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元君
如雷大声震怖数百里,隆隆一片,人仙的杀机在不经意外泄间,就透露出电闪雷鸣的异象来,宏大无比。
这些声音远远传彻下去,令那些楼观上原本寻欢作乐的世家子们,都纷纷讶异抬头,惊疑不定。
在他们头顶,那原本煌煌无加,昭昭似天日的五境大修车架们,此刻好似被一层黑云包裹住,隔开了云穹,令人视线无法望穿。
滚滚雷蛇在黑云里扭曲、翻滚,道道白炽电芒闪破长空,在那层黑云里,令人胆战心惊的气机正在一点点发酵、旺盛,山川河流被这气机压迫,簌簌作响,群山皆颤!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法会开礼了。”
金光大道上,方丈瞥了眼地下喧嚣的动静,嘴唇微微动弹,声音清晰在众女心海响起:
“若有何事,还望等到法会之后,在那时,诸位檀越再议出个章程来,也不妨事的。”
说到此刻,方丈苍老的声音突得就凌厉了起来,有如一柄开过锋刃的佛刀,寒光毕露:
“这个面子,不知诸位女檀越,肯不肯卖给老和尚呢?”
刷——
瞬间!
无穷无量的华光从方丈背后飞跃而起,一刹那,犹如一条天河大瀑逆流卷向高空深处,击散了滚滚层云,万丈、万道!这挂华光愈冲愈高,最后几乎冲破了洞天的壁障,冲出界外!
那是由无数禅文经典组成的长河,在长河中,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念诵,在怒吼!
金刚、比丘、珈蓝、大耀、阿罗汉……原本遮蔽视线的黑云被一击冲垮!取而代之的,是一方清净无量佛国。
在下空的楼观宫阙里,隐隐有无数惊呼声阵阵响起,极为惊叹。
沈蓁和洛婵微微皱眉,明丽无暇的玉容上,升起一丝郑重之色,她们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旋即冷哼一声,又偏过脸去。
不仅仅是冲霄的无量量华光。
在层层虚空尽头,还有一方古老恢弘的大阵,正在混沌中缓慢苏醒。
缺劫宝阳阵图——
这阵图是从雷音寺传承下来,被金刚寺祖师带来这方南土,成为了开宗立派的不世根基,其中那蕴藏的无量量劫力,一旦爆发开来,即便是尊为人仙,也丝毫讨不了好!
“左右不过几个时辰,那我就等到法会之后。”
撑天的月桂宝树轻轻一招,虬龙般的枝桠齐齐发出一声轻颤,就兀自化成三寸大小,被洛婵单手托在掌心。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洛婵对白术柔柔一笑,如清波照影,动人无比:“反正,他是我的!”
白术:“……”
“阿弥陀佛。”
见又有生起事端的苗头,方丈再次瞪了无辜的白术一眼,将手一指,便有一道虹芒裹住白术,把他一脸懵懂的拉回自己身侧。
“恕老衲先行告退了。”
不待回话,方丈将身微微一摇,脚下那条金光大道迅速如水波遁去,转眼不见了踪迹,消失在云天之外。
楼船里,洛婵与沈蓁两人对视一眼,面无表情。
嘭!!!
迫人的气息甫一交锋,就发出了如两片渊海相撞的可怖气息,楼船轻轻颤了颤,小半边船身无声消弭,构造楼船的根本禁法倏忽化为齑粉。
楼船内所有人,都被这两股气机的交锋逼得立根不稳,面色苍白,犹如风中飘萍,这足以压塌山脉的气息对决,被两人有意控制,压缩在这方浮空楼船内。
金玉衰朽,一片片晦暗下去,只一刹那,这方巍峨的楼船就如狗啃般,变得七零八落。
咚——
毛远公颤抖抱住自己,闭上眼睛。
“洛婵?”沈蓁低着头,几缕鬓风微微随风浮动,良久,她抬起眼,展颜一笑:“我听说过你。”
“哦?”
“元君宫虽然行踪隐匿,但在广霞宫的典籍里,还是记载过你们的,我若没猜错,你应当便是这一代的元君吧。”
沈蓁抱着斩仙葫芦,笑靥如花:“真有意思,我以前一直很好奇,他在北地把我骗到手后,究竟躲去哪里,又去祸害谁了?现在见到你,我才确信,他居然跑到了西极之地,去勾搭元君宫……”
元君宫——
躲在一边吃瓜的然庆吓了跳,他愕然抬起头,皱眉打量了洛婵半响。
元君宫,这也是一方圣地,只是向来隐世,行踪诡异,令人难以揣度。
元君宫的圣主,与其余圣地一般,皆是六境人仙的修为,这方宗门的圣主,又有元君的美称。
有一点不同的是,元君宫的门人,无一不是女子,她们挑选传人的方式,也是古怪非常。
元君宫的根本道册名为《源流经》,这是一门专为近道体而开创的经文,取自百川终究归流的意境,元君宫在陆洲三国四处搜寻近道体,并暗中将《源流经》传授给她们,悉心教导。
等到她们稍稍长成,修行略有进境,元君宫便将这些修行了《源流经》的女子们统统带回丹阁,令她们自相残杀。
譬如养蛊,活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蛊王。
那些死去者的心经境界和她们的近道体质,由于《源流经》的根本特性,会被唯一存活者完美继承,统统吸收。
积小流而成江海,一代又一代,元君宫中的历代元君,无不是由此类方式筛选而出。
一尊存活于世的元君,等若是数尊死去的近道体的集合,也因此,元君这个名号虽然鲜见,出手次数也是寥寥无几,却也震慑得三国大地无数宗门对其噤若寒蝉,奉若神明。
“在我小时候,你师傅,也就是上代元君,曾来过我广霞宫借阅典籍。”
沈蓁将几缕散乱的鬓发轻轻挽到耳后,笑意盈盈:
“洛婵,说起来,你应当要叫我一声姐姐才是呢。”
“姐姐要跟我抢男人吗?”洛婵神色淡淡,她手中的月桂宝树升起无数寒光,衬得她有若月宫仙子,姿容清冷。
“是又如何?”
“那就在他的法会之后,我们各凭本事吧,旁人怕姐姐的斩仙飞刀,我可未必。”
洛婵手中的宝树微微一摇,一道太阴神光便瞬息飞出,神光如长河,在呆愣的玉夫人身上轻轻一刷,旋即便有无数古玉的爆碎声,接连不断传来。
只一瞬,那些白术还未来得及摧毁的影像,便被她统统用神光打碎。
“沈蓁姐姐虽然讨人厌,但有件话,她却是说对了。”
不理会玉夫人目眦欲裂的神情,洛婵环视诸位贵女,淡淡开口:
“人仙之下,皆为蝼蚁,我并不惧怕你们身后的道统,如果你们想跟我抢什么东西,不怕死的话,那就尽管来吧!”
宝树光华忽得一盛,遮蔽穹天,刺得所有人都闭上双目,不敢正视。
待光华散去后,原地,洛婵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你们好自为之吧。”抱着斩仙葫芦的沈蓁似笑非笑,她淡淡瞥了眼神色难看的诸贵女,周遭虚空微微一晃,也不见了踪迹。
在一片死寂中,众贵女面面相觑,彼此咬牙切齿。
“我要告诉阿爸!”一个神色清冷的美艳女子愤愤跺脚:“人仙又如何,我阿爸也是人仙!”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清冷女子率先带头后,其余贵女也纷纷恍然大悟,醒转了过来。
一时之间,在破碎的楼船里,灵光传讯声络绎不绝,到处都是。
“呃……”
然庆嘴角抽了抽,他悄悄四顾一眼,见无人注意,便身化一道青烟,从破损楼船里遁了出去。
而此刻。
看着一地狼藉,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楼船,毛远公捂住嘴,终于眼圈红了起来。
他的船……
才到手,还没几天的宝船……
为什么?为什么要凑热闹,把灾星从龙鲸请到自己的船里来?
毛远公嗓子里呜呜两声,一时悲不成声。
“要坚强!”
肩膀被人拍了拍,毛远公回过身,见相熟者点点头,对自己用力比出一个大拇指:
“要坚强!”
……
……
……
云天深处,金光大道一字铺开,如长虹贯日,它抖了抖,在一处小山停住,把一脸懵懂的白术扔了出来。
“方丈,你怎么来了?”
白术回过头瞧了一眼,这正是他在金刚寺的居所,洞府禁制紧闭,显然还维持他离开时的模样,在不远处的山石上,一只大白猫懒洋洋趴着,像死去一样在晒太阳。
“我要不来,你就等着被人抢走生孩子吧!”
云天上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金光一收,显露出方丈的面貌。
老和尚摸着脑袋,叹息一声:“你怎如此喜欢惹事,只要是个女人,你都敢撩拨?想要神通心法,我们金刚寺又何曾短缺了你的?”
“这可不是我。”白术坦然摊手:“是无明!”
方丈:“……”
山石上,睡成一滩的大白猫被声音惊醒,它尾巴动了动,旋即跳下山石,亲昵走到白术身侧,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
“呼呼呼呼,小猫猫!”
低下头,白术摸了摸它的脑袋,笑着抱起大白猫。
这是方丈养的猫,虽然不知道老和尚为什么老夫聊发少年狂,突然养起了猫,但哪管那么多,撸就完事了!
白术在天王殿斋戒静坐的时候,大白猫总是屡屡闯进来,因是方丈的灵兽,值守弟子也不好管束。
一来二去,白术与它的关系,也就熟识了。
看着白术狂撸猫头的动作,方丈眼角抽了抽,他低诵一声佛号,闭目不语。
“方丈,你刚才说让她们都满意的法子,到底是什么?”放下大白猫后,白术好奇开口:“要怎么做?”
“没有。”
“……什么?”
“没有。”方丈摇头:“我骗她们的。”
“……”
“总不能把你切成百十份,一人送一块过去吧?”方丈叹息一声:“然庆倒是悄悄提议,可以用化身,但如此行事,先不说这置我金刚寺颜面于何地,单是那些贵女身后的世家与圣地,就不会赞许。”
“……那我怎么办?”
“你自己惹下的麻烦!”
“方丈!”
“法会完后,你连夜逃吧,逃去邺都那里,我派人护送你,在邺都,我有一位故交,他法力通天,足够护住你了。”方丈摇头,道:“广霞宫主手里的斩仙飞刀着实凌厉,我赢不了她。”
“上师呢?”白术不死心开口:“上师也赢不了吗?”
“却是忘了告诉你,神足几日之前就不见了。”方丈皱眉开口:“但他应该无碍,我方才与他传讯,他似在追杀什么人,一时间分身乏术。”
“哦。”
见白术垂头丧气的模样,方丈气不打一处来,在他头顶拍了一记,喝道:
“你自己做下的好事,看你要如何收场!”
“……那我也不记得自己做过啊。”白术耷拉着脑袋:“我都没印象,不能算在我头上吧。”
方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法会还有好几个时辰,你先在这待着别动,我替你去应付来往宾客,顺便看住她们!”
“看来只能如此了。”白术叹了口气,躬身道:“有劳方丈了。”
方丈摇摇头,又叮嘱了一句,便转身离去,在最后一刻,他与大白猫对视了一眼,眼神平淡。
“外祖爷爷!”大白猫甜甜传音开口:“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神足不在,我才私自把你放进来,孔雀,你不要闹乱子!”方丈无奈传音:“老实一点!”
“好不容易神足开窍了,肯让他下山入世,那无明就可以娶妻了!”大白猫哼哼两声:“反正都要选,为什么不能是我?”
“你好自为之吧!”
方丈懒得多言,一步跨到云天之上,不见了踪迹。
白术虽然有些奇怪方丈离去时的眼神,但也没有深究,他摸了摸脚边的白猫,挥袖走进洞府,然后阖了禁制。
只余下白猫呆呆站在原地,它不可置信上前挠了挠,才确信那人是真正把自己关外面了。
“天啊……”
白猫无力在地上滚了滚:“这是个什么人?”
……
……
……
远远,在观礼之处。
喧闹很快平息了下去,被金刚寺僧人安抚平静后,寻欢作乐声又开始响起,如沸腾的海潮。
“很好,神足果然不在。”
一座由宝珠点缀的华美楼观里,灰衣道人眉心裂开一线,点滴幽光在其中闪烁,一个无尽邪异的笑声低沉响起:
“慈载小和尚,你请我办的事,现在要好做多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青神观
这是无比诡异的一幕,灰衣道人的眉心裂开了一条极细极细的缝隙,这条缝隙从眉心一路蔓延到脚后跟。
在那个邪笑声响起的时候,灰衣道人嘴唇却并不动弹,两眼也黯淡无神,身体软趴趴瘫在椅上,散成一团。
人皮——
就像是妖魔吃空了灰衣道人的内脏,然后披上了这幅人皮,以掩人耳目。
不单是灰衣道人,在这座宝珠点缀的华美楼观里,还有数人聚在一处。
在邪笑声放肆响起时,这些人都罔若未闻,依旧保持着举杯、远望、言笑的姿态,他们的肢体僵硬而不自然,眉心处,同样也隐隐裂开了一线。
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楼观内飘散,与外界祝酒的欢笑声比起,这里,只有阴森冰冷的邪笑声音……
“像之前约定的一样,看来神足已经被宣文君的弟子拖住了。”
这一次,又有一道苍老的声音遥遥传来。
披着灰衣道人皮囊的古老妖魔停下笑声,他张嘴喷出一道金光,射向一根梁柱。
纹龙雕凤,足有两人合抱的堂皇大白玉柱上,被金光一触,竟长出了朵细细的花苞。
那是莲花——
色泽月白,小指头大小,但不过眨眼的功夫,花苞便迎风长大了起来,八片白莲花瓣层层舒展,错落有致,露出最里内闭目端坐的金黄小人。
嘭!
梁柱上的白莲花层层盛放,尔后瞬间凋零,化作一捧飞灰,金黄小人一跃而下,他的躯干也迎风变长,化作常人的体量。
垂暮的老僧一身金袍,双手枯瘦似鬼爪,老脸上沟壑纵横,他头顶一颗枯荣宝树,神色淡淡。
烂陀寺方丈,慈载!
慈载皱眉四望一眼,双眼放射神光,在他天眼通的视线下,这座楼观里到处都布满了酷似蛇形的古老符文,随着他目光所及,那些蛇形的古老符文也纷纷扭曲身躯,如同活物般,对慈载回以注视。
“深入敌营,小和尚你还如此放肆?”
披着人皮的古老妖魔缓慢起身,在他起身的刹那,这幅人皮浑身都发出噼里啪啦,如同炒豆子般的爆响声。
他不以为意般笑了笑,走到面色严肃的慈载身边,淡淡开口:“若非这里被我临时祭炼成了神国,你只怕刚一来,就被金刚寺的僧人察觉了。”
“观主睡了这么多年,竟还有如此神通。”慈载收敛住眼中神光,深深看了眼身边的古老妖魔,一字一句开口:“当真,可怖可畏啊……”
“雕虫小技罢了,何足挂齿。”
一具具被吃空内脏的人皮僵硬摇着手,四处走动,他们躯体柔软的,像风中纤弱的芦苇,折叠出各种人体无法做出的动作。
在这片怪诞景象中,慈载低诵一声佛号,面无表情。
青神观,观主!
这座生于北土的圣地,向来神秘而古老,身上罩着一层浓厚的迷雾,令人难以望穿。
初代的青神观主只是一名寻常牧童,在一次偶然,他误入了埋藏地底千万年乃至更久的古老遗迹。
也正是在那里,他找到了青要玄土明光上帝的居所。
关于这尊大神的名号,世间说法不一,有人说青要玄土上帝是青帝的诸多名号之一,尊为五方五老之一,但也有人并不信服,考证出这尊古神仅是上界神圣中的一员,而且在绝地天通之前,就已早早陨落,被人斩杀,不再显露神迹。
但无论如何,在遗迹中走出后,昔年的牧童,便再也不一样了。
青神甲、残缺的神道修行、道玄玉盘……依靠这些,成人后的牧童很快便在北土打出了赫赫声名,开宗建业。
时至今日,即便是卫王,也难以对青神观发号施令。
这方古老道统向来神秘,难以揣度,邪异无比,便是慈载所在的烂陀寺几乎总领北面的佛脉,也是绝不愿轻易得罪青神观的。
“我当年屠原陵城时,无明非要插手,坏了我一身道行。”青神观观主看向窗外,戏谑一笑:“谁能想,如今天道轮转,竟是轮到他了呢?”
“烂陀寺、青神观、腐丘山、龙渊李氏、寿吾叶氏、大罗岛、玉辰宗……”
慈载与他并肩而立:“我们观主构出法纹,便杀破这洞天,屠了金刚寺所有佛子!”
“这么有趣的事,当然要在最隆重的时候。”
“观主意思是?”
“等他册封那一刻,你们一起杀进来,我要让南禅宗颜面扫地!”冷笑声刺骨响起:“如何商议的,你们可妥当了?”
