚要急忙劝阻,见青黎君自行警觉,也大大松了口气。

    龙宫君臣们数目相对,彼此都是一时无言,不禁悲从中来。

    “君上……”大龟身躯颤抖:“那神道符诏……”

    “被夺了。”青黎君无力瘫坐在虚空中,低下脑袋。

    “他不会给我修成神道的机会。”

    好半响,戴竹冠的男人低低开口:“完了,什么都完了……”

    大龟终于按捺不住,他嘴唇动了动,却是痛哭出声,绿豆大小的眼睛里,滚落下泪珠来。

    见大龟哭出了声,一众龙宫老臣也情不自禁,面上渲上厚厚一层悲色。。

    一时之间,这群五境大妖们,竟是全不顾体面,抱头哭成了一团,悲声震天。

    青黎君得到神道符诏,是妖族千百年里,最有希望翻身的一次。

    而这次机会,却生生碎在了眼前。

    地上妖国、人间至尊……一切的一切,都已成了一场空梦。

    “好了。”

    青黎君勉强收敛眼底悲色,强行振作精神:

    “刚才的一切切,可曾传了半点响动出去?”

    “未曾,未曾。”大龟急忙拭了拭泪,叠声回道:“王……王大人早早布了阵旗,遮掩了一应响动变化,外界毫无所觉。”

    “还好。”青黎君黯然叹了口气:“他总算给我留了几分面子。”

    里子已经失了,若是连明面上的面子都丢掉,那他堂堂最古之仙,可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妖了。

    戴竹冠的青袍男人微微闭上眼,他的神意拂过龙宫里每一座宫群,每一寸虚空,连最细微的变化,也逃不过感知。

    无穷杀阵之中,其中一重,也响应了青黎君的催动。

    太乙光王大结界盘坐太乙海中的阵道之灵,那个通体长满眼瞳的巨大光人,也齐齐睁开神目。

    “不在。”

    良久,青黎君才睁开眼:

    “慈载和尚,那个该死的老秃驴,什么时候逃出我的龙宫了?”

    “他……”青黎君深深皱眉:“他早就料到今日这一幕了?”

    一众老臣面面相觑,却是茫然不解其意。

    ……

    ……

    ……

    在青黎君疑惑发问的那一刹。

    白茫茫的雪原上,一道金色僧袍的身影正迈步其上,他每一步跨出,都如挪移大地一般,跨出不可计数的长远距离。

    此情此景,恰似眼前僧人正在丈量大地。

    缩地成寸!

    这是烂陀寺所收藏的一门大神通,无匹遁术。

    却终究,还是徒劳无功。

    当金袍老僧看见面前虚空微微一荡,便出现两个身影时。

    他沉重叹了口气,放弃了一切抵抗。

    脚踏芒鞋的中年僧人面色木然,在他身边,戴青玉面具者,眼底却是噙着笑意。

    “王秋意,千年前的无敌人仙。”金袍老僧从嘴里轻轻呵出口白气:“王先生还活着,真是令老衲讶异。”

    “我还没自报家门呢。”王秋意耸了耸肩,眼底意味深长:“慈载和尚,真是没想到,区区烂陀寺里,竟还生出了你这般人物。”

    佛家六神变天眼通!

    继神足僧无怀之后,这偌大天下,终又诞生了一尊天眼僧慈载。

    “你在前日离开龙宫。”王秋意摘下青玉面具,他的眼瞳灿金一片,神圣凛然:“是预感到我要来了?”

    “正是。”金袍老僧微微颔首。

    “为何?”

    “天眼通。”金袍老僧指了指自己眼睛,坦然开口:“天眼通能明见所有庄严净妙国土,未来视,自然也是应有的神通。”

    “未来视?”

    “正是。”金袍老僧笑了笑。

    “你能看见多久之后的景象?”王秋意饶有兴致。

    “自然看不见多远。”金袍老僧苦笑一声:“若是能早早看出,说什么话,老衲都不会前来桐江。”

    “也是。”王秋意淡淡开口:“谅你也没那胆子。”

    “未来视?”

    他凝视金袍老僧幽森的眸子,其中混混沌沌,似涵盖一切始终,一切生灭。昏昏暗暗,幽幽深深,有点滴光明闪烁,却也是飘忽不定。

    “我知道你这只是一具灵身。”王秋意移过目光:“但你就不怕?你不怕我直接杀去北卫?”

    “王先生若是能动手。”金袍老僧淡淡开口:“也不会有今日的三国之分了。”

    “哦?”王秋意略微挑眉:“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先生借斗僧空法的掩饰,假死脱身,在南海国恢复伤势后,本欲卷土重来。”

    金袍老僧轻声笑了一笑:“可两尊圣人,同时降下了法旨,将先生终生阻拦在陆洲之外。”

    广慧神色一动,却是没有说话。

    “而王先生此行,也是出于宣文君的授意,前来扼制妙严和妖族神道,才能回到陆洲。”

    金袍老僧继续开口:“先生在这陆洲待不长久,若是试图搅动天下局势,两尊圣人都不会容你。”

    “这些事情,除我和两尊圣人外,再无第四人得知。”

    王秋意面上泛起丝丝杀意:“你是怎么知晓的?”

    “天眼通。”

    金袍老僧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

    “又是天眼通。”

    王秋意叹了口气,无奈开口:“这门如来禅,听起来,令我都颇为心动了。”

    他轻轻捏指成拳,不再与金袍老僧多言,一拳便朝其沉重砸落。

    拳印同时遍布四方虚空,无所不在,无所不至,封住了所有的变化和所有的闪避可能,乃至一切的可能变数。

    在王秋意出拳的刹那,金袍老僧早早便退避开来。

    可无论他如何运转未来视,所有的结局,都只是那方拳印。

    无论怎样的过程,其最终的结果,都已无可更改。

    再如何抵抗,如何挣扎,缩地成寸,虚空八印、四禅天护身咒、大搜神术、法眼雷、劫劫指、泥犁天平拳……

    种种神通,所有的可能变数,都尽在未来视中一一呈现,毫发毕现。

    可结果,都毫无例外。

    金袍老僧深深叹息一声,关闭了未来视,闭目等死。

    嘭!

    清脆一声琉璃响,金袍老僧身体寸寸裂开,气息骤然低弱。

    “告诉你个好消息。”王秋意面色淡淡:“黑天子还活着。”

    “黑天子?!”眼神灰败的金袍老僧愕然睁大眼,他勉强动了动嘴唇,却是无力再站起身。

    “告诉你们北卫的国主。”王秋意不再理会,他一挥袖袍,就将金袍老僧身体彻底化作劫灰。

    “这天下战端。”

    他面无表情转过身,融入身后那片皑皑雪原:“可不是儿童的游戏。”

    ……

    ……

    ……

    而青黎宫中。

    一道五色虹光绽放毫芒,朝远空疾驰而去。

    从黄金战台挪移而出,驾驭遁光远去的白术面色微凝,不置一言。

    下一场的敌手,居然是陈季子。

    如此看来,只怕单凭大孔雀神光,自己绝难拿下这个洛江陈氏的嫡子。

    他心中思忖了片刻,便打开属性面板。

    【姓名】:白术。

    【武学】:《大孔雀拳》圆满。《狮子步》入门。《龙师明王金身》入门。《乾闼婆琉璃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10%)。《遍净天人体》未入门(7%)。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5517。

    在强纳苦海佛入体,修成真符种道的境界后,无论是悟性还是资质,较之先前而言,都有些许提升。

    道种的存在,本就是改换根骨,把大道痕迹强行打入元神和肉身,以水磨的功夫,证就身与道合的境界。

    凭此,来突破金刚壁障。

    天下道种罕有,苦海佛本就是最上等的一列,比之陈季子的赤霄天,亦丝毫不逊色。

    依仗着苦海佛的存在,之前动静缓慢的《自在人觉经》和《遍净天人体》两门神通,在逐日的苦修下,也终于有了些许提升。

    当白术正默默思忖时,眼前,突然一道璀璨金桥横飞生出,堵住了他的去处。

    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和尚从金桥走下,他双手合十,对白术温煦笑道:

    “初次相见,小僧玄谛,有礼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青要玄土明光上帝

    “玄谛?”

    白术闻言一楞,他望向金桥下那个唇红齿白,大修翩翩的年轻僧人,若有所思。

    金桥通体如水波一般,流淌着温润的佛光,隐隐有诵经的禅声相随,朵朵金莲扎根虚空,摇曳出点滴光华。

    随着年轻僧人走下金桥,金桥通体微微晃了晃,便溃散成光雾,收拢进年轻僧人袖中。

    白术看着这一幕,眼神闪了闪。

    “这位师兄。”他打了个稽首,问道:“师兄拦住我,不知有何言语相告。”

    “大事,自然是大事。”

    年轻僧人含笑开口,但眼神却鬼鬼祟祟地朝四下打量了几眼,唯恐周遭有人瞥见他。

    见方圆皆是一片清寂时,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去你房里。”

    年轻僧人朗声一笑,亲昵上前把臂白术,足下登时便纵起一道金光,朝远处飞掠而去。

    “去你房里,详谈!”

    年轻僧人足下的金光似晦似明,其势极快,只是倏忽间,便已不见了踪迹。

    并不是以蛮力撞破虚空,从而咫尺千里,更像是一尾游鱼汇入深水,接着海波的助力,依水势滑行。

    虚空出现层层皱褶,显露出其中深邃的事物,幽幽暗暗,混混沌沌,如同沉重的水幕。

    这种体验,并不是第一次……

    白术突然想起,自己初次修行《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的时候,在观想经里奇异的精神世界中,自己也曾化成为湿生阿修罗。

    那个十二臂,六足,四脸,名为婆稚的湿生阿修罗。

    湿生者,下劣修罗,朝游虚空,暮归水宿。

    武道修行,唯有金刚圆满者,才能勉强游走虚空之中,挪移身形。

    可对于阿修罗来说,哪怕是下劣的湿生阿修罗,游走虚空之间,这即是他们的本能,就如呼吸,就如行走。

    白术化身婆稚时,也曾体验过在虚空行走的滋味,现在,是再一次……

    不过瞬息,年轻僧人便带着白术临近居所,白术打出一个印决,将宫殿禁制开放,随即朝面上含笑的年轻僧人,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这位师兄。”

    白术挥袖掩了宫禁,对年轻僧人开口:“师兄是何方神圣!来寻贫道,又到底所谓何事?”

    “虚明师弟,小僧法号玄谛。”

    年轻僧人一口叫破了白术真名,他在青玉小岸前坐下,手腕念珠颗颗闪耀光华。

    “来自金刚寺下院。”

    名叫玄谛的和尚笑意温醇:“三百禅院之一,姑臧郡,青岩洞。”

    姑臧郡,青岩洞……

    白术瞳孔一缩,这个时候,他突得想起崔元洲曾与自己说过桩事。

    金刚寺的佛子,那尊与儒家圣人宣文君具有同样体质的先天无漏者。

    金刚寺的佛子,生而四境金刚的神圣人物。

    他也来了桐**黎宫,代金刚寺前来,与青黎君签署盟约。

    而他,是金刚寺方丈的亲传弟子,被金刚寺一众门人,秘密养在了三百禅院之一的青岩洞,躲避世人耳目。

    直至近日,这尊先天无漏者,才真切出世。

    “玄谛师……”

    看着眼前的年轻僧人,白术迟疑了刹那。

    “叫我师兄吧,玄谛师兄就行了。”

    年轻僧人微微颔首,面上笑意不减:“广无觉圣果,真空体自然方丈是’体’字辈的,真要说起来,我应当是’自’字辈的。”

    “那小僧怎好用师兄来做称呼。”

    白术无奈笑了笑:“岂不是乱了辈数。”

    “乱什么辈数。”

    玄谛僧人微微眯起眼睛,摸了摸脑袋。

    “我连法名都还没有,现在还只是叫玄谛呢。”

    他拍了拍白术的肩,笑笑开口:

    “就叫我师兄吧,无须拘谨。”

    “玄谛师兄……”

    白术双手合十,默诵了声佛号,便止住易象丹的变化。

    他周身光华一转,如笼在飞瀑光雨中,待光华散去,原地便露出白术的本来模样。

    肤光胜雪,眼似点漆的少年僧人一身白衣,目光微微含笑,皮囊之俊美,比之先前幻化的假身,亦是不遑多让。

    “师弟生得真是天人仪表。”

    看着白衣的少年僧人,玄谛和尚叹息一声,而后由衷赞叹开口。

    “便是无显神僧少年时的风采,也不过如此吧。”

    “怎敢和无显师叔相提并论。”

    白术后退一步,谦逊低头,又开口问道:

    “玄谛师兄来寻我,不知有何教诲?”

    “教诲二字就太过了。”

    玄谛和尚摇摇脑袋,朝白术平摊开手掌,在他手心,随着光华一转后,就凭空出现一方拳头大小,淡青色的小巧盒子。

    “师弟的来意我也清楚,是为了弥罗灯罢,那件能提升悟性的古宝。”

    玄谛声音顿了一顿,接着开口:

    “师弟下一场对上的,是洛江陈氏陈季子,实打实的少年英才。”

    他抬起头,正巧对上白术的目光。

    “如何,师弟有几分胜算?”

