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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鹓扶君     高维寻道者txt下载     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五章 论色甲

    金虹遁破洞天中,却并不落下,而是围绕穹天,盘旋了三圈。

    第一转。

    幽幽微微,被无显等人合力祭起的缺劫宝阳阵图轰隆一声,就彻底收敛气机,匿进入了深层的虚空裂缝。

    第二转。

    一朵大花绽放,禅音轰隆,激荡数百里,在大音之中,一枚古朴神秘的万字符若隐若现。

    第三转。

    白术掌心忽得一烫,像被火炭给烙上,他抬起手,掌心处,突兀也添出一枚暗金色的小巧万字符,滚烫发光。

    三转过后,金虹如水银泻地,降在半空之中,将整片金刚寺的洞天映得茫茫一片。

    “这是?”洛婵瞳孔微微一缩,目光穿透金虹,眼神有些不可思议:“这不仅是陀伽相,他兼修了两种肉身成圣的法门?”

    水云堂中。

    头顶混沌庆云的裴止也微微皱眉,他的目光穿透了金虹,看见了其中真切的景象。

    “有点意思。”裴止笑了笑,眼中神光璀璨,有如两柄天剑:“我向来自大,如今看来,的确是小看天下人了……”

    “烂陀寺全然不顾禅宗体面,行妖魔之举,罪不可赦!”

    半空中,宏大的法音从金虹内传出,带着一股肃穆而庄严的意味,隐隐约约,在金虹中,似有一尊神圣的大阿罗汉提着劫光,吐气出声:

    “小清宫、铁海、牛首山,这三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宏大的法音依旧在继续,震得山川地脉簌簌作响:

    “当诛绝!”

    小清宫、铁海、牛首山,这三家宗派,前两家在钟离郡的西境,而牛首山,则是丹北左家的近邻,或多或少,都与诸道统脱不了干系,甚至小清宫,还曾是道德宗小院的附属势力之一。

    只是不知,这三家何时归属了烂陀寺,又胆敢当登先者,率先打破了南北禅宗之间最后一丝体面。

    方丈口中的诛绝,绝不仅仅是伐山破庙,更要焚其经典,毁其道统,诛其行迹,让这三家的声名,从此湮灭在史册上,再无人能提起。

    一如当年的盛绝南土的蛟王洞,一如昔时煊赫无加的孔雀门。

    “小清宫曾是我宗下院的附属,管教不严,老朽也有罪过。”

    在方丈法音落下后,一个灰袍白发的老人拄着金杖,颤巍巍朝半空中那道煊赫无加的金虹拜下,他是道德宗的长老,身份尊崇,也是前来观礼的诸多五境之一。

    老人朝不远处的白术笑了笑,道:“我宗愿请出三千青甲符兵,以襄金刚寺灭魔的盛举。”

    “牛首山离我家不远,仔细说来,我也有罪过。”

    头戴精美玄冠,身穿锦衣的少年人叹了口气,躬身叫道:“禅主,我虽丝毫不知情,却也终究要赔个不是,我愿出一颗真王丹来弥补过失,除——”

    “妾身有错!妾身有大错啊!”

    锦衣少年话还未说完,突然两道金轮掠过长空,金轮上,一个腰围圆满,足足数丈高的大胖巨人踩着喷火的金轮,涕泗横流,一路哭嚎道:

    “我神屋山离铁海只隔了一个郡,铁海的小孽种居然暗害我的爱朗,真真是该死该死了!”

    白术虎躯一震,浑身寒毛炸起。

    “我神屋山家小业也小,不像几位,都是阔绰的主……”玉夫人咬着手帕,羞怯朝面无表情的白术看过来,语气娇滴滴,如黄鹂出谷:

    “妾身把自己,赔给你们啦~”

    洞天里,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声响,顿时就寂了下去。

    无数人悄悄用眼来看白术,神态莫名又古怪。

    “这才是我辈中人的楷模啊!”

    大摩殿西北一角,一个被无数明妃簇拥的黑脸头陀低诵一声真言,脸上流露出由衷的叹服之色,盛赞道:

    “寻常双修,多半只看外相,或论肤容,或论眉宇,有的嗜好纤纤细指,有的独宠莲花玉足,上上下下,讲究颇多,却无论如何,总脱离不了一个‘色’字,静水莲花闲照影,此是一绝,夹岸桃花蘸水开,此又是一绝,而至于淮南皓月冷千山、草木摇落露为霜等,此类虽然新奇,却仍脱不离色甲的范畴,归根结底,不过生僻了些,而如玉夫人这般……”

    被无数明妃簇拥的黑脸头陀想了半响,竟一时语塞。

    “如玉夫人?”有人好奇问了句:“玉夫人又如何?”

    黑脸头陀是西楚一圣地的出众弟子,于双修道上,见解颇深,而他的师门,更是此世双修道的集大成者——合欢宫,见黑脸头陀点评,周围不少人都凑了过来,欲一闻其详,便是金刚寺好几个弟子,也悄悄挪到黑脸头陀身侧,要听他到底有什么高论。

    “玉……玉夫人……”黑脸头陀抓耳挠腮了半响,终归只是一声长叹,说不出话来。

    “佛子选玉夫人,无疑是脱离了色甲的类畴,可能,这便是透过表象看内在吧?”

    黑脸头陀对白术施了一礼,语气无可描述:

    “古有典籍记载,菩萨破天魔妄境,观美人犹如白骨,玉肌生蛆,浑身垢不可视,浊而难闻,佛子竟选了玉夫人,我想,他离这般境界,也相差不远了!”

    “美人白骨,白骨美人,此二者……”

    还不待同讲的人回味过来,黑脸头陀自顾自嘴里反复琢磨了半响,忽得闭目盘坐在地。

    见黑脸头陀脸上禅意一点点升起,远处,白术心头忽然咯噔了一下。

    噗——

    清脆一声响,黑脸头陀摊开双手,带着无尽的欢喜意味,双手交叉结印,轻轻捧出了一颗黝黑种子。

    种子在他头顶绕了三旋,只见轰隆一声,忽得一棵宝树破壳而出,堂堂皇皇,宝光展开数十重,把黑脸头陀竟衬得仪态万千,多出几分出尘缥缈之气。

    “哈?!”

    不远处的白术看着这一幕,啼笑皆非,想笑却又笑不出。

    “这是悟道了啊。”洛婵似笑非笑:“你真有本事,居然开解了一个修欢喜道的,让他心法更上了一层,好本事!”

    “是吧……”

    白术嘴角疯狂抽搐:“他这心法,还真挺唯心的……”

第三百一十六章 佛掌镇敌

    “那几人服了药散,就算不杀,事后三炷香内,也是决计是活不了的,如此看,倒的确是死士暗杀的手段。”

    神都峰。

    一座禅房里。

    这里是金刚寺这座洞天中,最高的一座大峰,气态恢弘磅礴,如同一尊黑色巨兽,匍匐在地面上,吞食日落后的璀璨余光,这里,也是历代金刚寺方丈的居所,是金刚寺真正的重地所在。

    此刻,禅房里。

    人头滚了满地,血迹尚还斑驳,把地砖都点污的狼狈不堪,一片红,一片白,不像佛家清济之地,倒有股绿林聚义的意味,匪气十足。

    众僧挤在禅房,恭敬低着头,围坐在几张小木桌上。

    方丈拿着茶盏,饮了一口,转过头,对众僧悠悠笑道:

    “小清宫这三家,只怕早已是烂陀寺的别院了,可笑我们竟浑然未觉,还任由他们进入法会来,着实在天下人面前,大丢颜面了!”

    “是我的过失……”

    一个腰缠大蟒,满脸玄奥刺青的头陀抓了抓屁股,懊悔道:“是我一时疏忽了,才让北禅的狗钻了空子!”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但这事,却也怪不了你然渑。”方丈摇摇头:“然渑、然周,你二人今夜持明王轮下山一趟,这三家宗派,决计不能留了!”

    “弟子知晓了!”

    又有一僧从坐上起身,恭敬侍立,然渑与他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禅房里一片肃杀之声,沉凝无比,在夹在中间的白术则是双目无神,痴呆望着房梁上面,不发一言。

    要死!要死!!要死!!!

    不想活啦!

    一想到方才那黑脸头陀当众悟道和众人看他的目光,白术就恨不得咬舌自尽。

    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被用力扯住的脸颊现在还有些疼,白术捂着脸,默然无语:“又到了白色相簿的季节吗?”

    “虚明。”

    浑浑噩噩间,一道声音猛得把他惊醒,方丈笑眯眯看过来,问道:“小清宫那些人,依你来看,该如何处置?”

    “大家心头只怕早有定数了,又何必问我?”白术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新奇……”

    “新奇?”

    “第一次被人暗杀。”白术诚恳开口:“感觉有点怪。”

    “这些事,以后会更多,你现在新奇,以后便烦不胜烦了。”一旁的无显哑然失笑:“我大大小小,被青神观他们行刺了数百回,下山时刻,无半日的清净,直到躲回金刚寺,才稍得了安宁。”

    禅房内众僧都笑了起来,杀气被冲散,气氛顿时欢快了起来。

    “我方才开了两界须弥阵,分了丝阵印落在你手。”

    方丈伸手一指,白术掌心的万字符顿时便滚烫了起来:“有它在,你可无忧矣。”

    白术抬掌,在掌心的万字符是由无数细碎的符光连接、拼凑而成,幽幽暗暗,却又偏是堂堂皇皇,白术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偏过脸去,双目隐隐有些刺痛。

    “这次刺杀,只怕有些古怪……”白术看着掌心的阵印,犹豫开口:“小清宫那人,修为不过金刚,他来杀我,无异于羊入虎口,可偏偏……”

    “偏偏是他吗?”方丈笑了笑:“金刚寺的洞天,又来的只是一群伪五境,莫说只是七八个,就算他能造就出七八十个,也不过平白送死罢了,你可是疑惑,烂陀寺为何要如此?”

    “正是。”

    “只是表明个态度罢了,南北禅宗最后一丝明面上的体面,今日起,是再也不复了。”

    方丈摇头:“慈宣的用意,也无非是昭告天下,或者说,他是冒着得罪慈载的风险,给我这个老朋友敲一个警钟,烂陀寺真正是开始了,不单是你,无显、然谛……你们这些人,也应多加小心了。”

    慈宣是烂陀寺方丈慈载的师弟,也是烂陀寺里,罕见对金刚寺不抱成见的僧人之一。

    他主张南北禅脉合流,并为此奔走了数年,可依如今时势,却也终究是无果。

    “方丈的意思是?”无显皱眉。

    “我没有杀慈宣。”方丈苦笑一声:“多年老友,我终究下不了手,临别前,他告诉我,烂陀寺暗地还有动作,只是他被慈载排斥在外,不知晓真正事由。”

    “……”在座诸僧皆皱了皱眉,脸上神情都有些不悦,只是没有说出口。

    “散去吧,这几日,好生守着山门。”方丈把诸僧神情看在眼里,道:“我已尽开了两界须弥阵,大事无碍。”

    诸僧迟疑了片刻,还是纷纷散去,出门前,白术迟疑回过神,向着方丈一拜,问道:

    “方丈,为何不见上师?”

    “神足来去无踪,谁能寻他。”方丈放下茶盏,笑道:“无须忧虑,你静心准备接下来的法会便是,万事有我!”

    “……明白了。”心头虽有疑窦,但白术还是点点头,躬身退了下去:“那弟子告退了。”

    “走吧!”

    方丈挥挥手,待那个身影远去后,他摸着袖袍中的那道劫光,沉默良久后,忽得苦笑出声。

    “这人世苦海,又哪里有边界呢?”

    ……

    ……

    ……

    此刻。

    一片原始山脉中上空,万木震颤,大地疯狂的抖动,犹如底下藏着一条狂暴凶戾的太古蛮龙,明明是白日,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轰!!!轰!!!轰隆隆!!!

    极天之上——

    无数道神雷汇聚成一方浩渺雷海,它摄取了所有的日光和天光,白炽到恐怖!在那方不知几百里的雷海中,有数道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法象,正肆意挥洒着神通,打出破灭诸世万象的毁灭大音!

    “广慧,你敢杀我?!”

    一个长着金黄双翼,庞大到惊人的生灵怒吼连连,他额头独眼不断射出混沌光,极力抗争,却还是被广慧一掌按下,打得身躯爆碎。

    刷——

    一线白光飞出,将万钧雷海如破纸洞穿,细细看去,那是一枚小巧飞刀,刀身中的灵操持着飞刀,随意洞穿虚空。

    “你们自己找死,须怨不得我!”

    雷海中,神足僧广慧一挥大袖,笼住了刀身,任凭它如何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脱离。

    不顾对面法器主人目眦欲裂的神色,他冷笑一声,五指一翻,轰然朝下击出一掌!

    “掌中佛国!”

第三百一十七章 你杀我的儿子,那我就杀你!

    轰隆隆!

    八菩萨、四金刚、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十一大耀、十八迦蓝……璀璨、光耀、圣洁,广慧掌中那片佛国几乎凝成实质,牵扯着天地间的元炁大海,以无前无后,无上无下,难以揣度捉摸的混沌姿态,轰然拍落!

    一步一幻灭——

    广慧的身形在天地中极速穿梭,却连残影都没有留下,雷海中,数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法象狂暴怒吼,把极天汹涌的罡气清肃一空,他们纷纷出手阻拦,却连广慧的衣角都触摸不到。

    噗!

    掌中佛国沉重打落,将绵延数百里的滔滔雷海,都轰成齑粉,回归于最基础的元炁粒子。

    “佛!”

    佛国中,一个手持银瓶的菩萨睁眼,口吐雷音。

    “佛!”

    四金刚忿怒大叫,或脚下腾龙,或头升净光。

    “佛!!!”

    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十一大耀、十八迦蓝齐齐怒吼出声,狂暴而汹涌的音浪满满充斥长空,像是星辰炸裂的巨大响动。

    此刻。

    在万里之下的大地,浓云被飓风打散,城郭中的万民惊愕瞥见天穹那一抹金光,有修为高深者,甚至能清晰瞥见金光里,隐隐是一方巨大的掌印……无数神像的身影若隐若现,祂们齐齐推动着掌印,轰然压落!

    佛!佛!!佛!!!

    佛音震破天宇,只是余势落下,就将百里雷海碾成了破纸,而处在掌力正中心的女子,她所承受的巨大压力,更是无可言喻。

    死!

    会死!

    女子感觉头皮发麻,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令她遍体生寒,若非生死当前,她几乎忍不住要颤抖了起来。

    这一掌下去,她会死!

    女子修行了无数年岁,虽也历经了无数征伐,精通斗战,但如此酷烈而狂暴的杀意,却还是第一次感受,这就如同一根银针顶在咽喉,甚至已经刺破了表皮,只需要轻轻往前一寸,就能捅破咽喉!

    但令女子恐惧,真正心神颤抖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这和尚,他竟真正敢杀自己?!

    “广慧,你放肆!你想好后果了吗?!”

    元神已经无法捕捉广慧的身影了,远转了神足通后,广慧已化身成一道空蒙的幻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他不在一处,却又无处不在,纵然女子修行的是最以元神擅长的仙道,却也无法捕捉广慧的气息。

    护身的三十三层宝光被佛掌接连削落,女子的气机也一点点衰落下去,吐出血来。

    十八……

    十二……

    四……

    无数道神通洪流碾破虚空,欲要赶在广慧掌下救下女子,可任凭他们如何狂怒大吼,却终是无果。

    最终,在一道轻脆的,如同打碎蛋壳的声响中。

    广慧的手掌打穿了最后一层宝光,按在了女子头颅。

    “阿弥陀佛。”广慧低诵一声佛号。

    “你……”

    女人眼神怔了怔,芒光迅速黯淡了下去:“你竟真敢杀我……”

    “杀人者,人恒杀之。”

    任凭女子身形从云天上无力坠下,广慧转过身,对那几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法象淡淡开口:“不管你们是谁。”

    “好!好!你很好!”

