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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鹓扶君     高维寻道者txt下载     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埋

    要死!要死!!要死!!!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混蛋!你对一只老鼠也能下手?这也太混蛋了吧!

    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朝自己一点点摸过来,随着距离一寸寸缩短,土行小鼠的内心情绪剧烈波动。

    它狠狠瞪着黄豆大小的瞳孔,两眼溜圆儿,只是一动也不能动。

    任凭地行小鼠心中有多少言语,或是求饶痛哭,或是问候眼前僧人的全家,可如同自己一动也不动的身体般。

    眼下,它连一句脏话也骂不出来了。

    真是可笑……

    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地行小鼠绝望瞪大双眼,呆呆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若自己没有逃婚,若自己没有贪一口吃的,也不会是眼下这般处境。

    早知如此……

    那对黄豆大小的眼中水波盈盈,几乎要滚下泪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从了那桩婚事,不说富贵无忧,少奋斗个三百年,但至少也不会死在这荒郊野岭。

    死在这小破山上,逢年过节,只怕连个上坟的都没有。

    也不知老爷我这副好皮子,会落在哪个挨千刀的王八蛋身上。

    在地行鼠已被吓得精神涣散,双目无神时。

    突然,身前短短几寸远,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忽得停住了。

    等等!

    能活?

    你必是个九世善人!老爷我果真命不该绝!

    地行小鼠楞了楞,它看着白衣僧人的面容,一时泪眼婆娑。

    “用手捉老鼠,好像有点别扭。”

    这是,它突然听见僧人轻轻嘟囔了一句。

    那只手径直缩了回去,旋即,一个足足有人头大小的元大手幻化而出。

    它通体由赤红的真构成,隐隐有瑰丽的龙纹浮现,暴虐凶桀的气息从真大手里喷薄而出,像是随时会炸开。

    地行小鼠还未回过神,便被真大手狠狠一把捏住,它两眼翻白,几乎要背过气去。

    “地行鼠啊……”

    白术赞叹一声,笑意满面。

    真大手里的小兽,竟是一种生而具足地行大神通的珍兽。

    地行术修行不易,但一旦习练有成,便可自由往返层层累土之中,身似轻烟,如若无物。

    此术非但能隐匿藏形,难以察觉,更兼遁速极速。

    北卫之中,便有一支劲旅,号称歧山甲卫。

    此军人人通习地遁,且身披地行兽所制成的法袍,一旦令其逃入土中,便是大海寻针。

    在天下尚未定鼎,前宋覆亡,乱世的君主们各自为政时。

    寿吾叶氏的歧山甲卫们,便在沙场中屡屡建立奇功。

    当时拥有名姓的大人物,都曾被歧山甲卫暗杀过。

    就连郑武王,也被歧山甲卫们三次逼进营帐所在百里内,只是炬龙卫警觉,才未让这群人得手。

    追溯到近前,上一任垂死病榻的神鸦宫老宫主,就是死于歧山甲卫之手。

    修行此术,可不避地煞重力,阴肺之,种种元磁幽光,是避敌的大好手段,虽遁速上比不过剑修的剑遁,但在隐匿上,却胜过了剑遁不止一筹。

    白术心念一微,真大手便翻转过来。

    大手里,那个形同刺猬,长得憨头憨脑的东西正两眼翻白,眼神涣散。

    “随便出次门,都能遇上这般的珍兽,贫僧果真是个龙傲天。”

    白术再度赞叹一声,嘴角弧度愈发上扬。

    地行兽,这种身而具足土遁大神通的珍兽本不多见,在今世,更是少之又少。

    歧山界卫里,是寿吾叶氏搜罗天下皮甲,用来制成法袍。

    可至今,歧山甲卫的人数,也不过五百余。

    这般异兽,本该在图谱或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才偶见踪迹。

    却不曾想,自己初来北卫,就侥幸捉住了一只。

    观它的皮毛大小和牙齿,这只地行兽也仅是初生不久,血脉修习尚未到家。

    也正是如此,它才会被自己尚未入门的言咒定住。

    这门由上三境圣人亲自授下,作为斩杀朱雀奖赏的大神通,果然非同凡俗!

    白术双手合十,他细细把地行兽周身看了遍,丝毫不漏,眼中的满意之色也越来越浓。

    地行兽虽然罕见,但他也不是没见过,眼下的这只,赫然便是纯血的真种。

    同样,在丰山寺里,也存着一只纯血真种的地行兽。

    据大师兄虚岩所说,那是自家师父无怀破境金刚后,南海国遣使送来的贺礼。

    无怀本以为是朋友茆星子所赠,谁知晓,茆星子也是受人所托。

    时至今日,丰山那只地行鼠的赠主,依旧是赤面僧人心头的一个大困惑。

    虽然丰山那只地行鼠怕生,常年隐在山峦下,不见影子。

    但自己用属性值开启眼窍时,目力剧增下,还是隐约看清了,浅土下那只地行鼠的身影。

    眼下,两只地行鼠身上的花纹,却是皆然一致。

    都是浅白色,隐约着的,犹如一个轮盘的形状。

    白术兴奋颠了颠它,左右晃晃,见地行鼠仍是毫无动静,于是默念了一声“解”字。

    “吃了它,不吃就死。”

    刺猬般的地行鼠刚瞪圆眼,迎面看见的,就是一张大大的笑脸。

    白衣的和尚手心微微摊开,在他手心处,是一个寂寂悬浮的古奥字符。

    阴煞、血火、尸雷……无尽暴虐的气息从古奥字符里透出来,带着森严的味道,在注视字符的同时,像是有一双遮蔽天穹的黄金大竖眼,正以字符为媒介,威严地凝视着自己。

    地行小鼠心头跳了跳,它缓缓咽下口唾沫,艰难把头扭去一旁。

    那不是人间的文字。

    它也听说过,人族修士驱使灵兽,常常会在它们的元神里种下禁制。

    而那禁制,或是种种天地道文,或是心神灵感。

    禁制一旦催动,灵兽的生死便不能自主,只得做牛做马。

    在心头愤愤的同时,地行小鼠又难免生出些好奇。

    和尚手中的文字,并不属于道文的哪一种,自己在典籍里,似乎从未看见过。

    这到底……

    “吃不吃?不吃我就打死你了!”

    在地行小鼠陷入思考时,耳畔,传来白术不耐烦的叫喊声。

    它又缓缓偏过脑袋,沉默注视白术的双眼,不卑不亢,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意味。

    “给点水喝。”它沉声开口:“这么大,老爷我吞不下。”

    “毛都没长齐,还老爷?”

    白术鄙夷地瞥了它一眼,冷笑一声,迅疾卡住了地行鼠的脖子。

    在它还未反应过来时,顺手一塞,就把掌心的字符打进了地行鼠元神。

    “你当自己在吃馒头呢,还用水?”

    看着一脸凄怨的地行鼠,白术耸耸肩。

    “这啥啊?”

    无奈之下,只得接受现实的地行鼠回过神,它指了指自己脑袋,好奇开口。

    “修罗印、修罗禁制、修罗那啥……反正前面带修罗,随便你怎么叫。”

    白术挥挥手,此时,在禁制种下的刹那,元神忽得生出一股奇特感应。

    他心念微动,身边,地行小鼠忽得惨呼一声,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打飞数百丈高。

    它刚刚落下,就本能想要遁入地里,可肉身却不受掌控,只是呆呆做出个金鸡独立的动作,小眼睛一眨一眨。

    “好神通!”

    白术抚掌轻笑,在种下禁制后,面前的地行兽就如面团一般,可随意被揉圆捏扁,心中种种念头,都逃不过自己感应。

    就连生死,也只在自己的一念之中。

    “可感觉自己有什么变化?”他偏过头,笑意盈盈问了地行鼠一句。

    “有点想吐。”地行鼠老老实实开口。

    可待它活动了下身躯,眼神又流露出一丝讶异,地行小鼠望着僧衣飘飘的白术,欲言又止。

    “肉身变结实了,真也了些,好像……”

    它迟疑开口,满脸不可置信:“我的元神,增进了不少。”

    “那便是了,贫僧送你一桩大造化。”

    白术微微颔首,笑意淡淡。

    干!

    当灵兽还有这般好事?

    地形小兽一时神色振奋,它用力晃了晃脑袋,心思雀跃。

    “没想到还真有用……”

    白术看着一旁摇首摆尾,不亦乐乎的地行小兽,心底嘟囔一句。

    这门禁制无名,是《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中的一门法术。

    在典籍记载,阿修罗纪时,那牧养万生,与天帝释分庭抗礼的阿修罗王们,便是以此类手段,来控制一众凶桀的下属。

    婆罗、夜叉、毒龙、罗刹、水狮等一众凶兽,都在种下禁制后,乖乖成为阿修罗王的战奴,为其奋死。

    在婆稚观想法中,这也是除了三门瞳术外,唯一的一类神通。

    以小成的湿生阿修罗境界,白术足足耗费了数十日,才勉强凝成一枚,只是未得人选,迟迟也没动用。

    直到今天发利市,恰巧撞上了地行兽,它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至于滋养肉身,增进真乃至元神,这个说法,白术也是第一次听闻。

    看着欢天喜地,朝自己连连拱手的地行小兽,白术昧下良心,坦然接受了它的心意。

    “好生做事,日后好处少不了你,我佛家弟子向来有一说一,是不打妄语的。”

    白术背着手,清了清嗓子,淡淡说出这句话后,地行小兽的眼神却是愈发炙热滚烫。

    精怪修行不易,它们虽寿元绵长,但于行道上,却比人族艰难了不知凡几。

    单单那一下增长的真,并足以抵上地行小兽两三年苦功,又怎能令它不欢喜?

    “你既然能说出人言,想必道行足以化形了吧。”

    看着一旁喜不自胜的地行小鼠,白术微微伸手示意;

    “且现出人相来。”

    “明白!”

    地行小鼠呼喝一声,往地上一滚,体表灵光便舒展开来。

    在灵光黯淡下去后,看着光中的人影逐渐清晰,白术的表情也瞬间由平静转变成惊愕,他看着对面的人影,嘴唇动了动,却终还是作罢。

    圆滚滚的身躯,小短腿,招风耳,黄豆大小的眼睛正一眨一眨,。

    偏偏……

    你他娘的小小年纪,怎么就是个地中海啊?!!!

    秃顶的丑胖童子正背着手,一脸谄媚的盯着自己,还时不时眨眼微笑。

    这和蠢萌完全搭不上边,这就是单纯的丑啊!

    你们地行鼠化形都是这么丑吗?好的,我总算知道丰山那只地行鼠为何总不露面了。

    白术木着脸,他沉默看着自家灵兽对自己谄媚微笑,内心万丈波涛翻涌。

    “可有名姓?”他抬头问道。

    “家父崇慕道门,字号玄心真人,小鼠也被唤作玄空真人。”

    地行小鼠打了个不伦不类的稽首,扭扭捏捏开口:

    “在大师面前,不敢叫玄空真人,大师唤我小名吧。”

    “什么小名?”

    “小埋。”玄空羞涩低下头:

    “小鼠平时埋得最深,兄弟们都很佩服,于是就给小鼠起了这个别号。”

    “大师。”玄空嘿嘿一笑,把嘴角裂到耳根:“大师就我叫小埋吧。”

    “放屁啊!”

    白术勃然大怒,一脚将玄空射飞:“你也配叫小埋?!”

    “你年纪尚幼,别说修行,于血脉上都未曾钻研过。”

    待那只自号小埋的不要脸东西滚过来时,白术忍不住问道:

    “你怎敢一人出行,不怕死么?”

    “小埋也不想的啊。”玄空叹息一声,听得白术眼角抽搐:“小埋是为了逃婚,才从家里走出来的。”

    “逃婚?”白术乐了。

    “有同族看上了我,是个富婆,刚死了第五任相公。”

    玄空唉声叹息:“富婆虽好,但大好男儿,岂能如此行径?”

    白术情不自禁附和点头,心有体会,但他很快察觉到不妥,又立马停止了颔首的动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更何况,在我们一族里,小埋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好男子。”玄空继续哀声叹气:“若是让她拔了头筹,于天理上,也是不公的。”

    “给我爬。”白术淡淡开口。

    “爬?”

    玄空楞了楞,他试探伸出手比划几下,见白术一脸看傻子的目光,又讪讪偏过脸去。

    “我要去大郑的边军驻地。”

    白术开口:“你可知道路径?”

    “这……这个……”

    “说话利索点,中暑了不成?就那么想去河边?”

    “知道,知道。”

    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但玄空本能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可北卫有不少人魔流窜过来,若要穿行,只怕……”

    “无妨。”白术笑了笑:“刚好开荤了。”

    开荤?

    玄空楞了楞,但终是不敢违背,只得点了点头。

    “走吧。”

    白术率先踏出一步,身形就消失在小荒山之外,玄空吓了跳,连忙跟了上去。

    “大师……”

    “还叫大师?”

    “大……大老爷?”风雪里,隐隐传来一道羞怯的声音。

    “滚啊!不要笑得这么恶心!”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诡村

    从荒原上空眺望,依稀能看见在一片肃白里,微微冒出尖儿的屋顶。

    村落的模样,已经就在不远了。

    半山腰上,那道盘旋的黑色匹炼一收,敛去乌漆的色泽,黑脸的汉子在雪地里降下遁光,他闭上眼,又重重吐了口浊气,神情有些疲惫。

    他长着一张毫无特色的脸,粗眉毛,大鼻头,满脸的络腮胡子,根根耸立,像无数根横七竖八的黝黑钢针。

    这是一个极魁梧健壮的汉子,即便是如此的风雪天里,他依旧散着衣袍,袒露出健壮黝黑的上身。

    远远望去,黑脸的汉子血气澎湃,寸寸肌肉都蕴藏着无匹的力道,几乎有如一头血色蛮牛。

    他眺望着远方的村落,用双手搓了搓发僵的脸,神色有些苦恼。

    “丢大脸了,无颜面见父老乡亲啊!”

    蒲扇般的大手下,传来瓮声瓮气的叹息。

    他丧着脸,怅惘地在雪原上立了半响,眼神里流露出无限苦闷。

    良久,黑脸汉子终于动了动,他躬下腰,分别在两腿处拍了一拍,却是在小腿贴上了两张神行符。

    一路从桐江赶回家乡,奔波劳苦下,黑脸汉子的真也有些不继了。

    他掬起一捧霜雪,狠狠在脸上搓了一把。

    抖擞完精神后,黑脸汉子也不再犹豫,两腿一迈,在神行符的作力下,就像兔子一般飞窜出去。

    身侧的事物飞速倒转,一幕幕,都倏忽消逝。

    足足过了小半刻种,在腿上神行符光泽黯淡,符力也趋至消竭时,黑脸汉子才终于赶到村口。

    村口处,三五合抱的粗大槐树,正佝偻着身躯,树干上压满了皑皑霜雪,轻轻一颤,就有不少素白被抖落下来。

    几个石磨正零散堆在一处,边上,还有几个破旧的瓦罐和长杆、簸箕等物。

    再走几步,就是一口老水井,葫芦瓢已被冻得梆梆硬,结成一块大冰。

    在老水井边上,披着花袄的老大爷正蹲在一旁,手指在雪地里不时划动。

    老大爷身边,一条黄狗也有样学样,蹲在老大爷身侧。

    它的视线随着老大爷的手指而转动,不时一点一点。

    这一幕……

    兴冲冲的黑脸汉子一愣,他呆了片刻,脑子半响也没转过来。

    “二大爷?”

    他辨了半响,勉强认出面前老人的身形。

    “二大爷,这大冷天的干哈呢,也不怕受凉!”黑脸汉子扯着嗓子喊了句:“我马罗回来啦!”

    黑脸汉子,正是刚从桐江回来的马罗。

    初到青黎宫,他便抢先出手,在战力石碑上留下名姓。

    虽然很快就被挤了下去,但还是让马罗心头小小得意了一把。

    可惜他出师不利,首战,便是碰上了化名沈道人的白术。

    只一记大孔雀神光,这夯货就被打落下玉台,输了斗法。

    尽管他肉身强绝,并没有多大伤重,令白术都小小讶异了一把。

    但随后,楚和楚襄的斗战余波,却是殃及了池鱼。

    马罗被神通余势拍个正着,连连呕血,肉身伤势是小,几个呼吸间,就痊愈了。

    可真正严重的,是元神上的道伤。

    《摧众魔力阿罗佛经》

    马罗结结实实吃了半记借法印,另外半记,顺手被白术给挡了下来。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险些被打烂元神,受创不轻。

    在桐江修养了几天后,等到伤势稍好,羞愤交加的马罗也懒得看众人神仙打架,径直乘坐青黎宫的法舟,就离开了桐江。

    后来隐隐有消息,那个击败自己的小白脸道人,居然一鸣惊人,战败了呼声最高的陈季子。

    而那个时候,马罗早已走出了青煌郡,离自家故乡也不远了。

    偶尔想到这遭,马罗总是拍着大腿,心内暗悔当时怎么就没抱紧这根大粗腿。

    他是正正经经的野修出身,传承不全,于行道上,走得也是完完全全的野狐禅路子。

    马罗早年误入山谷,在谷中迷了数日,浑浑噩噩间,却侥幸跌进了一处岩穴。

    与早年那些话本小说无异,岩穴里的确有神仙人物。

    只是,那神仙人物却不是什么好人。

    他一见马罗,便心生饥火,奈何被锁链缠住,封闭了一身通天法力,动弹不得。

    在言谈之间,马罗得知他是龟城的一位少主人,因为行事桀骜,被敌家设计陷害至此,要困他至死。

    龟城,是北卫圣地。

    与折兵山、青神观等,同为天下一等一的大势力。

    那困在岩穴的,是龟城百年前的一位少主人,也曾扬名三国,威震宇内。

    龟城之主,历来只有一尊,可这方古老圣地的少主人,却足足有数位。

    岩穴那位被伙伴构陷,蒙蔽了龟城耳目,又伙同他早年得罪的外敌,一同将其困在小荒山内。

    虽碍于身上血禁,没有亲手杀他,但数百年下来,岩穴里那位已是生不如死。

    随着他寿元枯竭,封闭困锁的阵法也逐渐减弱,年少的马罗误入荒山,却是白白捡了个大造化。

    苦苦挨了数日,提心吊胆的马罗终于等到岩穴主人寿尽。

    他小心翼翼上前,搜出了两本功法。

    一门是《龟昱金书》,也是龟城里肉身成圣的大神通,这门法术是模拟西海玄龟的变化,以来突破肉身的极境。

    而另一门《小枯木决》,却远远比不上《龟昱金书》。

    《小枯木决》是行道的心法,记述了从胎息到阳符第二重的心法纲要,普普通通,也无什么出奇之处。

    阳符第二重,便已是这门心经的止境,再无前路。

    在龟城之中,《小枯木决》多半是主人赏赐给有功的下仆,龟城的主人们绝看不上这门粗浅心经。

    修士修行,经文、法器多藏匿在泥丸宫内,轻易不会贴身。

    而早在岩穴那位寿尽时,他便自毁了泥丸宫,不给马罗分毫便宜。

    或许是人之将死,也或是出于种种缘由,临死前,他留下了《龟昱金书》和《小枯木决》。

    得益于少年时的造化,原本只待耕作老死,本该如此过完一生的马罗。

    就这样,恰巧踏上了修行之路。

    他天资不俗,仗着《龟昱金书》的存在,一身气血无铸,也逐渐在北卫边地闯出了声名。

    只是受不得约束,又性情粗莽,不懂得上下打点。

    虽然从了北卫的边军,任了个官职,但因得罪顶头上司,很快也被赶了出去。

    往往复复,马罗当过护院教头,小宗长老,大世家的私兵,虽然衣食无忧,富贵度日,也算个奢遮人物。

    但他于心底,却总是不得意。

    《小枯木决》,练到阳符二重,到达血臻至的境界,便已是顶尖了。

    这门心法,也再无前路可寻。

    《小枯木决》不单功行缓慢,截流天地元时,多少有力不从心之感,且这门心法普普通通,无论是真回复,还是增进修行,都是普普通通。

    于斗法上,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辗转数十年,马罗也多方打听,存了改换根本心法的念想。

