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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鹓扶君     高维寻道者txt下载     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五章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

    几步远,绝色的美人依旧持着剑,颤也不颤,狂烈的剑啸从剑身里传出,滚滚响彻地宫内,白术觉得自己脖颈边的,不是一柄法剑,更犹如一条桀骜不驯的怒江野龙。

    “不好笑吗……”白术龇牙咧嘴,颤巍巍开口:“那我给你再讲个笑话。”

    “从前有只小猪,它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长大后变成了水手,第二天,小猪去问猪妈妈,猪妈妈说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于是——”

    “长大后的小猪变成了火腿。”

    白术被突然打断,他愕然抬起头,见几步远,裴菏轻声接上了自己的话。

    “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哈哈。”

    白术笑得前仰后合,但慢慢,他的笑声一点点,逐渐低了下去,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这个……也不好笑吗?”白术小心翼翼对裴菏开口:“我觉得,挺好笑的啊……”

    “我来这里,不是听你说笑话的。”颜色若画的女子淡淡开口:

    “这个笑话,我记得很清楚,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天晚上,你还在对我甜言蜜语,说了许多我听不懂的笑话,可当你拿到《上清雷法》后,直到你死,我都没有再见过你了。”

    “……”白术无话可说。

    嘭!

    白术楞了楞,下一刻,他整个人就被狠狠提起,一把按在了地宫的石壁上。

    突如其来的瞬间,只是刹那的功夫,白术还没反应过来,便虎躯一振。

    几寸远,裴菏的脸颊,离他短短几寸远,短短而静默的微小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双墨玉色的眼睛里,依旧满是疏离和冷淡,可慢慢,有些东西正在逐渐松动。

    白术强提着一口气,看着那空灵清绝的女人,表情一点点变幻,似哭似笑,似喜似嗔。

    “等等,等等……”

    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的白术面红耳赤,大喊道:

    “姑娘,我与方丈这种长者都经常谈笑风生的,你不要自误,千万别乱来!”

    剑尖,离脖子更近了……

    天人体生出的净光,在那柄古怪的法剑下,脆弱如纸糊,丝毫起不起作用。

    白术眼尖瞥见在法剑中段,铭刻了几行细小的文字,似是诗词的模样,还有落款。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他在心底轻声念了出来,尔后再度虎躯一震。

    落款是无明两个字,字画风骨苍劲,气韵焕焕。

    白术呆了呆,整个人都傻了。

    “我是真的服……”

    他喃喃开口,面无表情。

    “我要说这一切我都不知道,你信不信?”

    白术对裴菏赌咒发誓:

    “我白术至今还是童男子,每天都是辛苦修行,丝毫不懈怠,恨不得一刻钟掰成两刻用,这事哪能扯到我身上?”

    “你要找的人是无明,跟我白术有什么关系?”

    白术信誓旦旦做出总结:“这就是误会,一个不太美好的误会!”

    裴菏眼神微微动了动,在白术满心欢喜,以为这事有戏时,却见她忽得展颜一笑。

    无可否认,无明虽然不是人,但这贼秃勾搭过的对象,真是一个赛一个。

    体态窈窕,肤如凝脂,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愈看愈心动,这个二十上下的女子笑意温柔,如养在清水里的荷花,云鬓高挽,五官精致异常。

    在地宫微微晕黄的灯火衬托下,如同一幅隽永的古画,摄人心魄。

    白术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他下意识点点头,又旋即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多年不见,你面皮变薄,也不如之前油嘴滑舌了。”

    在白术如蒙大赦的目光里,裴菏手腕一抖,收起了锋寒的法剑。

    她抬起素手,替白术整了整散乱的衣襟,过程中,白术始终木着脸,一动也不敢动。

    女子身上是清冷的香气,像是晚夏水榭里荷花的香气,她微微低下头,发髻上的簪子也随着动作,轻轻一晃一晃。

    白术面红耳赤,又不敢挣脱,他感觉心上麻麻痒痒的,像千万只小蚂蚁成群结队,在身上撒欢奔跑,他说不出这种感觉,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我美吗?”

    裴菏淡淡开口。

    “美!”白术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比姜湄呢?”

    “你!”

    “比北卫的那个卫姒呢?我听说,你最近跟她走得很近。”

    “你!”白术又忙不迭解释道:“我白术为人一生,行的正坐得直,这种风言风语,姑娘不要轻信!”

    “千羽阁的孔雀。”裴菏微微翘起嘴角,像个娇嗔的女孩儿:“和她比起来呢?”

    孔雀?

    怎么还有这遭?!

    “你!”白术木着脸,继续肯定地竖起大拇指:“你漂亮!”

    “洛婵?”

    “……洛婵是谁?”

    半响后,被裴菏轻轻掐了记,疼得一惊的白术茫然开口:“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名字?”

    一个接一个的名字被念出,白术表情已经由木然,慢慢变成了绝望。

    世家、圣地、三国的王室甚至还有海外诸国,其中有些人名,白术从没有听说过,但认得的,其中修为,最次也是五境命藏,高者,甚至不乏第六境的人仙。

    “你还搁这集邮呢?!”

    白术暗骂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我不喜欢你这身打扮。”

    裴菏退后几步,细细端详了白术一番,抿唇轻笑道:

    “你玄衣玄冠的道人装扮,要比现在要更好瞧些。”

    “我回去就换。”

    白术举手:

    “我能回去睡觉了吗?”

    “等等。”

    裴菏纤细白皙的玉指轻轻一展,灵光乍现,她拿起一个银镯子,递到白术面前。

    “戴上它。”

    “这啥?”白术小心翼翼,他试探伸手碰了碰,发觉这不是件法器,只是一个普通的银镯子,而且成色似乎不是太好。

    “戴上它。”裴菏淡淡开口:“我不许你摘下来,我要你时时刻刻戴着。”

    “这镯子,是有什么独特意义吗?”

    白术谨慎盯着镯子,却并不伸手去拿。

    当他还欲再啰嗦时,只见裴菏美眸微微眯起,一道无形剑光瞬息削去了白术衣角,来去皆匆匆,无影无迹。

    “我戴!我戴!”

    白术吓了跳,一把抢过裴菏手中的镯子,慌张套进腕上。

    “回……回见?”

    戴上小镯子的白术谨慎看了看裴菏,见她神色疏离,却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于是讪笑打了个招呼,撒腿就往外跑,头也不回。

    裴菏垂下眼帘,轻声笑了笑。

    地宫里,依旧是一片森寂,那光雨还未散去,如深夏夜里的点点亮光,在空中流淌成河,发出比火更鲜艳的亮光。

    亮光从上而下,照在地宫里,照在涅槃池上,像风里燃烧的某种易燃物。

    隐约的火光中,置身其下的裴菏也微微怔了片刻,脑中思绪也开始模糊了起来。

    “贫僧只是区区过客,裴施主何必如此执迷。”

    记忆里,玄衣的俊美道人面上带着淡笑,他一步跨出,就摇身一变,化成了白衣芒鞋的僧人。

    “天下不知多少年轻俊才,对施主念念不忘,贫僧劝裴施主还是回头,不要再自误了。”

    “你得了上清雷法,就不要我了!”

    记忆里,裴菏听见了自己清晰的哭声。

    青衣的女孩子提着裙角,她站在山涧的溪水里,满脸泪痕,溪水漫过她纤细白皙的脚踝,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哭泣声,也叮叮作响。

    她死死盯着云雾里,那个捧着经卷的白衣僧人,哽咽开口:

    “无明,你混蛋!你不要脸!”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白衣僧人淡淡念了一句,脸上的神情丝毫不为所动:

    “裴施主,劝你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今后……”

    白衣僧人微微一笑,温声开口道:

    “今后,再也不相见了。”

    云消雾散,僧人的身影再也不见,裴菏见那穿着青衣的女孩子,一路跌跌撞撞,好几次栽倒在溪水里,狼狈不堪。

    最终在一座云崖,眼圈发红的女孩子解下腕上,那僧人先前所赠的银镯子,一把将其掷入滚滚松涛里,再也不见。

    做完这一切后,她抱住膝盖,放声大哭了起来。

    记忆里的哭声,那么凄切,就像雷雨天被人遗弃在外,打湿了皮毛的小猫。

    地宫里。

    裴菏怔了半响,良久后,她忽得冷笑一声:

    “早悟兰因?”

    “你真以为先前那些事,都能一笔勾销吗?”

    ……

    月光明亮,参星皎洁,浓厚的云朵被亮光也照得堂皇、璀璨,将遁光升到云层之上后,放眼所见,唯有一片人间水晶宫。

    涅槃池三日过去,现在出来,又是一天的日暮。

    除了几座佛塔还幽幽闪着亮光,偶尔传来些响动,剩下的,唯有万籁俱寂。

    白术踩着云头,他望着手腕上的银镯子,一时也沉默不语。

    颅脑传来微微的刺痛,并不剧烈,却正如九数元莲解开封印的那一幕幕。

    “我到底……”

    白术叹了一口气:“还作了哪些孽啊?”

    ……

    ……

    ……

    “鹤公的事,你们金刚寺打算如何?”

    禅房里,正有两人对弈,方丈持黑子,在他对面的,赫然是太微山现任山主,身为六境人仙的裴止。

    裴止收回注视白术的目光,淡淡开口:

    “一个天机道的大家,若真铁了心要和你们作对,对金刚寺来说,也是不小的麻烦吧。”

    “和解的礼物已经送去了,是份不折不扣的大礼,鹤公之前所做的种种,寺里都可既往不咎。”

    方丈平静开口:“但他若执意不识好歹,那就看吧。”

    “怎么看?”

    “看鹤公的天机术,到底能隐匿行踪,隐到什么时候。”

    方丈重重持子一敲,微笑开口:

    “他一旦泄露气机,被神足察觉到,下一刻,就是鹤公的死期!”

    裴止摇摇头,没有接话。

    “这样一个混账,唯利是图,无所不为。”

    半响后,裴止突然开口:

    “我不信,他真的会因为一个女人,舍了一生的道果。”

    “老衲也不信。”

    方丈沉默了刹那,笑着接口道:

    “只是世间因缘生灭,又哪来什么道理可言呢?僔迂佛在成佛前,尚且为一女子苦苦执迷,轮回百十载,纠缠不清,连这等大永恒,大自在的佛陀,都曾经为因缘所困惑,所苦恼,那无明,又为何能例外呢?”

    “山主,老衲有句话语要相告,需知心去如风,不可捉故。心如流水,生灭不住故。心如灯焰,众缘有故。”

    方丈宝相庄严,平和笑道:

    “心如云——”

    “别心如心如了!”

    裴止突然冷笑,他抓住方丈伸向棋盘的手,打断道:

    “禅主臭棋的毛病,总是不改!输了就输了,哪来那多大道理,一边说着,还一边悄悄悔棋!”

    “哪有!”

    方丈勃然变色:

    “山主怎平白污出家人青白?老衲的棋品,那是有目共睹!”

    ……

    ……

    ……

    于此同时。

    西楚。

    南华宫。

    一座绿瓦朱柱的宏伟宫阙里,一个容貌秀气,肤色惨白,几乎看不出半点人色的少年在盘膝而坐,眼神微闭。

    他头戴紫金冠,相貌也算清俊,只是浑身上下,无时无刻都散发着一股阴诡邪异的气息,令人生不起亲近之心。

    忽然。

    一道长啸声遥遥响起,尔后,一只硕大的火鸾,就在绿瓦朱柱的宫阙外,轻轻降下。

    火鸾背上,一个黄衣童子翻身爬下,他手里持着一道符诏,正闪烁发光。

    “幽之师兄。”

    黄衣童子先是一拜,尔后走近宫阙,朗声开口道:

    “苦蚩真人要见你。”

    “老师要见我?”

    陈幽之闻言阴阴一笑,他接过符诏,随意看了两眼,就丢给了黄衣童子。

    “明白了。”

    陈幽之微微眯起眼:

    “我现在,就去见他。”

第二百八十六章 阻道者杀

    南华宫。

    入眼处,一座座高峰巍峨耸立,直插青冥,种种天池大湖,亭台水榭,牌楼玉坊,殿宇重重,皆是堂皇华美,无边煊赫。

    在浮云之上,又有一座座神伟大山漂浮,气势磅礴,隐隐结成阵势,勾连黄天地肺,镇守一方。

    那些大山有的环绕彩环,绚烂无比,有的通体发出灿光,像是天日被人捉拿而下,铸造成了山体,有的虚实变幻不定,像是不存在真切实体,更有阴云满卷,浊气肆虐者,如同一尊存在于太古前的魔岳,重现了人间世界。

    无一例外,这些神伟大岳,都是南华宫长老的居所。

    也唯有五境的雄主,才够资格享有这般的规格、建制,高居于众人之上。

    此刻。

    陈幽之双手笼进袖袍里,如同一个畏寒的老农,在躲避严冬的霜风。

    他面上带着似是戏谑的笑意,冷冷打量南华宫的一切,神态莫名。

    罡风滚滚激荡,在青冥之上肆虐无穷,陈幽之身侧,不时有一艘艘龙牙飞舟或遁光飞掠而过,从一处到另一处,络绎不绝,像投林的飞鸟。

    “站得高,还真是不错,连看到的东西,也很不错。”

    陈幽之低低笑了声,惨白的脸上阴气森森:

    “小黑,你说呢?”

    在陈幽之坐下,是一条数百米长的可怖巨蟒,正吞云吐雾,载着他掠破长空。

    巴者。

    食象之蛇,其字象蜿蜒之形,其长千寻,青黄赤黑。

    黑蛇,青首。

    陈幽之坐下的可怖巨蟒,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妖类异种,名为巴蛇!

    成年的巴蛇体态庞大无比,它若舒直身躯,便有足足数千丈的长短,有如一堵漆黑的接天魔墙,满满占据了长空!

    陈幽之的巴蛇,是他拜师苦蚩真人后。

    这位大真人在心喜之下,特地亲身远涉万里,向四大妖仙之一的修溟君讨要而来。

    这种异蛇,也是绝地天通后,尚且存世且为数不多的异种之一。

    听到陈幽之的问话,庞大的巴蛇也用力点点头,嘴里发出欢喜的嘶嘶声,似在附和。

    “南华宫风景不错。”

    陈幽之缓慢抚摸巴蛇粗厚的鳞甲,像抚摸美人白皙娇嫩的肌肤,动作温柔,情意款款:

    “但我……更想去洛江陈氏看看。”

    惨白少年忽得洒然一笑,神色狠戾:

    “那里风景,想必会更好!”

    ……

    ……

    ……

    半刻钟后。

    在一座漆黑暗沉,毫无半丝光华,形似凶兽死去头颅的大岳前。

    陈幽之飞身落入山岳,身后,狰狞庞大的巴蛇在云里打了个滚,躯体飞速缩小,化成一条手指长短的小黑蛇,也缠进陈幽之大袖中。

    匮吾峰。

    这是苦蚩真人在南华宫的道场,也是陈幽之早年常来的地界。

    与别处山峰不同,匮吾峰并无半丝华丽陈设,不见琼楼玉宇,也没有珠宫贝阙,更没甚么轻歌曼舞,管弦竹丝。

    匮吾峰里,是一片死寂……

    轻车熟路的陈幽之踩着漆黑山石,如猿猱一般,在这些巨大石块中上蹦下窜,动作灵活。

    时不时,从那些巨大的岩缝里,会有嘶嘶的轻响传出,有如活物,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蛇……

    匮吾峰,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蛇山。

    玄蛇、青蛇、飞蛇、游蛇、纹蛇、矛蛇、咒蛇、丹蛇……乃至于鸣蛇、小腾蛇、化蛇、钩蛇此类上古异种,尽皆生活其中。

    年少的陈幽之初入匮吾山时,曾被万蛇隐现的景象,吓得嚎啕大哭。

    但现在,随着时日的推移,他已是见怪不怪。

    逐步深入。

    在转进一处岩穴,向下行了数里后,狭小的漆黑窄道,便豁然开朗了起来。

    前方有光。

    大光澄澄明明,似要驱逐所有的幽黑,照亮一切,窸窣的声响远远传来,那是零散的脚步声。

    陈幽之停下脚步,他漠然凝望着前方,却并不上前。

    良久后。

    他嘴角缓缓裂开,弧度愈来愈大,像是被人生生撕开了一般。

    那是无声却畅快的大笑,袖袍里的巴蛇抬起脑袋,好奇看了癫狂的陈幽之一眼,又飞快缩回袖袍里,不肯出来。

    “幽之。”

    前方的大光里,一个容貌奇伟,颧骨极高的男子突然出现,他上前几步,微笑开口道:

    “真人已等你许久了。”

    “老师身体还好吗?”

    “好,怎么不好?”

    两人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其中意思,都不言而喻。

    走出岩穴的邃暗,自有几个穿着黑衣的仆役,将陈幽之领进一座宽大的宫室里。

    这宫室在山腹中央,若无人指导引路,只怕没人会想到,堂堂五境修士的居所,竟是如此的不见天日。

    仆役退去后,陈幽之迈步走近宫室的正殿,遥遥定住脚,郑重下拜叩首,施了一礼。

    “老师。”

    陈幽之低声开口。

    正殿里。

    香雾缭绕。

    殿里没有其他的陈设,只在角落处,摆着几个丈许高的三足丹鼎,此刻正氤氲沸腾,从鼎口喷出阵阵香雾来。

    殿堂正中的蒲团上,坐着一个五短身材,头戴纯阳巾,颔下赤须飘飘及胸的老道人。

    老道人双目似闭非闭,手掌乌青,其头顶升出一股驳杂清气来,久久不散。

    丹鼎的香雾犹如潮水,不断冲击老道人头顶的驳杂清气,欲要一点点,使清气的色彩纯正起来。

    陈幽之看见这一幕,眼神微微动了动,只是默不作声。

    “你来了。”

    老道人睁开眼,面上泛起笑意,他对陈幽之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我近来身体不太好,也无暇多管束你,功课上,可有什么困惑?”

    “没有。”

    陈幽之笑道:“多赖老师相助,有了那云母,我已纯化气血,晋升到了阳符第二重!”

    “慢了些。”老道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但对你来说,也算不错了。”

    丹鼎精气澎湃,香雾如同轮转不休的大磨,在缓慢碾碎老道人头顶驳杂的清气,一转又一转,永无休止。

    低沉的咳嗽声从老道人口中传来,他那乌青的手掌,更加黑沉了。

    “弟子无能,老师为取云母,中了异毒,弟子却仍是止步于阳符。”

    陈幽之面上显露出愧色:

    “老师,我……”

    “小毒罢了,过几日就好了,没大碍的。”

    老道人大笑,他把陈幽之唤近,和蔼摸了摸他的头,道:

    “幽之,我今日让你来,是有件事情要相告。”

    “老师要说什么?”