    血海里,一尊显化出万丈真身的阿修罗怒极反笑,三头,十二臂,二十足,三十六足,他披挂着白色的骨铠,肩甲是巨大的狰狞骨刺,怨魂煞气如丝带,缠绕在这万丈魔躯之上。

    此刻,阿修罗三面都露出悲伤之色,垂下泪来。

    “三师兄……”

    被广慧一掌拍碎了半边身子,狼狈不堪的生灵背负着金黄双翼,小心捧住女子当空跌落的尸身。

    他仰视着万丈阿修罗落泪的三张面容,哽咽开口:“六师姐,她死了……”

    这次的截杀,是彻彻底底败了。

    在宣文君神意归去上界后,主持南海洞天的,便是子诩。

    他们设计囚了子诩,又封闭了洞天禁制,这次截杀,宣文一脉,近乎是倾巢而出。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才出了南海,还未赶去金刚寺,他们便被广慧堵在了半道。

    两方鏖战了数天,他们非但没能拿下广慧这具留在下界的化身,反而因为神足通,他们竟还生生折损了一人。

    “你们轻慢武道,鄙薄武道,认为武道有止境,非但得不了长生,潜力也有限。”

    广慧摇摇头,对着万丈阿修罗开口:

    “虽然都对,但却有一点,是你们料差了,武道这门折损寿元来换战力的修行法,面对它,你们又怎敢如此自大?我虽仅是第六境,但压服你们这等境界的仙道修士,却是已经足够了。”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练神返虚,炼虚合道。

    若论宗旨和气魄,仙道要远胜于武道不知凡几,而于长生之法上,仙道更是走到了极境。

    仙道之中,单单修成金丹境界,便足能享有三千载寿元,坐看沧海成田。

    而武道,姑且不论上三境,即便把人仙修到圆满,也不过区区千载寿元,纵然能焚山移海,鞭天改陆,寿数一到,也终究是落成一捧灰土,不得长生。

    “你杀了她,你敢杀她,很好……”阿修罗三面齐齐一笑,森冷无尽:“我要你死,我要金刚寺死,这万里疆界以内的人,统统都要给她陪葬!”

    冷笑声如神雷斩破天际,阿修罗身侧,穿着青衫的少年人悚然一惊,他想要开口劝说,却被阿修罗的目光冷冷逼退了回去。

    “仔细说来,这种种仇怨,不都是你们咎由自取吗?”

    广慧神色平静:“你那两个师弟好奇无明修行为何如此之速,几次出手,想要擒杀他,一切开始,不都是你们先起的过失吗?”

    “我等是圣人门徒,莫说擒他,纵是杀他,也是理所应当。”

    体量巨大,背负着黄金羽翼的生灵冷笑一声,他是黄脸汉子所化的巨**象,也是宣文君一脉的四弟子:“我等要他死,他纵是敢站着死,也是大罪!”

    广慧摇摇头,忽得有些啼笑皆非。

    “既是圣人门徒,为何不修行武道,却去学仙道?再说了,如此言语,可不像是圣人门徒。”

    广慧迈步上前,身形瞬间虚化,散在了长空之中。

    “你们居住南海洞天,不问世事,已经久未见识天下的英雄了。”

    宏大的法音重重覆压下来,不在一处,却又无处不在:

    “你想杀我的儿子,那我就杀你!”

第三百一十八章 请宝贝转身

    轰隆隆!!!轰!!!轰!

    大地颤抖,群山摇动,隆隆发出大音响,战场远在万丈高的极天之上,可倾泻下来的余波,却还是令地貌剧震不已,成片成片的古木倒塌,山岭碎裂,惨烈至极!

    刷——

    广慧一甩袖袍,将羽翼生灵眉心天眼射出混沌光遮挡,尔后再轻轻一甩,将混沌光生生磨灭了干净。

    轰!!!

    正下方,万丈青冥之下,一片野岭爆碎,山林野兽仓皇逃遁,狼狈远逃,还有一些却是来不及逃出,与庞大的野岭一齐炸碎,只留下漫天血雨。

    广慧皱了皱眉,他单手架住羽翼生灵劈落的黄金大戟,沉声喝道:

    “界外一战!”

    “秃驴,你在做梦呢!”阿修罗冷笑连连,他万丈魔躯上幽光摇曳,霎时间,便有万道凄绝剑光齐齐撕裂长空,汹涌射出!

    “我要毁了这万里河山,地下的这些人,全都给六师妹陪葬吧!”

    当!

    广慧远转神足通,身躯横移,如同一道流光穿梭在时间长河中,他悉数避过阿修罗射来的幽光,面沉如水。

    青冥中。

    万丈大佛与阿修罗激烈交战,掌指拍落间,天地都似乎要翻转过来,火星四溅,震慑人心!两者打出了真火,每一击的沉重力道,都足以割裂大地,使一郡的土地沉落!

    遥遥看去,便如蛮荒的上古时期,隐匿在云雾中交战的巨大佛与魔。

    “好孽畜!好孽畜!”

    避过阿修罗的雷矛斩杀,广慧冷笑连连,忽得出现在羽翼生灵背后,一巴掌将他打飞出数百里,跌进层层虚空裂缝。

    “让贫僧看看,是你的天鹏极速快,还是我佛家的神足通更强!”

    高空之下,透过云天看去,一座繁华的大城郭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十万生灵伏尸,血流成河,染红了整片了大地。

    在羽翼生灵趁广慧不备,故意一戟劈碎了大地城郭后,广慧心头,便真正烈怒了。

    他狂喝一声,如一尊烈日横空,发出无量量光华!羽翼生灵在广慧狂暴的攻势下,逐渐不支,惨叫连连。

    轰!

    广慧捏指成印,以无可阻挡之势逼迫羽翼生灵与他正面交战,两者对轰一击,长空剧震不已,蔓延出无数虚空裂缝。

    “不!怎会?!”

    羽翼生灵手中的黄金大戟哀鸣一声,扑呲一声,碎裂成了两半。

    还来不及惊愕,广慧便再度合掌撕开了羽翼生灵的护体宝光,在千分之一个刹那,悍然伸手,扯下了羽翼生灵的一条臂膀。

    噗——

    大片的血雨滂沱淋下,羽翼生灵怒吼一声,法身被破去,化出了本来形体。

    虚空中,一个断臂的黄脸汉子面无血色,他嘴唇动了动,眼底流露出无尽的惊恐。

    “三师兄!三师兄!”

    见广慧所化的那尊万丈大佛摇曳禅光,再度举拳杀来,黄脸汉子惨叫一声,将身一扭,化作一道黄金虹芒,朝远空遁去。

    “三师兄!小八!救救我,我不想死!”

    金翅大鹏变化术——

    黄脸汉子在宣文君弟子排行第四,若论辈分,甚至还在执掌南海洞天的子诩之上。

    在大师兄被黑潮蚀死,二师兄与七师弟被无明打杀后,本就人丁凋零的宣文一脉,就更是仅剩小猫三两只。

    黄脸汉子辈分极高,仅在三师兄阿修罗之下,故而他与阿修罗之间的交情,也是最深厚的。

    除金翅大鹏变化术外,黄脸汉子更是阵道大家,也是他亲自出手,才困住了子诩,封闭了南海洞天。

    法身被破去,黄脸汉子运转天鹏极速,瞬息千里,可在他身后,大佛却有如跗骨之蛆,死缠着不放。

    “三师兄!小八!”

    又是一掌拍落,黄脸汉子肩头爆碎,他忍着剧痛,绝望传音大吼:“救我!”

    “你敢!”

    广慧与黄脸汉子交战虽长,但在彼此的极速下,却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阿修罗狂怒大叫一声,投掷出三面轮盘,把广慧身躯打得一颤,金光也黯淡。

    “呼……”

    看着黄脸汉子远远逃遁,阿修罗截住大佛,激烈搏杀,打破了万丈虚空,一直静默的青衫少年闭上眼睛,忽得苦笑一声。

    “乾、兑、离、震、巽、坎、艮、坤……”

    青衫少年取出一枚小巧的八卦符印,朝狼狈不堪的地面抛落,口中默诵真言,手印变动:

    “启!”

    霎时,一幅巨大的先天八卦道图迎风铺开,遮住了青冥下的数百里河山,抵挡天穹上交战的汹涌余波。

    “得罪了……”

    做完这一切后,青衫少年才苦笑一声。

    他长啸一声,身形瞬间化作一条万丈青龙,朝广慧悍然伸掌抓落,捏爆了无穷元炁!

    ……

    ……

    ……

    “唔,你有些勉强了啊,修金鹏变化术的子昆是阵道大家,并不擅斗战,你赢他,不足为奇,可子谨是纯血的真龙,你这就有些难了……”

    在一层琉璃通透,晶莹光洁的大明亮之所,有十数人依照阵位,依次排列。

    他们每个人的气机都极尽强大,如大日当空,煌煌不可直视,暴乱的界外虚空在他们身侧,乖顺如猫,尽数雌伏在脚下,丝毫掀不起波澜。

    近神!近圣,又近乎道!

    在他们头顶,是一方奇大无比的胎膜,难以穷尽,罩住了整片人间世界,只是在胎膜上,存着一道足足十万丈长短的裂痕,狰狞无比!

    从胎膜裂缝外看去,甚至能看见涌动的黑色潮水,澎湃汹涌,一**,剧烈撼动着胎膜。

    黑潮——

    界壁——

    这里,是补天之所!

    王秋意眯着眼睛,目光往下,饶有兴趣笑了笑:

    “你化身只有真身八成神通,抵住纯血龙种的子谨,已是全力了,更况且,你刚刚打杀的那女子,是宣文君的六弟子——子姜,我若没看错,你那具化身虽看似龙精虎猛,实则快要油尽灯枯了吧。”

    在王秋意不远处,广慧真身默然无言,没有说话。

    “嘿嘿,子谨那条真龙倒是小事,广慧秃驴你要忧心的,可是那头阿修罗!”

    远远,青黎君嘿嘿一笑,快意至极:“他是苦跋大阿修罗的血脉,尊贵至极,只是常年被儒家天心压制,一身神通才不得施展,我看他愈打愈猛,只怕要挣脱束锢了……”

    界域里,阿修罗眼中再度射出一道雷矛,尽管大佛踩着神足通,极力闪避,但化身终究心力有限,还是被雷矛擦中臂膀。

    看着大佛流下赤金的佛血来,青黎君唇角弧度愈咧愈大。

    “你们金刚寺,总算来报应了!”青黎君大笑开口,几乎笑出眼泪来:

    “对上这群圣人门生,寻常人仙,决计是敌不过的,你们金刚寺,完蛋啦!哈哈哈!”

    在青黎君的大笑声中,界域里,广慧化身所化的大佛避之不及,被阿修罗正正一拳捣在胸口,暴退三千里!

    大佛周身光焰微微一黯,七窍处,隐隐有金色的佛血渗出。

    瞥见一旁广慧真身的神情,青黎君面上表情愈发快意,他捂着嘴,笑声从指缝里放肆传出来。

    金刚寺——

    合该覆亡!

    一想起当初,广慧与王秋意合力镇压了自己,抢夺了本该是自己的神道符诏,青黎君每每念及至此,都恨不得将这两人食皮寝肉,千刀万剐。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你也有今天?!

    界域里,战况愈发激烈,青龙缠住大佛,龙躯一搅,就卷动万万里风雷,而阿修罗的攻势也愈发狂烈,在狂怒中,他眉心一枚书简模样的符文,在逐步破碎。

    随着符文的破碎,阿修罗的一身杀气,也被彻底解脱,狂放了起来!

    他每次抬手,都有无数血云、血光相伴,千里鬼哭响彻不休,邪异非常!

    大佛节节败落,因心力枯寂,就连运转神足通,都变得生涩了起来,就当广慧按捺不住,几欲真身下界时。

    突然,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悠悠响起。

    “有些手痒了啊,我也来玩玩吧。”

    王秋意抱着手,散漫笑了笑:“我在南海国,也留下了一具化身。”

    “王先生……”

    “夫子与宣文君说了,前来补天者,八百年不起兵灾乱事,而作为约束,在补天完成前,我等都不得真身下界,只能以化身行走人间。”

    王秋意拍了拍广慧的肩,淡淡道:“虽然不知这等时候,两位圣人为何还不露面,但是他们先打破的盟誓,若论错,也在他们。”

    “虽然有还你金刚寺人情的缘故,但是……”王秋意眯起眼睛,慢悠悠笑了笑:“更多的,我还是对无明感兴趣啊。”

    “无明?”

    “我对他很是好奇,听闻他的事迹后,我常常好奇,这样一个人在入灭时,心里究竟是存了什么打算?”

    王秋意淡淡伸手一指,界域里,南海国上空,忽得升起一股接天气机。

    气机弥散,压得南海无穷水波一凝,齐齐沉下三十丈!

    一个黑衣玄冠的俊美少年懒懒抱着手,头顶着一片似是有无穷的璀璨星河,在星河中,有无数光点,细细看去,那光点里涵盖了无数武道经义,每一粒光点,都有人在演绎一门玄妙神通,灿灿夺目,烨烨生辉。

    王秋意的化身——

    他竟也在人间,留下了化身。

    突如其来的一幕,怔住了所有人,青黎君面色一僵,他笑声还卡在嗓子里,上也不是,下去也不是。

    “在无明式微时,卖他一个好。”王秋意对错愕的广慧笑了笑:“怎么看,都是我稳赚不亏!”

    “我可不像王先生那般磊落,得罪圣人门徒这类事,陈某可不大有胆子。”

    另一面,一个端坐黑水上的年轻人转过头,露出好看的笑容:

    “但略一援手,陈某还是能做到的。”

    话音刚落,年轻人坐下的幽深黑水就分出一线水光,脱离界天,直奔王秋意那具化身而去。

    “洒家也出分力吧。”

    一个骷髅项圈的苍老和尚叹了口气,他颈上的骷髅头突然张嘴,喷出一片云雾,也破开界天,直奔王秋意那具化身而去。

    “圣人应当不会责怪……”

    “法不责众。”

    “那就帮一帮吧。”

    “……”

    转眼之间,近乎所有人都放出了一缕神华,破界而下。

    青黎君怔怔看着这一幕,沉默咽了口唾沫。

    “老哥哥,你有点不合群啊。”戏谑的笑声在耳畔响起,王秋意一把揽住青黎君肩头,笑眯眯道:“连你的老朋友都出手了,你就光看着?”

    “老朋友?”青黎君僵着脸,一点点转过头去。

    氤氲两气流转,在青黎君错愕的注视下,一个显露出数万丈清净法体的长生道人清咳一声,尴尬笑了笑。

    他悄悄背过身,不敢与青黎君对视。

    “老兄弟,你人是傻的吧?!”

    面对着南华宫的老宫主,青黎君悲愤交加大叫道:“当初杀王秋意,你不是也有一份吗?现在是怎么了?!”

    “帮不帮?”王秋意已经懒得再多言了:“不帮,我就去桐江打一转!”

    青黎君:“……”

    轰!!!

    倏忽一声雷响,数道流光从界天显露,齐齐奔着南海国降下,光彩无尽。

    “来得好!”

    王秋意的化身大笑开口,飞身向上。

    他微微伸手一抓,摄住了那些天外流光,尔后反掌一拍,就将那些芒光打进自己身躯里。

    体内,一百零八处穴窍轻轻一震,就将流光悉数碾碎,化成至臻的大道元精。

    “呼……”

    王秋意轻轻吐出一口长气,他当空走了三步,每一步落下,气机就沉凝一分,偌大南海被法躯压迫,生生下沉!

    三步落下。

    王秋意已踩着海水,而整片南海,轰然下陷六十七丈!

    “这样还差不多。”

    王秋意摊开双手,注目半响,淡淡笑了笑:“让我好好玩玩吧。”

    他身形一闪,蛮横撞破虚空,穿进了那无尽的幽幽邃邃里,消失在海面上。

    远远,数百里外,有一座白鹤车架,车架上原本鼓乐笙箫,欢乐无尽,可在王秋意出现,南海水被单单气机压得轰然下陷时,歌吹声,突然就静止了。

    “尊神啊……”

    白鹤车架里,滚出一个体态宽圆的中年人,他看着王秋意离去后,那陡然暴涨,汹涌澎湃的南海海面,双手剧颤,呢喃着开口:

    “这是见鬼了吗?”

    ……

    ……

    ……

    此刻。

    杀声无尽,三尊巨**象打破了天地,从虚空一头,汹涌打到另一头,佛光万丈,煞气千层,龙吟震天。

    黄脸汉子看着被阿修罗和青龙围攻的大佛,又看看自己的断臂,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恨色。

    “我要你死!谁也救不了你!”

