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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鹓扶君     高维寻道者txt下载     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章 元君

    如雷大声震怖数百里,隆隆一片,人仙的杀机在不经意外泄间,就透露出电闪雷鸣的异象来,宏大无比。

    这些声音远远传彻下去,令那些楼观上原本寻欢作乐的世家子们,都纷纷讶异抬头,惊疑不定。

    在他们头顶,那原本煌煌无加,昭昭似天日的五境大修车架们,此刻好似被一层黑云包裹住,隔开了云穹,令人视线无法望穿。

    滚滚雷蛇在黑云里扭曲、翻滚,道道白炽电芒闪破长空,在那层黑云里,令人胆战心惊的气机正在一点点发酵、旺盛,山川河流被这气机压迫,簌簌作响,群山皆颤!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法会开礼了。”

    金光大道上,方丈瞥了眼地下喧嚣的动静,嘴唇微微动弹,声音清晰在众女心海响起:

    “若有何事,还望等到法会之后,在那时,诸位檀越再议出个章程来,也不妨事的。”

    说到此刻,方丈苍老的声音突得就凌厉了起来,有如一柄开过锋刃的佛刀,寒光毕露:

    “这个面子,不知诸位女檀越,肯不肯卖给老和尚呢?”

    刷——

    瞬间!

    无穷无量的华光从方丈背后飞跃而起,一刹那,犹如一条天河大瀑逆流卷向高空深处,击散了滚滚层云,万丈、万道!这挂华光愈冲愈高,最后几乎冲破了洞天的壁障,冲出界外!

    那是由无数禅文经典组成的长河,在长河中,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念诵,在怒吼!

    金刚、比丘、珈蓝、大耀、阿罗汉……原本遮蔽视线的黑云被一击冲垮!取而代之的,是一方清净无量佛国。

    在下空的楼观宫阙里,隐隐有无数惊呼声阵阵响起,极为惊叹。

    沈蓁和洛婵微微皱眉,明丽无暇的玉容上,升起一丝郑重之色,她们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旋即冷哼一声,又偏过脸去。

    不仅仅是冲霄的无量量华光。

    在层层虚空尽头,还有一方古老恢弘的大阵,正在混沌中缓慢苏醒。

    缺劫宝阳阵图——

    这阵图是从雷音寺传承下来,被金刚寺祖师带来这方南土,成为了开宗立派的不世根基,其中那蕴藏的无量量劫力,一旦爆发开来,即便是尊为人仙,也丝毫讨不了好!

    “左右不过几个时辰,那我就等到法会之后。”

    撑天的月桂宝树轻轻一招,虬龙般的枝桠齐齐发出一声轻颤,就兀自化成三寸大小,被洛婵单手托在掌心。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洛婵对白术柔柔一笑,如清波照影,动人无比:“反正,他是我的!”

    白术:“……”

    “阿弥陀佛。”

    见又有生起事端的苗头,方丈再次瞪了无辜的白术一眼,将手一指,便有一道虹芒裹住白术,把他一脸懵懂的拉回自己身侧。

    “恕老衲先行告退了。”

    不待回话,方丈将身微微一摇,脚下那条金光大道迅速如水波遁去,转眼不见了踪迹,消失在云天之外。

    楼船里,洛婵与沈蓁两人对视一眼,面无表情。

    嘭!!!

    迫人的气息甫一交锋,就发出了如两片渊海相撞的可怖气息,楼船轻轻颤了颤,小半边船身无声消弭,构造楼船的根本禁法倏忽化为齑粉。

    楼船内所有人,都被这两股气机的交锋逼得立根不稳,面色苍白,犹如风中飘萍,这足以压塌山脉的气息对决,被两人有意控制,压缩在这方浮空楼船内。

    金玉衰朽,一片片晦暗下去,只一刹那,这方巍峨的楼船就如狗啃般,变得七零八落。

    咚——

    毛远公颤抖抱住自己,闭上眼睛。

    “洛婵?”沈蓁低着头,几缕鬓风微微随风浮动,良久,她抬起眼,展颜一笑:“我听说过你。”

    “哦?”

    “元君宫虽然行踪隐匿,但在广霞宫的典籍里,还是记载过你们的,我若没猜错,你应当便是这一代的元君吧。”

    沈蓁抱着斩仙葫芦,笑靥如花:“真有意思,我以前一直很好奇,他在北地把我骗到手后,究竟躲去哪里,又去祸害谁了?现在见到你,我才确信,他居然跑到了西极之地,去勾搭元君宫……”

    元君宫——

    躲在一边吃瓜的然庆吓了跳,他愕然抬起头,皱眉打量了洛婵半响。

    元君宫,这也是一方圣地,只是向来隐世,行踪诡异,令人难以揣度。

    元君宫的圣主,与其余圣地一般,皆是六境人仙的修为,这方宗门的圣主,又有元君的美称。

    有一点不同的是,元君宫的门人,无一不是女子,她们挑选传人的方式,也是古怪非常。

    元君宫的根本道册名为《源流经》,这是一门专为近道体而开创的经文,取自百川终究归流的意境,元君宫在陆洲三国四处搜寻近道体,并暗中将《源流经》传授给她们,悉心教导。

    等到她们稍稍长成,修行略有进境,元君宫便将这些修行了《源流经》的女子们统统带回丹阁,令她们自相残杀。

    譬如养蛊,活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蛊王。

    那些死去者的心经境界和她们的近道体质,由于《源流经》的根本特性,会被唯一存活者完美继承,统统吸收。

    积小流而成江海,一代又一代,元君宫中的历代元君,无不是由此类方式筛选而出。

    一尊存活于世的元君,等若是数尊死去的近道体的集合,也因此,元君这个名号虽然鲜见,出手次数也是寥寥无几,却也震慑得三国大地无数宗门对其噤若寒蝉,奉若神明。

    “在我小时候,你师傅,也就是上代元君,曾来过我广霞宫借阅典籍。”

    沈蓁将几缕散乱的鬓发轻轻挽到耳后,笑意盈盈:

    “洛婵,说起来,你应当要叫我一声姐姐才是呢。”

    “姐姐要跟我抢男人吗?”洛婵神色淡淡,她手中的月桂宝树升起无数寒光,衬得她有若月宫仙子,姿容清冷。

    “是又如何?”

    “那就在他的法会之后,我们各凭本事吧,旁人怕姐姐的斩仙飞刀,我可未必。”

    洛婵手中的宝树微微一摇,一道太阴神光便瞬息飞出,神光如长河,在呆愣的玉夫人身上轻轻一刷,旋即便有无数古玉的爆碎声,接连不断传来。

    只一瞬,那些白术还未来得及摧毁的影像,便被她统统用神光打碎。

    “沈蓁姐姐虽然讨人厌,但有件话,她却是说对了。”

    不理会玉夫人目眦欲裂的神情,洛婵环视诸位贵女,淡淡开口:

    “人仙之下,皆为蝼蚁,我并不惧怕你们身后的道统,如果你们想跟我抢什么东西,不怕死的话,那就尽管来吧!”

    宝树光华忽得一盛,遮蔽穹天,刺得所有人都闭上双目,不敢正视。

    待光华散去后,原地,洛婵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你们好自为之吧。”抱着斩仙葫芦的沈蓁似笑非笑,她淡淡瞥了眼神色难看的诸贵女,周遭虚空微微一晃,也不见了踪迹。

    在一片死寂中,众贵女面面相觑,彼此咬牙切齿。

    “我要告诉阿爸!”一个神色清冷的美艳女子愤愤跺脚:“人仙又如何,我阿爸也是人仙!”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清冷女子率先带头后,其余贵女也纷纷恍然大悟,醒转了过来。

    一时之间,在破碎的楼船里,灵光传讯声络绎不绝,到处都是。

    “呃……”

    然庆嘴角抽了抽,他悄悄四顾一眼,见无人注意,便身化一道青烟,从破损楼船里遁了出去。

    而此刻。

    看着一地狼藉,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楼船,毛远公捂住嘴,终于眼圈红了起来。

    他的船……

    才到手,还没几天的宝船……

    为什么?为什么要凑热闹,把灾星从龙鲸请到自己的船里来?

    毛远公嗓子里呜呜两声,一时悲不成声。

    “要坚强!”

    肩膀被人拍了拍,毛远公回过身,见相熟者点点头,对自己用力比出一个大拇指:

    “要坚强!”

    ……

    ……

    ……

    云天深处,金光大道一字铺开,如长虹贯日,它抖了抖,在一处小山停住,把一脸懵懂的白术扔了出来。

    “方丈,你怎么来了?”

    白术回过头瞧了一眼,这正是他在金刚寺的居所,洞府禁制紧闭,显然还维持他离开时的模样,在不远处的山石上,一只大白猫懒洋洋趴着,像死去一样在晒太阳。

    “我要不来,你就等着被人抢走生孩子吧!”

    云天上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金光一收,显露出方丈的面貌。

    老和尚摸着脑袋,叹息一声:“你怎如此喜欢惹事,只要是个女人,你都敢撩拨?想要神通心法,我们金刚寺又何曾短缺了你的?”

    “这可不是我。”白术坦然摊手:“是无明!”

    方丈:“……”

    山石上,睡成一滩的大白猫被声音惊醒,它尾巴动了动,旋即跳下山石,亲昵走到白术身侧,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

    “呼呼呼呼,小猫猫!”

    低下头,白术摸了摸它的脑袋,笑着抱起大白猫。

    这是方丈养的猫,虽然不知道老和尚为什么老夫聊发少年狂,突然养起了猫,但哪管那么多,撸就完事了!

    白术在天王殿斋戒静坐的时候,大白猫总是屡屡闯进来,因是方丈的灵兽,值守弟子也不好管束。

    一来二去,白术与它的关系,也就熟识了。

    看着白术狂撸猫头的动作,方丈眼角抽了抽,他低诵一声佛号,闭目不语。

    “方丈,你刚才说让她们都满意的法子,到底是什么?”放下大白猫后,白术好奇开口:“要怎么做?”

    “没有。”

    “……什么?”

    “没有。”方丈摇头:“我骗她们的。”

    “……”

    “总不能把你切成百十份,一人送一块过去吧?”方丈叹息一声:“然庆倒是悄悄提议,可以用化身,但如此行事,先不说这置我金刚寺颜面于何地,单是那些贵女身后的世家与圣地,就不会赞许。”

    “……那我怎么办?”

    “你自己惹下的麻烦!”

    “方丈!”