    “白晞……”

    老道人默然了半响,涩声开口:

    “你与她的婚事,只怕是不成了!”

    轰!!!

    陈幽之身躯陡然震了震,他讶异睁大眼,连一直谦卑恭敬的神情,都不再掩饰。

    “白晞的母亲,那位小玄峰主,突然就改了意向,我数次去小玄山求见,她却始终含糊其词,避而不答。”

    老道人看着愣住的陈幽之,掩面长叹道:

    “幽之,是我对不住你。”

    本以为与白晞结亲,是给自家徒儿再上一道保障,那样的话,纵使洛江那边再不怀好意,看在南华宫的面子上,他们或多或少,也要收敛一些。

    只是老道人没料到,本都已经议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到头来,竟会生出如此波折。

    “你小的时候,就为陈氏不容,我还记得你父亲抱着你,把你带来匮吾峰上,那时候,你还被山上的大蛇狠狠吓了跳,哭得脸都发青了。”

    老道人絮絮叨叨,声音从烟雾里低沉飘出来:

    “幽之,我已经老了,不能再庇护你了,本以为你与白晞结亲,这桩婚事,就算我哪天寿尽死了,它也能保你一世安平,只是——”

    “洛江!”

    陈幽之忽得冷笑连连,他打断老道人未完的话语,声色俱厉:

    “洛江陈氏那边插手了,对吗?!若非如此,怎会有如此变故?!”

    洛江!

    洛江!!

    洛江!!!

    陈幽之死死捏拳,他神情可怖如恶鬼,却又忍不住放声大笑。

    老道人默然看着陈幽之双目发赤,那夜枭般的笑声尖利响起,把丹鼎里喷出的烟雾都打散。

    “我那好哥哥,陈季子……”

    陈幽之笑出了眼泪:

    “他又做出什么事业了?又是怎样的东西,才能令洛江那些好叔伯们,冒着得罪我父亲的风险,否决了我的婚事?”

    “一品。”

    老道人看着陈幽之的双眼,一字一句开口:

    “半个月前,陈季子度过三才杀劫,证就了一品金刚相!”

    “一品?”陈幽之面无表情。

    “古来证就一品的,少之又少,譬如凤毛麟角,放在今世,也唯有金刚寺那个僧人,证得了如此品相……

    我知晓你心中,一直不服气,一直不满洛江陈氏的那些族老,你想给你娘正名,可如今的形势,已再无你容身之处了!”

    老道人顿了顿,苦笑一声:

    “幽之,停手罢,莫要再争了!”

    鼎炉里的香雾弥散了整座大殿,让两人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不清。

    “先是我的婚事,接下来,我要把太冥珠和白虎战衣交出去么?”

    在氤氲的香雾里,陈幽之低声笑了笑:

    “他们,真是一点希望,都不会留给我啊……”

    “幽之!”老道人皱眉,猛得低喝一声:“你不要做傻事!”

    “傻事?”陈幽之淡淡笑了笑。

    “与白晞的婚事,被洛江那群族老从中作梗,已经是不可能成了。”

    蒲团上的老道人犹豫了刹那,还是开口道:

    “但你若愿意,老朽可以做主,把赵嫣许配给你。”

    “赵嫣?”

    “嫣儿是囚玉楼的真传弟子,已经有风声传出,她将被囚玉门的小楼主收徒。”

    老道人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笑道:

    “嫣儿是老朽的侄孙女,你若不嫌弃,老朽可为你许下这桩婚事,囚玉楼虽比不上南华宫,却也是一方圣地,不容小觑。”

    “弟子……”

    迎着老道人的目光,陈幽之俯下身去,声音低低传来:

    “弟子多谢老师。”

    老道人面上露出欣慰的喜色,可还未等他多言,便见陈幽之再次叩首,便直直退出殿外,离开了宫宇。

    “只盼你……”

    老道人低沉咳嗽两声,苦笑摇了摇头:

    “莫要做出傻事才好。”

    香雾依旧氤氲,在老道人手印的牵引下,化成一方方大磨,继续碾压头顶那股驳杂的清气,周而复始,往返不休。

    老道人缓缓摊开双手,乌青的痕迹从手腕一路蔓延,甚至有向臂膀扩散的趋势。

    他沉默了片刻,眉头紧锁。

    “是谁偷袭的我?”

    老道人喃喃自语:“这种异毒,竟连宫主也解不了么?”

    他身为第五境的修士,哪怕只是初步打通了玄命之藏,但天下九成九的毒,已污不了他的无垢宝体。

    更遑论,老道人修行《元蛇大经》,本就是一等一的用毒好手,毒道宗师!

    可这种异毒……

    老道人思绪一时凝固,恍惚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一幕。

    那时,他刚才玄镜湖这处凶地归来,千辛万苦,才寻来了辅助陈幽之修行的云母。

    自家弟子资质平平常常,甚至可以算差了,这一点,老道人是一清二楚。

    若无丹鼎、圣药的助力,恐怕也要如寻常武夫一般,止步于阳符,窥探不得金刚妙境。

    云母。

    这味生长在玄镜湖底的圣药,能弥补亏损,强化根基,对陈幽之这等天资寻常的,最是有用不过。

    可当老道人寻到云母后,在回南华宫的半道,就被一个黑袍人伏击,身中异毒。

    若非南华宫宫主心有所感,神意降临万里之外,出面惊走了黑袍人,只怕老道人的性命,就要当场交代了。

    但这种异毒……

    老道人身中的腐毒,来路诡异,就连南华宫宫主,这尊成名已久的六境人仙,都看不出丝毫端倪来,更无解救之法。

    现在的老道人,只是一日捱一日,苟延残喘罢了。

    “希望我还能再撑几年。”

    老道人闭目长叹一声,脸上流露出日暮西山的悲哀:

    “至少,等到幽之证就金刚吧……”

    ……

    ……

    ……

    罡风凛冽,气象万千。

    浮云之中,一条庞大的巴蛇躯体卷动着雷云,身若流光闪电。

    在巴蛇头顶,站着刚刚从匮吾峰出来,面色冰冷的陈幽之。

    “真要杀他?”

    在陈幽之出神之际,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在他泥丸宫低低响起:

    “那老道人可是视你为亲子,真舍得杀他?”

    “阻我道者,无物不可杀。”

    陈幽之淡淡回应道:

    “苦蚩老师已经无能了,他既助不了我什么,那至少用他的死,来成全弟子最后一把吧!”

第二百八十七章 欢愉总会到来的

    流云漫卷,长空浩浩。

    陈幽之脸上挂着似是戏谑,又似是讥嘲的笑意,眼底森寒一片。

    “你当年为陈氏不容,是那老道人,把你抚养长大的。”

    有笑声从他泥丸宫传出:

    “苦蚩与你父亲打小交好,这老道人膝下无子,便一直把你当做子侄疼爱……幽之啊,你竟舍得杀他,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妙严老师,如你这等大真魔,也会生出恻隐之心么?”

    陈幽之淡淡道:

    “我先天根基不足,资质更是寻寻常常,若无意外的话,金刚便是顶头了,可区区金刚,在这大争之世,是远远不够的……”

    不够的。

    区区第四境,金刚修为。

    在这千年未有的大变局里,怎么看,都是不够的。

    洛江,南华宫,西楚,甚至偌大天下……

    有太多太多的高山,在等待着他的践踏。

    第四境的修为,纵然不是蝼蚁,可也远远够不上入场的资格。

    看客。

    陈幽之心底突然跳出这个词,令他表情都微微一僵。

    他觉得这个突然跳出的词,真是贴切的过分。

    一直以来,他扮演的角色,不一直是游离在最边缘,充当着可有可无的看客么?

    “我与苦蚩老师一般,修行《元蛇大经》,师承的是人仙元蛇子一脉。”

    陈幽之背着双手,若有所思:

    “无论是真炁运转、行气走位,还是穴道关窍的变化,经理的轮转,我与苦蚩老师,皆是如出一辙。

    将苦蚩老师炼制成人丹,真能对我修行有易,填补我的不足?只是我自诩博学,也算通读百家经典,可这种炼丹手法,为何却从没听闻过?”

    “你才多大,哪知天下的广阔。”

    泥丸宫里,妙严声音带笑:

    “绝地天通前,曾有一另类修行道,与当今武道迥异,其名为仙道。

    仙道宗旨,即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这十六个大字,在仙道之中,丹道是条重要支脉,与阵纹、符器一般,皆是不可或缺。

    丹道中,有内外两丹道的区别,又名为内丹道和外丹道。”

    妙严微微停顿了片刻,才在陈幽之泥丸宫中继续开口:

    “内丹道,上古时又有别称,将其叫做气法,修行内丹道者,也多被冠名为练气士。结丹、运河车、架鹊桥、度元真、采大药……种种名号稀奇古怪,但都离不开精气神这三宝。”

    “精气神?”

    陈幽之楞了楞,他思索片刻后,疑惑道:

    “这与武道——”

    “道虽兆亿种,但究其本质,总是相通的。”

    妙严声音笑意愈盛:“武道,的确藏有大密,我也是被贵人提点后,才总算明悟了一些。”

    妙严感慨一句后,也并未多提,而是继续了之前的话语:

    “内丹道,尤重精气神这三者,精能固物,气能盛物,外忘其形,内养其神,是谓登真之道……养内丹,即是培一颗天心种子,来照破山河,烛遍大千!”

    “而外丹道……”

    妙严笑了笑,淡淡开口:“外丹道大盛于上古,于今,已经是衰微了。

    一阴一阳日道,圣人法阴阳,夺造化,载运万物,夺天机于一炉。

    你将服用的人丹,也是外丹道的一部分,只是人丹法隐匿不现世,我也是被贵人赐予,才侥幸得了人丹的典籍,你不知道人丹,不足为奇。”

    “有用?”

    “自然有用。”

    “吃了苦蚩老师,我能立地升到第五境吗?”

    “说甚么梦话?!”

    妙严笑骂一句:

    “你吃了他,只是填补根基,给你一个机会罢了。”

    “机会。”

    “平等。”妙严悠哉开口:“一个让你与陈季子平等相争的机会!”

    平等……

    陈幽之口中喃喃,低声重复,神态似悲似喜,他像是要放声大笑,却又忍不住嚎啕大哭。

    最后,面色惨白的少年以大袖掩面,身子一阵战栗抖动。

    “我所求的,不一直都是平等吗?”

    低沉而难听的笑声,从流云般的袖下缓缓响起。

    长空万里。

    巴蛇撞碎层云,朝自家宫阙一路疾驰而去,偶尔几艘龙牙飞舟经过巴蛇身侧,却也很快飞远,不敢停留。

    巴蛇上的那人,素来阴冷孤远,与南华宫上下众人,也鲜有什么联系。

    所以纵然陈幽之明面上是真传弟子,是飞舟上众人实打实的师兄,可他们还是远远避开,生不出什么攀谈的意思。

    “二师兄。”

    一艘雕琢华美的龙牙舟上,脸蛋圆圆的小师妹呆了呆,她一口吞下手中的糕饼,对身旁的长须男人大呼小叫道:

    “他怎么啦?”

    长须男子偏过头,顺着自家小师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巴蛇头顶,那个以袖掩面的惨白少年身躯颤抖,背脊也佝偻。

    “他是哭了吗?”

    嘴里含着糕饼的小师妹眨眨眼,声音含糊不清:

    “他为什么要哭?”

    “哭?”

    长须男子目力更甚一筹,看得也更远。

    瞥见流云大袖下,那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和阴冷的蛇瞳,长须男子猛得后退一步,狠狠打了个寒颤。

    “那是在笑啊!”

    长须男子在心底喃喃自语。

    ……

    ……

    ……

    巴蛇动作如电,转瞬便掠过了千重大山。

    遥遥。

    已见到前方山腹中,那座绿瓦朱柱的华美宫阙。

    陈幽之飞身落入宫阙中,阖上了宫门禁制,只留下庞大的巴蛇在宫外低低叫了几声,委屈不已。

    与窥吾峰的素简不同,陈幽之的宫阙里,却是宝光四散冲天,五色氤氲绕转,直欲迷人耳目,华美无尽,煊赫无尽。

    梁柱是由北卫的宝方木整根雕琢而成,散发着宁神静意的幽幽暗香,砖石是名贵的澄玉,色泽华美,其余种种字画、宝镜、漆器、珠帐,皆是精致异常,式样绮丽。

    宫阙里清冷异常,不见半个人影,唯有陈幽之的脚步声缓缓回荡,一声接一声。

    惨白的少年面无表情,他直直走过主殿,经过长廊,最终在一处侧殿前,停下了脚步。

    他推开了殿门,低头走进去。

    烛光幽幽。

    入眼处,是一方黄木雕琢成的香案。

    香案上摆着满满当当的贡品和两根儿臂粗的香烛,在烛光跳动的影下,乌木牌位上的字样,也随着烛光的流动,渐次清晰了起来。

    陈幽之对着牌位俯身拜了三拜,向以往的一样,面色默然。

    空旷的殿里,没有声音,静得异常可怖。

    陈幽之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像长蛇吐信一般的嘶嘶声,明明他并没有呼吸的动作,可那声音却还是萦绕耳畔,久久不散。

    那蛇声,就像是从心底响起的。

    如影随形,驱赶不开。

    陈幽之缓慢裂开嘴角,无声笑了笑。

    “这方天地里,人死如灯灭。”

    妙严声音突然淡淡响起:“死了便是死了,人世种种,只能往前看,哪有往后看的?”

    “人活一世。”

    陈幽之轻声回应:“总要给自己留点念想。”

    惨白的少年最后看了牌位一眼,旋即低下头,轻声退出了殿外,阖上门户。

    他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唯恐声响稍大,惊动了寄宿在殿中的魂灵。

    “妙严老师。”

    退出殿外的陈幽之突然开口,问道:

    “既然把苦蚩老师炼成人丹,能弥补我先天的不足,那为何我们不立即动手,非要等到现在?”

    “他走了,我才敢来。”

    “他?”陈幽之皱眉:“他是谁?”

    “南华宫的老怪物,一个修为通天的老怪物。”

    妙严声音带着古怪和难以掩饰的笑意:

    “这老东西,真是时运不济,刚醒来,却又不得不走了,哈哈哈哈。”

    笑声在泥丸宫滚滚回荡,震得陈幽之颅脑,都有些隐隐作痛。

    “若非有那位贵人庇护,只怕我也要上去了。”

    妙严语气唏嘘:“可见,这人活一世啊,身后少不了靠山!”

    陈幽之并不理解妙严语气中的唏嘘,正如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当一个堂堂六境人仙的靠山。

    “你苦蚩老师中了我的毒,已经无药可医了。”

    妙严道:

    “他现在身处南华宫内,我不方便直接下手,毕竟你们宫主和那老怪物的化身,还镇坐其中,又有重重绝阵阻拦,纵是我真身降临,也讨不了好。”

    “那要怎么办?”

    陈幽之闻言一肃:“苦蚩老师若是不出南华宫,岂不是无计可施了?”

    “那就要看你了。”

    妙严的声音似笑非笑:“毕竟,你可是他的好徒弟啊……”

    陈幽之低头无言了半响,忽得展颜笑道:“也对。”

    静了刹那后,两人同时放声大笑,一个在西楚,一个在北卫,两处屋顶被震得隆隆作响,有若大雷雨天的暴烈轰击。

    “妙严老师……”

    陈幽之大笑拭去眼角的泪痕:“我这样无君无父的小人,你也愿意教导我修行吗?为什么?”

    他笑得咳嗽了几声,问道:“苦蚩老师被我害死,你就不怕自己有一天,也被我暗害吗?”

    “怕?”

    声音淡淡响起。

    此刻,千万里外的北卫,在一座庄严佛殿内,妙严轻笑一声,缓缓从蒲团上起身。

    随着他的起身,无数原本恭敬站立的黄衣僧侣,便纷纷跪伏了起来。

    妙严笑声愈来愈大,他高高举着双手,一路大笑走出殿外。

    一个接一个,殿外,塔林,七宝阁,禅房……无数黄衣僧侣随着妙严的走动,都纷纷跪伏下,朝那个大笑的身影虔诚叩首。

    他们如同衔尾的长蛇,遍地都是跪伏的黄衣,又像一袭明黄的法袍,拖在妙严身后,随着他的走动,而一路摇摆。

    熹微的光透过云层,照在寺庙牌匾上。

    飞云寺!

    这是新的飞云寺,也是独属于妙严一个人的飞云寺!

    “幽之啊,你见过神吗?”

    妙严梦呓般的声音传过了千万里外,在陈幽之泥丸宫轻轻响起:

    “完美、强大,祂们存在的本身,就是道的具现啊。”

    黑潮……

    妙严眯起眼睛,心潮涌动。

    一步步,正在一步步解析黑潮的自己,也将一步步,登临神位!

    强大而完美的神,会畏惧脚下的猫狗吗?

    妙严想要高声大笑,却又强行抑制,只在嘴角露出微小的弧度。

    恍惚中,在厚重的云霭中,妙严看见了一张张宏大而神圣,那环绕世界的面孔。

    完美,强大……祂们是万象的基石,是道的具现,也是一切的生灭者。

    “向您致敬,至尊至贵的至德者,虚黄雍和大尊!”

    妙严心底隐隐的骄狂,此刻丁点也不见。

    他谦卑跪伏在地,像一头祈求骨头的老狗,恭敬到无以复加。

    “老奴希望。”

    妙严对云霭中,其中的一张人面卑下开口:

    “这一切安排,能排解您的烦闷。”

    遥遥,有回应传来。

    从世界的边界,从世界的中心,从世界的每一寸方位虚空,轰隆隆挤压过来。

    “还不错。”

    绚烂的大光中,一个手结高罗,懒懒靠在大座上的神圣者,轻笑回应。

    祂像是一千颗,一万颗星体相加的重量,比天更高大,足下就踏着人世的阎浮众生,头顶处,是鸿蒙的太虚邈邈。

    “妙严,继续吧,让我更尽兴一些。”

    神圣者笑着开口:

    “在舟楫到达彼岸之前,我们已经无聊很久了。道友啊,你觉得如何呢?”

    神圣者将目光投向不可知处,那是无数条神金和世界法理打造的坚固锁链,所缠绕在一起的地界。

    那里。

    是炉心!

    “还好。”

    有声音从炉心处平静响起,回应神圣者的话语:

    “欢愉总会到来的,不对吗,大尊?”