    几分胜算……

    白术微微皱眉,良久没有作答,而玄谛也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只是安坐在侧。

    “四成……四成左右……”

    半响,白术终于沉声开口:“我探不清陈季子的底细,应当,也就四成左右的胜算。”

    无论是陈季子对决摘星宗的少茆,力败青神观的嵇正,还是压服折兵山的苏正谦,一直以来,用来收尾的,从来都是轻轻一指。

    只是一指,就足以败敌了。

    陈季子隐藏的,比所有人想的都更深。

    四成么……

    玄谛和尚眼神一凝,他抬起头,将淡青色的小巧盒子推向白术。

    “有它在,想必四成的胜算,还能再添上两成。”

    “这是?”白术迟疑接盒在手,那方暗青的小盒只有拳头大小,烨烨生出淡青色的辉光。

    “可听说过青神观。”玄谛开口问道。

    “自然。”白术颔首。

    青神观是北卫圣地,供奉绝天天通前,一位名为青要玄土明光上帝的存在为圣地之尊。

    而青神观,相传便是青要玄土明光上帝遗留的道统。

    “青神观的初代圣主撞了大运,偶得了一尊名为青要玄土明光上帝留下的古老遗藏。”

    玄谛指了指白术手心那方淡青小盒,开口道:

    “这东西,就是那方古老遗藏的产物,便是在偌大青神观里,如这般造物,也至多不过区区十指之数。”

    白术怔怔盯着小盒看了半响,良久,他开口道:

    “师兄……”

    “这可不是师兄的功劳,师兄我一穷二白,平日都是在山里采野菜,用来煨汤果腹的。”

    玄谛笑着摆摆手:“这东西,是寺里神足大师托我赠给你的。”

    “神足大师!”

    白术惊愕出声,开口急问道:“神足大师竟也来桐江了吗?”

    “嗯。”玄谛微微颔首。

    他随手打出一道印决,霎时,关于这方淡青小盒的种种使用方法,都尽数在白术心湖显现。

    不等白术再开口,玄谛就双手合十,朝白衣僧人微微一笑后,就足踏金光瞬息远去。

    “还愿师弟武星高耀,旗开得胜!”

    他的声音低低响彻静室内,人却悄然不见了踪迹。

第一百七十二章 剑出

    光雨纷飞,犹如朵朵天花自虚空垂落,在放眼望去,皆是璀璨的黄金颜色上,接天的光幕升起,将浩瀚的黄金战台分割成四方战场,

    高陵徐雍对上广陵王楚。

    大魔坟李飞白对上长缙谢建武。

    辛桐梅之问对上枯祠恒安。

    洛江陈季子对上白术。

    这八人,便是龙宫此战最后的八人。

    徐雍和广陵王楚之间,结果早已有了定数。

    徐雍虽是高陵徐家出身,放眼十二巨室中,也是难得的少年人物,更兼生有重瞳,是天生神圣者,无敌的体质。

    但他毕竟太过年少,难以真正掌控重瞳的威能,譬如小儿手持白刃,对广陵王徐雍这般人物,却是闹不出多大动静。

    那个两鬓生白,经历凄楚的大楚前太子,不仅将一把“”被祭炼到了圆满,而且在他力败楚襄之际,在其身侧,还出现另一柄名为“小清河”的飞剑。

    两柄飞剑合力下,任凭楚襄如何运转《摧众魔力阿罗佛经》,那三面六臂的斗佛如何狂乱。

    可终究,都只是无用功。

    重瞳者虽是天生神圣,但在徐雍以混沌光,几乎斩杀了南华宫沈停云后。

    那一刻,他便使出了远超自己承受范围内的重瞳力,被重瞳反噬,也几乎重伤。

    此消彼长下,一位是持有两柄飞剑的绝代剑仙,另一位是伤势未愈的天生神圣。

    徐雍与广陵王楚一战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大魔坟李飞白与长缙谢建武,这两人实力相当,一个出身十二巨室,另一个出身大楚圣地,彼此争斗,也只在旗鼓之间。

    梅之问和恒安之间,结果自然无有疑义。

    在天下人眼里,这青黎选婿中,能与恒安一战的,也唯有洛江陈季子一人而已。

    而白术作为陈季子的敌手,被人唱衰,也是不足为奇。

    此刻的黄金战台上。

    陈季子负手而立,面上淡淡,看不出丝毫表情。

    在他的身侧,悬浮着一条不见首尾的无边天河,灿灿夺目,熠熠生辉。缕缕晕光一层层徐徐散开,将数百里尽数照得霞光四洒。

    其威势有如山岳齐齐崩入万顷大洋,浪涛轰然击天,令黄金战台都微微颤动。

    在万水簇拥下,陈季子微微抬起眼,凝视着远处。

    此时,其他三处,早早便生了战端出来。

    梅之问被恒安拳掌逼落下,被打得狼狈不堪,左支右绌,落败已成了定居。

    谢建武与李飞白斗得如火如荼,一时半会间,还轻易分不出胜负。

    而楚的“小清河”虽被重瞳眸光定住,动弹不得,但另一柄“”却如惊龙般在虚空中游走,正发出如重山倾覆似得沉厚剑啸。

    徐雍虽能勉力支撑,但终究也不长久。

    万水簇拥下的陈季子收回目光,微微皱了皱眉,他已等了白术足足半刻钟。

    可现在,那个戴莲花冠的道人,却依然不见踪迹。

    “怎么还不来?”

    法台上,一座水晶宫殿里。

    涵虚老道畏寒似得搓了搓手,他盯着独身一声的陈季子,白胡子翘了翘。

    “不会被什么事绊住了吧?”他迟疑开口。

    而眼见法台上的喧嚣声浪一叠高过一叠,就连督战的折梅君,面上也显露出疑惑时。

    远空,一点五色虹芒以疾电之势迅猛奔来,法台众人还未看清,眼前便是一花。

    那点五色虹芒转瞬撞进了光幕,悬停在黄金战台之上。

    待得五色的光焰散去后,一个头戴莲花冠,身着羽衣的少年道人走出虚空,他面上笑意盈盈,似遇见了件欢喜事。

    “沈真君似乎很开心。”

    万水簇拥下,陈季子抬起头,对白术开口笑道。

    “还好,在临战前夕,总算修成了一门大神通。”

    白术歉然对陈季子打了个稽首,为自己的误时致歉。

    “有它在,我面对陈兄,虽还是底气不足,但好歹也壮了几分胆。”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皆是微微含笑。

    “大神通?”

    陈季子微微挑眉:“能被沈真君唤作大神通的东西,那陈某,可真要好生领教一番了。”

    “请!”

    “请!”

    两者静了片刻,身形同时暴起!

    轰!!!

    符文密布,神通力滚滚澎湃,爆发出无量神光。

    一瞬间,两人便打出了真火。

    虚空都爆出轰鸣的声音,如同山海破开,霞光炽盛,雾霭重重弥漫

    在漫天的璀璨光海里,两人在眨眼之间便已硬撼了数百记,拳掌交击,纯粹的肉身碰撞,让血气都不自觉澎湃弥散,在黄金战台上掀起赤红的汪洋。

    “开!”

    陈季子手捏拳印,生生击碎飞来的一头五色大孔雀,将其打碎成漫天光雨。

    但随后,他又被更多的五色虹光吞噬,身形也模模糊糊,如同落入兽口。

    轰然一声巨响。

    萦绕在陈季子身侧,那条不见首尾的天河滚滚一卷,便将无数五色光尽数湮灭。

    少年人面色淡淡,他一掌劈出,伴随着体内道种赤霄天的共鸣,一掌之下,竟直接将白术身形劈得倒飞出去,远远跌入光海。

    形势瞬间逆转,法台上一片哗然,在陈季子打算乘胜追击之际。

    突然,他的面色一变。

    遥遥一声剑啸,令无穷尽的杂音都是一肃。

    在剑啸声响起的同时,整方天地便是一明一灭,煊赫堂皇的森森剑光起伏不定,似金乌开眸。

    再接下来,一道仿佛连接了天与地的剑光遁光,弹指之间,朝着愕然的陈季子就是一斩!

    “剑!”

    “飞剑!”

    “飞剑!”

    观礼法台上,诡异地静了那么一瞬,随即无数不可思议的喊声,轰然爆起!

    ……

    ……

    ……

    此时。

    青黎宫,一处华美行宫里。

    竹冠青袍的青黎君低着脑袋,恭敬侍立在王秋意身后,在他身边,足踏芒鞋的中年僧人面色平静。

    三人面前,是一方巨大水镜,将黄金战台上的一切切,都清晰映了出来。

    “重瞳子太年轻了,此战要败啊。”

    王秋意斜靠在沉玉打造的座上,懒懒点评道:“再长个几年,胜负就不好说了。”

    青黎君看着他在自己的座上,摆出一副东道主模样,心头虽万分不甘,面上却是敢怒不敢言,还得做出讨好的姿态。

    “大魔坟愈发没落了,看来连根本武经都失传了。”

    王秋意刚转过眼,却被水镜里一道煊赫剑光吸引。

    “又是飞剑……”他饶有兴致挑眉,而身侧的广慧,却是神色动容。

    “何须如此?”

    他盯着广慧微微颤抖的指尖,有些好笑般开口:

    “难道和你沾亲带故?总不会是你儿子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斩首禁 【两章合一】

    水镜里,那道森寒剑光轻轻一闪,就将措手不及的陈季子当头劈成两截,剑光一闪即逝,又遁入虚冥之中。

    下一刻,又凭空显现在陈季子断身周围,略微晃了晃,再将残尸斩成八段。

    一分,一合。

    陈季子瞳孔闪了一闪,如风中残烛,残破面容上仍是不可置信。

    下一瞬,他的气息全无,生机全然消散。

    那头不见首尾的无边天河顿了顿,连辉映百里的晕光都骤然一黯。

    接下来,伴随清脆一声震颤,犹如琉璃跌碎的声音,那条灿灿夺目,熠熠生辉的无边天河,就齐齐崩碎开来。

    万水肆意奔流,再也不受约束,陈季子的残尸跌入汪洋,几个起伏后,就不见了踪迹。

    在一片死寂声中,白术收手一招,便将剑光召回身边。

    羽衣的少年道人神色高远,那道仿佛连通天与地的剑光轻吟阵阵,便化成一柄三尺长短的森寒长剑,啸鸣清越,响如钟磬。

    白术按剑当胸,虽一剑劈落了无边天河水,面色却依旧冷峻,不曾丝毫放松。

    他眼中暗暗有金色隐现,像流淌着的熔浆,鬼魅的气息如同大网,牢牢收摄了这方虚空。

    而此时,观礼法台上,一些后知后觉的,才终于明白过来。

    方才那一幕,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喧嚣的震天响声里,一些人欣喜若狂,一些人如丧考妣。

    而在混沌中央的白术神色却毫不动容,他按剑当胸,神意一寸寸搜罗天地,似在警戒着什么。

    “死了……”

    崔元洲目瞪口呆,他腾得站起身,身躯微微颤抖,将身前的乌木小桌都按出一个口子。

    两人的交战只在电光火石间,以他现在的目力,只是略微看了个大概。

    先是两人硬撼了数回,生出无尽灿烂光彩来,肉身极速下,崔元洲连动作都未曾看清,便已骤然结束。

    再然后,便是陈季子突然发力,粉碎了五色虹光,一掌将白术远远劈飞。

    崔元洲只以为白术要落败,可转眼,随着一道剑光飞起。

    那不见首尾的无边天河被破去,方才还显露无敌姿态的陈季子,霎时,便已被剑光搅碎,连尸首都不全。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如电光朝露般短暂,只在呼吸之间。

    “这就死了?”

    他对身侧的慧圆和尚惊愕大叫,神情满是不可置信。

    “我看不像。”

    慧圆和尚没有应声,他死死盯着黄金战台的景象,缓慢摇了摇头。

    “洛江的陈季子,大楚年轻一辈的领袖人物,哪有那么容易死?”