    他冷笑一声,吐出一口精血,单手掐决,将精血绘在周遭的阵旗上。

    在他身侧虚空,数百柄阵旗迎风飘摇,猎猎作响,散出无穷的混沌气息,古朴深邃。

    中皇灵宝阵!

    黄脸汉子是阵道大家,甚至说,他一生修行,都寄托在了阵道之中。

    随着阵旗一杆杆抛出,熊熊占据了小半边天机,黄脸汉子脸上的喜色,也愈来愈浓厚。

    他左肩血肉蠕动,顷刻又长出一条新的臂膀,只是气机低迷,与黄脸汉子本身看起来,格格不入。

    这是新生的肉身,还有调养、祭炼,才能回复到原本的体魄。

    看着占据了半边天穹的阵旗,黄脸汉子冷冷笑了笑,他双手转动,打出一连串手印,牵着着这座宏伟大阵,当他手印转动到最后一步,阵旗纷纷轰隆隆发光作响时。

    突然——

    两道白光,照在了黄脸汉子眉心。

    一道珠圆玉润的女声轻轻响起,如贝珠滚落银盘的清脆响动,女声轻轻笑了笑,淡淡开口道:

    “请宝贝转身!”

第三百一十九章 斩仙飞刀

    一座座大山脉被余波成片掀起,脆弱的像孩提手中的玩具,天风从一处流窜到另一处,山脉、城池、河流、人口……一切的阻碍被粗暴而简单的推平,符海璀璨,万丈光焰交织。

    即便在交战前,青衫少年布下了先天八卦道图,守护地表,但在这种交战之下,却仍是相形见绌,被打出了无可挽回的漏洞。

    这是大碰撞!

    是武道与仙道之间前所未有的惨烈搏杀!

    璀璨的光海里,三尊似来自古老纪元的接天法象呼吸云气,喷吐焰光,他们每一次拳掌相撞,都爆发出宏大的刺耳声响,把混沌的虚空罡风清肃一空,隔着万丈,磅礴的黑影远远从极天投射下来,像一片森然的幕布,遮住了地上众生的眼帘。

    有修士试图驾驭遁光,从破碎的山脉飞往高空,想看清这一切究竟是什么,但他们的遁光往往才升起,就被天上那无可摇撼的力道波及,不得不偏转了方向,像飓风中可怜的断线纸鸢。

    大地疮痍满面,露出**的褐色地表以及地表之下——那深不见底的黝黑缝隙和缝隙中若隐若现的赤红岩浆。

    这是大破灭,也是大毁减!

    此刻。

    在一片毁灭之音中,矗立在中皇灵宝阵中的黄脸汉子却一动不动,脸上神色僵直了。

    刀!

    飞刀!

    斩仙飞刀!

    “你……”两道白光锁死了眉心,让黄脸汉子生不起丝毫遁逃的心思,阿修罗和青龙都逼开大佛,拼死发出神通来救援,但黄脸汉子明白。

    已经,来不及了……

    身为阵道大宗师的他,比在场任何一个人,甚至是那持着斩仙飞刀的法宝主人,都更明白斩仙飞刀的可怖!

    斩仙刀是戮仙刀,在他被白光钉住眉心时,天上地下,便再也没有人能救他。

    “你怎能催动斩仙飞刀?”黄脸汉子疯笑一声,大叫道:“你怎……”

    刷——

    话还未落下,黄脸汉子口中的疑窦还未来得及问出。

    天地间,便有一线白光,骤然掠出!

    噗!

    硕大的头颅轰然从脖颈飞出,金色的血液溅起,如喷泉一样飞出了数丈高。

    中皇灵宝阵——还未完阵的阵旗轰然一声,在失去法主的牵制下,灵光轰然暴涨尔后破碎,一面面无力坠下,而黄脸汉子的头颅还未落地,在半空之中,他的双目就已彻底失去了神采,身死魂灭!

    斩仙飞刀是仙道法宝,武道修行者的真炁,要如何催动?更何况,她又是哪来的斩仙飞刀?

    操持斩仙飞刀的,究竟是谁?

    太多的疑窦,都还来不及问出,在刀光飞出后的刹那,黄脸汉子的意识就已昏沉,尔后,陷入了永久的漆黑。

    千分之一个刹那!

    从开始的结束,只是瞬息的功夫,只是短短的一眨眼。

    在黄脸汉子脑袋从脖颈飞出后,阿修罗和青龙的怒吼声,才遥遥震破长空,从天际边远远响来。

    一只宛若青金铸就,足以撕裂天地的龙爪如同一座巍峨大山,扯破了无穷元炁,朝斩仙飞刀的主人抓来!

    而在龙爪之后,是一道森诡邪异,无数怨魂充斥其中的血光。

    阿修罗死命缠住广慧化身的大佛,手中宝轮狂乱一扭,从轴心处射出这一道血光来。

    这血光像是集结了天地间自古以来的所有怨煞之气,阴浊无比,诡异无比,在血光射出的刹那,便有无数生魂的哀叫突兀响起,满满充斥虚空,一波又一波,如同海潮,动摇着神魂。

    射出血光后,阿修罗那万丈魔躯也一阵萎靡,像是亏损了不少气力,被窥住时机的大佛手捏菩提印,陡然震碎了三条臂膀。

    嘭!

    嘭!!

    嘭!!!

    龙爪撕碎一切,像是将爪下那整片偌大山河,都囊括其中,而血光更是污秽无比,难以言喻。

    地动山摇!

    罩住地表的先天八卦道图撕拉一声,在剧震过后,轰然碎裂,承受不住这两道神通的余波重压……一切都在崩裂、爆碎、坍塌,从虚空到最基础的元炁粒子,但凡在这两道神通前的,都被气化、磨灭……

    咔嚓嚓——

    这一刻,整片大地,都传来了声痛苦不堪的呻吟声。

    “小道尔。”

    在沉重到难以言喻的压力下,在龙爪和血光掀起的毁灭浪潮里,女声淡淡笑了笑,再次开口:

    “请宝贝转身。”

    噗!

    两道白光在千万分之一个刹那射出,定住了阿修罗眉心,清净平和,既不是煞气四溢,也不光彩夺目。

    平平淡淡的一照。

    白光跨越了无穷远的距离,穿透了阿修罗护身煞气的阻拦,无视了一切的所在,映照在了阿修罗的眉心之上。

    这一照,便如同定数。

    不可逾越,无可阻挡的命中定数!

    “不……”

    阿修罗陡然一震,强烈到令他那万丈魔躯都颤抖的生死危机,陡然升起!

    噗——

    他刚欲阻拦,眼前一花,视野便翻转了起来,地转天悬。

    轰!

    硕大的头颅如同小山包,沉重从天穹坠下,将一片大地都砸得龟裂、下陷。

    血水从七窍流出,带着阿修罗特有的煞气与杀气,令坠落头颅周围数十里以内的地界,都变得混沌了起来。

    绝不仅仅是削去一个头……

    原本有三首,被斩仙飞刀削去一个头颅的阿修罗圆瞪着眼,又惊又怖。

    他感觉躯壳里旺盛的生机,在那一刀之下,竟在飞速被某种事物鲸吞着,以一种无可挽回的态势,血气黯淡,肉身衰败,连灵性,都变得蒙昧浑浊!

    在阿修罗惊怒之际,遥遥,那道女声又接着开口:

    “请宝贝转身!”

    噗!!!

    不再犹豫。

    十二臂齐齐动作,或捏法印,或持神兵,在不计损耗震退了广慧化身的大佛后,阿修罗厉啸一声,化成一片汪汪血海,裹住了仍是错愕的青龙。

    血海轰隆一声,打破了虚空,倏忽间便不见了踪迹。

    而此间,无论是广慧还是斩仙飞刀的主人,都没有再追踪。

    ……

    ……

    ……

    山河破碎,虚空龟裂,一片毁灭景象,混沌不堪,一面面宏大的破损阵旗倒塌在地,仍是燃着未熄的火。

    在长久静默后,广慧低诵一声,复杂向斩仙飞刀的主人开口。

    “原来是你……”

第三百二十章 不可直视者

    烟尘还未散去,冲天窜起数百丈高,在烟尘之下,隐隐传来无数绝望而凄惨的哭嚎声。

    在方才那场如同古老神魔的争斗之中,即便广慧极力遮掩,斗法间,还是有不少神通余波被阿修罗刻意导引,破灭了无数大地。

    尤其是,黄脸汉子身化金翅大鹏法象时,更是直接对地面出手,甚至一戟劈碎了座繁华大城,使十万生灵染血。

    广慧垂首低诵了声佛号,叹息一声,将身一晃,收起了万丈高的光明大佛法象,显露出真身来。

    他将掌往下一翻,顿时牵扯了八方云雷气,不过顷刻功夫,就有电蛇密密交织,旋即轰隆一声,天穹便降落下甘露来。

    烟尘尽皆化去,破碎的山岳和地表被抚平,断裂的肢体在甘露下开始缓慢重生,雷雨声愈来越大,直到最后,隆隆覆盖了数百里。

    “阿修罗已经被我斩伤了,你为何不出手?”

    女声淡淡传来:“你现在,似乎是一具化身?”

    “化身究竟有限,我留不下他。”广慧摇头,对女子的问题不置可否:“你怎么来了?”

    云雾中,一个美貌女子踏在青鸾上,手里捧着个大葫芦。

    葫芦通圆光润,内有一线毫光,高三丈有余,上边现出一物,长有七寸,有眉有目,眼中藏两道白光。

    斩仙飞刀!

    “不是我,还能是谁?”女子把葫芦抛了抛,淡淡道:“我广霞宫的镇宗法器,不在我手,又还能在谁手?”

    衣玄绡之衣,曳霜罗之帔,戴翠翘凤凰之冠,蹑琼文九章之履,美异非常人之容,颜色若画。

    抱着葫芦的,是一个明艳绝代,光华溢目的美人,她往下看去,皱了皱眉:

    “哪来的阿修罗和青龙,这种绝地天通前的异种,竟还有活的吗?”

    “这是宣文君的门徒。”广慧道:“你已经斩伤了阿修罗,为何不干脆杀了他?”

    女子楞了楞,旋即笑着摇摇头。

    “斩仙飞刀,虽然是仿品,但也不是能轻易催动的,祭出两次,已经耗了我七成真炁了,剩下那一声喊,只是吓吓那阿修罗而已。”

    “说起来。”女子挑挑眉,意味深长开口:“你说他们是宣文君门徒,你又怎么惹上圣人了?还有你的主身呢?”

    “阿弥陀佛。”

    “什么?”

    “告诉你,未必是好事。”广慧摇头:“施主莫要再问了。”

    “真是秃驴的脾性,儿子还挺随父亲。”女子气极反笑:“你接下来,要如何收场?”

    数座巨城已经化作了瓦砾,在断壁残垣间,白骨伏尸无数,染红了整片大地,凄惨可怖!

    其中有几道深深戟痕,在大地划出了如天渊般的鸿沟,带着浓厚的血色。

    望着下空那哀鸿遍野的景象,广慧一时也默然了,沉默不语。

    这是大郑的阳乐郡,在林林总总十一郡中,不算起眼,却也不容忽视,阳乐郡素以出产一种温凉玉而著称,在三国,也算小有名号。

    但此刻,看着眼下炼狱般的凄惨景象,却是丝毫看不出令人神往的风景。

    “多谢宫主施手。”广慧对女子合掌一拜,诚恳谢道:“若无宫主襄助,贫僧只怕惊不走他们。”

    “怎么谢?”

    “这——”

    “斩仙飞刀是我宗重宝,用一次,便折损一分,为了救你,已经用了两次。”女子转动着手中的大葫芦,慢悠悠开口:“要谢,也应当有诚意一些。”

    “宫主意欲如何?”

    “把你儿子给我吧。”女子笑靥如花:“把你儿子给我,咱们就两清了,两两相抵!”

    “……”

    “怎么样?”

    “阿弥陀佛……”广慧摇头:“此事要看他自己,贫僧却是无能。”

    “嗯?”

    女子轻咦一声,对广慧的回复似乎大感讶异,她绕有兴趣打量了广慧几眼,一脸的出乎意料。

    “说起来,贫僧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广慧对女子合掌,恳切道:“贫僧欲向广霞宫借一件法器,来应付那阿修罗。”

    “什么?”

    “照妖鉴!”广慧沉声开口:“我欲借照妖鉴一用!”

    斩仙飞刀、照妖鉴……

    这两件法器,是广霞宫得以霸绝北地的立身之宝!

    一者无物不斩,上斩仙圣,下斩凡浊,而另一者,虽名为照妖,实则却可照蠃鳞毛羽昆这五虫,无物不可照!

    虽然两件都是仿品,是广霞宫祖师从一处地宫遗迹里得来,但其妙用,却足以当得上无穷二字。

    在北卫诸多宗门里,广霞宫是最古者,它能屹立万载而不倒,凭借的,就是这两件仿品!

    “你想找出那阿修罗踪迹?”听广慧提及照妖鉴,女子瞬间心领神会,明白了他的用意:“你哪来的胆子,去找圣人门徒寻仇?”

    “阿弥陀佛。”

    “照妖鉴不能借你。”女子摇头,不待广慧再开口,就径直说出一个足以撼动三国的惊天秘闻:“照妖鉴,早已碎了。”

    “碎了?!”

    广慧心神一震,饶是他自诩养气功夫高深,也被这个消息,狠狠摇撼了一把!

    谁——

    谁能打碎照妖鉴?!

    这两件古宝,自从被广霞宫祖师从地宫遗迹里发掘后,天底之下,就有无数的人,对它们起了心思。

    刀砍不入,拳脚难伤,便是少丘山上,王秋意那足以碾碎星辰的磅礴拳力,都被照妖鉴尽数收纳,如同将一颗石子投入大海,分毫掀不起波澜。

    甚至于,在宣文君成道斩朱雀时,那尊南方的古老火神在忿怒之下,欲打碎窥破祂行踪的照妖鉴,也同样是以无果告终。

    悠悠万载,甚至更久远,镜面始终纤尘不染,没有一丝裂痕。

    广慧不明白,这天下,还有谁能打碎照妖鉴?

    圣人?

    便是圣人,也不行!

    “我老师,泊渠上人,他瞎眼的事情。”

    女子慢悠悠转动着手里的大葫芦,平静开口:“你应当知道吧?”

    “略知一二。”

    广慧微微颔首,泊渠上人是广霞宫上任宫主,一身修为通天,早早便是六境的人仙,只是在数十年前,突兀传出了泊渠上人瞎眼的消息,令人惊愕。

    “你儿子当年来广霞宫勾搭我,我也是年少无知,竟被他三言两语间,就哄骗到了手。”

    女子淡淡开口:“有一天,无明在大石上假寐,泊渠老师气不过我被他哄骗,就悄悄祭出照妖鉴,想看看这和尚究竟是什么来历。”

    “然后,那一眼之后……”

    女子对震愕的广慧平静开口:“照妖鉴碎了,泊渠老师的眼睛,也瞎了。”

    “这……”

    “广慧大师,你就没疑心过吗?”女子脸上悲喜难言,她自嘲笑了笑,摇摇头:

    “你的儿子,他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他究竟……又想要做什么?”

    ……

    ……

    ……

    微微邈邈,万千的虚空乱象此起彼伏,就如同汹涌的南海水波,在这虚空夹层里,王秋意双手抱胸,表情万分无奈。

    结束了……

    甚至他还没有赶到那里,这场混战,就突兀的结束了。

    斩仙飞刀一祭出,所有的局面,便都做落定尘埃……虽然只是仿品,但斩仙的威能,却并不仅仅是夸口。

    王秋意的目光穿透数万里之遥,定格在斩仙葫芦上,眼底不无唏嘘之色。

    少丘山上那一战,广霞宫也有参与,那一任的广霞宫主,更是下了血本,直接祭出了斩仙飞刀和照妖鉴两件古宝。

    即便隔了千载,脖颈边上,却似乎还残留着那肃寒的杀气,弥久不散。

    一刀之下,鬼神皆斩!