    ……

    ……

    ……

    南华宫。

    陈幽之懵懂了半响,泥丸宫里妙严的声音,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任凭他如何呼唤,都没有回应传来。

    “这几日,我的神意暂时先退走一步。”

    在陈幽之要放弃时,妙严的声音,又忽得响起:

    “等你把苦蚩诓出南华宫外,我再来助你。”

    “妙严老师……”陈幽之小心开口:“出什么事了吗?”

    “近日我有一位朋友,要从南郑过来。”

    妙严语气有些欢喜:“有他到来,我对黑潮的解析,只怕要更上一层楼,要招待他,就先无暇应付你了。”

    “不知是哪位大人?”

    “甘山,长生子!”

    长生子!

    陈幽之表情一时怔住,他呆了半响,深深皱眉。

    “长生子已经困锁甘山,多年不出世了,老师你为——”

    “长生子想救他徒弟,放眼这人世,也唯有我,能助他一臂之力。”妙严道:

    “长生子要先去一趟长缙谢家,把他徒弟带出来,我也要及早动身,去迎他了,这几日你小心些,谨慎行事。”

    “老师!”

    见妙严要散去神意,陈幽之又急忙唤住他:

    “那白术呢,丰山寺的白术,老师曾让我杀他,现在该如何是好?”

    “……”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了半响,在陈幽之以为不会有答复时,妙严却冷声开口。

    “操心那么多作甚!”

    妙严斥了一句:

    “不要管他!”

第二百八十八章 藏经阁里

    莲花峰。

    藏经阁内。

    在第一层的宽敞塔室内,数十个僧人排排坐,老老实实昂着锃亮的光头,围成一个大圈。

    圈里面,有满嘴油污,正做饕餮大嚼的无晦,有愁眉苦脸,若有所思的无簧,也有嘴角不自觉带笑,只是强行抑制的无圭。

    但更多,还是双手握拳,激动得满脸潮红的诸僧。

    在僧人围成的大圈中心,一个白衣大袖,散着冠的少年人坐在架子上,正指天划地,嘴里喋喋不休。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股大气浪袭来,激起水浪千重,煌煌耀耀,宇智波氏心头一警,急远转遁光,退了数丈,却见气浪之中,鸣人双目含泪,其身上那股赤红真炁,竟有若洪水猛兽,狰狞凶怖!

    ‘君为何物?’宇智波氏大叫,写轮眼煞气一显。

    ‘吾为君友!’鸣人兽瞳圆睁,尖牙显露,也大叫道:‘叹人生,最难欢聚易离别,君不可去往大蛇丸处!此无异于飞蛾扑火,死路自寻!’

    两人相视一眼,更不多话。

    鸣人脚踏极速,只在须臾,就撞破层层水幕,看他腰胯合一,气凝神田,筋骨齐齐作响动,就是一拳轰出!

    这拳打——”

    砰。

    砰砰。

    忽有脚步声从藏经阁外传开,架子上的白术微微一怔,停下口中话语。

    他偏过头去,看向窗外,围绕他的众僧也一阵好奇,纷纷朝窗外望去。

    窗外。

    蹦蹦跳跳,雪团子似得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欢天喜地撒着欢。她头上那两根羊角辫也起起落落,随着蹦跳,高高飞了起来。

    小女孩身后,跟着一袭紫金袈裟,宝相庄严肃穆的然谛,他看着自己妹子撒欢疯跑,满脸无奈,却也只得小心跟在后面,生怕她磕碰到了哪里。

    小女孩刚一急吼吼跳进门里,就被满当当的光头吓了跳。

    她缩了缩,又躲进然谛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

    “师弟。”

    然谛朝架子上的白术微笑,双手合十道:“今朝的功课完了吗?”

    “完了。”

    白术从架子上跳下来,同样笑道:“师兄怎来了,可有什么事情相告?”

    这几日,随着法会将近。

    白术除了操控边郡那些化身外,便是去涅槃池泡澡,与众僧人斗法,研磨武道精粹。

    他本就是金刚三重,“无”字辈里,除了一个无显外,再无人可在修为上压他一头。

    偶有一次,白术在闲聊时无意扯了几句,顿时,便吸引了当时所有在场僧人的注意力。

    于是,每日斗法后的讲座,也逐渐成为了金刚寺必不可少的频道。

    “我来晚了,今天讲得是啥啊。”

    在白术与然谛交谈之际,小女孩鬼鬼祟祟溜进和尚堆里,向一个相熟的僧人问道:

    “是《巨人演义》吗?那个叫艾伦的能用出巨人法象了吗?”

    “不。”

    僧人解释道:“今天说的,是《木叶豪侠传》!”

    “啥?”

    小女孩瞬间失望:“已经好几天没说《巨人演义》了!怎么又是《木叶豪侠传》!”

    “我倒觉得豪侠传不错。”

    有僧人顿时反驳:“宇智波氏的写轮眼,听起来别有番风味,比巨人更有趣味些。”

    “大光头!”

    小女孩对那反驳的僧人比了个鬼脸:“不理你!”

    “我刚从天柱山那边过来,得了神足上师一句嘱咐。”

    眼见小女孩与僧人开始了激情对喷,然谛面无表情,像拎猫一样把手舞足蹈的小女孩提起来,尔后对白术道:

    “上师在天柱峰等候师弟,似乎有事要相告,师弟还是先行一步吧。”

    “明白了。”

    白术颔首,眯起眼笑道:

    “我这就过去。”

    他这一走,围坐在藏经阁里的僧人,顿时也悻悻。

    “师侄。”

    一个灰袍僧人忙不迭起身,扯住将出门的白术,急道:

    “明天还讲吗?”

    “看吧。”白术挠挠头,道:“法会快近了,我看有没有空吧。”

    “哦……”

    灰袍僧人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失望:“那下次讲,师侄要讲啥?”

    “说一说《乔氏异闻》吧!”灰袍僧人的同伴连忙接口,对白术笑道:“上次讲完后,很久都没下文了,白金之星颇是有趣啊!”

    “不!不!”

    被然谛提着衣领的小女孩死命挣扎:“我要听巨人演义!我……唔唔……”

    小女孩刚嚎出一嗓子,就被面无表情的然谛捂了嘴,只留下一片唔唔声。

    白术笑了一声,挑了挑眉毛:“下次有空时,给你们讲个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

    “杰哥和阿伟的故事。”白术拍了拍灰袍僧人的肩,迎着他一脸期待的目光,淡淡道:“一个面包引发的血案。”

    “……”

    灰袍僧人呆了呆,他与同伴们对视眼,彼此皆是懵懂。

    “总感觉,不是什么什么好话啊。”

    灰袍僧人心底暗暗道。

    “回见了。”

    白术走出门去,朝一脸遗憾的众僧摆摆手,笑道。

    “师侄我先行一步,之后的事情,就等之后再说罢!”

    “师侄!”

    见白术足下已生起一团青云,纵起了数十丈高,仍处在回味中的无簧如梦初醒,对那白衣的背影叫了声:

    “你答应帮我喂孔雀的,别忘了!”

    无簧镇守藏经阁,轻易动弹不得,就连神念,依照寺里的戒律,也是不允许遁出莲花峰外的,唯恐被有心人所乘。

    偏偏无簧近日为炼一炉丹药,特意高价买了一群五色孔雀,每日好吃好喝伺候,只待长大后取血。

    无簧虽不能外出,却能委托寺里兄弟,代他照拂一二。

    遥遥。

    云上的白术已将身形升到极天之上,听见无簧的呼喊,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转过千重山阙,万道宫峦。

    小半炷香后。

    白术在一座形似巨指,陡峭异常的大峰前,按下了云头。

    那山体表面光洁无比,连半颗斜松都看不见,山体愈是往上拔高,就愈是细长,与其说是巨指或天柱,云下的这座巨峰,更像是一根尖细的银针,深深扎在了大地。

    白术也不敢怠慢,按下云头后,就朝峰顶一处小草堂快步走去。

    “你来了。”

    未走几步,临近草堂时,一道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

    白术前面,一个中年僧人从草堂的蒲团上起身,温声笑道。

    “我来了。”

    白术停下步子,行礼道:“上师,许久未见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十惑苦狱

    中年僧人面上微微带笑,他伸手将白术搀起,上上下下打量片刻,纵然早有所察,但神色还是难免有些震惊。

    金刚三重。

    不是金刚二重的意连虚冥,广**力,眼前这人,已然洞开了道一的门户。

    是千万,亦是元一。

    在广慧的注视下,一圈似虚似幻的光耀神环,正游走在白术体内经脉间,与那条煊赫堂皇的赤龙一道,无时无刻都在接引天地灵炁,洗涤肉身元神。

    “你修行……”

    广慧沉默了片刻,淡淡开口:“还是如此之速啊。”

    他抬起头,却不能完全舒展肢体,好似他置身于一个狭**仄的窄室,微微挺直背脊,头便触到了最顶层。

    枷锁——

    天地间,无所不在的枷锁。

    哪怕只是化身,广慧仍觉得这世间,对现在的他来说,是在太过逼仄了。

    天地间,被设下了枷锁……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广慧看着身前的白术,心思涌动,半响默然无言。

    原本,命藏便是自己一生修行的尽头,对于这一点,广慧从始至终,都是一清二楚,否则他也不会苦心孤诣,想创出以劫力强行破境的赤龙心经。

    但讽刺的是,那奇思妙想,甚至颇多可行之处的《赤龙心经》被开创出后。

    无论广慧还是白术,心经里至关重要的赤龙劫,对他们都毫无用处。

    这两人,一个早在修成赤龙心经前,便登临了人仙,随着时日推移,甚至打破了人仙的桎梏,进入夫子的眼中,明晰那关于绝地天通的真正秘密。

    人间,对现在的广慧来说,已是枷锁了。

    而另一个,则是无灾无劫,也用不上劫力。

    “可还记得之前。”

    缄默良久后,广慧拍了拍白术的肩,道:“你是怎么死的吗?”

    “现在知道的愈多,我愈是理不清了。”

    未等白术开口,广慧便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开口:“你究竟还暗藏了哪些算计?又究竟算计的,是什么东西?我实在是看不明白。

    屡屡回想,你似是一直都有所隐瞒,但隐瞒的东西,即便是现在,我也仍是云里雾里。”

    中年僧人的语气有些怅惘,白术懵懂抬起头,挠挠了脑袋。

    “也是,你都不记得了。”

    广慧自嘲一笑:“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

    白术想要开口,却话到一半,就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他抚摸着眉心,也一阵无言。

    眉心处,那据说是庇佑他真灵不昧的九数元莲,在成就金刚境时,已经彻底崩灭了。

    在元莲崩毁后,白术便再也没有见过无明,也不曾做过怪梦。

    怪梦里,那些朦胧雨后的酒楼,河岸上炸开的焰火,半褪色的小花窗和斜打在小窗上的雨,忽明忽暗的灯烛台。

    隐隐约约,有女人的剪影映在红绡帐上,她的嫁衣也绯红如火,把小屋都温柔的照亮。

    白术觉得那些梦,真是离奇又可怖,每一幕斑驳错乱的光与影,每一颗细小的浮尘,都清晰的历历在目。

    他在梦里见过金刚寺的景象,现在对照下,竟是分毫不差。

    “我如果真想起来了……”

    白术沉默了片刻,在心底轻声开口:“那我,还是我吗?”

    一直以来,他都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但这总是绕不开的。

    他究竟是那次喜欢吐槽,喜欢看番,喜欢当懒狗的平平无奇大学生,还是那个逼格爆表,渣男实锤的无明。

    这一切,白术也想不明白。

    “听说你每日除了去涅槃池,那些与无圭他们斗法演练?”广慧问道。

    “正是。”白术收起心思,躬身答道:“无圭师叔他们神通高强,与他们谈禅斗法,弟子获益匪浅。”

    “终究是点到为止,不带杀意,更何况无圭他们,已经远远落后你了。”

    广慧摇摇头,忽然提起白术,一步踏出:

    “你想磨炼禅心,我带你去一处地界!”

    天悬地转,即便已是金刚三重的修为,白术仍是看不清广慧的动作,眼前事物瞬间虚化,如单调的水墨线条。

    待白术再睁开眼,世界恢复清晰之时。

    他已从天柱峰,被挪移到了另一处地界。

    混混沌沌,放眼四周上下,都是漆黑一片,不见光亮色彩,那是如同浓墨一般的邃黑,甚至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也是一座洞天,只是规格比不上金刚寺所在,但它同样是洞天,独立于金刚寺外,藏匿无穷虚空之中。”

    “金刚寺建基业数千年,自祖师在南土兴禅时,便大大小小,得罪了无数人。”

    广慧声音淡淡响起,此刻这中年僧人已不见了踪迹,唯有声音传开:

    “你所在的这处地界,是祖师亲手打造,前前后后,被无数僧人诵经加持过的。它唤作十惑苦狱,历代金刚寺的佛敌,悉数被关押在内。”

    “牢狱?”白术微微吃了一惊。

    他倒不是惊愕于牢狱,只是没想到,金刚寺为关押敌人,竟从大洞天之外,又开辟出了一个恒久不衰的小虚空洞天。

    “十惑苦狱里,关押的都是历代的凶人、恶人,法力凶绝无比,桀骜难驯,斗法起来,是绝不会留手的,你也尽可全力施为,无须顾忌。”

    广慧声音遥遥从虚无处传来:“这些时日,你就且在十惑苦狱里,避一避风头吧。”

    “避风头?避什么风头?”

    “千羽阁的孔雀昨日悄悄潜进来,又被我挪移了出去,她的先天大五行真光甚是难缠,是得了五行道的真正神韵,还有广霞宫那位宫主……总而言之,待我将她们赶出南土,你再露面吧。”

    “……”白术无奈点点头:“金刚寺里,她们也能随意进出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了,你招惹的女施主若是联起手来,我也要大感头疼。”

    广慧声音最后落下:“举行法会时,我再将你送出来,且在十惑苦狱里消磨些时日吧。”

    “希望不要联手吧。”

    广慧声音已不再传来,只剩下白术的自言自语:

    “我才几斤肉,哪够她们分的?”

第二百九十章 巨人

    四周都是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犹如置身于浓稠的黑墨之色,不见丝毫光亮。

    隐隐,在黑暗之中,还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像是苍老妇人的啜泣声,又像是一群稚童发出的欢笑,诡异而可怖。

    白术行走在大地上,隐隐约约,有数百上千道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随着动作,也缓慢移动着视线。

    那些目光贪婪而冰冷,被注视着的白术,觉得自己有如砧板上的一块肉,而周围,是站满了一排饥渴难当,只待大撕大嚼的饕餮食客。

    十惑苦狱。

    十惑者,贪,嗔,痴,慢,疑,身见,边见,邪见,见取见,戒禁取见。亦名十使,十大根本烦恼。

    但凡身在人世苦海中,便离不开这十大烦恼,诛杀不尽,驱赶不绝,其常伴于身侧,永无休止。

    隐隐约约,白术不知行了多少距离,他觉得自己似是登上了一座高山,脚下正踩着崎岖不平的山间小道。

    无边的暗色。

    这种暗色,遮盖了整片十惑苦狱的黑暗色,就连白术的目力,也无法看透。

    视野所及,只是身前短短数十丈远。

    再前进一些,就是一片墨黑色了。

    影影绰绰,翻过几座小山头,前方赫然便多出密密麻麻的高林大木来,那是接天的古木,气势非凡,不知自下而上纵起了多少丈高!

    即便目力受限,白术看不清那些古木,但仍是被它的姿态所震慑。

    十惑苦狱里。

    竟有这么一大片神木吗?

    这要拿出去卖,得赚多少钱啊?

    在白术默默思忖时,头顶处陡然传来隆隆的大声响,像青天被一只巨手撕裂开,露出界外那无垠的黑暗混沌。

    “小崽子!”

    视野瞬间清晰,浓黑被声浪驱散,登时不见。

    白术愕然抬起头,只见一张硕大到难以形容的巨脸,在万丈高的极天之上,透过云层,瓮声瓮气道:

    “你看某家腿毛作甚?”

    轰隆隆!

    巨人!

    这是一个庞大到足以支撑穹天的巨人!

    他箕张着双腿,蹲在地上,那半边身子,就已经超出了界外,头颅顶着青天,巍峨无比!

    那密密麻麻的接天古木,只是巨人浓黑的腿毛,白术一路走过的庞大山岳,也只是小腿上的肌肉。

    先于天,圣于地。

    苍天之上的巨人,就如同一尊古老的神明,在俯瞰人间。

    蝼蚁,或者说是微不足道的浮尘……

    在巨人那如同天日的眼眸中,白术看见了渺小到可忽略不计的自己。

    白术死死盯着苍天上的面孔,心潮澎湃,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远超任何法象,那不是任何神通所能企及的造物,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尊不折不扣,神圣如天海的大巨人!

    这样的东西,居然会被十惑苦狱所困住么?

    “小崽子走来走去,搅得某家腿上痒痒,真是讨人厌。”

    在白术震愕之际,那先于天,圣于地的巨人嘿嘿一笑,轻轻抬起一根手指,朝白术碾来:

    “压死你!”

    轻轻压落,万丈虚空就被巨力瞬间打爆!刺耳的喧嚣音浪炸起,像是一界沉沦无间的凄苦声音。

    白术神意瞬息被巨指中的杀意,牢牢摄住,分毫动弹不得。

    “嘭!”

    在意识逐渐沉迷之际,泥丸宫的两柄飞剑,突得铮铮作响,散出道道如龙的啸声,筋脉里的道一环,也忽得大放芒光。

    种种异象,配和婆稚阿修罗的怒吼声,白术心神一颤,猛得睁开双眼

    从那股可怖的意境中挣脱出来后,他定睛看向那道碾破万里虚空的巨指,眉头紧锁。

    巨指……

    巨人……

    这些东西在……不对!

    在最后巨指临身的刹那,他面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原来如此……”

    白术低声叹息:“差点着道了。”

    嘭!

    下一刻,巨指压落,血花炸开。

    巨人的面庞犹豫了半响,他抬起天柱般的手指头,看了看,又挠挠脑袋,满是困惑不解。

    怎么……

    “原来一开始,我就中了幻术。”

    原地,白术声音陡然低低响起,那个本该被碾成血沫的人,此刻正拊掌笑道:“好高明的幻术!”

    轰隆隆!

    听到这话,巨人第一次神色动容,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就有一印径自从青冥砸落,把巨人身躯打得粉碎。

    烟消雾散。

    白术微微眯起眼,抬头望去。

    浓黑不见,巨人不见。

    他正站在一处赤红的焦土上,无垠无际,数百座大峰陡峭插天,如同一柄柄神剑插在地表,荒凉而死寂,没有人烟。

    那些大峰里居住着无数人影,先前感应到的眸光,便是那些人影发出的。

    “你很不错,金刚三重的幻术,居然迷了我这么久。”

    白术对近前大峰上,一个面目惶恐,口鼻淌血的干瘦人影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

    “金刚三重?!”