“我与观主要杀无明,玉辰宫想要然仲的性命,寿吾叶氏要杀然谛和无显,至于大罗岛……”
慈载低诵一声佛号:“他们想打开十惑苦狱,把自家的老祖宗放出来,至于金刚寺的财货经典,诸位都没什么异议,还是依照原先商定的法子。”
早在法会之前,他们便将分赃的事宜,都一一商定好了,只待最后出手的那刻。
“金刚寺里,我唯一忌惮的,便是神足,眼下他被宣文君的弟子引走,那便再好不过了。”
观主瞥了慈载一眼,微笑开口:
“待会,我将拦住自观和尚,布下大挪移禁制来,你们烂陀寺只管祭出孽龙皮,把这洞天阵法打破,接引诸位道兄进来即可。”
慈载点了点头,赞同道:“此事不难,孽龙皮打碎这洞天禁制,不过等闲,七百年前,我们能杀了持有宿命通的自宏和尚,现在杀几个佛子,应当也无碍。
只是老衲心底还有些犹疑,却是要与观主说道说道。”
“禅主在担心什么?天命在我等!”观主洒然大笑:“难得宣文君一脉与无明有隙,亲自引走了神足,没有他的神足通在,我大可任意施为,现在这大好时机,失去了,可不再来了!”
“那些诸世家的贵女,那些圣地的长老,数十尊命藏且算了,可那两位人仙,元君与广霞宫主……”
慈载将目光看向楼观之外,一字一句沉声开口道:
“观主,你可曾想过,她们若要出手的话,该如何应对?”
第三百三十二章 混元伞
数十命藏,两尊人仙。
该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让他一时沉默了下去,良久才摇头开口。
“我等几家联手,要行大绝灭之事,她们未必敢出面。”观主摊了摊手,道:“人都——”
“此话未必,别的观礼宾客也就罢了,但那些女人,只怕不会干休。”慈载摇头:“此事还需商议。”
“你欲如何?”
“混元伞。”
“什么?”观主面无表情:“混元伞?”
“这世间,唯有青神观的混元伞能错乱阴阳,再造乾坤,若观主不祭出混元伞,不提元君,单是广霞宫主手里的斩仙飞刀,便不是我们能匹敌的。”
慈载面色不变:“为成大业,老衲还请观主祭出混元伞这桩真器,以诛佛敌!”
气氛静止了刹那,慈载与观主两人对视,一个面容平淡,一个冷笑不已。
“你倒打得好算盘,混元伞如斩仙飞刀一般,可是用一次少一次,你们想诛了金刚寺根基,莫非还想同时削了我青神观?”
观主讥笑一声:“好算盘!”
“若非我烂陀寺的落宝金钱已经用尽次数,灵光黯淡了,老衲也不愿意求到观主头上。”
慈载恳切开口:“斩仙飞刀着实凌厉,放眼此世,唯有观主手里的混元伞,能遮挡一二了,还请观主勿要吝啬!”
混元伞——此伞皆为明珠穿成,共有祖母绿、祖母印、祖母碧、夜明珠、辟尘珠、辟火珠、辟水珠、消凉珠、九曲珠、定颜珠、定风珠;还有珍珠穿成“装载乾坤”四字。此伞撑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转一转,乾坤晃荡,四极飞腾。
此类太古前的遗宝,虽然次数有限,但个个妙用无穷,是各宗镇宗的底蕴。
如烂陀寺的落宝金钱,如广霞宫的斩仙飞刀,如青神观的混元伞。
昔年雷音寺崩灭,南北两禅宗分家,烂陀寺便抢先夺得了落宝金钱,并凭此在北卫打造出如铁通的根基来。
在落宝金钱已黯淡的情形下,此世中,也唯有斩仙飞刀和混元伞尚存。
也唯有它们,才能抗衡彼此!
只有真器,才能打败真器!
“混元伞对上斩仙飞刀,我也未试过,至于胜算如何,也不大好说……我用混元伞困住她们,你慈载带着诸位道兄,尽早杀了想杀的人吧。”
观主摇摇头:“但要我祭出混元伞,我却是有个条件!”
“不知是何?”
“三成!”观主伸出三根指头晃了晃,冷冷一笑:“原本商议好的东西,我要多加三成!”
慈载皱了皱眉,他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应了下来。
“那就走吧,你神意在这里,我还得费劲替你遮掩气息。”观主懒懒挥了挥手,道:“告诉他们,我要多加三成!”
金光突然轻轻一展,慈载的身影在金光中一点点变化,直至最后消散不见。
观主冷笑一声,重新瘫在椅上,狠狠骂了一句。
“小秃驴!”
日光逐渐偏移,楼观外的声音依旧喧闹,而在里内,则是一片死寂的静默。
包括灰衣道人在内,所有人眉心的裂缝都在一开一阖,沙沙,沙沙的细微响声从裂缝里源源不绝响起。
像虫蚁在啃食草叶,又像内脏挤压蠕动的滑腻声响。
突然——
有钟声缓慢响起,涤荡天地,在三声钟响过后,天地之间,便肃清无比。
“来了!”
披着人皮的观主笑了笑,他揉了揉眉心,于是楼观里所有人额头的裂缝,都悄然阖上。
“元修、子定……”
他刚欲踏出门户,一个踩着青云的年轻人就吼吼闯了进来,他扯住观主臂膀,大声叫道:
“法会已经开了,你们还——”
声音还卡在嗓子里,话语却戛然而止,年轻人呆呆停下嘴,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珠光闪烁,楼观里内似乎暗得过分,声音消失不见,在死寂中,无论是娇小的少女,魁梧的大汉,背着花伞的美人,头戴高冠的锦衣公子……所有人都齐刷刷转头,目光直勾勾盯着年轻人,一动不动。
“你们……”
“阳符?”手腕突然一紧,年轻人震愕回过头,之间灰衣道人似笑非笑,眉心隐隐裂开一条缝隙:“炁血臻至的肉身,也值得一尝了。”
呲——
眼前骤然一黑,无边的痛苦瞬间袭来,沙沙沙沙的响声,再次在楼观里响起。
待观主抹去嘴角血渍,抬起头时,法会早已开始。
禅音礼赞声不绝,晶莹天花飘洒,在七丈高的九层玉台上,一个穿着袈裟,头戴宝冠的俊美年轻人双手合十,身躯玉光托起,在玉台上,还有一个赤面如血的长大僧人伸手按在年轻人头顶,正做狮子吼。
“无趣啊,可怜啊……”
观主淡淡笑了笑,他迈步从观里走出,每一步,都有丝丝玄纹勾勒,绘成一方宏大阵。
“什么?”
“这是阵法?”
“这人不是东修齐家的小子吗!”
迈步的动静,已惊动了不少人。
礼赞声停了一停,就连玉台上的白术,也讶异看了过来,微微皱眉。
“罗远真!是你!”
短短。
瞬间!
方丈的暴喝如雷响起,一尊万丈大佛踩着云天,一掌压下。
金黄色的封天巨掌陡然抓爆长空,在无数宾客震愕的眼神中,朝观主死死捏下!
“罗远真!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
观主张嘴哨呼一声,他周身的禁制微微一闪,旋即,天翻地覆!
洞天之外,虚空微微一晃,方丈还未来得及阻止,便有一只比金黄巨掌更为硕大的龙爪,陡然探出,狠狠打在了洞天的壁障上!
在那龙躯里,无数道遁光升腾而起,密密麻麻,遮蔽了外边的天穹,杀生无尽!
阵船、法器、修士、神兽……在那黑光粼粼的万丈修长身躯再次游动时,他们一起出手,将神通印在了洞天之外!
孽龙皮!
“只诛金刚寺,与旁人无干,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呆着。”
在方丈大手和无数道神通洪流袭来的刹那,观主施施然撑开一只珍珠罗伞,神情写意。
“风水轮流转。”他对玉台上的白术笑了笑:“今日,轮到我了。”
噗——
伞面被撑开,再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原地,只有一片死寂……
……
……
……
晦暗,不见丝毫亮色,白术行走在死寂而黑暗的海面上,入目所见,只有潮水,无尽的潮水。
“这里……”
他皱了皱眉,方才无论是方丈出手,洞天被攻打,还是那个灰衣道人撑开伞面,都只是短短的一刹那。
白术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莫名进入了这个古怪的地域。
“罗远真,青神观主吗?还有那只龙爪……”
白术脑后摇动九色光圈,护住周身,思绪万千:“什么法器,能强绝到那般地步,这——”
突然!
他眉心微微一动,霍然转身!
噗!
一杆黄金大枪突兀探出,刺破了九色光圈和护身净光,在千分之一个刹那,悍然洞穿白术后心,把他挑在枪尖上。
“什么佛子,也不过如此吗。”虚空微微一晃,一个头戴紫金冠,脚踏朱雀法象的年轻人笑了笑:“看来今番,我的功劳是最大的!”
第三百三十三章 你越反抗我越强壮
年轻人头戴紫金冠,单臂持着一杆璀璨夺目的黄金大矛,整个人战气澎湃如海,汹涌如浪,把脚下的漆黑海面都搅得起伏无定。
“我还真是好运道,看来果然是天公助我!”他战矛轻轻一抖,一股可怖的无形力道便从矛杆传递到矛尖,整杆战矛璀璨到似要燃烧起来,含着万钧的沉重力道:
“砍下你的头,去大老爷那里邀功请赏,再换一杆道器,这样一来,便是在玄一和玄四手下,我也能过两招了。”
年轻人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他看向被挑在矛尖上的白术,森然笑道:
“等等,或许把你生擒,可能会——”
轰!!!
噗——
话音未落,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浩大的威压辐射而出,年轻人震愕抬起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那原本被刺穿后心,挑在矛尖上的人影,竟一拳悍然打在矛杆上,激起无数符文乱闪,强大的反震力道令年轻男子双手剧颤,几乎握不住战矛。
借着那一刹那的倏忽,白术身影迅速化光而出,猛烈一撕,脱离了黄金战矛的禁锢,他落在一座浮出海面的孤崖上,冷漠盯着年轻男子,目光森然。
“道器?”
他转眼看向那杆璀璨发光的战矛,开口道。
以母金为材质,铸成战兵,坚硬不可摧毁,也唯有这等母材,才能承受住六境人仙的气机灌注,化成道器。
每一方道器,都来得稀少,耗费心力,成材时,至少要耗费一尊人仙百年的苦功,尤为不易。
它们被称作道器,早早是天生孕灵的存在,能自主汲取天地元炁,甚至如人一般,可以拥有性灵。
蕴含人仙气机的兵刃,每一次催发,都是摧山毁岳的可怖威能,也唯有这等法器,才能轻易撕开白术的九色光圈和护体净光,倏忽横渡万里虚空,把他挑在矛尖上!
“我明明已刺破你的心脏了!”见白术身影化光飞出,年轻人握紧仍是震颤不已的黄金战矛,讶异道:“你怎还有气力?”
“五境的道身,近乎是滴血重生,这点伤,还奈何不了我。”
白术胸口的血肉早已愈合,肌肤晶莹如玉,净炁氤氲,可他脑后那层九色光圈却微微黯淡,连身侧的万朵赤莲,也衰朽了不少。
在道器突兀的攻伐下,他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自己的武道被道器磨灭了不少,连带着身外异象,也黯淡了些许。
“你还有气力,那就好!”年轻男子一震战矛,铿锵杀音滚动天际,他脚下的朱雀法象长嘶一声,化作一团流火,狂暴扑杀过来!
“记住了!”森然的声音从火光传出:“杀你的人,叫玄七!”
轰!!!
黄金战矛轻易洞穿了一座座镇魔山,将白术落脚处的孤崖打成一堆碎石,两道如龙的身影在无垠海面激烈搏杀,狂暴的热力扩散,把海水蒸腾出无尽白雾来。
呲——
白术两臂犹如犹若无骨,像蛇一般缠绕在黄金战矛上,他接连不断施展散手,如跗骨之蛆般死死缠住战矛,封死了它所有的腾挪,令这杆道器发挥不出真正的神能。
探龙爪!
嘭!嘭!!嘭!!!
一击更胜一击,接连不断,年轻男子玄七只觉得缠在矛杆上的,不是手臂,更像是两条张牙舞爪的邪异蛟龙!
在兔起凫举间,便是数百记探龙爪轰出,狂暴的反震力道一浪浪袭来,每当玄七想催动黄金战矛时,便有更可怖的力道,生生把他的武道意志打成齑粉。
他只觉得自己握住的不是矛杆,而是一片狂暴起伏的大海!
“撒手!”
玄七双目射出两道神剑,斩向近在咫尺的白术,他嘴角已有血渍渗出,两臂更是露出森森白骨:
“给我滚开!”
“再叫大声点,你越反抗我越强壮!”一朵赤莲移到眉心,莲叶开阖间,便将射来的锐利神剑吐纳深藏。
白术冷笑连连,双手晃动间出现叠叠重影,如若千百条蛟龙齐齐怒吼,打爆真空:
“给我爬!”
轰隆隆!轰!!轰轰!!!
两道不断颤抖的身影如浮光掠影,极速在无垠海面上掠过,所经之处,爆出冲天的海浪来。
玄七脚下的朱雀法象哀鸣一声,翎羽飘洒,那粉碎真空的探龙爪似乎无穷无尽,狂暴的力道无论是朱雀还是玄七,都再难承受。
“不行,再这样下去……”玄七呕出一口血,他艰难撑起一片光幕,抵御那粉碎真空的无穷散手:“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活活震死的!”
噗!
不再犹豫,玄七厉啸一声,宏**音将那逼来的无穷蛟龙齐齐震碎,他狼狈撒开战矛,与脚下的朱雀化成一团火光,朝远处仓皇逃遁。
铿铿铿——
白术脑后的九色光圈探出一只大手,镇住本能想要融入虚空的黄金大矛,他看向玄七身化的火光,笑了笑:
“你若不撒手,还能多活半炷香的。”
远远。
周遭光影一闪即逝,朱雀和玄七电掣风驰,在不计损耗下,狂飙掠出数百里外。
“该死,我方才那记应当先刺他的泥丸宫!”
玄七双臂的白骨在缓慢生出筋肉、皮膜,他咬牙自语:
“我应该砍他的头!”
这时,在玄七心神稍稍松懈的时候,下方那漆黑海底,忽得有一股生死之间的压迫感猛得袭来。
剑!
一道苍白剑芒轻轻一颤,万丈渊水被一字切开,撕天裂地的森然剑芒脱离了漆黑水面,散发着如远古凶兽般的可怖杀意!
“不……”
玄七的吼叫才刚刚脱口,他的神情已然凝固了。
一道细细的血芒从他额角正中缓慢浮现,一阵阴风吹过,玄七与朱雀,都忽得溃散消失了。
“撒豆成兵?”
白术从云天上迈步过来,他张开嘴,那斩杀了玄七的“百尺楼”便化成一道灿光,被白术吞进肚腑。
在玄七死去的原地,不见尸首。
唯有一颗被剖成两瓣的黄豆,静静随着海水沉浮,在黄豆侧壁,隐隐可见一个“七”字。
“青神观观主吗?好大的神通。”
白术不再多看,他将目光望向云穹之上,那里,是一片浓厚如山的暮云。
“这里,是混元伞中的世界?”
第三百三十四章 摩奴与来自封神时代的旧宝
伞体皆为明珠穿成,共有祖母绿、祖母印、祖母碧、夜明珠、辟尘珠、辟火珠、辟水珠、消凉珠、九曲珠、定颜珠、定风珠;还有珍珠穿成“装载乾坤”四字。此伞撑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转一转,乾坤晃荡,四极飞腾。
混元伞!
在青神观观主撑开伞面的刹那,白术目光敏锐捕捉到了,伞身上的那行小字。
与沈蓁的斩仙飞刀一般,同样的文字,相似的序列。
仿混元伞——辛巳六十四号!
在前世的记忆里,白术也曾看过封神演义,甚至耳熟能详,正如斩仙飞刀是西昆仑散人陆压的法器一般。
混元伞,又名混元珍珠伞、混元珠伞。
它,却是魔家四将之一魔礼红的法宝!
在封神原著中,混元伞不仅能放出火灾黑雾,更是曾收走了哪吒的乾坤圈、金吒的遁龙桩,甚至是姜子牙的打神鞭等,可谓是凶威滔天。
直至杨戬依靠**玄功的变化术盗走了混元伞,魔家四将因失了法器,被黄天化以法宝攒心钉击杀后,讨纣的周朝大军才得以继续行进。
但书里可没提过,这混元伞还能开辟小洞天,把白术与金刚寺众僧分割开。
“总感觉……”
白术目光定格在云穹上,微微皱眉:“总感觉,这法器有点熟悉啊……”
与沈蓁抱着的那个赤红大葫芦一般,无论是斩仙飞刀还是这困住自己的混元伞,都给白术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就像。
就像……
“这破玩意……”白术按住铿锵作响,急躁难安的黄金战矛,面无表情:“这破玩意,不会是我炼的吧?”
古怪却又顺理成章的熟悉感,他试探放出一缕气机,却很快被这方天地的无边潮水所接纳,给白术一股水乳交融的错觉。
此刻。
在突破命藏后,在脑中始终不断的琐细呓语停了一停,模糊模糊间,白术似看见了一尊伟岸昂扬的身影盘膝坐在道台上,祂身侧一轮又一轮光团浮起,烛照了无垠虚海,煌煌不可直视。
在祂身侧的光团中,无量海陆疆界、有无情众生的形象都在光团中出没,一尊又一尊神叩首,对祂发出膜拜和礼赞声。
滚滚天音礼赞通达一应妙有,传响万万量劫,无远弗届的威压从祂身上蔓延开来,跅弢不羁,横压诸世!