    他看着戴莲花冠的少年按剑当胸,神色没有丝毫放松,却是愈发笃定心头猜想。

    “陈季子必还未死。”慧圆和尚笑了笑:“看沈师兄的作态,也是在暗中警戒吧。”

    不单是崔元洲与慧圆和尚,观礼法台上,无数人也是惊声一片,面上流露出讶异的神情。

    “死了?”白晃着小脑袋,一蹦一跳窜到涵虚老道身边。

    老道人抚着颔下长须,轻笑一声,摇头开口:

    “是假身。。”

    “我怎么没看出来?”白皱了皱眉。

    涵虚老道敷衍点点头,却是懒得理会她。

    此刻,一点幽微悄然升起,轻柔如细水汇入深流,丝毫不见踪迹,也难以察觉。

    “来了。”

    涵虚老道眼神一动。

    一张素白如玉的手轻轻张开,舒展而有序的拂出,如同弹琵琶一般。

    混混沌沌,幽幽深深。

    心中才刚刚生出预警,却已无用了。

    在白术还来不及舒展剑光之际,周遭天地就陷入一片虚无所在,重叠的影像不绝,天与地倒转,连观礼法台上的一应事物,都呈现在其中。

    空间一片错乱,无有前有上下的区分,虚虚实实之间,真真假假都是迷蒙不定。

    在天地场景骤然变化时,一道烁亮华光自虚无激射而出,隐隐是飞锥的模样。

    早有防备的白术神意一舒,便举剑斩去。

    只一记,便消磨了飞锥华光,再是一斩,就彻底将这法器打成废铁。

    戴莲花冠的少年道人举袖一拂,一团真所化的火光飞出,顷刻间,就将飞锥废铁烧融了个干净。

    身后隐隐一声动静,陈季子身形陡然出现,又稍纵即逝。

    白术有心想将飞剑斩去,只是望定周遭的混混沌沌,又收摄了杀意。

    在念头转动之间,白术体表光晕流转,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五色光华灿灿,辉耀生霞,如同舒展开一条五色大河。

    他踩定五色大河,举目望向周遭所在,目光微沉。

    法界

    周遭尽是幽幽深深,光影明灭不断。

    远处一应事物被尽数折叠,像是空间都被扭曲,似陷入一方大混洞之内,难以捉摸,无可揣度。

    就连脚下的五色大河,都骤然被挪移分化,无声无息。

    白术试探抬掌,运转神象拳,放出一头无匹高大的五色神象。

    只是当五色神象刚刚踏出一步,身形便骤然挪移消失,再然后,便突兀出现在数十里外,身首分离。

    他抬起眼,刚好对上一道含笑的目光。

    “沈真君。”

    陈季子大袖飘飘,面上微微有些惊异。

    随着他一步踏出,在大混洞一般的幽幽暗暗里,又同时显露出数百上千个陈季子身形。

    他们齐声开口,声音沉沉响彻这片虚空。

    “沈真君居然还是一尊道门剑仙。”

    陈季子声音带笑:

    “差一点,就要被沈真君斩在剑下了。”

    他凝视着白术手中的三尺长剑,低低叹息了一声。

    明净如水的剑身上,是“百尺楼”三个道纹交织的古字。

    大成的飞剑……

    陈季子眼神闪了闪,面容虽仍是漫不经心,却比之方才,也略微正色。

    ……

    “飞剑……”

    另一方战场上,在白术剑光亮起时,两鬓生白的年轻人轻声开口,念出了那个名字。

    在他头顶,两道矫若游龙的剑光纵横交错,正将徐雍逼到狼狈不堪的地步。

    “开!”

    徐雍怒吼出声,运转神通下,一掌拍出,激起重重光海,暂时迫退了两条剑光。

    他眼眸混沌光闪烁,似一尊镇坐虚空瑶台的混沌神人,正要睁开眼眸来。

    两鬓生白的楚面色一肃,他掐了个剑指,两道剑光分化成漫天细密剑影,齐齐朝徐雍扑去,如万鸟投林。

    徐雍的重瞳混沌气刚一显露,眼角就不自觉裂开,有血泪自重瞳淌下。

    “止住!”

    场外,一人厉声喝止。

    心中正暗自警惕的楚转过头,从云霭托定的观礼法台上,一个骨形宽大,身躯肥壮,面如满月的胖大男子开口。

    他脚下踏着一瓣青莲叶,从水晶宫群里飞身而出,对徐雍厉声喝道。

    “这一战,我代徐雍认负了。”

    胖大男人朝折梅君拱了拱手,开口道。

    “叔父……”徐雍抬起头,勉强开口道。

    “叔父个锤子哦,你都定亲了,还跑这来凑个锤子热闹。”

    胖大男人骂骂咧咧:

    “你要是和广陵王同归于尽,或是出个三长三短,你媳妇就成寡妇啦!”

    “还不走,想在这等饭吃呢?”

    他又骂了一句,盯着仍是迟疑的徐雍,朝其使劲招招手。

    徐雍看着面前这一幕,心头无奈,他举袖擦去眼中鲜血,身形一个踉跄,几乎跌落虚空。

    就连眼前,都是一阵模糊。

    已经,力竭了……

    在以混沌光几乎斩落沈停云时,他便远远超出了承受极限。

    而重瞳带给他的反噬,即便是现在,也还尚未痊愈。

    “重瞳是神圣者的体质,生而无敌。”

    在挪移出黄金战台前,徐雍最后回头看了广陵王楚一眼。

    “若有机会,徐某想再与王爷论一论武道。”

    “无敌的,从来不是体质或者道法,而是人。”

    广陵王楚伸袖一招,“”和“小清河”就落入掌心,他的声音淡淡:

    “便是剑修号称无敌者,可我与陈季子大大小小,也比斗过数十次,却是从未赢过。”

    “至于论武道。”两鬓生白的年轻男人笑了笑:“总有机会的。”

    两人微微拱手一礼,徐雍便率先挪移出黄金战台,宣告了此战的结束。

    “那是什么法界?”

    徐雍掩唇咳嗽两声,他望向白术和陈季子那方战场,疑惑问道:

    “剑修的剑遁不是极快么?沈兄为何避不开陈季子的法界?”

    “别说是他,就算是四境金刚,也绝难闪躲。”

    胖大男人在徐雍身上摸索了一遍,见重瞳子伤势虽重,却还不至于损了道基,心下才松了口气。

    “那是《小虚空经》里记载的一门法界神通,搅乱虚空方位,错乱挪转,惑幻五识。”

    胖大男人对徐雍解释道:

    “这门法界不比寻常,修炼不易,且需不少外物助力,耗费非常。”

    胖大男人看着那大混洞般的景象,心头也是一叹,这种法界,便是他也未曾修成。

    放眼胖大男人生平,目睹这种法界也是屈指可数,却不料在一个小辈身上,却见到了如此景况。

    “这法界修炼不易,且甚是偏门,我还以为失传了。”

    胖大男人对徐雍笑笑:

    “这门法界创出时,便是用来针对那些一击不中,运遁千里的剑修们,法界心念一动,便可笼罩一方天地,绝难闪避,而其中混混沌沌,幽幽暗暗,无数虚空折叠隐匿,飞剑一旦脱手,便绝难寻回了。”

    “这么厉害?”徐雍挑了挑眉。

    “哪是那么好修的?”胖大男人摇摇头:“还记得你珩叔么?”

    “记得。”徐雍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你珩叔当年被一个剑修欺负,回家以后,便向老祖求了这门法界,苦心修行。”

    胖大和尚沉默了片刻:

    “等我找到他时,你珩叔只剩一条左腿,半边身子落去了百里之外的荒山,而脑袋,掉进一处滚锅里,都快被煮熟了,惨烈不忍视。”

    徐雍面色抽搐,没有再开口。

    这法界,显然是刻意针对剑修,其中虚空曲曲折折,被随意揉捏,如面团一般。

    即便他以重瞳的目力,也看不清其中门道。

    剑修一身本事,都寄托在飞剑之上,失了飞剑,就等若断去两条臂膀。

    而在这法界之中,虚空被辗转挪动,早已不是正常所在。

    飞剑一旦脱手,能否寻回,都不是件易事。

    “沈兄能赢么?”徐雍皱了皱眉,随着胖大男人飞回一座水晶宫殿后,沉声开口道:

    “沈兄隐藏不浅,我之前都不知道他还是一尊剑修,想来,应当能赢吧?”

    “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

    胖大男人取出一颗璀璨金丹,塞进徐雍手中,示意他吞服下去。

    “不过,他若只有飞剑的话,今遭怕是输定了。”

    “那法界是刻意针对飞剑的。”徐雍服下金丹后,又好奇问道:“不知所名为何?”

    “斩首禁。”胖大男人面色一肃:

    “你可知道,这法界是何人所创的?”

    徐雍楞了一楞,微微摇头。

    “千年前的无敌人仙,宋末的挽天倾者……”

    胖大男人声音顿了一顿,语气里生出无尽崇仰。

    “王秋意!”

    他对愕然的徐雍沉声开口,一字一句。

    ……

    水镜前。

    三人面面相觑,便是向来淡然的王秋意面上,也颇多尴尬。

    “这斩首禁,怎么会落到陈氏手中了。”

    王秋意无奈笑了笑:

    “当年我有个敌手,名为万剑真君,我在他手里吃了不少亏,这斩首禁,就是特意为他所创,时过境迁,也不知怎么就传遍天下了。”

    “万剑真君?”一旁侍立的青黎君心头一动,忙笑着开口道:“这名字倒是少听说,想必大人就是用斩首禁,结果了他的吧。”

    “没,他剑太多了,扔了一把还有一把。”

    王秋意摇摇头:

    “我是一拳打死他的。”

    青黎君:“……”

    “我真不知晓他就是无明。”

    王秋意转过头,对面色木然的广慧道:

    “我方才还想,大师为何对此子这般在意,没想到……”

    在神足僧受宣文君诏令,将堕为人魔的妙严带往南海前。

    这个修成如来禅的大和尚,曾放下体面,向那尊儒家圣人请教了一个问题。

    而现在,王秋意似乎知道广慧的疑惑是什么了。

    此时的广慧,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轮回……

    他心头动了动,又想起短短数百年前,那个法号无明的年轻僧人。

    他曾在自尽前做出一件天大的事,这桩事,即便是避世南海的他,也被狠狠惊动了一把。

    “看来是转世成功了啊。”

    王秋意在心头默默思忖,眼神也微微一动。

    “陈季子……”

    一旁的广慧突然开口:“此番前来龙宫的人中,陈季子似乎是最杰出的一位。”

    “应该吧。”青黎君点了点头:“恒安虽能抗衡一二,却终不是敌手。”

    “龙君。”

    广慧侧身,朝青黎君双手合十。

    “白术若是赢了陈季子,可否直接将弥罗灯赠给他?反正,十七公主内定的夫婿,不正是大魔坟的李飞白吗?”

    死秃驴……

    青黎君心头暗骂一句,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大魔坟与青黎宫早有默契,无论是陈季子,还是恒安,在青黎君的龙宫里,李飞白都会是魁首。

    至于当做彩头的弥罗灯,也无非是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自然还是由青黎君自己掌管。

    若不是身边坐着一尊杀神,说什么,他都不会如何轻易点头。

    “这……”他犹豫了半响,避开王秋意的目光,艰难万分地点点头:

    “若是不胜,这弥罗灯自然没他的份,不过,你儿子倒是很难胜过陈季子。”

    “看来龙君是与贫僧赌了,贫僧赌白术能胜。”

    广慧自顾自开口:

    “既然赌局已成,自然就要有添头,白术若是赢了,龙君就把手中那门《金蝉九死术》,当做赠礼吧。”

    “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抢?!”竹冠青袍的男人再不顾体面,暴跳如雷。

    “出家人不抢。”

    广慧摇摇头:“只是这门《金蝉九死术》,却是与白术结缘深厚,贫僧也只是顺水推舟,稍作成全一二。”

    “我……我……”

    青黎君袖袍翻涌,牵扯无数杀阵,连水府都被气息压得,微微震颤了一二。

    可他在杀意勃发之际,一直懒懒的王秋意,却突得淡淡扫了他一眼。

    似有一道闷雷在心头炸起,青黎君手足一凉,连喝骂也僵住了。

    该死!

    “我……”青袍竹冠的男人强颜欢笑:“我……我赌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阵印

    此时。

    大混洞般的结界里,陈季子身形重重叠叠,似千百个影层层堆在一处,令人眼花缭乱。

    白术面上的血痕在缓缓愈合,他皱了皱眉,再度举起手中的“百尺楼”。

    “沈真君,眼前斩首禁是刻意针对尔等剑修的,你绝无看破可能。”

    千百个陈季子同时开口出声,音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既无胜算,真君还是及早认负吧,也省得伤了体面。”

    白术心念一动,便抬剑纵出一道长虹般的寒光,朝西北角落,其中一个陈季子电射过去。

    剑光才刚一放出,便已偏离了轨迹,陷入一片幽邃之中。

    突然,身后微微一声轻响,白术负剑在后,挡下自己先前放出的那道剑光。

    “斩首禁一成,便自开一方小天地,其中幽邃冥冥,稍是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千百个陈季子声音含笑,面上一派从容之色:

    “沈真君已落入我网中了,还不自知么?”

    《小虚空经》……

    白术想起自己曾在丰山寺典籍记载里,偶然瞥见了这门武经名称。

    斩首禁便是《小虚空经》里记载的一门法界神通。

    此术非但修炼不易,且所耗费的外物,也到了一种令人咂舌的程度。

    以混元石、小无定真水、颠罗幻彩、空冥玉等为母材,真打磨数年,才能练就一方斩首禁的阵道法印。

    法印一出,便颠倒阴阳,自成一方天地,挪转无数虚空所在。

    斩首禁专用来克制剑修等,这一众遁速极快的人物。

    若想破去斩首禁,说来也不难,实则只需找出阵道法印所在,一剑将其斩破便是。

    可白术望向周遭的昏昏暗暗,万千如琉璃折叠的影象,面上也微微一沉。

    在无法暴露修罗眼下,要勘破这层层虚空,实在是千难万难。

    手中的“百尺楼”突得轻颤数声,白术心头一警,扬手打出一片五色光幕,护住周身上下。

    而这时,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骤然显化,逼入白术三丈之内。

    手掌轻轻一扫,便将五色光幕打得微微一黯,再是一拂,就将五色光幕尽皆煽灭,全然不剩。

    突然出现的陈季子身躯一淡,整个人骤然虚化,避开数道激射而来的剑光。

    他笑了一笑,虚冥之中,便有无数的声音相和。

    “真君既然执意要战,那我也只得奉陪了。”

    无数个陈季子轻啸一声,微微一抬头上的紫金冠,便有团团青光飞出,朝白术方位轰然斩落。

    白术周身光晕流转,在大孔雀神光的运作下,便凝成一副五色甲胄,护持在肉身。

    哧!