    那先前施展幻术的人影闻言跳脚大骂,他是一个颧骨奇高的男子,面目清奇,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八卦紫金袍。

    这男子此刻正在峰顶破口大骂:

    “你跟某家拿什么大?你难道不是金刚三重吗?

    若非某家被这破山锁住,常年消磨气血,又出去不得,你早被某家一拳头砸死了!哪还有命说风凉话?!”

    “你是谢家的人罢,先前的幻术,只怕出自于《大梵十二经论》。”

    白术摇头笑道:“修行《大梵十二经论》的,都是以幻术见长,你当我不知吗?”

    从一开始。

    广慧将他挪移进十惑苦狱时,在不知不觉中,白术便中了大梵的幻术。

    无论是浓墨般的深黑,还是顶天立地的巨人,那种种事物,皆是用幻术编制的一切。

    十惑苦狱的景象,是赤红的焦土,而焦土之上的数百座山峰,困锁了各处出身的凶人。

    如此,才是十惑苦狱的真情实景。

    在中了幻术后,广慧甚至还与白术对话了一番。

    只是这僧人把白术身中的幻术看在眼里,却并没有点破。

    “很久……”白术轻声笑了笑:“很久都没有见识大梵了,真是令人难忘。”

    “你是哪个辈的僧人?广字辈?还是无字辈?”谢家男子面上一惊:“你见过大梵的幻术?”

    “才刚刚进来,这苦狱,就给了我一个小小的惊喜。”

    白术微笑放远目光,焦土上那数百座山峰,同时也有阴寒或霸绝的眸光,冷冷回应。

    其中几道眸光,沉重无匹,甚至压得白术无法喘息,几乎要跪伏下去。

    “告诉我。”

    白术登上山峰,朝谢家男子一步步走进:“你修行大梵到了金刚三重,为什么还没有化道?”

    俊美少年嘴角带笑,面上却殊无表情,眼底更是森寒一片,谢家男子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头狠狠颤了颤。

    他努力想鼓起真炁,更因为幻术被破,狠狠伤了魂,被白术捏印镇住。

    “你最好如实说出来,不要反抗。”

    白术弹出一道剑气,斩落了谢家男子的衣袍:

    “我观你年岁,已经过两百了吧,为什么,还没有化道呢?”

    白术淡淡开口:

    “我对你,很是好奇啊。”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大梵

    “某家谢酩,二百一十三岁,金刚三重修为,主修《大梵十二经论》,精通五气大手印和瘟病龙虎剑,因得罪了谢宣老狗,被他亲自押来金刚寺,送进这十惑苦狱里。”

    大峰上,一个衣袍褴褛,鼻青脸肿的男子捂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开口。

    事实证明,没有人能捱过一顿痛打,就算是铁打钢炼的汉子也不行。

    这正如再冷漠的男人,身体里,总有一个部位是温暖的。

    被白术一顿老拳狠狠招呼后,谢酩终于不情不愿的开口了。

    “谁要听你的履历了!”白术不耐烦打断:“我是问你修行大梵已经两百多年了,怎么还没有化道?”

    “我结出心印了!”

    “我……我朋友。”白术摇头:“我朋友也结出心印了,她结印的时间应当比你还早些,但她却是快化道了。”

    “哈?比某家早?多早?”

    “十一二岁的样子吧……或许,还要更早一些。”

    “放屁吧!”谢酩腾得跳起,戟指白术,勃然大怒道:“你吹什么呢?我怎不知家里有这种后辈?”

    “你被关进来多久了?”

    “喜王。”谢酩那股劲顿时散了,他讪讪垂下手指,闷声道:“我被谢宣老狗关进来时,喜王刚刚驾崩,听说他炼长生丹不成,寿数尽了。”

    “现在是光初二十四年,喜王死后,他的儿子幽王即位,幽王已经死了,现在执政的,是幽王的小儿子。”

    “幽王?”谢酩吃了一惊:“竟是郑恪登了王位吗?他是幽王?”

    谢酩提起这个名字时,神色殊无一点敬意,在吃惊之余,脸上还隐隐有些鄙薄和讥嘲。

    白术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幻,倒也见怪不怪。

    巨室和圣地把持朝纲,操控中枢,王位上的郑国天子对他们来说形同傀儡,是可以任意揉捏的对象。

    谢酩若是神态恭谨,那才是见鬼了。

    “郑恪被郑胥杀了,当场死在东宫,幽王是郑胥。”白术对一脸茫然的谢酩解释道:“郑胥能登大宝,你们谢家劳苦功高啊,现在的天子,是郑胥的小儿子,同样也被你们谢家扶植上位。”

    “这样吗……”

    谢酩脸上似笑非笑,双拳死死紧握,却终只是长叹一声:

    “原来,世事已经变了这么多,可笑我被十惑苦狱困住,竟对这些事情,分毫也不知晓。”

    “说了这么多,你也该告诉我了。”

    白术微微俯下身子,与落魄的中年文士平视道:

    “谢酩,你的秘密,是什么?”

    “这么多年了,他娘的!”谢酩如梦初醒般抬起头,他沉默看了白术一眼,旋即冷笑连连:

    “我在苦狱里蹉跎了无数年岁,外面天下都已变成个什么鬼样了!我完了!老子这辈子都他娘的完了!”

    多少年了……

    谢酩捧着脑袋,身上破烂的八卦紫金袍随风抖动,衬得这落魄的中年男人格外悲凉。

    想当年,他也是谢家的后起之秀,也曾横压一世,镇得同辈年轻人无法喘息,不得挺直躯干。

    只因为和谢宣做对头,才被关进这无边苦狱里来,生生蹉跎了岁月。

    悠悠百十载过去,属于谢酩的那个时代,已经远远过去了。

    被困锁在十惑苦狱的他,不仅修为受到限制,毫无寸进,反而日日受这片小洞天的熬煮,肉身衰竭,元神黯淡,连道基都险些崩灭了。

    “完了!他妈的!”谢酩怒骂一声:“老子的媳妇只怕改嫁了,现在都他娘有曾孙子了吧!”

    “这种事情,你被关进来这么久,心底就没有数吗?”

    白术宽慰道:“或许尊夫人——”

    “她可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谢酩怔怔打断白术:“她不能守活寡的!这么久了,他妈的……”

    “告诉我为什么,我就放你出去。”

    白术懒得再跟谢酩多做纠缠,径直开口:“这桩交易,你愿意吗?我可以和你立下法契。”

    “你……”谢酩震愕睁大眼,猛得起身。

    他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朝白术咚咚咚走近几步,却又忽得止住脚,摇摇脑袋。

    “小贼子,你诓我!”

    谢酩鼻孔出气:“你可知这十惑苦狱里,关押了什么人物?你说放我出去就放我出去?这金刚寺是你家开的?方丈是你爹啊?!”

    “金刚寺不是我家开的,方丈也不是我爹。”

    白术刚欲取出法契来,泥丸宫里,却忽得多出一张泛黄的纸张。

    “不要立法契。”

    方丈的声音突然在泥丸宫中响起:

    “这谢酩也是个人物,生平没做甚么恶事,只是栽到了谢宣手中,才落得如此下场。”

    “方丈?”

    “你赦了他,收谢酩当个幕僚吧。”方丈笑了笑:“你就任大都督时,谢酩刚好也能助你。”

    白术微微颔首,心头若有所思,他还欲答话,方丈的声音便已径自消失不见。

    泥丸宫里,唯有那张泛黄的纸张载沉载浮,闪着暗金的光……

    “法契就算了。”

    在方丈离去后,白术收敛心神,话锋一转,对谢酩忽然笑道:

    “但我的确可以让你出去,这话不是假的。”

    他伸手一展,将泥丸宫里那张微微泛黄,表面铭刻无数奇特花纹的纸张,递给有些不知所措的谢酩:

    “看看?”

    “……”

    谢酩呆了呆,他颤巍巍伸手,旋即猛得一把抢过,近乎贪婪的把面颊贴上去,死死盯着看。

    赦!

    没有其他话语,纸张上,唯有一个泼墨大字!

    那仅是一个字,却给人以如山的沉重巍峨感,谢酩呼吸一滞,血液流动的速度变缓,他整个人双膝一软,几乎要被字中的意蕴压垮跪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酩将纸张狠狠塞进胸口,捂住脸放声大笑,声震群山。

    “我,我……哈哈哈哈!!!”

    被关进十惑苦狱里百十年了,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老死在这,一辈子,也不能瞧见外面的光亮。

    没想到,没想到……

    “谢家……”

    谢酩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谢宣,老子来了!”

    而在谢酩放声大笑之际,远远,这十惑苦狱的数百座山峰中,都被惊动。

    “大梵算什么!”

    一个阴恻恻的笑声陡然响起,白术回身看去,见远处山峰,一个浑身金光灿灿,足足有数百丈高的巨人狂笑道:

    “小娃娃,你若放我出去,老子可为你效命百年!任你要什么神通、法器,还是丹药、美人,老子都能替你抢过来。”

    “便是谢家那什么大梵。”

    金光巨人声音有些不屑:“老子也能替你拿来!”

    刺耳的音浪从金光巨人口中传开,顿时便在这赤红的焦土上,掀起了可怖的大风暴!

    白术眼中眸光变化,若有所思。

    “别听那老鬼胡扯!”

    见白术的样子,谢酩吓了一跳,他忙不迭扯住白术的袖袍,急切开口:

    “这老鬼生平无恶不作,哪守什么信用,你纵是立下法契,他也能想法子破解掉呢!”

    “他是谁?”白术指着金光巨人,对谢酩问道:“这金光,似是一门不弱的守御大神通。”

    “小娃娃有眼光!”

    金光巨人闻言哈哈大笑:“这是我太州燕家的乾元金光,能克旧六气,开一世新天!你若放了我,便把这乾元金光传你!”

    “狗屁乾元金光,吹得也不害臊!”

    远远,又有一座山峰传来喊声,只见一个瘦骨嶙峋,面皮却是丰润饱满的婴孩叫道:

    “放我出去,我把千羽阁的《大鹏明王经咒》给你!”

    “千羽阁也是狗屁!”

    又一处山峰,一个丰神俊秀,生得清俊异常的少年人叫道:

    “放我出去,我有大魔坟的《虬龙炼魔经》!”

    这少年人头顶挂着一片璀璨星河,正在演化万象之间的瑰丽生灭,璀璨生辉。仙光灿灿。

    白术扫了一眼,暗暗计数,只见这片十惑苦狱里,修为最次的,也是第四境金刚。

    上百座山峰中,散发出命藏气息的不在少数,有生人,也有寿数尽了的白骨。

    更远一些,那些大山更加巍峨了,直直有如一尊尊太古神岳,那些山峰中的气息,与命藏又不可同日而语,白术分毫看不出深浅来,可怖异常!

    人仙!

    这十惑苦狱里,至少镇压了一尊六境的人仙!

    而在白术心底暗起波澜时,又有一道低沉声音忽然想起,把所有嘈杂的声浪,都尽数盖压了下去。

    “我是西楚儒门,乐正一脉的人。”

    一个头戴高冠,双目细长,眼眸中血光闪烁不休,犹如两汪沸腾血湖的男人持着规尺,对白术笑道:

    “小友想要什么?南华宫的《长生金身》,还是枯祠的《生生功》?若是愿意,某家可将自己修行的《春秋大典》,也一并献上。”

    男人声音低沉,却如春风化雨,拂遍了整片十惑苦狱的土地。

    听到他的声音,白术泥丸宫里顿时演化出无数异相来,他心神恍惚,觉得自己时而是登坐太和殿,尊为九五的人间帝王,时而是天花簇拥,万彩相随的至妙天人,时而是菩提常伴,清净永驻的大禅圣者。

    种种美好,种种绚烂,都伴随在身侧。

    白术摇摇头,眼中金光一现,顿时便挣脱开了。

    这些凶人、恶人被十惑苦狱困住,又被山峰束缚了一身的神通、道行,可即便如此,那头戴高冠的男子却还能影响自己。

    如此修为,当真是可怖至极了!

    “你绝不可答应他。”

    见白术挣脱开,谢酩连忙提点道:

    “这人是洛江陈氏出身,叫陈杼,是当今陈氏家主的亲兄弟,他昔年还是乐正一脉的得意门生,连北卫文德公,都曾赞颂过陈杼的学问。”

    白术皱皱眉,听谢酩继续说了下去。

    “这陈杼自得了一本《血神经》后,就在三国掀起无边的血海杀劫,数十万大军来杀他,都被陈杼化为了血海,尸骨不存!”

    谢酩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忌惮:“陈杼离人仙只差几步了,当初为把他关进苦狱来,三国的圣地、巨室出手,死了好多人!”

    “天下间的纷争,不都是在于人吗?”

    听见谢酩的声音,那叫陈杼的男人倒也丝毫不恼,反而温声辩解道:

    “杀光他们,就无有高下,无有尊卑,也无有贵贱了,如此,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同。”

    “疯子!”

    谢酩心头一寒,他暗暗骂了句,也不敢做声了。

    “人仙?”白术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其他山峰的声音:“这苦狱里,可囚着人仙?”

    “这……”

    谢酩呆了呆,良久才回道:

    “应当是有吧,但这苦狱里,一般是没什么交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人仙……

    白术不再多想,对谢酩径自开口:“我放你出苦狱,现在,该轮到你说了。”

    “我……”

    谢酩犹豫了刹那,但摸着胸口处的纸张,终是狠下心来,开口道:

    “当年,我与阿兄一同修行大梵,他天资最好,比我化道也慢一些,同是阳符境,我双臂已经虚无了,但阿兄,只是手指出了些异样。”

    白术默默听着,记在耳中。

    “阿兄……”谢酩沉默了良久,苦笑一声后,继续涩声道:“是阿兄救了我,他把自己的大梵炼成了药,喂给我吃了,那个时候,我半边身子已经化道了,神智不清,待醒转过时,阿兄已经死了……”

    “大梵这种邪功,一旦修行,就再也停不下来,想废功,也废不了。”

    谢酩攥着胸口的纸张,五指微颤:

    “是谢宣逼迫我们的,是他逼迫我们修行大梵,我早知道,他一直不安好心!阿兄死后,我一直和谢宣作对,只可惜,我最后还是被他关了进来,我……”

    “修成大梵,炼药,就能止住道化吗?”

    白术忽得打断谢酩,展颜一笑:“还好,也不算太难。”

    “什么?”谢酩不解其意。

    “可否用元神法,分出一道灵身,修行大梵?”白术向谢酩请教道:“如此,既不损主身,又可待那具灵身成长后,把他用来炼药。”

    “你以为这法子没人想过,太放肆了!”

    谢酩腾得跳起,骤然勃然大怒:

    “大梵修行,一步错,步步错,走错一步,便是死了!神仙也救不得!阿兄当年也想分出化身救我,但那要靠天时,靠运气的!你以为大梵是什么,小儿戏吗?!”

    “你阿兄当年是什么境界?”白术倒也不恼:“你活了两百年,都无道化的迹象,他在大梵的成就,想必不低吧。”

    “那是自然。”

    谢酩面上显露出傲然之色:“阿兄是同辈最出色的人,谁也比不上,他早早通过了住世之井,证得了地、水、风、火、空这五大境界,是正法的守护者,他离大梵圆满,只差短短几步!”

    那你哥对你是真爱了……

    白术心中默默腹诽,同时向谢酩伸出手来。

    “干嘛?”

    “把《大梵十二经论》给我。”白术开口:“让我看看。”

    “稍弱的灵身是无法承载大梵的,更可况,我也觉得你成不了,何必浪费苦功,我……”

    谢酩还想多说,但触及白术的目光,只得无奈打消了念头。

    “修不成,折损了灵身,你可别赖我。”

    谢酩不情不愿虚虚一指,白术泥丸宫里,登时便多出一篇繁复古老的经文。

    “放心吧,待我养出灵身来,就让你看看天才。”

    白术淡淡开口:“什么叫真正的武道天才!”

    谢酩:“……”

    白术神念触碰经文,那些细密的文字,令他微微恍惚了刹那。

    他想起几年前,在汾阴的赵家东府里,那些闪着光亮的琉璃瓦齐齐排列,就像一汪银色的大水湖。

    第一次,那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像是见过了很多面,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头发乱糟糟的小姑娘……

    白术嘴角不自觉弯了弯,但没等他继续呆下去,忽有女子冷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把白术吓了跳。

    白术四顾一眼,却没见到半个女人的影子。

    “你刚才……”白术将神念辐射出去,对一旁的谢酩问道:“听见笑声了吗?”

    “笑声?”谢酩皱眉:“没有啊。”

    “没有?”

    “真没有!”

    白术挠挠头,盘坐在地,翻开了泥丸宫中的经卷。

第二百九十二章 联手

    “万物从梵天而产生,依梵天而存在,毁灭时又还梵天。”——《森林书》。

    ……

    ……

    ……

    最初的最初,没有宇宙和物质,甚至连这一概念,都并不存在,直至那飘流于混沌中的梵卵。以意念力把卵壳破为两半后,才有了宇宙和星空。

    天地间出现了气体空间,以后是地、水、风、火、空五大元素,再以后是天人、星辰、阿修罗、山脉、大陆、海洋,出现了语言、**、愤怒、欢乐、忏悔,最后梵天自身也一分为二,一半为男,一半为女,祂还创造了一切神祇和妖魔,一切秩序,一切的生灭,都归于梵天。

    在这一切的万象中,关于存在的概念,也诞生了。

    以妙高山为中心,游乾陀罗等八大山,成列回绕,而山与之间,各有一海水,为八山九海,可称为一小世界。

    此小世界以一千为集,作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集成中千世界,而在中千世界之上,更有大千世界。

    此大千世界因由小、中、大三种千世界所集,又名曰三千大世界。

    三千大世界名为三千,实则是千百亿、兆亿、无量世界!是无限,亦是永不可穷尽者!

    在这梵天创造的三千大世界里,梵神、天人王和圣哲们,享有着全部的清净和美妙,祂们是永生的不衰朽者,时间在祂们面前,是静止而非流动的。

    除了应对阿修罗和妖魔众的威胁,在梵神和天人王那漫长到无法想象的一生里,再也没有别的祸端。

    而那诞生这一切的梵天,是无限的存在,是自在自为,无始无终,恒常不变的绝对者,是超越时间与空间,是隐藏在宇宙万事万物,乃至梵神、天人王、圣哲背后的“一切绝对实在”!