    “法会完后,你连夜逃吧,逃去邺都那里,我派人护送你,在邺都,我有一位故交,他法力通天,足够护住你了。”方丈摇头,道:“广霞宫主手里的斩仙飞刀着实凌厉,我赢不了她。”

    “上师呢?”白术不死心开口:“上师也赢不了吗?”

    “却是忘了告诉你,神足几日之前就不见了。”方丈皱眉开口:“但他应该无碍,我方才与他传讯,他似在追杀什么人,一时间分身乏术。”

    “哦。”

    见白术垂头丧气的模样,方丈气不打一处来,在他头顶拍了一记,喝道:

    “你自己做下的好事,看你要如何收场!”

    “……那我也不记得自己做过啊。”白术耷拉着脑袋:“我都没印象,不能算在我头上吧。”

    方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法会还有好几个时辰,你先在这待着别动,我替你去应付来往宾客,顺便看住她们!”

    “看来只能如此了。”白术叹了口气,躬身道:“有劳方丈了。”

    方丈摇摇头,又叮嘱了一句,便转身离去,在最后一刻,他与大白猫对视了一眼,眼神平淡。

    “外祖爷爷!”大白猫甜甜传音开口:“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神足不在,我才私自把你放进来,孔雀,你不要闹乱子!”方丈无奈传音:“老实一点!”

    “好不容易神足开窍了,肯让他下山入世,那无明就可以娶妻了!”大白猫哼哼两声:“反正都要选,为什么不能是我?”

    “你好自为之吧!”

    方丈懒得多言,一步跨到云天之上,不见了踪迹。

    白术虽然有些奇怪方丈离去时的眼神,但也没有深究,他摸了摸脚边的白猫,挥袖走进洞府,然后阖了禁制。

    只余下白猫呆呆站在原地,它不可置信上前挠了挠,才确信那人是真正把自己关外面了。

    “天啊……”

    白猫无力在地上滚了滚:“这是个什么人?”

    ……

    ……

    ……

    远远,在观礼之处。

    喧闹很快平息了下去,被金刚寺僧人安抚平静后,寻欢作乐声又开始响起,如沸腾的海潮。

    “很好,神足果然不在。”

    一座由宝珠点缀的华美楼观里,灰衣道人眉心裂开一线,点滴幽光在其中闪烁,一个无尽邪异的笑声低沉响起:

    “慈载小和尚,你请我办的事,现在要好做多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青神观

    这是无比诡异的一幕,灰衣道人的眉心裂开了一条极细极细的缝隙,这条缝隙从眉心一路蔓延到脚后跟。

    在那个邪笑声响起的时候,灰衣道人嘴唇却并不动弹,两眼也黯淡无神,身体软趴趴瘫在椅上,散成一团。

    人皮——

    就像是妖魔吃空了灰衣道人的内脏,然后披上了这幅人皮,以掩人耳目。

    不单是灰衣道人,在这座宝珠点缀的华美楼观里,还有数人聚在一处。

    在邪笑声放肆响起时,这些人都罔若未闻,依旧保持着举杯、远望、言笑的姿态,他们的肢体僵硬而不自然,眉心处,同样也隐隐裂开了一线。

    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楼观内飘散,与外界祝酒的欢笑声比起,这里,只有阴森冰冷的邪笑声音……

    “像之前约定的一样,看来神足已经被宣文君的弟子拖住了。”

    这一次,又有一道苍老的声音遥遥传来。

    披着灰衣道人皮囊的古老妖魔停下笑声,他张嘴喷出一道金光,射向一根梁柱。

    纹龙雕凤,足有两人合抱的堂皇大白玉柱上,被金光一触,竟长出了朵细细的花苞。

    那是莲花——

    色泽月白,小指头大小,但不过眨眼的功夫,花苞便迎风长大了起来,八片白莲花瓣层层舒展,错落有致,露出最里内闭目端坐的金黄小人。

    嘭!

    梁柱上的白莲花层层盛放,尔后瞬间凋零,化作一捧飞灰,金黄小人一跃而下,他的躯干也迎风变长,化作常人的体量。

    垂暮的老僧一身金袍,双手枯瘦似鬼爪,老脸上沟壑纵横,他头顶一颗枯荣宝树,神色淡淡。

    烂陀寺方丈,慈载!

    慈载皱眉四望一眼,双眼放射神光,在他天眼通的视线下,这座楼观里到处都布满了酷似蛇形的古老符文,随着他目光所及,那些蛇形的古老符文也纷纷扭曲身躯,如同活物般,对慈载回以注视。

    “深入敌营,小和尚你还如此放肆?”

    披着人皮的古老妖魔缓慢起身,在他起身的刹那,这幅人皮浑身都发出噼里啪啦,如同炒豆子般的爆响声。

    他不以为意般笑了笑,走到面色严肃的慈载身边,淡淡开口:“若非这里被我临时祭炼成了神国,你只怕刚一来,就被金刚寺的僧人察觉了。”

    “观主睡了这么多年,竟还有如此神通。”慈载收敛住眼中神光,深深看了眼身边的古老妖魔,一字一句开口:“当真,可怖可畏啊……”

    “雕虫小技罢了,何足挂齿。”

    一具具被吃空内脏的人皮僵硬摇着手,四处走动,他们躯体柔软的,像风中纤弱的芦苇,折叠出各种人体无法做出的动作。

    在这片怪诞景象中,慈载低诵一声佛号,面无表情。

    青神观,观主!

    这座生于北土的圣地,向来神秘而古老,身上罩着一层浓厚的迷雾,令人难以望穿。

    初代的青神观主只是一名寻常牧童,在一次偶然,他误入了埋藏地底千万年乃至更久的古老遗迹。

    也正是在那里,他找到了青要玄土明光上帝的居所。

    关于这尊大神的名号,世间说法不一,有人说青要玄土上帝是青帝的诸多名号之一,尊为五方五老之一,但也有人并不信服,考证出这尊古神仅是上界神圣中的一员,而且在绝地天通之前,就已早早陨落,被人斩杀,不再显露神迹。

    但无论如何,在遗迹中走出后,昔年的牧童,便再也不一样了。

    青神甲、残缺的神道修行、道玄玉盘……依靠这些,成人后的牧童很快便在北土打出了赫赫声名,开宗建业。

    时至今日,即便是卫王,也难以对青神观发号施令。

    这方古老道统向来神秘,难以揣度,邪异无比,便是慈载所在的烂陀寺几乎总领北面的佛脉,也是绝不愿轻易得罪青神观的。

    “我当年屠原陵城时,无明非要插手,坏了我一身道行。”青神观观主看向窗外,戏谑一笑:“谁能想,如今天道轮转,竟是轮到他了呢?”

    “烂陀寺、青神观、腐丘山、龙渊李氏、寿吾叶氏、大罗岛、玉辰宗……”

    慈载与他并肩而立:“我们观主构出法纹,便杀破这洞天,屠了金刚寺所有佛子!”

    “这么有趣的事,当然要在最隆重的时候。”

    “观主意思是?”

    “等他册封那一刻,你们一起杀进来,我要让南禅宗颜面扫地!”冷笑声刺骨响起:“如何商议的,你们可妥当了?”

    “我与观主要杀无明,玉辰宫想要然仲的性命,寿吾叶氏要杀然谛和无显,至于大罗岛……”

    慈载低诵一声佛号:“他们想打开十惑苦狱,把自家的老祖宗放出来,至于金刚寺的财货经典,诸位都没什么异议,还是依照原先商定的法子。”

    早在法会之前,他们便将分赃的事宜,都一一商定好了,只待最后出手的那刻。

    “金刚寺里,我唯一忌惮的,便是神足,眼下他被宣文君的弟子引走,那便再好不过了。”

    观主瞥了慈载一眼,微笑开口:

    “待会,我将拦住自观和尚,布下大挪移禁制来,你们烂陀寺只管祭出孽龙皮,把这洞天阵法打破,接引诸位道兄进来即可。”

    慈载点了点头,赞同道:“此事不难,孽龙皮打碎这洞天禁制,不过等闲,七百年前,我们能杀了持有宿命通的自宏和尚,现在杀几个佛子,应当也无碍。

    只是老衲心底还有些犹疑,却是要与观主说道说道。”

    “禅主在担心什么?天命在我等!”观主洒然大笑:“难得宣文君一脉与无明有隙,亲自引走了神足,没有他的神足通在,我大可任意施为,现在这大好时机,失去了,可不再来了!”

    “那些诸世家的贵女,那些圣地的长老,数十尊命藏且算了,可那两位人仙,元君与广霞宫主……”

    慈载将目光看向楼观之外,一字一句沉声开口道:

    “观主,你可曾想过,她们若要出手的话,该如何应对?”

第三百三十二章 混元伞

    数十命藏,两尊人仙。

    该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让他一时沉默了下去,良久才摇头开口。

    “我等几家联手,要行大绝灭之事,她们未必敢出面。”观主摊了摊手,道:“人都——”

    “此话未必,别的观礼宾客也就罢了,但那些女人,只怕不会干休。”慈载摇头:“此事还需商议。”

    “你欲如何?”

    “混元伞。”

    “什么?”观主面无表情:“混元伞?”

    “这世间,唯有青神观的混元伞能错乱阴阳,再造乾坤,若观主不祭出混元伞,不提元君,单是广霞宫主手里的斩仙飞刀,便不是我们能匹敌的。”

    慈载面色不变:“为成大业,老衲还请观主祭出混元伞这桩真器,以诛佛敌!”

    气氛静止了刹那,慈载与观主两人对视,一个面容平淡,一个冷笑不已。

    “你倒打得好算盘,混元伞如斩仙飞刀一般,可是用一次少一次,你们想诛了金刚寺根基,莫非还想同时削了我青神观?”

    观主讥笑一声:“好算盘!”

    “若非我烂陀寺的落宝金钱已经用尽次数,灵光黯淡了,老衲也不愿意求到观主头上。”

    慈载恳切开口:“斩仙飞刀着实凌厉,放眼此世,唯有观主手里的混元伞,能遮挡一二了,还请观主勿要吝啬!”