    可任凭他如何努力,结果,却都是无果。

    能修行的阳符的心法,放到下层的修行界中,已是不俗了,都被那些小宗派、小世家视作底蕴所在。

    而在上层,圣地或是世家。

    他们对根本心法的看守极为严格,绝不会外泄。

    在马罗担当世家私兵时,他与一位少爷百般交好,绞尽心神投其所好,两人很快引为知己。

    可在一次饮酒间,当黑脸汉子言语隐隐透出观看心法的念头时,那位世家的小少爷就勃然变色,当场拂袖而去。

    第二天,马罗便被打成重伤,被世家逐了出去。

    看在往日情面上,好歹,马罗勉强活了一条命下来。

    如此百般奉承,都是无果,养病中的黑脸汉子自是又气又愤,待伤势稍好,他索性也破罐子破摔,安心当个山野散修。

    费尽心力,好不容易弄来一张请柬,马罗本抱着在选婿法会扬名的心思,却不曾想过。

    方一开局,自己就落败了。

    黑脸汉子摸着脑袋,他讪讪盯着旧水井边,那个穿花袄的老大爷,表情有些局促。

    马家村是宗族所居,满村老小,都是黑脸汉子的亲戚。

    在听闻马罗要去参加选婿,满村人皆是欢天喜地,锣鼓喧天的把马罗送出了十里外,

    去时热热闹闹,归时冷冷清清。

    马罗费力咽下一口唾沫,有些无措。

    “听说又打仗了,我特意赶回来的,俺们村没事吧?”

    见水井旁的老大爷并不理会自己,马罗只得硬着头皮,没话找话:

    “国主好像整了不少人魔过来,那可不是啥好玩意儿,乡亲们没事吧?”

    “人魔?”

    良久,水井旁传来低低的笑声。

    “不是人魔。”

    “俺们村当然没有。”

    见终于有回应,黑脸汉子摸着脑袋,憨憨笑了起来:

    “我离村前,给村子里留了那么多后手,您别说我这个后生鼻子朝天,就是阳符三重过来,也在俺们村讨不了好哩!”

    小时候,面前的老大爷便是马罗的先生,读书时,不知被抽了多少回竹板。

    即便长大了,看着眼前的老人,马罗心内还是禁不住发怵。

    “我这次没赢,第一场就着人打惨了。”

    马罗唉声叹气,他上前搀起穿花袄的老大爷,满肚子苦水倾斜而出:

    “谁能想到那小白脸如此奸猾,说是大孔雀拳,结果一道神光就把我点飞了。”

    他搀着年迈的老大爷,嘴里诉苦不绝,可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回应。

    马罗心底莫名一寒,冷意像蛇一般,从足底直直窜上心房,他警觉偏过头去,身侧,花白胡子的老大爷也笑眯眯偏过脸。

    一切都没什么不对,在元神的感应下,身侧老人无论是筋骨还是血流的速度,从内而外,都与往常无异。

    可恐惧的气息就像绳索,牢牢,将马罗的脖颈缠住。

    它冰冷的像蛇,却又把马罗肌肤灼得赤红滚烫。

    黑面汉子狠狠吸了口气,他猛得立住脚,望着短短几丈远的村落口,却是止步不前。

    花袄的老大爷率先越过他,紧随其后的,是那条摇着尾巴的黄狗。

    他踌躇了半响,却终是狠狠皱眉,一脚踏了进去。

    屋顶、青瓦、树木、几个大石墩随意堆着,各家各户的门檐上,早挂起了大红色的灯笼。

    一切都是熟悉的场景,可莫名,马罗心头就涌起一股焦躁。

    他手心灵光一现,一柄萱花巨斧就被捏在掌心。

    这是马罗早年在小宗派担任长老时,侥幸得来的法器。

    也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是神是鬼,看看再说!

    黑脸汉子冷着脸,一步步,谨慎跟在身后。

    没有声音,一切的动静都已淡去,雪地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寂寂回响。

    …………

    …………

    …………

    古怪的声调在耳畔轻轻飘起,它像一只小飞虫振翅发出的响动,又像一只恶兽正仰起鼻尖,贪婪捕捉风里的气息。

    那声音难以形容,音调低沉而古朴,尾音微微上扬,忽远又忽近,飘飘扬扬,其中诡异的旋律,像万军行走的鼓点踩踏在身上。

    “我,我……”

    马罗奋力抬起头,他想鼓动一身真,把那个音调的主人砍成碎肉,可意识深处,却懒得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

    全身上下,像是被压满厚重的神铁,他情不自禁手舞足蹈,附和着古怪的音调,轻轻打着节拍。

    视野所及,慢慢模糊了起来,一层突如其来的雾,遮住了马罗的眸子。

    紫色,紫得发黑……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睁大了眼,身体也颤抖。

    二大爷和黄狗早不见了踪迹,面前,面前……

    面前的,是一张如巨口蠕动的深邃黑洞,一应光彩,一应声音,一应气息,都被巨口一点点吞食殆尽。

    在巨口深处,无数熟悉的人面也正凝视着自己,他们双目紧闭,脸上挂着平和的笑意,像是熟睡正酣。

    “爹……娘……”

    马罗模糊吐出两个音节,眼神涣散。

    怎么……怎么会?

    温柔的,像是暖和潮水的气息将自己包围住,在马罗一步步,也将走入巨口中时。

    地下,陡然爆出雷轰的声响!

    黑脸汉子趁机夺回心神,他连滚带爬,狼狈朝巨口处远离。

    马罗惨白着脸,朝出声处望去。

    离他几丈远处,突然多出了两个人影。

    一个白衣和尚双手合十,他望着巨口,嘴角挂着一丝好奇的笑意。

    在和尚身后,跟着一个丑到别致的秃顶童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加油,奥利给!

    “这……”

    马罗惊愕的瞪大眼,他伸手一招,早早跌落在地的萱花大斧就颤巍巍飞来。

    他将巨斧捏在掌心,手臂酸软,五指无力,竟一时提不起来。

    全身的真像封冻的冰面,在的声响下,连气血都沉寂了下去。

    黑脸汉子又懒驴打滚,咕噜噜滚了数个转,直到又离了数丈开外,才敢稍稍定下心来,打量面前事物。

    几块人头大的玉散落,晶莹的碎屑满地都是,马罗颤抖着双手,狠狠一把捏住,眼角泛红。

    他缓缓抬起脑袋,在村里最高的屋檐,那只铜鸡已被斩成两半。

    阵势,被破了……

    马罗跪倒在地,垂下头,他嗓子里咕咕两声,像是痰响。。

    黑脸汉子慢慢用双手掩住脸,蒲扇大的手掌下,传来似哭似笑的声音。

    秃顶的丑童子摇摇光头,一脸唏嘘之色,他看着呜咽的马罗,脸上也带着悲悯。

    一路逃婚以来,这样的人间惨事,他已经见过不止一遭了。

    人人皆把北卫广收天下人魔,当做大逆不道的疯癫之事。

    可在北卫国土中,早已生出了更诡异,更疯狂的事物。

    秃顶的丑童子悄悄瞥了眼深渊般的巨口,心头一怯,不自觉抓紧白术袖袍,朝他身后缩了缩。

    “滚蛋,别揪我!”

    白术被扯得一紧,毫不客气回头喝道。

    “大老爷!小埋怕啊!”

    “你再敢自称小埋。”白术笑了一笑,和善拍拍玄空的脑袋,温声道:

    “等到了大郑边军,大老爷我第一个砍你祭旗。”

    “喔。”玄空似懂非懂点点头,脸颊的肉嘟在一处,摇曳出海浪般的波纹。

    “小埋明白了,小埋不这样说了。”他诚恳开口,几缕秃毛随风飘飘。

    白术眼角狠狠跳了跳,他沉默不语,只是又拍了拍玄空脑袋。

    “这就是你说的东西。”

    他指了指巨口,笑问道:

    “如这般事物,很多吗?”

    玄空是地行鼠,身而具足地行的大神通,这边地的上上下下,也被这土耗子统统摸索了一遍。

    白术本欲投军,去投奔大都督,可在半道中,偶然听玄空提起了一遭。

    据胖童子所言,郑卫两国之间,随着战端开启,不仅有人魔、活尸下场。

    北卫这一方,甚至有更诡异,更让人悚然听闻的东西。

    三天前,他正想挪个窝,去啃啃其他的树皮,却未曾想,自己竟撞见了那一幕。

    无数穿着白麻长袍,身后插着三杆大旗的人,纷纷走上沙场。

    他们的步履僵硬,肌肤并不似寻常生人的柔软,带着一股生冷的钢铁气息,每个人的步调都整齐一致,形同傀儡。

    甫一交战,白麻长袍者便从袖袍掏出紫丸,朝大郑一方漫天泼去,形同落雨。

    玄空还以为这是什么失传已久的撒豆成兵,仗着地行术在,这土耗子也肆无忌惮,索性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见到那样的东西。

    紫丸迎风便长,瞬息,便是一种种奇诡事物耸立世间。

    它们的身量或高大如山岳,或细小如蚊蝇,体态也千奇百怪,种种不一。

    纷舞狂乱的触手,长满眼球的肉山,如同漆黑海水一般的生灵,扭绞肉片堆积的松散结构,刻满人面的高大古树,会叫喊的赤红火柱和火球。

    无数发光的球体聚成形体,它如同深邃浩瀚的星空,带着远古时的古老气息;长着十二翼,齐天高的巨大飞行章鱼,它的触须摇曳,像稠密的海藻;燃着火的干枯瘦影,它起身时,连日光都被遮蔽……

    这些生灵甫一出现,大郑一方,便瞬间陷入狂乱!

    足以冲垮元神的低沉呓语,疯狂在整片沙场上回荡,难以名状的不详气息侵蚀了整片天地。

    寒冷……黑暗……

    那是最可憎邪恶的诅咒,令人作呕的感觉正在撕裂头皮,理性中美好的一切,都被一点点碾成齑粉,再也不复。

    余下的,只有癫狂,无尽的癫狂……

    它们出现之后,大郑一方,瞬间兵败如山倒!

    甲士如割麦子一般死去,战阵被冲垮,有修士惊怒地飞向高空,却被长着十二翼的章鱼用触须,如同青蛙捕食稻螟般,瞬息吞进嘴里。

    不仅是大郑,就连北卫一方,也颇多死伤。

    那些癫狂邪恶的造物在半道中,有些居然挣脱了白麻长袍者的束缚。

    不再受约束的它们,向两方战场,展开了无差别的杀戮。

    虽然大多数重新被白麻长袍者收入紫丸,再度封印起来,但难免,还是有些漏网之鱼。

    它们流窜在乡野之间,再肆无忌惮,吞食着血肉和眼前所见的一切活物。

    面前数丈远的巨口,便是其中一只漏网之鱼。

    在听闻玄空的复述后,索性顺路,白术也过来看了一眼。

    尽管来不及救下这村人的性命,但好歹,也保下了马罗。

    身后,黑脸的汉子终于按捺不住,痛哭出声,他的哭声惨烈,连胖童子都连连叹息。

    白术看着他,不禁摇头。

    他与马罗在青黎宫见过,好歹也有一面之缘,只是未曾想到,再次相遇,竟是这般景象。

    …………

    …………

    细碎的响动慢慢传来,白术回身看去。

    面前,干瘪鲜红的肌肉正拔地而起,它们以不符合常理却坚固异常的姿态拼凑而城,那张巨嘴轻轻合拢,粗细不一的血管如网状交织,粘稠的黑色液体从血管里滚落。

    液体腐蚀着地面,如同强酸,发出滋滋的声响。

    那赫然,是一颗巨大的心脏!

    “大老爷!”胖童子被唬了一跳:“咱们是战是逃啊?”

    “战。”

    “大老爷神威无量!小埋祝您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出手得卢!”

    胖童子嘿嘿一笑,刚想遁入地面,后领就被一只手揪住。

    “干了它!”他看见白术笑眯眯的脸:“升职加薪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这一波了。”

    “大……大老爷?”

    “一路教了你那么多东西,给大家展示一下才艺吧。”

    白术嘿嘿一笑,把面色木然的胖童子朝诡异心脏掷去。

    “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怕,微笑着面对他,消除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最后一刹那,胖童子绝望回头看了一眼,白衣的僧人正握着拳,满脸振奋。

    “坚持才是胜利,加油,奥利给!!!”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言通天

    我叫玄空,是一只地行鼠,珍稀物种。

    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会打洞。

    我们地行鼠虽然不是耗子,但我们格外会打洞,打得洞又快又好,大家都喜欢。

    在下是地行鼠一族的佼佼者,我因为平日埋得最深,兄弟们都很羡慕,给我了一个叫小埋的雅号。

    只是我的主人,他好像很不喜欢我的雅号。

    他和我一般,都是一个大光头,但我好歹还有几根毛,他脑上光溜溜一片。

    从这点看,似乎是在下更胜一筹。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很后悔,早知道要被那光头收做灵宠,我还不如从了族里的富婆。

    虽然她有些古怪癖好,但我年轻力壮的一个棒小伙儿,想来也禁得起折腾。

    大老爷性情古怪,不单不让我自称小埋,我若行事不如他的意,他就念叨着什么中暑、送终鸡、小河边、兄弟家之类古怪的话。

    虽然听不懂,但我总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现在,他把我扔了出去,说是要我展示一下才艺,微笑面对恐惧,坚持才是胜利。

    我可能不是人,但他是真的狗。

    ……

    ……

    ……

    无数血管纵横延伸,如同铺就一方血色大网,粘稠的黑色液体发出尖利嘶嚎,像扯着嗓子的喊叫。

    那叫声方响起,一股滑腻而阴寒的触感,就顺着元神感应,悄悄爬进泥丸宫里。

    腐臭的霉菌犹如五颜六色的杂花,遍野开放,深深扎根在泥丸宫,几分漆黑、枯黑的色彩也蔓延开来。

    在白术的注视下,泥丸宫里,犹若杂花的霉菌陡然爆开,像是蠕虫的事物,正一点点,要从霉菌里凝出实体来。

    它身侧弥散着丝丝紫气,像是伴着雾气生出。

    低沉的呓语轻轻回响,那是潮湿水雾般的音调,语无伦次,连音节都是涣散,它猛烈撼动着元神,并企图像蛇一样攀腾而上。

    “这是什么鬼东西?”

    白术轻轻皱眉,一道火龙如剑斩落,瞬间将泥丸宫的霉菌燃尽。

    而与此同时,沉寂已久的属性面板上,微不可察的跳了一跳。

    属性值……

    果然,杀了这玩意,是有属性值的。

    白术抬起头,随着霉菌尽数被焚灭的瞬息,泥丸宫中,那癫狂的呓语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沉默注视着天穹的紫雾,雾气像河一样奔腾,隐约,似乎还有稀里哗啦的流水声。

    紫雾和属性值……

    活尸、人魔乃至是面前的诡异心脏,都无疑是紫雾的造物。

    斩灭它们,就能得到属性值。

    他轻轻叩了叩心口,眼神有片刻的迷茫。

    紫雾是什么?属性面板,又究竟是什么?

    在紫雾的背后,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在他陷入思忖时,面前几丈远,陡然传来杀猪般的尖利嚎叫。

    “大老爷!大老爷!你不管我了吗?!”

    秃顶的胖童子哇哇乱叫,几缕可怜的乱毛到处乱飘,他足下纵起一道风雷音,险而险之地避开拦腰一击。

    “有东西进脑子里了,哇呀呀,好粗!好大!”

    玄空再度惨嚎一声,被血管狠狠抽飞,滚了数十丈远。

    他身躯一扭,就遁入了地里,死活不肯再露面。

    “又来了!又来了!大老爷,我泥丸宫里好像有啥东西!太快了!我不行了!”

    白术脸色登时一黑,他心念微动,便有一条赤龙隔空打进玄空的元神,将遍野扎根的霉菌焚了个干净。

    “这是什么虎狼之辞?”

    他腹诽一句,强行把土拨鼠送上地面,令他和血肉心脏缠斗起来。

    白术注视着这一幕,眼底金光如水波涌动。

    “大老爷,你还是人吗?!”远远,在风雷音中,传来玄空的惨嚎。

    “人类是有极限的。”白术懒得理他:“大老爷我不做人啦!”

    他上前几步,轻轻按在眼神涣散的黑脸汉子肩头,替他驱散了泥丸宫中的呓语。

    “你是北卫人?”

    待马罗醒转过来,白术开口问道。

    “回禀上师,小的是卫人。”

    “这鬼东西……”白术伸手一指:“你既是北卫人,可知这是什么?”

    “上师,小人并不知晓。”

    黑脸汉子十指弯曲,深深陷入地面,惨笑开口:

    “它杀了我父老乡亲,小人无能,只恨不得千刀劈它!”