    他掌心喷出一片赤霞,成片成片,在近前挡下落来的团团青光。

    赤霞与青云相触瞬间,白术又口吐神音,欲吼碎那千百个陈季子。

    轰轰轰!!!

    暴虐的音浪传开,在一片混沌巨响声中,数百个陈季子的幻身破碎,而白术也被一掌打得横飞,踉跄才稳住身形。

    他勉强举起“百尺楼”,在飞剑示警下,于千钧一发之机,挡在眉心泥丸宫处。

    下一刻,面前虚空处,就出现一根白皙的指头,朝自己眉心泥丸宫点去。

    轻轻一声颤响,手指与飞剑一触即分。

    白术还不及转身,一方铭刻有山川江流,鸟兽虫鱼的大钟就径直出现,撞进他的怀里。

    咔嚓!

    护身的五色甲胄出现寸寸裂痕,缕缕光晕飘洒,正不断修复。

    而在白术被大钟打飞之后,面前虚空又是一阵变化,他刚抬起眼,两条金蛟便交织成环,朝他腰腹处一剪而下。

    金蛟们在尾端相连于一处,凶声滔天,两头蛟首微微张开,剪破了无尽昏昏暗暗,似连天地都要裁开。

    这与方才撞碎自己甲胄的小钟一般,都是难得的重器,比之云车,比之飞神弓,也只略逊一筹。

    白术呼出一道赤色长气,游行体内筋脉的赤龙同时也长啸一声,鳞甲齐齐摇动,绽放出璀璨赤光。

    披挂赤霞的白术一跃而上,单手紧紧握拳,虚空都暗自生出一道雷响。

    他轻轻侧身,朝一颗蛟龙首挥拳击下,沉重力道轰然压迫下,如同重重瀚海起伏,被一拳轰中的蛟龙首灵光登时黯淡,哀鸣声阵阵。

    不待另一颗龙首反应过来,白术就横剑一斩,平平削去它下颚血肉,如同热刀割蜡。

    正待白术欲要一鼓作气,将这金蛟法器彻彻底底砍成废铁时,面前虚空再次挪转。

    一颗颗人头大小的赤雷蜷缩成圆,约莫数百颗左右,密密散布虚空,在赤雷的球体表面,手指粗细的电弧缓缓流淌。

    该死!

    白术心头一寒,正欲抽身远遁时。

    耳畔,传来陈季子含笑的声音。

    “轰。”他听见陈季子微笑开口。

    数百颗赤雷齐齐一震,体表粗大的电弧乱窜,滋滋作响,在静了一瞬后,齐齐爆开。

    轰!

    轰轰!!

    轰轰轰!!!

    震天的响声瞬间炸开,无尽暴烈,无尽喧嚣,漫天的赤色光焰狂舞,又似一条血河狂舞,将一应事物包裹在其中。

    赤色的雷光密密绽放,光华不定,犹如一头大孔雀开屏,绚丽夺目。

    而外界,在数百颗赤雷齐齐爆出的一瞬,观礼法台上的众人,也是齐齐一惊。

    “麻烦了。”涵虚老道叹息一声:“只怕要败了啊。”

    “这斩首禁,是陈季子以阵道法印施展而出的。”

    在身后,其中一位道德宗弟子疑惑出声:

    “如此外物,也能使用吗?”

    “外物?”涵虚老道冷声一笑:“若是生死搏杀,谁还管你外物不外物的,能赢的人,才有资格说这种话。”

    “要怪,就怪沈墨底蕴不及陈季子,拿不出如此外物。”

    涵虚老道摇摇头:“怪沈墨他自己,没有一个好出身罢!”

    而黄金战台中,随着数百颗赤雷爆响,白术的五色神光被悉数炸毁,护身的甲胄也七零八散。

    他重重咳出一口血,勉强横剑当胸。

    而这时,周遭虚空又是一变。

    他狼狈避过一口铜炉、几根降魔大柱,却终是再次被小钟敲在后心。

    随着雄浑一声钟响,本就残破不堪的甲胄彻底溃散,一股绵绵劲力正待透入皮膜,将白术炸成一捧血雾。

    可这时,他身上隐隐生出暗金色的光晕,龙首人身的神像在光中一闪即逝,抵住了钟波的神音。

    “这是……”

    陈季子微微皱了皱眉,那尊神像,似带着几丝佛门韵味。

    而场上数尊命藏者,也是皱眉不语。

    ……

    “要输了啊。”

    此刻,侍立在王秋意身后的青黎君满脸得色,嘴角也上翘了几分。

    干得漂亮!陈季子!

    等了片刻,面色木然的中年僧人才开口回应。

    “就算是输,也不该如此狼狈。”

    青黎君见广慧心念微微动了动,似是在传递心音。

    而黄金战台上,正待出剑的白术,神色骤然一惊。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明

    在白术体内,烈烈如火,赤鳞峥峥的恶浊大龙正穿行经脉各处,从小腹一路游走到心肺处,喷涂神曦。

    无穷尽的天地元被赤龙炼化,又一一反哺给这具身体,修复伤体。

    转瞬之间,被赤雷炸伤的肉身,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这是什么心法?”

    陈季子声音有些惊异,他看着白术,目光带着些许好奇。

    一道道赤霞围绕白术盘旋,如同道道璀璨的神环,他握紧手中的“百尺楼”,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而这时,当他正欲挥动飞剑,挡住激射而来的一杆旗幡时。

    泥丸宫内,陡然一道心音低低响彻。

    “无须顾虑,尽管放手施为。”

    神足僧广慧淡淡开口:

    “修罗眼也好,龙师明王金身也罢,我曾托玄谛给你的事物,若是不支,也拿出来用吧。”

    这是……

    白术屈指一弹,就将激射来的旗幡打得一偏,再一挥剑,就将其斩成两截。

    “我与青黎君商议了。”

    神足僧广慧的声音毫无波澜:“你若胜了陈季子,弥罗灯,便是你的了,所以,此战尽力施为吧。”

    “可我……”

    白术有些迟疑,他来参加选婿前,青黎君明确说过,自己不得显露分毫金刚寺武学。

    条条框框下,他也总是束手束脚,难以尽情放开。

    就连运转赤龙心经时,也是小心翼翼,多多压制心法运转,唯恐被人瞧出端倪,窥破了行藏。

    这几战下来,他无一不是提心吊胆。

    “无妨的,龙君宽宏大度,雅量颇高,之前约定的那些,不过拿你解个闷子罢了。”

    神足僧广慧笑了笑:

    “都是不当真的。”

    白术大喜过望,又举剑磕飞几件打来的法器,他的剑光一停,直直将一方遮天罗伞切分开,尔后,又将其斩破成漫天光雨。

    “不用修罗眼,你没有机会勘破斩首禁的阵印。”

    广慧继续开口:

    “而且,我赠给你的东西,在陈季子手里,他也有件相仿的事物,此战凶险,勿要心存侥幸。”

    “明白了。”白术颔首,在他身上突得光焰流转,一尊龙首人身的神像正在冉冉升起:“只是我出尔反尔,还望青黎君不要怪罪才是。”

    “怪罪?”

    神足僧广慧哑然失笑:

    “无明,你以释门弟子之身娶亲,便是明知犯天下之大不韪,却一意孤行,尔后更是欺瞒夫子,擅动六道轮盘,如此行径,还怕被人怪罪吗?”

    “我……”

    白术心神恍惚下,被陈季子一掌打得横飞,他勉强稳住身形,思绪一片混沌。

    “我不……”

    “之后再议吧,这事,还是宣文君替我算定的。”

    广慧苍老叹息一声:

    “待你修为见长,觉醒了宿慧后,还望,还望……”

    广慧再度叹息一声,心音便不再响起。

    我怎会是无明?

    白术楞了楞,心头讶异万分。

    在无怀带他前往丰山寺拜师时,路上,他便遇上了这个面色木然的中年僧人。

    他以事不关己的口吻淡淡说了一番话,可言语中,无不透露出,他就是那个无明僧人的师父。

    明明在那时,神足僧已笃定自己只是长相与无明相仿,两者,却不是同一人。

    为何,他的态度却又突然变了?

    他内心思绪翻涌,一边举剑格开了陈季子的拳掌。

    拳剑交击的刹那,两者身躯都是微微一颤,各自后退一步。

    而此刻,在黄金战台外。

    “那金光,龙首人身的神像……”

    天鬼童子迟疑开口,声音在诸多五境同道者心湖响起。

    “似乎,是金刚寺的神通?”

    “《龙师明王金身》吧!”一个声音笃定道:“我被金刚寺的贼秃打过,不会有错!”

    “兄长真是知识广博。”

    天鬼童子嘴角一抽,方才说话的,是大魔坟的五境长老。

    “那这小道士,其实是个小和尚?”

    涵虚老道大惊之下,揪断了几根白胡子,面色失态。

    在其身后,一众道德宗弟子见他突然这番作态,皆是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白好奇凑过小脑袋,也想揪一根胡子,只是被涵虚老道反应过来,一眼给瞪了回去。

    “原以为他是高陵徐家的人,修炼《胎神元用剑经》,还与重瞳子徐雍相善。”

    陈季子的族叔,一位面目高古的中年人手中捏着分水尺,淡淡笑道:

    “没想到,竟然是南禅宗的人物。”

    “那他身上显露的赤霞?”

    “赤龙心经!”面目高古的中年人笃定开口。

    易象丹是无怀一脉的奇珍,其伪造的幻象,即便是五境命藏,也罕有能窥破的,非命藏境真正大能不可。

    但随着白术略一显露明王金身,三言两语间,他的身份,便被一众人猜透了。

    “《胎神元用剑经》,小和尚……”

    面目高古的中年人笑了一笑:“我猜到他是谁了。”

    “谁?”

    那些五境命藏们,都饶有兴致。

    当中年人正要说出那个名字时,突然,一声佛唱传彻所有人耳畔。

    “阿弥陀佛。”

    一尊绽放亿万万毫光的金身大佛,同时出现在所有人泥丸宫里。

    涵虚老道双手微微颤抖,心头浮现出一个名字。

    神足僧,广慧!

    “我没猜到!”面目高古的中年人当机立断,诚恳开口:

    “什么都没猜到!”

    “这就是个道士,哪来什么和尚?乱语!论语!”

    天鬼童子慌乱出声,忙不迭附和开口。

    这广慧几乎踏破谢家时,他可是真真正正的在场。

    不仅是谢家老祖谢宣,就连谢家那位隐世多年的老人仙,也同样不是敌手。

    对于广慧的一身神通,眼下数十尊命藏里,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道士,道士!”

    “这就是道士!”

    “谁说的和尚?拖出去打杀了吧!”

    “……”

    良久,在众人皆是冷汗涔涔,唯恐撞破了金刚寺算计时,良久,泥丸宫里的金身大佛,终于消失无踪。

    “看着便是。”广慧淡淡开口:“不要说出去。”

    还不等众人表忠心,那道心音便戛然而止,不再出声。

    “和尚啊……”

    涵虚老道抹了把冷汗,叹息一声,待他看向一旁摇头晃脑的白,面色又更苦了几分。

    ……

    ……

    ……

    黄金战台。

    斩首禁。

    陈季子伸手一招,便将一柄玉尺捏在掌心,他看着白术,轻声一笑。

    “沈真君,还……”

    他脸上笑意突得戛然而止,陈季子愕然回过身,一道灰蒙蒙的光彩腾起,恰巧笼罩了自己与白术这方战台,令外界无法窥探。

    这一幕,就像有人垂下袖来,生生遮掩了这方小天地。

    陈季子脸上惊色还未散去,突然,他心头又是一警。

    身后,一道眸光缓缓升起,像是交织的血与火都瞬间燃了起来。

    白术慢慢抬起眼,他的瞳孔暗金一片,像是滚动着熔浆的火山口,电光火石般的画面在陈季子心头闪动。

    一幕幕,有被钉死在车架上的天人,有蛇形匍匐的夜叉和阎魔,天金打造的宫殿从云端坠落,地上的群鬼呜咽着,死命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那团天上的流火。

    最后,是阿修罗

    在只剩下白骨和干涸血液的大世界里,累累尸骸上,一面三眼的伟岸存在从混沌里低下头颅。

    的眼瞳,同样是暗金一片。

    “开始了。”白术淡淡开口。

    “开始?”陈季子眼角跳动,他狠狠笑了笑:“这样才有意思!”

第一百七十六章 按剑听雷音 【两章合一】

    陈季子冷冷一笑,身形一晃,便再度遁入重重幽暗之中,在之后,又有千百假身显化,出现在斩首禁内。

    修罗眼!

    他认出了那双暗金的眼瞳。

    再联想那龙首人身的神像,和白术体表萦绕的赤霞,心思转动间,陈季子已隐隐有了揣测。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龙师明王金身,还有……赤龙心经!”