    混元伞——此伞皆为明珠穿成,共有祖母绿、祖母印、祖母碧、夜明珠、辟尘珠、辟火珠、辟水珠、消凉珠、九曲珠、定颜珠、定风珠;还有珍珠穿成“装载乾坤”四字。此伞撑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转一转,乾坤晃荡,四极飞腾。

    此类太古前的遗宝,虽然次数有限,但个个妙用无穷,是各宗镇宗的底蕴。

    如烂陀寺的落宝金钱,如广霞宫的斩仙飞刀,如青神观的混元伞。

    昔年雷音寺崩灭,南北两禅宗分家,烂陀寺便抢先夺得了落宝金钱,并凭此在北卫打造出如铁通的根基来。

    在落宝金钱已黯淡的情形下,此世中,也唯有斩仙飞刀和混元伞尚存。

    也唯有它们,才能抗衡彼此!

    只有真器,才能打败真器!

    “混元伞对上斩仙飞刀,我也未试过,至于胜算如何,也不大好说……我用混元伞困住她们,你慈载带着诸位道兄,尽早杀了想杀的人吧。”

    观主摇摇头:“但要我祭出混元伞,我却是有个条件!”

    “不知是何?”

    “三成!”观主伸出三根指头晃了晃,冷冷一笑:“原本商议好的东西,我要多加三成!”

    慈载皱了皱眉,他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应了下来。

    “那就走吧,你神意在这里,我还得费劲替你遮掩气息。”观主懒懒挥了挥手,道:“告诉他们,我要多加三成!”

    金光突然轻轻一展,慈载的身影在金光中一点点变化,直至最后消散不见。

    观主冷笑一声,重新瘫在椅上,狠狠骂了一句。

    “小秃驴!”

    日光逐渐偏移,楼观外的声音依旧喧闹,而在里内,则是一片死寂的静默。

    包括灰衣道人在内,所有人眉心的裂缝都在一开一阖,沙沙,沙沙的细微响声从裂缝里源源不绝响起。

    像虫蚁在啃食草叶,又像内脏挤压蠕动的滑腻声响。

    突然——

    有钟声缓慢响起,涤荡天地,在三声钟响过后,天地之间,便肃清无比。

    “来了!”

    披着人皮的观主笑了笑,他揉了揉眉心,于是楼观里所有人额头的裂缝,都悄然阖上。

    “元修、子定……”

    他刚欲踏出门户,一个踩着青云的年轻人就吼吼闯了进来,他扯住观主臂膀,大声叫道:

    “法会已经开了,你们还——”

    声音还卡在嗓子里,话语却戛然而止,年轻人呆呆停下嘴,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珠光闪烁,楼观里内似乎暗得过分,声音消失不见,在死寂中,无论是娇小的少女,魁梧的大汉,背着花伞的美人,头戴高冠的锦衣公子……所有人都齐刷刷转头,目光直勾勾盯着年轻人,一动不动。

    “你们……”

    “阳符?”手腕突然一紧,年轻人震愕回过头,之间灰衣道人似笑非笑,眉心隐隐裂开一条缝隙:“炁血臻至的肉身,也值得一尝了。”

    呲——

    眼前骤然一黑,无边的痛苦瞬间袭来,沙沙沙沙的响声,再次在楼观里响起。

    待观主抹去嘴角血渍,抬起头时,法会早已开始。

    禅音礼赞声不绝,晶莹天花飘洒,在七丈高的九层玉台上,一个穿着袈裟,头戴宝冠的俊美年轻人双手合十,身躯玉光托起,在玉台上,还有一个赤面如血的长大僧人伸手按在年轻人头顶,正做狮子吼。

    “无趣啊,可怜啊……”

    观主淡淡笑了笑,他迈步从观里走出,每一步,都有丝丝玄纹勾勒,绘成一方宏大阵。

    “什么?”

    “这是阵法?”

    “这人不是东修齐家的小子吗!”

    迈步的动静,已惊动了不少人。

    礼赞声停了一停,就连玉台上的白术,也讶异看了过来,微微皱眉。

    “罗远真!是你!”

    短短。

    瞬间!

    方丈的暴喝如雷响起,一尊万丈大佛踩着云天,一掌压下。

    金黄色的封天巨掌陡然抓爆长空,在无数宾客震愕的眼神中,朝观主死死捏下!

    “罗远真!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

    观主张嘴哨呼一声,他周身的禁制微微一闪,旋即,天翻地覆!

    洞天之外,虚空微微一晃,方丈还未来得及阻止,便有一只比金黄巨掌更为硕大的龙爪,陡然探出,狠狠打在了洞天的壁障上!

    在那龙躯里,无数道遁光升腾而起,密密麻麻,遮蔽了外边的天穹,杀生无尽!

    阵船、法器、修士、神兽……在那黑光粼粼的万丈修长身躯再次游动时,他们一起出手,将神通印在了洞天之外!

    孽龙皮!

    “只诛金刚寺,与旁人无干,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呆着。”

    在方丈大手和无数道神通洪流袭来的刹那,观主施施然撑开一只珍珠罗伞,神情写意。

    “风水轮流转。”他对玉台上的白术笑了笑:“今日,轮到我了。”

    噗——

    伞面被撑开,再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原地,只有一片死寂……

    ……

    ……

    ……

    晦暗,不见丝毫亮色,白术行走在死寂而黑暗的海面上,入目所见,只有潮水,无尽的潮水。

    “这里……”

    他皱了皱眉,方才无论是方丈出手,洞天被攻打,还是那个灰衣道人撑开伞面,都只是短短的一刹那。

    白术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莫名进入了这个古怪的地域。

    “罗远真,青神观主吗?还有那只龙爪……”

    白术脑后摇动九色光圈,护住周身,思绪万千:“什么法器,能强绝到那般地步,这——”

    突然!

    他眉心微微一动,霍然转身!

    噗!

    一杆黄金大枪突兀探出,刺破了九色光圈和护身净光,在千分之一个刹那,悍然洞穿白术后心,把他挑在枪尖上。

    “什么佛子,也不过如此吗。”虚空微微一晃,一个头戴紫金冠,脚踏朱雀法象的年轻人笑了笑:“看来今番,我的功劳是最大的!”

第三百三十三章 你越反抗我越强壮

    年轻人头戴紫金冠,单臂持着一杆璀璨夺目的黄金大矛,整个人战气澎湃如海,汹涌如浪,把脚下的漆黑海面都搅得起伏无定。

    “我还真是好运道,看来果然是天公助我!”他战矛轻轻一抖,一股可怖的无形力道便从矛杆传递到矛尖,整杆战矛璀璨到似要燃烧起来,含着万钧的沉重力道:

    “砍下你的头,去大老爷那里邀功请赏,再换一杆道器,这样一来,便是在玄一和玄四手下,我也能过两招了。”

    年轻人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他看向被挑在矛尖上的白术,森然笑道:

    “等等,或许把你生擒,可能会——”

    轰!!!

    噗——

    话音未落,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浩大的威压辐射而出,年轻人震愕抬起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那原本被刺穿后心,挑在矛尖上的人影,竟一拳悍然打在矛杆上,激起无数符文乱闪,强大的反震力道令年轻男子双手剧颤,几乎握不住战矛。

    借着那一刹那的倏忽,白术身影迅速化光而出,猛烈一撕,脱离了黄金战矛的禁锢,他落在一座浮出海面的孤崖上,冷漠盯着年轻男子,目光森然。

    “道器?”

    他转眼看向那杆璀璨发光的战矛,开口道。

    以母金为材质,铸成战兵,坚硬不可摧毁,也唯有这等母材,才能承受住六境人仙的气机灌注,化成道器。

    每一方道器,都来得稀少,耗费心力,成材时,至少要耗费一尊人仙百年的苦功,尤为不易。

    它们被称作道器,早早是天生孕灵的存在,能自主汲取天地元炁,甚至如人一般,可以拥有性灵。

    蕴含人仙气机的兵刃,每一次催发,都是摧山毁岳的可怖威能,也唯有这等法器,才能轻易撕开白术的九色光圈和护体净光,倏忽横渡万里虚空,把他挑在矛尖上!

    “我明明已刺破你的心脏了!”见白术身影化光飞出,年轻人握紧仍是震颤不已的黄金战矛,讶异道:“你怎还有气力?”

    “五境的道身,近乎是滴血重生,这点伤,还奈何不了我。”

    白术胸口的血肉早已愈合,肌肤晶莹如玉,净炁氤氲,可他脑后那层九色光圈却微微黯淡,连身侧的万朵赤莲,也衰朽了不少。

    在道器突兀的攻伐下,他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自己的武道被道器磨灭了不少,连带着身外异象,也黯淡了些许。

    “你还有气力,那就好!”年轻男子一震战矛,铿锵杀音滚动天际,他脚下的朱雀法象长嘶一声,化作一团流火,狂暴扑杀过来!

    “记住了!”森然的声音从火光传出:“杀你的人,叫玄七!”

    轰!!!

    黄金战矛轻易洞穿了一座座镇魔山,将白术落脚处的孤崖打成一堆碎石,两道如龙的身影在无垠海面激烈搏杀,狂暴的热力扩散,把海水蒸腾出无尽白雾来。

    呲——

    白术两臂犹如犹若无骨,像蛇一般缠绕在黄金战矛上,他接连不断施展散手,如跗骨之蛆般死死缠住战矛,封死了它所有的腾挪,令这杆道器发挥不出真正的神能。

    探龙爪!

    嘭!嘭!!嘭!!!

    一击更胜一击,接连不断,年轻男子玄七只觉得缠在矛杆上的,不是手臂,更像是两条张牙舞爪的邪异蛟龙!

    在兔起凫举间,便是数百记探龙爪轰出,狂暴的反震力道一浪浪袭来,每当玄七想催动黄金战矛时,便有更可怖的力道,生生把他的武道意志打成齑粉。

    他只觉得自己握住的不是矛杆,而是一片狂暴起伏的大海!

    “撒手!”

    玄七双目射出两道神剑,斩向近在咫尺的白术,他嘴角已有血渍渗出,两臂更是露出森森白骨:

    “给我滚开!”

    “再叫大声点,你越反抗我越强壮!”一朵赤莲移到眉心,莲叶开阖间,便将射来的锐利神剑吐纳深藏。

    白术冷笑连连,双手晃动间出现叠叠重影,如若千百条蛟龙齐齐怒吼,打爆真空:

    “给我爬!”

    轰隆隆!轰!!轰轰!!!

    两道不断颤抖的身影如浮光掠影,极速在无垠海面上掠过,所经之处,爆出冲天的海浪来。

    玄七脚下的朱雀法象哀鸣一声,翎羽飘洒,那粉碎真空的探龙爪似乎无穷无尽,狂暴的力道无论是朱雀还是玄七,都再难承受。

    “不行,再这样下去……”玄七呕出一口血,他艰难撑起一片光幕,抵御那粉碎真空的无穷散手:“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活活震死的!”