    梵天的一天,有日夜各十二小时,每十二小时,便对应这人世阎浮的四十三亿两千万年,每一个纪元破灭的劫数,等于梵天的一日一夜。

    祂只会在最初和最末的时间醒来,当梵天醒来时,便是三千大世界重新归于虚无,一切的一切,重新开始。

    那个时候,三相神中的湿婆和毗湿奴,也会发出微笑的声音,向梵天献上无色的天花。

    《大梵十二经论》——

    这门被夫子称赞,来历不明的功法,便是以武道的规格,试图来模拟梵天睁眼生灭的情景。

    白术粗粗扫了一眼,浏览全篇后,便陷入了沉默。

    人所能认知的东西,是有极限的,即便是修士,也无法脱离人的范畴。

    《大梵十二经论》记述的,太过宏大而梦幻了。

    那是远远超乎想象,无法形容,亦不可捉摸。

    它其中所描述的,是绝对而恒常的梵!最高灵魂的睡与醒,永无止境的生与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白术心头忽然想起佛经中的这句话,一时无言。

    《大梵十二经论》一旦修成,一举一动间,便是空幻,便是无常有,也难怪世人常言大梵以幻术见长,这言语的确真实不虚。

    而在白术垂下眼帘,默默思忖之际,一旁左转右转的谢酩,脸上却有些紧张之色。

    半炷香后,见白术仍没有动静,谢酩终于狠下心,用力摇了白术一摇。

    “怎么?”白术睁开眼问道。

    “如何?这《大梵十二经论》?”谢酩尴尬一笑:“还好吧?”

    “还好。”

    “真的?”谢酩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你真看懂了?”

    “废话!”

    “你看归看,可千万别拿主身修行啊,这一旦开个头,就是停不下来的,咱真要学大梵,也要用灵身学,别拿命不当回事。”谢酩支支吾吾了半响,终于吐露出心声:

    “你若不小心化道了,我说不定就要被炼成丹药,小命没了!”

    “喔!”白术瞬间醒悟,举一反三。

    “那我把你炼成丹药不就得了?何必费心思去学什么大梵?”

    “不成的!你他娘的三思则个!”

    谢酩面皮一黑,高高蹦起,对白术苦口婆心劝道:

    “我阿兄当初刚刚开了命藏第一玄关,修为是第五境,所以我在金刚境,才没有陷入化道,但命藏,我就说不准了!

    再说这么多年,药效都流失了,炼了我,得不偿失啊!”

    “那你加油,早点破个人仙。”白术起身,拍了拍谢酩肩头,勉励道:“等你到了第六境,我再来炼你。”

    “开玩笑吧,人仙这么容易?!”

    “知道开玩笑还这多屁话!”白术沉默了片刻,对谢酩问道:“你也修行这心经,对于其中梵天和那三千大世界的记叙……”

    “谢酩。”白术淡淡开口:“你信吗?”

    梵神、天人王、圣哲;妖魔众和阿修罗;三千大世界;那跨越无数无尽劫数,波及亿万万纪元的,天人众与阿修罗的战火。

    更令白术在意的是,在方才那粗略一瞥中,他甚至还从经文里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婆稚。

    婆稚大阿修罗王。

    正法的破坏者,阿修罗众的领袖之一,那一面三眼,高大如宇宙的怪物。

    印度教。

    在这种种,无论是梵天,还是天人众和婆稚,或多或少,都有前世印度教的影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信?信什么?”

    听见白术的问话,谢酩先是一怔,旋即自嘲笑道:“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区别呢?就算真有圣哲和梵天这种存在,高伟如祂们,又何曾向着人世投下过目光来?”

    “莫说梵天了,在西楚,道教盛行,那里至今流传着太清开天地的传说,道观里的庙祝,哪个不会背《太上老君开天经》?”

    谢酩顿了顿,继续道:

    “而在北卫,又有青帝辟阴阳、生造化的故事,青神观里供奉的青要玄土明光上帝,据说便是青帝的兆亿化身之一。”

    谢酩拍了拍手,淡淡做出结论:“这些神话故事,多如天上的繁星,你信吗?你就算信了,又有什么用?”

    白术默然无语,心头却暗自计较。

    “梵天、太上、青帝,再加上南郑这边,拘留孙佛曾打坏大天魔波旬,拯救亿万世界的传说,加起来,怕是有三个前世的教派了。”

    印度教、道教、佛教。

    这些前世神话中的人物,仅仅只在古册中的人物,竟在这片武道盛行的异天地,也流传下了种种传说来。

    白术缓慢转动指尖,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听过这个吗?”

    白术突然挑眉,对一旁的谢酩问道:

    “一个叫托尔的雷神,拿锤子,和大蛇耶梦加得同归于尽?”

    “雷神?托尔?有姓托的吗?”

    谢酩一时懵懂,他困惑开口:“大蛇?有名姓的妖蛇很多,可哪家的大蛇会叫耶梦加得?这名字太拗口了。”

    “好吧。”白术耸肩:“没有北欧。”

    他沉了沉气机,向远处的群山望过去,群山之中,也有不少贪婪或炙热的目光回应过来。

    “你进十惑苦狱,是来历练的吧。”

    谢酩满脸堆笑,凑上前讲道:

    “我们被困在这峰里,不得出去,也走动不得,你若斗法时不支,退出山峰便是,他们追赶不上的。”

    谢酩又伸手一指,向白术示意:

    “金刚境有几个狠茬子,在西北那一片,过了那座峰,看见了吗,就那个绿油油的大山峰,那座峰后面,都是囚着五境命藏的人物,现在别轻易过去,你还不是敌手。”

    拿到方丈的赦令之后,这个穿着八卦紫金袍的文士,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像卸去一身的枷锁。

    他在白术耳边嘀嘀咕咕,出谋划策,颇有几分狗头军师的模样。

    “往哭鬼老人再过去,你就千万不能再走了,我怀疑,那里囚着一尊六境的人仙。”

    谢酩继续比划:

    “上一次,三十年还是二十年,十惑苦狱差点被那里的一嗓子给吼崩了,哭鬼老人离得最近,半边身子都成了白骨。后面好些光头飞近来,拿着法器,费力老半天,才重新给镇压住。”

    谢酩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我怀疑啊,那里的人物,是个六境的人仙!”

    “明白了。”

    白术若有所思点点头,也不多言。

    他飞身化成一道长虹,朝西北角一座黄岳,迤逦而去。

    前来十惑苦狱,毕竟是斗法历练的,发现一个谢酩,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白术也不奢望能有更多东西。

    边郡战况正酣,化身死了些,但赚得也多。

    阳陵城里的化身,在跟随卫姒学习人觉经,日复一日,在教导之下,人觉经距离入门,只差短短几步了。

    只要入门……

    白术暗暗握紧双拳,眼中情绪莫名。

    顷刻,白术的遁光就划破群山,在那座古黄色的峰顶降下。

    峰顶异常平整圆划,是一个数丈宽大的圆体,所有尖利不平的地方,都被削减了个干净。

    在大圆中,坐着一个怀抱长刀,双鬓斑白的少年人,他穿着半旧的白衣,双目似闭非闭,神色冰冷。

    无生刀,李榀!

    李榀出身于龙渊李氏,是十二巨室的族人,他一手刀法阴戾凄绝,曾斩了不少闻名一时的大剑修。

    “是你?”

    见白术按下遁光,李榀忽得缓慢起身,淡淡开口。

    他单手拖着刀,大袖随风飘摇,神情写意,似闲庭散步一般,对白术的警惕形成鲜明对照。

    “你来了?”李榀淡淡道。

    “我来了。”

    “你本不该来。”

    “……为啥子吗?”白术强行截断话茬。

    “你是来历练的吧。”

    李榀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他唇角微微勾起,呼吸声轻盈无比:“你不该选我,即便我不能离开这座峰,你也不该胆大到选我。”

    “为啥子吗?”

    “你们金刚寺来历练的。”李榀微微一笑,温声开口:“四个,我杀了四个,他们没能逃出这座山,就被我杀了。”

    “那你是真的牛批。”

    “听。”

    单手拖着刀的李榀忽得闭上眼,那张英俊而苍白的脸上,宁静而温柔,

    “听啥?”

    “听——”

    李榀忽得消失不见,在短短几个刹那之内,就从原地消失不见。

    长刀裁破虚空,一束银光忽然洞开了冥冥惑惑,径直在白术身后出现,朝他的泥丸宫斩落。

    李榀叹息声低低响起,带着莫名的唏嘘:

    “听,风的声音……”

    ……

    ……

    ……

    十惑苦狱上空。

    隐隐,有一道数百丈长,狭细的裂缝横亘虚空,细细看去,待那道裂缝张开、张开、越来愈大,最终竟是人体眼帘的形状!

    眼帘张开,在那眼帘之中,无穷的神光霞气喷发暴涨,璀璨耀目,有如一颗照耀四极八荒的大日头!

    眼睛!

    这竟是一颗眼睛!

    此刻,那眼睛中含着笑意,它看着地下山峰处,白术薅住李榀的头发,正骑在他背上,狠狠一顿老拳招呼,笑意愈发浓盛。

    突然。

    那眼睛里多出了一丝讶异,旋即虚空处,无声无息,就多出了广慧的身影。

    “方丈。”

    广慧对那眼睛行了一礼,道:“我要开两界须弥阵了!”

    “这小子有我看着,不会有事,你……等等!”

    那横亘长空的神目一惊,旋即金光散漫,化成方丈的身形:

    “为何要开两界须弥阵?出什么事了?”

    “我追出去的数个灵身,被人打灭了。”

    广慧面沉如水,他指了指李榀背上的白术,无奈道:“他招惹的那群女人,此刻联手了!”

    ……

    ……

    ……

    数千里外。

    群山倒塌,沟壑纵横,一片狼藉不堪。

    五色光里,一个容貌美艳绝俗的女人持着宝瓶,她摸了摸小脑袋,眼神呆呆的。

    前方,广慧那如天海的巍峨法体正慢慢溃散,消失不见,法体眉心处,插着一柄金色的天剑。

    “师姐?”

    女子收起藤壶,对广慧尸体不远,一个笼罩在金光的人影喊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孔雀,你真是个小呆子。”

    天剑再度一搅,广慧的法体彻底崩散,金光也随之散去,露出了其中的真容。

    那是一个身段高挑的女子,杏目白肤,五官清丽异常,曲线更是婀娜,腰肢不堪盈盈一握。

    “等等,等等……”

    “你一个人,是进不去金刚寺的。”女人收手一招,那金色的天剑就掠了过来,她淡淡开口:“钟离郡的斐丘,她们联手了,你去斐丘吧。”

    “我……”

    孔雀欲言又止,她摸了摸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师姐你?”

    “我去阳陵,他的化身在边郡。”

    “等等,师姐!你怎么……”

    “我为什么要见他吗?”女人美眸一闪,玩味笑了笑:“因为,我也被他骗过啊。”

    “哈???”

    “我去要一个解释。”

    女人唇角微微勾起,她眼波流转,语气轻盈而温柔:“等要完解释后,我就杀了他!”

第二百九十三章 风助群鹰击,云随万马来

    十惑苦狱。

    在一座犹如黑岩铸就的生冷大峰上,苍云巍巍欲坠,成片成片覆压下来,浓云之中电闪雷鸣,刺耳的兵戈声摄人心魄,难听无比。

    黑岩大峰不远处,只见谢酩老老实实搬了个小板凳,他箕张着两条腿,神色凝重无比。

    谢酩面前是一处火堆,这个落魄的中年文士此刻正缓缓转动烤架,让火舌均匀舔舐着烤架上的胖鸡,他的动作一丝不苟,挑不出丝毫差错。

    嘶——嘶——

    鸡肉慢慢焦黄起来,显露出诱人的色泽,金黄色的肥油一滴滴溅下,跌落到熊熊火堆里,打出轻微的嘶嘶声。

    大肥鸡皮开肉绽,焦香味远远飘散开,香浓的油脂被烤得微微发黄,鲜香甚至有些微甜。

    火堆前的谢酩不敢怠慢,从泥丸宫里连忙掏出些瓶瓶罐罐,朝火堆上的肥鸡均匀洒落下去。

    “吃吗?”

    他抬起头,对层云里的人影嚎了一嗓子。

    “给我留个腿!”

    白术刚喊出声,就被一道白炽雷光迅猛劈中,打得他浑身战栗不已。

    “给你留个鸡屁股吧。”

    谢酩嘟囔一声,小心翼翼捧起流油的烧鸡,舔了舔嘴唇,狠狠咬了上去。

    鲜香、辛辣甚至带着微微的甜腻,鸡肉和佐料一齐在味蕾爆炸开,让谢酩不自觉眯起了眼,赞叹出声。

    多少年了……

    自从被困进这十惑苦狱里,他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真切吃过一顿肉了。

    虽说练窍者便可食气,用来作果腹,而金刚境更是内成人身小天地,永无饥患之忧,但口腹之欲,不是那么容易绝的。

    平心而论,这只烧鸡并不算好吃,有些地方烤得太熟了,已经碳黑,有些却还带着红色的血丝,甚至连味道,也太咸了些。

    但谢酩却吃得津津有味,连骨架也要一齐嚼碎,吞进肚子里。

    半响,当他从天人合一的忘我境界脱离时,手里只是一片空荡荡。

    莫说鸡腿,就连鸡屁股和骨架子,都丁点不剩了。

    谢酩意犹未尽舔了舔嘴,眉毛缓慢挑了挑。

    “妈的!”

    这个落魄的中年文士撮着牙花子,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鬼东西,真他娘的咸!”

    而在谢酩感慨不已时,层云上空,白术与一个头顶悬挂洪钟的道人,鏖战正酣。

    在将追风少年李榀一顿狠揍后,接下来的白术,便全被这道人吸引。

    一连数日,都将心思放在了他身上。

    这是一个极强绝的敌手,无论神通和法力,都丝毫不下于他,甚至在涉猎广博上,还要远远胜过白术。

    两人围绕着山峰殊死搏杀,打开出万千电芒,无垠绚光,巨大的气浪滚滚响彻数十里,虚空扭曲,不断的轰鸣。

    若非这山峰是由特殊的材质构建,坚固不休,只怕早已碎裂成了齑粉。

    “天地无极——”

    道人双目射出两道黑光,将白术掷过来的大日打成一片绚烂流火后,他半步不退,猛然低喝一声:

    “乾坤借法!”

    一片悠悠钟波骤然传响,道人摘下悬挂头顶的大钟,五指用力。

    这是他用来护身的法器,抵住了白术数次飞剑袭杀,坚固无摧,难以被攻破。

    大钟上本已密布了无数拳印、掌痕、指枪、剑刻,看起来有些破损的痕迹,这些都是白术留下的印记。

    但此刻……

    在道人五指用力下,一片迷蒙的晕光生出,在那晕光照耀下,大钟上的无数刻痕,竟一点点消失不见,恢复平整。

    “不对!”

    白术悚然一惊,抬手劈出一道苍苍剑气,朝前方斩落。

    道人真炁本已枯竭了,就算是金刚三重,也当不得如此斗法的损耗,眼见拿下道人,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但在那层迷蒙晕光下,不单是护身的大钟,就连道人受损的肉身、黯淡的元神,也极速恢复了起来。

    他的血气一点点升起,有如一头凶蛮的深水野龙,正逐渐浮出漆黑水面来,发出怒啸声。

    “无用功!飞剑破不了我的法身!”

    面对那苍苍如天河的剑气,道人狂笑一声,也不闪不避。

    他提着洪钟,微微屈膝,就炸出一团暴烈音浪,迎向径直朝泥丸宫斩落的森寒剑气。

    嘭!!!

    山石簌簌作响,就连坚固无摧的峰体,也微微颤抖了刹那。

    这道人——

    竟是用脑袋,生生撞碎了剑气!

    “我修行长生金身,早已经大成了,区区剑气,还奈何不了我!”

    道人抬手朝白术掷出大钟,咣咣巨响,其钟声悠扬无比,似乎与天道长存,万古不朽,永世不可摧毁。

    钟体里有一尊与道人面貌相似的灵,遍体发光,正口中发出颂念的动静,声动群山,阐述无尽的妙理。

    道人也十指飞速轮动,打出道道玄妙印决来,要辅助、加持那口神伟洪钟,镇压白术!

    “这苦狱里,除了李榀,没人比你更能吹!”

    白术发出狮子吼,狂暴音浪冲天,让洪钟的灵光都微微黯淡了刹那,尔后他远转七十二变,摇身变化成一尊百手大明王。

    大明王光明圣洁,宝体神圣无比,每一只手上,都托着一座微型的镇魔山,散发出凛冽无畏的杀意。

    “来!”

    白术怒啸一声,大明王百手齐动,百座镇魔山带着无边的凶威,迎向盖压下来的悠扬洪钟。

    嘭!

    嘭!!

    嘭!!!

    山石乱飞,彻底被这巨力波及,打崩了出去,只留下山体深处,那团由禁法构成,拘谨整座山峰的不灭灵光。

    无数道凸痕在洪钟中瞬间出现,让这口古朴大钟膨胀不定,忽大忽小,似要随时爆开一般。

    “该死!”

    道人面色一黑,张嘴啸出一片白炽雷河,朝大钟卷过去。

    嘭!

    最后一声响,大钟僵直了片刻,旋即猛得爆开!

    手捏百印的大明王刚刚破开大钟,迎面而来的,便是白炽到炫目的雷河,其光彩要把整片苦狱都照亮。

    “小道尔!”

    白术冷笑一声,收起大明王的变化术,回归本相。

    他同样张嘴一啸,召出一堵由玉枢神雷构成的接天高墙,挡在身前,抵住雷河的狂暴轰击。

    这是一场激烈的大碰撞。

    白炽雷河是辛桐梅氏的洞玄神雷,只是不知为何,这道人竟也能原原本本使用出来,威力还颇大。

    洞玄神雷最善诸妖斩邪,生阳之气澎湃凌冽,旺盛如海,蕴藏着无穷正直刚阳的念头。

    相传妖类褪去妖躯,化生人体时。

    天地之中,就有九九八十一道洞玄神雷降下,来阻碍妖类的修行。

    也因此,洞玄神雷,是普天妖类最为畏惧的一种雷法,是刻在血脉里的恐惧。

    雷河狂暴轰响高墙,玉枢与洞玄两种神雷交击,打得虚空抖动如破纸,一道道数百丈长的粗黑裂痕,远远蔓延开来。

    金刚境——

    除了然谛之外,眼前道人是白术见过,最强的敌手。

    白术狂笑一声,以狮子吼震散残存的雷光,清出一片偌大的清净虚空来,尔后举拳,径直轰向道人。

    他身侧金霞缭绕,破损的伤体在金霞笼罩中,正一点点恢复。

    涅槃术——

    这是无上的疗伤圣术,虽然白术于此道成果不大,但多多少少,还是能发挥出一二威能来。

    道人眸光一冷,飞身上去,同样举拳迎了上去。

    嘭!!!