    一转眼,只是去了趟桐江,归来之后,竟已是生死两隔了。

    “你于元神修行上,只怕要多下点苦功了。”

    看着落泪不已的马罗,白术摇头叹息一声:

    “若非你肉身强绝,只怕撑不到贫僧过来。”

    黑脸汉子一怔,他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就又被一声杀猪的叫喊打断。

    玄空早已显出原形,像刺猬,又像土拨鼠一样的东西,正踩着风雷光,避过一条条血管的缠绕。

    他挥动小短手,轰出一排排暴烈气浪,连空气都微微震颤。

    只可惜,诡异心脏却纹丝不动,若非玄空通晓土行术,只怕早被扯做数段了。

    “大老爷!我求你做个人吧!”

    玄空凄厉惨喝一声,小手掌上泛起如玉的光泽,他猛得一挥,就直直切向一条迎面打来的血管。

    只可惜力有未逮,他连被血管表皮都未曾斩破,就反震之力给重重打飞了出去,一时灰头土脸。

    《风雷小遁》、《威德正拳》、《大碎玉手》……

    一路上,在修行之外,白术也将这几门武学传授给了玄空。

    只可惜效果,似乎不尽如人意。

    “回来吧。”

    白术伸手一摄,那血管就扑了个空,他提着玄空的后颈,笑了一笑。

    “你还是保持原相吧,化作人身,也着实太膈应了。”

    说完,他就将玄空顺手扔在地上。

    土拨鼠就地一滚,周身流光舒展,却是再度变化为秃头的丑胖童子。

    “有眼不识金镶玉。”玄空小声嘟囔:“大老爷,放弃吧,论美貌你是敌不过我的。”

    白术虽听见夯货的自言自语,却也懒得理会他。

    在玄空与诡异心脏缠斗的时刻,他用修罗眼暗中探查了数次,面前的造物竟毫无要害之处。

    它周身上下,都是由混沌的血肉组成,呈不规则状排列纵横。

    在其深处,紫气氤氲。

    “你若是个章鱼模样,我还真想用船撞撞你。”白术抬头微笑:“可惜了……”

    在他面前,二十丈高,腐烂肉块堆积成的巨大心脏,正散发着刺鼻的恶臭,无数人面蜂拥着,竞相从体表挤出来,争先恐后。

    他们齐齐注视着白术,眼神一片木然。

    “斩!”

    在血管临身的刹那,白术微微抬起手。

    长着妖冶金瞳的僧人目光含笑,他伸手指向血肉心脏,轻声开口。

第二百章 召雷

    一声轻叱过后。

    天地间,都是默然一肃!

    狂乱的飞雪如薄纸,纷纷退却,似被无形的力道裁剪开,直直剖成两半。

    地面,一条粗暴而深不见底的巨缝瞬息暴起,煞气狂飙,像是天神持着刀斧,开凿出混沌里第一片清浊之气。

    山,被切开!海,被切开!

    拦在面前的一切,天地,都统统被切开!

    二十丈高大,无数腐烂肉块堆叠的血肉心脏动作一停,那巨大而畸形的躯壳微微颤抖,密集且粗大的红色血管正做着亵渎的蠕动,可突然,它们也齐齐停了下来。

    空气静默了半响,没有响动,就连风雪的杂声都被排斥在外。

    静谧的小天地,沉沉包裹住了一切。

    一切,都陷入绝对的死寂。

    良久,在无声的死寂中,微微的,有的响声飘起。

    噗……

    像是花生壳被捏碎的清脆声音,玄空愕然瞪大眼,满脸惊愕。

    噗!

    噗!!

    噗!!!

    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快!一声比一声急!

    巨大的心脏颤了颤,猛然从中爆开!

    漫天血雨喷洒,带着死鱼似得腥臭气息。

    那些腐烂的肉块散了一地,粘稠的黑色液体吱吱喳喳,它们有如活物般,彼此跳动,彼此咒骂着,正要将身体再度重组。

    可是

    一股无形的力道如惊天长虹,正横贯在血肉心脏周围,任凭它们如何跳动,如何挣扎,都无法重新凝聚躯壳。

    “大老爷!厉害啊!”

    玄空呆了半响,用力击掌称赞,手舞足蹈。

    血肉心脏的难缠,他并不是没体会过,就在方才,玄空还险些被腐烂血管缠住,生生撕成两半。

    《风雷小遁》、《威德正拳》、《大碎玉手》……除却《妙元长春功》对玄空自己毫无作用把。

    一路以来,白术在有暇时还曾点拨过玄空一二。

    三门武学,一门是遁术,另两门,却是不折不扣的杀法。

    玄空悟性本就不凡,一点就透,几日时间下来,也很快到了圆满的境地。

    可饶是如此,全力出手下的自己,居然连一根血管破不开。

    面前的白衣僧人只是轻轻一指,血肉心脏便被划成两截。

    如此情景,由不得玄空不惊惧。

    “还没完。”

    听到后方的响动,长着妖冶金瞳的俊秀僧人淡淡回过头。

    他眼中像是流淌着熔化的黄金,汹涌的威严和烈怒,正从那双黄金瞳里喷薄而出。

    短短对视了一眼,玄空的元神便传来阵阵刺痛,秃顶的胖童子连忙偏过脸去,不敢再看。

    “护住他。”

    白术对玄空吩咐一句,示意他护好冷汗岑岑的马罗。

    在他话音刚落,身后,那堆腐烂发臭的肉块骤然变化。

    血液、筋骨、皮膜、四肢……在原体被斩成两截,再难复原后。

    余下半截肢体开始重组,腐肉块们纷纷跳动,瞬息凝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它**着身体,鲜红的皮膜和肌肉裸露在外,隐约能看见不规则的脏器,说不出的诡异可憎,正从它身上散开。

    “&%****%###”

    突然,它歪着脑袋,被血肉缝合,还尚未分开的嘴里,模模糊糊说出一段意义不明的音符。

    白术皱了皱眉,他没有听懂。

    “###~****&&”

    见白术毫无反应,那诡异生物又是一摆手,竟传递出一道神意来。

    阴晦,如同晦暗森林里的喃喃低语,通篇都是无意义的叫喊和笑声,啜泣和哽咽的声响,始终回荡不休。

    “我听不懂啊……”

    白术抬起头:“会说大郑的官话吗?实在不行,汾阴一带的方言也是可以的。”

    血肉人影的眼睛如同橘灯,它定了半响,猛得扑杀过来,在空中带起一连串的轰然爆响和残影。

    它的身影忽东忽西,肢体呈螺旋状扭转,头颅弯曲到不可想象的地步,瞬息间,就飞跨了数十丈的距离。

    轰!!!

    白术轻描淡写,扬手便甩出一条鳞甲峥峥的大赤龙,将飞扑过来的模糊人影打得倒飞出去。

    赤龙的每一寸鳞片都萦绕着灼灼火光,绯红如血,它缠绕在人影上,顿时便有皮肉被烧焦的糊味传来。

    笼罩在火中的人影癫狂乱叫,手舞足蹈,可任凭如何如何,都挣脱不开赤龙的束缚。

    那血肉人影骤然炸开,连赤龙都微微震颤,趁此空隙,人影骤然解体!

    一条条人面蠕虫飞窜着,纷纷洒在地面,以落雷的速度蠕动身躯,朝地下,朝空中,朝四方逃离出去。

    跌坐在地的马罗目眦欲裂,他挣扎想捏起宣花大斧,却连起身都是艰难。

    “定!”

    这时,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白衣的僧人回头,对马罗微微颔首,示意他不必惊疑。

    在马罗身侧,秃顶的丑胖童子缩了缩脖子,他望着眼前一动不动的人面蠕虫们,面上有些无奈。

    遥想几日前,他也是被这招定住,堂堂大好地行鼠,这才无奈沦落为灵兽。

    这东西,有点厉害啊……

    玄空摸了摸秃头,有些眼馋。

    要是学会了这个“定”字,那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施主现下伤势未愈,不要轻易妄动,若是真逆行,那可就麻烦了。”

    血色心脏看似唬人,实则手段也不过了了。

    战力约莫在阳符一重上下,只是生命力旺盛得惊人,被言咒斩成两段后,竟还能重组身躯。

    它一身所在,也只是精神污染略微棘手了些。

    马罗没有高深的元神秘法,是以才能被轻易捕捉,自己的泥丸宫也受到重创。

    白术修行婆稚观想法,元神便犹如一尊阿修罗,滚滚杀意弥散下,血肉心脏的精神污染伤不了他分毫。

    只是那土耗子……

    白术瞥了眼莫名洋洋得意的玄空,笑了笑。

    这土耗子,竟也能抵御血肉心脏的精神污染,想来他的身上,也有些东西。

    被言咒定住的人面蠕虫们一动不动,它们的人面千奇百怪,或是男人、女人,也有孩提或迟暮老人,它们都木然着脸,神态僵硬。

    心脏、人影、蠕虫……

    也不知这鬼东西到底有几种形态,它每次重组身躯,都会令白术意外。

    白衣的僧人提起心力,不再犹豫。

    “雷!”

    他唇齿微动,虚空中便有大雷音的声音显现。

第二百零一章 旧交

    “雷!”

    他轻声开口,天地间就有异象生出。

    咔嚓!!!

    炽霞爆发,神音隆隆,一片片雷光交织,长空都被这些芒光挤满,昏昏的雪国天象登时亮了起来。

    像是有一**日爆开!

    玄空毛骨悚然,他本能就地一滚,化出地行鼠的原型,就要遁入土里。

    妖类和阴鬼修行,最畏惧不过的,便是雷劫。

    人身乃是最适合承道的所在,但妖躯,却未必是。

    精怪化形,第一关,便先是要炼化口中横骨,从而能口吐言语,讲述道理,而另一关。

    则是褪去妖躯,化作人身。

    妖类化形,便有落雷滚下,阻止道途。

    这一关卡,便是叫做化形劫。

    无门路的野妖怪,莫说炼化口中横骨,便是生出灵智,都是千难万难。

    而即便侥幸能口吐人言,但七七八八,也大多死在化形的雷劫下。

    雷,阴阳薄动,雷雨生物者也,阴阳合为雷,是阴中之阳也。

    其至阳至刚,又阴极生烈,能诛一切邪祟,是万象初始之音。

    遁入土里的玄空战战兢兢,勉强露出一双小眼睛,胡子也一颤一颤。

    万丈雷瀑自虚无生出,如同挂挂天河垂落,浩荡卷席人间大地。

    在电蛇狂舞之间,人面蠕虫接连暴碎,尸骨无存,在噼啪的巨响声中,雪原转瞬化为一片焦土,刺鼻的糊味阵阵传开。

    玄空楞了楞,他又赶紧从土里钻出来。

    在白衣僧人的周遭,赫然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凹坑,蔓延数十丈,像是被大力蛮力犁过一遍,微弱的火雷仍不时一闪一闪。

    白术迈出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莲花,他瞬息踏向高空,微微俯身,扫视脚下的焦土。

    在言咒“雷”之下,半座马家村都被天雷摧灭,粗大的梁柱上升起黑烟,大火和霜雪想触时,发出的响动。

    “真是命大啊……”

    长着妖冶金瞳的僧人轻笑一声,他轻轻弹指,一道剑光瞬息斩落。

    在倒塌的木料下,一只人面蠕虫发出吱吱叫喊,它刚想逃窜,就被剑光斩成空虚的一片。

    血肉里每一寸旺盛到可怖的生机,在剑光之下,都彻底消弭。

    “属性值+320。”

    久违的声音再度响起,白术面色一喜,眼神也微微放光。

    可还没等他欢喜片刻,伴随着杀猪般的叫喊,一个矮胖的人影连爬带滚,飞窜上高空,狠狠抱住自己的大腿。

    “有事?”白术面无表情。

    “大老爷真厉害!小……玄空看得真是心潮澎湃,欲罢不能!”

    秃顶的胖童子一脸媚笑,他死死盯着白术,连连眨眼。

    “有事说事。”

    “那个……那个……”胖童子对了对手指,一脸欲言又止:“大老爷那个召雷和定身的法术,叫啥啊?”

    “怎么?”

    “我能学吗?”

    胖童子仰起脸,可怜巴巴,嘴上挂着讨好的笑。

    “滚!”

    白术拎着胖童子的后领,将其远远甩开,不再理会。

    顺手做完这一切后,他看向面前虚幻的属性面板,不禁微微颔首。

    【姓名】:白术。

    【武学】:《妙元长春功》圆满。《风雷小遁》圆满。《威德正拳》圆满。《大碎玉手》圆满。

    《大孔雀拳》圆满。《龙师明王金身》大成。《狮子步》大成。《乾闼婆琉璃咒》大成。

    《神气形变经》未入门(89%)。《洞玄玉枢雷霆**》未入门(75%)。《言咒》未入门(91%)。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65%)。《遍净天人体》未入门(58%)。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百尺楼:大成。)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341。

    “91%……”白术凝望着言咒,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还差9%,便要真正入门了。”

    这门传承自圣人的大神通,其艰涩,虽也是难懂,却远远比不上人觉经或天人体。

    斩形、定身、召雷……

    每发出一言,都伴随着不可估量的神通力。

    像是他出声时,天地都为唇齿,万象都化作口舌。

    是谓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最后的召雷,更是出乎白术预料,近乎与一些雷法神通的威能,都不相上下。

    雷法与剑术,向来是两道杀生大术,神威如狱,轻易不得外传。

    言咒召来的雷光,更是莽莽如龙蛇,要炸乱万象之基。

    饶是白术早有准备,但第一次动用时,也不禁小小的吃了一惊。

    不过那诡异事物结结实实吃了道雷法,却还能分化出躯体,若不是修罗眼注视,几乎要被瞒过。

    而据玄空所言,在北卫这一方,如血肉心脏这般东西,足足有数千余。

    如此形势,让这两国的国战走向,却是愈发扑朔迷离。

    先是广收天下人魔,再是血肉心脏这等怪物。

    北卫……

    究竟与妙严,与紫雾之间,存着什么瓜葛?

    超乎意料的东西,一件接一件,纷纷粉墨登场。

    这也让白术心头,更加谨慎了三分。

    除却言咒外,余下如神气形变经、洞玄玉枢雷霆**等,都各有提升,离入门的境地已不远。

    在弥罗灯的助力下,他终于体会到修行如吃饭喝水般的畅快。

    天才,原来是这个感觉……

    白术叹了口气,收回心神,他看向下空。

    秃头的胖童子抱着小短手,正一脸委屈巴巴,而黑脸汉子马罗怔怔看着焚毁的村落,他的目光涣散,神色满是迷茫。

    “施主。”白术叹了口气:“不知施主有何打算?”

    “小……小人……”

    马罗顿了顿,终是苦涩低下头:

    “小人有个同乡的亲戚,是驹泊县的兵曹,小人准备去寻他,也好打探这怪物的来历。”

    “如此,贫僧便告辞了。”

    白术僧袍一展,便有一道至粹的元神力打入马罗体内,疲软的精神一凝,每一寸筋骨皆是一振。

    马罗不敢怠慢,连忙盘膝坐下,赶紧炼化这一道元神法力。

    半响,待马罗再度睁开眼时,面前的,只是空荡荡一片。

    白衣僧人和丑胖童子,皆是不见了踪迹。

    他静默了瞬息,朝僧人的方向拜了八拜,起身后,捡起宣花大斧,又直直掠向高空。

    在他身后,小村依然在燃烧。

    ……

    ……

    ……

    风雪不止,过了三四个时辰,大火也逐渐被霜雪压熄。

    呲……呲……

    雪地里,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穿着白麻长袍,背后三杆大旗的男人踏在雪地,他沉呼口气,揭开兜帽,露出一张方正的脸。

第二百零二章 百怪夜行

    火势早被霜雪扑灭,在严霜中,焦黑的梁椽微微冒出个尖儿。

    几步远外,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凹坑,站在边上,火雷的焦糊味仍未散去,丝丝萦绕鼻尖。

    方正面孔的男人沉默了会,他抬起头,环视四周。

    这座位于北卫边地的小村,已是破陋不堪,一半被言咒召来的雷光劈碎,另一半,则清冷而萧疏。

    马家村,同北卫百千座边地小村般,已全然沦为死地了。

    方正面孔的男人手臂微微颤抖,他怔怔望着这一幕,眼神迷茫。

    “呀,呀,好像都死了。”

    雪地里,传来另一道声音。

    同样穿着白麻长袍,背后三杆大旗的男人缓缓踱步,他如盘核桃般,微微转动着手心的三个紫丸,笑意戏谑。

    “这般惨烈,啧啧,不忍心看啊。”

    他走到方正面孔的男人身边,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

    “见到这一幕幕,陈将军,在下几乎要哭了。”

    “你可有丝巾,借我拭一拭泪,如何?”

    方正面孔的男人,赫然便是陈鳌。

    白术与他在汾阴城中,还曾有过一段交情。

    只是不知为何,他流落至北卫,竟还加入了白麻长袍者的队列。

    “庄家堡、徐家镇、小河村、大河村、白溪村……”

    陈鳌哑着嗓子,沉默向前一指:“现在,又加上一个马家村。”

    “怎么?”他的同伴满不在乎。

    “你……你们还是人吗?!”

    陈鳌终于暴起,他毛发倒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国主和大禅师有命!命我们收拿流窜乡野的黑魔!你们,你们……”

    他喘着粗气,两眼也凶光暴起:

    “你们全然不在意,一任推三阻四,阳奉阴违,看看,看看,眼下死了多少人!”

    “你们……”

    一只手按在陈鳌肩头,也打断了他的烈怒,陈鳌双膝一软,几乎被沉重力道打得半跪下去。

    “不是你们,是我们。”

    男人低下头,一双惨白如鬼灯,毫无半丝杂色的眼眸正凝视着陈鳌。

    “我们也不是人,我们是人魔。”

    他轻声开口,嘴角高高扬起:

    “就如人和猴子,怎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呢?”

    “大禅师布武天下,你我都是从中得利者,一跃成为人上人。”

    他缓缓松开陈鳌,伸回手,踱步在荒村之中,带笑的声音回响而起。

    “年少时,我家极贫,在下修行的天资虽然不差,却支付不起武道的消耗,丹药、心法、神通……哪一门,不是要钱的呢?那个时候,我便暗中下定决心了。”

    “我,张泊玉。”他霍然转身,面上凶光一闪即逝:“我张泊玉要做人上人!”

    “这般人上人吗?”