    噗!

    不再犹豫,玄七厉啸一声,宏**音将那逼来的无穷蛟龙齐齐震碎,他狼狈撒开战矛,与脚下的朱雀化成一团火光,朝远处仓皇逃遁。

    铿铿铿——

    白术脑后的九色光圈探出一只大手,镇住本能想要融入虚空的黄金大矛,他看向玄七身化的火光,笑了笑:

    “你若不撒手,还能多活半炷香的。”

    远远。

    周遭光影一闪即逝,朱雀和玄七电掣风驰,在不计损耗下,狂飙掠出数百里外。

    “该死,我方才那记应当先刺他的泥丸宫!”

    玄七双臂的白骨在缓慢生出筋肉、皮膜,他咬牙自语:

    “我应该砍他的头!”

    这时,在玄七心神稍稍松懈的时候,下方那漆黑海底,忽得有一股生死之间的压迫感猛得袭来。

    剑!

    一道苍白剑芒轻轻一颤,万丈渊水被一字切开,撕天裂地的森然剑芒脱离了漆黑水面,散发着如远古凶兽般的可怖杀意!

    “不……”

    玄七的吼叫才刚刚脱口,他的神情已然凝固了。

    一道细细的血芒从他额角正中缓慢浮现,一阵阴风吹过,玄七与朱雀,都忽得溃散消失了。

    “撒豆成兵?”

    白术从云天上迈步过来,他张开嘴,那斩杀了玄七的“百尺楼”便化成一道灿光,被白术吞进肚腑。

    在玄七死去的原地,不见尸首。

    唯有一颗被剖成两瓣的黄豆,静静随着海水沉浮,在黄豆侧壁,隐隐可见一个“七”字。

    “青神观观主吗?好大的神通。”

    白术不再多看,他将目光望向云穹之上,那里,是一片浓厚如山的暮云。

    “这里,是混元伞中的世界?”

第三百三十四章 摩奴与来自封神时代的旧宝

    伞体皆为明珠穿成,共有祖母绿、祖母印、祖母碧、夜明珠、辟尘珠、辟火珠、辟水珠、消凉珠、九曲珠、定颜珠、定风珠;还有珍珠穿成“装载乾坤”四字。此伞撑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转一转,乾坤晃荡,四极飞腾。

    混元伞!

    在青神观观主撑开伞面的刹那,白术目光敏锐捕捉到了,伞身上的那行小字。

    与沈蓁的斩仙飞刀一般,同样的文字,相似的序列。

    仿混元伞——辛巳六十四号!

    在前世的记忆里,白术也曾看过封神演义,甚至耳熟能详,正如斩仙飞刀是西昆仑散人陆压的法器一般。

    混元伞,又名混元珍珠伞、混元珠伞。

    它,却是魔家四将之一魔礼红的法宝!

    在封神原著中,混元伞不仅能放出火灾黑雾,更是曾收走了哪吒的乾坤圈、金吒的遁龙桩,甚至是姜子牙的打神鞭等,可谓是凶威滔天。

    直至杨戬依靠**玄功的变化术盗走了混元伞,魔家四将因失了法器,被黄天化以法宝攒心钉击杀后,讨纣的周朝大军才得以继续行进。

    但书里可没提过,这混元伞还能开辟小洞天,把白术与金刚寺众僧分割开。

    “总感觉……”

    白术目光定格在云穹上,微微皱眉:“总感觉,这法器有点熟悉啊……”

    与沈蓁抱着的那个赤红大葫芦一般,无论是斩仙飞刀还是这困住自己的混元伞,都给白术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就像。

    就像……

    “这破玩意……”白术按住铿锵作响,急躁难安的黄金战矛,面无表情:“这破玩意,不会是我炼的吧?”

    古怪却又顺理成章的熟悉感,他试探放出一缕气机,却很快被这方天地的无边潮水所接纳,给白术一股水乳交融的错觉。

    此刻。

    在突破命藏后,在脑中始终不断的琐细呓语停了一停,模糊模糊间,白术似看见了一尊伟岸昂扬的身影盘膝坐在道台上,祂身侧一轮又一轮光团浮起,烛照了无垠虚海,煌煌不可直视。

    在祂身侧的光团中,无量海陆疆界、有无情众生的形象都在光团中出没,一尊又一尊神叩首,对祂发出膜拜和礼赞声。

    滚滚天音礼赞通达一应妙有,传响万万量劫,无远弗届的威压从祂身上蔓延开来,跅弢不羁,横压诸世!

    白术看见自己端坐在道台上,似笑非笑,眼神万分戏谑。

    在祂的身侧,一座座世界被阿修罗众所摧毁,这些非天的造物把战火、枯寂、黑暗、死亡……祂们把这些东西平等而均匀的带来虚海,带来天神和众生的头上。

    “我……”

    白术嗓子里呢喃一句,突破命藏后,他见过不少旧日发生的景象。

    但这一幕,却是始料未及。

    眼前所见的,是纪元崩塌的大绝灭场景,是无量量劫的开端,一座座宇宙被葬送,非天与天的战火,将恒久不熄的,从劫初燃烧到劫末。

    自泰逢纪以来,便有一劫,长无量量!

    南方十二亿圣哲,百亿恒河沙等诸至尊,无不在网笼中!

    “斩仙飞刀、混元伞、乾坤圈、开天珠、四海瓶、化血神刀……”

    白术听见自己淡淡开口:“这些来自虚海另一头,封神时代的旧宝,我已替你量产了何止兆亿,有它们在,真誓王和十车王这些摩奴,便再难自保了。”

    道台上白术笑了笑,对虚海某一处开口:“事成后,你们这些非天众答应我的东西,可不要赖账。”

    “以我的名起誓。”

    虚海里,另一道声音缓缓响起,像是古老宇宙发出的呢喃:“来自虚海中,年轻的异神啊,在事成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那便好。”

    “只有我有个疑惑,为何是这些东西?”那仿佛古老宇宙的呢喃声再次低低响起:

    “我曾听闻,我的化身也曾游历过虚海的另一侧……诛、戮、陷、绝四剑,定海珠,七宝妙树,太极图,三宝如意。年轻的异神,你为何不创造它们的仿品?”

    “诛仙飞剑与太极图?”

    道台上的白术嗤笑一笑,整片死寂的宇宙里,都轰隆隆回荡着祂的笑声:

    “我就算会,你们敢要吗?仿出斩仙飞刀来,我已欠下陆压一个大人情了,非天们,别太不知足!”

    光阴慢慢模糊,窸窣的呓语一点点淡去,那场在燃烧纪元中的古老交谈,也缓慢,在脑海中消失不见。

    白术呆呆摇了摇头,半响才回过神。

    他茫然打量了半响,才发觉自己仍是站在海面,脚下玄七死去所化的两瓣黄豆早已被水波冲刷,不知去向。

    漆黑层云的重重堆叠,与深邃的渊海映照成趣,电蛇与各色的雷光狂舞,随时都会落下暴雨来。

    “诛仙四剑、七宝妙树、太极图。”白术伸手握紧黄金战矛,不自觉缓慢用力:“摩奴、非天、虚海另一头……”

    年轻的异神啊。

    那古老宇宙的呢喃声似乎又在耳畔响起,令白术眼角都战栗似得抽动了。

    “什么破事都有我,我到底都干了什么破事!”

    白术自嘲笑了笑:“看起来,我好像很批爆的样子……”

    他将黄金战矛一把收进脑后的九色光圈,牢牢镇压住,当白术正欲转身离去,与失散的金刚寺诸僧会和时。

    突然,他心底涌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咳咳……”白术清了清嗓子,背着手转过身。

    “混元伞!”白术叉腰大吼:“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

    “混元伞!”白术继续大叫:“你得支棱起来啊,好歹给我应一声吧,放个屁也行啊!”

    ……

    “混元……算了,混个锤子!”

    白术面无表情转过身躯,身化一道长虹,转眼消失在天外。

    溜了,溜了……

    ……

    ……

    ……

    伞中,另一处地界。

    在白术叫喊的那一刹那,正与洛婵斗法的青神观观主罗远真,忽得身躯一晃,几乎从极天上坠下来。

    “怎会?!”

    他看向天外,眼中满是惊惶愕然之色,在方才,混元伞竟不受控制,轻轻阖了一阖。

    “这怎么可能!”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三百小洞天

    混元伞内,三百座小洞天齐齐颤动,虚空方位不受控制的倏忽扭曲,东西颠倒,上下错乱,道道数百丈长的漆黑裂痕突兀显化而出,狰狞可怖。

    “怎么可能!”

    观主罗远真一面施展法身,抵住月桂宝树的寒气冲刷,一面极力镇压混元伞突如其来的暴动,目眦欲裂。

    “怎么可能!”罗远真怒极反笑:“混元伞可是我青神观的!这怎么可能?!”

    他能感觉,青神观数十代观主在混元伞深处留下的元神烙印,此刻,正在被一股莫名的力量,一点点地蚕食。

    那似乎,是混元伞本身的灵智……

    混元伞。

    这件被历任青神观观主祭炼了数万年的法器,现在,正在抗拒它的法主!

    “该死的!”

    此刻。

    洛婵手中的月桂宝树陡然爆出万丈太阴光,凌厉如仙剑横空,罗远真身化的远古神祇法象怒吼连连,但还是被太阴光一点点消磨、碾碎。

    两尊人仙间的惊世大战,若是放在外界,足以破灭数千里河山,打得陆洲沉沦。

    但即便在混元伞内含的小洞天里,也搅起无边风云,几乎打得这一处小天地濒临破碎,重归无边混元。

    “你这件真器,似乎出问题了。”

    洛婵衣袂飘飘,宛若风中弱柳,她站在万丈高的太阴神树上,月华氤氲,出尘似广寒真仙。

    她抬手召出一片太阴海,封死了罗远真所有退路,远古神祇法象被这一击重压,彻底打得爆碎开,青光点点飘洒飞落,露出了罗远真的真身。

    “太阴神树!你元君宫倒还真是家大业大!”

    罗远真冷冷瞥了眼那万丈高,几乎冲破这一方洞天的太阴宝树,他猛得动了起来,极速而行,几乎如同一条人形蛮龙,举拳将不断袭来的太阴光粗暴粉碎。

    嘭!!!

    暴烈的血气横空,将整片小洞天都渲得血红,隆隆的巨音不断响起,一条条庞大的山脉刚被抛上高空,旋即就被两尊人仙的气机撕成粉碎。

    “给我镇!”