    天地之中,传来狂烈的擂鼓声响,一声接着一声,把远处的谢酩都震得睁开双眼,往后退出数里。

    璀璨的符文交织,两道身影如龙,像是要打破苦狱囚笼一般,凶蛮无边!

    剑气煌煌,大日璀璨,道道雷河碾破虚空,一座座镇魔大山遮蔽了天宇。

    在一声轰然巨响中,白术双手猛然阖上!

    近处举钟的道人身躯一僵,一道由先天五气凝成,金、赤、玄、黄、绿五种颜色交织,酷似斑斓蜈蚣的锁链,陡然缚住道人。

    先天五行蜈蚣锁!

    难以言喻的剧痛从身体传来,就像一头大蜈蚣把尖利的钩足,狠狠插入了肉里。

    道人不自觉发出痛呼声,他的神识微微晕眩,连镇坐泥丸宫的元神,都被蜈蚣锁中的毒素所侵扰。

    真炁流失,气血衰竭,眼前竟浮现出种种幻象,相反,随之而来的,却是缠绕躯体的蜈蚣愈发灵动、长大,有若生出了神智般。

    干尸!

    再这样吸下去,会被吸成干尸的!

    道人心下一狠,强行鼓荡真炁,把蜈蚣锁一把震碎。

    可当他刚刚挣脱蜈蚣索时,瞳孔却猛然一缩,如临大敌。

    百里云气浩荡,纷纷卷在一处,在云气的中心,白术五指猛然一张,朝道人缓慢压落。

    “天人印第一式——无相印!”

    如同上无色根的大罗天——

    道人能清晰感应到,那一印压下,自己周围的元炁,都纷纷被抽元离质,改换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物体,那是从粒子乃至更深层处的改变,无法停止,无法逆转。

    “妈的!怎么又是这招!”

    道人绝望掷出手中的洪钟,大叫道:

    “求求你,别把我变成女人了!”

    赢不了……

    无论用什么神通,都化解不了……

    这是道人在被揍过无数次,得出的惨痛结论。

    被无相印轰中,只能凭借真炁硬抗,别无他法。

    而被这一印转化形态,哪怕用真炁硬抗挣脱开,也会留下短短几个刹那的空隙。

    几个刹那——

    这几个刹那说来虽短,但在金刚境眼中,已经足够长了。

    “我变成女人,怎么就丑成那样?”

    放弃挣扎的道人思绪乱飘:“不对!是那小子故意把我变丑的!我可——”

    噗!

    突如其来的剧痛打断了道人的思考,他颤巍巍低下头,一截明净如水的剑尖刺透了腹部,剑光森寒。

    “你……”

    道人狰狞转过头,前方那结印压来的白术早已消失不见,那宏大无极的一印,似乎只是假象。

    “幻身,你诓我!”道人大叫:“不对,是蜈蚣的毒,蜈蚣的毒让我迷了神智,否则这等浅薄幻身,我一眼就能看穿!”

    “大人,时代变了。”

    在道人身后,持剑的白术单手拍拍他的肩,笑道:

    “我说出啥就出啥?你咋那天真呢?输了就输了,输给我又不丢人,大兄弟你咋还犟嘴呢?”

    噗!

    长剑抽出,道人软倒在地,龇牙咧嘴。

    “某家飞剑如何?”白术眉飞色舞:“能破你的法体否?”

    “……”

    “姜仲,南华宫真传弟子,师从玄素元君,金刚三重的修为,是当时西楚真正的人杰。”

    白术收起曜灵剑,正色以对:

    “你的老师在争权时败落下来,被现任南华宫宫主暗中打杀,就连你,也被暗中囚禁,放逐到这十惑苦狱来,不得见天日。”

    “你什么意思?”名叫姜仲的道人皱眉。

    “你出身陵京姜氏,是十二巨室的族人,就连南华宫主也不能擅杀你。”白术似笑非笑:“但他能困你一辈子,把你困到死,你在十惑苦狱里住了这些年岁,想必也明白了吧。”

    “……”

    “如今三国乱世,兵戈不休,正是我辈大好男儿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时日!姜仲,被困在这苦狱里妄自蹉跎年岁,你真的甘心吗!”

    白术循循善诱:“你不想给玄素元君报仇?你真能看着自己一日日衰朽下去,老死在这苦狱里?”

    “姜仲,来吧。”白术伸出手:“我要你!”

    “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姜仲和谢酩都一脸古怪望过来,白术面皮一抽,解释道:“我不要你的人,我要……妈的!”

    “跟我在南郑,一起干出番事业来吧。”白术俯下身,对姜仲笑道:“你很强,又不像苦狱这些混账,个个都疯得要命,你若脱离了苦狱,成就定是无可限量!”

    “我……”

    姜仲挑了挑眉:“你不怕南华宫的报复?那老东西,可不是什么善茬。”

    “你与苦狱这些人是不同的,姜仲。”

    白术眼中的金光起伏如水波,华美而妖冶,他缓声笑道:

    “为了你,我愿意冒一些险。”

    “我……”姜仲嘴唇动了动,良久才闷声开口:“我需得想一想。”

    “想,好好想一想。”

    白术眉笑眼开:“没关系,好事多磨啊。”

    他足尖一点,便生出一朵云彩来,托着白术往峰下飞去。

    “怎么说?”

    远远,谢酩抖着破烂的八卦紫金袍迎上来:“姜仲答应了?”

    “快了吧。”白术耸耸肩:“他拒绝不了的。”

    这些时日,他将苦狱上上下下,大致也摸了个八成左右。

    唯一能入眼的,唯有一个姜仲。

    其余人,要么疯魔,要么妖邪。

    若将他们解脱出苦狱,只怕第一个,白术便要遭遇不测。

    “姜仲修行《地果真卷》,是南华宫天地人三果中,根基最沉厚的一卷真经。”

    谢酩抖着袍子,充当狗头军师,在一旁给白术出谋划策:

    “他若是归了我们,你可设法让他掌朱雀门的禁卫,那么邺都王城里,天子的禁……”

    “等等,你怎了?”

    谢酩话语戛然而止,在他身边,白术突然盘坐在地,把体内真炁挪转去了一处未知地界。

    “边郡,徐平关。”

    良久,过了足足半炷香,白术才睁开眼来,面上泛起苦笑:

    “此战败了,北卫那边须弥卫和应龙卫竟一齐下场,我再不出手,化身就要死了……”

    “北卫?”

    听白术如此开口,谢酩捻着短须,一时竟也怔住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兵气销为日月光

    血……

    红色的血……

    放眼望去,视线都被那些鲜红的液体所占据,它们充斥了眼球,像早春时节泛滥的野河水,到处都是,到处都是……

    它们从蛟马的肚子上流下,从死人的断头上流下,从那些红色的矛戈上淌下。

    太史赞喘着粗气,他费力将长枪从一个卫人头上抽出来,枪杆早已被血浸湿,握起来有些黏腻和滑软。

    这是一种很糟糕的触感。

    “咳……咳咳咳……”

    太史赞以长枪杵地,撕心裂肺咳嗽了几声,尔后他茫然抬起头,朝四处放眼望去。

    到处都是纷乱的人影,每个人都面目狰狞,他们踏着火和火淌成的小河,狠狠朝对方挥出刀去,各色的甲胄交织碰撞在一起,绚烂夺目……这一幕,伴着各色大阵放出的光华,竟让太史赞产生了诡异的错觉。

    苗圃……

    他像是置身于一方苗圃里,花束灿烂缤纷。

    山茶花,五颜六色的山茶花在苗圃里盛放,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

    那些颜色璀璨着,让看花人的瞳孔,都是一片五彩斑斓。

    喊杀声无处不在。

    那些轰隆隆的喊杀声音,从左,从右,从上下的每个方位,汹涌挤压过来,令太史赞几乎不能喘息。

    而在天空之上。

    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情境。

    一尊尊如山岳高大的法象各施神通,大发法力,他们打得虚空不断破碎又重组,整片天地都隆隆作响,似要炸裂开来。

    那些法象主人或挪移青冥,或截断元炁,他们身上爆发出不可直视的绚光,从极天之上,投下森然而庞大的影子。

    太史赞捂着流血不已的左腿,看着天与地的一幕幕,缄默无语。

    咻!

    陡然,一支羽箭射破空气,朝怔怔出神的太史赞疾射过去。

    嘭——

    北卫弓手脸上的冷笑还未散去,就见羽箭被太史赞单手捉住,这个黑瘦的男子沉默回过头,将羽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回掷过去。

    空气一声炸响。

    弓手捂着喉咙处的血洞,无力软倒在地。

    太史赞强提起精神,握着长枪,朝四处悄悄围拢过来的卫军一步步走去。

    不知何时,在他出神的时候,一支卫军小队发现了他,包抄了上来。

    “你投敌了,庞逡。”

    太史赞哑着嗓子,对卫军中,一个瑟缩的人影笑道:

    “你小子怕死!”

    太史赞所在的炬龙卫阵列,早被突然杀出的须弥卫,打成了一盘散乱的浮沙,没有下属,找不到上官,就连同僚,也被万军冲散了,消失不见。

    “表叔父,太史赞是三境阳符,炬龙卫三府的昭信副尉!”

    骁猛如虎的男人一身赤甲,他手中的长枪斜斜点地,这一小股卫军被他的威严所震慑,踌躇不敢上前。

    卫军小队里,被太史赞称作庞逡的人尖叫道:

    “表叔父,杀了他,大大的加官进爵!”

    “我竟不知。”太史赞咳嗽了两声:“你在卫军里,还有一个表叔父?”

    被叛军庞逡唤作表叔父的,是一个高大如铁塔,全身披挂重甲的威严武将,他手里提着一杆丈许长画戟,血珠子从戟间点点坠下。

    “表叔父!”庞逡大叫一声:“你还在……”

    “闭嘴!”

    武将抬手打断了庞逡,他注视太史赞良久,满意点点头:

    “我叫庞元武,曾经是应龙卫的人,后面因为喝酒误事,被赶了出来。”庞元武低低笑了笑:“你叫……太史赞?”

    “正是。”

    “太史赞啊。”庞元武把画戟竖直插在身前,开口道:“你这汉子是条好汉子,小九是我们队里有名的神弓手,你掷箭就杀了他,有点意思。”

    “降了吧,你们这场仗输定了,翻不了身的。”

    庞元武漫不经心开口:“你们南郑这支中军,打陆羽生圣子都只是僵持,拿不下来,偏偏你们南郑邺都那边,还迟迟不加兵,欲战又欲不战。如此态势,要怎么赢呢?”

    “看罢!好好看看,太史赞!”

    庞元武扬起画戟,指向高空,狂笑道:

    “在天上的,青神观、寿吾叶氏、龟城,这三家已经来了数个五境的人间雄主!

    在地上的,应龙卫、须弥卫更是倾巢而出!配合荧惑军和岐山甲卫,这四支天下雄军汇聚,谁能抵挡?谁敢抵挡!

    告诉我,你们要怎么赢呢?!”

    其声如大雷作响,一小片战场,都被庞元武的大嗓门镇住,纷纷惊愕失神。

    但纵是如此,太史赞还是没能见到援军。

    庞元武所言不差,这一场,的确是南郑输了。

    卫人组成的狂暴洪流扫荡整片大地,南郑军的阵势被这股洪流一一分割开,尔后慢慢剿灭,丁点不剩。

    至少,在眼前这片地界,太史赞已经没有同盟了。

    “降了我吧,像庞逡这小子一样,我的军功已经够了,足够我回到应龙卫了。”

    庞元武眯起眼:“乖乖降服,让我给你种下禁制,如你这般人才,即便在应龙卫里,也是能助我的。”

    良久。

    在庞元武殷切注视下,太史赞终还是摇了摇头。

    “愚忠!”庞元武啐了口。

    “我不懂人情往来,性格也古板,不惯作乐。”太史赞费力解下染血的羽盔,掷在地上:

    “我曾无意得罪了五府的府君,也因他,我在军中蹉跎多年,却一直没有升迁。”

    太史赞喘着粗气,笑了笑:“若非北中郎将,我只怕捱到老死,还是个区区一个的炬龙甲士,甚至被开革出炬龙卫,也不是没可能。”

    “哦?”庞元武挑挑眉。

    “我这辈子。”太史赞勉强提起长枪,笑了笑:“不负人也!”

    ……

    ……

    ……

    沙场另一边。

    白术刚将主身意识降临,残破化身所一直承受的巨大的痛楚,就转移过来,令他都一阵龇牙咧嘴。

    视野朦朦胧胧,是化身的眼睛在方才被打成了血雾,现在还在重生中。

    耳畔的,是无数嘈乱的声音,它们混杂在一块,难以分清彼此。

    “上马!”

    骤然一声暴喝,旋即白术感觉自己被人托起:

    “扶北中郎将上马!”

    “那你呢?”另一个惶然的身影响起:“你挡得住他们吗?北中郎将都快被打死了!”

    “……我也上马!”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一剑横空星斗寒

    鼓声隆隆,旌旗飘飘。

    喊杀声如同决堤的洪水,剧烈拍打着所有人的耳膜,整片战场,都被这兵戈交加的杀声包裹、卷席!

    “上马,你也上马?”那个声音有些崩溃:“那你跟老子说个屁?!

    我以为你要勇敢留下来断后,为我们创造宝贵的逃跑时机,你说你也上马,你说你——”

    “闭嘴!”恼羞成怒的声音响起:“北中郎将都被打死了,你爹我有几条命?去送死吗?”

    两道声音又吵了阵,朦朦胧胧间,白术见一个硕大的屁股飞起,重重压落。

    被托到马背上的白术突然痛呼一声,僵直的手指动了动。

    “北中郎将!”

    声音既惊且喜,白术感觉自己被人牢牢抱住,挣脱不得:“你又活啦!”

    筋骨齐齐铮铮响动,主身隔空挪移过来的真炁和旺盛生机,只在顷刻间,就将化身的破损修补了七七八八。

    虚无之中,光泽黯淡的赤龙被生气一催,登时也摇首摆尾,体表放出煌煌耀目的大赤光来,烛照数里。

    转眼。

    不过呼吸的功夫,白术这具破损的化身,就已修补了完全。

    他泥丸宫中光华一动,便有一点不灭灵光飞出,在元神脑后化作一道不完全的道一神环,悠悠轮转,阐释着至妙无穷的道与理。

    化身终究有限,不比灵身这等身化身,尚还拘泥在神通的范畴中。

    白术纵然修行到了金刚圆满,化出了道一环来承载道果,可在化身这里,脑后的道一环却是若隐若现,根基不固。

    低下头。

    只见张灯死死抱住自己,泪眼婆娑。

    “将军!”张灯嚎啕大哭:“呜呜呜,你死了,末将也不活啦!”

    “少放些屁吧。”

    白术一巴掌把他脑袋打歪:“你不是要上马逃吗?”

    推开张灯后,白术上前几步,他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沉默了下去。

    血……

    到处都是血……

    死去的人堆成了几座高大的尸山,破烂的甲胄散了一地,偶尔散着黯淡而微弱的符光,血流了满地,甚至淹没了脚掌。

    他们这一小支人马被数重大阵困住,包裹在正中间,密不透风。

    而在重重杀阵上空,又有几个无边威严的身影矗立其上,镇压阵眼。

    “玄谋、玉夫人、昙华和尚、窦士仁。”

    白术往上空扫了一眼,只见主宰杀阵那四人,皆是与自己这具化身打过交道的,都是老面孔。

    他从泥丸宫召出一柄法剑,持在手中,叹息道:“见了这么多次,都已经是老朋友了,不能放一马吗?”

    “放你一马?”身穿阴阳道袍的玄谋冷笑连连,讥道:“打杀你这具化身,才是贫道的心愿,等着罢,终有一日我要打穿金刚寺,把你真身也宰了!”

    这道人约莫三十来岁,面庞光洁白皙如婴儿,他头上悬着一张无边宏大的阴阳道图,正演绎着种种从无至有,由生入灭的玄妙景象。

    在先前,这玄谋道人也是出手的最主力。

    正是他用阴阳图挡住了白术的攻伐,尔后悍下杀手,刺瞎了白术双目。

    四人之中,玄谋道人的修为,也是最高强的。

    “玉夫人呢?”

    白术闻言也不恼,眯起眼朝四人中,那个云鬓高挽,娇容妩媚的美妇人轻笑道:

    “玉夫人,你也舍得杀我吗?”

    这美妇人腰肢如弱柳,凫臀丰圆,华美宫裙随风轻摇,勾勒出丰腴成熟的躯体,美不胜收。

    听见白术的问话,玉夫人掩唇轻笑,柔柔道:“妾身舍不得呢。”

    “哈???”跟在白术后面,牵着天马的张灯和金叔平面面相觑,彼此目瞪口呆。

    “公子当妾身的面首吧。”玉夫人眼波流转,媚得像暖春的湖水:“妾——”

    嗤!

    一声裂帛般的轻响传来,玄谋突然面色骤变,他急朝前拍出一只阴阳大手,却还是晚了一步。

    虚空被阴阳大手打出一个巨大凹坑,周遭元炁晃荡不已,被这只大手中的阴阳道力生生消磨,打散了本质。

    “看不出我主识已经降下来了?”

    白术一手提着玉夫人那颗千娇百媚的美人头颅,一手按剑当胸,接住昙华和尚的金龙禅杖。

    “现在攻守逆了,我攻,你们守!”

    他朗声长笑,手中法剑微微一扭,整个人便消失不见。

    “不是本命飞剑,奈何不了我!”

    远处,被盯上的昙华和尚悚然一惊,他将手中禅杖望空一抛,便有一条威严堂皇的大金龙显化出来,护持在身侧。

    金龙护身后,昙华和尚面皮猛得一红,身躯也暴涨起来,直直长成一个三十丈高的金龙罗汉。

    “看我——”

    噗!

    短促一声轻响后,如雷音的剑鸣,才迟迟响起。

    “我……”

    昙华和尚颤声开口,他体表的金光在一寸寸黯淡,飘洒成笼罩数十里的瑰丽光雨。

    在其眉心处,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条发丝大小的裂痕。

    “本命飞剑虽不在这。”

    从虚空突兀显化出来的白术淡淡开口,他手中那柄剑器,此刻已多出了几道裂痕来。

    “但剑术,还在这里。”

    瞬息,只是一起一落的功夫,那气象万千的四人,登时便折了两个。

    张灯怔怔收起悬浮头顶的油灯,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杀!杀!”