    “你何必讥讽我呢,陈鳌。”

    张泊玉笑笑,恢复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你早年投靠陈甲,万般奴颜媚骨,以求为进身之阶,还不惜改了姓,你我本就是同一类人的。”

    “我是想做人上人,我,也想登朝拜相,也想恢复家中旧日风光。

    我结交圣地、世家的大人,巴结朝堂的长官,作鹰作犬,作马作牛,但凡能跪着说话,我绝不会挺直身躯,连头也要低下去。”

    张泊玉面上带笑,他抱着双手,听着陈鳌的自言自语,可突然,那个面色方正的男人狠狠转过身。

    “可我!没想过杀人!”

    陈鳌面目狰狞,那对森白的招子里,无数的凶虐正凸了起来。

    “人肉好吃吗?”张泊玉温声一笑。

    “你……”

    “我问你啊。”张泊玉拍了拍手,慢条斯理走到陈鳌面前。

    他清了清嗓子,面目瞬间变幻。

    陈鳌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沛然大力按在头颅,顷刻间!

    砰!!!

    像是被数百门重炮轰击,震耳欲聋的巨响骤起!沉闷到可怖的空气被压缩如实质,无数土石乱飞,大地突兀崩裂开来,整个下陷三寸。

    在烟尘里,张泊玉拍了拍衣上沾染的泥土,笑意依旧。

    陈鳌四肢呈诡异状扭曲,像是被生生折断,他如同一个破布娃娃,口鼻之间都有鲜血喷射而出,眼中眸光黯淡。

    “人肉。”

    张泊玉一脚踏在陈鳌头颅,缓缓用力,骨裂的声音渐次响起。

    “还是很好吃的。”

    他凝视着垂死的老朋友,认真开口:

    “大家都是人魔,又没有谁逼你去修行《易鼎心经》,老伙计,你这副扮相,是演给谁看呢?”

    “我……”

    深坑里,陈鳌气若游丝,挣扎开口。

    “你给陈甲当狗,我给谢康当狗,大家都半斤八两,凭什么逃到北卫后,你就心存了妇人之仁,一任与我唱反调?搞得我张泊玉像一个大恶人。”

    “老朋友,你既然选了人魔的路,前方风景如何,也该尽早适应了。”

    在骨裂声几乎如连珠炮的炸响,快要串成一线时,张泊玉才施施然收回脚。

    “来到北卫的人魔千千万万,你我能被大禅师看重,选拔进荧惑军里,已是天大的幸事。”

    “荧惑军里,来自大郑的同乡不多。”

    张泊玉面无表情:“我容你一次,未必会有第二次,别太不识好歹了!”

    他抬起头,不再管气若游丝的陈鳌,远远,又有人踏着风雪而来。

    七八个穿着白麻长袍,背后三杆大旗的人突然肃立,他们对张泊玉施礼,神态恭敬。

    “报一下战况。”张泊玉开口。

    “十八头水蚩,二十四头飞天蛮,七条百足牛蛇。”

    七八人里,其中一个挺身出列,笑着答道:

    “都已重新收入紫丸了。”

    “鱼童子、人头桥、百目寺、肉人还有鱼面山呢?”

    “那些鬼东西……”出言那人嘿嘿一笑:“大人,我等法力低微,可没那个能耐把它们收纳进紫丸。”

    “惯会偷奸耍滑!”张泊玉笑骂一句:

    “都是有尔等贪生怕死的败类在,我六处才常常被其他几处压下一头。”

    “能活着,这条贱命才能为您老效劳啊。”

    出言那人也不畏惧,俯低身子,笑言道。

    “听说四处想要封印那头章鱼。”又有白麻长袍者开口:“就那头长着十二翼的章鱼。”

    “他们找死不成?”第一次,张泊玉神色动容。

    荧惑军,直属于妙严大禅师,整支劲旅,都是人魔中的佼佼者。

    荧惑军共分六处,每一处的管辖者,都是近乎五境命藏的修为,金刚绝巅!

    张泊玉与陈鳌,便是共同归属于六处。

    妙严大禅师接引紫雾,又以不知名的手段,从紫雾里召唤出不可名状的怪物,并将其封印在紫丸内,任由荧惑军驱使。

    那些不可名状的怪物,也被安上了不同的名号。

    水蚩、百足牛蛇、鱼童子、人头桥、百目寺、肉人……

    但其彼此之间,也有强弱之分。

    最强的那几尊,连荧惑军中的至强者,都难以操控。

    十二翼的飞天章鱼、燃火的干枯瘦影、发光的巨大球体……

    在两国战乱时,十二翼的飞天章鱼杀到狂乱,更是挣脱了紫丸的束缚,不知去向。

    而当时,即便是大郑一方的地官,也只是斩断了几根触手,难以截住它。

    那一战,不少怪物趁着厮杀混乱,也挣脱了束缚,流窜乡野之间。

    荧惑军,便是奉北卫国主和大禅师的军命,前来重新封印逃窜的怪物。

    “他们想要在国主面前争宠。”张泊玉抬起头:“四处的人,他们有何依仗?”

    “折兵山会出手。”

    “原来。”张泊玉微微颔首:“不必管他们,争宠的事情别想了,乱世之中,能活下来才是最紧要的。”

    “明白了,那这肉人?”

    “肉人被杀了。”张泊玉懒懒答了一句。

    马家村里的那尊怪物,初始是血肉心脏的形体者,被荧惑军他们称作肉人。

    这肉人生机顽强,便有只剩下一滴血,假以时日,在得到血食的补充后,也能再度长出躯体。

    吞噬的血肉愈多,肉人的肢体也愈强劲,慢慢进化为精钢也难以斩断的体魄。

    无一例外,紫丸中种种不可名状的怪物,都极其擅长精神污染和元神攻击。

    若没有强大的元神秘法在,稍有不慎,便会被怪物的精神污染意识,从而变作行尸走肉,再不能自主。

    寻常不修武道的凡人,只要凝视它们,就会陷入疯癫和绝望,意识粉碎。

    张泊玉等人来此,也是奉命封印它。

    只是肉人诡异,便是张泊玉等,也绝不想接触。

    一拖再拖,直到无法再拖下去时,一众人才姗姗来迟。

    “肉人被杀了,我们不找找元凶?”

    “找个屁!”

    张泊玉喝骂一句,不客气在出声那人头顶狠敲一记: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马家村成甚鬼样了!”

    一个蔓延数十丈,深不见底的凹坑,赫然席卷了半个马家村落,重重霜雪覆压下,仍是无法填满深坑。

    “是雷法。”张泊玉淡淡开口。

    “雷法?”

    “能召雷的,无论如何,都是一门大神通。”张泊玉伸手一指:

    “看着架势,肉人是直接被雷法轰爆了,尸骨无存,这样人物,无论是北卫的或是大郑的,我们都得罪不起。”

    “可是……”

    “不要想着如何去邀宠,活着,命才是最重要,更何况……”

    张泊玉冷笑一声,眼神有些戏谑的意味。

    “折兵山的人巡梭边地,击杀肉人者若是郑人,难免会碰上折兵山的布防,听说,就连折兵山的新圣子陆羽生,也亲临了。”

    “那我们怎么办?”答话那人依旧懵懵懂懂。

    “回家!”张泊玉背着双手,头也不回:“都成人魔了,还是没半点脑子!”

    一众人魔都呼喝出声,欢天喜地,响应张泊玉的号召。

    他们或来自北卫,或来自大郑,甚至也有故国远在大楚的。

    在修行《易鼎心经》,化身人魔之后,他们在北卫这片疆土,一跃成为人上之人。

    惜命,是天下古来都有的常事。

    能够活着,没有人愿意去死,即便他们是人魔。

    “不要再有妇人之仁了,陈鳌。”

    在经过方正面孔的男人时,张泊玉停了下来。

    “你我当初修行《易鼎心经》,便是想攀登武道,提升修为,看看现在,我已是阳符二重了,你却依旧止步不前。”

    “你妹妹……”他轻声叹息:“你妹妹,她也想让你活下来吧。”

    气息奄奄的陈鳌猛得抬起头,又有无数伤口迸开,他眼神黯了黯,却是没有开口。

    ……

    ……

    ……

    与此同时,地底深处。

    一道暗黄的灵光飞窜着,它一路穿过累土和厚重岩层,如若无物。

    “凝!”

    灵光深处,白衣的僧人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字来。

    原本有些涣散的暗黄灵光瞬息凝实,满头大汗的玄空沉沉呼出口气,表情也轻松了不少。

    “你不是地行鼠吗?”白术无奈开口:“怎么地行都如此费劲。”

    “大老爷,我还小啊,为了不被人察觉,我们已经遁到地底极深处了,很费力的。”

    玄空同样无奈回过头:

    “郑卫开战的时候,我贪图看热闹,不小心被章鱼怪物一嗓子震伤了,不然大老爷你也没那么容易逮住我。”

    “接着赶路吧。”白术继续打坐:“还有多远?”

    “两三顿饭的功夫,不远了。”

    玄空呼出口气,那暗黄灵光又继续朝前遁去。

    一路以来,自从离去马家村之后的三四个时辰,边地里,便有不少修行者。

    阳符、金刚,惊鸿一瞥下,甚至有个将军模样的人,血气鼎沸如烘炉,远远隔着百里,都能感应到那旺盛到骇人的精气。

    他们似在构建一方古老大阵,都按在奇特的方位排定,一丝不苟。

    为避免被察觉,多生事端,白术和玄空便以地行之术赶路,倒也安然无恙。

    只是这土耗子实力不济,赶路到一半时,真就枯竭,几乎要栽倒在地底。

    白术以言咒来辅佐他,好歹,终于也快到了。

    昏昏沉沉中,四周都是寂静无声,突然,正盘膝打坐的白衣僧人猛得睁开眼。

    他霍然起身,把一旁的玄空狠狠唬了跳。

    “大老爷?”玄空满脸困惑:“怎了?”

    “不对!”

    白术面沉如水,他将手搭在玄空肩头,刚欲催动泥丸宫内的大挪移符时。

    陡然,宏大如天音的声音响彻。

    一条金光大道铺展下万丈地底,异象缭绕,氤氲的雾霭流淌,漆黑的地渊都被照彻,漫天金色的花瓣洒落,每一片,都微微有禅唱声、诵经声回响。

    玄空呆了呆,满脸不可置信。

    他躲在白术身后,死死揪住僧人的衣角,小心冒出半个头。

    金光大道上,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正目光含笑,他身量不过常人高大,却如同挤满了这广袤地渊,震得虚空深处都轻颤不已,神圣庄严,肃穆慈悲。

    “虚明。”金光大道上的僧人双手合十:“我已等你许久了。”

第二百零三章 二十年后,你当掌我杀生剑

    一条金光大道铺落下万丈地底,无比神圣,无比庄严。

    在金光大道上,披着袈裟的僧人目光空明,嘴角微微含笑,无穷尽的天花洒落,禅音与诵经声一并回响。

    僧人和金光大道都如同虚幻一般,矗立在累土和岩层中,如若无物。

    白术瞳孔一缩,他紧紧锁定泥丸宫内的大挪移符,一有不对,便随时准备挪移虚空,从这万丈地底里传送出去。

    眼前,金光大道上的僧人面容慈悲,在他体内,似蕴藏着一方无量海,澎湃旺盛的炁血几乎要将万丈地底都烧燃起来,神能惊世,气压河山。

    白术身后,怯首怯尾的玄空身躯如抖筛,豆大的汗水从秃头簌簌滚落,他再也承受不住,惊惧之下现出地行鼠的原形。

    他爬进白术宽大的僧袍里,缩成一团,本能开始装死。

    “法师是谁?”

    白术胸口一阵气闷,他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匀了口气后,才缓声开口。

    如若一方苍天倾覆,亿亿万大恐怖都浮上心头,即便以言咒接连默念了几个“镇”字,又配合婆稚观想法的运转。

    可险些,自己还是快要神意崩乱,濒临实守。

    那个微笑的僧人如同一尊大明王从末法时期,经过漫长的蛰伏,终于自沉眠苏醒。

    在他落足处,偌大天地,都已悄然移换了中心。

    无量量的元炁温驯如猫,安静趴俯在僧人脚畔,在那黑洞般深邃的身躯里,日月光辉,天罡煞气,都纷涌着灌入。

    吞纳八荒,神贯**!

    他站立在金光大道上,身形只是常人高大,甚至有些瘦削,却给人一种太古神岳般的感触,气息迫人,难以仰视。

    “阿弥陀佛。”

    微笑的僧人轻诵一声佛号,袖袍扬起,轻轻朝白术按落。

    嘭!

    嘭!!

    嘭!!!

    无形的气势如海潮瞬间暴起,虚空都轰隆隆,大音席卷万丈地渊深处。

    泥丸宫中,元神骤然失去肉身的掌控,再也感应不到任何事物。

    在僧人气息压迫下,像是有万座土山都齐齐压落,身体每一寸筋肉都绷紧,双膝愈发沉重,像灌上了重铁,在白术汗流浃背之际。

    他的背脊,也在一点点弯下去。

    虚空四方上下都被僧人锁住,挣脱不脱,看着金光大道下,那个挣扎的人影几乎要被压得跪俯下。

    僧人叹了口气,眼底有些索然的意味。

    可突然,在他想撤去气势时,下方形势骤然变化!

    一个通体赤红,光焰灼灼,有如火道神明的人影,慢慢,他双手伸出,像是托举着什么事物,正一点点抬起头。

    白术脸上青筋根根暴起,神色狰狞而扭曲,在他体内,每一滴血液都化作小巧赤龙,正流转神曦。

    迈入阳符三重,植入苦海佛后,便是与天地相合,可直接触碰弥散万物的法道。

    将每一滴血液都化作赤龙,这是对于《赤龙心经》的另一种妙用,乃是白术在借助弥罗灯下,偶然得出一种法门。

    旺盛的血气如同一口赤红神炉,迸发出万丈光焰,他慢慢挺直身躯,生生抵住僧人的气息压迫。

    “镇!”

    “镇!”

    “镇!”

    一声声沉喝响起,在僧人注目下,白术身上爆出比烈阳更璀璨的气血,一条大赤龙仰天长吟,鳞甲齐齐振动,迸发出兵戈的杀声。

    少年人的僧袍粉碎,上身**,在其背上,龙首人身的明王睁开双目,不怒自威。

    龙师明王金身……

    僧人目光微微一动,他眼神闪了一闪,若有思索。

    而下方,又传来数声暴喝。

    “散!”

    “散!”

    “散!”

    白术仰天嘶吼,在不记损耗的施展言咒下,配合一身神力,他勉强挣脱了僧人的气息压迫。

    **上身的少年喘着粗气,有血痕贯彻全身,惨不忍睹。

    他的肩胛骨早早粉碎,鲜血狂涌,两臂在托举时,也被气势压迫反噬,骨骼尽碎被碾压粉碎。

    一道裂痕从胸口横跨到腰部,露出血肉模糊的脏器,它们也正缓慢蠕动,重新再生。

    白术又呕出一口血,催动赤龙心经,治愈自己的伤势。

    为挣脱气息的束缚,他近乎毁了自己半条命。

    在僧袍的碎块里,颤抖的玄空瑟瑟缩缩钻出来,他惊惧看了眼呕血不已白术,又看看金光大道上的僧人。

    土耗子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终于,他狠狠吱吱叫了声。

    他扯住白术的手,就要发动地行术,远离那个僧人。

    “定。”

    金光大道上,一个缥缈高远的声音淡淡传来。

    妈的!怎么又是这招!

    玄空木然着脸,一动也不动,那道包裹住自己和白术的暗黄光束也凝固,分毫不显露动静。

    白术抬起头,正看见僧人微笑的脸。

    “果然不俗,尚未二十的真符种道,即便是放眼寺里,也鲜有人能与你匹敌。”

    僧人垂下眸光,赞叹道:

    “原本神足告诉我,你在桐江赢了少负盛名的陈季子,我初始有些不信,现在看来……”

    “阳符一境,你已然难寻敌手了。”

    僧人面露笑意,他伸手轻轻向上一抬。

    眼前场景便瞬息变幻。

    霜风凌冽,满树银花,昏昏的暮冬天象下,铅灰色的云层堆叠着,像是要从远空坠下来。

    白术微微眯起眼,待他看清眼前事物时,自己和玄空已从万丈地底,被僧人挪移到地面上。

    “可认出我是谁了?”僧人笑道。

    “大都督?”

    白术看着他,迟疑开口出声。

    在僧人气势压迫的瞬间,泥丸宫里,广慧曾留下的一道神念,竟毫无动作。

    如此修为,如此气魄。

    在当下边地里,唯有奉命还俗,如今掌管炬龙卫的大都督。

    曾经的金刚寺僧人,然须!

    在广慧神念毫无动作时,白术也隐隐猜出,眼前僧人的真切身份。

    他截在此处,其来意,只怕是要试一试自己。

    “小和尚还算机灵。”

    然须五指一张,便有精气打入白术体内。

    白术忙不迭盘坐在地,收敛精神,吸纳那一道流窜到体内的至粹精气。

    他骨骼发出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爆响,断骨再生,肢体重塑。

    约莫过了一两盏茶的功夫,闭目的白术突兀起身,在其身后,滚滚血气如同狼烟,笔直冲天而上,赤光辉耀数十里,神光灿灿。

    “本来神足的提议,我是不大赞同的,只是无可奈何,今日一观,却是我错看你了。”

    僧人叹了口气,沉声道:

    “二十年后,待修成第五境,你当掌我杀生剑,戮力宇内,使海晏河清!”

第二百零四章 生于紫雾的黑魔

    声音如滚雷,沉沉在大地上炸响,带着无可匹敌的威严和杀意。

    簌簌滚落的飞雪远远避开,凌冽的霜风也尽皆一肃,在两人周身五十丈内,竟是一片风平气静,海不扬波。

    “二十年,第五境……”

    白术抬起头:

    “常人修行,莫说命藏,人仙,单是金刚壁障,就是横截了无数人的武运,穷极一生,也难以迈过。

    况且不说其他,单是小僧的老师无怀,也止步于第四境,寿元将尽。

    二十年内成就第五境,大都督就如此看好我?”