    罗远真双手划出一片玄妙青光,抵住洛婵掌心的那枚古朴符文。

    轰!!!

    他被震得连退数百里,脚下山海隆隆作响。

    “元君宫,今日的赐教,某家心领了,来日必有回报!”

    混元伞的抗拒依旧在继续,三百洞天晃荡不定,似要随时崩塌一般,避过疾斩来的太阴仙剑后,罗远真终于下定决心。

    他脸上微微显现出肉痛之色,旋即张嘴吐出一枚青色古箓,流转神辉,暂时镇压了混元伞的反抗。

    自初代青神观主从地宫遗迹找到混元伞时,在这件古老的真器身畔,还零散摆着几枚用来掌控它的古老符箓。

    时至今日,这些古箓也大抵消磨了个干净,现在罗远真身上,是最后一枚了……

    镇住混元伞的反抗,重新取得对于这件真器的全部掌控后,罗远真才算松了口气。

    “小小丫头,也敢称元君吗?”

    他袖袍一展,便将斩来的太阴仙剑打成齑粉,总算有功夫正视眼前大敌的罗远真嗤笑一声,神情不屑。

    他轻轻划破眉心,嘴唇微动,念出了一段古老神秘的祭祀文,那文字拗口而宏大,像群兽的嘶吼,又像星河流淌的悠远动响,透露着一股神圣的气息。

    在祭祀文念出的同时,罗远真的身躯也一阵盈盈发光,繁复的阵纹飞速勾勒,结成一方恢弘大阵!

    “老老实实呆着吧!等杀了你的姘头,我再来杀你!”

    这一连串动作快若流光,洛婵手中的太阴宝树还未杀来,法阵已成!

    “逐!”

    面对杀来的太阴光,罗远真不闪不避,他冷冷从嘴里吐出一个字眼,瞬息便有二十四门朝天阙大发亮光,在他身侧大阵中浮现,被阵纹勾勒而成。

    刷——

    洛婵周遭虚空一阵扭曲,消失不见,而此刻,二十四门朝天阙猛得一合,化作一座宏伟古殿,把洛婵镇压在内。

    风静浪息——

    只顷刻,云天之上,便只余下了罗远真一人。

    他掩唇低低咳嗽了两声,嘴角沁出血渍,待看向那座宏伟古殿时,罗远真忍不住冷笑摇头:

    “想跟我堂堂阵道大宗师斗?你还太年轻了!”

    此世阵道第一人——

    他罗远真当之无愧!

    “见鬼的,这混元伞究竟是怎么回事?”

    收回目光,罗远真不禁深深皱眉,在方才,这件真器的灵性似被唤醒一般,正一**,不断着抵抗历任青神观主的元神印记,要脱离掌控。

    它似乎在迫不及待,要脱离罗远真的束缚,投去另一人的手中。

    “真是反了天了!天底之下,难道还有这等怪事不成?”

    罗远真沉默了半响,轻轻摊开手,在他面前,便瞬息浮现出三百光团。

    光团里的景象奇形百怪,有火海,有雷狱,有泽国,有雾土,有鬼都……千变万化,难以穷究。

    这些,都是混元伞内含的小洞天景象。

    三百小洞天!

    在三百座光团里,无数人正在生死搏杀,场面惨烈至极,杀声沸腾如海潮,一浪接着一浪,始终不停歇。

    一杆杆血色大旗遮天蔽日,隆隆占据了三百小洞天,像流动的血色汪洋,无数各色衣着的武道修士站在战船上,身着甲胄或法衣,组成森严大阵,对金刚寺的僧侣们痛下杀手……这些人或是来自青神观、烂陀寺这等圣地,又或是来自寿吾叶氏、龙渊李氏这等世族。

    他们与金刚寺之间,是千百年来,无可消弭的血仇!

    早在罗远真不慎撞上洛婵,与她交战之前。

    慈载便已打破了金刚寺的壁障,杀进了南禅宗的土地。

    在烂陀寺付出惨痛代价,祭起杀伐无量的孽龙皮后,金刚寺的洞天壁障,就脆弱的犹如纸糊,丝毫不堪一击。

    无数修士轰隆隆杀破了两界壁障,被罗远真接引进混元伞来,降临在三百小洞天的大地雷。

    而另一面,金刚寺的僧侣们早被罗远真一一分割开来,落在三百洞天中,在罗远真和众修先天占据地利的情况下……

    等待金刚寺僧侣们的,唯有一场惨烈的屠杀。

    “慈载真是废物,同是佛家六神变,不仅比不上神足,现在竟连一个自观和尚都拿不下!”

    罗远真看了半响,微微皱眉。

    三百洞天中。

    一处漆黑冥土里,两尊大佛正斗得不可开交,煌煌光焰刺破万里,八部天龙打出了真火,一片片冥土彻底飞灰。

    罗远真略凝视了片刻,也不再看。

    混元伞撑开的刹那,整座南禅宗洞天的人口,都被他收纳了进来,这里除了金刚寺僧人外,还有不少前来观礼的宾客。

    对于这些世家和圣地的贵子们,罗远真不想触犯众怒,自然也不会对他们出手。

    光团一幕幕轮转流动,终于,在最后一刹那,倏忽顿住。

    “找到了!”

    罗远真冷笑一声,眯起眼睛。

    那是一片片古老荒莽的大山脉,野岭成群,气息苍凉而可怖,像一头太古凶兽潜伏在群山之下,正伸展出獠牙,等待着生人的到来。

    在那里,白术正与一群人森然对峙,气氛紧张。

    找到了白术的身影后,罗远真邪笑一声,挥袖打散了所有光团。

    “等着,我这就来杀你!”

    他一步跨出,三百洞天便瞬间轮转,当罗远真欲探出大手,直接将白术一把捏死之际。

    突然——

    他面上的笑意凝固了。

    白光。

    两道白光穿透三百洞天的壁障,隔着无穷阻碍,飘飘映在了罗远真的泥丸宫。

    衣玄绡之衣,曳霜罗之帔,戴翠翘凤凰之冠,蹑琼文九章之履,美异非常人之容,颜色若画。

    明艳绝代的美人抱着大葫芦,似笑非笑,她戏谑看了眼镇住洛婵的宏伟古殿,旋即将目光移到罗远真眉心。

    隔着三百洞天的阻碍,却依旧,令罗远真如芒在背!

    葫芦嘴洞开一线,有一道白光如炼,起在空中,现出七寸五分,横在白光顶上,有眼有目,有翅有翼。

    斩仙飞刀!

    斩将封神飞刀!

    “好不容易他活过来了,可不能让你杀他。”抱着斩仙葫芦的沈蓁柔声开口:“你敢杀他,我便杀你!”

    “杀我?”

    罗远真冷笑回过头,他伸手轻轻一招,三百洞天便齐齐发出大撼动,伟力加持于一身。

    混元伞的真灵飘飘落下,显露珍珠罗伞的模样,曳出万万道光亮流霞。

    “那就来斗一斗。”罗远真面无表情,缓慢吐气出声:“是你的斩仙飞刀厉害,还是……我的混元伞更强!”

    ……

    混元伞内。

    另一片小天地。

    万丈高的玉人生有二十四臂,纷纷持罗天大印,把然周、然庆等五境打得节节败退,他每一击的力道都沉重无比,如若巨灵尊神从云端降下的刑罚,沉沉响彻整片天地。

    “没办法了啊……”

    见然庆被一印深深打进无边地底,呕血昏厥过去,忽然,有一道悠悠的叹息声响起。

    体格高大的年轻道人摇了摇头,他头顶悬着一方亩许大小的古朴庆云,巍峨神圣,条条丝绦如流水瀑布,从他头顶庆云垂落,闪耀光华,放射芒光。

    “再不出手,似乎有些不太好。”裴止喃喃自语,叹息一声:“金刚寺你欠我个人情啊。”

    嘭!!!

    万里虚空齐齐一紧,无穷道蕴似大瀑倾泻,滚滚冲刷而上,强绝的拳力刹那爆发,将追杀然周的玉人打得横飞出去,压塌了座座雄伟山阙。

    “裴止!你这个该死的疯子!”

    玉人发出惊怒声:“南禅宗灭门一战,你们太微山也要掺一脚吗?!”

    “没办法,姑且不说与金刚寺的交情,可我姐姐,似乎很痴迷他啊。”

    头顶庆云的裴止随手发出一道上清神雷,打得玉人身躯摇晃不已,他微微一笑,淡淡道:

    “他若是死了,我姐姐会伤心的吧……”

    与此同时,三百洞天内,都各有气机冲天而起,烛照无穷。

    无数杀声聚齐在一处,滚滚涤荡天机,冲刷无穷。

    决胜负——

    亦是论生死!

    ……

    “事态如此,你却毫无忧色的意思。”

    三百洞天。

    一处漆黑冥土。

    两尊万丈大佛排开气浪,法躯迸出万万毫光,慈载身化的大佛手持慧剑,抵住方丈杀来的天龙禅杖。

    他召出一朵白莲护住泥丸宫,对方丈冷冷开口,道:“你不怕南禅宗亡于此地吗?”

    “无明生前,你似乎有意南北合流的。”方丈避而不答,他将禅杖望空一抛,顿时便有一条修长金龙当空显化,缠住了慈载:

    “慈载师兄,你我同是雷音寺支脉,同是佛家圣地,何以沦落至此?你当真……不顾半点体面了吗?”

    “无明已经死了,在他死的时候,我却是想通了件事。”

    慈载一拳将金龙头颅轰飞,他上前几步,又双手扯住龙躯首尾,狠狠发力,竟生生将其撕成了两段!

    在滂沱的金色血雨中,慈载面无表情:

    “拳头大,才是硬道理!今日我灭了你南禅宗道统,千百年后,有谁又还会记得你南禅宗呢?这世间行事,无非一个成王败寇罢了!输了便是输了!”

    “原来,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了。”

    方丈叹息一声,面对慈载手捏的大日印,竟是不闪不避,闭上了眼睛:“师兄,到现在为止,你竟还没有疑惑吗?”

    “疑惑?”

    暴烈的大日印撞击在方丈身躯,只是令那阿罗汉的法象微微摇动了刹那。

    “杀到了这般时候,你还未发觉吗?”方丈淡淡开口:“我金刚寺弟子,一人都还未死。”

    “你……”

    “师兄,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留情面了。”

    方丈吐气如雷,做狮子吼:“我明言了,南北合流的时日,就从今日!从你我两人起始吧!”