    “仿品都如此,那真品,又是何等的威能……”

    王秋意叹了口气,随意举拳打破虚空,走出了这处虚空夹层。

    “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

    脚下是滔滔水波,江雾茫茫,一眼都无法穷尽,王秋意踏着浪头,仰天大叫道:“青黎,这里是桐江啊,我能顺道去你家转转吗?”

    “……滚!”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五浊劫

    半个月后。

    一片偌大荒野里。

    阴云肆虐,凝固成赤褐状的,由湿气与血气交杂在一起的沉重块状物,几欲从半空中掉落下来,放眼望去,四下都是破碎的法器和符阵,宝光黯淡,触目惊心!

    满满都是伏尸,一眼不可穷尽,在这片由人魔、黑魔拼凑成的尸山血海里,其中有一尊人影,却是最为瞩目不过。

    那是一个通体发光璀璨,如大日坠地的煌煌人影,他头戴五色金冠,身披古朴的莲花道袍,每一寸血肉都晶莹无比,流转神曦,不能直视,刺得让人双目发疼。

    在这片浓云覆压下的凄凉战场上,莲花道人,是唯一光耀的存在。

    “人仙……”

    头戴五色金冠的莲花道人缓缓转过首,两眼留下血泪来,他凄惨大笑几声,从嘴里艰难挤出几个字眼:

    “人仙……也能出手了吗?!”

    细细看去,莲花道人虽盘坐在虚空,身放大光亮,但他的气机却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在极速流失着。

    一掌!

    在那如同仙金铸就的坚固体魄上,一道纤细的掌痕,印在了莲花道人眉心处!

    它打穿了莲花道人那坚固无摧的体魄,灭绝了所有生机。

    一掌之下——

    不仅杀肉身,也杀元神!

    死!

    现在的他,已经是风中残烛,只凭借着一股气息,在强行硬撑着。

    “人仙!人仙!哪来的人仙?!”

    莲花道人骤然暴喝,声震云天,他动了动手指,噗通一声,像是推倒了骨牌,造成一系列连续反应。

    他的身躯如水上流沙,正在极剧溃散着。

    半边手臂已作飞灰的莲花道人绝望大吼,满是不甘:“你是谁?你是南郑哪家的人仙?你怎敢打破三国约定,私自出手!”

    在莲花道人近前,有两个人影被三十三重清光遮住,看不清面容,也自然无从辨别身份

    莲花道人死死瞪着眼,目眦欲裂。

    半个时辰前,他领着几处荧惑军撤出徐平关,欲前往东面回援,那里的战况更加紧急,南郑军在谢家的天鬼童子引领下,已接连破了数重关隘,眼见着要打进北卫腹地里。

    可谁想,还没走出多远,便有一掌从穹天拍落,当场镇压了数万荧惑精兵。

    在荧惑军被统统镇住后,三十三重清光中,其中又有一个人影提着剑,将被掌势镇住的人魔统统屠了个干净。

    屈辱的。

    就像是杀鸡……

    甚至他还主动开启封印黑魔的紫丸,把黑魔,也统统杀了个干净。

    这种作为,令莲花道人心底一阵发寒。

    他如若旁观了一场饕餮之徒的盛宴,先是啃食了最丰满柔糯的外层皮肉,从头到尾,丁点都不剩,继而咬破骨头,把内里的骨髓,也都吮吸了干净,丝毫不浪费。

    在进食结束后,原地留下的,只是一地被嚼碎的干枯骨茬,而莲花道人自己,是唯一一滴还未落进嘴里的汤汁。

    “正常杀人而已,你干嘛想的那么恶心?”

    似看穿了莲花道人心头所想,清光里,传来了一道无奈又好笑的男声:

    “你杀人时,心里也这么多戏吗?”

    “你怎知我在想什么?!”莲花道人悚然一惊:“你是谁?”

    刷——

    没有话语传来,迎面而来的,只是一柄小巧的飞剑。

    飞剑一闪即逝,斩破长空,它先朝莲花道人头颅绕了三转,再往下一落,彻底洞穿眉心。

    轰——

    短暂一声雷响,待飞剑重新落袖后,莲花道人脸上的神情,已彻底僵直了。

    一阵阴风吹拂,莲花道人身躯晃了晃,彻底随风溃散成流沙……那烛照数里的大光亮,也扑呲一声破灭,天地间重归晦暗。

    “这道人在化身人魔后,已度尽了三浊,只差两劫,便能功行圆满了。”

    清光撤去,姜湄对把玩着飞剑的白术轻声开口:

    “杀了他,恐怕会有些麻烦。”

    两边交战至今,人仙都彼此默契,互不出手。

    其他几次也就罢了,这一回斩杀莲花道人,等若是亲手扼杀了北卫未来的一尊人仙,可想而知,北卫那处定然不会干休。

    感受到属性面板上那不断跳动,庞大无加的数值,白术默默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那就走吧。”白术收起飞剑,平静开口:“这么多天,已经足够了。”

    无须催动,在这片血色大地上,就有数之不尽的业力如群鸟归林,纷纷投进这具化身里,如同柴薪,不断推动着婆稚观想法的进境。

    卵生阿修罗——圆满!

    眉心处,隐隐有些鼓胀感,似要裂开一线,再生长出一只眼来。

    在数十具化身中,跟着姜湄的这具,却是得益最多。

    只一个时辰,就足足抵得上其他化身数月合计的功夫。

    这软饭……

    真香!

    白术微微一笑,伸手召回浓云中的另一柄飞剑,姜湄眨了眨眼睛,两人身形瞬息虚化,从原地消失。

    半个时辰后……

    天穹突然轰隆一声,似被一双巨手粗暴扯破,万里山河皆颤,虚空簌簌作响,如同一张被狠狠揉捏过的破纸。

    强绝的神念瞬间铺开,辐射天地,每一寸灰土、尘埃,都被神念搜查了个通透,无物不照,浩如瀚海!

    终于,当神念落在莲花道人身死处时,那辐射无穷的浩瀚神念,突然僵住了一瞬。

    “怎会?!”

    天空中,陡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哭嚎!

    轰隆隆!!!

    青衣布冠的老人撕破天地,从千里之外的界域大步走了出来,他甫一露面,便压得群山簌簌颤抖,滚落下无数山石。

    撕——嗤嗤——呲——

    在老人立身处,传出接连不断的爆响声,像是这片偌大虚空,都难以容纳他的巍峨法体。

    老人阴着脸,狠狠将手掌往下一翻。

    “玄、宙、宇、清……”

    老人大手上飘出数个古朴符文,每一个,都足有小山高大,它们按照老人口诵的真言排列,组成一口酷似水井模样的造物。

    “让老朽看看,是谁敢杀我家的麒麟子!”

    老人冷冷一笑,将身子凑到井面上,两眼如炬。

    井面,一幕幕画面接连浮现,草木、沙石、遁光和来来往往的修士,最终,井面的影像猛然一停,现出了莲花道人的身影。

    “嘿……”

    老人脸上的喜色才刚升起,那井面上的影像,却又颤抖晃了晃,突兀破碎了。

    “怎会?!”

    不单是影像,整口由真言搭建成的水井,在吱呀一声后,也狠狠一颤,当空炸开了两截。

    老者双手一抖,被这汹涌的反震的力道炸得后退几步,掌心也流出血来。

    他沉默盯着水井炸碎的地界,皱着眉头,好半响,一言不发。

    “是人仙吧。”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老者肩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形如蜜蜂,大小似鸳鸯的异兽弹着腿,慢悠悠落到老者发丝上,开口道:

    “你已度尽四浊,离人仙都只差一步,可以算是半步陆地神仙了,难寻敌手……可单凭遗留下的一道气机,都能打断你的神通。”

    蜜蜂状的异兽嘶嘶两声,发出人声:“无疑了,你那乖孙惹上了人仙!”

    钦原——

    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蠚鸟兽则死,蠚木则枯。

    钦原绕着莲花道人死去处,盘旋绕了几转,摇头道:“杀你孙儿的人敛去了气机,或者说,她那气机圆融于天地,难以被觉察,反正我是探不出来。”

    青衣老人依旧沉默,一言不发。

    “你家的《宙玄光经》是能干涉时河的大神通了,若非如此,你也逮不住我,但看现在,你有麻烦了。”

    钦原在高空中喋喋不休,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明显了,杀你那乖孙的是人仙,你要怎么办?请你家那老祖宗出手吗?”

    “闭嘴!”老者冷喝一声。

    那方才还洋洋得意的钦原登时如遭雷击,身躯不自然颤了颤,从半空一头子坠落下来,激荡出满地尘埃。

    待钦原若无其事,抖落一身灰尘,重新飞起时。

    青衣老者已一拳轰碎了虚空,头也不回,迈步跨了进去,摆出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老哥哥,老哥哥,等我!”

    钦原化成一道乌光,在虚空即将闭合的刹那,险而险之,追进了缝隙里。

    他攀在老者肩膀,抱怨道:“你给我下了符印,我又走不脱的!你把兄弟我落在这,我还得辛辛苦苦飞个几天呢!有意思吗?”

    青衣老者并不答话,只是行在虚空中,不断出拳,碾碎不断袭来的混沌浪潮,打出一条甬道来。

    “砸整?你孙子死了啊!”

    等了好半响,见青衣老者丝毫没有答话的意思,钦原百无聊赖中,懒洋洋问道:

    “我建议你把你家的人仙老祖请出来,两个人仙打一架,干!干他娘的!”

    钦原兴奋了起来,大叫道:“打!把他娘的狗脑子都打——”

    “闭嘴!”

    “你……”钦原正待反唇相讥,却从老者的语气里察觉出不对劲。

    虚空被打破,老者从穹天的某一处显化出身形,落在一个矮丘山。

    他双手极剧颤动,身体抖如糠筛,斗大的汗珠子从额角簌簌滴下,呼吸气粗重无比,气喘如牛。

    老者脸上是惊愕如见鬼的神情,他颤抖跪坐在矮丘上,好一阵子,都没把呼吸平息下来,这个时候,老人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濡透,整个人犹如刚从冷水里捞出来一般。

    “怎了,老哥哥,你这是怎了?!”钦原讶异看着这一幕,惊恐大叫道:“你发牛瘟了吗?”

    “闭嘴!”

    矮丘被一脚跺得四分五裂,在喧嚣的烟尘里,老者把钦原狠狠踩在脚底,又怒又气:

    “该死的小畜生!在看着,她刚刚在看着!”

    “啥?”

    “那人仙!”老者狠狠一脚,把钦原踢飞出去:“刚刚,那人仙在看着我们!”

    ……

    ……

    ……

    “你不杀他们吗?”

    在那口破碎水井几丈远,白术和姜湄现出身形,在青衣老者施展玄法,映照过去景象时。

    他们离青衣老者,只隔着短短几丈远的距离……

    “不好杀。”姜湄摇摇头,对白术笑道:“有人在看着。”

    极遥远处,在姜湄收回目光的同时,一道霸道刚猛,煌煌烛照数万里虚空的目光微微一停,也沉默收敛了回去。

    此刻。

    青衣老者正和钦原打作了一片,突然,一只无形大手从云上轻轻一捞,两者的身形,也瞬息不见了。

    两股人仙气机在短暂交锋后,彼此都不约而同,选择了退让。

    不分伯仲,或者说,是胜负难料……

    在几经权衡后,那人仙老祖放弃了出手的打算,而察觉到杀意散去,姜湄也默契留下青衣老者一条命来。

    “我欲渡五浊劫难。”

    水井旁,白术朝姜湄长揖及地:“还请宗主替我护法。”

    “宗主?”

    “……姜姑娘?”

    “不行!”

    “阿蛮!”白术无奈开口:“别闹了,替我护法。”

    “可你明天就是法会诶。”姜湄眨眨眼:“现在渡劫?”

    “啊,我渡劫很快的,分分钟的事啦……”白术不以为意摆摆手:“不用担心的,我主身还在金刚寺里,这里只是具化身。”

    “要我去金刚寺吗?”

    “哈?”

    “要我去金刚寺吗?”姜湄似笑非笑:“你的法会。”

    “别,别,大可不必……”

    一想到金刚寺里的那团乱象,白术脑袋就有些隐隐作痛,他忙不迭回绝了,飞身向下,化作一道赤光钻进远方的群山。

    群山莽莽,郁郁葱葱,在一片山景里,白术所化的赤光盘旋了好几转,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去处。

    “你才破金刚没多久,现在就渡浊劫,不嫌太早了吗?”

    一处荒僻的石台前,原本灰埃与尘土被召出的大风吹去,姜湄沉默了半响,对盘坐在地的白术皱眉问道:“你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我没有时间了。”

    “什么?”

    “或者说,我已经等不及了。”白术笑了笑,平淡开口:“我想知道更多的事情,我想知道一切的始末,我想要弄清的实在太多了,为此,我只能这样去做……”

    “你的修行与这些有关?”

    “或许,还有你们的修行……”

    白术心底默默说了一句,但明面上,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开!”

    白术意识轻呼一声,唤出属性面板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来自过去的自己

    唰!!!

    眼前微微一晃,属性面板瞬间便在眼前摊开,白术的目光一行行,从上至下缓缓移过,在这过程中,即便他极力抑制,唇角还是忍不住勾了起来。

    现在在眼前的,是一副全新的数值。

    【姓名】:白术。

    【武学】:《妙元长春功》圆满。《风雷小遁》圆满。《威德正拳》圆满。《大碎玉手》圆满。

    《大孔雀拳》圆满。《龙师明王金身》圆满。《狮子步》圆满。《乾闼婆琉璃咒》圆满。

    《镇魔山》圆满。《人主印》大成。《探龙爪》大成。《狮子吼》圆满。《涅槃术》小成。《大日印》大成。《先天五行蜈蚣索》圆满。

    《罗汉指》小成。

    《金蝉九死术》第五命。

    《神气形变经》圆满。《洞玄玉枢雷霆**》大成。《言咒》大成。

    《自在人觉经》圆满。《遍净天人体》小成(天人印第一式——无相)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卵生阿修罗:圆满——(神通:那落迦之矛,达刹石眼)

    《胎神元用剑经》——(曜灵剑:圆满;百尺楼:圆满;白露:圆满)

    《赤龙心经》第四境金刚(第三重)。

    【属性值】:277927。

    这些,全部都是白术的努力!

    对于圆满了人觉经,把悟性加到顶点的他而言,这世间大多的武学神通,都瞬间从艰涩古奥变得浅显易得。

    只是一眼看去,往往便能明晰创法的用意,甚至于推陈出新,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属性面板上的一切,在不依靠加点的情况下,已经是白术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他视线随意在面板上的各类选项上扫了扫,再看向足足有二十余万的属性值,思索片刻后,心头也大抵有了决断。

    “开始吧,先提升境界,多出来的,全加在天人体上。”

    白术深吸一口气,熟练的按下提升按钮,面板微微闪了闪,属性值瞬间飞速流失:

    “来吧,让我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嘭!!!

    泥丸宫隆隆一震,人体烘炉骤然沸腾,百里内的天地元炁齐齐一抖,纷纷如百川归海般,没入白术那莹莹发光的身躯。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从胎息到阳符,从阳符到人仙,从第一境到第六境,其中修行门径如灿烂如野花盛放,但总有一点,却是恒久不变,是千变万化却不离其宗。

    人体——

    无论是提炼先天一炁,还是纯化炁血,栽培道种,打造金刚,这其中种种,都无非是借助天地伟力,深度发掘人体宝藏,以此实现最终的超脱。

    命藏五浊——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

    这是一个打通人体固有的玄命之藏,度去五浊劫难,从最细微处发掘人体宝藏的境界。

    劫浊,是时命之浊,若渡不过,便在劫数中流失寿元,化作白骨一堆。

    见浊,是知见之障,能扭曲心性,悖反元神。

    烦恼浊是五毒心,众生浊是心中所生诸法之恶,至于命浊,是先天劫数。

    刷——

    一千、三千、一万……在属性值的不断流逝中,白术体表不可自抑的,升起道道先天灵光,一闪即逝,留下灿灿的余尾,

    在古朴道气的包裹中,他的全身芒光闪闪,像是一个硕大的烘炉,在蒸煮天地,汲取灵机,滋养人身。

    肉身与元神都在散发光辉,肆意着吞吐天地元炁,造成了如狂暴海啸般的场景,肌肤晶莹,骨骼璀璨。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最浅层的流露——

    在冥冥深处,随着属性值的飞速消耗,昏暗的意识海深处,接连不断,传来鸡蛋破壳的清晰声响。

    嗤——呲——呲——呲——

    噗!!!