    面前的僧人披着袈裟,腕上一串寻常不过的念珠,并非佛宝,也无其他出彩处。

    修成金刚,便已是证得诸天无漏之境,人身小天地圆满,精气周流循环,不再有丝毫外泄。

    证得诸天无漏后,不单是圆满了人身小天地,更可往溯容颜,常驻青春。

    直到三百年期限已到,寿尽的时候,才会瞬间衰老。

    此般地步,在无漏境下,对于容貌的任何不满意处,都会在道理冲刷下,被补足缺漏,完美无缺。

    若非有意为之,金刚中人,个个都是神仙风采,天人仪表。

    不少阳符女修于武道上,渴望破境,甚至比男修更为痴迷执着。

    也有一些,是出于此类缘故。

    大都督然须作为第五境,甚至是六境人仙的存在,容貌也自是保持少年人的姿态,丝毫看不出,他已是“然”字辈的僧人。

    就连广慧,于礼数上,都要他称呼一句师叔。

    白术抬起头,披着袈裟的僧人也同时注视过来。

    他似在三十左右上下,并没有刻意留下少年人的样貌,面容平平无奇,极为寻常,第一眼看去,绝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可偏偏,面前的僧人就如一方深邃大渊,万千无形有质的事物都纷纷被吸纳,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底细。

    “对你来说。”僧人淡淡开口:“二十年,绰绰有余了。”

    白术笑了笑,不置可否。

    “金刚寺在庙堂里,不能没有人,我与谢家这等巨室斗了半辈子,在我之后,就该轮到你来了。”

    僧人轻声道:

    “那些世家,可不是好相与的。”

    郑王、世家、圣地彼此制衡,三方力量支撑起大郑千年的国运,其力量此消彼长,但互相之间,还是大体维持着均衡的局势。

    武王和威王时代,世家和圣地相互联合,以求不被王室的力量击倒,沦落为溃局之势。

    而在谢宣父亲权倾朝野时,王室与圣地又摒弃前嫌,合力联起手来。

    千百年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大郑的朝野风云,已是愈发波谲云诡。

    此番北卫出兵,朝野上下亦是人心不齐,还是在谢宣亲自扶剑登朝,一力压下所有的反对声响后,两国才正式进入战端。

    “我这具化身等了你许久,谁能想到,你竟是走了地底。”

    僧人看着仍是一动不动的玄空,道:

    “初来北卫,你便收复了一只地行鼠吗?倒是好运道。”

    “玄空是被章鱼怪物伤过,否则……”白术摇摇头:“我也不可能用言咒定住他。”

    脚边,可怜巴巴的土耗子仍保持缩头缩脑的姿态,一动不动。

    难得玄空鼓足勇气,想拉着白术一齐遁走,只是再次被言咒定住,又动弹不得。

    他的举动,令白术心头都微微讶异。

    “你个土耗子倒还忠心,等回头给你加个鸡腿。”

    白术心头默默点点头,他伸出手,就要化开玄空所中的言咒。

    “解!”他轻声开口。

    一阵风吹过,土耗子仍是动也不动,连眼珠都不眨一下。

    “解!”

    “解!”

    接连三声过后,白术脸上有些讪讪,他沉吸口气,提起全部的心力。

    “解!”

    他唇齿微动,天地之间,都有一声在低低回响,像是大雷音,又像是圣人教诲万民的声音。

    良久,在白术的注视下,一动不动的土耗子,终于缓慢眨眨眼。

    那个动作似耗尽了他所有气力,在眨眼过后,玄空仍是僵住。

    “大都督……”白术无奈回过头,朝僧人施礼:“请大都督出手。”

    “好说。”僧人笑了笑:“没想到,神足竟把宣文君的言咒也给了你,如此境界,倒也不差了。”

    “解!”他伸手一指,淡淡开口。

    只是一阵清风拂过,玄空登时便挣脱了束缚。

    “大老爷!大老爷!我感觉自己要死了!我整个人都不好啦!大老……”

    眼前一花,玄空便腾得跳起丈高,杀猪般的惨嚎又再度响起,滚滚响彻雪地。

    白术面无表情,伸手卡住土耗子的脖子,一把将他扔进自己宽大的僧袍里。

    “闭嘴!”

    他低低呵斥一句,见僧袍里动静不绝,只得又以言咒将他强行禁言。

    “军情紧要,还特意劳烦大都督亲至。”白术深深躬身行礼:“弟子何德何能!”

    “纵是神足再宝贵你,这般时节,我也不可能出动主身,你面前的,只是一具化身……”

    僧人摇摇头:

    “接你回营是一说,另一边,也是顺道杀一尊黑魔。”

    “黑魔?”白术疑惑不解。

    “妙严弄出来的鬼东西,谁能知晓,他竟暗中勾连了北卫国主,连身为北卫国师的慈载都被他瞒过,好不丢人。”

    “与活尸、人魔一般,黑魔亦是出自妙严的手笔。”

    僧人叹息一声:

    “说来也巧,我追杀的那尊黑魔,竟恰巧伤过你的灵宠,是你口中的那个章鱼怪物。”

    章鱼怪物……

    白术神情一震,他微微皱眉,面色有些凝重。

    十二翼,飞天章鱼模样的怪物,根据土耗子以前的话语,这章鱼杀了不少武道修士,最后关头,更是挣脱紫丸束缚,扬长而去。

    便是身为第五境的大郑地官,也同样拦不住它。

    僧人说,自己是顺道来杀它的,那眼前僧人的修为……

    白术目光沉凝,没有说话。

    方丈、神足僧,若大都督真是第六境。

    那金刚寺,岂不是同有三尊人仙存世?

    “走吧,带你去看看。”

    没有理会白术心头的波澜,僧人一展袖袍,便是缩地成寸,挪移数百里天地。

    “这……”

    刚刚横跨虚空的白术方睁开眼,就愕然撞见,眼前那诡异无极的一幕。

    寒意从心底悄然爬起,令他不自觉绷紧身躯。

    “想知道吗?”

    僧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些黑魔怪物的真正来历。”

第二百零五章 无可名状者

    面前的,是一座燃着火的死城。

    无数矛戈散乱着,落了一地,其中隐隐有几件法器,正闪着黯淡的宝光。

    放眼望去,都是红彤彤的一片,雪还没来得及落下,便被高温融化。

    滚烫的白雾阵阵猛烈腾起,眼前的死城,像梦魇中最深处的可怖场景,看不真切,也不能辨清。

    百丈高的火舌如蛟蟒,死死缠住那座破烂的死城,大火熊熊烧着,刺鼻的恶臭被风一送,就远远弥散开。

    燎原的火光中,视野所及,都是一片朦胧。

    城门处,三个大字已模糊不清,透过火光依稀望去,隐隐有数百个炭黑的人影或跪或伏,他们的面目被烧皱,被焚毁,漆黑的喉管微微开阖,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低语、咒骂正从中发出。

    在那座燃烧的城里,无可名状者正扬起十二翼,遮蔽了旷野。

    那是长着十二翼,飞天的巨大章鱼。

    白术袖袍里,有东西颤了颤。

    他伸出手,把瑟瑟发抖的玄空从袖中甩落。

    土耗子刚一跌出袖中,就情不自禁缩缩头,他飞窜着爬上白术肩头,眼睛瞪得溜圆,两手也不停比划。

    “解!”

    白术无奈开口,解除了玄空的禁言。

    果不其然,在片刻之后,杀猪似得惨嚎再度响起,把白术肩头霜雪都震得抖落。

    “对!对!就是那头大章鱼!”

    玄空凄厉尖叫,抱着脑袋跳来跳去:

    “章鱼!章鱼!章鱼……”

    “好生说话。”白术不耐烦打断他:“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那章鱼……那章鱼,它杀了好多人!”

    玄空瑟瑟发抖,他望着燃烧的死城里,那正扬起十二翼,章鱼模样的无可名状者,尾音也颤抖。

    “活尸,人魔,还有你面前的黑魔,这些鬼东西,都是妙严的手笔。”

    一旁的僧人淡淡开口,他的声音穿透风雪,带着一股凄厉的杀意:

    “他麾下的荧惑军,可给我的炬龙卫,带来了不少麻烦。”

    妙严……荧惑军……

    在郑卫两国战至正酣时,裹着白麻长袍,背后三杆大旗的荧惑军,突兀加人了战场。

    北卫广收天下人魔,在两国开战时,不是没有人魔参加。

    他们的气血要远比寻常修士旺盛,躯体的生机,也远比寻常修士想得顽强。

    即便被拦腰斩断,砍去头颅,打断四肢……

    但只要没有真正灭杀元神,这些足以产生重创的伤势,对人魔而言,都是小事一桩。

    但即便如此,这些人魔还是没能脱离武道修士的范畴。

    至多,也就算一门另类的滴血重生。

    若是元神消弭,人魔,也照样会死。

    活尸,人魔……

    与活尸相比,人魔不过是更高级的变体,远未脱离武道的范畴,更不是他们所自称的新修。

    身披白麻,背后三杆大旗的荧惑军加入战场时,人人皆以为,他们不过是另一支人魔。

    虽然棘手了些,但远远还未到心悸的地步。

    荧惑军共有六处,每一处的管辖者,都是金刚绝巅,无限接近第五境的修为。

    早在紫雾生乱,甚至是更早之前。

    当时还在楚郑边地,修建飞云寺,万家生佛的高僧妙严,他与北卫国主之间,恐怕就已暗通款曲。

    等到紫雾爆发,活尸、人魔……

    妙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组建了这支足以力敌炬龙卫的劲旅。

    北卫上下,除却寥寥几人外,都被妙严和国主蒙在鼓里。

    直到妙严登临北卫朝堂,一众北卫臣子,个个皆目瞪口呆。

    他们不敢相信,无论是之前的大禅师妙严,还是现在的魔僧妙严。

    如此人物,竟是自己这一方。

    妙严投诚北卫的事,知者甚少,即便是权倾朝野,身为北禅宗之主的慈载,都被国主瞒过。

    两人据说闹了一场,很是不愉快。

    而随着战事愈发焦灼,妙严麾下荧惑军凭借着紫丸,也一路立下功勋,斩将夺旗无数。

    他在北卫朝堂的地步,也愈发稳固。

    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若非北禅宗慈载一力反对,妙严的声威,几乎要抵达如此地步。

    “方丈与神足他们一同推算,连界京山的圣主都亲身出动,好不容易,才算出它们的跟脚。”

    耳畔,又传来僧人淡淡的声音,他伸手一指,那长着十二翼的无可名状者似心有所感,也从死城中抬起头。

    在那如苍蝇般的复眼里,白术清晰看见了自己的脸。

    “它们,是投影。”

    僧人叹了口气,轻声开口。

    “投影?”白术微微皱眉。

    “活尸,人魔……此方天地里,妙严恐怕是最了解紫雾的人,传闻,他曾亲自探索过紫雾,穷极尽头。”

    僧人道:

    “黑魔,眼下这些千奇百怪的鬼东西,便是妙严的另一桩杰作。

    根据界京山圣主推算,这些东西只是投影,类似于我们的元神化身,被妙严通过紫丸,以不知名的手段,将它们生生召唤了过来。

    无论是眼前章鱼,还是百足牛蛇、肉人、鱼童子、人头桥、百目寺、水蚩……所有的黑魔怪物,都是投影,都是神念化身。”

    投影……

    白术心头一寒,可以比拟第五境的黑魔,竟仅仅只是投影?!

    它们的真身,又究竟,会是怎样的难以想象,不可描述?

    白术情不自禁抬起头,头顶的紫色轻雾如薄纱,缓缓弥散了整片穹天,如同一只紫色的巨掌,正要盖压住大地。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莫名的,心底突然想起这句诗。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如今的形势,风已起于青萍之末。

    谁,又将是牛羊?

    “它们的真身在何处?”白术轻声开口,僧人也正遥望着天上的紫雾,面色淡漠。

    “在紫雾之后吗?”白术伸手一指,指向苍天。

    “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

    僧人收回目光,自嘲一笑:

    “天下间,怪异的事情太多了,哪能一一弄清楚,为何会有绝地天通,武道上三境是什么风景,两尊圣人又为何避世……这天下,却是愈发的怪异了。”

    白术沉沉呼出口浊气,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这黑魔生机太旺盛,单凭这具化身,还杀不死它。”

    僧人缓缓踏入燃烧的死城,声音远远传来:

    “我要加固一下封印,以免它脱困,你若是想,也进来看看吧。”

    最后一句话时,僧人的声音已是若有若无,他身影融入燃烧的火海中,再也不见踪迹。

    白术犹豫了一会,也紧随其后。

    “大老爷!大老爷!”

    肩头的玄空肝胆俱裂。他死死揪住白术,扯着嗓子哀嚎。

    “你还年轻啊,还有大好前程,不要做想不开的事情!”

    “你死了……”玄空哭丧着脸:“我可咋办呢?”

    “说什么屁话。”

    白术吐槽一句,就把肩头上蹦跶不休的土耗子扔下来。

    “你若是怕了,老老实实在这等着,我马上回来。”

    白衣的僧人化作一道虹光,朝燃烧的死城掠去,很快,他的身影也融入那片火海。

    瞬息,宽大的雪原上,只剩下一只地行鼠。

    有冷风刮过,阴声阵阵,像是万鬼的哭声齐齐响起,正探头探脑的玄空吓了跳,他狠狠一缩尾巴,把身子蜷缩成秋。

    宏大的阴影罩下,像蛇一样的章鱼触须微微摇曳,扭曲而诡异。

    玄空颤抖抬起头,长着复眼的章鱼扬着羽翼,似在凝视自己。

    无数的,像是腐烂海水搅动的声音,汹汹涌涌,充斥了耳朵,

    在腐烂的海水中,各种的尖叫和狂笑正高声响起,它们拉成一片,像是无数双手,也正要将玄空扯进海水里。

    “啊啊啊啊!!!”

    土拨鼠惨嚎一声,不再犹豫,也紧着窜进燃烧的死城。

    “大老爷!大老爷!”

    土拨鼠涕泗横流,狂吼乱叫,四肢死命划动。

    “大老爷,大老爷!”

    入目所见,都是燃烧的火海,一切事物都在火中燃烧,暗红的火光如雨点,噼里啪啦作响。

    “大……”

    突然,玄空的声音戛然而止,它颤抖抬起头,在火雾里,正隐约露出一张人面。

    “老鼠肉,不能吃的!”

    他挣扎了半响,终是无果,土拨鼠用尽全身力气,嘶嚎出了最后一句。

    “是我。”熟悉的声音响起。

    玄空战战兢兢抬起头,火雾里,正是白术的脸。

    “知道你胆子小,肯定会跟过来的。”

    白术将他扔在肩上,顺手弹指,打碎了一具炭尸的头颅。

    在炭尸头颅破碎时,属性面板上的数值,亦也是微微往上跳动。

    玄空老老实实蹲在白术肩头,四望过去,那些被大火烧得通红的炭尸,正缓缓挪动脚步,朝两人一点点逼来。

    他们的五官模糊,生前的甲胄早被熔化为铁水,流淌而下,与皮肉相触,发出滋滋的尖细声响。

    这是大郑的甲士!

    玄空瞳孔一缩,他仔细辨了半响,从一些尚未完全熔化的甲胄上,猜测出这些炭尸的身份。

    这城,本应是大郑的甲士驻守。

    只是……

    玄空迷茫抬起脑袋,白衣的僧人正缓步向前,在他身侧,一道道五色光晕流转。

    但凡靠近的炭尸,都被五色光洞穿头颅,打烂躯体,却是没有一个,能逼近十丈之内。

    “属性值+1。”

    “属性值+13。”

    “属性值+9。”

    “属性值+5。”

    ……

    在玄空看不见的地方,连绵不断的数值正飞速跳动,白术眸光也愈发满意。

    土耗子看着白术周身光晕流转,大火中,也逐渐有炭尸围拢逼进,一个接一个。

    他刚想出手,就被白术制止。

    “不劳费心。”白术用力拍拍他的头:“我来就好。”

    “大……大老爷。”玄空嘴角一抽:“你吃错药了吧?”

    见炭尸愈来愈多,白术竟收敛了一身五色光,全然撤去神通。

    他摸向头顶,手到一半处,却又讪讪缩了回去。

    玄空听见白术低低骂了一句,又平摊出手掌。

    数十颗如同血钻般晶莹剔透,蕴含无数澎湃生气的血滴子,被白术从掌心逼出。

    那些血滴极为沉重,滚落下手掌时,甚至在地面砸出人头大小的凹坑。

    滚滚血气轰然爆炸开,精气逆流冲天,数十道人影正模糊成形,那赫然是白术的面孔。

    “走吧。”

    白术也不多看,径直身化虹光,朝十二翼的章鱼飞掠而去。

    轰隆隆!

    犹如万雷震爆的轰隆远远响彻,白术们同时挥拳打出,狂劲的拳风打出一排排气浪,将无数燃烧的土石、木板都掀飞上天。

    如此狂猛!如此霸烈!

    地面如水波起伏,远远,都能感觉地面在剧烈摇撼,像是有数十头神象齐齐踏地,但凡被拳风扫中,便是尸骨无存,炸成一捧血雾。

    拳风激昂不断,气流呼啸声中,那一片地界,连火光都熄了不少。

    砰!

    又是一声巨响,玄空讪讪缩了缩脑袋,不敢再看。

    ……

    ……

    ……

    无数的触须如蛇狂舞,在那如山丘般巨大的体表上,暗青色的鳞片正微微发光,十二对肉翼遮蔽了天穹。

    白术停下虹光,在章鱼头颅上,长着如同苍蝇般的复眼。

    一百零八根降魔锁链正自虚无生出,将它牢牢锁住,佛光如焰似火,灼烧着那如腐肉堆砌的身躯,散出扑鼻的恶臭。

    在章鱼头顶,僧人眸光淡淡。

    “大都督,何不打杀了它?”

    白术张嘴吐出几道剑芒,打在柔软的章鱼躯体上,竟如泥牛入海,分毫不见动静。

    “打杀不了,我的主身正被陆羽生牵制,这具化身神通有限。”

    僧人抬起手,掷下一本书册。

    白术伸手接过,略微翻了几页,发觉上面尽数绘着黑魔的图样。

    有犬身人首的诡异怪物,长着密密麻麻眼睛的寺庙、人头的桥梁、飞天的白骨灯笼……甚至连马家村里,自己遇见的血肉心脏都记载在内。

    它,被称作肉人。

    “战事紧急,我这具化身也要尽快折返了。”

    僧人抬手一指:

    “从此处过去不远,我已命左昭率兵接应你,方圆百里游离的黑魔,也被我尽数斩杀。”

    僧人声音顿了顿,他看着白术,又淡淡开口:

    “大都督,总督中外诸军事,是国朝梁柱,是庙堂重臣。就算是光有五境修为,也有些不够。”

    僧人的话语意味深长:

    “你要继我的位,只怕还要做些事情,如此,才能够服众。”

    “弟子愿随大都督同行!”