白术看见自己端坐在道台上,似笑非笑,眼神万分戏谑。
在祂的身侧,一座座世界被阿修罗众所摧毁,这些非天的造物把战火、枯寂、黑暗、死亡……祂们把这些东西平等而均匀的带来虚海,带来天神和众生的头上。
“我……”
白术嗓子里呢喃一句,突破命藏后,他见过不少旧日发生的景象。
但这一幕,却是始料未及。
眼前所见的,是纪元崩塌的大绝灭场景,是无量量劫的开端,一座座宇宙被葬送,非天与天的战火,将恒久不熄的,从劫初燃烧到劫末。
自泰逢纪以来,便有一劫,长无量量!
南方十二亿圣哲,百亿恒河沙等诸至尊,无不在网笼中!
“斩仙飞刀、混元伞、乾坤圈、开天珠、四海瓶、化血神刀……”
白术听见自己淡淡开口:“这些来自虚海另一头,封神时代的旧宝,我已替你量产了何止兆亿,有它们在,真誓王和十车王这些摩奴,便再难自保了。”
道台上白术笑了笑,对虚海某一处开口:“事成后,你们这些非天众答应我的东西,可不要赖账。”
“以我的名起誓。”
虚海里,另一道声音缓缓响起,像是古老宇宙发出的呢喃:“来自虚海中,年轻的异神啊,在事成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那便好。”
“只有我有个疑惑,为何是这些东西?”那仿佛古老宇宙的呢喃声再次低低响起:
“我曾听闻,我的化身也曾游历过虚海的另一侧……诛、戮、陷、绝四剑,定海珠,七宝妙树,太极图,三宝如意。年轻的异神,你为何不创造它们的仿品?”
“诛仙飞剑与太极图?”
道台上的白术嗤笑一笑,整片死寂的宇宙里,都轰隆隆回荡着祂的笑声:
“我就算会,你们敢要吗?仿出斩仙飞刀来,我已欠下陆压一个大人情了,非天们,别太不知足!”
光阴慢慢模糊,窸窣的呓语一点点淡去,那场在燃烧纪元中的古老交谈,也缓慢,在脑海中消失不见。
白术呆呆摇了摇头,半响才回过神。
他茫然打量了半响,才发觉自己仍是站在海面,脚下玄七死去所化的两瓣黄豆早已被水波冲刷,不知去向。
漆黑层云的重重堆叠,与深邃的渊海映照成趣,电蛇与各色的雷光狂舞,随时都会落下暴雨来。
“诛仙四剑、七宝妙树、太极图。”白术伸手握紧黄金战矛,不自觉缓慢用力:“摩奴、非天、虚海另一头……”
年轻的异神啊。
那古老宇宙的呢喃声似乎又在耳畔响起,令白术眼角都战栗似得抽动了。
“什么破事都有我,我到底都干了什么破事!”
白术自嘲笑了笑:“看起来,我好像很批爆的样子……”
他将黄金战矛一把收进脑后的九色光圈,牢牢镇压住,当白术正欲转身离去,与失散的金刚寺诸僧会和时。
突然,他心底涌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咳咳……”白术清了清嗓子,背着手转过身。
“混元伞!”白术叉腰大吼:“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
“混元伞!”白术继续大叫:“你得支棱起来啊,好歹给我应一声吧,放个屁也行啊!”
……
“混元……算了,混个锤子!”
白术面无表情转过身躯,身化一道长虹,转眼消失在天外。
溜了,溜了……
……
……
……
伞中,另一处地界。
在白术叫喊的那一刹那,正与洛婵斗法的青神观观主罗远真,忽得身躯一晃,几乎从极天上坠下来。
“怎会?!”
他看向天外,眼中满是惊惶愕然之色,在方才,混元伞竟不受控制,轻轻阖了一阖。
“这怎么可能!”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三百小洞天
混元伞内,三百座小洞天齐齐颤动,虚空方位不受控制的倏忽扭曲,东西颠倒,上下错乱,道道数百丈长的漆黑裂痕突兀显化而出,狰狞可怖。
“怎么可能!”
观主罗远真一面施展法身,抵住月桂宝树的寒气冲刷,一面极力镇压混元伞突如其来的暴动,目眦欲裂。
“怎么可能!”罗远真怒极反笑:“混元伞可是我青神观的!这怎么可能?!”
他能感觉,青神观数十代观主在混元伞深处留下的元神烙印,此刻,正在被一股莫名的力量,一点点地蚕食。
那似乎,是混元伞本身的灵智……
混元伞。
这件被历任青神观观主祭炼了数万年的法器,现在,正在抗拒它的法主!
“该死的!”
此刻。
洛婵手中的月桂宝树陡然爆出万丈太阴光,凌厉如仙剑横空,罗远真身化的远古神祇法象怒吼连连,但还是被太阴光一点点消磨、碾碎。
两尊人仙间的惊世大战,若是放在外界,足以破灭数千里河山,打得陆洲沉沦。
但即便在混元伞内含的小洞天里,也搅起无边风云,几乎打得这一处小天地濒临破碎,重归无边混元。
“你这件真器,似乎出问题了。”
洛婵衣袂飘飘,宛若风中弱柳,她站在万丈高的太阴神树上,月华氤氲,出尘似广寒真仙。
她抬手召出一片太阴海,封死了罗远真所有退路,远古神祇法象被这一击重压,彻底打得爆碎开,青光点点飘洒飞落,露出了罗远真的真身。
“太阴神树!你元君宫倒还真是家大业大!”
罗远真冷冷瞥了眼那万丈高,几乎冲破这一方洞天的太阴宝树,他猛得动了起来,极速而行,几乎如同一条人形蛮龙,举拳将不断袭来的太阴光粗暴粉碎。
嘭!!!
暴烈的血气横空,将整片小洞天都渲得血红,隆隆的巨音不断响起,一条条庞大的山脉刚被抛上高空,旋即就被两尊人仙的气机撕成粉碎。
“给我镇!”
罗远真双手划出一片玄妙青光,抵住洛婵掌心的那枚古朴符文。
轰!!!
他被震得连退数百里,脚下山海隆隆作响。
“元君宫,今日的赐教,某家心领了,来日必有回报!”
混元伞的抗拒依旧在继续,三百洞天晃荡不定,似要随时崩塌一般,避过疾斩来的太阴仙剑后,罗远真终于下定决心。
他脸上微微显现出肉痛之色,旋即张嘴吐出一枚青色古箓,流转神辉,暂时镇压了混元伞的反抗。
自初代青神观主从地宫遗迹找到混元伞时,在这件古老的真器身畔,还零散摆着几枚用来掌控它的古老符箓。
时至今日,这些古箓也大抵消磨了个干净,现在罗远真身上,是最后一枚了……
镇住混元伞的反抗,重新取得对于这件真器的全部掌控后,罗远真才算松了口气。
“小小丫头,也敢称元君吗?”
他袖袍一展,便将斩来的太阴仙剑打成齑粉,总算有功夫正视眼前大敌的罗远真嗤笑一声,神情不屑。
他轻轻划破眉心,嘴唇微动,念出了一段古老神秘的祭祀文,那文字拗口而宏大,像群兽的嘶吼,又像星河流淌的悠远动响,透露着一股神圣的气息。
在祭祀文念出的同时,罗远真的身躯也一阵盈盈发光,繁复的阵纹飞速勾勒,结成一方恢弘大阵!
“老老实实呆着吧!等杀了你的姘头,我再来杀你!”
这一连串动作快若流光,洛婵手中的太阴宝树还未杀来,法阵已成!
“逐!”
面对杀来的太阴光,罗远真不闪不避,他冷冷从嘴里吐出一个字眼,瞬息便有二十四门朝天阙大发亮光,在他身侧大阵中浮现,被阵纹勾勒而成。
刷——
洛婵周遭虚空一阵扭曲,消失不见,而此刻,二十四门朝天阙猛得一合,化作一座宏伟古殿,把洛婵镇压在内。
风静浪息——
只顷刻,云天之上,便只余下了罗远真一人。
他掩唇低低咳嗽了两声,嘴角沁出血渍,待看向那座宏伟古殿时,罗远真忍不住冷笑摇头:
“想跟我堂堂阵道大宗师斗?你还太年轻了!”
此世阵道第一人——
他罗远真当之无愧!
“见鬼的,这混元伞究竟是怎么回事?”
收回目光,罗远真不禁深深皱眉,在方才,这件真器的灵性似被唤醒一般,正一**,不断着抵抗历任青神观主的元神印记,要脱离掌控。
它似乎在迫不及待,要脱离罗远真的束缚,投去另一人的手中。
“真是反了天了!天底之下,难道还有这等怪事不成?”
罗远真沉默了半响,轻轻摊开手,在他面前,便瞬息浮现出三百光团。
光团里的景象奇形百怪,有火海,有雷狱,有泽国,有雾土,有鬼都……千变万化,难以穷究。
这些,都是混元伞内含的小洞天景象。
三百小洞天!
在三百座光团里,无数人正在生死搏杀,场面惨烈至极,杀声沸腾如海潮,一浪接着一浪,始终不停歇。
一杆杆血色大旗遮天蔽日,隆隆占据了三百小洞天,像流动的血色汪洋,无数各色衣着的武道修士站在战船上,身着甲胄或法衣,组成森严大阵,对金刚寺的僧侣们痛下杀手……这些人或是来自青神观、烂陀寺这等圣地,又或是来自寿吾叶氏、龙渊李氏这等世族。
他们与金刚寺之间,是千百年来,无可消弭的血仇!
早在罗远真不慎撞上洛婵,与她交战之前。
慈载便已打破了金刚寺的壁障,杀进了南禅宗的土地。
在烂陀寺付出惨痛代价,祭起杀伐无量的孽龙皮后,金刚寺的洞天壁障,就脆弱的犹如纸糊,丝毫不堪一击。
无数修士轰隆隆杀破了两界壁障,被罗远真接引进混元伞来,降临在三百小洞天的大地雷。
而另一面,金刚寺的僧侣们早被罗远真一一分割开来,落在三百洞天中,在罗远真和众修先天占据地利的情况下……
等待金刚寺僧侣们的,唯有一场惨烈的屠杀。
“慈载真是废物,同是佛家六神变,不仅比不上神足,现在竟连一个自观和尚都拿不下!”
罗远真看了半响,微微皱眉。
三百洞天中。
一处漆黑冥土里,两尊大佛正斗得不可开交,煌煌光焰刺破万里,八部天龙打出了真火,一片片冥土彻底飞灰。
罗远真略凝视了片刻,也不再看。
混元伞撑开的刹那,整座南禅宗洞天的人口,都被他收纳了进来,这里除了金刚寺僧人外,还有不少前来观礼的宾客。
对于这些世家和圣地的贵子们,罗远真不想触犯众怒,自然也不会对他们出手。
光团一幕幕轮转流动,终于,在最后一刹那,倏忽顿住。
“找到了!”
罗远真冷笑一声,眯起眼睛。
那是一片片古老荒莽的大山脉,野岭成群,气息苍凉而可怖,像一头太古凶兽潜伏在群山之下,正伸展出獠牙,等待着生人的到来。
在那里,白术正与一群人森然对峙,气氛紧张。
找到了白术的身影后,罗远真邪笑一声,挥袖打散了所有光团。
“等着,我这就来杀你!”
他一步跨出,三百洞天便瞬间轮转,当罗远真欲探出大手,直接将白术一把捏死之际。
突然——
他面上的笑意凝固了。
白光。
两道白光穿透三百洞天的壁障,隔着无穷阻碍,飘飘映在了罗远真的泥丸宫。
衣玄绡之衣,曳霜罗之帔,戴翠翘凤凰之冠,蹑琼文九章之履,美异非常人之容,颜色若画。
明艳绝代的美人抱着大葫芦,似笑非笑,她戏谑看了眼镇住洛婵的宏伟古殿,旋即将目光移到罗远真眉心。
隔着三百洞天的阻碍,却依旧,令罗远真如芒在背!
葫芦嘴洞开一线,有一道白光如炼,起在空中,现出七寸五分,横在白光顶上,有眼有目,有翅有翼。
斩仙飞刀!
斩将封神飞刀!
“好不容易他活过来了,可不能让你杀他。”抱着斩仙葫芦的沈蓁柔声开口:“你敢杀他,我便杀你!”
“杀我?”
罗远真冷笑回过头,他伸手轻轻一招,三百洞天便齐齐发出大撼动,伟力加持于一身。
混元伞的真灵飘飘落下,显露珍珠罗伞的模样,曳出万万道光亮流霞。
“那就来斗一斗。”罗远真面无表情,缓慢吐气出声:“是你的斩仙飞刀厉害,还是……我的混元伞更强!”
……
混元伞内。
另一片小天地。
万丈高的玉人生有二十四臂,纷纷持罗天大印,把然周、然庆等五境打得节节败退,他每一击的力道都沉重无比,如若巨灵尊神从云端降下的刑罚,沉沉响彻整片天地。
“没办法了啊……”
见然庆被一印深深打进无边地底,呕血昏厥过去,忽然,有一道悠悠的叹息声响起。
体格高大的年轻道人摇了摇头,他头顶悬着一方亩许大小的古朴庆云,巍峨神圣,条条丝绦如流水瀑布,从他头顶庆云垂落,闪耀光华,放射芒光。
“再不出手,似乎有些不太好。”裴止喃喃自语,叹息一声:“金刚寺你欠我个人情啊。”
嘭!!!
万里虚空齐齐一紧,无穷道蕴似大瀑倾泻,滚滚冲刷而上,强绝的拳力刹那爆发,将追杀然周的玉人打得横飞出去,压塌了座座雄伟山阙。
“裴止!你这个该死的疯子!”
玉人发出惊怒声:“南禅宗灭门一战,你们太微山也要掺一脚吗?!”
“没办法,姑且不说与金刚寺的交情,可我姐姐,似乎很痴迷他啊。”
头顶庆云的裴止随手发出一道上清神雷,打得玉人身躯摇晃不已,他微微一笑,淡淡道:
“他若是死了,我姐姐会伤心的吧……”
与此同时,三百洞天内,都各有气机冲天而起,烛照无穷。
无数杀声聚齐在一处,滚滚涤荡天机,冲刷无穷。
决胜负——
亦是论生死!
……
“事态如此,你却毫无忧色的意思。”
三百洞天。
一处漆黑冥土。
两尊万丈大佛排开气浪,法躯迸出万万毫光,慈载身化的大佛手持慧剑,抵住方丈杀来的天龙禅杖。
他召出一朵白莲护住泥丸宫,对方丈冷冷开口,道:“你不怕南禅宗亡于此地吗?”
“无明生前,你似乎有意南北合流的。”方丈避而不答,他将禅杖望空一抛,顿时便有一条修长金龙当空显化,缠住了慈载:
“慈载师兄,你我同是雷音寺支脉,同是佛家圣地,何以沦落至此?你当真……不顾半点体面了吗?”
“无明已经死了,在他死的时候,我却是想通了件事。”
慈载一拳将金龙头颅轰飞,他上前几步,又双手扯住龙躯首尾,狠狠发力,竟生生将其撕成了两段!
在滂沱的金色血雨中,慈载面无表情:
“拳头大,才是硬道理!今日我灭了你南禅宗道统,千百年后,有谁又还会记得你南禅宗呢?这世间行事,无非一个成王败寇罢了!输了便是输了!”
“原来,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了。”
方丈叹息一声,面对慈载手捏的大日印,竟是不闪不避,闭上了眼睛:“师兄,到现在为止,你竟还没有疑惑吗?”
“疑惑?”
暴烈的大日印撞击在方丈身躯,只是令那阿罗汉的法象微微摇动了刹那。
“杀到了这般时候,你还未发觉吗?”方丈淡淡开口:“我金刚寺弟子,一人都还未死。”
“你……”
“师兄,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留情面了。”
方丈吐气如雷,做狮子吼:“我明言了,南北合流的时日,就从今日!从你我两人起始吧!”
……
……
……
三百洞天。
十万大山中。
“我不会死的,我要一直活到最后。”
白术缓缓松开五指,在对面悲愤交加的喝骂声中,一具被白术生生捏碎头颅,温香暖玉般的曼妙娇躯就无力坠地,彻底香消玉殒。
他笑了笑,对拦在前方的数人温声开口:
“很抱歉,单凭你们,只怕还杀不了我。”
第三百三十六章 钓鱼执法
在如蛮龙盘缩躯干的野岭之上,一颗颗参天古木拔地而起,庞大如华盖的树冠彼此虬结、相连,共同汇成了一方苍苍森海。
古老、蛮荒、旷远……
这是混元伞中,三百洞天的其中一处。
这里——
也是三百厮杀场的其中一处!
此刻。
一股股磅礴血气化作撑天大柱,炽热无比,破开树海,破开云层,一路往上往上,直至几欲破开这十万里大山!