    最后一声震动,白术身躯陡然一颤,他脸上微微流露出痛苦之色,五脏六腑传来天翻地转的绞痛,似要从内里炸裂开,但旋即,痛苦消退,无尽的平静与喜乐,悄然升了上来。。

    命藏——

    如同褪去了一声沉重枷锁,白术只觉得通体万分舒泰,一呼一吸间,都与天地山川相和,勾引无穷道力。

    甚至于,他便是道!

    道身!

    第五境后,身与道合,不同于金刚境的近道,每一尊修行至命藏的武修,皆可看作是武道的一部分在人间的具象化。

    只是这道有高有低,有大有小,有浅有深,不提其他,便是同境之间的命藏,差距亦是匪浅。

    顾不上细细体会第五境的个中变化,在白术元神眩迷之际,昏暗的意识海里,突然有点点滴滴的光粒,从下而上,慢慢浮现出来。

    那是一颗颗闪着光的璀璨粒子,从意识海最深处,点点漂浮而起,光粒里蕴藏着无数纷杂的影像,嘈乱的声音,从中轰隆隆响起。

    命藏——

    而在成就命藏的这一刻,不出所料。

    终于,白术终于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东西。

    他的猜想,是对的……

    光粒里,是无数个自己在纷乱的开口,嘈杂无比,那些记忆里被遗忘的东西,此刻,在他突破命藏之际,一一浮了出来。

    武道境界的提升,果然可以让自己想起一些事……

    再一次。

    白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些光粒里,来自过去的声音……

    这些光粒往往短暂,忽得就戛然而止,光粒里的声音和影像,通常不过短短几十秒,就永久的停顿了,黯淡下去。

    但即便如此,白术还是被狠狠震住,一时沉默无言。

    无数个自己——

    在光粒里面,他看见了无数个自己,他们站在不同的世界里,神色各异。

    “呜呜呜呜,大姐姐别杀我!我超乖的!”

    “等等,这趟镖是老子押的,你他娘的劫财还是劫色呢?哦,劫色啊,那就没老子事了……等等,你他娘的劫我的色?!女土匪,干!兄弟们抄家伙上啊!”

    “鬼刀母,听说你自夸是天下用刀人的宗主?久仰了,在下白术!你可以叫我术术,江湖人称天下第一刀爹!”

    “凯多斯,你别跟在这爷横,有种来阿罗那顿古城,保准没你好果子吃嗷!骑士团给你打死,骨灰都给你扬咯!”

    “你问我是谁,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便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大统领我家住翻斗大街翻斗花园二号楼1001室,老子爸爸叫胡英俊,妈妈叫张小丽,老子他娘的叫胡图图!”

    ……

    光粒里传来无数嚣张又憨批的声音,白术错愕了一会,无奈笑了笑。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在光粒里,白术看见无数个自己或叉腰大笑,极其张扬,或委屈求饶,抱着脑袋嘤嘤怪叫。

    粒子里的这些,都是白术不曾看过的风景……

    繁华典雅的大都会,蒸汽朋克风的机械古城,大漠黄沙里飘摇的陈旧酒旗和建立在云海中的法师高塔,猩红色的骑士板甲矗立在森严的古堡之下,百米高的钢铁巨人行在城市废墟,肩部的重炮流淌着蓝色的电浆。

    时间慢慢流逝,在白术逐渐沉浸其中时。

    突然——

    一颗光粒里的东西,令他惊骇了起来。

    “以冥神奥西里斯的名义起誓,奥佩莉娅,我发誓要报复你!”

    绝望而疯嚣的吼声沉重响起,每个字眼,都带着狂风烈雨般的震怒:

    “我发誓,我要把你关进布满圣甲虫的墓室,让它们啃咬你足足三千个洪水季!我发誓,我身上所受的苦痛,百倍的,我要全部偿还给你!”

第三百二十三章 那就成为我的妻子吧

    暴虐而绝望的语态,仿佛受伤的困兽在漆黑井底所发出的不甘怒吼,白术眼角仿佛因为疼痛般,战栗地抽搐了。

    光粒在远处忽明忽灭,怒吼声接连不断,从里内沉重爆发出来。

    白术沉默了半响,轻轻伸出手,他绕开了周围无数闪烁的光粒,准确捕捉到那颗,把它牢牢捏在掌心。

    可当他摊开手时,光粒微微一闪,却忽得在掌心黯淡了,里内的影像与声音,也戛然而止……

    在意识海里,这些显化成光粒的记忆片段,往往都不长久,

    倏忽间,就是一闪即逝。

    白术默然松开手心,此刻,又有更多的光粒从意识海深处浮了出来。

    “绅士们,没有第三共和了,你们此刻脚下的土地,现在叫做第一帝国。”

    “我要灭绝智慧人的智慧,聪明人的聪明,用脚去践踏你们的城,推倒你们的羊圈,从山里放出群兽来!乌诺,你们这些异神们,我指我的名起誓,如果你们敢悖逆我,不把我的话刻在额头上,那我就要从天上降下雷来,把你们都劈得粉碎!”

    “今日起,我便为南极天主!”

    “原人亚当……铁狮子王庭……”疯嚣的大笑声响起:“我即是朗基努斯,弑神者,这失乐园里唯一的——太阳王!!!”

    “赞美吧,那衔尾的无限之蛇。”

    “下一次,我将前往三相神的世界,夺取那个宇宙的基石。”

    ……

    光粒里,无数个自己同时开口,语调不一,声线不同,那些声音隆隆席卷过来,从上至下,从左至右,从每一个方位,像淹没世界的潮水。

    在这些嘈乱的响动中,白术敏锐捕捉到了,一个不同的语调……

    他赶在光粒消失前,一把将它捏在手心,尔后轻轻摊开。

    在光粒里,是两个人,在他们身后,有一条莽莽大江正静默流淌。

    桐江,那是桐江——

    “我明白了。”

    在光粒里,白术看见自己微微俯下身,按住女孩的小脑袋,面无表情,姿态像是给信徒赐福的神甫。

    他脸上强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尾音却微微有些颤抖了:

    “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站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永久分享虚海里的光。”光粒里的白术柔声开口,他揉了揉女孩的脑袋,缓慢笑道:

    “那我就赐予你,成为我的妻子吧……”

    噗——噗——

    亮色微微闪了闪,光粒瞬息黯淡,里内的画面和声音,也都转眼消失不见。

    白术怔怔看着黯淡的记忆碎片,全身的动作,忽得就僵住了。

    从未有一刻,他是如此的错愕,即便是先前那绝望的吼叫声,也比不过方才那一刻,带给他的触动。

    谢梵镜——

    即便眉眼依稀,白术还是清晰辨出了她的面容。

    更大一些,被揉脑袋的女孩是长开了的模样,姿色明艳不可方物,容光照人。

    白术下意识想到胭脂评上,对她那句“莲花照水,令人忘餐”的判词……

    他沉默了良久,心中极深处的某个地方,也突然,轻轻跳了跳。

    未等他多想,这个时候,昏沉的意识海里,所有的亮色都突得黯淡下去,不再有光粒幽幽浮起,全部的影像和声音,在这一刻起,都仿佛戛然而止,只余下窸窸窣窣,凌乱而微弱的轻轻响动,时不时在意识海深处低低响彻。

    结束了……

    白术眼前微微一晃,唤出属性面板来。

    【姓名】:白术。

    【武学】:——

    《赤龙心经》:第四境命藏(烦恼浊)

    ——

    【属性值】:67007.

    命藏五浊,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

    度过烦恼浊后,只差心中所生诸法的恶的众生浊和身为先天劫数的命浊,只差这两浊,白术便能功行圆满,证道人仙。

    属性值停止流逝,这场关于命藏的劫数,已经结束了……

    白术坦然闭上眼睛,元神从意识海深处抽离,回归肉身。

    光粒虽然散去,不复之前的宏大场景,但窸窸窣窣的呓语,仍旧在继续。

    人仙……

    这一刻,在意识回归的刹那,白术心头忽然升起一个极清晰的念头,这念头来得古怪,却又清晰异常。

    人仙之后——

    这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将再无秘密可言。

    ……

    ……

    ……

    此刻。

    亿万里虚空之外,另一方天地。

    晦暗黑潮中,只见一朵大道胎花绽放,放出轻柔的晕光,它把这方天地包裹在内,藏匿在深深的花蕊尽头,以躲避无所不在的黑潮。

    但即便如此,这方小天地里,还是人丁凋零。

    诡祟四起,邪异不断,更有天灾地乱无数,在黑潮的侵蚀下,不断毁减着世界的根基,原本以亿万计数的繁盛人口,至今起,仅仅残下了寥寥几万罢了。

    这里没有神圣下界,不是舟楫,自然也无从抵御黑潮。

    此界的圣者虽然合力祭炼出一朵大道胎花,包裹了世界,但依旧,还是抵御不了无孔不入的黑潮。

    从长远来看,随着时日的推移,这方小世界的覆灭,已注定成了定居。

    大道胎花正在黑潮中逐步凋零,失去神韵,变得干枯而脆弱。

    这里,这方天地——终究会被黑潮侵蚀成生人难以居住的厄土,尔后一步步腐化,最终崩散,就如同那万万个湮没于黑潮中的小世界。

    山上,一座宏大而古老的学宫里,读书声琅琅。

    这些念诵经文的言语,在学宫上空显化出无数异象来,垒垒如壁,直冲霄汉,有的是玉宇琼楼,珠宫贝阙,有的是神象真犼。朱雀白虎,也有大佛坐莲台,道君持拂尘……飞禽走兽,草木建筑,种种事物都在半空徐徐显化,有若一卷被浩瀚铺开的宏伟画图。

    传道——

    这里,是一处传道的场所。

    在这琅琅读书声里,还有一道圣人清音伴随,它正在阐释武法的无数经义,帮助那些读书声,徐徐更上一层。

    突然,圣人清音陡然一停,那些朗朗读书声,错愕了片刻,也随着停了下来。

    “命藏五浊,已经度了烦恼浊吗?”

    学宫里,鸦雀无声。

    迎着诸生恭敬里的目光,夫子把书卷掷到案上,他快意抚须长笑,把整座学宫都震得隆隆作响:

    “离人仙,也不远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武道

    学宫里,林林总总,共有数百高冠博带的士子,见夫子突然将书卷掷到案上,抚须大笑了起来,他们不禁纷纷侧目,彼此讶异。

    这数百士子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形形色色,容貌不一

    但无一例外,他们的气息,每一个,都强绝到可怖!

    洪流般的武道意志勾连天地,无须催发,便在身侧显化出种种异象来,或庆云升腾,或龙蛇缠绕,或雷火交织,阴阳并起,或道气浮沉,五行生化——

    人仙!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第六境的人仙修为,名副其实的陆地神仙!

    甚至于,在这学宫里其中还有几个,其气机虽然内敛,却给人以一种深邃渊海似的感触,比之这些人仙,又更胜了一筹。

    一个紫衫少年背着大葫芦,轻袍大袖,神态洒脱;鹤发童颜的老者披着蓑衣,眉心一只天眼放射彩光;稚气的女童捧着书卷,在她脑后有一轮明光,其中似藏着一方小天地,宫楼朱阙、山川湖泽,都在明光中隐现;更有一个金甲巨人,肃立在其中,他的肌肤流转黄金光泽,如若一块永不可摧毁的黄道仙金。

    紫衫少年、老者、女童、金甲巨人……

    这四人气机巍巍峨峨,虽收敛了大半,却也如定天的神柱,难以忽视。

    上三境——

    紫衫少年这四人,更是超脱于人仙之上,是武道称圣的伟岸存在。

    “先生。”

    鹤发童颜的老者颤巍巍从坐上起身,他收起眉心那枚放射彩光的天眼,拜道:

    “先生因何发笑?”

    “水镜,你可知因缘吗?”夫子停下笑声,他打量学宫里这数百人仙和四位圣者,问道:“如何是缘起,又如何缘灭。”

    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

    从无明到老死的这十二个环节,因果相随,三世相续而无间断,使人流转于生死轮回大海,而不能得以出离,如此,便是十二因缘。

    “先生说笑了,自先生在此界撒播武道之前,学生便是学佛的,学佛数万载,如何不知十二因缘?”

    见夫子发问,老者嘿嘿一笑,道:

    “除十二缘起之外,在佛脉旁支,又有另有十支、九支、八支、七支等缘起说,其虽被统入于十二因缘之内,但在一些佛脉经典里,其又各有说法,弟子虽修了武道,但以前念经的老本行,却还是记得一些的。”

    老者在说话间,眉心处的天眼也忍不住一开一阖,其色纯净通透如琉璃,内蕴无穷彩光,

    学宫里诸士子,听到老者话语,有的默默点头,似是赞同,而另一些,心下虽不屑一顾,却不敢表露出来。

    四位圣者中,那个轻袍大袖,十分俊美的紫衣少年,更是直接偏转去脸去,发出一声冷哼。

    夫子把学宫诸生的表现看在眼里,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道统间的争端,哪怕是过了万世,也绝难以消弭,他们视彼此是道寇,是佛敌,即便武道传开,取代了原本的仙道与佛道,可数万年来的积怨,还是依旧存在。

    人心间的成见,便即是最大的块垒。

    “须轮转的那场劫难,已经过了无穷年岁,它留下的余波,却还是流毒无穷。”

    走上前几步,夫子声音淡淡传来:“黑潮侵坏万万小世界,与我那被神圣祭炼成舟楫的故土相比,你们小坛罗界,是大幸,也是大不幸!”

    夫子的视线从学堂诸生脸上一一扫去,目光在他们周身的异象,诸如庆云、金灯、鱼鼓、龙蛇等事物上略停留了刹那,忍不住连连叹息:

    “你们虽不身处舟楫,大道胎花也仅是权宜之计,抵御不了黑潮,但你们这些小坛罗界的众生,却也再不受限制,单单人仙数量,比之我的故土,就要足足多出了十倍!更逞论,你们还有上三境的圣者。

    相比之下,黑天子、王秋意之流,便是真正的可怜了……”

    黑潮广袤无尽,这些尸怨阴煞之流聚集成的造物,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神与阿修罗而言,虽不过是纤芥之疾。

    但对于他们,乃至于明梁天的神圣而言,却是生死仇寇!

    在将小元寰界祭炼成舟楫后,神圣们,便彻底舍弃了明梁天,也同时舍弃了围绕明梁天旋转的,那万万个小世界。

    小坛罗界与被祭炼成舟楫的小元寰界隔得极远,离着无尽虚空的浩瀚距离,也正因此,神圣降下的大幕,对小坛罗界并没有丝毫影响。

    若是在之前,在须轮转还未破灭,阿修罗与天神的战端还未开启时。

    如小坛罗界这般天地,即便是隔得再远,但也终究是围绕明梁天而生的存在,它们无一例外,都被神圣们牢牢把持在掌心里。

    但现在——

    现在的须轮转破碎,湮没万界的黑潮轰然开启。

    一切的一切,都再也不同了。

    故有的秩序被打破,天地的规格被重新划分,一切的,都是崭新的。

    神圣们龟缩在小元寰界的舟楫里,再也无力将大手伸向其他小天地,祂们只想早日渡过黑潮,来到那位真誓王的国土,寻求庇护。

    而其他围绕明梁天的小世界,或是被黑潮彻底吞噬,沦为厄土,或是如小坛罗界一般,祭起诸如大道胎花等千般手段,勉力在黑潮中求生存。

    这里,只是大破灭中,微不足道的一角罢了……

    “若没有老师,我等也无力祭起大道胎花,现在虽然狼狈,却终究是活了下来。”

    清清脆脆,还带着些稚气的声音蓦得响起,女童放下手中的书卷,朝夫子肃然躬身,拜了下去:

    “仙佛两道虽高妙,但也晦涩难言,若无老师给小坛罗界传授下武道,我们只怕早已死了,这小坛罗界也早早与隔壁的小山海界一般,化成了厄土。”

    此言一出,学宫诸生尽皆肃然,不敢怠慢,纷纷拜倒在地,口中称谢不绝。

    便是四位圣者中,一直都不对付的紫衣少年与老者,也都齐齐拜倒在地,不敢多言。

    武道的传下,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活命之恩。

    在夫子到来此方天地前,小坛罗界的众生,修行的是青帝传下的仙道与佛道,偶有些根脚独特,在明梁天后站着靠山的,修行的则是神道与人道。

    这四种至法,高妙至善,每一门都能直指无上大罗,证就一切时空永恒自在。

    但莫要说小坛罗界的众生,便是在明梁天内,这四等至法,也是残缺的。

    而武道——

    武道九境,下三境练精,中三境练炁,上三境炼神。

    这门以牺牲寿元来换取杀伐的修行法,虽然比不过四等至法,终归有界限,却胜在完整无缺,而在战力和浅显上,又赢了四等至法一筹。

    夫子远渡黑潮而来,他在小坛罗界传授下武道的经义,迫于生死威胁,小坛罗界还活着的众生纷纷废去了原先的道,将法力化成真炁,转修了武道。

    在牺牲寿元和潜力的前提下,他们赢得的,是强绝的战力与境界。

    尔后四圣在夫子的帮助下,合力祭起了大道胎花,护住了濒临破碎的小坛罗界。

    也因此,武道与夫子对于他们而言,是真正的——活命之恩!