    白术俯身一拜,瞬间心领神会。

    “刀枪无眼,陆羽生牵制下,我或许顾及不到你。”

    “自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白术展颜一笑:“怨不得他人!”

    他与僧人深深对视,面容平静,良久后,僧人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畅快的笑意。

    “善哉!”

    僧人合掌赞叹,神色嘉许。

第二百零六章 肌肉头陀

    厉风无休,滚滚声浪犹若碾子一般,反复在天地间轰隆隆碾过。

    浩大的战场上,没人知道下一秒,究竟会发生什么。

    每个人的面容都在那比雷轰更为暴烈的巨响声中模糊,他们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声音却只是汇入那宏大声浪里,成为它的一员。

    光,各色的光也轰隆隆,不断炸响。

    有宝具迸发的光束,法相缠绕的云霭,一方方大阵纵横交错,气机连成一串,拳脚交击的炽热血气,神通挥洒无尽,打出绚烂的光海。

    还有惨白如鬼灯,忽明忽暗的人魔眼眸……

    从远空眺望,浩浩荡荡数百里河山,都被尽数卷入这大雷音和光中。

    各色甲胄在彼此拼杀,大阵相互碾压撞击,身着白麻长袍,背后三杆大旗的荧惑军齐齐掷出漫天紫丸。

    俄而,便是地转天旋。

    一头头无可名状的恶兽睁开眼眸,再一次,它们踏足了这人间世界。

    漆黑的腐烂海水横扫大地,无数人头在里内浮沉,腥臭的味道远远散开,它有如活物般,突兀落地一滚,大郑一方的无数兵卒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已生生葬送了性命。

    片刻,那漆黑的腐烂海水里,便又多出不少人头。

    数千个白骨灯笼掠空急行,幽冷的鬼火如泼雨般,连绵不绝洒落。

    一旦被鬼火触到,便是皮肉消融,化作一滩软乎乎的蜡状物,连元神都来不及逃出。

    长着牛头,却是蛇身的怪物蛮横冲撞,它腹下生出百千根触须,正贴地疾驰。

    人面蠕虫们嘻嘻乱叫;肉毯似得状物,肆意舒展着身躯;腐臭霉菌甫一绽放,一堆堆细小的蚊蝇就呼啸远去。

    它们不过指甲盖般细小,全身都是绿油油,在它们掠过时,空气都被短暂渲染成阴诡的暗绿色。

    而在更远处,却是另一番可怖至极,诡异至极,犹如最深层梦魇的景象。

    发光的球体汇聚在一处,它们共同凝成形体,犹如一方古老浩瀚的星空。

    在那片星空中,正有几个精气如天柱的伟岸人影,肆虐纵横,神力波动如巨海。

    只是他们的动作愈来愈缓慢,不过盏茶的功夫,就真炁消散,血气枯竭,再也没有动静。

    他们被那片浩瀚星空一口吞没,从肉身到元神。

    都彻底灰灰。

    而在黑魔肆虐大地的同时,大郑一方,也各自有强者出手。

    火光腾腾,焰炁汹汹,一片片山脉在余波拂落时,都尽数化为飞灰,脆弱有如纸糊。

    天地符文密密麻麻,神力有如汪洋击天,撼动四极。

    黑魔的凶威一阻,陆陆续续,有恶兽被拍成肉泥,打成肉酱。

    其中,却有一个人影最为突出。

    那是一个黑衣光头的老人,身材矮小,他正手持一柄长剑,斩出道道惊世长虹,有如飞瀑垂落人间。

    剑光所及之处,无论是长着密密麻麻眼睛的寺庙,还是飞天的白骨灯笼……

    它们都如热釜中的霜雪,被剑光轻轻一触,瞬息便不见了踪迹。

    黑衣老人有如与天日相融,一道道火精粗大如柱,被他从天日上接引而下,笼罩周身。

    这个瘦小的老人,此刻,已经绚烂的让人无法想象。

    数百条滚滚火龙在虚空显化,它们张牙舞爪,喷涂神焰,与那些黑魔开始搏杀。

    火龙的身躯巨大如山岳,神威凛凛,一时之间,黑衣老者凭着一己之力,竟将战况生生扳了回来。

    他每一步踏出,蔓延虚空的天火就要更炽热一分,瘦小老人每一寸肌肤,都有焰光灼灼。

    在璀璨的神焰中,一朵朵莲花开放,摇曳生辉。

    “给老子……”

    瘦小老人怒吼一声,他将长剑举到齐眉处,一篇篇古奥经文隐现虚空,如同一个发光的熔炉,将他包裹。

    这一处,天日之中,被接引的火道神精几乎如潮水肆虐,哗啦啦滚落广袤虚空。

    在火光中,威严的人影一寸寸抬起手。

    遥远地,有不知何来的鼓声,正重重敲响。

    整片天地,都被长剑的浩瀚杀意锁定,都静默无声。

    “给老子……开啊!”

    瘦小老人大吼出声,他一剑劈落,一应有无形的物质都在剑光中燃烧。

    万象俱焚!

    战场的另一端,那个无数发光球体组成的星空,身躯突兀一颤。

    常人所无法听见的惨痛嚎叫,正以无法理解的姿态,在整片战场上响彻。

    战场上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齐齐静了刹那。

    他们惊愕抬起头,在远空,在黑衣老人放肆的大笑声中。

    星空,骤然崩灭了一角。

    无数星球、星云、星团、慧星、小行星……它们疯狂在星空中窜动,各色的射线交织,毫无规律的交织如麻绳。

    一瞬间,星空就陷入大爆炸的状态。

    它身躯颤抖个不停,越来越剧烈,越来越癫狂,一道如天渊的深邃剑痕,正横贯了星空……

    终于它的身躯骤然停下,无数上窜下跳的天体,都齐齐一顿。

    战场上,无论是北卫,还是大郑一方,甚至连那些驱策黑魔的荧惑军。

    此刻,他们不约而同鼓起真炁,各自施展神通,准备迎接下一瞬的大爆炸。

    但是……

    什么都没有发生。

    像是戳破了一个泡泡。

    嘭!

    清脆一声响,那躯体横亘数百里的浩瀚星空,突兀,就悄然无踪。

    一片静默无声,即便是纷乱的战场上,都悄悄静了瞬息。

    黑魔,足以匹敌第五境修士的发光球体。

    死!

    “大郑千载国运,还是有甘心效死的人啊。”

    在战场之外,一座小荒山之上。

    生着妖冶金瞳的俊美僧人叹息一声,他轻轻击掌,语气莫名。

    在僧人肩头,一个土拨鼠模样的东西正抓耳挠腮,两眼几乎瞪出来。

    两人,赫然便是玄空和白术。

    在重新以降魔锁链困住章鱼后,僧人一卷袖袍,便挪移了无数虚空,将两人带来战场边缘。

    尔后,他也没有多话。

    僧人的身形瞬息溃散,化作流光一道,裹挟着无穷大道精气,就径直投入不知名的虚空中。

    面对折兵山的陆羽生,即便是郑国大都督,也轻易忽视不得。

    两人才刚被挪移到战场,便赫然,见到了瘦小老者发威的那一幕。

    一剑劈落,连天日都生出感应。

    足以匹敌五境大修士的黑魔,就生生,陨在了两军阵前。

    好多属性值啊……

    白术感慨万千,但心头也有分寸,如此东西,绝不是他现在能插手的。

    就如死城里那尊章鱼怪物般,他驱策剑光斩去,却只如泥牛入海,连个响都听不着。

    “大老爷。”玄空翘着尾巴,摇了摇白术肩头:“那老光头怎么突然就强了?”

    瘦小的黑衣老者,便是大郑地官,五境命藏修为。

    玄空之前在看热闹时,也曾目睹过他与黑魔斗法。

    那一次,地官的敌手,是眼下被困锁死城中的巨大章鱼。

    只是那一遭,他的表现,可远不如现今神勇。

    腐烂的巨大章鱼不仅逃脱了地官的追杀,一路上,还顺带毁了几座城。

    直到僧人亲自出手,才将其困锁在死城之内。

    “莫非,那光球比章鱼弱?”

    玄空眨眨眼睛,迟疑开口。

    “同为五境命藏,彼此却也有境界高下之分,便如阳符三重,一重的内外琉璃,八成是打不过二重的炁血臻至。”

    白术看着那个呕血不止的黑瘦老者,摇了摇头:

    “这位地官,怕是服用禁药了。”

    “禁药?”

    “他与甘山的长生子是至交好友,那位甘山的丹道第一人,肯定有些手段。”

    白术笑了笑:“我不曾习练过丹道,至于是究竟什么,就猜不出来了,但他身上那股药气,却是浓厚的遮掩不住。”

    “老光头如此拼命作甚?”

    “他此番,身后站着大郑的王室。”白术轻声开口:“面子既已失了,那无论如何,他都得给生生捡起来。”

    在两人说话间,属性面板上,数值最后跳动了一下,就终于沉寂了下去。

    远隔无尽虚空,以阳符的元神感应,那几具化身,亦是模模糊糊。

    只是好歹能感应到,他们并无一个折损。

    如此看来,死城中的炭尸,只怕都被化身杀光了。

    【姓名】:白术。

    【武学】:《妙元长春功》圆满。《风雷小遁》圆满。《威德正拳》圆满。《大碎玉手》圆满。

    《大孔雀拳》圆满。《龙师明王金身》大成。《狮子步》大成。《乾闼婆琉璃咒》大成。

    《神气形变经》未入门(89%)。《洞玄玉枢雷霆**》未入门(75%)。《言咒》未入门(91%)。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65%)。《遍净天人体》未入门(58%)。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湿生阿修罗:小成)。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百尺楼:大成。)

    《赤龙心经》第三境阳符(第三重——真符种道)。

    【属性值】:2713。

    2713……

    斩杀马家村的肉人后,两位数的属性值,也不过是提升到三位数。

    那座燃烧的城中,在无形的精神污染下,所有死去的大郑甲士,都被章鱼转化为眷族一类的下等存在。

    它原想依靠满城的炭尸,一点点磨损身上的降魔锁链。

    只是没想到,那个困住它的僧人,始终将注意投在死城之中。

    满城的炭尸,也最终便宜了白术。

    被章鱼转化之后,那些生前是寻常人的甲士们,也沾染上了紫雾气息。

    杀它们,一样有属性值!

    一路以来,白术甚至有个关于养猪的大胆想法。

    只是无论是大都督,还是大郑这一方,都不会容许他如此作为。

    这个关于养猪的想法,也只得夭折了。

    白术叹了口气,玄空突然听见他说出一句奇怪的话。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白术神情复杂:“旱的时候能生生旱死,涝旳时候……我倒是想涝死在这汹涌的幸福里。”

    “哈?”

    “自从离开汾阴城,进入丰山以来,这一回,我可真真正正是吃撑了。”

    白术拍了拍土耗子的头,满是感慨。

    赤龙心经、剑经、婆稚观想法,更别提还未入门的言咒、天人体、洞玄雷霆**、人觉经。

    这里一门,不是要属性值的呢?

    纵然得了弥罗灯,对白术来说,亦是远远不够。

    更何况,在离去之前,神足僧把一只金蝉和几块神铁递给了自己。

    神铁自不必多说,是锻造剑胚的器材,绝不可缺。

    自己已有了百尺楼、曜灵两枚飞剑,只差一柄,便可真正结出剑阵来。

    那个时候,无论是杀敌、困敌,还是飞遁,都与现今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金蝉……

    则是一门名为《金蝉九死术》的替死大神通!

    据说是青黎君与金刚寺世代交好,见自己天资不凡,又胜了陈季子。

    有感于两家千年的深厚交情,这位金刚寺的老朋友才不吝神通,特意将其交给了自己。

    九死术,顾名思义,足足能身具九命。

    是当之无愧的替死大神通!

    如此的神通,属性值这等东西,便是再如何多,也是不够用的。

    “消耗560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消耗14024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圆满。”

    “消耗1900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卵生阿修罗——入门。”

    他目光一凝,一连串的数据流便飞快在眼底闪过。

    弥罗灯的焰光下,自己的悟性亦是突飞猛进。

    这门婆稚观想法,也好歹被白术揣摩了些门道,原本7600点的属性值,也硬生生降到了5600。

    “还差一些……”

    白术将目光投向混乱战场,突兀开口:

    “你躲在我泥丸宫里,事有不对,就用地行术一起逃。”

    “哈?”正发愣的玄空大惊失色:“疯魔了吧,大老爷你真要去?!”

    “废话!”

    白术将土拨鼠收进泥丸宫里后,袖袍一鼓,催动易象丹,就骤然变幻了形象。

    身高丈六,满脸横肉的头陀显出形体,他**着健硕的胸膛,体态如同熊罴,额头上,小蛇般的青筋咚咚跳动,炙热到可怖的血气汹汹涌涌,像是滚滚燃着的赤火。

    “这肌肉……”白术摸了摸自己的胸大肌,赞不绝口:“这形象不错啊!偶尔换一种风格,看起来很赞啊!”

    他望向远空,嘿嘿笑了声,双膝微微用力,整个人便如弹簧般飚射出去!

    与此同时,一些修士惊愕看见,在空中……

    一道燃烧的赤红流星,轰然从天而降!

第二百零七章 洒家只想打死各位,或者被各位打死

    快!

    快!!

    快!!!

    眼角余光才刚刚捕捉到那一瞬。

    顷刻,那道赤色流星便以蛮横到凶暴的地步,满满充斥所有人的眼球。

    轰隆隆!

    狂暴的气浪滚滚炸开,一连串如同雷轰般的巨响骤然暴起,烟尘蔽目,飒飒扬起数十丈高。

    呼啸声中,有如一颗陨石悍然砸落地面,劲风肆虐下,甚至连脚都立不住。

    空气发出裂弦似得刺耳尖响,一声接一声,震得人气血翻涌,面皮涨红。

    唏律侓!

    蛟马们突兀扬蹄,狂躁不安地扭动背脊,像血一样鲜红的汗水从鳞片中淌下,流了一跳。

    那巨大的蛟首连连摆动,眼神之中,满是恐惧的味道。

    这些善于奔跑的凶兽都骤然陷入大慌乱,它们死命挣扎,不顾主人的连连呼喝,只想着逃离。

    远,更远一些!

    赤色流星里的味道,令它们几乎要发狂。

    那是高位者,对于下位者**裸的压制……

    在周遭瞠目结舌的眼神中,扬起的烟尘缓缓降下,像粗粝的纱,首先映入眼帘的。

    是一双骇人而诡异的金黄色眸子。

    像无数熔岩堆积的颜色,里面的烈火正在熊熊燃烧,明亮,亮得令人心悸。

    那双黄金瞳缓缓转动,像是地狱的妖魔睁开眼,凝视着渺小的人间世界。

    砰——

    砰——

    砰——

    有低沉的声音响起,大地如流水一般,都在微微起伏。

    细小的土石和砂砾被脚步声震得跳起,它们弹到及膝的高度,刚落下一瞬,又再次被震得跳起。

    在深坑里,人间的凶兽转着黄金瞳,缓缓从坑里走出来。

    待看清走出来的人影时,那一片。

    无论是大郑还是北卫,所有人脸上都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讶异,他们瞪大眼,嘴巴也微微张开。

    身高丈六的人缓缓踏出,每一步,地面都留下深深的漆黑脚印。

    他体表像燃着赤火,炽热到骇人的血气汹涌流淌,令眼前空气都微微扭曲。

    体态如熊罴的粗壮头陀仰起脸,他沉沉吸了口气,黄金瞳中凶光大盛,璀璨而妖冶。

    “洒家叫赤龙。”

    粗壮头陀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雪白的牙齿,他对目瞪口呆的大郑甲士和善点点头,道:

    “洒家不是坏人。”

    他随意一拳,将扑杀过来的白骨灯笼打成碎屑,又用脚使劲碾了碾。

    一片赤火自他足下生出,汹涌急促,火光里,隐隐有几声尖叫一闪即逝。

    在属性值+21的提示声中,白术又对满脸惶惑的大郑甲士笑了笑,喜悦地转过身子。

    朦胧五色光笼住他的躯体,不过瞬息,一副华美威严的五色甲胄,就覆上了白术肉身。

    甲胄胸口正中,绘着横跨世界海的辉煌孔雀,祂双翼高高扬起,目光威严。

    砰!

    砰!

    有长矛急速划过长空,狠狠落在落在五色甲胄上,却只打出了星点白痕,连外层都尚未破去。

    几个瞳孔森白的人魔面露惊愕之色,他们讪讪缩回手,嘴角狠狠抽了抽。

    那高大头陀如此言语,显然,是敌非友了。

    不过自己乘其不备,在抢先出手下,竟然破不那副甲胄的守御。

    五色光……

    五色光究竟是什么?

    “大和尚!”

    其中一个人魔从身侧撕下片血肉,囫囵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厉喝一声:

    “我是龟城的人,你是大郑哪家子弟?说清楚些,以免伤了和气!”

    “龟城?”

    白术笑了一笑,弹指点出一道剑气,就将开口的人魔生生打爆。

    “我与你们之间,可没什么和气可言。”

    一片赤海骤然迸发,澎湃的血气翻转,托住一些急射过来的符箭。

    “刚才,是你们先打我的吧。”

    白术轻轻捏拳,爆竹一样的声响从他四肢炸开。

    “那我还手,想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呼呼!

    呼呼!

    他身躯微动,无形的劲风横扫四方上下,似要将地皮都削掉三寸。

    “乖乖站着别动!”

    白术吐气成雷,层层叠叠的音浪冲击过去,撕开大地,飞速蔓延,烟尘如滚龙,悍然呼啸出声。

    “快乐时光……”

    白术狞笑一声,骤然掠空而起,他宏大的阴影沉重罩向地面,像灭度众生的大黑天子。

    “就要开始了!”

    ……

    ……

    ……

    血,放眼望去,尽皆是刺目的鲜红一片。

    偶尔,其中还夹杂着几种另类诡异的色彩。

    绿得发光的触手残肢、沾染磷火的灯笼碎片、不断蠕动的黑色腐肉块、幽蓝的零星水渍……

    “杀!杀!!!”

    大阵里,有人尖声厉喝:“就算是金刚,也得被堆死!”