一尊尊身影将白术围在正中,他们的道身显化,无须催发便自主勾连天地,映照出种种神伟异象来。
有的盘坐九层道台,不移不坠;有的身侧开满优昙花,璀璨华美;有的脚踏龙蛇,手持一口滴血神剑;也有的乘骑九头大狮,周身一个个黄金小世界轮转,仿佛黄金之主……
四人。
白术目光从这四人脸上一一移过,平静无比。
青神观阮宿,烂陀寺智通,龙渊李氏李公驮,以及……
白术眼神在那个乘骑九头大狮的男子身上停了停,目光也微微郑重了些许。
玉辰宗小教尊,应元子!
来者四人皆是第五境的修为,或是巨室长老,或是圣地尊者,神通不俗!
在击杀玄七后,白术遁到了那方小洞天壁障,并破开了它,进入了到眼前的十万里大山。
可还未等他找到失散的金刚寺僧人,便有一个骑青鸾的美貌女子,对他痛下杀手。
在一番短暂斗法后,白术捏碎了那女子头颅,可他还未来得及遁走,眼前四人,便纷纷化光赶来,截住了白术的退路。
“先是莫名被收进这洞天,再是出现了你们这些闲杂人……”
白术缓缓转身,在他目光所及,战船林立,兵戈成群,除眼前这四尊命藏外,还有不少修士,也纷纷赶了过来,把这方天地围成了铁桶。
白术神意涤荡,在一片高丘处,更是微不可查地停留了刹那。
那里,还有几道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正深藏万丈地底的晦涩气机。
“看来……”白术淡淡开口:“你们几家,是合力来攻打金刚寺了?”
“南禅宗一脉曲解佛意,亵渎经典,教化妖魔外道,早已落得天憎人怨。”回复白术的,是周身栽满优昙花的智通和尚。
他双手合十,对白术展颜笑道:“师兄,为南北合流,为我佛家万古大业。我等,特来度你入西天极乐!”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来吧。”
白术缓缓吐气,尔后猛得睁眼,瞳孔爆射出迫人的芒光:
“杀!”
轰隆——
如若一片山洪爆发,他吐出的音节带起滔天气浪,像天神的战车,轰隆隆朝四人碾杀过去。
“来得好!”
智通和尚同样作狮子吼,发出一声大啸,滔天的音波迸发,抵住白术的气浪。
四道身影同时狂飙而出,与白术狠狠相撞,四方云朵在撞击中瞬间崩灭,一座座大岳以他们为原点,轰隆隆崩碎,倒塌万千。
“你杀了张师妹,且能容你!”
脚踏九重道台的阮宿厉喝一声,伸手遥遥一指,青天之上,便有一颗颗古星显化,大如山岳,绚烂璀璨夺目。
“给我镇!”
下一刻,所有星辰都狂暴砸落,带着长长的尾焰。
吼!!!
一拳逼退身前的智通和尚,把他打得深深嵌入山腹,面对无数汹涌杀来的古星,白术张开嘴,悍然发出一声狮子吼!
森然的音波如江潮泛滥,化成一团璀璨的大光,朝高空狠狠拍打而去,无数山脉被瞬息削去山头。
大星在音浪中一颗颗崩毁,这是极可怖的景象,有如神狮在毁减世界。
嘭!
阮宿脚下的九层道台微微一晃,震得他立足不稳,他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道身影从下空飞来,带着沉重无匹的拳意。
山河拳!
白术拳力衍化出重重瑰丽山河,树木葱郁,林鸟高鸣,阮宿奋力打破了一重又一重山河,但终于还是气力不继,被白术一拳打得横飞出去。
沉重的力道在胸膛炸裂开,如若被一头神象狠狠踏中,阮宿嘶吼一声,又惊又怒。
“怎么可能,我也是三浊!”
阮宿胸口出现一个前后透亮的血洞,暗青色的法衣被白术一拳洞穿,狰狞可怖。
“先杀你!”
白术没有多言,双手飞快结印,化成一**日镇压而下。
一瞬间!
在其余三人的怒吼声中,阮宿脚下的九层道台被白术彻底打爆,重归混元。
“好贼子!你……”
阮宿大口喷血,在他额头,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拳印,浑身骨骼都在震颤不已,砰砰作响。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电光火石间。
白术并没有停留,他远转剑遁,倏忽遁破虚空,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他现在要做的,是彻底结果阮宿!
“杀!”
生死之间,阮亭心中在憋屈之余,还有一股大恐怖。
明明都是五境,自己也曾学过肉身成圣的神通,可为何……
阮宿震怒大吼一声,全身符光交织,化成一团璀璨的大青光,把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青天!
青天术!
这是青神观的无上神通,能攻善守,是模拟真神端坐神国的强绝神通。立身在青光之下,便等若是披上了一层世间最坚固的法胄,万法不侵!
嘭!
下一刻,在阮宿震愕的目光中,突然传开一声裂帛似得轻响。
白术双手如矛,直直刺进了那团号称万法不侵的青光,把阮宿如揪小鸡崽一般,生生抓了出来。
撕——
阮宿一条左臂被生生撕下,鲜血淋漓。
“敢尔?!”
生死一瞬,龙渊李氏的李公驮率先反应过来,他持着滴血神剑,刹那杀来,一剑刺向白术的眉心。
呲——
千钧一发之际,白术微微侧过身,避过那直往眉心的绝杀一剑,他脑后的九色光圈摇曳,径直吸附那口滴血神剑,令它动弹不得。
“怎么可能?”
李公驮亡魂大骇,他奋力拔剑,可手心的血剑却纹丝不动,被九色光圈牢牢缠定,解脱不得。
只刹那,他便有了决断,在白术动作的下一刻,李公驮决然撒开双手,往后极速遁走,放任血剑被白术镇压。
“逃得倒快。”
白术面无表情双手一阖,如若阴阳大磨轮转,阮宿的躯体被彻底磨灭,连一声惨叫都还未发出,就已彻底形神俱灭。
死!
兔起鹘落间,四尊命藏,已身死了一人。
失去了神剑的李公驮面沉如水,他冷冷望了眼乘骑九头大狮的应元子,怒道:“阮宿死了,要怎么向青神观交代!”
太快了,一连串功伐,仿若行云流水,任谁也不会想到,一尊命藏,竟会在如此时间内,就被同境修士格杀。
“没什么好交代的。”应元子怒声开口,一方黄金小世界盘旋绕动,挡住了白术弹指杀来的万千雷光:“杀了他,就是对青神观最好的交代!”
轰!!!
这时,一片山脉突然高高掀起,先前被白术一拳打进万丈地底的智通踩着虚空,身若洪钟,朝白术直直撞去!
“敢跟我肉身搏杀?来!”
白术冷笑一声,他双臂如龙弹射而出,死死叩住智通和尚双肩,那凶蛮一撞中蕴含的力道,被白术陡然打散。
轰隆隆!
云层出现一个环形的大圈,辐射数十里。
“给你表演个手撕活人?”白术十指成爪,牢牢锁死了智通和尚双肩,他对惊惶的智通和尚冷冷一笑,陡然发力。
“赦!赦!赦!”
下空,应元子骑着大狮狂暴杀来,他口诵三声神音,令白术神魂都微微动摇了刹那。
与此同时,李公驮也以指代剑,也施展出一击凌厉杀招,如天外飞仙般,斩向白术眉心。
以攻代守。
在白术被两道神通冲击的同时,智通和尚怒吼一声,显露烂陀寺缩地成寸的大神通,挣脱远离了白术。
“联手杀他!不然都得死!”
退去千丈外的智通对应元子大叫道:“别想着生擒,直接杀!”
三人心念一瞬,便已有了决意,下一刻,同时出手!
神光煊赫万千重,霸烈到足以熔金煮铁的鼎沸血气肆虐不已,把虚空搅得一阵起伏无定,洪流般的武道意志彼此冲突对抗,令人目眩神迷。
“退!退!”
周围,一艘战船不慎被神通余波扫中,船上数百修士顿时一声不吭,随着战船无声化作齑粉,其余修士惊惶大叫,忙不迭避远,唯恐被波及。
一片片山脉被粉碎,原本苍莽的十万里大山,在转瞬之间,就已野火丛生,破碎不堪。
一个背着芭蕉扇的黄衣男子在远退前,畏惧朝上空那片惨烈战场,望了一眼。
苍天似要崩溃一角,无数仿佛龙吟凤鸣的响声,沉重响彻天地间,久久不绝,在混乱的元炁里,四尊身影如光似电,极速穿行其中,他们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刺目的芒光,每一次的拳脚交击,都如同神人擂鼓的爆动。
“这就是命藏吗……”
黄衣男子从嗓子里呢喃一句,颤声回过头。
他一声不吭闭上眼,盘膝坐在战船上,那光亮太刺目了,他只觉得再看下去,连元神,都会被灼伤。
……
嘭!
白术龙行虎步,双手掷出一**日,将李公驮砸飞数百里,九头狮子的音杀从后袭来,滚滚如浪,却只是将他打得微微一晃。
“若技止于此,那你们就都去死吧。”
他冷声一笑,猛得上前一踏,崩碎了十方云朵。
智通和尚被这一踏震得气血翻腾,金身颤抖,待他看清了白术周身真炁的流动,面上不禁流出骇然之色。
强绝的武道意志从白术身上冲天而起,他五指缓慢合拢,有若五根参天神柱,囊括了乾坤日月,大千星斗。
相!
无相!
一印阐无相!
在大印轰出的刹那,白术身形不断转化,时而是威严的怒面龙王,时而是清净的菩提古树,鸟兽、器物、丹鼎、男女、一切的有无情众生……
是相,是无相!
这一刻,在古印缓慢轰出的的刹那,十万里大山的灵气瞬息被汲取一空,被这一印吮吸殆尽,化作燃烧的薪柴。
“这一印……”
智通和尚还在震愕中,应元子惊怒的元神传音已然响起。
这个被称作玉辰宗小教尊的男人,此刻再无半点从容之色,他法衣破碎不堪,嘴角淌血,在眉心处,还有一道浅浅的指引。
罗汉指——
在先前,白术那记斩杀世间烦恼贼的罗汉指,险些令应元子神魂沉沦,彻底陷入寂灭。
“不能让他轰出这印!”
应元子对智通和尚与李公驮惊怒传音,三人身上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显然在方才那场近身搏杀中,未占到半丝便宜。
李公驮作为三人中体魄最弱者,更是尤为凄惨,他全身骨骼尽碎,几乎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若非应元子死命阻拦,李公驮早便成为继阮宿之后,被白术第二个镇杀的命藏。
“拦住他!”应元子怒声道:“生与死就在此一举了!”
元神间的交谈仅在千万之一个刹那,在白术捏出法印时,应元子三人的功法,也相继到来了。
一柄虚幻杀剑伴随血海、七宝镇妖塔碾碎虚空,还有一方白玉大尺,尺面绘着九头大师、真犼等雕纹,朝白术头颅轰然拍落。
“你们接不下!”
白术吐气如雷,沉重响彻天际:“死吧!”
轰隆隆!
拳印一发,白术千里内的天地顿时一片颠倒,阴阳未判,四时难分,应元子三人的神通如风中残烛,被无相印分解成最本质的元炁,再无杀意。
天崩地陷!
拳道真意涤荡数百里,应元子等三人毫无反抗之力,就被无相印化解成一头头羊羔,只待等死。
突然。
这一刻。
一座高大古岳崩开,数道华光冲破山腹,陡然映向白术后心!
“现在才来吗?早就等你们了。”
白术冷笑一声,眉心飞出一道凌厉白虹:“且看我这一剑!”
……
……
……
外界。
金刚寺洞天之外,有两道声音响起。
“你们这些和尚,心还真是脏啊。”王秋意踩着云头,连连摇头:“这算是故意让烂陀寺他们死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神足低诵一声佛号,淡淡道:“要怪,就怪他们也太短视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神通者
金刚洞天内。
一柄珍珠穿成,华彩多姿的混元伞悠悠盘转,垂下万万道光亮流霞……
而此刻。
偌大的金刚寺,都再无一个生人,无一个声音。
破碎的洞天壁障在缓慢愈合,一寸寸,填补着虚空的缝隙,在界壁上,仍残留着孽龙皮留下的齿印、爪痕,狰狞夺目。
罗远真撑开混元伞,把所有人都摄进了三百小洞天,而烂陀寺更是不惜代价,在七百年后,再度祭起了孽龙皮,一举打碎了金刚寺祖师用来照护山门,引以为豪的两界须弥阵。
烂陀寺、青神观、腐丘山、龙渊李氏、寿吾叶氏……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袭杀。
也原本,也应当是一场不出意料的屠杀……
“混元伞、斩仙飞刀,还有烂陀寺那早已黯淡了灵光的落宝金钱。”
云头上的王秋意将目光悠悠透出,落在那摇曳万万道光亮流霞的混元伞上,拊掌叹息道:
“不算那毫无功伐之能的照妖鉴,此世这三大真器,我都曾见识过。少丘山上,当年的广霞宫宫主,甚至还曾用斩仙飞刀来斩过我……只是我却不明白,烂陀寺的孽龙皮,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两界须弥阵。
便是王秋意自诩上三境之下无敌,面对这门金刚寺祖师祭炼了数千年的法阵,也不是一拳两拳的事,孽龙皮一个摆尾便抽碎了阵法,着实令他有些讶异了。
“故雷音寺时代,佗城三月大雨,有坠龙!”
广慧叹息一声,道:
“当时的雷音寺方丈,渠心法师遍搜佗城三年零四个月,在虚空间隙,终寻到坠龙尸骸,孽龙皮,便是那具坠龙尸骸炼成的法器。”
雷音寺崩灭后,南北禅宗分家,北禅宗不仅带走了落宝金钱,更是率先夺走了孽龙皮……
在当时。
只怕任谁也不会想到,在千百年后,被渠心法师辛苦祭炼,当做护宗依仗的孽龙皮,不仅格杀了一位佛家的如来禅,而今更是打破了另一家佛宗的土地,要行人间的大绝灭……
“自从打破人仙的桎梏后,我们便束手束脚,不能亲自出手,不能干涉陆洲的事宜。”
王秋意摊开手,淡淡道:“夫子允诺过,我们这些去补界天的,八百年内,身后的道统将绝了兵灾乱事。”
“可如今……”王秋意笑道:“你金刚寺洞天被打破,混元伞都被仇家祭出来了,这如今的乱象,看似不会轻易绝了啊。”
“兴许,夫子是想让我亲手了解这些吧。”
广慧朝天看了一眼,又平静收回目光:“是烂陀寺他们先出的手,我就算亡了他们的道统,也是应有之意。”
“还有子昆这些蠢货,居然和烂陀寺他们暗通款曲了,也是让人意想不到。”
王秋意懒懒抱着胸,吐出一口长气:“你金刚寺既然被人算计,那么,如今出手,我想夫子也不会怪罪吧……”
广慧低诵一声佛号,并不说话。
“这些人,杀了也是无趣,你自己应付吧。”王秋意目光望穿混元伞,看清了三百小洞天的景象:“我先走一步,去桐江找老泥鳅玩了。”
“先生不留了吗?”
“若非没有上三境的修行法,你我这些人,早就能立地成圣了,你杀他们,可不算难,无需我帮你。”王秋意摇头:“不瞒你说,我近日,总是有种奇特的感触。”
王秋意深吸口气,他疑惑将目光投向天外,沉声开口:
“我感觉,这武道,似乎在一点点,一日比一日活跃了起来……”
更像是解开了漫长的凌汛,封冻的河水,逐渐涌起了春潮。
隐隐,王秋意感觉——
有什么东西,正在他无法察觉的地方,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姿态,在悄然发生着……
……
祂醒来,仅仅只是因为祂想要醒来。
这一盘棋局,已迎来了最后的收官。
……
……
……
轰隆隆!!!
十万里大山内。
数十条天龙腾起,震动虚空,在顷刻暴起,在白术碾杀过去。
咻——
白术远转剑遁极速,倏忽贴地横移出去,避过这绝杀一击,他双臂一展,就挪移出数百里,有如一颗白色的大星,极速掠过山岭。
“剑遁!”
一个生着竖瞳的英伟男子微微皱眉,他脚踏龙蛇,气蕴如大瀑平平铺开,神异难言。
英伟男子出身寿吾叶氏,早在白术进入这片十万里大山之际,英伟男子与几位同伴,便通过天机推演,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这样一行人隐藏气机,将自己深藏于万丈地底,只待白术与应元子斗法时刻,稍稍露出空隙,便要施展出绝杀一击。
可令英伟男子等没料到的是,仅仅在电光火石间,青神观的阮宿便被生生格杀,而应元子三人,更是节节败落,毫无还手之力。
为阻止应元子三人被无相印活活镇死,即便不是最好时机,但英伟男子等还是无可奈何,只得现出行踪来。
“你去护住玉辰宗的小教尊,我等来杀他!”
一声震彻群山的大吼响起,英伟男子看去,只见一个**上身的头陀龙行虎步,霸烈的气血璀璨如阳。
头陀对英伟男子大叫一声:“小心些,别被佛贼钻了空隙!”
“大言不惭,就凭你们吗?”
刚刚避过天龙袭杀的白术冷笑一声,并指成剑,斩出一道粗大如岭的剑气,而包括头陀在内的四人,也动作如电,迎向了杀来的白术。
顷刻。
便是杀声震天!