    四人里,身份最是尊贵的世家子窦士仁惊惶大叫:

    “开阵,用法阵杀了他!”

    “蚁附吗?”白术微微摇头:“人海战术对你我而言,已经没多大用了。”

    “阵!”

    “阵!”

    “阵!”

    大阵如山海,在众修齐齐催动之下,爆发出万重绚烂灵光,把半边青天都轰隆隆照亮!

    道音滚滚激荡,肆虐无穷,重重杀阵之中,显化出无数貔貅、神象、朱雀等上古异禽,又有神人垂拱端坐大庭,天宫飘洒万千瑞炁。

    轰隆隆——

    无数的光焰卷席数百里,煌煌无极,朝白术滚滚压落!

    “千流入海沧波乱,一剑横空星斗寒。”

    白术轻轻弹剑,笑了一笑,他飞身连成一线,径自便斩入那无穷大光里。

    ……

    ……

    ……

    “是他吗?”

    百里之外,在那不断溃败的重重杀阵外,血泊里,一个面目惨青的死人头颅突然张嘴,牙齿咯咯碰撞作响。

    在那黯淡的瞳孔里,透出重重煊赫光焰,清晰映出一袭沾血的白袍。

    散着冠的俊美少年神情写意,他倒提着一柄剑,剑下,是数以千计的累累伏尸。

    “是他。”

    一道暗哑的女声回应:“不会有错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 孽龙皮与五境

    在喑哑女声响起的刹那,一点幽光浮现,瞬息化作一个鹤发鸡皮,手持六根清净竹杖的老尼姑。

    老尼姑面容是寻常迟暮老妇的颜色,皱纹密布,沟壑纵横,连门牙都不剩几颗,让人一眼看去,都只见衰朽枯萎。

    可在她脖子往下,却又是另一番风景。

    曲线婀娜,肌肤如白皙美玉,尤其是胸脯处,被素简的僧袍勾勒出无尽美妙弧度,如同两颗沉甸甸的熟透水蜜桃。

    这是一个极古怪的尼姑,古怪到令人难以置信。

    老妇的头颅和美人香软娇躯重叠在一起,令她看起来邪异无比,有如一尊怪诞的塑像,忽得就张牙舞爪,走出了阴暗古庙来。

    “妙心师太!”

    死人头颅张开嘴,嘎嘎怪笑了两声:“为了杀白术,妙严大禅师竟舍得把你请出来?有师太出面,此事就已添了三成胜算!”

    “酣公说笑话了,你们腐丘山人杰辈出,贫尼这点微末道行,哪敢在你们面前献丑?”

    妙心捧起名为酣公的死人头颅,慢悠悠笑了笑:

    “你们腐丘山的圣主,那尊大人仙到底怎么打算的?既然要合伙,那各家是个什么心思,咱们可得一一掰扯清了,免得到时候分不清帐,闹出误会来。”

    老尼姑头顶悬着颗米粒大的幽光,身外有无数朦胧的影子,相随在侧。

    那些影子形态各异,能清晰辨出男女老幼来,其中有的在做漫步状,有的聚拢一起,似是言谈,有骑马者,有抱儿哺乳者,有挑担叫卖者。也有拄拐蹒跚者。

    清晰的百貌众生,它们的每个动作都自然鲜活,灵动如常人。

    若非这些影子发不出响动,几乎也让人疑心,它们是群真真切切的活人!

    老尼姑脸上挂着媚笑,她与酣公对视,神情并不退让半分。

    这两人明明身处战场,就在万军丛中,可来来万万,无论是北卫还是南郑,都无一个甲士注意到他们。

    “吃你爷爷一锤!”

    一个骑着双头大狮,披挂整齐的武将怒喝出声,他身下的狮子径直撞过老尼姑身躯,却也像穿过一片空洞的幻影,没有受到阻碍。

    “山主,会出手的。”

    酣公怪笑一声,他口中长舌一吐,便轻松割下双头狮子的脑袋。

    长舌卷动着暗金色的脑浆,令酣公的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

    “无明杀了上代山主,不报仇,我们腐丘山上上下下,都是说不过去的。”

    “明白了。”

    老尼姑脸上泛起笑意,她伸手一抓,正突然不见胯下坐骑,茫然无措的武将,双目陡然一僵。

    他甲胄和里内的皮肉飞快剥落,烂作一团,在寻常修士所无法企及的视野里,一道影子悠悠飘来,落在老尼姑身侧。

    瞬息,那演绎百貌众生的群影里,便添出了一个手持大锤,身形魁梧的武将影子。

    正舔舐脑浆的酣公看着这一幕,心下亦是微微凛然。

    这种功法……

    妙心……飞云寺……

    紫雾现世后,妙严,究竟还捣鼓出了多少鬼东西?

    “山主届时会请出幽都剑,亲自出手。”酣公话锋一转:“我们腐丘山的诚意,已经摆在明面上了,那你们飞云寺呢?大禅师会亲自出手么?”

    “不……”

    老尼姑摇摇头:“师兄说他不会出手,只有我一个。”

    还不待酣公勃然作色,老尼姑又一指头上那颗米粒幽光,解释道:“但师兄默许我,把它们带上了。”

    “它们?”

    酣公微微皱眉,当他注目时,幽光里的层层禁制都被他眸光洞穿,显露出内部真切的事物。

    “?——&*8####§!!!!”

    察觉到目光的注视,幽光里真正的怪物蠕动着混沌的身躯,发出模糊不清的狂笑声!

    酣公死青的脸上白了白,他急切断开目光,神色有些惊疑不定。

    “大禅师……”

    良久,酣公苦笑一声:“我知晓了,你的筹码,足够了!”

    “飞云寺,腐丘山,仅仅只有你我两家,还是不够的。”

    老尼姑取下头顶幽光,一口吞进肚腑里,淡淡道:“金刚寺是个什么地界,你我都清楚,这点人马,去了也是送死。”

    “自然还有。”

    酣公面上又恢复了平静,人头仰面朝天,怪笑两声,笑道:“我们都来了,你们还不出来见见?”

    话音未落,便有四条大道铺开,道上站着四个人影。

    清气排空,三朵赤、青、白的大花悬浮头顶,面目稚嫩的青神观雨宗。

    足下踏着一片濯濯光海,身形朦胧的叶胥。

    通体死气缭绕,眼眸却如两轮硕大天日,透出无量量烈光的摘星宗犁斗上人。

    以及,那寻常老僧模样,披着大黄袈裟的烂陀寺慈应。

    这四人气息宏大无比,如同无量的山脉重重压下来,盖压每一寸角落,无穷无尽,震慑心魄。

    酣公嘎嘎大笑,眼睛也眯了起来。

    “金刚寺,不能再兴了。”

    没有多言,烂陀寺的慈应睁开老眼,沉声开口:“无显、然谛,这两人已太多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等出一个无明来!待打破金刚寺后,这三人的性命,绝不能留!”

    “观主也是如此看法。”

    头顶三朵大花的雨宗颔首赞同:“金刚寺与我等结怨多年了,待破了金刚寺山门,无显这三人,是必须先死的。”

    身形朦胧的叶胥也轻笑一声,表示赞同。

    “我宗和金刚寺倒没什么冤仇。”摘星宗的犁斗上人摇头,闷声道:“但你们既然舍得出大代价,宗主到时侯也会出手的。”

    眼见四人纷纷表态,老尼姑和酣公面上,都露出满意神色。

    “不知贵寺方丈,对于此行……”酣公朝烂陀寺的慈应试探问道:“他的天眼通,可曾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无明被广慧遮了变化,就连天眼通,也看不出他的变数。”

    慈应皱了皱眉,犹豫开口:“但方丈师兄以**力运转未来视,却是真切看到了一幕。”

    “哪一幕?”

    “无明,或是说那白术。”慈应淡淡开口:“方丈师兄见他出了金刚寺,而且是被人掳出了金刚寺。”

    “无须忧心,这一次,方丈师兄会亲自出手。”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慈应继续开口道:“他已请出了孽龙皮,任凭金刚寺怎么防备,都是无用功!这一遭,无显他们三人必死!”

    孽龙皮——

    此言一出,便是一直有些漫不经心的犁斗上人,也狠狠神情一肃。

    孽龙皮这个名号,所知者不多,就连一些隐隐知晓风声的,也只把孽龙皮当做虚无缥缈的江湖传说。

    但黎斗上人,却是深信无疑。

    原因无他,在数百年前,尚是三境阳符的他,曾亲眼见北禅主慈载祭起孽龙皮,轰杀了南禅宗自观的亲兄弟,也便是足具宿命通的自宏和尚。

    一个在泥丸境界就自行领悟如来禅,修出了佛家六神变的不世出人物,在孽龙皮下,轰然被打成了滩烂肉,死得不能再死。

    这一幕,也令当时的犁斗上人死死铭记在心,久久不能忘怀。

    慈应见众人面上皆是凝重,显然被孽龙皮震慑住,不由得满意点点头。

    “这一消息,早早告知了各位身后的圣主、家主,现在,由老衲转告诸位。”

    慈应笑了声,道:“舍出大代价,方丈师兄再次出了孽龙皮来,这一遭,天下不满金刚寺者,尽皆云集!”

    “南禅宗……”慈应低颂一声佛号,狞笑开口:“合该灭亡!”

    场中静了许久,突然,酣公挑了挑眉,疑惑问道:“不是说乌宛窦氏的窦同一也来了吗?他人呢?怎不见他?”

    “……”

    “怎么?”酣公心头生起不好的感触:“他不会死了吧?!”

    “敇神宗的温蘅……”

    众人突然陷入无言,良久,还是犁斗上人涩声接口:“那女人,你知道她吧,就是那个挑了天南二十峰的疯婆娘。”

    “……久仰大名。”酣公怔怔点头。

    “无明当年得了敇神宗的《玉皇宝诰》,温蘅就是被他骗的那个。”犁斗上人苦笑一声:“我们经过敇神宗的小玉峰,窦同一知道这遭,就想把那疯婆娘也说服过来。”

    “然后。”犁斗上人淡淡摊开手:“窦同一就被打杀了。”

    “……”酣公一时无言。

    “区区一个女人而已,成什么大事,若不是看在她父亲面上,老衲当时便出手镇压她了。”

    慈应笑了笑,浑然不以为意:“两位既然来了边郡,可要上去看看?我四人分出神意下来,主身可是与那群南郑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善!”酣公与老尼姑对视一眼,笑了声,欣然应允。

    “可他……”

    临行前,老尼姑却突得踌躇起来:“现在不——”

    “杀一个化身,又有什么用,打草惊蛇。”

    慈应摇摇头:“要杀,就杀真身!”

    ……

    ……

    ……

    另一处。

    万千兵戈作响动,杀声连天,在万丈灵光中,不时有剑光划过,每一次挥舞,都是数千人头掉落。

    “贼子休狂!不要逞淫威!”

    一个星光凝成法体的巨人挥舞玄水重旗,怒啸出声:“我摘星——”

    噗!

    话音未落,巨人突然神情一僵,他不可置信看向手中那杆玄水重旗,眼中眸光黯淡下去。

    咔嚓——

    清脆一声响,在巨人脑袋往前跌落的同时,那杆能召来重水的玄水旗,也随之断成两半。

    噗——噗——噗——

    剑气余势不减,在斩断星光法体后,又往后飞出三十里,才终于消磨了气势,溃散于虚空中。

    天地之间,只见一条白线……

    在白线掠过后,沿路的一切,无论是盾甲、神通、车架还是人体,都像一张轻薄的纸,被白线一路裁开,断成了两截。

    头顶阴阳道图的玄谋目眦欲裂,他头顶的高冠已被削去一半,衣袍也破损,看起来狼狈不堪。

    “好贼子!好贼子!”

    玄谋看着身前不远处,窦士仁那被斩成两半的残尸,双手不住颤抖:“我倒要看看,你这贼子,要怎么脱出重围!”

    “我也想知道。”

    话音未落,耳畔一道雷音陡然响起,慌得玄谋道人双手一握,化成一方旋转不休的阴阳大磨,护住周身。

    轰!!!

    一剑斩碎阴阳磨盘后,白术衣袍猎猎,继续朝玄谋一剑斩落。

    “自己,该如何脱出重围啊……”

    剑光煌煌,刹那洞穿虚空,奔袭到玄谋泥丸宫处,要斩杀他的元神。

    铮!

    剑光切在玄谋的阴阳道图上,把他逼得身躯剧震,阴阳道气不断溢散,口鼻都有血渍沁出。

    “留人!”

    在阴阳道图不断消磨,只剩下薄薄一层虚影时,数个灰褐色僧袍,手持降魔棍的僧人同时飞身而起,低喝出声。

    一个僧人急速拍出五指,化成一座大山,有一个僧人口吐光华,化成圆月,又有一个僧人瞳孔射出两束金光,细细看去,竟然两条首尾相连的金蛇。

    大山、圆月、金蛇……

    在接连斩断这三种神通后,剑气终于一颓,而此时的玄谋终于赢得喘息之机,他一手指天,一时划地,猛得低喝一声,耗尽了阴阳道图最后的气力,终于将白术发出的剑气生生震散!

    面色惨白的玄谋冷汗涔涔,他一闪身,便避在那数个僧人背后,不敢再站出来。

    而在玄谋目光前方,持着法剑的白术面色淡漠,素色大袖飘摇。

    须弥卫——

    白术看着那几个手中持降魔棍,护住玄谋的僧众,心头有些无奈。

    好几次,眼见着要将玄谋一剑枭首,都是这几个须弥卫的头领,生生将攻伐挡了下来。

    也不知为他一个道人,这群北禅宗的和尚为何要如此卖命?

    “越来越多了,该死的!”

    白术身后,头顶悬着油灯的张灯低声骂了句,在目光所及,不断有卫人围过来,不仅有寻常结阵的军伍,在其中,他还看见了荧惑军和应龙卫的身影。

    “将军,走了罢!”

    张灯打了个哆嗦:“被那群应龙卫围住,可不是好耍的!”

    粗粗一看,这一片战场半数金刚修士,都被吸引了过来。

    尽管来一个死一个,无人能在白术剑下走一合,但长此一来,重重车轮战之下,张灯对白术,还是真的不看好。

    “你——”

    白术骤然一凛,提着张灯和金叔平骤然一退,撞破虚空去。

    原地,一截枪尖陡然刺出,扎在白术原本的立身处!

    元炁微微一晃,一个面容阴戾男子提着长枪,从虚空处迈步出来,见白术躲过这一枪,他也不多做纠缠,身形一晃,再度散在虚空中。

    “好吧。”白术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杀不了玄谋了。”

    四围已有不少金刚修士聚拢过来,虎视眈眈,白术也不敢再耽搁,他就算能退去,但张灯他们就不好说了。

    听到白术开口,在他身后,张灯和金叔平同时松了口气。

    “尽管被卫军冲散了,但应当……”

    白术弹剑一声,镇住那胆大到还欲行刺的阴戾男子,他脚踏雷音,抢在卫人救援前,一剑将那男子枭了首:

    “应当,还有些活下来的。”

    白术接住阴戾男子留下来的长枪,淡淡开口:“去寻一寻他们吧。”

    甫一交战,他们就被应龙卫的五境强者袭杀,生生一掌打崩了阵势。

    跟在白术这具化身后的,只有侥幸未死的张灯和金叔平。

    “将军,我……”

    张灯敢欲说话,神色却陡然一僵,他怔怔朝天穹望去,眼底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同一时刻。

    不单是他,在百里青冥之下的所有人,无论郑人还是卫人,都同时僵住了。

    血……

    滂沱的血雨从天穹覆压下来,倾盆落下,阴风怒号,狂雷交织,一片赤红的霞光浩浩荡荡,卷席了半边天空,邪异无比。

    在霞光中,隐隐有哭声悲怆传来,丝丝缕缕。

    天哭!这是天哭的异象!

    “……五境。”

    须弥卫簇拥下,面色苍白的玄谋咳出一口血,喃喃自语:“有五境,死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染血

    在那片覆盖了半边天穹的血色霞光中,透过天哭的异象,隐隐约约,可见到一尊如神似魔的伟岸身躯和一束银光。

    银光——

    那是一杆粗大无比,山岳般巨大的银色战矛,带着滔天的肆虐杀意,似一挂横亘长空的浩浩星河,芒光照彻九重天宫。

    在银色战矛上,挑着一个面容如玉,博带高冠的年轻男子。

    这是一个极俊美的年轻男子,衣着庄严华美,是说不尽的雅致风流。

    但此刻,他的灵已经黯淡了。

    原本旺盛如瀚海,足以动摇星月的磅礴血气,尽数枯竭下去,而坚固无摧的强大体魄上也满是裂痕,同样残破不堪。

    银色战矛洞穿了他的胸口,把他生生钉死在了虚空之中!

    “高陵徐家,徐茂!”

    白术不可置信睁大眼,喃喃念出年轻男子的名字。

    南郑三军,大都督然须领中军,与北卫折兵山的陆羽生对峙在徐平关,鏖战许久,彼此僵持不下。

    而在然须麾下,不单有南郑各军的高级武将,也有来自一些世家与圣地的第五境修士。

    徐茂,这个出身高陵徐家的大神通者,就是其中之一。

    阴风怒卷,狂雷交织,滂沱的血雨从空中倾盆落下,如泼水一般,打在了百里内每个人的脸上。

    五境身死,自有种种异象浮现。

    他们生前的道果交感天地,死后,一生道果,也要还归天地。

    在倾盆的血雨上空,那伟岸如神魔,单臂持着银色战矛的银甲人影大笑出声,笑声轰轰隆隆,卷席了每一寸大地。

    “高陵徐家,也不过如此。”

    说罢,他银矛轻轻一震,那被挑在矛尖上的徐茂,当即被劲力炸开,彻底形神俱灭!

    “你敢!”

    远远,传来一声悲啸。

    数百道遁光突兀拔地飞起,朝那持银甲人逆流冲上,如扑火的蛾子。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一个美貌的黄衣少女满脸狰狞,双目流下血泪来,她身上的真炁全部爆开,令她的气机在刹那间,就攀升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

    黄衣少女托着一枚月印,在冲上高空的过程中,她一步步将月印托举过头顶,与此同时,她的双臂也在一寸寸的碎裂,承受不住这记月印神通的反噬。

    在黄衣少女身后,同样有数百个人爆出了全部真炁,紧随在后。

    远远望过去,有数百道流光拔地而起,轰然击向天穹!

    死士。

    这些人,只怕都是徐茂豢养的死士。

    “有意思。”

    在无数神通洪流轰击下,单臂持着银色战矛的人影轻笑一声,他通体笼罩在银色的绚烂光中,像是一尊银塑的神像。

    “弱者为何要战斗呢?”