    长着鼠须的瘦小男子连连跳脚,他穿着华贵的锦袍,头戴玄阳冠,正指着一个粗壮的身影,手指微微颤抖。

    甲士、人魔或是黑魔,他们蜂拥着上前,像猛烈的潮水,又一一接连败退。

    白术掌指发光,细小的符文蕴藏在其中,他避过斩向头颅的重戟,又探手朝前一划。

    二十丈内,所有人的躯体都从中断开,像是被什么利器生生斩成两段。

    嘭!

    血雾弥散下,持着重戟的女子面色愈发难看,她看向腰间,那里的宝衣已然黯淡无光,显然是被那记手刀砍废了。

    “师兄!”

    持着重戟的女子莲步轻移,身躯骤然挪移出数十丈外,避过那如神山下压的拳头。

    一片赤土被打得当中爆开,扯出数道尖锐的破空声,有如万箭齐发的刺刺声音。

    看着那伟岸如大岳的魁梧人影,女子的面色愈发难看。

    她看向鼠须男子,用心音急迫开口:

    “走了!再待下去,就没命了!”

    “可是……”鼠须男子面露挣扎:“这一战,老师和二皇子在后面看着。”

    “二皇子……”

    女子还不及冷笑讥讽,就见面前空气齐齐爆开,一副巨大的五色甲胄生生撞进眼帘。

    踏步!

    出拳!

    轰隆隆!

    女子勉强睁大眼,面前,那方临近自己面颊的拳头。

    正如一头齐天高的神象升腾而起,四肢如四极,背接青冥,它沉重挥舞如神鞭的长鼻,正是要鞭挞天下。

    呼啦啦的劲风暴烈席卷,将女子的身躯牢牢锁死,笼罩在那方拳印之下。

    浩浩荡荡,汹汹涌涌的罡气破空而来,如龙的旺盛气血从白术每个穴窍氤氲飘起,

    几个附近的人魔还来不及救援,就如破布娃娃般,被劲风远远吹飞。

    这一拳……

    会死!

    刺骨的冰冷寒意从四肢迅速弥散,每一寸皮肉,都在疯狂的跳动示警。

    拳虽未至,但巨大的轰鸣声早已滚滚响彻开,像无数条长鞭正抽打空气,发出刺耳的动静。

    女子脸上微微一动,随及,无数深深浅浅的血痕赫然暴出!

    那张如玉的绝美容颜上,此刻血肉模糊,狰狞如恶鬼。

    她死死鼓动真炁,却还是被白术那一拳的意境锁死,身躯动弹不得。

    七寸……

    六寸……

    五寸!

    酒坛大的拳头愈来愈近,终于,在临近面颊的那一刹那,女子身躯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爆!”

    她的娇躯被一阵符光宝裹,骤然虚化。

    而那杆通体乌漆的虎头重戟,戟身,正有瀚海般的波光澎湃。

    轰隆隆!!!

    顷刻。

    地动山摇!

    数百米内的真空瞬间扭曲,遥遥,在逆流冲天的火光里,似有一朵蘑菇云飞速升起。

    地龙翻身,厚重的大地如流水一般,反复颠转、腾跃。

    一些勉强避过重戟自毁的,躲闪不及,被翻转的大地重重卷入。

    他们连惨嚎都来不及发出,身形便被碾压进大地深处,再也不见形体。

    而等到火光稍熄,震耳巨响声慢慢低落下来时。

    在重戟自毁处,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凹坑。

    它有如一方小湖泊大小,边缘松软的土层不时簌簌坠下,却听不见回音。

    隔得远远的,在一方大阵中,鼠须男子苍白着脸,勉强抬起望去。

    他的身侧,气息低弱的女子低低咳嗽两声,不时呕出血来。

    “师妹!”

    听见呕血的声音,鼠须男子才连忙回过头,他左右四望了一眼,神态万分谨慎。

    良久,见深坑里始终没有动静传出,他才喝令放开禁制,小心翼翼走出阵外。

    “师妹。”鼠须男子面色惶恐:“师妹你没事吧?师妹,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这么怕我死?”

    女子虚弱笑了笑,她接过男子从泥丸宫里递过的新鲜血肉,埋首啃食着。

    不一会了,她的气息又逐渐回升,脸上被拳风擦过,深深浅浅的伤痕也渐次愈合。

    女人抬起脸,在那张温婉如画的玉容上,森白的眸子光泽黯淡。

    “师妹若死了,我可怎么办?”

    男子正哀声叹气,见清丽女人气息好转了几分,才又眉笑眼开起来:

    “师兄我是个没用的人,正是有师妹在,才能夜间高枕无忧呢。”

    “师兄为何不救我?”

    “我那微末修为,才仅仅阳符一重。”

    鼠须男子讪讪开口:“就算去了,也只是给师妹添麻烦。”

    气氛沉默了会,良久,清丽女人才低下头,轻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我究竟看上了你哪一点。”

    她将目光投向仍冒着火烟的大坑,眼神一动。

    白骨如山,散落在视野中的,是累累尸骸。

    满地的肉块和碎骨堆积着,残破的甲胄和法器随处可见,血水横流,将土地都浸得松软,铁锈似得腥臭味在鼻尖萦绕不散。

    没有一个尸身是完好的,他们都被拳风打烂,打成肉饼,打成肉泥。

    而在遍野的尸骸中,更多的,却是黑魔的尸骸。

    鬼灯笼、黑山、蟑虫、肉人、百目寺……

    一些如山岳大小的黑魔尸骸散落着,在血色的旷野中,莫名有种震慑感。

    清丽女子眼神动了动,没有说话。

    两炷香前,那个魁梧如熊罴的人影穿着五色甲胄,突兀杀了过来,一拳便打散了女子身处的大阵。

    他每一拳挥出,虚空都像龟裂的镜面,像是随时要破裂开。

    强绝的肉身,无匹的大力……

    这支由北卫圣地摘星宗弟子所统领的军队。

    在遇上白术后,顷刻间,便已亡得七七八八了。。

    “那个混账东西。”鼠须男子看着尸横遍野的一幕,也是心上感慨:

    “居然从东北面杀到正东来了,如此之远,真是个不要命的匪类!”

    “可惜我的元君重戟了。”

    清丽女子面色苍白,眼神有些愤愤。

    那杆重戟,即便放眼圣地摘星宗,也是一桩重器。

    它以星辰铁为母胚,掺杂沉金和玄铜,在地磁的元炉里锻造了整整三十年,方才出世。

    清丽女子的老师是五境大修,这杆元君重戟,于女子也言,亦只是暂用而已。

    如今重戟自毁,即便在战场上立下天大功勋,回摘星宗后,也少不得要受责罚。

    远远,厮杀声依旧不绝,如重鼓传响般,远远弥散天地间。

    吼声、轰鸣声、诡异的嬉笑和尖叫声……

    放眼正如火如荼的偌大战场上,他们身处的,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角。

    清丽女子叹了口气,她强提起精神,朝着远处厮杀中的人群走去。

    元君重戟已毁,接下来,她唯有表现的更加出色,才能免于责罚了。

    鼠须男子楞了楞,也赶忙呼喝着跟上前。

    可猛得,清丽女子的脚步声一顿,她缓缓回过头。

    深坑里,在火烟和凌乱的地磁神光中。

    突然,就探出一只大手来。

    “元君重戟,这名字不错,威力也强,比飞神弓和云车都要好上几个倍数。”

    低低的笑声在大地回响:

    “毁了,真是可惜了。”

    “你!”鼠须男子面如人色:“你还活……”

    话还未完,便有一道剑光如龙,瞬息将其元神斩灭。

    剑光一斩,清丽女子勉强抬手一阻,拦了飞剑一拦。

    她惊骇飞身闪避,躲开另外一道剑光的纠缠,两袖扫出片片烟霞,将剑光隔绝在外。

    “圣子!”

    清丽女子突然回头,她朝极远处望了一眼,又惊又喜。

    “圣子来了也没用啊。”

    瞬息,轻笑声就在耳畔响彻。

    灼灼气流呼啸而来,有如大日坠空,惊云遏云,令耳膜都一阵刺痛。

    森森气血下,伟岸如神岳的人影直直撞破烟霞,在女子惊愕的目光中,狠狠捏定她那欣长的秀颈。

    金灯般的巨目神光汹涌,只有一眼,女子两眼就要流出血泪来。

    “圣子,圣……”

    “不是说了吗。”白术微笑回应:“圣子来了也没用啊。”

    巨掌压迫下,女子脸色也染上几丝青灰,她吐气如丝,眼神也涣散。

    白术低下头,轻声一叹。

    在自己掌中,是一张极美的面容,凤眉修目,身材曲线玲珑,脖颈处,更是露出一大片如羊脂暖玉般的白皙肌肤。

    “姑娘真是美貌。”

    白术笑了笑,五指用力,瞬间便是万朵桃花开。

    他随意甩甩手,清理掌中的秽物,将目光投向远处。

    一架金桥横渡虚空,瞬息百千丈,临近白术的面前。

    金桥上,站着一个羽衣星冠的少年道人和两个苍老的文士。

    少年道人目光含笑,对女子的尸身丝毫不以为意。

    “好肉身,好气血!”

    少年道人抚掌大笑,赞许望向白术:

    “若为我拉车力士,某家可饶你一死,也不辜负这一身健壮皮肉了。”

    “拉车力士?”

    白术嘿嘿一笑,身躯微微一震,铺天盖地的剑气陡然散开,星罗棋布,向四方下方交织成网。

    “你一个初成金刚的小白脸,也敢如此放大言?!”

    “今天……”

    白术长啸一声,身形如怒龙出闸,滚滚血气尽数汹涌,隐隐见一条赤龙游戈虚空之中。

    “洒家只想打死各位,或者被各位打死!”

第二百零八章 金刚九品与天考

    一架金桥伴随水波幽幽,横跨虚空而来,在金桥体表,细碎的清光忽明忽暗,闪烁无定,有如夜幕下的周天星斗。

    赫然,便是摘星宗的大神通——度世金桥。

    此桥能攻善守,非但遁速极速,亦是妙用无穷。

    它停驻虚空中,便自身衍化出重重混洞来,汲取种种天地元炁,反哺金桥主人。

    站立此桥上,等若自身成就一方大阵,绝难被攻破。

    少年道人面孔道气盎然,瞳孔中星气暗藏,显然不是个易与之辈。

    “你认得我?”

    少年道人洒然一笑,两袖随风飘飘。

    “姜药师,摘星宗的圣子。”

    魁梧如熊罴,肌肉虬结的丈六头陀嘿嘿一笑,面色古怪:

    “当世的圣地圣子里,你与折兵山的陆羽生,可谓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了。”

    “哦?”

    少年道人道:“愿闻其详。”

    “陆羽生,第五境的大修士,按说应是宗派长老类的人物,却仅是屈尊圣子,而你姜药师……”

    白术眯起眼:

    “或是洒家孤陋寡闻了,倒是第一次听说,这天下圣地,竟有八品金刚的圣子。”

    此言一出,不单金桥上的两个苍老文士齐齐失态,便是那个少年道人,亦是微微作色。

    中三境中,第一重境界,便是金刚。

    金刚有能破、清净、体坚、最胜、难测、难得、势力、能照、不定、主、能集、能益、庄严、无分别等十四德,是般若之体用,是无漏之功德。

    世界之金刚有不可破坏、宝中之宝、战具中之胜等三义,是诸宝之最胜者。

    勘破金刚壁障,迈入中三境的门槛后,便是阴、阳、风、雨、晦、明六气加身,铸成无漏宝体。

    然法分三成,有小成、大成、圆满之别。

    金刚,亦有九等。

    金刚法象,从高至下,共有九品之分。

    以一品为最优,九品为最劣。

    成就九品金刚者,其法象黯淡,少光泽,神玄不明,证不得大妙上道。

    比之金刚丹成就的伪金刚,也只是稍胜一筹。

    武道经文里,能证就一品金刚的心法,尽是少之又少,万中无一。

    但圣子,都是嫡系中的嫡系,各圣地未来的护道者甚至是圣主一类的巨擘。

    他们的金刚相,也多半是一品到三品之间。

    而姜药师身为摘星宗的圣子,其金刚相,却仅仅是八品。

    如前世仙侠小说里的丹成无悔一样,铸造金刚相,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多有贪图更高金刚品相,从而不惜行险一举的。

    但最后,往往只是落得个空空。

    眼前的姜药师,便是个再真切不过的例子了。

    摘星宗的《九元三五道一经》,是世间品质极好,立意高妙的一门心法。

    这门心法位于摘星宗六经十二典的魁首,比神足亲创的《赤龙心经》,某些程度上,亦是不相上下。

    三气生流液,五气化神朱。

    采集天地种种灵机,在胸口豢养一缕道一炁。

    此炁一成,便是周盖四象,风火敢停,威震六天,野道不生。

    自然而然,《九元三五道一经》中,也有记载了如何成就一品金刚的法门。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一品金刚相,便是各巨室、圣地中,能够成就如此境界的,也少之又少。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想成就一品相,天地人三才中,都各有杀机发出,前来阻道。

    先是九九八十一道清都神雷降下,来撕裂肉身,轰烂元神,是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度过清都神雷后,又有七七四十九道黄泉浊气冲天,来蒙昧五识,遮蔽心海,是谓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最后,便是人劫。

    有道是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每个人的人劫,依照各自境遇,也都互不相同。

    成就一品金刚,自是难上加难,少之又少。

    便是神足僧,也只是二品金刚,未曾迈出最后一步。

    他在打碎清都神雷,挪移黄泉浊气后。

    终究,还是败落在最后的人劫之下。

    幸亏及时收敛气机,隔绝了万象感应,他从人劫下败落后,才侥幸保留了二品金刚的品相。

    只是对于那次人劫,神足却没有细谈,草草一笔带过。

    天劫,地劫,人劫。

    此三种劫难,是谓之金刚境的成道劫。

    姜药师的故事,早已风传三国,便是远在大郑的白术,也略有耳闻。

    他能成为圣子,从摘星宗万千门人里脱颖而出,显然不是个易于之辈。

    姜药师的野心,也比寻常人想象的要大。

    在师门长辈看护下,他顺利慑服天地六气,凝结了二品金刚相。

    可在最后一刹那,姜药师又悍然行险一搏,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竟冲击起了一品金刚。

    万象感应下,自有成道劫难降临。

    成道劫,是天考,旁人无法助力,也无从插手。

    姜药师虽神力惊人,但在打碎了三十二道清都神雷后,终究力有不继,败落下来。

    他及时收敛气机,隔绝了万象感应,才侥幸捡回一条命来。

    但肉身、元神……姜药师通体上下,都留下了清都神雷的道痕。

    如此伤势,他也无力再维持二品金刚相,一坠再坠。

    直至,跌落到八品金刚。

    开弓没有回头箭,品相已成,自然也没了回头的地步。

    由二品跌到八品,其中差距,可谓是天堑。

    姜药师的地位,在摘星圣地中,亦是江河日下。

    八品金刚,绕是姜药师再如何惊才绝艳,突破第五境的可能,也绝不会超出半成。

    他与一众人的距离,已被八品金刚远远拉开了。

    姜药师被废除圣子的位置,不过早晚间的事。

    “所以……”

    白术抬起头,金桥之上,姜药师森白的瞳孔正淡淡与他对视,看不出分毫表情。

    “赌输的你,居然成为了人魔?”

    “有何不可?”

    “没什么,倒是没什么不可。”白术笑了笑:“只是打死身为人魔的你,洒家会更加开心。”

    “区区三境阳符。”

    姜药师双目神光大放:“也敢如此大放厥词?”

    “试试?”白术微笑伸出手。

    “试试就试试!”

    两人冷冷对视一眼,彼此都有火星迸溅。

第二百零九章 玄清光煞

    百千丈内的风云尽数被搅动,天象变化无定,时而晴光璀璨,时而阴雨连绵,有雷声穿梭不休,像是剑光呼啸。

    两人都不再压抑,尽数放出了一身气机,相互碰撞碾压。

    一头百足怪人躲闪不及,瞬息便被卷入两人气机中,被压迫成一捧火灰,死得不能再死了。

    “属性值+21。”

    提示音轻轻响起,白术抬起如牛的大光头,笑意愈发璀璨。

    在两人不再约束真炁的同时,金桥之上,姜药师身侧的两个苍老文士也同时出手。

    他们厉啸一声,衣衫瞬间被撑破,巨大的骨刺突出,长长的铁尾摇曳,每一次抖动,都打出巨大的空爆声。

    两座庞大如山的形体,突兀就显化于长空之上。

    “铜貂。”

    泥丸宫里,玄空笃定的声音传来:

    “这两个大傻个子,应该是阳符一重的境界,大老爷,铜貂一族都是精钢的体魄,刀砍不动,你可得小心了。”

    “铜貂?”白术恍然大悟:“差点把你忘了!”

    他一伸手,就拎着一脸懵懂,刚从泥丸宫里出来的土耗子,笑道:

    “那家伙很厉害?”

    “也就一般,跟我们地行鼠比不了。”

    玄空凌空翻了个身,轻车熟路爬到白术肩膀,挺着胸膛道:

    “不过皮糙肉厚,耐打了些,就一傻大个子,没啥别的用。”

    “那你上吧。”白术冷不丁开口。

    “我们地行……等等!”

    玄空瞬间面无人色:“大老爷,你是想杀我吧!”

    “帮我拖一会。”

    白术拎着玄空的尾巴一甩,就将其掷向那两头铜貂。

    那两座庞大如山的形体已裹挟无尽气浪,轰隆隆,率先扑杀了过来。

    “待我打杀姜药师,再来帮你。”

    远远,白术的笑声从身后飘过来。

    玄空:“……”

    ……

    ……

    ……

    一架金桥,似镇压了虚空上下,一方方混洞自金桥周围探出,精纯的大道精气不断灌入,令金桥体表的清光愈发璀璨。

    少年道人淡淡负手而立,他看着踏空行来的魁梧头陀,面上没有分毫动容。

    “就算是八品金刚。”姜药师抬起眼:“也不是区区阳符能撼动的。”

    “以下伐上,是有过先例的。”

    “你?”

    “我。”

    白术眼中金光大盛,他周身十万八千个穴窍齐齐一震,每一方穴窍里,都似有一尊石胎铸成的小佛像在盘坐诵经。

    大威德!大忿怒!

    万千滚滚血气齐齐爆开,虚空在巨力压迫下,以一种奇异的凹陷感膨胀、扭曲、坍塌。

    没有多话,在那滚滚血云中,万千个白术纵身跃出,占据了四面上下每一个方位,朝金桥上的姜药师沉重挥拳。

    “好气血!好贼秃!”