“好贼子,看你能有几个头!”
四人中,一个身着苍青战衣的男子厉声开口,他手心霞光一展,便现出一张通体绽放神芒的大弓。
男子沉吸一口气,然后,猛得拉动弓弦!
轰!
一支神箭射出,带起火光滔天,朱雀在焰海里长嘶。
轰!!
第二支箭射来,显露出一个吞天的饕餮形象,其目在腋下,羊面人身,虎齿人爪,狰狞无比。
轰!!!
第三支箭狂掠如电,如同冥海翻涌,在滚滚浊浪中,一只无可计量的庞大玄龟长嘶一声,声彻天宇。
……
一共十四箭,每一箭,都显露出一种上古异兽的法体,或是饕餮、貔貅、万丈长的修蛇,或是金乌、大鹏、浑敦而无面目的帝江。
此时此刻,十万里大山内群兽奔腾,如若回到了那个蛮远的上古时代……龙蛇混杂,凡圣同居!
“用点力,没吃饭吗?”
面对狂射过来的神箭,白术立身在原地,不闪不避,没有丝毫动作,他脑后九色光圈摇曳,天人体的净光璀璨氤氲,化成一片不朽光,将他笼罩在内。
噗!
神箭所化的金乌撞击在白术眉心,瞬间哀鸣一声,翎羽散乱,化成一杆断裂的箭矢。
噗!噗!噗!噗……
接连十四箭,箭箭无果!
群兽奔腾的狂暴戛然而止,瞬间无声无息,十四杆乌金箭矢从中断裂,无力跌下长空,压塌了山阵,爆出数十丈高的喧嚣烟尘来。
那人就如同一尊天人丰碑,周身所在,就是不朽国土!
“看来他的天人体造诣不俗……罗坤,你的箭法还破不开他的法体。”
两道清冷的女声淡淡响起,围攻白术的四人中,有两人忽得齐齐开口。
被称作罗坤的男子收起神弓,沉着脸,一言不发。
在他身侧,除了头陀之外,还有两个面貌如一,丝毫逃不出差别的美丽女子,她们不仅面貌相同,就连周身气机,也是相似无差。
“法体?我来近身战他!”
头陀大笑一声,举拳迎向杀来的白术:“你等退后!”
一只暗金的大拳头轰出,瞬间开辟出一条条真空通道,气流声狂暴涌动,如若海潮。
白术左腿横杀过去,如天龙摆动长尾,迸发出无量净光,汹涌无比。
嘭!!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刺目。
数十艘稍近的战船被余波轰中,瞬间如纸屑般横飞出去,还未落地,就已经溃烂了。
“退!退!退出这十万里大山!”
有修士在惊惶怒吼:“命藏间的争斗,不是我们能参与的!”
在那片肉身硬撼的中心,白术被震退三步,身形踉跄,而头陀更是直接倒飞出去,砸塌了一座高山。
在土石轰隆中,头陀惊怒起身,只见他五指血肉模糊,甚至露出来森森的白骨。
在刚才那场肉身体魄的极尽对决,拳脚的硬撼中。
显然,他并未占得丝毫便宜。
“一起出手!”
两名面貌相似的女子大声开口,她们泥丸宫炁浪翻腾,合力祭出一只黄澄澄的大葫芦,朝白术砸落。
而那先前开弓的罗坤,也发力拉动神弓,朝白术奋力射去。
“现在,除了人仙,和人仙炼制的道器……”
白术身形一闪即逝,他直直撞散了罗坤的箭矢,避过大葫芦,朝流血的头陀杀去。
在哀嚎和巨大的爆炸声中,白术的声音从容不迫,淡淡传来:
“已经很难有东西,能伤到我的肉身了。”
铿!
铿!!
铿!!!
兵戈的杀音滚动天际,蛮荒的野岭脆弱如纸糊,被接连不断粉碎,打成了齑粉。
白术与头陀的身影如光似电,横穿过大地,在他们经过处,那先前一艘艘,将白术围住的战船们无声消失,被虚空震颤的力道碾压成飞灰,丝毫不剩。
人仙之下,皆下蝼蚁。
命藏,也亦然!
就连丝毫的阻碍都无法做到,更别提还击,先前乌泱泱,熊熊占据了半边天际的战船接连坠落,转瞬间,就消失无踪。
天人体!
当世体魄无敌!
轰——
浊气一线排开,白术一拳将头陀身躯震得四分五裂,同样迅速伸手,撕断了他的右臂,在白术眼见要将头陀格杀之际,天穹忽得隆隆一声,
十万云朵俱碎,一只数十丈高大,黄澄澄的大葫芦绽放芒光,几乎有如一座小山,再度覆压而下。
而同时,又有一道道神箭射来,仿佛来自天外,神鬼莫测。
“无用功!”
白术发出狮子吼,怒啸一声,如神人吐气。
头陀本就四分五裂的体魄登时一僵,如遭雷击,尔后猛得爆碎,元神成灰。
狮子吼的音浪将葫芦下坠之势抵了抵,但终究还是无能无力,黄澄澄的大葫芦犹如一座灿金的仙山,被无数诵经声加持,朝白术一把镇压而下。
“兵!”
白术默诵言咒,一股奇特的韵律辐射开,令葫芦下坠的驱使微微一怔,尔后他手捏大日印,爆发出烛照神宇的火光,一把将黄葫芦击得逆流冲天。
这一击大日印狂暴无比,仅仅余波洒落,就让十万里大山沦为一片火海。
没等到两位女子再度稳住法器,白术眸光一亮,三枚飞剑弹破虚空,瞬息化作三道惊天长虹,按照阵法方位,轻轻一阖。
两界十二生灭剑阵!
暴雨打芭蕉,惊怒声短暂响起,旋即便是那似乎永无止境的清越剑鸣。
待白术将飞剑收回袖中时,原地,只剩一片空荡荡。
元神和肉身俱被斩成劫灰,莫提肢体,就连血液,也一滴不见。
待白术探出一只如玉大手,镇住黄葫芦时,这片十万里大山,唯有死寂而已。
“我……”
手持神弓的罗坤双手颤抖,在不远处,那个生有金瞳,俊美如鬼魅的年轻男子,正似笑非笑,神情戏谑万分。
他衣冠如雪,即便在先前那场惨烈大战中,也并未沾上分毫血污。
赢不了。
怎么都赢不了……
罗坤与生有竖瞳的英伟男子颤抖对视一眼,彼此万分惶然。
根本便插不上手,短短刹那,头陀和女子便被白术以快打快,生生斩杀,在交战中,始终有一道气机死死锁定了两人,一旦出手,迎来的,便是雷霆万钧!
罗坤额角缓缓淌下汗来,他颤声道:“我……”
他的话语还未说出,便被白术打断。
“别见外,反正都是一个死,就别再我我我的了。”
白术瞥了眼英伟男子身后,那被天人印正面轰中,化成了羔羊的应元子三人。
他们正不断鼓荡真炁,试图恢复原本人身,但除了道行最高的应元子外,余下的智通与李公驮,仍旧还是披着羊皮。
中了我天人印的变羊术,是说解开就能解开的?
白术腹诽一句,不再多看。
“我是大罗岛的人!我老师是大罗岛的岛主!”
被白术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罗坤死死捏着神弓,大吼道:“你敢杀我?!”
“我还是佛子呢。”
白术扯了扯嘴角,探出一只大手,朝所有人轰然压落:“你们还不是照样敢杀我?”
天崩地陷!
层层虚空被大手压迫。,挤出无边皱褶!
在生死刹那,英伟男子与罗坤厉啸一声,齐齐出手:“想要我死,那你也得脱层皮!”
轰!!!
无量的神通相互碰撞,爆发开来,天地中,又是轰隆隆一片。
……
半盏茶后。
白术捡起跌落在地的神弓,转身化光远走,朝这方小洞天的壁障遁去。
在他身后,连天的灾火熊熊未熄,破碎的地表上,唯有一地残骸。
……
……
……
虚空微微一晃,如水面荡起的淡淡涟漪,白术缓缓踱步而出,放出神意。
不同于方才的十万里大山,这里,却是一片清净之所。
水泽幽深,山脉葱茏,并无丝毫修士斗法的痕迹,仿佛这座小洞天,还从未有人涉足过一般。
“喵~”
远远,草丛传来晃动,一个白色的小身影突然扑出,飞蹿到白术脚边。
“喵呜~”
它亲昵围着白术转了两个圈,小脑袋用力蹭了蹭。
“是你啊……”
白术抱起脚边的大白猫,揉了揉它的脑袋:“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喵~”
白猫竖起两只小耳朵,用力蹭了蹭白术胸口,甜甜叫了一声:“喵呜?”
“真是个小憨憨……”
见猫猫一脸没听懂的表情,白术叹了口气,伸手搓了搓它的小脑袋。
也不知这混元伞里,到底有多少个小洞天?金刚寺所有僧众,都被摄进来了吗?
潮海、十万里大山,再加上眼前的土地,白术已见识了三处不同洞天,再联想那场发生在十万里大山的斗法,青神观、烂陀寺……至少,已有五家圣地和巨室,共同参与了这场对金刚寺的围剿。
白术默然抬起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如今的形势,是要灭门了吗?
“连你一只猫都被关了进来,看来这局势,显然不太好啊。”
白术叹息一声:“幸好你遇见我,不然可就麻烦了。”
他低下头,金瞳里带着笑意:“我把你放到泥丸宫里,等一切事态平了,再把你放出来?”
“喵~”
“???”
“喵嗷~”
白猫在白术臂弯扭了扭,挣扎跳下来,它用头蹭了蹭白术小腿,转身就跑,一路上时不时回头招呼,示意白术赶紧跟上。
“这是在给我带路吗?”白术哑然失笑,也连忙跟上。
小半炷香后,在一处浩渺水泽前,湖心的雾气朦胧,如烟般远远弥散开。
白猫喵嗷了一声,它尾巴摇了摇,缓缓在原地绕了几圈,有些踌躇的意味。
白术抱起犯难的大白猫,把它轻轻放在自己肩头,轻轻笑了笑:
“你跑不快的,让我带你一程吧。”
俊美少年目光带着清浅的笑意,如珠玉映日般熠熠生辉,妖冶的金瞳流光溢彩,似渲上一层迷蒙的晕光,让人想起早春湿寒的江雾里,那一点在江心处,微微燃烧的渔火……
变成白猫的孔雀趴在白术肩头,呆愣愣看着这一幕,它脑袋歪了歪,心跳猛得加快了。
这约莫是最好的年纪了,眼前的男子刚刚脱离了少年的岁数,却又算不上成熟,少年的稚气和年轻男子的英气糅杂于一处,添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
猛烈的日光从云头冲刷而下,一切的事物,都在这灿烂的白晕里发着光辉。
白衣白冠的少年静静站在日光下,身量秀欣,笑意温雅,他眉眼微微低垂,月白色的大袖随风轻飘,轩轩朗朗。
“你给我指路就好了,我抱着你过去。”
白术揉了揉呆呆的猫头,他在白猫下巴挠了挠,笑着出声道:
“虽然不知道你要带我去看什么,但我想,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
咕噜~
白猫舒服仰起小下巴,嗓子里发出咕噜声。
“啊啊啊啊!我要死了啊!呜呜呜~”
白猫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却波涛翻涌:
“师姐,是我成功啦!我赢啦!哈哈哈哈哈!”
白术奇怪瞥了眼肩头的猫,却也没有多管,一人一猫化虹掠过,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在一处奇山上按下云头。
五道孤独峰撑天耸立,在山脚处,隐隐有相连,譬如一只伸天巨掌朝上撑开,箕张五指,蔚然大观。
“喵~”
白猫用小爪子扯了扯白术发丝,朝着一处幽邃岩穴指了指,又喵喵了两声。
“明白了。”
白术点点头,一催遁光,就落入其中。
而在他进入岩穴的刹那。
白猫眼睛眨了眨,一层看不见,巍巍笼罩整座五指山的宏**阵,瞬息溃散无形,匿进了虚空深处。
……
岩穴洞口不过半米高大,要佝偻着身子,才能进入,可越往里走,个中空间就愈发宽敞了起来,愈来愈大。
白术踩着高低不平的岩块,一路往下,四处尽是曲折盘旋的天生甬道和粗大岩刺,白猫趴在肩头,不时伸出小爪子喵喵叫一声,给他带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三炷香,走了也不知多远,只感觉要深入地底时。
噗——
突然。
白术定住脚,止步不前,脸上流露出喜色。
“解!”
他并指成刀,蓦得朝左侧轻轻划落,只见一阵虚空扭转,幻阵被破去,显露出真实的景象来。
在不远处。
一众僧人惊疑不定的将目光望过来,万分警惕,其中还有一个穿着油腻僧袍的男子瞪着眼,也不作声,似是信又似是不信。
“阿弥陀佛。”
白术朝众僧低诵一声佛号:“无晦师叔,诸位师兄,我来晚了。”
轰!
场中静了半响,旋即,便有惊呼声骤然响起。
“师侄!”
“佛子!”
“佛子来了!”
……
众僧衣上都带着血迹,显然在先前经历了一场恶战,但好在虽受了些惊吓,却并无大碍。
白术好言安抚了几句,待众僧情绪稍平息后,便将有些错愕的无晦拉来一畔,传音询问道:
“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什么?”无晦楞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苦笑一声,却是摇摇头,道:
“你如果是问怎么被关进这洞天的,我也不知晓啊,这莫名其妙的,找谁说理去?”
先前,在白术被关进这里的同时,而无晦等一众人,同样也未能幸免。
待无晦回过神时,他便已身处一片无垠黄沙中了,他一路往西,在躲避追杀的同时,也收拢了不少流散的僧人。
险而险之。
这样一行人最终在追兵围堵之前,破开了黄沙世界的壁障,离开了那方小洞天,进入这一处。
“就这样……”无晦叹息一声,道:“我们进入这方小洞天后,因真炁耗尽,又畏惧追兵,索性布下了一方幻阵,在此疗伤,却没料到,铁蛋你竟寻过来了。”
铁蛋?
白猫小耳朵高高竖起,它狐疑打量了一下白术,又低下脑袋。
“这方小洞天……”白术并没有理会,他皱了皱眉,犹豫开口:“是不是太反常了?”
没有追兵,没有任何斗法的痕迹。
安静。
甚至安静到有些反常。
“或许是和尚我吉人天佑。”无晦挠了挠头:“感觉我这辈子,其实还是蛮顺风顺水的,可能这就是大运加身吧。”
在白术肩头,白猫缓缓偏过脸去,翻了个大白眼。
不是我帮你们的?
好大的脸!
白术无奈笑了笑,当他刚欲说话时。
突然。
地面猛得传来一阵撼动。
第三百三十九章 人仙之陨
轰隆隆……
轰!!!
在地面猛烈的剧颤过后,不过半个呼吸,狂暴如地龙翻身的动静,就突兀暴起!
岩穴被巨力挤压,像扭麻花一般,虬结弯曲了起来,山石簌簌滚落,泼雨般打将下来,密如飞蝗。
白术与无晦对视一眼,彼此都是面沉如水。
追兵?
这么快?
“进我泥丸宫!”
白术沉喝一声,轻轻伸手一抓,包括无晦在内的众僧,登时便毫无反抗之力,纷纷被摄了进去。
“喵?”
肩头的大白猫才刚刚喵了一声,也被白术拎着后颈,扔进了泥丸宫里。
人仙之下,皆为蝼蚁。
命藏,也亦然!
造成这番动静的,即便不是第五境,但也相差无几了,而若真正是第五境,即便是最次的青神观阮宿,也绝不是无晦这等第四境所能力敌的。
每一境之间的差距,都宽阔如天渊,那其中相差的距离,绝不是单单依靠数量,便能够填平……
乱石如雨,密密似飞蝗,轰隆隆的巨响接连不断暴起,白术弹指斩出一道惊天长虹,将山壁深深剖开,从中飞出。
此刻。
外界——
一片片山脉翻滚,地表成片片的沉沦又拱起,在一瞬间,造就出无数深渊或高山来。
不是**。
眼前的。
是货真价实,真真的——天灾!
三百小洞天齐齐摇撼,虚空浑沌的就像是一锅煮沸的乱粥,无数的泥土如长蛇震荡,高高震向长空,在气流撕破界壁的时候,发出神苦鬼嚎的凄厉声响。
白术愕然看着火灾沸腾四起,黑水从天壁倾泻而下,纷散的金气失调,化作一杆杆无形兵戈,四处冲杀。
“这……”他怔住了:“这是?”
阴阳乱序,五行失调。
在短短刹那,原本清净的小洞天,瞬间就根基崩溃,摇摇欲坠。
白术一巴掌将震来的山岳抽成齑粉,大地疯狂涌动,一座座高山被抛飞去极天,眼下的,是一片混乱而无序的毁灭之景。
“怎么会?这小洞天要坠毁了吗?”
他心下讶异万分,但还是强忍住疑惑,化成一道剑虹,飞身朝这方小洞天的界壁遁去。
这些小洞天虽远远比不上金刚寺,但也规模非常,足以容纳一城乃至数城的人口。
饶是白术至今已是三浊的修为,还是无法做到,强行摧毁一方小洞天的根基……
眼前这幕。
是人仙在交战?