    ……

    ……

    ……

    三百洞天。

    十万大山中。

    “我不会死的,我要一直活到最后。”

    白术缓缓松开五指,在对面悲愤交加的喝骂声中,一具被白术生生捏碎头颅,温香暖玉般的曼妙娇躯就无力坠地,彻底香消玉殒。

    他笑了笑,对拦在前方的数人温声开口:

    “很抱歉,单凭你们,只怕还杀不了我。”

第三百三十六章 钓鱼执法

    在如蛮龙盘缩躯干的野岭之上,一颗颗参天古木拔地而起,庞大如华盖的树冠彼此虬结、相连,共同汇成了一方苍苍森海。

    古老、蛮荒、旷远……

    这是混元伞中,三百洞天的其中一处。

    这里——

    也是三百厮杀场的其中一处!

    此刻。

    一股股磅礴血气化作撑天大柱,炽热无比,破开树海,破开云层,一路往上往上,直至几欲破开这十万里大山!

    一尊尊身影将白术围在正中,他们的道身显化,无须催发便自主勾连天地,映照出种种神伟异象来。

    有的盘坐九层道台,不移不坠;有的身侧开满优昙花,璀璨华美;有的脚踏龙蛇,手持一口滴血神剑;也有的乘骑九头大狮,周身一个个黄金小世界轮转,仿佛黄金之主……

    四人。

    白术目光从这四人脸上一一移过,平静无比。

    青神观阮宿,烂陀寺智通,龙渊李氏李公驮,以及……

    白术眼神在那个乘骑九头大狮的男子身上停了停,目光也微微郑重了些许。

    玉辰宗小教尊,应元子!

    来者四人皆是第五境的修为,或是巨室长老,或是圣地尊者,神通不俗!

    在击杀玄七后,白术遁到了那方小洞天壁障,并破开了它,进入了到眼前的十万里大山。

    可还未等他找到失散的金刚寺僧人,便有一个骑青鸾的美貌女子,对他痛下杀手。

    在一番短暂斗法后,白术捏碎了那女子头颅,可他还未来得及遁走,眼前四人,便纷纷化光赶来,截住了白术的退路。

    “先是莫名被收进这洞天,再是出现了你们这些闲杂人……”

    白术缓缓转身,在他目光所及,战船林立,兵戈成群,除眼前这四尊命藏外,还有不少修士,也纷纷赶了过来,把这方天地围成了铁桶。

    白术神意涤荡,在一片高丘处,更是微不可查地停留了刹那。

    那里,还有几道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正深藏万丈地底的晦涩气机。

    “看来……”白术淡淡开口:“你们几家,是合力来攻打金刚寺了?”

    “南禅宗一脉曲解佛意,亵渎经典,教化妖魔外道,早已落得天憎人怨。”回复白术的,是周身栽满优昙花的智通和尚。

    他双手合十,对白术展颜笑道:“师兄,为南北合流,为我佛家万古大业。我等,特来度你入西天极乐!”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来吧。”

    白术缓缓吐气,尔后猛得睁眼,瞳孔爆射出迫人的芒光:

    “杀!”

    轰隆——

    如若一片山洪爆发,他吐出的音节带起滔天气浪,像天神的战车,轰隆隆朝四人碾杀过去。

    “来得好!”

    智通和尚同样作狮子吼,发出一声大啸,滔天的音波迸发,抵住白术的气浪。

    四道身影同时狂飙而出,与白术狠狠相撞,四方云朵在撞击中瞬间崩灭,一座座大岳以他们为原点,轰隆隆崩碎,倒塌万千。

    “你杀了张师妹,且能容你!”

    脚踏九重道台的阮宿厉喝一声,伸手遥遥一指,青天之上,便有一颗颗古星显化,大如山岳,绚烂璀璨夺目。

    “给我镇!”

    下一刻,所有星辰都狂暴砸落,带着长长的尾焰。

    吼!!!

    一拳逼退身前的智通和尚,把他打得深深嵌入山腹,面对无数汹涌杀来的古星,白术张开嘴,悍然发出一声狮子吼!

    森然的音波如江潮泛滥,化成一团璀璨的大光,朝高空狠狠拍打而去,无数山脉被瞬息削去山头。

    大星在音浪中一颗颗崩毁,这是极可怖的景象,有如神狮在毁减世界。

    嘭!

    阮宿脚下的九层道台微微一晃,震得他立足不稳,他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道身影从下空飞来,带着沉重无匹的拳意。

    山河拳!

    白术拳力衍化出重重瑰丽山河,树木葱郁,林鸟高鸣,阮宿奋力打破了一重又一重山河,但终于还是气力不继,被白术一拳打得横飞出去。

    沉重的力道在胸膛炸裂开,如若被一头神象狠狠踏中,阮宿嘶吼一声,又惊又怒。

    “怎么可能,我也是三浊!”

    阮宿胸口出现一个前后透亮的血洞,暗青色的法衣被白术一拳洞穿,狰狞可怖。

    “先杀你!”

    白术没有多言,双手飞快结印,化成一**日镇压而下。

    一瞬间!

    在其余三人的怒吼声中,阮宿脚下的九层道台被白术彻底打爆,重归混元。

    “好贼子!你……”

    阮宿大口喷血,在他额头,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拳印,浑身骨骼都在震颤不已,砰砰作响。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电光火石间。

    白术并没有停留,他远转剑遁,倏忽遁破虚空,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他现在要做的,是彻底结果阮宿!

    “杀!”

    生死之间,阮亭心中在憋屈之余,还有一股大恐怖。

    明明都是五境,自己也曾学过肉身成圣的神通,可为何……

    阮宿震怒大吼一声,全身符光交织,化成一团璀璨的大青光,把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青天!

    青天术!

    这是青神观的无上神通,能攻善守,是模拟真神端坐神国的强绝神通。立身在青光之下,便等若是披上了一层世间最坚固的法胄,万法不侵!

    嘭!

    下一刻,在阮宿震愕的目光中,突然传开一声裂帛似得轻响。

    白术双手如矛,直直刺进了那团号称万法不侵的青光,把阮宿如揪小鸡崽一般,生生抓了出来。

    撕——

    阮宿一条左臂被生生撕下,鲜血淋漓。

    “敢尔?!”

    生死一瞬,龙渊李氏的李公驮率先反应过来,他持着滴血神剑,刹那杀来,一剑刺向白术的眉心。

    呲——

    千钧一发之际,白术微微侧过身,避过那直往眉心的绝杀一剑,他脑后的九色光圈摇曳,径直吸附那口滴血神剑,令它动弹不得。

    “怎么可能?”

    李公驮亡魂大骇,他奋力拔剑,可手心的血剑却纹丝不动,被九色光圈牢牢缠定,解脱不得。

    只刹那,他便有了决断,在白术动作的下一刻,李公驮决然撒开双手,往后极速遁走,放任血剑被白术镇压。

    “逃得倒快。”

    白术面无表情双手一阖,如若阴阳大磨轮转,阮宿的躯体被彻底磨灭,连一声惨叫都还未发出,就已彻底形神俱灭。

    死!

    兔起鹘落间,四尊命藏,已身死了一人。

    失去了神剑的李公驮面沉如水,他冷冷望了眼乘骑九头大狮的应元子,怒道:“阮宿死了,要怎么向青神观交代!”

    太快了,一连串功伐,仿若行云流水,任谁也不会想到,一尊命藏,竟会在如此时间内,就被同境修士格杀。

    “没什么好交代的。”应元子怒声开口,一方黄金小世界盘旋绕动,挡住了白术弹指杀来的万千雷光:“杀了他,就是对青神观最好的交代!”

    轰!!!

    这时,一片山脉突然高高掀起,先前被白术一拳打进万丈地底的智通踩着虚空,身若洪钟,朝白术直直撞去!

    “敢跟我肉身搏杀?来!”

    白术冷笑一声,他双臂如龙弹射而出,死死叩住智通和尚双肩,那凶蛮一撞中蕴含的力道,被白术陡然打散。

    轰隆隆!

    云层出现一个环形的大圈,辐射数十里。

    “给你表演个手撕活人?”白术十指成爪,牢牢锁死了智通和尚双肩,他对惊惶的智通和尚冷冷一笑,陡然发力。

    “赦!赦!赦!”

    下空,应元子骑着大狮狂暴杀来,他口诵三声神音,令白术神魂都微微动摇了刹那。

    与此同时,李公驮也以指代剑,也施展出一击凌厉杀招,如天外飞仙般,斩向白术眉心。

    以攻代守。

    在白术被两道神通冲击的同时,智通和尚怒吼一声,显露烂陀寺缩地成寸的大神通,挣脱远离了白术。

    “联手杀他!不然都得死!”

    退去千丈外的智通对应元子大叫道:“别想着生擒,直接杀!”

    三人心念一瞬,便已有了决意,下一刻,同时出手!

    神光煊赫万千重,霸烈到足以熔金煮铁的鼎沸血气肆虐不已,把虚空搅得一阵起伏无定,洪流般的武道意志彼此冲突对抗,令人目眩神迷。

    “退!退!”

    周围,一艘战船不慎被神通余波扫中,船上数百修士顿时一声不吭,随着战船无声化作齑粉,其余修士惊惶大叫,忙不迭避远,唯恐被波及。

    一片片山脉被粉碎,原本苍莽的十万里大山,在转瞬之间,就已野火丛生,破碎不堪。

    一个背着芭蕉扇的黄衣男子在远退前,畏惧朝上空那片惨烈战场,望了一眼。

    苍天似要崩溃一角,无数仿佛龙吟凤鸣的响声,沉重响彻天地间,久久不绝,在混乱的元炁里,四尊身影如光似电,极速穿行其中,他们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刺目的芒光,每一次的拳脚交击,都如同神人擂鼓的爆动。

    “这就是命藏吗……”

    黄衣男子从嗓子里呢喃一句,颤声回过头。

    他一声不吭闭上眼,盘膝坐在战船上,那光亮太刺目了,他只觉得再看下去,连元神,都会被灼伤。

    ……

    嘭!

    白术龙行虎步,双手掷出一**日,将李公驮砸飞数百里,九头狮子的音杀从后袭来,滚滚如浪,却只是将他打得微微一晃。

    “若技止于此,那你们就都去死吧。”

    他冷声一笑,猛得上前一踏,崩碎了十方云朵。

    智通和尚被这一踏震得气血翻腾,金身颤抖,待他看清了白术周身真炁的流动,面上不禁流出骇然之色。

    强绝的武道意志从白术身上冲天而起,他五指缓慢合拢,有若五根参天神柱,囊括了乾坤日月,大千星斗。

    相!