    “我远渡黑潮而来,传授下武道,不仅仅是要救你们一命。”

    夫子摇摇头,他将手略抬了抬,跪伏在地的四圣和诸位人仙,纷纷被一股无形力道托起。

    “水镜,我刚刚问你何为缘起,又如何缘灭。”

    夫子将目光看向跪倒在地的老者:“在跟我学武道前,你曾是此界华严寺的祖师,可对?”

    “夫子所言不差。”老者恳切叩首道:“若非夫子的教导,学生只怕早早丧命黑潮了。”

    在黑潮未到时,神圣还未放弃明梁天的时候,小坛罗界,便以仙道三宗、佛家四脉,旁门七十二派为主宰。

    仙道三宗里,以紫霄仙门为盟主,四位圣者中,那背着大葫芦的紫衫少年,便是紫霄仙门的上代门主。

    而佛家四脉,则是共奉华严寺为尊。

    老者是华严寺的第六代祖师,也是此界寿元最长,活得最长久的人。

    他修行的是青帝带来的佛法,虽然小坛罗界佛法残缺,心经不全,但还是让老者修出了另一番天地来。

    只差一步,他便能触碰到罗汉果位,再塑金身,飞升至明梁天,成为上界神圣的一员。

    而这短短一步,却犹如不可逾越的天渊,它困锁了老者数万年,令他丝毫不得寸进。

    尔后,便是黑潮袭来,小坛罗界危在旦夕,便是老者这等佛法有成者,也无力阻碍,只得束手等死。

    直至夫子远渡而来,在小坛罗界传下武道,这众生,才得以窥见一丝天光。

    虽然废去佛法,但靠着万载年的阅历和底蕴,顺理成章的,老者成功修行到了第八境,成为小坛罗界四圣之一,也是四圣中,修为最高绝的一人。

    “我知晓,你们对我一直都很是好奇,在我传授武道时,甚至有人疑心,我是否暗藏了某些心思。”

    夫子环视学宫诸生,淡淡开口:

    “如此黑潮,仙神都难渡,我一个九境武夫,为何能安然跨越如此距离?又为何,要辛苦从小元寰界赶来,给你们传授武道呢?”

    “夫子悲天悯人,这——”

    “吹捧的话暂且不用说。”夫子抬手打断,坦然开口:“不瞒诸位,我传授你们武道,的确是别有用心!”

    “这——”

    “我信夫子。”

    “老师,这是为何?”

    “先生的用意,某家是信得过的!”

    ……

    “我或许……”

    在纷杂的声音里,一道低沉的嗓门沉重响起,金甲大汉抬起头,道:

    “我或许,知道先生的用意。”

    “试言一二。”

    “我不知道先生是如何渡过黑潮的,但先生传播武道的用意……”四圣中的金甲汉子沉默了半响,犹豫开口:“武道极擅攻伐,同境中,仙佛两道难觅敌手,先生造就我们,是想斩杀神圣吗?”

    金甲汉子出身七十二旁门,在四圣之中,境界也是最低的,才仅仅止步于第七境。

    对于夫子的用意,他心中向来隐隐有所揣度,今天,趁着这一刻,他终于讲了出来。

    “一界之中,仅得了四圣,且连一个九境都不得,依靠你们去对抗神圣,无异于缘木求鱼……更可况,至德仙曾与真誓王的女儿定下姻亲,你们敢杀吗?”

    夫子自嘲笑了笑:“你错了,我并非这个用意,而且,我要做的东西,比你们想的,也要大胆的多。”

    “那……”

    “我能不惧黑潮,是在年**感武道时,得了一道本命神通,其名为微光白阳玄术。”

    不理会金甲汉子错愕的表情,夫子答道:

    “那是身合一界的无上**,天地不死,我身不葬,而小元寰界早被祂们打造成渡世舟楫,也因这个,我才能不被黑潮磨灭。”

    学宫诸生霎时沉默了下去,空气也忽然沉寂。

    合界的玄功?

    诸生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可置信。

    武道里,还有这等神通吗?

    身合天地,绝不仅仅意味着不会被杀死,更关键的,是寿元。

    那悠久的,足以媲美神圣的无尽寿数!

    “合界的大玄术……原来……”良久,老者苦笑一声:“老师为何把它告诉我们?”

    “黑潮将被肃清,天地离重归清明的日子,也将不远。”夫子淡淡开口:“祂,已经命藏了……”

    命藏?

    区区一个命藏,算什么?

    “老师?”背着大葫芦的紫衫少年皱眉:“学生不明白。”

    “在年少溺水时,我曾与一个古老存在达成了交易,在那场交易里,我得到了微光白阳玄术。”

    “而作为交换……”夫子顿了顿,轻声开口:“我将传播祂的道,使祂从沉眠里醒转过来。”

    道——

    道——

    紫衫少年垂眼思索了半响,悚然一惊,几乎从原地蹦起来!

    武道!

    那是武道!

    “老师!我——”

    紫衣少年刚脱口而出,话音却戛然而止,他震愕抬头,却瞥见夫子脸上是一副疲惫却释怀的景象。

    “这些年来,从小北斗界到小坛罗界,我一共行了二万四千七十二方天地,该做的一切,我已经做完了……”

    “老师。”不理会学宫里突兀的雅雀无声,紫衫少年嘴唇蠕动了良久,涩声开口:“为何……”

    他想问的太多,话到喉头的刹那,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不单是他,此刻学宫所有人,都被夫子的话语狠狠震住,他们脸上带着将信将疑的神色,似是恐惧,又似是欣喜。

    “越是长大,我便是越是惊惧,我的这些作为,对祂而言,只怕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

    夫子沉默抬起眼,他看向另一方天地,那里,刚刚度过三浊的白术勾动天地,身侧自然显露出金灯与赤龙等煌煌异象来:

    “祂醒来,仅仅只是因为祂想要醒来。

    就像水的宿命,注定是要朝着低处流……”

第三百二十五章 佛子法会

    翌日。

    金刚寺。

    法会——

    自青黎宫选婿后,三国大地上,便再也未曾有过如此的胜景!

    金玉成珠,璎珞铺地,一盏盏翡翠雕成的精美天灯随着熏风悬浮,散出轻柔的晕光和阵阵清香来,田折抬起脑袋,欣喜的四处张望,他只觉得哪里也不够看,怎么都看不够。

    在他这辈子,眼前金刚寺,是最漂亮、最繁华的地方了!就像小时候,阿娘那些话本里说的,神仙们建在天上的大宫殿一样!

    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在碧空之上,光流无垠,彩炁盘绕,各色的遁光和飞舟法器往来其中,飘摇无定,呼朋唤友声,正是一浪接着一浪,如同繁闹的集市口般,络绎不绝。

    田折张了张嘴,怔怔抬起脑袋。

    在云天上,一片霓虹绚烂迷目,洁净天花飞舞,落英缤纷,异彩纷呈。

    那些在云天上肆意欢笑的世家子与圣地门徒们,相互勾连法力,架起虹桥来,把各自落脚的宫阙楼观、金阙玉栋连通在一起,在这些天上楼观里,贺酒摇祝声,鼓乐欢笑声,始终不绝。

    为方便法会的观礼,金刚寺特意在云天上,一夜间搭起数千座宫阙楼观,用来招待来往宾客,方便落脚。

    隔着远远,那些仙酿瓜果,奇异珍馐的味道,丝丝缕缕飘下来,令田折一阵眼馋。

    他恨不得凑上去,狠狠咬它了几百口,吃个肚皮鼓胀,只是终究没有勇气,这想法只在心底一转而过,就消失不见了。

    普普通通的法衣,连灵玉都不曾佩戴,看着宫阙里那繁华热闹的景象,田折忽得有些自惭形秽,脸上泛红。

    在云天之上。

    不单是那些寻欢作乐的世家子与圣地门徒,再往上,又有另一番别样风光。

    十二只青鸾共同托起一方精致的沉重铜榻,在榻上,无数美人如花绽放,簇拥着一个闭目盘坐,虎头虎脑的胖娃娃;乌篷大船熊熊占据半边天际,无数人影,在船板上走进走出……

    幽蓝海水托起一颗硕大明珠、燃烧六丁火焰的浩瀚焱殿、成群的青色玉珠撑起一座四面通透的小山、一轮光日显露万千大芒……

    华美无尽,煊赫无尽!

    这些,是第五境修士的车架!

    这些人间雄主们,自有出行的仪仗,他们也不在金刚寺打造的楼观里落脚,而是召出车驾,在自家法器上观礼。

    第五境大修所处的云天方位,比那些世家子们,又要大大高出了一层。

    两者之间泾渭分明,互不相同,像是存着一条无形的森严界限。

    楼观上的人,不敢轻易升起遁光,唯恐一个不小心,冒犯到那些五境大修的法驾。

    而那些五境修士,也懒得搭理年轻一辈,任由他们兀自饮酒狂欢,笙箫鼓乐。

    这并不是结束,在田折看来已是煊赫无尽的五境修士头上,又另有一层天地!

    那里——

    是人仙!

    似有光却又非光,仅仅一眼,田折就赶忙低下头去,不敢再正视。

    他双眼鼓胀发涩,几乎要流下泪来,田折暗自调息,真炁不断冲刷,才总算好转了过来。

    若非在场的人仙压制法力,统统都敛去了杀意,单单那一眼,便足以斩杀田折的魂魄了。

    他揉了揉眼睛,羡慕地四处看了看,心绪激荡万千。

    这些华美楼观,这些恢弘法驾,这些平日里千难万难,都难得一见的大人物,尽数都聚在了一起!

    前方虚空中,远远,是一方十二层高的无暇玉台。

    玉质细腻温润,不知是何材质打造而成,但细细看去,田折竟讶异察觉,自己的神魂和真炁,居然被这玉色所洗礼,变得纯透了不少。

    玉台足有七丈高,寓意东、南、西、北、上、下、中七个方位,象征圆满无暇,无论从那一个方向看去,玉台的形状都始终不变,在玉台的表面,非但有真龙、明珠、凤凰等纹饰,且镶坠着璎珞、玳瑁、如意、珊瑚等诸物,华彩无尽。

    田折呆呆地看着玉台,在他脑海深处里,突然,也有一座模样相似的玉台冉冉升起——

    骨骼被玉力冲刷冲刷,变得更加紧实,血肉纹理一寸寸紧绷起来,无须多看,玉台的图案便自动刻在田折的脑海深处,形成观想。

    自此之后,无论是修行还是坐卧,这观想都会潜移默化改造田折的肉身,使他一步步近道。

    这——

    便是金刚寺的底蕴!

    在场观礼的数万宾客,凡是瞥见玉台的一角,便能将观想图存留神魂。

    这也是金刚寺,留给来往宾客的一桩大机缘!

    田折抿着唇角,沉默盯着玉台的方向,一言不发。

    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口,玉台有如一**月嵌在碧空中,放射出珠光万道,瑞气千条,气象煊赫至极!

    玉台,是册封佛子的场地。

    现在法会时辰还未至,上面,还是空空荡荡的一片。

    “大丈夫……”

    田折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当如是也!”

    如此气象,万人顶礼,倾尽一宗底蕴,邀来三国宾客的繁盛法会,这样的东西,他田折,也不是没有神往过。

    当田折口中喃喃,还欲吐露出什么言语时。

    突然,他的手心,被人轻轻扯了一扯。

    低下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昂起脑袋,她浑身上下,裹得圆乎乎的,像一枚胖墩墩的小粽子。

    “哥哥。”小姑娘开口:“我饿了,我想吃饭。”

    田玉,田折的亲妹妹……

    “饿了?阿玉你终于饿了?饿了是好事啊!”田折听见田玉的话,先是神色一喜,旋即又难免犯出些忧色。

    “没带吃食啊……”田折尴尬挠了挠头,丧气道:“辟谷丹,阿玉你肯吃辟谷丹吗?我只带了这种东西。”

    武道修行,只要修行到第二境练窍,便可打通天地之桥,进入食气者神明而寿的境界,从天地元炁中汲取生机,断绝进食。

    田折虽勉强打通了耳窍,不再依靠凡俗食物,但他的妹妹田玉,却还仅仅胎息小成,脱离不了凡俗**的界限。

    吃食……

    田折沉默看了看自家妹妹瘦黄的小脸,又抬起头,看看天上的宫阙楼观,他暗自咬了咬牙,心头便有了决断!

    金刚寺里,为了礼迎四方宾客,自然少不了吃食。

    仙酿异果,珍馐百味……可这些,都在那云天上的华美楼观里。

    第一次见到这等华美宫阙,田折自然是急不可耐,抢先驾驭遁光,占了一座,可还未等他把屁股捂热,将宫阙转上一遍,就有一群世家子突然赶到,见田折没什么根基,便扬扬手,把他从云头打了下来。

    若非这里是金刚寺场地,东道主人的颜面轻慢不得,田折只怕还会被那几个跋扈的世家子痛殴一顿,狠狠折辱一番。

    “哥哥,我吃辟谷丹就好了。”

    田折的袖袍被猛得扯住,小姑娘眨眨眼睛,笑道:“我不饿的,你上去还耽误时辰呢,我们还要看法会,还要找无晦大师的!”

    “他们的房子好挤,看佛子的时候,一定不方便!”小姑娘悄悄踮起脚尖,凑到田折身前,跟他咬耳朵:“哥哥,我们在下面,还看得真清楚呢。”

    “我……”

    田折声音一顿,他的视线在田玉病弱的小脸和衣着上停了停,两眼一红,几乎滚下泪来。

    “对不起,是哥哥没用。”

    田折强装镇定闭上眼,颤声开口:“我要再厉害一些,跟那些天上的大人物,跟这个佛子一样厉害,你就……”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眼圈彻底红了起来。

    田折出身松阳郡的一个小世族,在汾阴城里,也算勉强有几分小小的名号,但在老祖被人暗害后,往昔的风流,都作了散去云烟。

    随着父母相继故去,田折也带着妹妹田玉来到了江北,靠着家中的几本典籍,他勉强踏上了修行门径,甚至开启了练窍,成为了第二境的武夫。

    当他以为一切都将好转过来时,田玉的身上,却又突发了一种恶疾。

    药石难医——

    他耗尽资材,几乎找遍了钟离郡所有能找到的名家圣手,但也丝毫无果,绝望之下,田折偶然听闻了金刚寺即将召开册封佛子法会的讯息。

    而在金刚寺里,有钟离郡最好的医道圣手——无晦!

    他变卖了所有家财,又辗转欠了不知多少人情,才求来了两张请柬,所幸田折与田玉两人身家清白,在一番细细探察后。

    终于,他如愿以偿,进了金刚寺内。

    可世事并不如人意,金刚寺僧众少之又少,每人皆深居简出,身份尊贵至极,在这等境遇下,田折根本找不到无晦的影子……

    眼看着自家小妹一日病重一日,再想起方才世家子的羞辱,一时之下,田折几乎心灰欲死。

    当他刚欲颤声开口时,身后突然微微一震,数道遁光降下,其中有一道含笑的女声温润响起。

    “今日是佛子的法会,道兄如此颜色,只怕会引得诸人不快。”

    田折错愕回过头,身后突然多出了三个身影,其中一个黄衫少女打了个稽首,笑道:

    “道兄,我等是善清观的弟子,不知道兄和令妹,又在何处宝山修行?”