    他微微皱眉,心头冷晒一声。

    原来,是南禅宗的人物……

    只是,一个和尚,他是如何混进选婿的法台里?青黎君就任由他胡作非为?

    “尽管放手施为。”

    在陈季子心思转动间,一道沉雷似得心音低低传彻,有如万千大水的奔流响动。

    泥丸宫里,一尊身躯无比庞大,不知绵延多少里,似挤满整片长空的大蛟低低开口,他双眼有如两汪深邃魔湖,无穷尽的暗光窜动,掀起波澜。

    青黎君!

    面对这尊六境大妖,陆洲上的最古之仙,陈季子也不敢有丝毫倨傲,恭敬俯身行了一礼,肃穆开口道。

    “龙君,不知有何吩咐?”

    那粗壮如山岳的蛟龙躯蜿蜒,如一条不见首尾的天河缓缓流动,鳞甲上青光璀璨,迸射出万万点毫光。

    “无须顾忌,只管放手施为。”

    青黎君自云中垂下龙首,凝视着身下的陈季子,低低开口:

    “南禅宗的老秃驴想要护犊子,下作!无耻!”

    天龙般的大蛟声音一顿,接着开口道:

    “你无须束手束脚,不仅是洛江陈氏,此战,我也站在你身后!”

    南禅宗……

    陈季子神意舒展,望向那方笼定了他和白术的蒙蒙灰光,若有所思。

    “你若胜了,此番,我自有厚礼奉上!”

    大蛟声音如滚雷落地,将陈季子泥丸宫都震得微微颤抖,如天神自大荒上发出的怒啸。

    “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

    青黎君声音一停:“算了,给南禅宗的秃驴存几分颜面,不要打死了。”

    “我可不会顾忌什么南禅宗。”

    陈季子微微笑了笑,淡淡开口:

    “不用龙君吩咐,在下也自然会倾力施为。”

    盘踞长空的大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长笑一声,在大作的风雷里遁去,陡然消失无踪。

    而陈季子也将神意从泥丸宫里抽出,他抬起眼,望向那生着黄金瞳的俊美少年人,突得轻笑一声。

    在重重幽暗处,一方巴掌大小的阵印正起起伏伏,它周身都陷入空蒙,似定非定,并不像件实物。

    无数丝线与小印相连,令小印微微震颤,如同一颗跃动的心脏。

    斩首禁,阵印!

    甫一交战,陈季子便在暗中祭出了这枚阵道法印,从一开始,他便没有亲力下场搏杀的打算。

    他最大的敌手,从来都是枯祠的恒安。

    那位在边塞历练多年,艰难打磨出飞将军名号,而后被枯祠的当代天下行走看中,亲自带回圣地,收为弟子的年轻人。

    只有他,才配得上自己的青目。

    千里迢迢从大楚赶来桐江,陈季子所求的,从来都不是娶亲。

    如十二巨室这般的高门大第,互相约为姻亲,才是婚娶正道。

    万载的世家血脉,远可追溯到大齐之前,那个金乌之国诞生之初的,更久远的年代。

    世家自诩为人道正统,妖修的杂血,向来是被视作泥垢般的秽物。

    而徐羿在显露修罗眼,力压诸强时,也只是高陵徐家的偏远旁支,丝毫不引人注目。

    如陈季子,如徐雍,如谢建武,这一众世家子,早早便在母胎中订了姻亲,此番前来,也只是验证武道,给这尊桐江底的最古之仙,顺道捧捧场子。

    甚至,此番选婿的胜者,早已暗暗内定了。

    大魔坟,李飞白。

    青黎宫与圣地之间联谊,早已不是件稀奇事,而世家自古便抱团,也看不上这众妖修和草根出身的泥腿子。

    只是明面上,迫于实力,才不得不以礼相待。

    为了能在众目睽睽下,以世家的身份,完败圣地出身的恒安。

    一开始,陈季子便存了保留实力的打算。

    祭出斩首禁阵印,也是打算凭此外物,能以最小的损耗,败下白术。

    只是现下看来,这个打算,恐怕不会那么轻易。

    陈季子眼神微凝,身形便融入背后重重叠叠的幽暗,与此同时,他的无数假身齐齐挥动大袖,连成一片青幕,朝白术遮掩而下。

    “我说过吧。”

    白术不闪不避,自他泥丸宫腾起一条恶浊的赤赤火龙,缠绕在周身,如同远古时缠绕龙蛇的神人。

    “陈兄,也该认真些了。”

    无数个假身齐齐一震,而后又齐齐碎开。

    他暗金瞳孔里光焰流转,像是燃着金色的火。

    白术微微一侧,骈指朝身前一处虚冥点去,从虚冥里刚显化出的陈季子皱眉抬手,与他硬拼了一记。

    两者面上皆凝重了几分,眼神不善。

    接下来,在那双金瞳的注视下,这颠倒虚空的斩首禁,再也不能如先前一般,将眼前少年人随意揉捏。

    假身的存在形同虚实,一眼便被勘破,纵使将他挪转到其它地界,也难以再建奇功。

    那双金瞳里缕缕暗光闪烁,似一尊尊地渊里的恶鬼被驱策,正要从那双金瞳里爬出来。

    杀意密密弥散寸寸虚空,缠绕交织,汇成了一方天罗巨网。

    本该是占据网中,成为蜘蛛的陈季子,随着修罗眼的睁开,形势已悄然转化。

    陈季子身形如鬼魅,此刻占据斩首禁的他,更像是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剑修。

    稍一受阻,便绝不停留,即刻遁入重重虚冥。

    白术金瞳光焰愈发炽盛,他眼神转动,抬手挥剑,便斩破了漫天的假形,再次迫退了陈季子的真身。

    而一道道五色神光护持,又挡住近前,陡然撞出的小玉钟。

    一声浩浩钟响,其音绵绵,远而清冽,正要涤荡肉身和元神,将其一同震散。

    衣衫早已破碎不堪,华美羽衣只剩下零星布条。

    在白术背后,光焰里,一尊龙首人身,此刻却是异常清晰的佛家明王像,如同古老的图腾般,烙印在白术背后。

    在钟波涤荡的刹那,龙首人身的明王骤然睁开眼,神色不怒自威。

    那浩荡神音轰击而出,却只将白术肉身打得颤了一颤。

    而硬抗一记钟波的他,如神猿涉溪一般,陡然长跃而出,奋力催动手中“百尺楼”,衍化出万万重剑光。

    只是一记,就将小玉钟直直切成一半,砍开了法器元灵。

    在光海震荡中,白术背后的明王像却是愈发威严,透出厚重如须弥山的巍峨感。

    【姓名】:白术。

    【武学】:《大孔雀拳》圆满。《龙师明王金身》大成。《狮子步》入门。《乾闼婆琉璃咒》入门。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10%)。《遍净天人体》未入门(7%)。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百尺楼:大成。)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21。

    龙师明王金身

    自战败左成业后,这三天里,他不仅将最后的神铁祭炼成了剑胚,炼就了一口新的“百尺楼”。

    而出于谨慎,他也抽出些心力,屡次进入金钟之内,将龙师明王金身,这门肉身成圣的神通,炼到了大成境地。

    剑修者,一身本领多是耗在飞剑上,至于肉身等,就稍逊了一筹。

    而将神铁炼成飞剑,将其一步步祭炼,从小成、大成到圆满,也是个苦功。

    神铁,便是天地之间,最适合练飞剑的材质。

    想将自身神意打入飞剑,使其如臂指使,绝不是件容易事。

    余下的属性值,能将“百尺楼”祭炼到大成,已是万幸了。

    白术金瞳转动,避过陈季子的真真假假的神通,竖掌成刀,斩向他的脖颈。

    澄!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袭来,陈季子脖颈晶莹如玉,流淌着温润的玉光,生生扛着白术的掌刀。

    进而一步踏出,直直轰向白术眉心。

    刚猛而暴烈,他卷起的拳风鼓荡,如一条蛮龙在其中嘶吼腾跃,血气轰轰暴起。

    白术横剑斩去,与陈季子神拳交击,两者之间,都彼此有灿烂光雨飞出,高高溅起。

    好强的肉身!

    白术手臂轻轻一颤,随着“百尺楼”的震荡,悄然卸去拳中的无匹力道。

    陈季子冷冷一笑,身形再度遁去,化入重重幽暗之中。

    “你就这点本事?”

    他攻势忽左忽右,依仗着斩首禁的变化,如鬼魅般飘忽不定,出现在每一处虚空。

    这一次,陈季子打出了真火,他舍弃了一切变化,不是假身,不是法器,所有的一切,尽是真是不虚的神通。

    狂风大作,光芒如灿灿星河,密密符文交织成电,血气凶暴如蛟象,每一次出手,都扯动虚空的隐隐撼动。

    “你就这点本事?!”

    陈季子身形如电,肆意肉身的无匹巨力,如同一座太古巨岳轰然打向人间世界,撞破了层层剑光。

    锋锐足可切金裂石的剑气,只在他身上留下淡淡白痕。

    他将白术远远轰飞,借着斩首禁变化,身形骤然挪转,出现在白术头顶。

    陈季子五指张开,便有一道道神雷缠绕掌指,尔后劈头盖脸向白术砸落。

    雷瀑森森,如天穹都裂开了一道大口。

    白术张嘴一啸,吐出一股五色汪洋,逆流直上,击穿了如瀑雷光。

    在他打穿最后一道雷瀑时,后心处,突然一凉。

    他横剑当胸,匆匆挡住陈季子的剑指。

    再然后,又被一口赤红铜炉化了进去,被生生封进炉身。

    “练!”

    陈季子身形如鬼魅出现,轻叱一掌,朝炉身拍击而去。

    无数密密麻麻的赤色光符在铜炉体表显化,火凰、赤乌、烟鸦的身影显化,火道气息弥散,正要将白术熔成血水。

    “剑修?同境无敌者?”

    陈季子冷笑一声:

    “你们这些剑修,我都不知杀了凡几,凭着几口破剑,也敢吹嘘同境无敌?”

    他话音刚落,铜炉便出现道道裂痕,下一刹那,随着陈季子刚刚将铜炉挪移远走。

    轰然一声巨响,在赤火滔天下,大炉便骤然破裂开。

    漫天火气一滞,一条大赤龙正舒展龙躯,将种种火道气息,都统统收摄进体内。

    赤龙目光一闪,盯着负手而立的陈季子,眼神不善。

    “小道尔。”

    陈季子声音低沉,下一刻,大赤龙的龙首便被一掌轰碎。

    千劫指、小虚空印、大正拳、雷泽大术、钧天尺、罗浮七幻真光、夺意咒……

    陈季子矗立虚空,如同一座神山镇坐,他掌指翻飞,一道道神通便朝白术击打而去。

    成片神通轰出,有如滚滚星河自青冥垂落,有紫气沸腾,有乌光滔天,有黑浊交加,有清气盎然,景象极其惊人,璀璨无边。

    白术震剑,全力催动体内真,斩破了成片成片的璀璨光海。

    他金瞳突得一黯,身躯一顿,便被一道乌光洞穿左臂,血肉都传来焦糊的味道。

    “能在我手下撑这么久。”

    陈季子身形挪转,腾跃无尽距离,避开外围的五色虹圈,一掌斜斜按在白术剑身,打偏了森寒的锋光。

    “你值得自傲了。”

    在剑光滔滔下,陈季子淡淡开口。

    他一掌分化大雷,将白术炸飞,肉身都出现血痕,

    戴莲花冠的道人身形一颤,远远跌飞出去,他眼角流下金色的血泪,看起来诡异而妖冶。

    “找到你了。”

    白术不惊不怒,轻笑一声后,便将手中飞剑望空一抛。

    剑光如长龙一搅,便遁入层层虚冥,如白虹惊天。

    陈季子微微皱眉,他面上不露声色,随着飞剑脱手,斩首禁中,便有无数虚空挪转变化,欲将这口飞剑带去远处,镇压起来。

    “斩!”

    白术清啸一声,金瞳里再度滚下血泪来,如游龙般的飞剑不抵不抗,顺着虚空挪转,被远远传送开。

    最后的刹那,在陈季子心头一松时,剑身却陡然一震。

    霓虹漫天,漫天映彩。

    白术身形骤然出现在飞剑身侧,他持着剑柄,朝一处幽暗奋力斩去。

    “剑遁!”

    陈季子心下一沉,想再度挪转虚空,却已是来不及了。

    在宏声震响,天地都齐齐一黯中,剑光遁破层层幽暗,笔直切向似定非定的巴掌小印。

    冲霄元齐齐一顿,在剑光过处,那层层幽幽暗暗便被一剑撕开,虚空还归本来模样。

    斩首禁,破!

    白术冷笑拂袖,再度身躯化出飞剑中,朝惊愕不已的陈季子,一剑斩去!

    剑气雷音!

    只是微微一声雷响,飞剑转瞬便遁破万丈距离,斩向陈季子头颅。

    他的双手还未抬起,剑光已至!

第一百七十七章 摧却终南第一峰 【两章合一】

    快!难以想象的快!

    在阵印被化虹的白术一剑劈落时,无数的幽幽暗暗,虚空间的腾转挪移,都尽数消散一空,还归天地的本来模样。

    隐隐一声细微雷响,陈季子还未抬起双手,剑光已至!