    无相!

    一印阐无相!

    在大印轰出的刹那,白术身形不断转化,时而是威严的怒面龙王,时而是清净的菩提古树,鸟兽、器物、丹鼎、男女、一切的有无情众生……

    是相,是无相!

    这一刻,在古印缓慢轰出的的刹那,十万里大山的灵气瞬息被汲取一空,被这一印吮吸殆尽,化作燃烧的薪柴。

    “这一印……”

    智通和尚还在震愕中,应元子惊怒的元神传音已然响起。

    这个被称作玉辰宗小教尊的男人,此刻再无半点从容之色,他法衣破碎不堪,嘴角淌血,在眉心处,还有一道浅浅的指引。

    罗汉指——

    在先前,白术那记斩杀世间烦恼贼的罗汉指,险些令应元子神魂沉沦,彻底陷入寂灭。

    “不能让他轰出这印!”

    应元子对智通和尚与李公驮惊怒传音,三人身上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显然在方才那场近身搏杀中,未占到半丝便宜。

    李公驮作为三人中体魄最弱者,更是尤为凄惨,他全身骨骼尽碎,几乎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若非应元子死命阻拦,李公驮早便成为继阮宿之后,被白术第二个镇杀的命藏。

    “拦住他!”应元子怒声道:“生与死就在此一举了!”

    元神间的交谈仅在千万之一个刹那,在白术捏出法印时,应元子三人的功法,也相继到来了。

    一柄虚幻杀剑伴随血海、七宝镇妖塔碾碎虚空,还有一方白玉大尺,尺面绘着九头大师、真犼等雕纹,朝白术头颅轰然拍落。

    “你们接不下!”

    白术吐气如雷,沉重响彻天际:“死吧!”

    轰隆隆!

    拳印一发,白术千里内的天地顿时一片颠倒,阴阳未判,四时难分,应元子三人的神通如风中残烛,被无相印分解成最本质的元炁,再无杀意。

    天崩地陷!

    拳道真意涤荡数百里,应元子等三人毫无反抗之力,就被无相印化解成一头头羊羔,只待等死。

    突然。

    这一刻。

    一座高大古岳崩开,数道华光冲破山腹,陡然映向白术后心!

    “现在才来吗?早就等你们了。”

    白术冷笑一声,眉心飞出一道凌厉白虹:“且看我这一剑!”

    ……

    ……

    ……

    外界。

    金刚寺洞天之外,有两道声音响起。

    “你们这些和尚,心还真是脏啊。”王秋意踩着云头,连连摇头:“这算是故意让烂陀寺他们死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神足低诵一声佛号,淡淡道:“要怪,就怪他们也太短视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神通者

    金刚洞天内。

    一柄珍珠穿成,华彩多姿的混元伞悠悠盘转,垂下万万道光亮流霞……

    而此刻。

    偌大的金刚寺,都再无一个生人,无一个声音。

    破碎的洞天壁障在缓慢愈合,一寸寸,填补着虚空的缝隙,在界壁上,仍残留着孽龙皮留下的齿印、爪痕,狰狞夺目。

    罗远真撑开混元伞,把所有人都摄进了三百小洞天,而烂陀寺更是不惜代价,在七百年后,再度祭起了孽龙皮,一举打碎了金刚寺祖师用来照护山门,引以为豪的两界须弥阵。

    烂陀寺、青神观、腐丘山、龙渊李氏、寿吾叶氏……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袭杀。

    也原本,也应当是一场不出意料的屠杀……

    “混元伞、斩仙飞刀,还有烂陀寺那早已黯淡了灵光的落宝金钱。”

    云头上的王秋意将目光悠悠透出,落在那摇曳万万道光亮流霞的混元伞上,拊掌叹息道:

    “不算那毫无功伐之能的照妖鉴,此世这三大真器,我都曾见识过。少丘山上,当年的广霞宫宫主,甚至还曾用斩仙飞刀来斩过我……只是我却不明白,烂陀寺的孽龙皮,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两界须弥阵。

    便是王秋意自诩上三境之下无敌,面对这门金刚寺祖师祭炼了数千年的法阵,也不是一拳两拳的事,孽龙皮一个摆尾便抽碎了阵法,着实令他有些讶异了。

    “故雷音寺时代,佗城三月大雨,有坠龙!”

    广慧叹息一声,道:

    “当时的雷音寺方丈,渠心法师遍搜佗城三年零四个月,在虚空间隙,终寻到坠龙尸骸,孽龙皮,便是那具坠龙尸骸炼成的法器。”

    雷音寺崩灭后,南北禅宗分家,北禅宗不仅带走了落宝金钱,更是率先夺走了孽龙皮……

    在当时。

    只怕任谁也不会想到,在千百年后,被渠心法师辛苦祭炼,当做护宗依仗的孽龙皮,不仅格杀了一位佛家的如来禅,而今更是打破了另一家佛宗的土地,要行人间的大绝灭……

    “自从打破人仙的桎梏后,我们便束手束脚,不能亲自出手,不能干涉陆洲的事宜。”

    王秋意摊开手,淡淡道:“夫子允诺过,我们这些去补界天的,八百年内,身后的道统将绝了兵灾乱事。”

    “可如今……”王秋意笑道:“你金刚寺洞天被打破,混元伞都被仇家祭出来了,这如今的乱象,看似不会轻易绝了啊。”

    “兴许,夫子是想让我亲手了解这些吧。”

    广慧朝天看了一眼,又平静收回目光:“是烂陀寺他们先出的手,我就算亡了他们的道统,也是应有之意。”

    “还有子昆这些蠢货,居然和烂陀寺他们暗通款曲了,也是让人意想不到。”

    王秋意懒懒抱着胸,吐出一口长气:“你金刚寺既然被人算计,那么,如今出手,我想夫子也不会怪罪吧……”

    广慧低诵一声佛号,并不说话。

    “这些人,杀了也是无趣,你自己应付吧。”王秋意目光望穿混元伞,看清了三百小洞天的景象:“我先走一步,去桐江找老泥鳅玩了。”

    “先生不留了吗?”

    “若非没有上三境的修行法,你我这些人,早就能立地成圣了,你杀他们,可不算难,无需我帮你。”王秋意摇头:“不瞒你说,我近日,总是有种奇特的感触。”

    王秋意深吸口气,他疑惑将目光投向天外,沉声开口:

    “我感觉,这武道,似乎在一点点,一日比一日活跃了起来……”

    更像是解开了漫长的凌汛,封冻的河水,逐渐涌起了春潮。

    隐隐,王秋意感觉——

    有什么东西,正在他无法察觉的地方,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姿态,在悄然发生着……

    ……

    祂醒来,仅仅只是因为祂想要醒来。

    这一盘棋局,已迎来了最后的收官。

    ……

    ……

    ……

    轰隆隆!!!

    十万里大山内。

    数十条天龙腾起,震动虚空,在顷刻暴起,在白术碾杀过去。

    咻——

    白术远转剑遁极速,倏忽贴地横移出去,避过这绝杀一击,他双臂一展,就挪移出数百里,有如一颗白色的大星,极速掠过山岭。

    “剑遁!”

    一个生着竖瞳的英伟男子微微皱眉,他脚踏龙蛇,气蕴如大瀑平平铺开,神异难言。

    英伟男子出身寿吾叶氏,早在白术进入这片十万里大山之际,英伟男子与几位同伴,便通过天机推演,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这样一行人隐藏气机,将自己深藏于万丈地底,只待白术与应元子斗法时刻,稍稍露出空隙,便要施展出绝杀一击。

    可令英伟男子等没料到的是,仅仅在电光火石间,青神观的阮宿便被生生格杀,而应元子三人,更是节节败落,毫无还手之力。

    为阻止应元子三人被无相印活活镇死,即便不是最好时机,但英伟男子等还是无可奈何,只得现出行踪来。

    “你去护住玉辰宗的小教尊,我等来杀他!”

    一声震彻群山的大吼响起,英伟男子看去,只见一个**上身的头陀龙行虎步,霸烈的气血璀璨如阳。

    头陀对英伟男子大叫一声:“小心些,别被佛贼钻了空隙!”

    “大言不惭,就凭你们吗?”

    刚刚避过天龙袭杀的白术冷笑一声,并指成剑,斩出一道粗大如岭的剑气,而包括头陀在内的四人,也动作如电,迎向了杀来的白术。

    顷刻。

    便是杀声震天!

    “好贼子,看你能有几个头!”

    四人中,一个身着苍青战衣的男子厉声开口,他手心霞光一展,便现出一张通体绽放神芒的大弓。

    男子沉吸一口气,然后,猛得拉动弓弦!

    轰!

    一支神箭射出,带起火光滔天,朱雀在焰海里长嘶。

    轰!!

    第二支箭射来,显露出一个吞天的饕餮形象,其目在腋下,羊面人身,虎齿人爪,狰狞无比。

    轰!!!

    第三支箭狂掠如电,如同冥海翻涌,在滚滚浊浪中,一只无可计量的庞大玄龟长嘶一声,声彻天宇。

    ……

    一共十四箭,每一箭,都显露出一种上古异兽的法体,或是饕餮、貔貅、万丈长的修蛇,或是金乌、大鹏、浑敦而无面目的帝江。

    此时此刻,十万里大山内群兽奔腾,如若回到了那个蛮远的上古时代……龙蛇混杂,凡圣同居!

    “用点力,没吃饭吗?”

    面对狂射过来的神箭,白术立身在原地,不闪不避,没有丝毫动作,他脑后九色光圈摇曳,天人体的净光璀璨氤氲,化成一片不朽光,将他笼罩在内。

    噗!

    神箭所化的金乌撞击在白术眉心,瞬间哀鸣一声,翎羽散乱,化成一杆断裂的箭矢。

    噗!噗!噗!噗……

    接连十四箭,箭箭无果!

    群兽奔腾的狂暴戛然而止,瞬间无声无息,十四杆乌金箭矢从中断裂,无力跌下长空,压塌了山阵,爆出数十丈高的喧嚣烟尘来。

    那人就如同一尊天人丰碑,周身所在,就是不朽国土!