    “我叫田折,一个散修士,让姑娘见笑了。”田折慌乱擦了擦眼睛,回礼道:“不知姑娘有何事要相告?”

    “你们怎么不去天上的楼观,偏偏在这里呆愣愣杵着?”善清观那三人里,其中一个看起来颇倨傲的少年人答道:“沈灵师姐看你们好奇,所以下来问问你们。”

    “我……”

    “不用问了,我已大致知晓缘由,想必你们是被逐出来了。”善清观三人里,最年长那位看了看田折脸色,摇头道:“也是可怜。”

    “……”

    “道兄若不嫌弃,去我们的宫阙里坐一坐吧,也好观礼。”不待田折拒绝,那名叫沈灵的黄衫少女,便说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令妹方才说饿了,我们那里,正好有不少吃食。”

    “金刚寺的东道,不用花钱的!”沈灵眨眨眼睛,俏皮一笑:“那些吃食,都是极贵重的,能滋养神魂,补益肉身呢,白吃的便宜事,过了可再难遇见啦!”

    “……好!”

    不再犹豫,田折狠狠一咬牙,抱起仍是懵懂的田玉,飞身而起。

    “师姐,你这菩萨心肠,不当尼姑真正可惜了。”倨傲少年瞥了沈灵一眼,摇摇头,也飞身而起:“你管这么多作甚!”

    “要你管?”沈灵的遁光追上倨傲少年,她用力在少年头上敲了一记,笑嘻嘻追上田折的遁光,为他领路。

    ……

    ……

    ……

    珍罗悬挂,五色成珠,这座宫阙处处宽敞阔达,华美精致,暖玉生辉,与兽耳炉的幽幽熏香和在一处,照得这片地界,犹若水晶宫阁,如梦似幻。

    “嗝~”

    狠狠吃了一顿的田折刚张开嘴,就忍不住打了个饱嗝,他窘迫起身,朝看过来的三人歉意拱了拱手。

    在他面前,是一方寒玉案台,其案面似银汞水磨般,光可照人,有不少灵果仙酿盛列其上。

    饱饱吃了一顿的田玉趴在一枚硕大灵贝上,早已熟睡了过去,田折尴尬笑了笑,对倨傲少年问道:

    “元庆,你们善清观,就只有你们三人来观礼吗?”

    半个时辰过去,田折靠着打小走江湖学来的察言观色,已与善清观这三人熟络了起来,倨傲少年名叫张元庆,也是这善清观三人里,法力最高深的一位。

    见田折突然问起此遭,张元庆摇了摇头,道:“还有一位师叔祖,是他带我们来的,现在他离了此处。”

    “离了此处?”

    “上面。”张元庆将手往上一指,面上有些自得之色:“我师叔祖有一位叔父,是五境的大修士,现在他去拜会那位大修了!”

    五境——

    田折不禁咂舌,停住了嘴。

    见到他这幅模样,张元庆本就带有倨傲的小脸,更是添上了三分得色,只是勉强抑制,装作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看着张元庆的模样,田折心下虽暗暗好笑,却也并不见怪。

    这几人好心将自己邀来宫阙,还不知要如何谢过,又如何见怪?

    时间在交谈中一点点过去,田折也逐渐,慢慢挑起了话头,他知晓善清观是青煌郡里有名的大派,当他正想着如何开口,以方便打探无晦的消息时。

    突然——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静默了下去……

    不见歌吹,不见鼓乐,祝酒与道唱的动静,都悉数沉寂了下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统统给盖压住了。

    田折还未来得及错愕,这寂静的局面,在转瞬,就被更大的声响轰然打破!

    “是他!”

    “来了!”

    “看!快看!”

    “竟早这么久!”

    “出来!出来了!”

    ……

    无数嘈杂的高喝轰然暴起,杂糅在一处,震得田折双耳,都有些嗡嗡作响。

    他茫然眨了眨眼睛,张元庆与那个老成点的师兄,已经驾着遁光,率先奔出了宫阙,黄衫少女沈灵扯了扯田折衣角,掩唇笑道:

    “田兄,是佛子到了。”

    佛子?

    田折陡然一机灵,他抱起凑到脚边的田玉,与沈灵对视一眼,两人也架起遁光,飞出了宫阙。

    外界。

    各色的光彩与法车杂糅在一处,像一汪绚烂的璀璨虹海,一眼望不见尽头,田折惊讶张大嘴,这时候,他竟被这些光华,闪得有些眼花了。

    远远。

    天地尽头,只见一架由二十四条龙鲸拉动的宏伟车架,轰隆隆碾碎长空,正朝这处疾驰而来,其速有若流光幻象,好似连通了一气划破虚空,声势惊人无比!

    轰隆隆——

    在龙鲸高亢的长吟声中,众修士组成的声浪,一点点,一点点低落了下去,直至最后消失不见,变得落针可闻。

    那片由各色遁光与法车拼凑成的璀璨虹海,也一**,在龙鲸到来前轰然分开,如同一柄利剑,直直剖开了那波涛万重的汹涌怒海。

    天地间,只有龙鲸高亢的长吟声回荡,初此之外,再也不见其它的声音……

    诸人心神震彻之间,法驾已来到了近前,千丈的距离,不过短短一个转眼。

    在此刻,田折终于看清了,佛子的面目。

    二十四头龙鲸拉动的恢弘法驾上,站着一个极俊美,宛若白衣谪仙的清俊男子,神姿高彻,如瑶林瑶树,自是风尘外物,他的目光淡淡扫过诸修,大袖随风飘摇,俊美的脸上无悲也无喜,神色淡淡。

    “白术……”

    田折口中喃喃,低声念出了佛子的名字。

    似是心有所感,在田折出口的刹那,由二十四头龙鲸拉动的壮美法车上,那个有着天人容貌的佛子,也忽得抬起眼,看向了田折。

    他的目光在田折和田玉脸上短暂停留了刹那,神色怔了怔,旋即,脸上流露出微不可察的讶异之色。

    ……

    “来了啊。”

    远远,一座由宝珠点缀的华美楼观里,一个灰衣道人持着酒盏,他的目光穿透出去,停留在窗外的景象上。

    道人似笑非笑自饮一口,叹息道:

    “来了啊……”

第三百二十六章 哥哥你若有心,就吃我这半盏儿残酒

    空气突然一凝,田折和田玉两兄妹茫然对视一眼,,皆是不知所措。他迷惘张了张嘴,面对无数看过来的目光,一时之间,竟呆愣在原地,两眼发直。

    “喂!”

    沈灵悄悄扯了扯田折的衣角,疑惑道:

    “你认识佛子吗,他刚刚好像看了你们一眼?”

    我要认识他还会是现在这鬼样?

    田折对于沈灵的问话哭笑不得,他心底默默腹诽了一句,尔后摇头道:

    “不认识,我怎么可能认识?但真正说起来……”

    田折迟疑了刹那,他抬起头,看向诸修簇拥下的白术,眼神定了定。

    那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常,璀璨的遁光汇成一片万顷虹海,在虹海的正中心,只见白术下了龙鲸,被数尊第五境修士盛邀,把他请进了自家车驾里。

    田折从远处收回目光,他悠悠叹了口气,自嘲笑道:

    “但真正说起来,我与这尊佛子,或许还真些有渊源。”

    “哦?”

    不单沈灵和张元庆这几个善清观弟子,便是周遭,一些灵觉敏锐的修士,也纷纷侧目过来,看向田折。

    “某家李勿,出身道德宗三大下院之一的元庸道院,向长兄请教了。”

    一道白烟徐徐铺开,却遁速非常,转眼间,就落到了田折周遭。

    在白烟上,林林总总站了十数个身影,为首处,一个阔面长须,鼻直口方的长大道人朗声开口,其音静澄如钟磬相和,字字清晰。

    那出身元庸上院的长大道人约莫三旬上下,背着一把赤红如血的大芭蕉扇,他朝错愕的田折缓缓行了一礼,道:

    “长兄说渊源,某家想请教,这渊源,究竟是如何?”

    这一声清喝来得突兀,原本随着白术被请进车架,开始逐渐散去的人群,顿时便齐齐望了过来,将目光转到田折身上。

    这其中,田折甚至看见了方才那几个,把自己驱逐出宫阙,言辞间极尽轻慢的世家子。

    他们此刻的目光惊疑不定,有震愕,也有茫然。

    在众目睽睽之下,田折紧张咽了口唾沫,他定了定神,对长大道人开口:

    “在下田折,祖居松阳汾阴,也是世族出身,我与佛子……”

    田折尴尬笑了笑:“算是同乡。”

    汾阴——

    长大道人皱了皱眉,便瞬间会意过来,他深深看了田折一眼,也不答话,一催真炁,便将脚下的白烟飞离了。

    余下的众人,听到这个答复,虽神情各异,但也没有过多停留,也都纷纷远去。

    汾阴——

    世人皆知,在那尊佛子入寺前,他曾在汾阴的赵家为奴数载,是家生子。

    这事虽不大光彩,但天底下,有没几个敢在明面上提起。

    见田折揭开了这一桩公案,如长大道人等,便纷纷失了兴致,扬长而去。

    “我还以为,你跟佛子是有什么渊源呢!就这?”

    田折身后传来大笑声,他回过头,见张元庆毫不客气开口:“依照你的说法,那我和佛子,也有渊源!”

    “什么?”

    “我们都是郑人。”张元庆面无表情。

    “……”

    “那我也一样。”沈灵掩唇轻笑道:“我和佛子都是人。”

    在笑闹声中,田折的表情有些无奈,他摊了摊手,一副躺平任嘲的模样。

    “哥哥,我好像认识他。”

    低下头,田折看见自己的妹妹认真昂着脸,悄悄传音过来:

    “我好像,跟他很熟悉的样子。”

    “……阿玉,其实我也一样。”

    沉默了半响,田折轻声笑了笑,同样迷惘传音道:

    “我也感觉自己跟这位佛子,似乎很相熟。

    好像在什么时候,我和他曾经见过的一样?”

    ……

    ……

    ……

    云天上空,一座巍巍乌篷大船内。

    在觥筹交错声中,白术持着酒樽,应付着接连不断的遥祝,面上却是有些神思不属。

    自从昨日,化身在北地突破命藏后,顺理成章的,他这尊在金刚寺的主身,也成功脱离了金刚的范畴,在天王殿里一步踏出,交感天地,顺利练就了道身。

    赤龙心经是白术所修的唯一心法、根本真经,直指六境的人仙大道,在以赤龙心经突破第五境后,他所炼就的道身,又与旁人不同。

    在不压制道身的景况下,白术此刻真切的模样,便是脑后九色光圈摇动,身外赤莲朵朵,霞炁缭绕。

    赤、玄、白、金、青、紫、火、檀、黧……光圈九色,一色不同于一色,层层恢弘古老,挥落辉光。

    似龙似蛇的古老道物在脑色九色光圈中游走,张牙舞爪,摆动躯干,这是赤龙劫力最初的形体显化,由重重劫力拼凑组成。

    非龙,非蛇,在脑后九色光圈中游走的,是最纯净也最粗糙的赤龙劫力。

    “你是怎了?”

    然庆皱眉推了推,送出一道神念,把发愣的白术惊醒:“刚才起,就一直神思不震,昨晚泄失元阳了?”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

    白术摇摇头,没有应声。

    在突破命藏,更是一举度尽三浊后,他不仅见证了意识海深处曾经发生的景象,直到现在,那些窸窸窣窣的琐碎呓语,更是还久久徘徊在泥丸宫内,未曾散去。

    方才。

    在见到田折和田玉这两兄妹的刹那,那原本微弱,萦绕耳畔的窸窣呓语,猛得,就高亢了起来!

    各种洪大的古怪乐声和人声,像天上的雷劈落进地上的水,全部在脑颅在炸裂开。

    刺痛——

    难以言喻的刺痛感,像个被刀斧凿开颅脑。

    分明是素昧平生,可当看见他们面容的时刻,白术心底突然就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熟悉感。

    像自己与他们,已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脑中的思绪一阵翻涌,起伏无定,可还未等白术继续多想下去,地面猛得震了震,传来被重物践踏的吱吱声响。

    浓厚的黑影,蓦然从天而降。

    嘭!

    嘭!!!

    白术心头跳了跳,木然抬起头。

    这时,一道雄浑如山海,带着不加掩饰喜悦的粗厚女声,从他头顶重重盖压下来:

    “白哥哥,你若有心!就吃了奴家手心这半盏儿残酒!”

第三百二十七章 白术的小日记

    圆头,大脸,在湖绿色的纱罗袖里,露出一对肌肉壮硕结实,浑似移山力士般的好膀子!

    高墙一样的黑影牢牢罩下来,铺天盖地,白术怔怔抬起脑袋,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心头还是升起高山仰止的巍峨感。

    神屋山,玉夫人——

    奇肥奇壮,又高又大,这位善养面首的奇女子足足比白术高出了两个头,身形巍峨无比,仿佛一座移动的肉山。

    现在,她脚下踩着两个红彤彤的,仿佛风火轮一样的大圈圈,悬在半空,脸上带着一股似是羞怯,又似是哀怨般的神情,羞羞答答,仿若一朵带露的巨型霸王花。

    白术心底咯噔了一下,整个人登时垮了下来。

    “白哥哥!请喝!”

    “不喝。”

    “喝!”

    “不喝。”

    “真不喝?”

    “不喝。”白术摇头:“我就是饿死,死外面,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喝你一滴酒。”

    铁骨铮铮的话音虽然微弱,却透露着十足的骨气,玉夫人娇怯的笑容猛得僵住,这个脚踩风火轮的奇女子定在半空,脸上的神情也一点点,扭曲了起来。

    两人的对话虽短暂,但还是惊动了不少人,不远处,一个鹤发童颜,面皮红润的老者缓缓转过身,他拄拐的双手用力握紧,额角青筋,狠狠跳了跳。

    “毛远公?怎了?”有相熟者见老者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不由得困惑问道:“出甚么事了,你家夫人又出去偷人啦?”

    “放屁!我与夫人情比金坚,哪由得你这泼才在这胡说八道!”那被唤作毛远公的老者先是回身喝骂一句,旋即摇摇头,脸上泛起深深忧色:“可惜了,我的船……”

    “什么?”

    “我跟南华宫的木道人赌斗了三次,才把这艘宝船赢了回来。”老者一脸苦相,用脚剁了跺地面:“偏偏,才到裤裆里没捂热几天,又要白白丢掉!”

    “金刚寺的地界,佛子的法会。”相熟者将目光转向对峙中的白术与玉夫人,疑惑道:

    “玉夫人有几条命,敢在这里闹事,不怕死吗?若惹出不快来,就算是神屋山祖师亲至,也救不了她!”

    “怕死,你可太小看她了。”毛远公嘿嘿一笑:“你是不知,在我们南土那片,玉夫人……却是还有个唤作虎头神的诨号!”

    ……

    “你真不肯?”

    另一面,光焰大放,玉夫人脚下两个风火轮呼拉拉的转,轰隆隆的雷火声震彻云天。

    “小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僧人怎能饮酒?”白术淡淡拱了拱手,致意道:“我知晓夫人想说什么,但往事种种,我都已经不记得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当作散去云烟,对你好,对我来说,自然也好。”

    声音在空气里停顿片刻,场中落针可闻,在众目睽睽下,玉夫人沉默了下去。

    “好,很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玉夫人冷笑连连,伸手狠狠一握:“小白,别怪我不留情面,这是你逼我的!”