白术皱眉又抽碎了一团滚来的天火,他身形一闪,便瞬息破开了这座小洞天的壁障,进入另一处天地。
轰!!!
依旧如此。
白术身形不停,在极速下接连经过了数十座小洞天,但无论哪一处,都是摇摇坠坠的模样。
泽国、雾海、黄漠、黑水、火疆……
三百小洞天似被一只无形巨掌牢牢捏住,发出嗤嗤嗤嗤的碎裂声,危如累卵!
“我罗远真,阵道大宗师,天下阵道第一人!”
白术还不及讶异,一声垂死大吼便猛得响起,震得他双耳短暂失聪,两眼金星乱晃,身躯踉跄倒了倒,从高空轰然一头栽下。
三百小洞天在吼声中颤抖,漆黑的虚空裂痕冲霄而上,天地剧震!
“堂堂罗远真,怎么可能会死?!”
轰!!!
一只焦黑大手拍落,把天穹直接打得崩开,数不尽的血滴伴随大手坠落,爆发出刺目至极的大光辉,足以在一瞬间灼瞎所有下三境修士的瞳孔,刺伤他们的元神。
人仙!
人仙之血!
“怎么又是我?砍头的贼老天!”
踉跄起身的白术刚咳出一口血,还未稳住身形,便见那只焦黑大手打崩了天穹,带着无数血液,朝自己轰然击落。
死!
会死!
短短一瞬,天人体的每一寸净光都在暴动,疯狂示警,惊得白术亡魂大骇,接连捏碎了数张大挪移符,横渡虚空。
咚——
大手落下的刹那,天地都静了一瞬,旋即,便是洞天炸碎的强绝音响!
轰!
轰!!
轰隆隆!!!
滚滚音浪折叠纵横,荡起了无边的层层涟漪,汹涌撕破虚空!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在短短刹那,白术耳边甚至听不见丝毫响动,对于这滂湃的音浪,犹然未觉。
嗡——
下一刻,尖锐的刺痛感传来,白术耳孔一热,泊泊流出血来。
人仙——
举目摩挲天意,是天心尊者,是陆地神圣!
等了足足四五息的功夫,那如重开天地般的巨音才隆隆散去,白术咬牙犹豫了半响,才一催遁光,向前掠去。
沿途。
密密麻麻的血滴沉浮虚空,并不坠地,在那里,蕴藏着一股可怖的鼎沸生机与酷烈杀裂,行在其间,犹如行在在森罗火狱,酷热难当!
白术撑起天人体的净光守护己身,他如同一座不休丰碑,立身处,便是清净国土,坚固抵住了血滴中的无上杀机。
嘭!
嘭!
嘭!
……
远处的心跳声响起,一声比一声沉重,白术躯体被震得微微颤抖,净光喷薄乱颤。
愈走愈近。
终于,在这座小洞天的最底层,白术看见了那尊濒死的人仙。
不仅是大手焦黑,他的全身,都是焦黑一片,眉心泥丸宫,更是被指印彻底洞穿,断绝了生机。
垂死的人仙用仅存的左手,死死捏住一柄珍珠罗伞,他吐气如丝,艰难抬起头,望着上空的白术。
“你……”
罗远真嗓子里发出空洞的痰响:“你们……算……算计我!”
“算计?”
“神足……没走!”
罗远真嘴唇费劲动了动,在拉扯下,他的半边牙床,都化作了飞灰:
“我……我不……死!”
“青神……观,不……不能亡!”
“我……”罗远真焦黑的面颊沁出泪来:“我……不该……”
他费劲最后一丝力气,颓然望了白术一眼,下颚一寸寸飞灰,吼出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无明……你怎还活着!”
噗——
罗远真无力松开左手,珍珠罗伞轰然倒地,不仅是下颚,他的双腿和臂膀,正在一寸寸化为飞灰,往头颅蔓延。
眉心泥丸宫的指印,早早洞杀了他的元神。
之所以还能开口,全身仗着人仙旺盛的生机,强行吊住最后一缕气。
在罗远真逐渐死去的同时,珍珠罗伞上的光,也愈来愈炽盛,像是三百轮太阳同时璀璨,爆发出数以兆亿的大芒光。
“过来。”
白术轻轻招手,珍珠罗伞陡然一震,便在罗远真震愕的目光中,投向白术掌心。
“虽然不是人魔,杀了也没用。”
白术轻轻抚摸了伞面,平静开口:“但还是,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吧。”
他喊出了无明这两个字。
显然,是旧时相识了。
但看现在的情景,只怕当年相识,也是满腔怨愤……
不再犹豫。
白术持着罗伞,微微一转。
于是一股无形灾风,便轰轰然,释放而出。
山河在灾风中无声熔化,阴阳消磨,五行晦暗,虚空被抚平成光滑的纸面,罗远真连声音都未发出,濒死的残躯就彻底飞灰,在灾风中消磨了个干净。
同时。
在罗远真死去的刹那,沉寂的属性面板上,忽得微微一晃。
“属性值+100987。”
嘭!
白术脸上的神色陡然僵住,他不可置信反复看了几眼,才总算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不是人魔,也能增加属性值?
时间仿佛静了半刻。
待白术将目光沉默看向伴随自己至今,始终是自己最大臂助的属性面板。
内心处。
有一个疑问,缓缓升起。
属性值是什么,属性面板……又究竟是什么?
第三百四十章 格物爱好者妙严的从龙之功
之前。
甚至更早的时候。
早在他穿越初始,在汾阴城为奴的日子,脑海里,便莫名浮现出半透明,如同虚幻光幕般的属性面板。
在那时。
除了姓名外,无论是武学还是属性值,皆是空荡荡。
在那段时间,为了获取属性值,白术曾尝试过杀鸡、杀猪、杀鹅、杀狗,就差没杀人了,属性值一个没加,掌勺王大妈的好感度,倒是蹭蹭蹭得直往上蹿。
他去菜市口,围观过武者的斩首,也曾以扫撒为由,溜进赵修的书房,去触碰那些年代久远的古董字画。
但这些,都终究是一无所得……
当白术以为这辈子都将平平淡淡过去时,天上的紫雾,又忽得给了他惊喜。
无数人被紫雾魔染,沦为丧失神智,只知道渴求生人血肉的活尸。
在击杀第一头活尸后。
白术也终于,得到了第一点属性值。
人魔、黑魔……
之后妙严捣鼓出的这两种造物,与活尸同出一辙,都脱不了紫雾干系。
人魔本是中三境的专属名词,而在《易鼎心经》的横空出世后,便疯长如雨后春笋,再难抑制,也成为了白术最主要的属性值来源……至于黑魔,则是妙严大禅师以诡异的手段,从紫雾尽头召唤来的莫名投影。
时至今日。
在已是三浊的修为下,或多或少,妙严的作为,白术都能揣度个七八分了。
无论是《易鼎心经》还是黑魔,都不过是妙严摸索前路的手段。
武道九境,下三境练精,中三境炼炁,上三境炼神。
绝地天通后,上三境的炼神法已然失传,六境人仙,便是当今天下的武道止境。
从因紫雾而诞生的活尸得到灵感,已经踏在人仙尽头,看不见前路的妙严,另辟了条蹊径,转而钻研神鬼莫测的紫雾。
而这一来,还倒真让他捣鼓出了一些名堂。
尽管不愿承认,但却也无可否认。
妙严这位格物爱好者,异界武道版的大蛇丸,虽然是无心之举,但他的种种造物,的确是成就了白术,让他狠狠薅了一大把属性值。
于这点看。
妙严,是实打实的内鬼了……
“活尸、人魔、黑魔……”
在云天上,白术怔怔撑着珍珠罗伞,默然无语,他手心那柄珍珠罗伞随风悠悠转动,万万道光亮流霞如丝绦垂落,将他簇拥其中,如同一尊补天的神人。
“这三样,明明都与紫雾脱不了干系啊,我还一直以为,属性值跟紫雾相关呢……”
白术苦笑一声,将目光望向罗远真死去的地界,那里只是一片深深的凹坑,深不见底:
“为什么,我也杀了不少五境,为什么他们没有属性值?而人仙,人仙为什么就能有?”
死去的罗远真并非人魔,在他体内,唯有至臻纯阳的武道真炁,并未掺杂半丝紫雾。
白术目光停了一停,竟是一时呆住了,心绪莫名。
在这尊人仙死去后,三百洞天的崩坏,也戛然而止。
白术捏着如玉的伞柄,放出一缕神意,电射进伞面,试图种下元神烙印。
刷——
竟是出奇的容易。
仿佛水乳交融般,历代青神观主留下的元神烙印被统统驱逐,伞面微微一晃,便被打上了白术的印记。
三百个光团瞬息在眼前浮现,雷狱、黄漠、黑水、泽国、雪原……冥冥中,一股无形的大势,在打下元神烙印的刹那,轰轰然罩了过来。
白术尝试抬动手指,三百洞天都齐齐发出雀跃,响应他的动作。
“这是混元伞,此世三大真器之一,没想到,竟是你与它有缘。”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语,白术吓了一跳,连忙撑起混元伞,急急转过身。
几步远。
虚空中突兀显出一朵金莲花,只见衣襟染血的广慧提着一颗人头,立在莲花上,声音平淡:
“练化了混元伞,便等若时时刻刻,都有三百小洞天的伟力加持,单凭着一点,便是贵如人仙,都难以轻易杀你了。”
说到这一处,广慧不动声色瞥了眼白术手持的珍珠罗伞,他低诵一声佛号,把眼底的惊异掩饰了下去。
此世三大真器——混元伞、斩仙飞刀、落宝金钱。
这三桩真器皆是身具无量量神通,可轻易开辟混元,再造乾坤,且内蕴灵性,个个来头非凡。
斩仙飞刀与混元伞且不提,落宝金钱曾是雷音寺的镇宗法器,虽在南北分家时,落宝金钱被北禅宗率先夺走。
但金刚寺祖师于典籍中,也是给南禅宗后人,详细描绘了这件法器。
十一代雷音寺方丈,十一尊人仙,耗时近万载,才勉强取得了落宝金钱的认可,而其中一任名为磐摩的人仙,更是舍了一身禅果,不惜以血祭,来撼动落宝金钱的精神。
而白术……
广慧看着他手中的混元伞,忽得有些缄默无语。
这离罗远真死去,才过了几息的功夫?
混元伞,这么快就另投他人的怀抱了吗?
“三大真器,除了斩仙飞刀和混元伞外,竟还有落宝金钱吗?”
白术皱了皱眉,看向立在金莲花上的广慧,当他视线移到广慧手提的人头时,目光不禁轻轻闪了一闪。
那是一个极古怪的人头,难以描述。
面皮呈青绿色,三分像人,却有七分像鬼,头颅是个中年男人的模样,在其头顶,还有一道绿光沸腾翻涌,只是被广慧用手镇压,才没有让那道绿光暴涨,冲出云霄。
“这是寿吾叶氏的家主,叶宫。”
见白术虽不做声,目光却隐隐有些好奇,广慧提着那颗绿光沸腾的头颅,笑了笑:
“叶宫也是第六境的修为,证得了人仙道果,虽被我杀了元神,但此人在临死时却是施了个禁咒,我提住他的头,便是要镇住禁咒,免得噩瘴之气不爆发开。”
白术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今日来犯我金刚寺的几家人仙,已被我杀了泰半,虽逃了一些,但也逃不了多远了,闹剧已经了结了。”
广慧淡淡道:
“你既已操持了混元伞,便把这三百小洞天的人口,放了出去罢!”
白术点头应是,他一催混元伞,心下默诵一声。
“开!”
……
“开!”
三百光团摇了一摇,动作刚起,却又戛然而止。
打开三百小洞天,这其中艰涩,比放出灾风劫火,又难上了不少。
在白术连接呼喝声中,他体内真炁飞速流逝,三百光团没有动作,倒是伞面一晃一晃,喷出一道道流光彩霞来。
“……开!”
白术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讪讪笑了笑,刚欲再念时,突然,一只如玉素手从身后探出,捏住了混元伞的伞柄。
第三百四十一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罗远真那道符印还未散去,你现在操持它,真炁还是浅薄了些。”
柔柔的女声在身后悄悄响起,白术耳朵莫名一热,脸颊也微微红了起来,几缕青丝幽幽垂落,随着主人的动作,在白术脖颈上轻轻抚过。
心底某个地方莫名一荡,像猫的小爪子在心尖上,轻轻挠了挠。
白术忙不迭撒开手,匆匆回过头,只见一个明秀的清丽女子眨了眨眼睛,对自己盈盈一笑。
这是一个极妍丽的女子,五官精致如水墨画,她穿着绛紫色的凤纹衣袍,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被一条丝带束住,勾勒出无限美好的剪影。
女人眉目若画,绝美的脸上带着轻柔的笑意,宽大的衣袖和裙琚随风浮动,飘飘若仙,莫能仰视。
“沈宫主。”
白术躲到广慧身后,对女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尴尬笑道:
“宫主竟也在此吗?”
“我若不在,罗远真可未必会放过你,你早年坏了他的修行,他可是恨你入骨呢。”
沈蓁拍了拍腰间赤红的大葫芦,悠悠开口:“我祭了三次斩仙飞刀,虽都被罗远真以混元伞挡住,但混元伞这件真器,还是受创颇深。”
金莲花上,提着人头的广慧皱眉看了半响,他眼中有无数禅文激荡,望穿了一应真空妙用。
“一来是你真炁浅薄,修行不够,二来,也是因符箓和斩仙飞刀的缘故,这件真器受创不轻。”
过了三五息的功夫,广慧才阖上神目,对白术道:“你可感觉,三百小洞天的加持,淡下去了?”
白术摊开双手,也是默然点了点头。
那股宏翰的伟力,在指尖正一点点退去,他如同在缓慢从云天跌落,气息骤减。
“真器唯有自行消磨,却不会毁减。”
广慧宽慰了白术一句:“三百小洞天泰半根基崩坏了,等养个两三月,这件真器也便大好了。”
白术默默点了点头,他直勾勾看向被沈蓁握在手心的混元伞,欲言又止。
“那个……”
白术硬着头皮上前:“宫主,那个,伞是我的……”
“要入赘我广霞宫吗?”
斩仙飞刀杀出一缕气机,镇住本能要飞往白术处的混元伞,明媚的女子勾起唇角,笑靥如花:
“不单混元伞,连斩仙飞刀,我都可以给你哦。”
“……”
“莫非你想让我嫁过来?”沈蓁歪着头,思索了片刻:“也不是不可以,但婚后,我们能去广霞宫住吗?我不是很习惯南土的风情呢。”
“……”白术转过头,眼巴巴望着沉默的广慧:“上师,我的伞……”
广慧闭目叹息了一声,半响,还是低诵声佛号。
“宫主,贫僧——”
“若没有我帮你一起设局,这些烂陀寺和青神观的人,可没那么容易入网。”
沈蓁绝美的脸上浮现出冷冷的笑意,她打断广慧,淡淡开口:
“我帮了你们金刚寺这么多,至少用了五次斩仙飞刀,难道你们金刚寺,就没有什么回报吗?”
“宫主的意思是?”
沈蓁伸手微微一指。
白术脸色木然。
“可能容后再议?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其他檀越放出小洞天吧。”
广慧低咳了两声,悄悄传音道:“总之,贫僧会略开些方便之门的。”
方便之门?
沈蓁眼波流转,她若有所思低下头,抿起唇角。
“来,我帮你。”
沈蓁展颜一笑,白术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她握住双手,一同按在伞柄上。
身后是温香暖玉般的娇躯,浮珑的曲线动人无比,沈蓁轻轻朝白术耳畔吹了口气,声音似笑非笑:
“你真炁还不够打开三百小洞天,让我来帮你。”
“我,我……”
白术刚想向广慧求助,被沈蓁柔柔握住的手腕,突然就一紧!
要死要死要死!!!
白术疼得差点跳起来,他回头瞥见沈蓁娇媚的笑意,嗓子里那声痛呼,又让他生生憋了回去。
“轻点。”白术无奈传音:“我手都快断了。”
“那你要乖喔~”
“……”
收敛心神,白术沉吸口气,将神念缓缓沉浸入混元伞深处,
入目所见,唯有三百个光团在烨烨发光,每一个光团里都是不同的景象,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其中晃荡。
同时一刻,一股绵绵如天海,纯阳无比的真炁从沈蓁双手,缓缓度了进来。
只是丝丝缕缕,白术那被天人体千锤百炼过的躯体,都有些鼓胀,气血猛得奔流起来,发出如龙的长啸声。
“开!”
白术陡然厉喝一声,鼓起全身真炁,猛得击向元神印记。
噗——
元神印记大放光亮,与此同时,三百光团齐齐一顿,同时翻转过来!
天旋地转!
待白术颤抖收起混元伞,胸膛微微起伏时,他与众人已脱离了三百小洞天,回归了金刚寺。
天穹上,密密麻麻站了一群人,这些都是金刚僧众或前来观礼的宾客。他们面面相觑,待确信自己脱离了三百小洞天后,便有震天的呼声瞬息暴起!