    啸鸣清越,一匹撕破天地的森森剑光脱去所有束缚,在斩首禁破去后,再无一丝桎梏,如一尊怒击九渊的大天龙!

    陈季子表情僵在脸上,他匆匆打出半个印决,脸上又浮现出惊恐的神色。

    死!

    会死!

    视野里尽是充塞着那道如能斩尽一切的煌煌剑光,在剑气压迫下,元神颤颤不安,眉心破出一道血痕。

    只能如此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

    “你很好!”

    在剑光临近的刹那,陈季子收敛了所有情绪,他淡淡开口,面上无悲无喜。

    煌煌如大天龙的剑光斩破了一切,瞬间,在雷音响起的刹那,就落向陈季子的眉心。

    叮!

    金铁交鸣声大作,铿锵声不绝。

    那道仿佛连通天与地的剑光一顿,剑光在陈季子眉心寂静悬停,光芒不断震动。

    在短暂的停顿后,剑光骤然溃散,绽出万点森森剑芒。

    剑芒里,戴莲花冠的道人衣衫尽碎,只勉强存着头顶的法冠,他体表无数伤口,大大小小,深可见骨。

    白术默默抬起黄金瞳,抹去眼角的金血,手持的“百尺楼”亦是微微轻颤。

    小成的湿生阿修罗境界,能勘破斩首禁的重重变化,找出阵印来,已是千难万难。

    之后的那道剑光,已是他倾力一斩下的结果。

    被挡下了么……

    白术心头一警,身形遁入飞剑之内,再度化虹远去。

    大龙般的飞剑矫健在长空之内,游离不定,在飞剑环绕下,一团纯阳仙光正蓬勃跳动,如同一尊神明涅,无穷纯阳仙光迸发,遮蔽了天地一应色彩。

    “这是纯阳法衣,陈氏的守御重宝。”

    白术试探弹指,点出几道犀利剑芒,却都被纯阳仙光化出,如若泥牛入海。

    这时,那团纯阳仙光忽得散去,光焰璀璨凝视,绚烂到了极点。

    头戴纯阳冠,身披纯阳霞衣的俊美少年才仙光中缓缓走出,大袖飘摇,神仙风采。

    陈季子凝视那道游戈长空的森寒飞剑,开口道:

    “这东西,本是打算当做杀手锏,用来对付恒安的,没想到,竟先用到了你身上。”

    “纯阳法衣?”

    白术心头思忖,再度劈出几道剑芒,却都如泥牛入海,只发出丝丝金属颤音。

    “方才青黎君要我放手施为,不要顾忌,我也正有此意。”

    陈季子抬起眼,面容肃穆。

    与此同时。

    贝宫里。

    青黎君面上的笑意一僵,表情也是一楞。

    一旁的广慧淡淡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双手合十,低诵了声佛号。

    “此战,我会倾力而为,陈某若是不幸败亡,陈氏也不会有人来过问。”

    陈季子笑了一笑,朝白术行了一礼。

    “洛江陈氏,陈季子!”他沉声开口。

    “有人仙观战,大可不必如此。”飞剑里,白术声音淡淡传开:“丰山寺,虚明!”

    果然,是南禅宗的人物……

    当!

    天地轻颤,道音震响乾坤,一圈无形的涟漪远远扩散开,如同滚石坠入水渊。

    短暂的雷音接连不断,隐隐连成一线,飞剑在虚冥中不断跳动,不时斩出道道惊世长虹。

    “镇!”

    身披纯阳法衣的陈季子面上平静,他似笼罩在一团仙阳中,剑光还来不及欺身逼入三丈内。便纷纷被迫退在法衣之外。

    万法不侵!

    面对虚空中时隐时现,鬼魅般隐现的飞剑,他略一抬头顶纯阳冠,便有一束火光从冠上飞出,骤然袭去。

    星火点点,金焰熊熊,火光从纯阳冠上一腾,便化成一道瑰丽如霞的匹炼长虹,朝飞剑处笼定。

    芒光腾腾的天火流光方一腾出,便令白术寒毛根根倒竖,肌骨都生出阵阵寒意。

    纯阳仙火

    这是火道的至粹种子,被陈季子从小祭炼,方才能趋势如意。

    此火能熔炼万金,若是修为高深,便是焚山煮海,也不过是等闲事。

    白术驱使“百尺楼”,化成一道长虹,将瑰丽如霞的纯阳长虹一斩而断。

    只是那火光散而不乱,任凭白术再如何斩断,也无法将其彻底熄灭。

    体内的赤龙都鳞甲响动,面对那纯阳的火光,便是赤龙心经,都有一股燥热逼来,似要焚毁五脏。

    放出一道火虹后,陈季子并不作罢,他接连抬冠数次,直到面色隐隐发白。

    却是索性,将体内豢养无数年的纯阳火种,都统统放了出来。

    遮天蔽地的赤火熊熊燃烧,将虚空都烧得一阵摇撼,身披纯阳法衣的陈季子踏足火中,他身侧隐隐生出一道金边,似大日罩身。

    天风翻滚,元骤急,漫天火海中,无数火道生灵借助地势,被陈季子施展神通,以阳符境特有的法有元灵手段,给一一显化出来。

    金乌、火鸦、赤蛟、阳鱼、扶桑大树……兽吼声阵阵,他们随着陈季子手中法印转动,都齐齐睁开眸子,朝白术嘶吼过来。

    “飞剑不过只是法器的一种。”

    陈季子手中捏印不停,淡淡开口:

    “那些吹嘘剑修是无敌者的人物,大多也没什么见识,前宋末年,有道门真人苦心修行剑道,号称万剑真君,陆上剑仙,结果如何,还不是被王秋意一拳结果了性命。

    斗战,斗战,斗得不仅是神通术法,斗得也是彼此外物。”

    在他说话间,白术借助剑遁的无匹遁速,接连数次袭杀过去,却终被法衣阻拦,难以对其产生重创。

    他就犹如站在一圈日轮正中,睥睨诸邪,万法难侵。

    “我修行陈氏的《太虚金书》,成就阳符时,便熔炼了一阴、一阳两枚命果,阳身执掌纯阳法衣,阴身执掌分水尺。”

    陈季子伸手碾碎了层层剑光,轻易如捏破核桃。

    “那我方才一剑杀的。”

    飞剑一停,白术的身形从剑光里显化而出,他全身穴窍喷吐天地元,一尊五色大孔雀遨游虚空,便开始与一头头火道生灵搏杀起来。

    嘶声震天,杀声不绝,大孔雀双翼一挥,无数火鸦的身躯便在五色光中消弭,丝毫不再显露踪迹。

    “我最初一剑杀的。”白术按剑当胸,皱眉开口:“是你的阴身?”

    第一次显露“百尺楼”时,他挥出那道数百丈长的煊赫剑光,便是倾力而为,丝毫不留手。

    明明已斩破了泥丸宫,连肉身到元神,都收势不住,被一剑杀了。

    那一剑的手感,可不像是什么假身。

    “只要有一身不死,阴阳两身,便是不灭,你杀的阴身,耗费些时日,我也能再凝聚起来。”陈季子微微一笑。

    此时,在两人交谈间,白术显露的大孔雀,已逐渐不支。

    一头粗壮如山的大赤牛轰然将其撞破,火海里,便有无数恶兽蜂拥而上,欲要将其撕成碎片。

    大孔雀哀鸣一声,一片片五色虹光扫射,却终是慢慢气息衰竭。

    “真是有趣的心法。”

    白术叹息一声,不待陈季子开口,就将手中“百尺楼”望空一掷,幻化出漫天剑影。

    剑光分化!

    重重剑影如山海,将一头头火道凶兽斩灭,即便陈季子再如何催动纯阳火种,也终是敌不过剑势煊赫。

    那方纯阳火海逐渐被森寒剑光压制,剑光交叠成牢笼,密密将纯阳火海罩定,使其生不出波折。

    在陈季子的目光里,白术心中青光一现,手中便出现一方淡青色的小盒。

    赫然,正是广慧托佛子玄谛,带给白术的东西。

    “这是……”

    陈季子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而后便是一惊,还未等他上前抢攻,淡青小盒盒盖掀开,氤氲的青芒便缠住了白术周身。

    青芒笼罩下,飞掠上前的陈季子被震退数步,身上的纯阳法衣愈发绚烂。

    “青神甲”

    他震愕开口,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金刚寺里,怎会有北卫青神观的东西?!”

    青神观,是其初代圣主偶从一处古老遗迹里,得到了那尊名为青要玄土明光上帝的遗藏,才创建起来的。

    那处遗藏,据传言便是青要玄土明光上帝的三千神国之一。

    这尊大神,据说化身万万千,一念便可横渡亿亿万大世界,遨游无尽虚海。

    青神观初代圣主,从那方神国中,得到了不少造物,不仅有神通,更有法器。

    在初代圣主凭此证就人仙后,天下之间,又多出一片不朽的圣地。

    那方小神国里的法器,更是被当做镇压圣地的底蕴,轻易不得动。

    而白术身上的青神甲,便是其中之一。

    青神甲,即便是在青神观,也不多见,极其珍贵,不过十指之数、

    它的材质早已不可知,便是圣主等六境人仙,也难以进行仿造。

    着上此甲后,可不避水火,六气难侵,这是一件稀世的宝衣,放眼偌大天下,也是难得的重器,世中罕见,堪称无上瑰宝。

    广慧笼下袖子,遮掩了这方战场,令外界等人,即便是五境命藏,也看不出丝毫变化。

    青神甲若是出世,这世间,难免会激起大波澜。

    在青芒里,阵阵颤音传出,低低响彻整片天宇,牵扯着这方黄金战台,都在微微颤动。

    贝宫里。

    青黎君脸色罕见凝重了几分,就连王秋意,见到这副青神甲,脸上也饶有兴致。

    “这是青神甲?”青黎君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广慧微微颔首。

    “北卫和你金刚寺风马牛不相及,这甲胄,你是怎么要来的?”

    青黎君盯着中年僧人看了半响,面色古怪。

    同为北卫圣地,烂陀寺与青神观也是屡世的交情,互相约为攻守同盟。

    而南禅宗与北禅宗之间,早便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情境了。

    出身南禅宗的广慧,手头居然有北卫青神观的造物,这由不得青黎君不惊疑。

    况且,这青神甲是当之无愧的重器,比之陈氏累代相传的纯阳法衣,甚至要稍盛一筹。

    如此重宝,青神观圣主怎会相让?

    “此宝。”广慧低诵一声佛号,淡淡开口:“与我佛有缘。”

    好的,明白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再说了。

    青黎君面无表情转过头,此时,陈季子与白术之间,随着青神甲的现世,骤然引爆了这方战场!

    轰!!!

    神力远远挥洒,撼动这方虚空,在大碰撞中,两人之间同时爆发出冲天光芒。

    一个身披纯阳大光,如笼罩在日轮中央,镇坐四方上下,另一个全身包裹在青色的重甲里,青霞璀璨,只露出一双妖冶的黄金瞳。

    两位少年剧烈大对决,如神猿搬山,又似天龙腾跃,刚猛迅捷到了极致,行动如点。

    有青神甲在,纯阳法衣萦绕的仙火,无法灼烧躯体分毫,反倒是陈季子每一次神通轰击,都会被青色重甲弹射回去,将他逼得狼狈不堪。

    “开!”

    白术轻叱一声,背后升起一方大五色轮盘,道道五色神光凝成剑形,铮铮作响。

    随着他一声轻叱,五色神剑齐齐爆射而出,斩破天地,从轮盘上飞起。

    陈季子怒啸出声,掌指衍化一方雷海,横击向雷海。

    在大爆炸声中,两人再度撞击在一起,有如两颗彗星碰撞,将神通余波都远远扫飞。

    黄金战台微微颤动,一层如光焰如海波般,远远涤荡此方战台。

    两人血气如蛮龙,爆裂到无法想象的地步,似两颗小太阳爆开。

    “杀!”

    陈季子结印如宝瓶,将白术远远轰飞,同时他头顶冠冕发光,也在召唤那方被剑光禁锢的火海。

    他身形化作一道火光,伸指点向白术眉心,却被白术不闪不避,直接擒住那支臂膀,而后重重抡向下方天地。

    轰隆一声!

    黄金战台都是轻轻一响,白术硬抗住几道神通,又是一把抓响陈季子头颅。

    他手中五色虹光汇聚成海,成片成片覆压而下,像是天河重水倾斜。

    陈季子怒吼,口里喷出一枚小钟,罩定周身,勉强化去五色光海。

    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白术一腿横扫,便将其射飞出去。

    砰!

    白术追上前去,身侧显化一条大赤龙,狠狠朝陈季子撕咬过去。

    百丈长的堂皇大龙,一个摆尾,便将陈季子缠绕住,使其挣脱不开。

    一座座五色神山压下,又齐齐炸开,要把陈季子身躯粉碎,化作劫灰。

    漫天皆是五色虹光,绚烂夺目,他如同一尊孔雀大明王,势要将面前敌手碾压成齑粉。

    轰轰轰!!!

    在震怖的爆响过后,陈季子怒吼连连,他身后纯阳火光滔天,带着其打碎重重阻隔,杀到白术面前。

    砰!