    姜药师心头冷笑一声,从金桥上淡淡挥手。

    “玄清光煞!”

    他的身影响彻虚空,随后……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金桥微微一抖,无数光煞疯狂飙射而出,以比白术更迅猛的姿势,浩浩荡荡,挤满了每一寸细小的方位,像暴怒的出巢蜂群。

    噗!

    噗!

    噗!

    一个个白术躲闪不及,纷纷被光煞打碎,偶有几个反应快的,打出刚猛的拳风来守御。

    但很快,那些白术也纷纷淹没在光煞海中,再无声息。

    骤然!

    那一片长空都被光煞渲上了层重重的清色,辨不清天穹原本的面目。

    大震动响彻天上地下,犹如万雷齐发的震怖音。

    在光煞海周遭,有警觉的人及时封闭了耳识,远远退却开。

    另一些人,他们被轰鸣声震慑,耳孔泊泊流出血来,随后又被余波远远打开,脆弱如风中枯叶。

    他们的躯壳在坠落时飞速腐朽,像酷日下的霜雪。

    玄清光煞——

    这门神通与姜药师脚下的度世金桥一般,都列于摘星宗的六经十二典内。

    它采集北方幽阴的星辰光,与道一炁相和,水火调剂后,才能练成这门大杀生术。

    玄清光煞,最擅长腐蚀气血,侵蚀生机。

    对付炁血旺盛的山海力士、肉身成圣者,往往能事半功倍。

    重重清光在打烂那漫天的白术后,又化作云霭,如垂天之翼般,牢牢裹住了那片虚空。

    正东一角,两国正交战的甲士也不约而同,齐齐避开了那片云霭。

    “摘星宗的姜药师,那是玄清光煞?”

    在一队穿着白麻长袍,背后三杆大旗的荧惑军中,陈鳌愕然抬起头。

    “姜药师?”

    在他身侧,张泊玉转动着指尖一枚紫丸,他轻轻将其望空一掷,便有一张漆黑巨嘴出现。

    那巨嘴利齿一张一合,数十个大郑甲士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巨嘴拦腰咬断。

    张泊玉哈哈大笑两声,又打出一道古怪法印。

    霎时,那漆黑巨嘴又变成了一颗圆溜溜、亮堂堂的紫丸。

    他伸手一招,将紫丸摄入掌心,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那个心比天高的蠢材,真是呆笨!某家有三头百足牛蛇稍跑了些,便被那劳什子光煞污成血泥了!”

    他朝光煞上空遥遥一指,在那片光海里,正有十几具高大的枯骨在海里沉沉浮浮,除此之外,还有数杆散落的三色大旗。

    “那头陀凶蛮霸道,一处有几个蠢材想捡便宜。”张泊玉嘿嘿笑了笑:“恐怕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姜药师顺手杀了。”

    “毕竟是摘星宗圣子。”陈鳌皱了皱眉:“虽然隔得远,但你提到他时,还是要恭敬些,不要多生出事端了。”

    “八品金刚的圣子?”

    张泊玉嘿嘿一笑,面上毫无惧怕之色:

    “只怕让人笑掉大牙。”

    “他是金刚,金刚境的人魔。”

    “他算什么人魔,和你一般,都是人魔里的孬种!”

    张泊玉往地上啐了一口:

    “听说姜药师只吃女人和小孩,还要肉质细嫩,生得容色美貌的,如此挑肥拣瘦,算什么人魔?!

    金刚人魔?我离阳符三重也只差一步,待某家铸就金刚相,绝不会是区区八品!”

    远远,长空之上,又有海潮似得轰鸣声滚滚袭来,重重清光辉耀下,一尊丈六的魁梧身影正舒展身躯,分涛辟浪。

    “暂且避一避。”张泊玉脸色一变:“被顺手杀了,那可真是无颜见列祖列宗!”

    他打开一枚紫丸,瞬息,便有一张薄纸般的人皮托住双脚,转眼不见踪迹。

    陈鳌定了半响,叹息一声后,也随着张泊玉一同遁走。

    ……

    ……

    ……

    辉光霎灭,重重清光之下,无数的景象频繁交错变幻,巨响回荡天地之间。

    “你……”

    金桥之上,第一次,姜药师的面容开始正色:

    “你到底是谁?”

第二百一十章 雷挟龙腥起雪潭

    在充斥幽浊煞气的煌煌光海里,无数射线左冲右突,扫荡八方四极,其中无形无质的煞火滚滚燃烧,在虚空中肆意舒展扩张,将整片长空都点燃。

    玄清光煞的煞火以道一炁为根基,一旦升腾而起,若非神通主人有意制止,绝难以熄灭。

    怒海如沸!

    此片天地尽黯,唯一明亮着的,唯有四面八方翻涌的煞气光海。

    被光煞误杀的数十头黑魔尸骸飞速熔化,那些高大坚硬的骨架脆弱如薄纸,被煞火一裹,就消融成劫灰。

    但在一应寂灭之中,那个丈六身躯的魁梧头陀仍矗立在煞火中。

    他体表灿金,僧袍早被煞火焚毁,**的肌肤直接与煞火相触,发出嗤嗤嗤嗤的尖音。

    无坚不摧的玄清光煞打在那体表,却看不出什么伤势,仿佛完好无损。

    头陀自火中淡淡抬起眼来,隔着无穷远的距离,姜药师仍被那瞳孔里的金光摄住。

    邪异、狞恶、凶暴、妖冶……几乎像与一尊恶鬼面对面,在那灿烂的黄金瞳里,姜药师竟诡异看出了些许慈悲色。

    “龙师明王金身,你的眼睛,应当便是修罗眼吧。”

    金桥之上,姜药师心头生出几许烦闷:

    “南禅宗的神通,你到底,是南禅宗的哪位僧人?”

    “如此形势,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白术摇摇头,一道道暗红色的灵光自地上尸骸腾起,按照一种古怪的旋律,依次灌入白术周身。

    “难道。”他笑了笑:“姜药师,你手下不杀无名之辈?”

    泥丸宫内的元神结跏跌坐,结出一个如宝瓶般的手印,左手五指微微上托,瓶底正对心口,而瓶口朝外。

    在元神身后,一面三眼,枯瘦如恶鬼的湿生阿修罗伸出长臂,他贪图仰起沉重的头颅,鼻子像捕食般的饥饿野兽一样,不时一抽一抽。

    在宝瓶处,无数道暗红流光跨破壁障,纷纷被吸纳进瓶底。

    一道……

    两道……

    三道……

    随着暗红灵光数量的累计,湿生阿修罗原本枯瘦如柴的身躯也慢慢强劲,同时,他的面容也愈发凶恶丑陋。

    杀父、杀母、杀阿罗汉、出佛身血、破和合僧!

    毁塔、烧经、夺三宝、教唆行恶、毁谤声闻、缘觉、大乘法!

    身具大小乘五逆,为众生造业!

    此般,是谓之阿修罗。

    随着婆稚的运转不休,一道道业力被不断牵引,纷纷投入白术身躯,没入宝瓶最深处。

    譬如薪柴,它们正接连不断的燃火,将修罗相这口铜釜烧得赤红、烧得旺盛、烧得滚烫!

    属性面板上,在白术心神注视下,一条条数值正接连不断跳动。

    “消耗210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消耗180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消耗146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消耗88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业力接连不断,提升所需的属性值,也呈断崖式的下跌。

    自他一踏入两国沙场之始,运转婆稚观想法,稍稍一作牵引,那无量量,连绵不可计数的业力就如海潮,几乎要将元神都全然吞没。

    眉心处传开微微的刺痛感,像是头颅都要被撑得爆开。

    白术沉吸口气,分出一半心神,维系观想法的高速运转。

    耳畔,又传来一道提示音。

    “消耗440点属性值,可将《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提升到湿生阿修罗——大成。”

    快了,快了……

    泥丸宫里,湿生阿修罗已是肌肉虬结,不复单薄如纸的枯瘦模样,凶狞、暴恶的气息从躯体狠狠散开,辐射整片泥丸宫。

    于此同时,湿生阿修罗的左眼愈发璀璨,流淌着金黄色的炙热光,像是有一轮小太阳藏在左眼中。

    嘭!

    嘭!!

    嘭!!!

    有如心跳的强劲声响重重敲响,一声接一声。

    左眼里,正有什么东西。

    它,正要孕育而出……

    白术眉头一挑,他捂着微微跳动的跳动,微笑看向金桥上,面色惊疑不定的姜药师。

    “刚刚为何不攻过来?”

    “南禅宗与摘星宗之间,本就毫无瓜葛。”

    姜药师揣摩着言辞,继续开口:

    “小师傅,你既然知晓某家生平,那某家的来意,想必你也清楚。”

    “来意?”

    “我贪图境界,好高骛远,从二品跌落到八品后,在摘星宗的地位江河日下。”

    姜药师恳切以对:

    “某家老师早年被同门算计,已死在了罗泽乡,现下又不幸遭遇了八品金刚这事,某家来此,也只是为了活命。”

    “活命?此话何解?”白术好奇问道。

    “圣主曾允诺庇佑我三十年,但前提,是要某家斩获大郑八百个阳符首级。”

    见白术略有意动,姜药师索性停下金桥,言辞愈发恳切:

    “老师生前行事偏激,宗门长辈被他得罪了个七七八八,在大卫,声名也从来不好,连带某家也吃了不少挂落,不少人恨不得要千刀劈我!

    在老师死后,某家好不容易成为圣子,才免了杀生的祸端,可现今……”

    金桥之上,少年道人微微俯身一拜,口中叹息不绝:

    “小师傅,如今八品金刚的我,已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不然你看,小师傅与我打了如此时日,却为何没有一人来相帮呢?”

    白术恍然大悟,他抬起看了一眼,在光煞海四处,仍是厮杀焦灼的战场。

    无数人影纵横飞驰,神光阵阵,重重大阵碾土重压,黑魔肆意招摇触手和眼球。

    放眼望去,却除了他们两人外,却是少有如此单对单的。

    “圣子的意思是?”白术回头笑问道。

    “两相罢手,如何?”

    姜药师笑道:

    “小师傅结结实实吃了我的玄清光煞,竟皮肉无损,显然是肉身成圣上有造诣的,如此体魄,想必在南禅宗也不是无名之辈。

    我来沙场,只是为了活命,并不想得罪你这等人物,不若我们就此别过?”

    “某家好歹是四境金刚,如今化身人魔后,便是第五境,也绝非遥不可及。”

    姜药师意味深长开口:

    “我倒想与小师傅结交一番,如今的世道,多一个朋友,总比没有朋友好。”

    他在金桥上屏息等了良久,终于见那个魁梧头陀脸上显露出意动的神色。

    “但圣子可结结实实打了洒家一次。”

    “是某家莽撞了。”

    姜药师听到头陀的言语,便知事情已成了大半,他从袖袍里掏出一物,望空朝头陀掷去。

    “某家好歹是四境金刚,虽然狼狈,但多少也存了些身家,小师傅菩萨心肠,某家也不能无所表示。”

    他见白术一把握住那物,又笑言道:

    “这是一枚空行符诏,能隐匿身形,潜藏气机,用来暗杀、探敌,却是再适合不过了。”

    白术摊开手心,掌心里,一枚鱼身鸟头,呈“弓”字形弯曲的古怪符诏,正闪着空濛的幻光。

    “好宝贝。”

    在姜药师微笑时,突然有一道冷声自耳畔传来。

    什么时候?!

    姜药师震怒回头,却见迎面而来的,一方充塞视野上下,满满填斥了每一寸细小缝隙的巨大拳头。

    拳意凝成实质,铺天盖地,方圆十数里的空气剧烈扭曲动荡,犹如破纸一般,簌簌作响。

    另一边!

    被那方巨大拳印逼近的姜药师,只觉得寒毛倒竖,心头一股冷意升腾而起。

    暴虐狂放的血气令眼前视野都一阵模糊,拳印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急速逼近,轰裂长空,带着粉碎河山的无匹霸力。

    有如一颗凶星从天坠落,气流呼啸声不绝,阳炎缭绕无止。

    在全力驱使苦海佛,短暂借来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最大天地道力后。

    这一拳,已足以跨境横击,逆伐身为第四境的金刚大修。

    “疾!”

    在一弹指,或是是一须臾的短暂中,白术再度口吐言咒。

    泥丸宫里,两道濛濛的剑光,又是光华一盛。

    以言咒辅助剑遁,瞬息挪移虚空,心力几乎枯竭一空,但也快到令身为八品金刚的姜药师,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这一拳,便是要打烂度世金桥!

    汹涌的天地道力滚滚澎湃,肉身再也镇住不住,一道道血痕迸出,白术肉身如龟裂的镜面。

    多余的精气自血痕处溢散,凝成一朵朵大道花瓣,摇曳生辉。

    时间似乎放缓了数十倍,在姜药师的感官中,风声、喊杀声、兵戈碰撞声、敲击声……一应的声音尽皆敛去。

    视野里,唯有那膨胀到磨盘大小的拳头,正以无可动摇的姿态,一寸寸逼近。

    啪嚓!

    良久,似乎是呼吸之间,又似乎过了足足半盏茶。

    在姜药师惊愕的面色中,他脚下那架镇压四方上下的金桥,突得剧烈颤了颤。

    一片片金光从体表剥落,飘飘洒洒,道道裂痕满布金桥,从上至下,如同蛛网蔓延。

    下一刻!

    整架金桥,轰然倾塌!

    烧穿虚空的炽热拳意在打烂金桥后,持续不散,每一寸虚空都被霸绝的拳意点燃,轰隆隆的爆响声,滚滚响彻天上地下。

    狂野、霸道、纯粹的力道威势洋溢,如台风过境,将未熄的煞火尽数卷灭,一扫而空!

    一个巨大的空洞出现在长空上,空洞的两端,白术与姜药师正遥遥相望,表情漠然。

    “为何?”

    姜药师看着远处,被一拳打烂的金桥,表情微微肉痛。

    度世金桥……

    这门神通的妙处不用多说,可攻可守,但与其说是神通,更不如说是法器。

    金桥已被白术轰碎,仓促之间,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凝成的,最少也是十数日的苦功。

    他活命的最大依仗,已经被人生生打碎了。

    “为何?”

    白术抬起头,缓缓吐气。

    袅袅白雾从躯壳升腾而起,一道道深深血痕在缓慢愈合,焦黑的皮肉脱落,细嫩的新肉生出。

    “很多理由啊,比如杀一个圣子,会是何等的军功,比如你想杀我,用那劳什子光煞打了洒家一头,又比如,你是一个人魔……”

    “但是。”白术笑笑:“我只想痛快打一场!”

    巨大的气浪轰然爆开,席卷天地间一应有形无形的细小物质,在大声浪里,有两道白线悄然掠空袭杀!

    “飞剑?”

    姜药师面不改色,他右拳平平捣出,直直将“曜灵”打飞三百丈,左手弯曲成爪,生生捏碎了“百尺楼”的肃寒剑光,身子微微一晃,就挪移虚空,将小巧的飞剑本体抓死在掌中。

    牙酸的滋滋声如清脆回响,转瞬之间,两柄飞剑的骤然袭杀,都被姜药师从容接下。

    “我先前绕过你,并不是怕了你。”

    少年道人穴窍一鼓,漫天的玄清光煞再度喷薄而出,交织成大网,笼罩四方。

    他看着那个悍然分涛辟浪的魁梧头陀,淡淡开口:

    “我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让开路来,我便饶你不死。”

    “让路?!”

    大笑声掀起猛烈劲风,将几道临身的光煞,都带得一偏。

    山洪般的元神意志扩散而出,伴随着白术的一声清啸,姜药师面色大变。

    他急切松开捏死“百尺楼”的五指,一道道剑芒惊世,自飞剑体表漫天环绕,险些生生削去了姜药师的手掌。

    浩浩荡荡,犹如天河滚落的剑气似暴雨打芭蕉,跗骨之蛆一般,无论姜药师再如何挪移虚空,都紧随其后,齐刷刷落在姜药师周身。

    “八品金刚,也不过如此,明明已被我一拳打得吐血,又何必硬撑呢!”

    白术大笑伸手,被姜药师一拳捣飞的“曜灵”瞬息落回掌中。

    他一面用元神牵引“百尺楼”,斩出道道剑光绊住姜药师,另一面,则悍然持剑迎上那道身影。

    神焰腾腾,剑光汹涌,一片片炽盛光芒挥洒,只有两道身影如神雷般,轰然掠过长空。

    他们的战场从穹天转移到地下,在白术有意牵制下,大片大片的黑魔与人魔,纷纷被卷入其中。

    “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虚空中,陡然传出一声长喝。

    姜药师不闪不避,硬扛住剑光临身,反手一掌,便将白术狠狠拍进一座小荒山。

    嘭!!!

    成片的山岩被卷上半空,又齐齐爆碎,掌中蕴藏的劲力悉数炸开,将那本已半塌的小荒山瞬息碾为齑粉。

    “八品金刚,同样也是金刚。”

    姜药师肩头深可见骨的伤痕瞬息愈合,他看着那从烟尘里踉跄走出的身影,冷声道:

    “我已证得诸天无漏,便是飞剑都斩不破我的躯壳,你凭什么赢我?”

    “这就是金刚武夫?真是痛快!”

    白术抹去嘴角血渍,长笑一声。

    他单手掐了个古怪的印决,砭肤斩骨的寒气如白霜铺地,瞬息席卷数十里。

    在烁烁冷光下,数十里内,无论是人魔、黑魔还是北卫甲士,身躯齐齐一僵,都噗通倒地。

    他们的元神,甚至血肉里的每一寸生机,在剑光升起的刹那,都尽数被斩灭一空。

    “剑光照空天自碧,负尽狂名十五年!”

    白术清啸一声,并指在眉间轻轻一划,道:

    “且看我这一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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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维寻道者介绍:
在黑潮笼罩的武道世界,他是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无敌人仙;在神秘复苏的黎明世代,他是先知,亦是真理的承载者;在钢铁的都市里,他是欧米茹级的异能者,也是窥探禁忌领域的疯子。……他是环绕世界的大蛇,亦曾以凡人之身弑杀神灵;是横剑截断天河水的白衣道人,也见证世界树上黄金国度的落幕;是翡冷翠的圣子,却也在魔神之柱刻下姓名……——他,是游戏在高维宇宙的寻道者。高维寻道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维寻道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