“我出来了?”
“天杀的!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阿弥陀佛。”
“徐兄,徐兄你还活着吗?!”
……
一瞬间,各色的嘈杂音浪轰隆隆响起,这片清净禅土,瞬息被音浪填塞,像暴雨天的雷鸣。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神情,惊魂未定,在议论声愈演愈烈之际,突然有人作狮子吼,震彻天地。
“北禅宗等篡解佛意,天诛之!”
浑身浴血的方丈面色淡漠,他踩在八部浮屠塔上,手里提着一个人头,缓缓吐气出声:
“贼首慈载、罗远真等,俱已伏诛!三日后,金刚寺将发兵北地,荡平残孽道统,以正我金刚寺威德!”
层层虚空被方丈的怒吼碾得折叠、扭曲,在方丈手上,慈载双目空洞,死去的眼中还残着一丝不可置信。
“我有一事,还须与诸施主商议则个。”
方丈伸手指向大摩殿,淡淡道:“请!”
“请!”头顶庆云的裴止打了个稽首,率先开口。
“请!”
接连不断,有声音陆续响起。
不过几个眨眼,各圣地、巨室的长者都纷纷进入大摩殿,消失在原地。
“你就别去了,到时候,我怕洛婵会忍不住同我打起来。”
沈蓁扯了扯白术脸颊,笑道:“她可是很喜欢你呢。”
“上师。”白术无奈偏过脸:“我去不去?”
“你去了,只怕会闹出乱子来。”广慧苦笑一声:“你且留在此处。”
“……行吧。”
……
待广慧和沈蓁相继进入大摩殿后,白术才揉了揉脸颊,愤愤走开。
“现在的属性值已经足够四浊了,还差一些,就能功行圆满,证道人仙。”
他略一拂袖,身形便升上高空,白术唤出属性面板,默默盘算:
“离人仙,只差一个命浊!”
众生浊是心中所生诸法之恶,而命浊,则是命中注定的先天成道劫!
现在的属性值,已足够白术度过众生浊。
唯一的。
只剩下命浊了……
五浊过后,证道人仙!
人仙——
白术心脏猛得跳动了一下。
他隐隐有所预感,那所有的一切,在成就人仙的刹那,都将被统统揭开幕布。
“一浊。”
白术喃喃开口:“还差一浊……”
在他出神之际,遁光已兀自掠到了白术的居所,白术按下云头,刚欲拂开洞府禁制。
突然,远处的竹林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女人哭声。
那哭声哀怨而凄楚,在幽林中低低回响,即便是大白日,也让人由衷觉得不寒而栗,心底发寒,
白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身,走进了竹林。
第三百四十二章 莲花照水,令人忘餐
正值天光炽盛,蝉鸣呜呼,白术皱着眉走入那一片浓阴之中,朝着哭声响起的地界,步步走近。
竹影梭梭摇曳,繁且密的竹叶挤压在一处,相互摩挲作响,偶有夏风吹过,便激起一片沙沙声。
这里是摩丘山,也因地气有益修行,被方丈亲手于山腹中开辟出一座洞府,用于白术容身,因摩丘山在这百里内风光独好,又得有小霞山的名号。
沿途所经,只见青岩映趣,泉透古松,端得是霭霭深竹林,林深修涧。清川流其间,悬崖俯可辨。
“你怎会在我的洞府前?”
白术伸手拂开一颗倒竹,叹了口气:
“玉夫人?”
几步远外的大青石畔,蹲着一个抱住双膝,呜呜啼哭的高胖女子,原本硕大,足以容纳一人随意躺卧的大青石,与她比起来,竟是成了小石粒。
女子两眼肿胀如桃,嗓子里正悲声不绝,见突有一道温润男声响起,玉夫人惊得高高蹦起,把地面震得一阵泥浪翻涌。
“我……我……”
白术看着玉夫人忽得瑟缩了起来,面红耳赤,活像个不慎打碎了碗碟,不知所措的孩提。
他怔了怔,心下也是默然。
“林风不好多吹的,虽说修道人不避寒暑,但总是不美。”
白术叹了口气,伸手往后一指:“玉夫人若不嫌弃贫僧洞府简陋,还请略移几步,去里内饮盏粗茶罢。”
几点光斑艰难挤破竹林的重阻,穿过叶片的罅隙,轻柔落在白术的脸上、袖上、衣角上。
在嘹亮的蝉鸣中。
眼神清亮的美少年眉眼低垂,如玉雕琢的精致面容神色莫名,他眼神平静如水,穿过了林间清脆的松风,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玉夫人窘迫转过身,她忽得有些自惭形秽,这个无端升起的念头,令白术明明就与她隔着几步,玉夫人却觉得,自己与那少年离得很远,像是永不能靠近一般。
“请。”
白术淡淡笑道:“我虽是个粗人,不懂茶道,但金刚寺却是家大业大,还请夫人略移尊步,好让我也尽些地主之谊吧。”
“……不,不了。”
白术看着这个高胖的女人忙不迭摆手,匆乱后退几步,险些把大青石一脚踩碎。
她宽厚的脸上满是狼狈不堪的尴尬,窘态百出,玉夫人低着头,连连拒绝。
“小……佛子,我若进去了,会闹出笑话的。”
玉夫人用力吸了吸鼻子:“广霞宫主、元君,还有裴菏、宫照、白露她们。”
高胖女子局促笑了笑:“她们都没有去过你的洞府,如果我去了,会闹出笑话的。”
白术沉默了良久,才缓缓抬起头。
“笑话?”他开口:“什么笑话?”
两人对视一眼,不过几息功夫,玉夫人便率先移开了目光,不敢正视。
气氛尴尬了许久,没有人说话,自然也没有人声。
松风汹涌挤进林间,把青绿的竹叶打得沙沙作响,在周围聒噪的蝉鸣声中,白术始终面色平静,玉夫人脑袋一点点低下,拳头也越捏越紧。
“小白,我是不是很丑?”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玉夫人苦笑抬起脑袋,那张宽厚的脸上,所有的肉都抖动了起来。
“神屋山在北卫,在北卫的安南郡,我从小,就是在神屋山长大的。神屋山有三经二十六典,为了成就了人仙,在记事的时候,阿娘就开始教我修行《蚩牛飞熊真经》。”
玉夫人苦笑一声,蹲坐在地,震得地面簌簌作响:
“修行了它之后,我一天比一天胖,一天比一天更丑,神屋山的大家都骗我,说到了金刚境后,就能重塑肉身了,一个师姐还信誓旦旦,说这是真的,让我相信大家。”
“然后……”玉夫人沉默摊开双手:“我现在,已经是命藏了。”
高胖女人蹲坐在地上,像一头魁梧的熊罴,她自嘲笑了笑,在竹荫下摇着头:
“我这辈子,可能就都这样了,阿娘说我成了人仙,就能重塑肉身,姑且不说是真是假,可这天下又有几个人,是能登上第六境,成就人仙的?我也想变漂亮啊,我也不想是这种模样,我,也想大大方方做一个人。
有谁……愿意生来就被当做异类呢?”
白术眼角微微抽动了刹那,没有说话。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啊,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玉夫人把脸偏向白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意:
“你没有嫌弃我丑,你看我的眼神,和看其他人一样,都没什么不同……小白,我很喜欢你,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并不把我当成是怪物。在你眼里,我应该和大家,是一样的吧。”
高胖的丑女子连忙闭上眼睛,她眼圈很快地红了起来,她不自觉摊开掌心,又很快一把捏上。
第四境,便可重塑肉身,俊秀的会更加俊秀,而丑陋的,也会变得美好。
《蚩牛飞熊真经》。
这门在北地神屋山被列为三经二十六典之首的典籍,是模拟蚩牛和飞熊这两种上古异兽的气血变化,从而改造肉身,变化骨骼。
只是这门心法,却是模仿的太神似了,即便是第四境的金刚品相,也无法动摇它的成果,撼动根基。
“你为什么哭?”
白术沉默了半响,他嘴唇动了动,突然开口。
玉夫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看到沈蓁了吧,你是看见我和她在一起了吧,当时你离我们,隔得并不远,其实我也看见你了。”
白术无奈笑了笑:“竟会在摩丘山遇见你,我还觉得奇怪,按理来说,你现在应当以神屋山的名义,在大摩殿和方丈他们一同议事的。”
“我让小师姐替我去的。”
被白术一语道破心事,玉夫人有些羞臊,她伸出肥厚的大手,不好意思摸了摸头,瓮声瓮气开口:
“你呢,小白,你怎么不去大摩殿?”
“寺里长辈不让我去,说是怕我到了那里,会闹出乱子来。”
白衣如雪的美少年笑了笑,在玉夫人震愕又欣喜的目光中,他上前几步,竟也一屁股坐下。
“当然,这话很鬼扯。”白术对玉夫人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能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只隔着短短几步。
少年轻柔的呼吸声和笑声,都近在咫尺。
白术靠着一颗矮竹,跪坐在地,他目光带笑,唇角也微微勾起,天光照在他素白的发冠上,也将其渲上了一层柔软的淡晕。
“小白……”
玉夫人揉了揉发红的眼角,试探着开口:“我能像以前一样,叫你小白吗?”
“好啊,你也可以叫我阿术,我以前的朋友叫我阿术。”
白术看着高胖女人小心翼翼的样子,顿了顿,轻声开口:“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
玉夫人接触到她的目光,心下一跳,她感觉胸膛跳得很厉害,像有千百个小人在跑跑闹闹,用力擂鼓。
“其实,我对你们,无论是你,还是洛婵和沈蓁,我对你们,其实都没什么两样。”
平淡的男声从身边传来,玉夫人侧脸看过去,只见白术微微皱着眉,继续开口:
“我并不倾慕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也绝不厌憎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换而言之,我对于你们并不抱有什么特殊的情感,无论是洛婵、沈蓁,你,还是宫照、白露、温蘅这些人……”
白术摊开手,无声笑了笑:
“我不记得了啊,你们说的那些东西,我一个都不记得,你们想要的答复,现在的我,要怎么给你们呢?”
蝉鸣声依旧聒噪,在带着丝丝暖意的林风中,玉夫人再次犹豫摊开掌心,却又很快握住,像里内藏着某种极重要的东西。
“但我好像,的确没干什么好事,我靠近你们,都是别有用心的。”
白术苦涩笑了笑:“对不起,我早就应当致歉的……”
“你有心上人了吗?”
“有。”白术轻声开口:“看见她第一眼起,我就很喜欢她。”
“明面上,你是为了一个女人自绝的。”沉默良久,玉夫人顿了顿:“听说你和那个女人一起转世了,你喜欢上的,是她的转世身吗?”
“我怎么知道……”
白术呼出口长气,他靠在身后矮竹上,淡淡开口:“这一切,当真就只有天晓得了。”
无论是如何转世,还是转世之前的一切,现在的他,都是如雾里看花,只见一片影影绰绰。
脑海深处断断续续的呓语仍在继续,只是如今,已经连不成词句了。
“你真名叫什么?”
半响,白术突然开口。
“冯玉。”玉夫人楞了楞,老老实实答道:“我叫冯玉。”
“冯玉,我并不讨厌你,在我看来,你和其他人一样,都没什么不同的。”
白术笑着摊开手,眸光清亮:
“那句话怎么来说,哦,我这个人脸盲,根本分不清楚谁漂亮不漂亮。”
竹林中的俊美少年眉目清朗,他大袖被风吹得高高鼓起,像水泽莲花丛中,展起雪白羽翼的鹤。
玉夫人眼神闪了闪,脸上飞起一阵阵红霞。
她颤抖松开一直捏住,未曾动摇的掌心,似乎是下定了一个决心。
“我果然……”
玉夫人在心底喃喃自语:“还是喜欢你。”
……
……
“金刚寺可不好惹啊,不提自观和尚了,单单一个神足僧广慧,就能令你我两家灭门了。”
此刻,一座宏伟水镇宫阙中,儒雅潇洒的中年文士叹息一声,他对身侧的娇媚美妇无奈笑了笑,道:
“姮儿,真要抢佛子,你可想好后果了?”
“女儿好不容易有一个真心喜欢的,你当爹的就袖手看着?”娇媚美妇哼哼两声:
“再说了,把那叫白术的抢过来,是要他跟玉儿生米煮成熟饭,又不是杀了他,哪来什么报复!”
“你在神屋山呆了这么多年,却是愈发不可理喻了!你可知佛子是何等地位?”中年文士皱眉:“再说了,玉儿如今相貌——”
“老周,你哪来那么屁话!”
见中年文士仍是絮絮叨叨,美妇一脚踹飞他,叉腰怒道:“当年我修行《蚩牛飞熊真经》时,比玉儿还要更丑几分呢!男人嘛,睡上一顿就服帖了,如果不服帖,那就再睡个几顿!”
说到此处,美妇戏谑瞥了眼中年文士,笑道:
“你当年被我抢过来,不就是这样的吗?”
中年文士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遥想当初,他堂堂敇神宗圣子,第一次下山,就被人摸黑打了个闷棍。
当到醒转过来时,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天下皆知,敇神宗那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令他成了亲。
“《蚩牛飞熊真经》,炼到人仙境界,就能挣脱肉身桎梏了。”见中年文士脸上仍是有些犹疑,美妇赶忙趁热打铁:
“老娘现在的模样,不比那些胭脂评上的小贱人好看?等玉儿到了人仙,她只会更美!再说了,你我联起手来,敇神宗和神屋山合力,便是金刚寺,也不好轻易得罪的!”
“所以——”美妇的声音斩钉截铁:“你到底要不要帮玉儿?!”
敇神宗宗主,神屋山山尊。
中年文士与美妇,赫然分别是两家圣地之主,而玉夫人,则是这两尊人仙唯一的子嗣!
“我只管把他带出南土,剩下的,就看玉儿自己造化了!”
中年文士皱眉思索了半响,终还是长叹一声:“你也一样,我绝不容许你插手太深!若真惹得神足震怒,你我两家,明日就得灭门了!”
“唔……”美妇撇了撇嘴,终还是应了下来。
“现在就动手,以免夜长梦多,玉儿已经催我好几次了。”中年文士双目陡然亮起,他眉心缓缓裂开,一只暗红色的天眼,陡然跳出!
……
另一面。
摩丘山的竹林中。
“小白。”玉夫人笑了笑:“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你是我的——
怎么可能把你让出去——
只有你,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玉夫人缓缓摊开手心,在她掌心处裂开了条细缝,一只暗红色的天眼静静躺在其中。
“小白,对不起。”玉夫人对错愕的白术柔声笑了笑:“我果然还是离不开你的啊。”
……
……
……
同一时刻。
在千万里之外,另一处地界。
一条清江如白炼,在群山间隙曲折盘绕,它绕过二十四峰的山头,卷走无数碎石残砾,一路奔流,奔流,直至最远处。
二十四峰中,最高的一座山头长满了白色的茅草,也因此,得名为白茅山。
白茅山——
它曾是天下正统儒学一脉的源地,夫子在此开讲经义,教化众生,而现在,在儒脉三分的如今,这里也变成了杜绍之,这位大郑梁柱的居所。
此刻。
在白茅山山腰处,一个女孩正抱着大包,她鬼鬼祟祟朝峰头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又心虚低下头,继续吭吭哧哧往下跑。
看这模样,似乎是要偷偷溜走。
“胖胖,胖胖。”
女孩子闷头跑了半响,直到快到了山脚,她才敢悄悄回过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山径野道,小小声喊了一句:
“胖胖,你跟上来没有?”
第三百四十三章 扶龙或争龙
如野蛇般曲折的山间小径冷清异常,并无半个人影,带着湿润水气的江风遥遥拂过,把齐腰深的杂草打得摇摆不定,都簌簌发响。
从峰头到山脚,几条小径盘旋绕转,又极狭极窄,险峻无比。
扛着大包的谢梵镜心虚望峰头瞥了眼,她认真思考了一下,又悄悄蹲下来,像一只小鸵鸟,把脑袋深深低了下去。
“胖胖?”
谢梵镜从大包里拿出一个馒头,用力咬了一口。
她鼓着腮帮子,口齿含糊不清:“胖胖,你快点啊。”
在峰顶——
白茅草沙沙摇曳,几座小茅屋坐落有致,沐浴在绚目的日光下,被勾勒出一圈浅浅的金边。
万籁俱寂,并无半个人声,一切都处在静默声中,一切都一声不响。
在谢梵镜百无聊赖,顺手吃完了今天第三个馒头后,几步外的草叶忽然微微晃了晃,碎石震开,泥土向上翻涌,一个硕大的猫头登时便破土而出!
“胖胖?”谢梵镜鼓着腮帮子,又惊又喜:“你找到了吗?”
大猫头卡在地面,有气无力喵了一声,它费劲蹬了蹬小短腿,一个鲤鱼突刺,剩下的半截身子便都破土而出。
日新月异,早已改头换面的大肥橘抖了抖屁股,把身上沾着的细碎草叶和灰埃都抖落在地,它骄傲走了几步,用力蹭了蹭谢梵镜小腿,嘴里喵喵几声。
“胖胖你拿到了吗?”谢梵镜费力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拍了拍手:“我的玉圭?”
“喵嗷!”