    两拳交击,铿锵声大起,电光火石间,两人硬撼了数百记,纯阳与青光闪现,令人分辨不清。

    终于,在白术以伤换伤,全力搏杀下,面前的陈季子身形踉跄,就连护体的纯阳仙光,也微微黯淡了稍许。

    正是此刻!

    他的金瞳再度滚下血泪来,与此同时,在其泥丸宫深处,传来清越一声剑鸣。

    “偶因博戏飞神剑,摧却终南第一峰!”

    他轻啸一声,两手剑光一闪。

    天地轰隆隆晃动,像是要被剑光劈成两半,而此时的金瞳,忽得黯淡了不少。

    白术身形一个踉跄,几乎从虚空栽倒下去,就连易象丹,也再无多余真催动,瞬间还归自己本来模样。

    陈季子眉心处,一枚小巧飞剑正寂静悬停,一动不动。

    剑身上,是“曜灵”两个道纹交织的古字。

    “我可没说过。”白术喘息一声,捂住流血不已的金瞳,身躯剧烈颤抖:“自己只有一枚飞剑。”

    “我……”

    陈季子涩声开口,在护体的纯阳仙光出现晃动的刹那,这枚飞剑,斩破了层层虚空,瞬间刺向泥丸宫。

    “我输了。”

    良久,他闭上眼睛,苦笑开口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陈幽之

    观礼法台上。

    随着广慧笼下袖袍,便有一道接天灰幕生起,生生将这方战台遮掩了进去。

    无论是五境命藏中人,还是阳符、炼窍,入目所见,皆是一片灰光混沌,影影绰绰,看不见真切。

    “什么东西?”

    洛江陈氏所在的宫殿里,有人掏出符,唤作清障符,能勘破禁制幻术,是一张宝符。

    他捏定符,往两眼一抹,便是一阵神光四射。

    只是他如何催动清障符,都无法望穿那层灰幕,心头不由得一阵错愕。

    在其身侧,一众洛江陈氏族人面面相觑,皆是茫然。

    又有人召出一面铜镜,想穿破灰光遮掩,也有人抖动旗幡,召出天风澄明,更有人取出一盏金灯,欲将灰光驱散。

    只是任由他们如何施为,灰光却始终一动不动,厚重如天幕。

    “让我来。”

    这时,身后一人朗声开口,目光带笑。

    “陈幽之?”

    方才催动清障符那人皱了皱眉,他迟疑了片刻,终是侧身,给陈幽之让出一条道来。

    而随着他的避身,一众本是犹疑不定的陈氏族人,顿了一顿,也纷纷有样学样,缓缓侧开,给陈幽之让出一条道来。

    人群纷涌,面上表情皆是不定。

    有冷笑连连,有眼色漠然,有神色讥嘲者,更不乏面上流露出轻贱者的。

    在众目睽睽下,一个容貌秀气,肤色惨白的紫金冠少年,嘴角挂着笑,迎着一众陈氏族人的冷眼,踱步向前。

    “贱种!”

    在紫金冠少年身后,有人低低骂了一句。

    声音虽轻,但众人无不是修行中人,即便最孱弱的,也早早开辟了泥丸宫,打通了九窍。

    故而这声低骂,却如惊雷一般刺耳。

    原本有些嘈杂的场中登时落针可闻,突得静住了。

    肤色惨白的少年人转过脑袋,面上笑意依旧不减,他看着方才出声喝骂的那人,微笑与之对视。

    “我怕你吗?贱种?!”

    过了半响,出声喝骂那人终是率先抵不住,把脸偏去一旁,躲闪陈幽之的目光。

    而此举似乎有示弱之疑,恼羞成怒的那人登时反应过来,面皮愈发涨红,却是又骂了一句。

    “你生母是乐坊的妓子,下贱出身,不是贱种,难道是什么?”

    不顾身边族人的劝阻,喝骂那人却是愈发恼怒,推开拦住自己的几个兄弟,戟指陈幽之,手指几乎要点在陈幽之眉心。

    “区区一个贱种,也敢与季子兄长争夺么?不知好歹!”

    “我从没想过与大哥相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陈幽之面上依旧带笑,他并没有拨开眼前的手指,只是缓声开口。

    “诸位兄长,对在下的误会,着实太深了。”

    他目光澄澈若琉璃,嵌在那双惨白如纸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就像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长出了张人面。

    正戟指陈幽之的陈叶心头一寒,一股冷意从足底,缓缓上升到了心脏。

    呼吸骤然一滞,连跳动的心脏都一僵,像是被毒蛇死死缠住。

    而此刻,陈叶的耳边,又传来陈幽之诚挚的声音。

    “大家都是陈氏族人,我身上也留着陈氏的血,诸位兄长,又为何如此敌视我?”

    陈叶心头恍惚,他定了定神,才从那种诡异的状态挣脱出来。

    他才区区练窍。

    怎会……

    陈叶皱了皱眉,心头陡然生起股恶寒,令他不自觉想要远离面前的惨白少年。

    陈幽之,生母是青楼的妓子,但生父,却是洛江陈氏的当代家主,命藏绝巅的大修士。

    而他的同父异母的兄长,赫然便是大楚年轻一辈的扛鼎者,陈季子!

    对于一直以古老血脉自矜的世家子来说,陈幽之这人,本便不该活着。

    而陈氏的家主,不仅将陈幽之暗中抚养长大,待其长到及冠时,更是不顾一众族老反对,力排众议,将陈幽之亲自接回族中。

    近几年,这位原名唤作孙幽之的贱种,居然改回了陈姓。

    没人能猜到这位陈氏家主,究竟想做些什么。

    心法、神通、法器、禁术……

    修行中的法侣地财,陈季子有的,这位私生子,同样也有。

    对比嫡长子陈季子来说,这位陈氏家主,显然对陈幽之更为宠溺。

    陈季子拥有纯阳法衣和分水尺,而这位私生子,同样有一颗太冥珠,一副白虎战衣。

    太冥珠是杀伐重器,与陈幽之修行心法暗合,襄助破多。

    而白虎战衣,是继纯阳法衣后,又一件守御重宝。

    即便是洛江陈氏这等万载世族中,也不多见。

    它是以西方庚金白虎遗留下的宝皮,千锤百炼,铭刻了无数道纹,才得以祭炼成法器。

    白虎战衣能攻能守,比之纯阳法衣,亦是不遑多让。

    太冥珠和白虎战衣,这两件重器,即便是陈氏族中正统的年轻天才们,也并无分毫。

    如此一来,本就是针对陈幽之的怨愤,也愈发深了。

    而陈氏家主,非但不消停,还有几分放任两子争斗的意味。

    碍于陈幽之出身尴尬,族中对其敌视良多。

    无奈之下,陈氏家主只得将其送去南华宫,托昔年一位旧友亲自教导。

    非但如此,近日,他还亲自出面,替陈幽之订了桩婚事。

    女方,赫然是南华宫的小公主,道德宗涵虚老道的孙女儿白。

    此番前来青黎宫,一众陈氏族人也兴冲冲,如众星捧月般,护送陈季子前往桐江。

    一众人里,本是没有陈幽之的。

    陈氏家主自知陈幽之身份尴尬,族中冷眼颇多,甚至连洛水的陈氏祖地,也只是在年祭时分,才令陈幽之匆匆从南华宫回来一遭。

    即便如此,还是少不了冷眼冷语。

    可两方婚约已订,就连女方那边,也是得了白生母的首肯。

    这样一来,众人也不得不耐下性子,容纳这颗老鼠屎,悠悠哉躺在陈氏这锅大汤中。

    有传闻,陈氏家主将自己早年佩剑,已赠给了陈幽之。

    佩剑的主人,是私生子陈幽之,而非身为嫡长子的陈季子。

    一个出身低贱,且不堪造就,时至今日,才只是堪堪开辟泥丸宫。

    而另一个,母族却是大楚王室的出身,少年俊才,力压楚地年轻一辈,风头无俩。

    如此一来,陈氏人人不忿,有激进者,甚至提议斩杀了陈幽之,一了百了。

    只是这个说法,自然被多数人否决了。

    不仅陈氏家主偏爱这个私生子,就连陈季子,也是一副兄友弟恭,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面色惨白的少年人抬起眼,对陈叶微微点了点头,他刚想开口。

    骤然!

    法台上,爆出一阵惊呼声。

    那道灰幕突得散去,突兀露出场中景象。

    陈幽之瞳孔骤然一缩,眼神惊疑不定。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无争

    随着灰幕散去,原本嘈杂不宁,议论纷纷的场上,忽得,就静了那么一刹那。

    落针可闻,所有的都寂静无声。

    一切都默着,不声不响,像是唯恐被打破这方森寂,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怎么……怎么会?”

    良久,陈幽之听到身前一声惊呼。

    脸色惨白的少年人抬起头,在他面前,此番的洛江陈氏领队者,那位暂时掌管分水尺的五境修士震愕开口。

    面目高古的中年人死死捏定手中的分水尺,满脸不可思议,在他的额角,有青筋暴跳。

    “输了吗?”

    与此同时,在灰幕散去的刹那,涵虚老道也见到了场中景象。

    他抚须不语,同样是面色沉凝。

    两个少年人站在黄金台上,面上都是淡淡,看不出喜怒或其它表情。

    衣衫皆是血染,伤口深可见骨,气息低沉微弱,显然受创不轻。

    在陈季子对面,白术面色苍白,唇上殊无半丝血色,莲花冠的少年道人正捂着眼睛,手心微微颤抖。

    黄金战台上的光泽如水波荡漾,溢出一圈淡淡的黄金光。

    与此同时,屹立在战台上的其他三人,李飞白、楚和恒安,也纷纷投来目光。

    “我输了。”

    良久,陈季子嘴唇微动,声音却沉沉响彻长空。

    他坦然转过眼,对所有人开口。

    在说出这个令全场哗然的消息后,陈季子平静转过身,不理后身后的声浪。

    他与白术对视一眼,便有心音传响。

    “放心罢。”

    陈季子声音淡淡:“你是南禅宗僧人的事,我不会多嘴的。”

    “多谢了。”

    白术松开捂住眼瞳的手掌,那妖冶的金瞳此刻终于黯淡,褪成黑白分明的两色。

    “你似乎与我小弟差不多年岁。”

    陈季子打量白术良久,叹息一声开口:

    “没料到,居然与我是同等道行,也修行到了下三境的极致,真是……令人感慨……”

    白术心头一动,他抬起望去,在一座水晶宫殿里,他对上了一个人的视线。

    容貌秀气,面目与陈季子多有相仿的少年人,他头戴紫金冠,身披华服,气度仪表俱不似凡俗。

    只是面目苍白,甚至说是惨白到了极致,毫无一丝血色,像埋藏阴土多年的古尸。

    见白术目光望来,头戴紫金冠的惨白少年扬了扬嘴角,对白术恭敬行了一礼,挑不出丝毫差错。

    “他叫陈幽之,正在南华宫修行,师从苦蚩真人。”

    陈季子轻声笑道:

    “你的修为,可胜过他不少,幽之现在只是刚刚开辟泥丸宫,还止步于炼窍,比起你了,却是逊色了不止一筹。”

    “我听过这个名字。”白术收回目光,不再望向水晶宫殿。

    方才对视的瞬间,虽然短暂,却给他一股恶寒的感触。

    如同一条长着人面的无鳞大蛇,正湿漉漉缠在周身,要从口腔爬进体内,生生啃食脏腑。

    便是以他的修为,都从心内生起一股不适。

    那少年虽笑意温醇,却更像一条隐去獠牙的大蛇。

    “他师从南华宫的苦蚩真人,修行师门的《元蛇大经》,而苦蚩真人又是千年毒虺成道。”

    见白术收回目光,陈季子对他解释道:

    “幽之心底良善,待人接物,也没存着什么恶意,只是他修为低弱,难以控住《元蛇大经》。”

    陈季子歉然一笑:“我替他陪个不是。”

    “你俩之间,竟这般的兄友弟恭么?”白术略一挑眉。

    “我知道,因他生母的出身,族中很多兄弟都轻贱他,多加鄙薄。”

    陈季子顿了顿,淡淡开口道:

    “但他小时候,是我养大的,父亲那会儿忙着破境命藏,无暇分身,是我把他养大的,教他识字,教他修行,与其说是幼弟,不若说是当成儿子养。”

    白术沉默了一会,没有再开口。

    “很多人都说,父亲看重他,是要他同我争,但从始至终,我都不想争什么。”

    陈季子抬起眼,轻笑了一声:

    “武道修行,长生就够了,既然是一家人,就不用太过操劳算计了。”

    陈季子掩唇低低咳嗽了两声,朝白术略一拱手:

    “南禅宗的神通,我领教了,若有机会,还望能再请教一次。”

    “会有机会的。”

    白术同样拱手,开口道:“再会了。”

    “再会。”

    陈季子微微一笑,身化一道火光,就从黄金战台飞了出去。

    而一众陈氏族人,包括那尊五境命藏的护道者在内,都慌乱迎了上去。

    见陈季子一身血衣,有嘘寒问暖者,也有忙不迭掏出伤药,强行塞进陈季子口中的,面目高古的中年人左蹦右跳,细细把陈季子周身探了一遍,毫无半丝五境高人的气度。

    在众星捧月中,陈季子无奈摊开双手,放任他们施为,嘴角带笑。

    “是我不好,若是把分水尺给你,此战结果还未定呢。”

    面目高古的中年人哀声叹气:“连累你受了伤,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向族中交代?”