    几丈远,那个脑后摇动九色光圈的人影,却只是将手一点,显出一层净光护住周身,对言辞间隐含的威胁,并不以为意。

    “我劝夫人三思。”白术淡淡笑了笑:“我——”

    嗡……

    微微的蜂鸣声陡然响起,光影一转,白术未出口的话,也被生生咽了下去。

    “四月十三日,晴,和玉玉去她最喜欢的浮丘山,我弹了琴,玉玉很开心,于是我也很开心呢。”

    在玉夫人掌心,捏着一枚淡黄的古玉,在那里,白术看见自己面带微笑,一字一句温声开口道。

    “五月十四,阴,和玉玉去天荡泽,那里有最好吃的水藕。”

    “五月十七,阴,和玉玉去南边的水榭放纸鸢,玉玉笑起来很好看,我很喜欢看她笑,于是给玉玉作了一首诗,玉玉很喜欢。”

    “五月二十七,晴,和玉——”

    “卧槽!”白术情不自禁爆出一句粗口,在极度震惊之下,手里的酒樽不自觉跌落在地,咕咕滚了几转,洒出不少酒水。

    原本还有些窸窣的场中,瞬间,落针可闻——

    “还有不少呢,小白。”

    玉夫人睥睨过来,脚下的风火轮呼拉拉的转,她捏着古玉,邪笑摇了摇:“还要看吗?”

    “你就算把我擒住也没用!”见白术一脸不善,玉夫人举手示意:“在场人都听见了,你擒住我也没用,会坏名声的!”

    “名声……名声这种东西,我不是早就臭了吗?”

    白术抚住额头,忽得有些默然了,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触,每当他觉得自己下限不能再低时,总会有新的方式,来狠狠警醒,告诫他,自己其实并不存在下限这种事物。

    “真是狗啊!”

    白术咬牙切齿骂了一句。

    “刚才有声音吗?”他不再理会,平静转身向后,朝静默的诸修淡淡开口:“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毛远公第一个跳出,大声叫道:“老朽什么也没有听见!”

    “对!对!”其余人很快警醒过来,纷纷出言附和:“何曾有过声音,乱语!乱语!”

    “我耳朵聋了!”

    “听不见!”

    ……

    见达成了一致,白术满意点点头,从他脑后的九色光圈中,忽得伸出一只无暇大手,朝错愕的玉夫人一把抓落。

    “玉夫人道心不稳,被外魔所乘,贫僧带她去地宫,镇压一番心魔。”无暇大手抓爆层层虚空,白术低诵一声佛号,笑道:“僧人以慈悲为怀,神屋山的诸位道兄,就不必言谢了。”

    嘭!

    大手在临身的刹那,忽有一道剑光亮起,它如斩开流水般切了大手,又并不停留,直朝玉夫人泥丸宫而去。

    “别杀她!”

    见那道剑气肃杀无尽,白术心神一震,连忙点出一指,以攻代守,护住呆愣的玉夫人。

    “我倒是不知,你竟还有这等癖好。”

    指力与剑光一触,白术身形便被弹飞,剑光绕了三转,镇住玉夫人一身真炁,才兀自消散。

    这时,一道清丽婉转的女声淡淡响起:

    “我们在一起时,你可没给我写过这些东西。”

第三百二十八章 怎么会这么多?

    清雾如水银泻地,在地上平铺开,在雾里,一个抱着大葫芦的女子盈盈而立,她伸手挽了挽垂到耳边的几缕鬓发,似笑非笑。

    葫芦——

    大赤红的颜色,在葫芦内有一线毫光,高三丈有余,上边现出一物,长有七寸,有眉有目,有翅有翼,眼中两道白光,刺目不可直视,白术仅是略看了两眼,瞳孔已一阵酸涩难言,连忙偏去头去,闭了双目。

    斩仙飞刀。

    斩将封神飞刀!

    “这不是封神演义里的斩仙飞刀吗?”白术扯了扯嘴角,心内一阵无言,在方才看见那大红葫芦的刹那,他已明白过来,斩断自己大手,镇压住玉夫人一身真炁的,不是什么剑光,而是斩仙葫芦溢出的一丝杀气!

    仿斩仙飞刀——壬辰七十四号。

    在大红葫芦的边缘外侧,还有一行古朴的小字,字体古朴自然,不是陆洲三国任何一处土地的字体,它似是由无数草形结成,拼于在一处,在古怪之外,又另有一番怪异韵味。

    白术从未见过这种字样,但他几乎不假思索,就认出了葫芦上那行字样的含义。

    葫芦被抱在如玉素手上,虽还未被祭出,但那森然的寒光,已令所有人,都沉寂了下来,

    在一片万籁无声中,白术狠狠皱了皱眉,思绪转动。

    “仿斩仙飞刀——壬辰七十四号……这已注明是仿品,不是那位西昆仑陆压手持的真器,而壬辰,是十天干十二地支的排序吗?”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被合称为十天干,而十二地支,则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干者犹树之干也,支者犹树之枝也。

    壬辰七十四号,不提其他序列,单单这壬辰七十四号之前的序数,便足足有七十余!

    七十四柄斩仙飞刀!

    白术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寒意,手足冰凉。

    单单面前这一柄,就令他感到了透骨的杀意,如芒在背。

    即便突破三浊,炼就了武道真身,面对葫芦里那一线毫光,白术还是没有自信能躲避过去。

    壬辰之前,必定还有序列!

    甚至一直追溯到甲子或癸亥,亦不是没有可能!

    一柄斩仙飞刀,已助广霞宫在北地打下了万世基业,成就了无上的声名……究竟,是谁炼制了这些斩仙飞刀的仿品?

    又是何等惨烈的战事,才需要如此数量的斩仙飞刀?

    在白术心潮起伏之际,那抱着大葫芦的美艳女子也不开口,她笑盈盈打量着白术脑后摇动的九色光圈,眼神饶有兴致。

    “宫主何时来了我金刚寺?”被一畔的然庆接连不断以眼神示意,白术无奈挤出一个笑容,上前一步,合十道:“接待不当,还望海涵了。”

    “的确是接待不当,你们金刚寺……”

    抱着大葫芦的女子眼神一转,在洛婵、裴菏、一处山巅懒洋洋晒太阳的大白猫等人身上扫去,冷笑道:

    “还真是一群妖魔鬼怪,什么脏东西都有!恶心至极!”

    “你才是脏东西!你全家都是脏东西!”白术还未开口,一侧,被飞刀杀气镇住一身神通的玉夫人已不请自来,自行对号入座。

    “小白最爱的人,是我!是我!”

    白术斜眼看着玉夫人使劲扑棱,像一条上岸渴水的大胖头鱼:

    “你们这些小贱人,都不配,听见了吗?!”

    “本宫一日不死,尔等终究是妾!”玉夫人勉强昂着脑袋,睥睨四方:“记——”

    “求求你闭嘴吧!”

    白术身形一动,闪到玉夫人身前,把她和那抱葫芦的绝美女子分隔开。

    “你一个刚度两浊的,连我都打不过!怎就那么喜欢惹事!”白术瞥了玉夫人一眼,嘴角疯狂抽搐:“你改名吧,干脆叫平头哥算了。”

    “平头哥?”玉夫人楞了楞,旋即莫名星星眼。

    白术整个人都看傻了,可还未等他开口,便有一剑撕裂长空,猛得杀了过来。

    这一回,是真正的飞剑!

    薄如蝉翼的剑身,小指长短的剑面明净如秋水,两只细小如蚊蚂的青篆古字,镌刻在其上。

    青蝉——

    剑光在虚空中忽明忽灭,起伏无定,幻化出万千重重剑影来,整片地界,都被森森的剑啸声所覆盖。

    白术摇摇头,同样挥袖放出“百尺楼”,猛得朝那枚出没如鬼魅的飞剑疾斩过去。

    嘭!

    充斥虚空的万千剑影瞬息破灭,两道剑光一触及分,旋即化成两根纤若发丝的银线,在大殿上空你追我赶,游走无尽。

    玉案、梁柱、桌角、杯盏……如龙的剑吟声在殿里此起彼伏,铿铿清音传彻不绝,远听之下,竟有种仿若钟磬相加的独乐韵。

    在诸修目眩神迷的注视下,两柄飞剑斗了数十合,突然,那道原本杀向玉夫人的剑光,竟有若撒气一般,不管不顾,直直斩向白术眉心。

    嘶——

    飞剑陡然一止,在空气留下轻轻的颤音。

    白术面无表情抬起眼,在他眉心三寸,停着一枚青玉小剑,正散着锋寒的杀意。

    “你不躲?”

    这时,一道青光落下,青光里传来一道与飞剑同样冷淡的女声:

    “你不怕我失手杀了你?”

    “你用剑,似乎是我教的。”白术伸手摘下眉心处的青玉小剑,轻轻抚了抚,淡淡开口:“我也不觉得,你会杀我。”

    青光里传来一声冷哼,对白术的回应不置可否,他手心雷音一响,原本被捏在两指间的青玉小剑瞬息投进青光里,如飞鸟投林。

    手腕的银镯子微微一紧,白术无奈抬起头,远处青光散去,露出裴菏的身影。

    青衣配剑的明秀少女冷冷瞥了白术一眼,随意在一方玉案后坐下,也懒得再打量。

    接连不断,陆续有虹桥架起,落进这艘乌篷船形的车架里。

    或明秀,或端庄,或妩媚,或妍丽,在千娇百媚之余,这些眉目若画的美人,却是有一个共同之处。

    那就是,白术一个都不认识……

    “这么多?”虹桥接连不断架起,玉夫人震惊了:“怎么会这么多?!”

    “是啊……”白术默然无言:“怎么会这么多?”

第三百二十九章 给我个面子

    “《太乙金书》,那是我家先祖观摩金水两道变化,创出的心经,圆满之后,能炼就太乙伪身的法相,囊括阴阳变化。”

    莺莺燕燕中,白术被尴尬地环绕在正中心,只见一个美貌女子伸出如玉素手,平静道:“你当年装成落魄的世家公子,浑身是血,躺倒在驿站前,我一时鬼迷心窍,或许是见你好看,于是发了慈悲,把你带回了我家。”

    女子声音淡淡,无悲也无喜:

    “半个月,你就从我这骗来了《太乙金书》的全卷,然后你哄骗我,说要去莲池采一朵花,用来贺我的生辰,我信了,于是就没有拦你。”

    “我知道你讨厌人跟着,也就没有派人陪你一起去,半炷香,以为你至多半炷香,就能回来,但过去了很久,我记得是两个时辰了,当时你刀伤未愈,我很担心你,害怕你一不小心掉进莲池,落了水……”

    “半年了,我在栾阁等了你足足半年,才等到了你的消息。”说到此处,女子自嘲笑了笑:“你猜猜,是在哪里?”

    “……大牢?”白术试探开口。

    “我在南土听到了你的消息,这一回,你又假扮成云游的散修道人,骗了太微山的裴仙子。”

    女子淡淡开口:“说起来,我与她算是姻亲,裴仙子应当要叫我一声姐姐。”

    嘶——

    嘶——

    玉夫人和然庆同时倒抽一口凉气,神情震惊。

    “等……等一下下……”

    被莺莺燕燕环绕在正中心的白术艰难开口,在这沉重氛围下,他只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气氛好紧张啊。”白术目光一点点,从那些美人脸上艰难移过,他咽了口唾沫,试探开口:

    “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大家笑一笑,这事就算过去了……好不好啊?”

    “……”

    “那我讲了?”

    “……”

    “我真讲了啊,你们不反对,那我就当同意了。说了这个笑话,大家以后就两清了,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见一片静默,没白术心头瞬间狂喜,他装模作样咳嗽两声,背着手,震声道:

    “从前有个人,他叫小明,一天他——”

    “闭嘴!”忍无可忍的声音响起,一个粉面含煞的宫裙美人挺身而出,怒道:“现在谁要听你那破笑话,傻子?无明!你是个傻子吗?!”

    “……我只是希望你们把我当成一个小傻瓜。”

    白术深吸一口气,在他周围,数十个美人容色不一,却都惊艳如白霜当空,月虹映霞,每个人的眉目都极尽雕琢,妍丽若画,如春半桃花。

    这是极动人的一幕,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美人犹如美玉,最难挑出丝毫瑕疵。

    “大姐姐们,能打个商量吗……”在众目睽睽下,白术小心翼翼开口:“那些混账事都是无明干的,我法号虚明啊,就算进了金刚寺,也是‘觉’字辈的,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嘭!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猛得兜头打过来!

    十丈内,所有的桌案杯盘碗盏微微一定,旋即齐齐爆碎,白术立身的船板出现了一道道深深裂痕,蔓延不知多少丈,露出最底下,那层由细密符光交织成的禁法。

    噗——

    远处,毛远公捏碎酒盏,悲愤欲绝。

    白术脑后的九色光圈微微晃了晃,如若无物,掌力被光圈尽数化去,包容如瀚海。

    “我怎么了?”白术捂着脑袋,一脸无辜:“我——”

    嘭!!!

    又是一巴掌!

    船板彻底炸碎,碧玉妆成的梁柱一根接一根,被劲风粗暴折断,在一地狼藉中,白术身影依旧矗立不动,脑后九色光圈摇曳。

    呜——

    毛远公扔下酒盏,嗓子里呜咽一声。

    “闭嘴,什么时候让你说话了?”那先前出声打断白术的宫裙美人拍了拍手,轻描淡写:“站好不要动!”

    “哦哦哦。”

    “你当杀,而且是理当万死,怎样的惨痛死法对你来说,都不算过分。”宫裙美人慢悠悠开口,她肤光如雪,眼角眉梢间,都是风情万种:“但你可以赎罪。”

    “……怎么赎?”

    “狗东西,你当初说好要娶我的!”宫裙美人猛得上前一步,狠狠揪住白术,咬牙切齿:“现在娶,也来得及!”

    “……”

    “闹够了吧?”

    突然,在白术手足无措之际,一道带笑的声音淡淡传来:“闹够了,就退下吧。”

    两道白光陡然射出,那从始至终都立身在清雾里,似笑非笑,没有上前的广霞宫主淡淡开口:

    “不想死,就都退下!”

    人仙!

    斩仙飞刀!

    “待你法会完后。”抱着斩仙葫芦的明艳美人并不理会面含薄怒的众女,她转过身,对白术柔声笑了笑:“我陪你一起去邺都。”

    “沈蓁,你别太放肆!”宫裙美人冷冷笑了笑,转过身:“我辛桐梅氏,可不怕你广霞宫!”

    “是吗?我可不觉得。”

    斩仙葫芦微微一转,那两道素寒的白光便如两挂长虹,映照无定,唬得毛远公和然庆等人左躲右闪,狼狈逃窜。

    “我知道,你们都是出身世家、圣地的贵女,但那又如何?”沈蓁低下头,笑了笑:“不成人仙,你们这些人,终究是蝼蚁!”

    “你……”

    “沈蓁!”

    “你怎敢如此?”

    “广霞宫如此妄为,是想犯众怒吗!”一个头梳单螺髻,明艳动人的女子冷笑道:“北地的道统,都是如此胆的大包天?”

    “众怒?等你们到了第六境,再来跟我说这话。”

    沈蓁伸手一招,白术身形就不由自主,径直飞到她的身侧:

    “现在的你们,还不配说这话。”

    “是吗?”

    在众女怒气溢于言表,几乎忍不住要出手时,虚空中,一颗月桂神树突然扫射华光,冉冉升了上来。

    华光中,洛婵持着月桂树,语气平淡:“那我呢?”

    “你?”

    “沈蓁,看看你的斩仙飞刀。”洛婵微微一笑:“能斩破我的道果吗?”

    人仙气机,一丝一缕,便可压塌河川,在一场惊世之战几乎一触即发时,白术突然转过脸,看向一侧。

    在那里,有一条金光大道,陡然铺开。

    优昙花万朵,伴生左右,在金光大道中,方丈苍老的声音缓慢响起:

    “阿弥陀佛,两位檀越,还望卖老朽一个薄面,暂请熄了雷霆之怒。”

    方丈瞪了无辜的白术一眼,继续开口:

    “关于此事,我寺必会有个法子,让诸位女檀越都满意的。”

    “哦?”洛婵微微挑眉,被这番话挑起了兴致:“我倒想知道,是个什么法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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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潮笼罩的武道世界,他是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无敌人仙;在神秘复苏的黎明世代,他是先知,亦是真理的承载者;在钢铁的都市里,他是欧米茹级的异能者,也是窥探禁忌领域的疯子。……他是环绕世界的大蛇,亦曾以凡人之身弑杀神灵;是横剑截断天河水的白衣道人,也见证世界树上黄金国度的落幕;是翡冷翠的圣子,却也在魔神之柱刻下姓名……——他,是游戏在高维宇宙的寻道者。高维寻道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维寻道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