    一矛刺下,天穹都被刺穿。

    单手持矛的人影随意一刺,犹如鼓荡天风一般,一具又一具人体当空炸开,散成一片血雾。

    “不,我——”

    黄衣少女搏命轰出的月印犹如纸糊,被战矛带出的罡风,给打成了稀烂,她的躯体也被罡风淹没,当场碎裂!

    “金刚境,尚且还是人的范畴。”

    银甲人懒懒伸出两根手指,捻着战矛,左手随意往下一拍,压向怔愕无加的万军丛中。

    “但命藏,已经是近道的存在了!”

    成片的南郑甲士在银色大手下爆碎,噼里啪啦,毫无还手之力。

    大地轰隆隆炸开,裂出不可计数的天渊,地貌在随意挥手之间,就被彻底改变!

    “啊……”

    无数惨叫声此起彼伏,最后连成了一线。

    无论是寻常甲士,还是他们合体结成大阵,或是炬龙卫、世家参战的族人,圣地游历的弟子。

    在这一刻。

    无论尊卑贵贱,也无论修为高深,无论金刚还是胎息,都没有区别,他们,都是可以被随意抹杀的蝼蚁……

    砰!

    地火喷涌,溅起近百丈高,景象恐怖无比!

    那只银色的大手依然在移动,所经之处,灵光破碎,遍地血肉横飞。

    “五境呢?我们的五境呢!”

    有些人欲冲天逃遁,脱离出银白大手笼罩的范围,却在半空,就如下饺子般簌簌坠下,死无全尸。

    一个头顶悬挂道一环,半边躯干粉碎的男子悲愤大叫:“我们的五境呢!”

    “你们来的五境太少,都被拖住了。”

    银甲人微笑开口,下一口,那个大叫出声的男子就被声波震碎,血肉崩乱。

    “所以,我腾出手来,杀你们了!”

    杀戮仍在继续,大地尽头,一座座山岳炸开,被银白巨手的余波摧毁,打成了齑粉。

    “走!”

    白术举拳轰散须弥卫的纠缠,这群北禅宗的和尚显然也意识到了形势的逆转,一个接一个,悍不畏死围拢过来。

    “将军,我以前抢了一艘遁空船,是压箱底的宝贝!”

    金叔平神念传音,对白术大叫道:“快走罢!”

    那只银白大手正在逐渐靠过来,即便隔着远远,其中的气机,也令金叔平胆战心惊。

    嘭!!!

    剑光闪过。

    一尊威严的大龙象脖子一歪,露出里内操持法象的僧人,僧人也脖子一歪,头颅坠下。

    杀了最死命纠缠的人,白术飞身没入遁空船内,与张灯等人合力祭起这件法器,瞬息消失不见。

    吭——

    一方阴阳大印镇下,带着万种威严,狠狠朝虚空某处地界砸落,但遁空船早已消失无迹,这一印也自然落在了空处。

    “该死!让他逃了!”

    须弥卫簇拥下,面色惨白的玄谋咳嗽两声,恨恨骂了句。

    “回去吧,一个化身而已。”

    一个双眉皆白的僧人淡淡扫了玄谋一眼,开口道:“师弟,此战已经定胜负了。”

    哀嚎声连成一片,炸出了无穷血雾,连空气都带着丝丝缕缕的鲜红色,银白大手依然在移动,所过之处,山岳破碎,湖海倒悬!

    “也对。”玄谋道人笑了笑,释然开口:“是我们赢了。”

    ……

    ……

    ……

    重重幽幽暗暗,有如梦幻泡影,在虚空深处,白术与数十人合力祭起遁空船,极速穿行在这无间地界。

    “那里有一个,是太史赞!”

    张灯突然怪叫一声,对白术道:“将军,这小子倒是命大!”

    “还真是命大。”

    白术瞥了那满身血污的男子一眼,神念微动,就将他救了上船。

    不提垂死的太史赞是如此错愕,也不提他的敌手见一个大活人凭空就不见,内心是如何惊疑不定。

    半炷香内。

    白术连番出手,又救了数十人上船。

    金叔平这艘遁空船不仅神速,且空间颇为宽敞,足可容纳数百人,的确是一艘宝船。

    在白术有些眼热,准备在以后给自己也整一艘时。

    突然,在他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救这些人上来作甚!本就不甚宽大,现在更无落脚处了!”

    那个声音愤愤开口:

    “你这人处事不公,何其的无道德!”

第二百九十八章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白术微微一怔,神情有些错愕,周围原本有些嘈乱的声响动静,此刻也悉数鸦雀无声。

    在落针可闻的景况中,白术回过头,见一个五短身材,神情倨傲的男子正背着手,满面都是遮掩不住的怒气。

    “无道德?”

    白术笑了笑:“兄长何出此言?”

    “一来一去,耗了多少功夫!万一被人察觉,这满船人的性命,你担得起责吗!”

    男子语气嫌恶:“装什么活菩萨,假仁假义!”

    白术心底的怒色一凝,这一遭,他是真正愕然了。

    这男子和同伴穿着南郑军的服色,片刻前还被北卫人围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待宰羔羊般,只待等死。

    可等自己将他救上船,才不过片刻功夫,男子就变了一番颜色。

    眼前这人的趾高气昂,和方才乱军丛中的唯唯诺诺,着实判若两人。

    “这人叫许晗,说来论去,和长缙谢家勉强能搭上几分关系。”

    张灯辨了那男子面貌半响,心下恍然,朝白术传言道:“他母亲本是豪富人家的妾室,有几分姿色,在一次踏秋,被谢家一个世家子相中,强纳了回来。”

    “这样?”白术嘴角一抽。

    “那世家子,也就是他小父亲,着实爱煞了许晗老娘,爱屋及乌下,对这许晗亦是关怀备至,无所不允。”

    张灯忍着笑,对白术答道:“将军,这等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只怕把你当成寻常武将了,让末将一剑杀了罢!”

    “寻常武将?”白术微微皱眉,从中听出了些其他意味。

    “谢家门生党羽遍布天下,自然不会放过军中,除了炬龙卫,军中多多少少,都与谢家有些瓜葛。”

    张灯摇了摇头:“将军,让我杀了这混账东西吧!”

    近前几步远,正口中嘟囔不休的许晗忽得心底一寒,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那混账东西可不止他一个。”

    白术淡淡了瞥船内的众人,他们神情各异,隐隐也有些骚动。

    “看来。”白术漠然开口:“我果然不是当活菩萨的材料啊。”

    转过身,那个被张灯唤作许晗的,似乎还有动作。

    “你这人假仁假义,装什么装!”

    被白术目光震住的许晗先是后退一步,旋即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又勃然变色。

    “假仁假义?”白术一面继续催动遁空船,一面笑眯眯问道:“兄台何出此言?”

    “你是郑军的将官,救人不是应当的吗?依我看,你故意拖延那么久才来,不正是想图个回报吗?扭扭捏捏,这事一眼就能看出来!”

    见白术低着脑袋,一副软弱可欺的姿态,许晗心气又壮了几分,不屑开口:

    “我父亲是长缙谢家的人,知道谢家吗?!谢家的财货,把整个徐平关塞满都还有剩余!想要钱,直说便是,还跟我装什么仁德?”

    “你这船不错。”见白术似乎被他的言语震住,许晗心中狂喜,上前几步:“折个数,我高价买下来,多出的钱赏给你,就当——”

    嘭!

    白术懒得多扯,顺手一抛,就把那许晗给扔出了船外。

    他的身子在半空陡然一直,旋即被无形的力道扯成两半,鲜血狂飙。

    而在余下众人失色之际,又有一道声音愤愤响起。

    “那兄台是贪婪了些,可哪至于要性命相抵,暴桀!”一个蓝衣的少年人站起来,面有怒色:

    “你既救了我们,为何不更快一步!你若早来一些,我兄长也不至于死了!沽名钓誉之徒,以为我等会拜谢你吗?!”

    此言一出,被白术救下的众人,有半数都哗然了起来。

    “成兄,他要早来个半刻,成兄也不至于被砍头!”

    “我阿姐……”

    “还有我爹……”一个少女哭得娇娇弱弱,她扑上前,却被张灯猛得拦住,少女捶打着张灯,上气不接下气:

    “是你……是你们害死了我爹!”

    半数人感同身受,而另外半数,则是缄默无语,也不曾上去劝说一句,只是在旁边看着。

    白术看着这一幕,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看罢!”那指责白术暴桀的蓝衣少年昂起首,颇为傲气道:“看这群意汹涌,你该明白了罢,自己是如何无道德了!”

    “我一个救人的。”

    白术突然轻笑一声:“纵是再如何暴桀,无道德,只怕都比不过那些要杀你们的人吧?为何在他们面前哭天喊地,却在我这处,显得趾高气昂呢?”

    “你是大郑将官,救我等不是应当的吗!”蓝衣少年冷声开口:“你杀了许晗,想想如何向谢家要解——”

    “明白了。”

    白术突然叹息一声,退后几步,朝众人长揖一礼。

    “你……”蓝衣少年有些懵懂:“你这是……”

    “受教了。”白术恳切开口:“我今日才总算明白,为何是好人难做。”

    一半人怕事不敢言语,唯恐惹火上身,而另一半……

    “你!”蓝衣少年终于意识到不对,惊惶大叫:“你怎敢?”

    “就你们?”

    白术伸手轻轻一扬,包括蓝衣少年在内,那些被他救下的无数人,又齐齐整整,被白术重新扔了下去。

    “我有什么不敢的。”白术拍了拍手,淡淡开口。

    “姑娘?”

    拍打张灯的娇柔少女呆在了原地,等她回过神,见白术笑眯眯伸出手。

    “请罢。”

    “我……”

    话音未落,白术挥了挥手,娇柔的少女也被抛了出去。

    “这里已经极远了,远远离出了徐平关外。”张灯挠了挠头,道:“除了那个许晗,其他人只怕死不了吧,将军何不让末将杀了他们?”

    “算了。”白术摇头:“血会污了你的船。”

    又行了半炷香,此时,已经离徐平关不知多少里了。

    纵是一直凝神以待的金叔平,也狠狠松了口气,面上泛起笑意。

    “活下来不容易啊。”

    白术叹了口气:“离了阵列还能活下来,太史赞也是命大。”

    这个威严如狮子的男子被白术救起后,就彻底昏死了过去,连呼吸都仅是若有若无,显然受创非轻。

    “也是,这小子命大啊。”

    张灯也叹息声,掏出一颗宝黄丹,硬塞进太史赞嘴里:挠头道:“这小子有福相啊,是个人物,看来我得找个由头,给他寻一桩亲事了。”

    “你女儿?”金叔平冷不丁开口。

    “你妈!”张灯勃然大怒。

    白术笑了笑,刚欲开口说话,神情却猛得凝住。

    轰轰轰!

    轰然巨响,虚空被巨力滚滚压迫,穿行幽虚间的遁空船被这股力道摇撼,竟生生给逼出了虚空来。

    白术眼前一花,身前几丈外,赫然多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噗!

    剑光闪过,白术才刚抬起手,就被一剑斩落,长剑并不作罢,在斩断白术双手后,又直直向下,刺穿了他的肩胛骨。

    嗡——嗡——

    轻轻的蜂鸣声在船舱低低回荡,像一群蜂子在四处游戈。

    毫无还手之力,仅在电光火石间,白术护身的净光,就被破了个一干二净。

    “你!你……”

    被一剑钉死在地的白术忍着刻骨的痛楚,愕然开口:“你是——”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戴着面纱的女人嫣然一笑,她微微俯下身,捏住白术的下巴,抬起来。

    “无明。”女人的眼睛透过面纱,带着莫名的笑意:“你忘记我了么?”

第二百九十九章 终归意难平

    双手被齐腕削断,刺骨的痛楚令白术不自觉闷哼出声,一柄明净如秋水的长剑自上而下,在削断他双手后,又刺穿了他的肩胛骨。

    滴答——滴答——

    血从伤口一滴滴溅下,很快,就把素色的如云大袖打得惨红。

    没有止住,伤口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愈合,就连痛楚,也比往常来得更强烈一些,撕心裂肺。

    白术强忍着痛意,直视女子的面容,面目狰狞。

    似轻月新晕,又如烛光照霞,这是一个极美的女人,明丽如珠玉,她艳得像海棠,纤柔的腰肢被一条绛色腰带勒住,婀娜妩媚,可她的眼睛却清清亮亮,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看来是不记得了,真是薄情啊。”女人似笑非笑,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你看,我是杀你好呢,还是不杀你好呢?”

    突然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遁空船上的所有人,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遁空船便被逼出了虚空间隙,那方才还好端端着的北中郎将,此刻,竟被一柄法剑生生钉死了!

    除了太史赞依旧昏死外,余下如张灯、金叔平两个,面面相觑,彼此皆是神色骇然。

    “大魔坟!”

    张灯刚欲祭出油灯时,在他身后几步远,金叔平骇然大叫了一声。

    “你是大魔坟的杜萝!”

    张灯先是懵懂,等反应过来时,面色瞬息惨白无比,同被钉死在地的白术一般,如出一辙的不见血色。

    “你已经被大魔坟驱出山门了,不再是圣地中人,休要自误!”

    金叔平肩头颤抖,强装着声色俱厉:“你,你公然截住北中郎将的车架!置朝廷法度于何地?!速速退去,我——”

    话未说尽,杜萝却已没有再听下去的心思,只见这明艳的女子懒懒一挥手,无论张灯还是金叔平,连通昏死的太史赞在内,都瞬息身形淡化,从船舱中不见了踪迹。

    “等等——”

    白术勉强挣扎,开口道:“别杀他们!”

    “你在求我?”

    “你——”

    “你这幅模样,我还从未见过,但现在看,感觉也很不错呢。”

    杜萝捏着白术下巴,强迫着他昂起头来。

    女子歪着头看他,像个充满好奇的小女孩,正在打量一件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白术有些屈辱地闭上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现在的样子……”杜萝勾起唇角:“真是惹人怜爱啊。”

    视野里,只在身前几寸的距离,白衣的公子屈辱跪坐在地,他素色的云袖被血打湿,肩胛骨处,一柄长剑把他钉死在地,令那本就白皙如玉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你还记得我么?”

    “……”

    “你的将官,我没有杀他们,只是把他们送得远了些。”

    她笑盈盈俯下身:“疼吗?”

    废话!

    “还好。”白术木然点点头。

    噗!

    长剑抽出,带起一捧血花,白术龇牙咧嘴,险些瘫倒在地。

    妈的!

    他在心底小声痛骂了一句。

    “我在云山等了你很久,你说你会回来,我就一直在那等你,还记得吗?你以前栽下的桃树,现在都长成很大一片啦。”

    白术楞了一下。

    “我等了你很久,我很害怕啊,害怕你突然不见了,也害怕你死了,我一直等了下去,过了很久,很久……”

    杜萝自嘲笑了笑:“再然后,我就等到了你成亲的消息。”

    心房猛得一跳,初入门径的梅花易,令白术嗅到了模模糊糊的危险意味,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身躯一闪,想撞破虚空,可随后那道矫健若游龙的剑气,还是险些将他立劈成了两段。

    “《玄清有无形剑诀》,还是你教我的。”

    杜萝提着剑,淡淡开口:“疼吗?”

    “遭天杀的疯婆娘。”白术捂着肩头,破口大骂:“我认识你吗?!”

    道道剑气撕裂长空,来去皆如诡魅,无从揣度踪迹,白术同样纵起法剑斗了几回,却被杀得狼狈不堪,连发冠都被削去了一半。

    “开!”

    他翻掌一拍,身后模模糊糊浮现出一尊帝袍男子的虚影,与他神意相合,轰然击落。

    清浊两气瞬息暴起,封锁了天地**,自成一方囚牢,在囚牢正中,一尊数十丈高的帝袍人影捏着大印,朝囚笼中心那个渺小的人影极速打去。

    人主印!

    “一直以来,你都傲慢的无可复加,我早该知道的,你看我,和你看她们的眼神,其实都一样,都没什么不同。”

    杜萝淡淡抬起剑尖,往前一递。

    帝袍法象巍峨磅礴,有如一座大山岳矗立高空,堂皇之气满溢四野,其手中压落的大印更如一方苍天崩塌,轰轰然遮蔽了四野。

    可在与剑尖轻轻相触后。

    法象僵直一顿,旋即身躯如流沙,四散崩塌,粉碎得无声无息。

    “太微山的《上清雷法》,千羽阁的《降三世明王令轮咒》,丹北左家的《玄玄炼形经》,辛桐梅氏的《道德宝诰》,仔细想来,你哄骗的功法,都是绝地天前的古老遗藏,个个都与三教道统脱不了干系。”

    杜萝面无表情,淡淡开口道:“我以为自己是不同的,但现在看,我与那些被你骗的蠢货,其实也没什么两样,你接近我,也是为了《计都经》。”

    不见动作,身化清光狂飙的白术陡然一停,那本已快消失在天际的身影,被一股莫名大力拉扯回来,狠狠掷在杜萝身前。

    “我对你的心思很好奇,你为何收集这些经典,究竟想做什么,我一直也猜不明白。”

    看着狼狈不堪,衣冠散乱的白术,杜萝眼神没有半分的松动:

    “我设想过很多回,但现在见你,却只想杀了你。”

    噗!

    剑气一闪而逝,在虚空中诡异出没,血光一现,白术左肩被齐根削断,刚捏成的法印也溃散无形。

    “真狼狈啊。”

    杜萝缓慢勾起唇角,笑靥如花:“我一直都觉得奇怪,你看我们,看这天下的一切,总是很奇怪,就像人在看地上的蚂蚁。

    现在呢,你要被自己曾经骗过的蚂蚁杀死啦,心底又是如何作想的?”

    素手轻轻按下,没有丝毫犹豫,杜萝脸上神色莫名,似哭又似笑。

    “不一样的。”

    在最后刹那,隐约有金光闪过,是莲花的纹路在空中一闪而逝。

    旋即,有一道低沉的男声轻声响起:

    “在我心里,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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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潮笼罩的武道世界,他是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无敌人仙;在神秘复苏的黎明世代,他是先知,亦是真理的承载者;在钢铁的都市里,他是欧米茹级的异能者,也是窥探禁忌领域的疯子。……他是环绕世界的大蛇,亦曾以凡人之身弑杀神灵;是横剑截断天河水的白衣道人,也见证世界树上黄金国度的落幕;是翡冷翠的圣子,却也在魔神之柱刻下姓名……——他,是游戏在高维宇宙的寻道者。高维寻道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维寻道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