    “给我也没用,从一开始,我的阴身便被他一剑斩了。”

    陈季子无奈笑笑:

    “再说了,以阳符境的真来说,驱策分水尺还是力有未逮,此战结果注定了。”

    “季子兄长。”

    一旁的陈叶眼神动了动,闷声开口:

    “那贱种……”

    “你骂他了?”陈季子陡然正色。

    “我……我……”

    陈叶一时恍然无措,他左右望了一眼,见众人皆是垂首不敢言语,不由得慌张无措。

    “爹……”

    陈叶望向面目高古的中年人,却见中年人只是对他摇了摇头、

    “去向幽之赔个不是。”

    陈季子淡淡开口:“同是陈氏族人,这种事,不要让我听见第二次了。”

    “我……我……”

    陈叶面红耳赤,终是气急出声开口。

    “可他想与你争!先是蛊惑家主,把佩剑给了他,再然后呢?家主还替他求了与白的婚事!”

    陈叶再也按捺不住,愤然道:

    “以他的出身,若不是仗着家主宠信,凭什么与你争?!”

    太冥珠,白虎战衣……早在这之前,众陈氏族人对陈幽之的不满,便深厚到了难以化解的地步。

    甚至不少陈氏老人,也默许他们的举动,一同将这个私生子,排斥在外。

    “幽之是我养大的,他真想争,那就去争吧。”

    陈季子笑了一笑,拍拍陈叶的肩。

    “他终是我的小弟,也是陈氏族人,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陈叶嘴角动了动,他沉默良久,终是低下头,涩声应是。

    而一旁。

    白术望向如同被众星捧月般的陈季子,重重咳嗽了几声,身形一个踉跄。

    这时,游离在陈氏族人外,正孑孑一身的惨白少年向他投来目光。

    两人对视一眼,陈幽子缓缓勾起嘴角,对白术温煦一笑。。

第一百八十章 相见欢 【为舵主1疯不觉olo,加更】

    贝宫里。

    三人面前是一方水镜。

    青黎君咬着牙,面色铁青,王秋意一脸饶有兴致,神足僧广慧则是一如往常的面色木然,看不出表情。

    “我赌赢了。”

    广慧淡淡开口。

    “我赌赢了。”

    等了半响,见青黎君没有应答,广慧再次开口提点道。

    “你……”

    青黎君苦着脸,带着些许气急败坏转过头,狠狠瞪向面色木然的中年僧人。

    “出家人,也能赌博吗?!”他厉声喝问,两袖都微微颤抖。

    广慧微微颔首,双十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

    “跟你们这群妖魔外道。”面色木然的中年僧人开口:“是不用讲什么清规戒律的。”

    “你……”

    青黎君勃然变色,却瞥见斜靠在自己位席上,面色懒懒的王秋意,只得生生,把胸膛里的万丈怒焰,都统统憋了回去。

    “替死术,我龙宫有不少的。”

    最后一刻,他挣扎开口:

    “《斩死替形术》、《分念元神经》、《藏形法》、《大洞三身宝决》……就连佛家的替死术,我也珍藏着一门《莲花胎变》。”

    “不知,可否换一门?”他语气带着万分不舍,恳切道。

    “不可。”广慧心如铁石,丝毫不为所动。

    两人冷冷僵持了片刻,面上都是漠然。

    “贼秃做事做绝,刨人祖坟,你生儿子没,没……”

    青黎君终是按捺不住,率先勃然变色,再也顾不得王秋意就在身侧。

    他刚欲破口大骂,又想起现下龙宫的处境,一时悲从中来,几乎老泪纵横。

    在无奈一声长叹后,他生生止住口,把剩下半截话吞了回去。

    青黎君微微摊出手,掌心便出现一只光焰烨烨,如同黄金雕琢而成的小巧金蝉。

    金蝉体态玲珑,不过小半个巴掌大小,静静躺在青黎君掌心。

    它张开蝉翼,像是随时都要振翅飞远,栩栩如生。

    九道玄妙古奥的符文交织,纵横成九个深邃的螺旋状造物,烙印在金蝉的体表,透露出无数神秘意味,像是蕴含着生死更迭,万象伊始的至妙道理。

    在金蝉出现的刹那,四周都变得清宁,隐隐,有清越高远的蝉鸣声幽幽响起。

    金蝉九死术!

    广慧抬起眼,面上破天荒般,流露出一抹笑意。

    迎着青黎君几欲食人的目光,他淡淡挥袖,就将金蝉收进泥丸宫里。

    “对了,还有一事。”

    在青黎君闭上眼,心火稍熄时,在他耳畔,广慧再度开口出声。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青黎君眼也不曾睁开,淡淡开口。

    “龙君还欠我几块神铁。”

    广慧双手合十,诚挚说道。

    “放你娘的臭屁啊?!”

    青黎君额角大筋爆跳,在暴怒之下,不自觉显露原型,一条数千丈的大魔蛟刚要显化出来,眼瞳如同两汪沸腾魔湖,喷薄出焚山煮海的汹涌杀意。

    与此同时,青黎圣地所有人,都被剔骨般的寒意笼罩。

    涵虚老道、天鬼童子等五境命藏者震愕抬头,心下皆是惶恐。

    在天龙般的大蛟刚要怒啸出声时,王秋意淡淡抬起头,扫了他一眼。

    啸声还未出口,便已戛然而止,滚滚声浪卡在喉咙里,登时不上不下。

    大蛟望空一滚,便再度化成青袍竹冠的俊秀男人,只是面上,依旧怒色不熄。

    “我他娘的什么时候欠你神铁了?!”青黎君喝骂出声。

    “龙君刚刚跟陈季子说的话。”中年僧人依旧面色木然:“令贫僧心头不顺。”

    “这么护短?你到底要不要脸?”

    “龙君给不给神铁?”广慧不为所动。

    “拿去吧,给你修坟用,希望能结实点!”

    青黎君手心颤抖,他沉吸口气,祭出一片神铁,劈头盖脸朝广慧打去。

    中年僧人也不嫌弃,微微一展袖袍,就尽数收下。

    “神铁虽贵重,但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青黎君冷眼看着,面色漠然:“你金刚寺里,就没有神铁?”

    “有倒是有。”

    广慧双手合十:“只是不让龙君心疼,贫僧终究气不顺。”

    青黎君气得身躯颤抖,手足冰凉,他指了广慧半响,却是说不出话来。

    而当他正要破口大骂时,一直静默的王秋意,却神色微微一正。

    “那个陈幽之。”

    这时,王秋意突得开口。

    他指了指那个面色带笑的惨白少年,轻声开口:

    “他看起来,和我的一个故人很像。”

    “何人?”

    “郑武王。”

    水镜里,面色惨白的少年面色冰冷,待陈季子身边围绕的人稍稍一散后,陈幽之便急忙奔上前,面上一片哀色,却是分外真切。

    “真能忍啊,如此行径。”王秋意淡淡道:“看起来,倒像是郑武王从坟里爬出来了。”

    ……

    此时。

    黄金战台上。

    随着陈季子挪移出战台外,白术回复了一会真,也身化遁光,踉跄飞向迎来的崔元洲、慧圆和尚等人。

    视野所见,皆是模糊不清,像蒙着一层纱。

    白术苦笑一声,身躯一个踉跄,几乎从长空栽了下去。

    而不待崔元洲大惊失色,一股柔和巨力便凭空生起,将白术托住。

    一股绵纯真汪洋似天海,正不断涌入身躯,白术肉身发出炒豆子般的爆响,就连面色,也回复了几分血色。

    “你既赢了陈季子,此番的青黎宫,便再无你什么事了。”

    广慧声音低低在泥丸宫响起,平静而没有波澜。

    “你替金刚寺扬了威名,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我……”

    白术一时愕然,他沉默了半响,终是试探开口。

    “弟子。”他恭敬开口道:“弟子想要赤龙的后续心法,可否请上师恩准?”

    金刚,他最想要的,无非是金刚后续的心法。

    只要有后续的金刚心法,那么停滞不前的境界,就能再度提升。

    紫雾、人魔、乱世的国战……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措手不及。

    强,还要更强。

    在白术心中忐忑不安之际,半响后,广慧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此事,容后再议吧,等你伤势养好了,我会令玄谛带你来见我。无论是赏赐还是弥罗灯,到时候,都一并给你。”

    中年僧人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龙宫选婿早已定了,龙君选定了大魔坟的李飞白,接下来的比斗,你便不要去了。”

    “弟子明白了。”

    白术老老实实点头。

    此行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弥罗灯,既然胜了陈季子,弥罗灯也即将到手。

    胜下的一切,对他来说,也都无足轻重。

    “好生养伤吧。”

    广慧声音再次一响,便消失不见,再也不复出言。

    而这时,崔元洲两人,终于匆匆赶到。

    “师兄?”崔元洲急吼吼开口,五指一张,往他眼前伸手晃了晃:“这是几?”

    “是五。”白术无奈笑了笑,他拍了拍小胖子的肩,便纵起一道虹光,飞身远去。

    崔元洲不明所以,与慧圆和尚对视一眼,也匆匆赶上。

    此行,青黎宫的这一遭,已经毕了。

    白术最后望了黄金战台一眼,心下叹息一声,转过了头去。

    而在他回头的刹那,观礼法台上的水晶宫殿里,花白胡子的涵虚老道望着这一幕,眼神无比复杂。

    在涵虚老道手心,是微微闪动的传信玉圭。

    “与陈幽之结亲?”

    涵虚老道收回目光,对传信玉圭开口,面色已有怒色显化: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传信玉圭里,传来一个男人讪讪的笑声,却是不作答。

    “扯吧!被娘们吹吹枕头风,你混小子一身骨头就软了!陈幽之?嫁给那个私生子?就连那个‘陈’字,他都是近几年才得的!以前他叫孙幽之呢!”

    涵虚老道勃然大怒,一把捏碎了传信玉圭:

    “这般大事,都不与我商议,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你射石头上!”

    传讯玉圭里,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中断。

    而一旁的白歪着小脑袋,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地神色,嘴角一阵抽搐。

    ……

    ……

    ……

    两日之后。

    在一处街市里,此时按青黎宫的时序来分,正是到了夜幕低垂的时候。

    被雕琢成太阳形状的玄光石转动,将光焰掩去,于是,便是无穷的暮色生出。

    但在这处街市里,却是彩光高照,五色纷呈。

    一盏盏莲花灯飘在低空,洒下温柔的光晕,将一切都笼罩在淡淡的光中,

    街市上,楼宇重叠,殿角珠珑,一片片琉璃台阁,贝阙珠宫,俱是数不胜数,美不胜收。

    更兼街道上掎裳连袂,比肩接踵,又是热闹非常。

    “师兄!师兄!”

    崔元洲挤在人堆里,奋力朝白术挥了挥手,高声道:

    “快来啊!不然没坐啦!”

    “走吧。”

    白术朝慧圆和尚耸耸肩,身躯如一尾白鱼,轻松穿过人堆的缝隙。

    这处市集立下了禁空的法阵,只能步行。

    在和陈季子一战后,伤势初愈,刚刚出关的白术,便被兴冲冲的崔元洲拉来。

    小胖子说此处有一座酒楼,滋味甚佳,作为洗尘后的宴饮场所,却是最适合不过。

    小刻钟后,白术三人出现在一座高楼前,便自有水族将他们领了进去。

    “今日可是什么节庆?”

    白术望着厅堂里的人挤人,不仅有人道修士,更多的,是妖修。

    高楼里每一处坐席,都被挤满了,丝毫不见空隙。

    “似乎是水族的大日子吧。”

    崔元洲耸耸肩,他突得眼前一亮,便从一处奔去。

    在他目光所及,是一方宽大的白玉桌案前,摆满了种种珍肴,却只坐着一名女子。

    “姑……”

    崔元洲想拼个桌的请求还未出口,声音便戛然而止。

    待白术领着满脸复杂的水族侍女走上去时,他的面色,也登时一僵。

    白……

    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双肩颤抖,眼圈也发红,见她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白术心头也不由得生起恻隐。

    这是……又被揍了?

    这次揍得这么狠?

    他迟疑开口,刚想出声宽慰,便被女孩子瞪起眼睛,把话堵了回去。

    “不!”

    她虽眼圈发红,嘴上却是不停,对着身前蹄狠狠一口咬下,就把自己塞成了只小仓鼠。

    凶巴巴的女孩子脸上还存着泪痕,声音却是万分不善。

    “不拼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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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潮笼罩的武道世界,他是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无敌人仙;在神秘复苏的黎明世代,他是先知,亦是真理的承载者;在钢铁的都市里,他是欧米茹级的异能者,也是窥探禁忌领域的疯子。……他是环绕世界的大蛇,亦曾以凡人之身弑杀神灵;是横剑截断天河水的白衣道人,也见证世界树上黄金国度的落幕;是翡冷翠的圣子,却也在魔神之柱刻下姓名……——他,是游戏在高维宇宙的寻道者。高维寻道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维寻道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