肥橘摇了摇尾巴,不知从何时,它尾巴竟缠住了一块传信玉圭,浑黄色的质地,在婴孩巴掌大小的玉面上,有无数细密的符光正如春末鲤鱼跳动,密密麻麻。
“好多,我都没看见……”
谢梵镜刚一打开,整个人就垮了下去。
她苦着小脸,焦躁在原地蹦了蹦,急得团团乱转:“白术给我的传讯,我一条都没看见啊!可老师和爷爷他们把我关在这里,又不让我用玉圭的!我,我……”
谢梵镜忽得一声不吭,暗自生闷气。
早已长成橘座的胖胖翻了几个滚,四脚朝天,惬意露出毛茸茸的肚皮,眯起眼睛。
“喂,我刚刚给他传讯了,他没有理我……”
谢梵镜蹲下身,她揉了揉胖胖的肚皮,小心翼翼开口:
“他会不会生我气了?”
“……”
橘猫无奈喵了一声,它舔了舔爪子,撅着屁股,忽得就开始在地上奋笔疾书了起来。
谢梵镜好奇把脑袋凑过去,只见地上刻着一行字。
“这个东西我没法跟你解释,因为我只是一只猫。”
谢梵镜楞了楞,转瞬破涕而笑,她刚笑了两声,就意识到不对,连忙用双手掩住嘴,朝峰头悄悄瞥了一眼。
见依旧没有丝毫动静,谢梵镜和橘猫才松了口气,定下心来。
“走吧。”
谢梵镜费劲扛起大包,小小声传音开口:“快一些,别被捉住了。”
橘猫摇摇尾巴,扑呲跳到谢梵镜肩头,谢梵镜被重量压得一歪,脚底也踉跄了几步。
她转过脑袋,橘猫无辜地与她对视一眼,又舔了舔爪子。
“大包里面是什么?”
经过密密的,齐腰深的蒿草,橘猫突然用力蹭了蹭谢梵镜脑袋,用真炁拼出一组文字:“是钱吗?”
“是伙房里的东西,馒头、花卷、牛肉包子、鱼干、马蹄糕、春卷……”
扛大包的谢梵镜拨开丛生的杂草,传音道:
“都是吃的!”
“你要吃吗?”谢梵镜眨眨眼睛:“我拿了好多的。”
“来条鱼干!”橘猫又拼出一组文字:“鱼干都是我的!”
一人一猫的身影鬼鬼祟祟,走出了白茅山,离开了二十四峰,不过少顷,在如炼的清江底,便有一艘飞舟跃出,剖开了水波。
飞舟也同样鬼鬼祟祟,不敢高扬起遁光,它先是贴地行了数十里,无声无息,才兀得一飞冲天,高高撞破层云,不见了踪迹。
而这一切。
都被峰头的人平静看在眼中……
褒衣宽带的杜绍之立在一颗苍苍古松下,大袖飘摇,他平静看着飞舟剖开江面,尔后鬼鬼祟祟遁走,从始至终,他的神情都平淡非常,看不出丝毫喜怒来。
“小师妹她的心思也太好猜了,真以为我们都不知晓吗?只是暗中瞒着,不被她发觉罢了!”
轻笑声从背后传来,在杜绍之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他们垂手侍立在杜绍之身后,嘴角都带着笑意。
发出笑声的,是一个头戴葛冠,身穿月白色轻袍的年轻男子,他眯起眼,轻声笑了笑:“她居然会以为老师不在,就想着要下药把我们都迷倒吗?天晓得我为了忍住笑,使了多大功夫!”
“别说了,就连那艘飞舟,还是我偷偷给她修缮过的,不然哪能飞起来。”
三人中,另一个身穿黄衫的年轻人苦笑一声:
“在江底泡了那么久,又没个法阵护住,辕架都蚀坏了,可怜我给她修个飞舟,都得深更半夜爬起来,浑像做贼一般。”
两人相对一眼,都有些啼笑皆非。
早上吃的粥,是谢梵镜特别加料过的,足以迷倒一匹高头大马。
这场轰轰烈烈的奔逃,被谢梵镜暗中预谋了近半年,而整座白茅山,也陪着她足足演了半年。
见到事态终于落下帷幕,无论是黄杉男子还是葛冠男子,心底都松了一口气,如同卸下了身重担。
这半年来,他们陪着演戏,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也着实是心神劳累,很是疲惫不堪。
“师兄何以不发一语?”
葛冠男子笑着将目光转向一个身高八尺,高大昂然的短须男子,他背着一杆大尺,面沉如水,侍立在杜绍之身后,默然不言。
“那只死猫……”
见同门师弟主动挑起话茬,高大的短须男子也不好不做声,他长叹一声,唏嘘道:
“那只死猫,被我大铁箱给偷偷顺走了,铁箱里面,装着不少值钱的家当!”
即便只是世俗金银。
但对一向持家,甚至说是悭吝的他而言,这种举止,也无异于是切肤之痛。
一想起方才,在假装喝粥晕倒后,那只死猫便肆无忌惮,踩着自己脑袋疯狂上蹿下跳的情形,短须男子咬了咬牙,额头也跳出青筋来。
“真想把那只猫抓回来,狠狠揍它一顿!”
短须男子摸着背上的大尺,闷声道:“这口气,却是不出不行!”
“我们仨可打不过那只地灵,人家已经是第五境了,还能驱使天下间的山川地气。”
葛冠男子哑然失笑:“要不然,谢家也不会把它送过来,让它守卫小师妹。”
“……”短须男子无言以对,他转身向前,待面向杜绍之后,犹豫了刹那,终是正声恭敬开口:
“老师,弟子有一事不明?”
“说来。”
“当初谢家把小师妹送来,是请我们以儒脉文气来给她续命。”短须男子皱眉开口:
“而自小师妹病好后,谢家仍请求先生继续教导,令小师妹不能擅出二十四峰,可先生态度却一直暧昧,而今更是不管不顾,任凭小师妹偷偷远奔,若被谢家知晓,学生只怕……”
谢家与自家老师的交易,短须男子一直都清清楚楚。
在以谢家为首等巨室的让步下,郑国小天子,终于在弱冠之龄,开始了明面上的亲政,而作为交换,白茅山的文气,则被用来续命,修补谢梵镜日益加深的道化之症。
这病情。
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痊愈了。
但谢家非但没有将谢梵镜接回长缙,反而请杜绍之,将她继续约束在二十四峰,困在白茅山中。
“老师也是发了慈悲心。”短须男子苦笑一声,道:“竟要成全姻缘吗?”
“姻缘?”
杜绍之嗤笑一声,这个身量高大的清矍儒士连连摇头:
“谢家与金刚寺虽明争暗斗多年了,但那只是朝党间的争斗,未落了下乘……谢宣老儿让我继续教导她,无非是要恶心一下金刚寺罢了,给那新任的大都督心里填堵,你说我成全姻缘,此言大谬!”
“一个年少便成了第五境,人仙已是板上钉钉的英杰,你当谢宣会拒绝他吗?”
杜绍之淡淡笑了笑:
“更别提,那白术更是一品金刚相,金刚寺亲自敇封的佛子,如此佳婿,我若是有女儿的话,我也不能拒绝。”
“那老师……”
“慈载和罗远真死了,青神观和烂陀寺的道统,已然危如累卵。”杜绍之瞥了眼愕然的众弟子,苦笑开口:
“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啊,不单是慈载和罗远真,寿吾叶氏的叶宫和玉辰宗的教尊,也一并陨了,这一次在攻打南禅宗时,天下一共死了四尊人仙!不单北卫和大郑,就连西楚,也要狠狠翻个天地!”
“这……”短须男子茫然与两位师弟对视一眼,他们还不知晓,北卫诸家已经合力打了金刚洞天,更不知道,在这场阵仗中,金刚寺不仅丝毫未损,相反还斩杀了四尊敌国人仙!
“谢宣的心思,我早已猜得一清二楚,这老儿不过是故作清高,待价而沽罢了!”
杜绍之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何苦妄做恶人,来得罪白术?他已是大郑朝新的大都督,将来的时日,我俩少不了还要共事,这个恶人的名号,我又何必平白替谢宣担着!”
这样一番话,令短须男子等统统沉默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老师,我有个疑惑。”
月白轻衫的葛冠男子上前,勉力一拜,涩声道:
“金刚寺竟如此气魄,能伏杀四尊人仙吗?它,它……”
“神足通,这门佛家六神变,只怕要远远超乎我的想象。”杜绍之摇头:“对于金刚寺,我需得重新评判一番了。”
“若谢家与金刚寺结亲,巨室与圣地之间,联系就更紧一层了。”
短须男子皱眉,沉声肃然道:
“一个是十二巨室的魁首,一个近乎是郑朝圣地的领袖,他们两家联姻,那天子和我们,只怕于朝堂之上,便再无寸土可以立身了!”
短须男子的语调沉重无比,他并不掩饰面上的忧色,一字一句,都沉重无比。
“事态还不至于沦落到那一步,之后种种,我自有主张。”
杜绍之宽慰了一句,便转身回屋,也不多言
白茅山峰头,已长满了齐腰深的蒿草,看着自家先生的背影在荒草中一步步远去,短须男子终是忍不住,再次开口。
“先生!”
杜绍之停下脚步。
“先生,那新任的大都督,究竟是何品性?!”短须男子遥遥一拜,大声叫道:“先生曾见过他,此人究竟是忠还是奸?他是要操持风云,还是要匡扶社稷?”
“品性?”
杜绍之将这个词轻轻念了一遍,旋即说出一句令短须男子勃然变色的话:
“他白术究竟是要争龙,还是要扶龙庭,这些我都难以揣测,以郑国如今的景况,除非是遇见圣人临世,这满朝的九阍虎豹,才能退离出中枢,还政于天子。”
“我们现在……”杜绍之默然叹息一声:“只能静待时机,无论那白术是争龙或是扶龙,于这朝堂形势,都不会更坏了。”
清矍的儒士大步远去,身形在蒿草中慢慢不见,唯有声音远远传来:
“若是想交好白术,拉拢他,依我看来,不妨先从你们小师妹这处下手,缓缓图之。”
“小师妹?”短须男子苦涩一笑:“先生这是要我去吹枕头风吗?堂堂伟丈夫,这事可有些难啊……”
……
……
……
此刻。
百千里外。
飞舟上。
“这个大包子要留着!”
两颊鼓鼓的谢梵镜突然伸手,拦住了橘猫探出的胖爪子,她声音含糊不清:“三师兄做的牛肉包子很好吃的,我要给留一个白术吃!”
“喵嗷~”橘猫不满的叫了一声,委屈偏过胖脑袋,咬住了一条鱼干。
“我们要回长缙吗?还是去柴桑?”
半炷香后,吃成了一团的橘猫懒懒趴在地上,四脚无力朝天,像条软绵绵的猫猫虫,它小爪子一动一动,再度用真炁拼成一组文字:
“我们去哪啊?”
“去金刚寺!”
谢梵镜咽下最后一口馒头,从地上高高蹦起来,明丽不可方物的女孩拍了拍小胸膛,骄傲昂着头:
“我要去找白术,让他看看,我已经不是小丫头了。现在的我,是大人啦!”
第三百四十四章 国中之国
“二十七年前,寿吾叶氏的叶宽就寿尽而亡,叶家的六境人仙,唯有一个叶宫还在勉力支撑!”
大摩殿中。
长缙谢家的主事者此刻正声色俱厉,他是一个身量颇高,面目方正的中年男子形象,头戴一顶正天冠,大袖宽袍。
“如今,叶宫已然死了!这正是我等的大好时机!”
谢家主事戟指那颗死去的头颅,狂喜道:
“若组成联军兵发北地,当先诛叶氏,把寿吾从十二巨室中彻底除名!诸位长兄,你们好好想一想!”
谢家主事摊开手,恳切开口,字字声若洪钟:
“一个万年巨室的遗藏,这是何其大的一块肥肉,足够喂饱我们所有人了!我可以做主,若真要发兵北地,谢家愿出五千凤凰骑,以壮声威!”
“联军?五千凤凰骑?”
一个矮小老妇嗤笑一声,她先是朝面色淡淡的沈蓁望了一眼,见这广霞宫主不置可否,才敢继续开口:
“我广霞宫也在北地,寿吾和我家离得可不算远,你们这些郑人若想发兵,我等北地宗门要如何自处?难道要现在先行做过一场?”
在老妇人说话期间,几个北地宗门的主事者也暗自交换眼神,意态莫名。
“怜花婆婆又开玩笑了?这笑话可不大有趣。”
谢家主事者笑着摇头:“在座的各位,我谢峤都算熟悉,大家或是巨室,或是圣地,我说句推心置腹的话罢。”
“在座的诸位长兄……”头顶正天冠的谢峤戏谑回过头,无奈摊开手:“你们别惹我发笑了,莫非你们还是什么忠臣义士不成?这也太过荒谬了,三国的公室,难道不是我们这些人撑起来的吗?什么时候,养狗的主人居然会担心恶狗的反噬了?”
“没有我们,前宋如何能亡?”
谢峤淡淡开口,语气更加漠然:“若没有我们,哪还有今天的三国之治呢?诸位长兄,我们今日聚在一处,便是那国中之国,君上之君,天下的名器与权柄,难道不在我们手上吗?”
谢峤语气带笑,他似是在说今日早膳的好恶,仿佛从他嘴里说出的,仅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在座泰半人数,都不自觉微微颔首,面上流露出赞同的意味。
早在大齐倾颓,那个以金乌为图腾的鼎盛王朝崩灭后。
直至前宋建立。
期间数千年来——
这片陆洲,便是以圣地和世家各自为政,宰执一方。
他们便是天下的主人,陆洲的君上,是万年的世家,是长生的圣地,不衰,亦是不朽!
“你们南郑这边组军,我等不好参与。”
沉默了半息功夫。一个双眉垂肩,衣饰堂皇的老者颤巍巍起身,他睁开老眼,嗓子里发出浑沌的声音:
“我等生在卫国,不比你们南郑,也不比你们西楚,最近卫王很是势大,我们这些北地人,一个都战战兢兢,生怕被这孺子抓到把柄了。”
奋九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
如今的卫地,世家臣服,圣地封山,在那片位于北境的浩大国土里,明面上,只有,也只能听到卫王一个人的声音!
这次在边郡的战事,便是卫王鞭策着北地的势力出手,虽然郑卫两方彼此克制,但还是流血无穷。
“真武山、摘星宗还有乌宛窦氏,北地大多数人,已经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了。”
双眉垂肩的老者浑身颤抖着,重重咳嗽了几声,才细声开口:“他们已经服了王权,现在北地的有志之士,已经少之又少了。”
“你们这些北地人,还真是活得憋屈。”谢峤近乎怜悯地看了老人一眼,挥手笑道:“慕公,我知晓你们处境不易,放心吧,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我小妹前年出阁了。”
突然,又有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金袍俊美的少年微微一笑:“她嫁给了叶纳,寿吾最有望成就人仙的英才。”
“梅兄意欲如何?”
“这可得多加钱……”
金袍少年依旧不紧不慢开口:“我辛桐梅家可为内应,当然,这清缴寿吾得来的财货,我要多加几分!”
没有人仙的巨室,便不再是巨室了。
即便叶纳如何英才了得,但到等他证就人仙,复兴叶氏,少说也得个百余年功夫。
百余年。
可如今的时势,已经等不了叶纳百年了。
又是一番争论,过了足足四五炷香后,对于出兵寿吾的章程,才总算议定,勉强是各方都满意的条款。
“飞云寺的妙心师太、腐丘山酣公,还有摘星宗的犁斗上人。”
议程又过了几条,突然,一个英武的年轻修士勃然起身,他先是朝神色淡然的神足一拜,继而昂声开口道:
“腐丘山圣主隔空出手,用幽都剑救出了这三人,我欲遣人在桐江截杀他们,不知在座诸位长兄,有谁愿出手?”
广慧面色依旧平静,而先前出言的谢峤则是眼角跳了跳,他犹豫了片刻,挺身道:
“在大郑朝,我谢家与金刚寺可谓同枝连理,我愿从钟离郡调三营凤凰骑,略助声威。”
四尊人仙!
堂堂四尊陆地神圣折戟!
无论金刚寺是暗藏着什么杀手,于谢峤而言,他都需重新考量与金刚寺之间的利害了。
“长兄家的镜儿传言很是倾慕神足的儿子。”
谢峤脸上微微带笑,脑中思绪万千:“若是与金刚寺联姻,我谢家在南土的威望就可彻底压服高陵徐氏了!这事,等回了长缙,我需好生与老祖宗商议一二,若成——”
轰!!!
陡然一声轰响传彻,把整座大摩殿都微微撼动了,在剧颤声中,一只百丈高的暗红色天眼睁开,像一轮血日横空!
“有意思。”
不理会大摩殿中众人的讶异,一直神色平淡的广慧忽得起身,面有怒色。
在暗红色的天眼睁开的刹那,白术与玉夫人气机便顷刻消失,显然是被挪移出了金刚洞天,不知去向。
“敇神宗冯岳?”
广慧睁开神目一望,很快在一处荒山中,寻到了白术的身影,他松了口气,旋即冷笑连连:
“好胆子,你是想灭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