    “看来他的天人体造诣不俗……罗坤,你的箭法还破不开他的法体。”

    两道清冷的女声淡淡响起,围攻白术的四人中,有两人忽得齐齐开口。

    被称作罗坤的男子收起神弓,沉着脸,一言不发。

    在他身侧,除了头陀之外,还有两个面貌如一,丝毫逃不出差别的美丽女子,她们不仅面貌相同,就连周身气机,也是相似无差。

    “法体?我来近身战他!”

    头陀大笑一声,举拳迎向杀来的白术:“你等退后!”

    一只暗金的大拳头轰出,瞬间开辟出一条条真空通道,气流声狂暴涌动,如若海潮。

    白术左腿横杀过去,如天龙摆动长尾,迸发出无量净光,汹涌无比。

    嘭!!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刺目。

    数十艘稍近的战船被余波轰中,瞬间如纸屑般横飞出去,还未落地,就已经溃烂了。

    “退!退!退出这十万里大山!”

    有修士在惊惶怒吼:“命藏间的争斗,不是我们能参与的!”

    在那片肉身硬撼的中心,白术被震退三步,身形踉跄,而头陀更是直接倒飞出去,砸塌了一座高山。

    在土石轰隆中,头陀惊怒起身,只见他五指血肉模糊,甚至露出来森森的白骨。

    在刚才那场肉身体魄的极尽对决,拳脚的硬撼中。

    显然,他并未占得丝毫便宜。

    “一起出手!”

    两名面貌相似的女子大声开口,她们泥丸宫炁浪翻腾,合力祭出一只黄澄澄的大葫芦,朝白术砸落。

    而那先前开弓的罗坤,也发力拉动神弓,朝白术奋力射去。

    “现在,除了人仙,和人仙炼制的道器……”

    白术身形一闪即逝,他直直撞散了罗坤的箭矢,避过大葫芦,朝流血的头陀杀去。

    在哀嚎和巨大的爆炸声中,白术的声音从容不迫,淡淡传来:

    “已经很难有东西,能伤到我的肉身了。”

    铿!

    铿!!

    铿!!!

    兵戈的杀音滚动天际,蛮荒的野岭脆弱如纸糊,被接连不断粉碎,打成了齑粉。

    白术与头陀的身影如光似电,横穿过大地,在他们经过处,那先前一艘艘,将白术围住的战船们无声消失,被虚空震颤的力道碾压成飞灰,丝毫不剩。

    人仙之下,皆下蝼蚁。

    命藏,也亦然!

    就连丝毫的阻碍都无法做到,更别提还击,先前乌泱泱,熊熊占据了半边天际的战船接连坠落,转瞬间,就消失无踪。

    天人体!

    当世体魄无敌!

    轰——

    浊气一线排开,白术一拳将头陀身躯震得四分五裂,同样迅速伸手,撕断了他的右臂,在白术眼见要将头陀格杀之际,天穹忽得隆隆一声,

    十万云朵俱碎,一只数十丈高大,黄澄澄的大葫芦绽放芒光,几乎有如一座小山,再度覆压而下。

    而同时,又有一道道神箭射来,仿佛来自天外,神鬼莫测。

    “无用功!”

    白术发出狮子吼,怒啸一声,如神人吐气。

    头陀本就四分五裂的体魄登时一僵,如遭雷击,尔后猛得爆碎,元神成灰。

    狮子吼的音浪将葫芦下坠之势抵了抵,但终究还是无能无力,黄澄澄的大葫芦犹如一座灿金的仙山,被无数诵经声加持,朝白术一把镇压而下。

    “兵!”

    白术默诵言咒,一股奇特的韵律辐射开,令葫芦下坠的驱使微微一怔,尔后他手捏大日印,爆发出烛照神宇的火光,一把将黄葫芦击得逆流冲天。

    这一击大日印狂暴无比,仅仅余波洒落,就让十万里大山沦为一片火海。

    没等到两位女子再度稳住法器,白术眸光一亮,三枚飞剑弹破虚空,瞬息化作三道惊天长虹,按照阵法方位,轻轻一阖。

    两界十二生灭剑阵!

    暴雨打芭蕉,惊怒声短暂响起,旋即便是那似乎永无止境的清越剑鸣。

    待白术将飞剑收回袖中时,原地,只剩一片空荡荡。

    元神和肉身俱被斩成劫灰,莫提肢体,就连血液,也一滴不见。

    待白术探出一只如玉大手,镇住黄葫芦时,这片十万里大山,唯有死寂而已。

    “我……”

    手持神弓的罗坤双手颤抖,在不远处,那个生有金瞳,俊美如鬼魅的年轻男子,正似笑非笑,神情戏谑万分。

    他衣冠如雪,即便在先前那场惨烈大战中,也并未沾上分毫血污。

    赢不了。

    怎么都赢不了……

    罗坤与生有竖瞳的英伟男子颤抖对视一眼,彼此万分惶然。

    根本便插不上手,短短刹那,头陀和女子便被白术以快打快,生生斩杀,在交战中,始终有一道气机死死锁定了两人,一旦出手,迎来的,便是雷霆万钧!

    罗坤额角缓缓淌下汗来,他颤声道:“我……”

    他的话语还未说出,便被白术打断。

    “别见外,反正都是一个死,就别再我我我的了。”

    白术瞥了眼英伟男子身后,那被天人印正面轰中,化成了羔羊的应元子三人。

    他们正不断鼓荡真炁,试图恢复原本人身,但除了道行最高的应元子外,余下的智通与李公驮,仍旧还是披着羊皮。

    中了我天人印的变羊术,是说解开就能解开的?

    白术腹诽一句,不再多看。

    “我是大罗岛的人!我老师是大罗岛的岛主!”

    被白术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罗坤死死捏着神弓,大吼道:“你敢杀我?!”

    “我还是佛子呢。”

    白术扯了扯嘴角,探出一只大手,朝所有人轰然压落:“你们还不是照样敢杀我?”

    天崩地陷!

    层层虚空被大手压迫。,挤出无边皱褶!

    在生死刹那,英伟男子与罗坤厉啸一声,齐齐出手:“想要我死,那你也得脱层皮!”

    轰!!!

    无量的神通相互碰撞,爆发开来,天地中,又是轰隆隆一片。

    ……

    半盏茶后。

    白术捡起跌落在地的神弓,转身化光远走,朝这方小洞天的壁障遁去。

    在他身后,连天的灾火熊熊未熄,破碎的地表上,唯有一地残骸。

    ……

    ……

    ……

    虚空微微一晃,如水面荡起的淡淡涟漪,白术缓缓踱步而出,放出神意。

    不同于方才的十万里大山,这里,却是一片清净之所。

    水泽幽深,山脉葱茏,并无丝毫修士斗法的痕迹,仿佛这座小洞天,还从未有人涉足过一般。

    “喵~”

    远远,草丛传来晃动,一个白色的小身影突然扑出,飞蹿到白术脚边。

    “喵呜~”

    它亲昵围着白术转了两个圈,小脑袋用力蹭了蹭。

    “是你啊……”

    白术抱起脚边的大白猫,揉了揉它的脑袋:“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喵~”

    白猫竖起两只小耳朵,用力蹭了蹭白术胸口,甜甜叫了一声:“喵呜?”

    “真是个小憨憨……”

    见猫猫一脸没听懂的表情,白术叹了口气,伸手搓了搓它的小脑袋。

    也不知这混元伞里,到底有多少个小洞天?金刚寺所有僧众,都被摄进来了吗?

    潮海、十万里大山,再加上眼前的土地,白术已见识了三处不同洞天,再联想那场发生在十万里大山的斗法,青神观、烂陀寺……至少,已有五家圣地和巨室,共同参与了这场对金刚寺的围剿。

    白术默然抬起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如今的形势,是要灭门了吗?

    “连你一只猫都被关了进来,看来这局势,显然不太好啊。”

    白术叹息一声:“幸好你遇见我,不然可就麻烦了。”

    他低下头,金瞳里带着笑意:“我把你放到泥丸宫里,等一切事态平了,再把你放出来?”

    “喵~”

    “???”

    “喵嗷~”

    白猫在白术臂弯扭了扭,挣扎跳下来,它用头蹭了蹭白术小腿,转身就跑,一路上时不时回头招呼,示意白术赶紧跟上。

    “这是在给我带路吗?”白术哑然失笑,也连忙跟上。

    小半炷香后,在一处浩渺水泽前,湖心的雾气朦胧,如烟般远远弥散开。

    白猫喵嗷了一声,它尾巴摇了摇,缓缓在原地绕了几圈,有些踌躇的意味。

    白术抱起犯难的大白猫,把它轻轻放在自己肩头,轻轻笑了笑:

    “你跑不快的,让我带你一程吧。”

    俊美少年目光带着清浅的笑意,如珠玉映日般熠熠生辉,妖冶的金瞳流光溢彩,似渲上一层迷蒙的晕光,让人想起早春湿寒的江雾里,那一点在江心处,微微燃烧的渔火……

    变成白猫的孔雀趴在白术肩头,呆愣愣看着这一幕,它脑袋歪了歪,心跳猛得加快了。

    这约莫是最好的年纪了,眼前的男子刚刚脱离了少年的岁数,却又算不上成熟,少年的稚气和年轻男子的英气糅杂于一处,添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

    猛烈的日光从云头冲刷而下,一切的事物,都在这灿烂的白晕里发着光辉。

    白衣白冠的少年静静站在日光下,身量秀欣,笑意温雅,他眉眼微微低垂,月白色的大袖随风轻飘,轩轩朗朗。

    “你给我指路就好了,我抱着你过去。”

    白术揉了揉呆呆的猫头,他在白猫下巴挠了挠,笑着出声道:

    “虽然不知道你要带我去看什么,但我想,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

    咕噜~

    白猫舒服仰起小下巴,嗓子里发出咕噜声。

    “啊啊啊啊!我要死了啊!呜呜呜~”

    白猫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却波涛翻涌:

    “师姐,是我成功啦!我赢啦!哈哈哈哈哈!”

    白术奇怪瞥了眼肩头的猫,却也没有多管,一人一猫化虹掠过,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在一处奇山上按下云头。

    五道孤独峰撑天耸立,在山脚处,隐隐有相连,譬如一只伸天巨掌朝上撑开,箕张五指,蔚然大观。

    “喵~”

    白猫用小爪子扯了扯白术发丝,朝着一处幽邃岩穴指了指,又喵喵了两声。

    “明白了。”

    白术点点头,一催遁光,就落入其中。

    而在他进入岩穴的刹那。

    白猫眼睛眨了眨,一层看不见,巍巍笼罩整座五指山的宏**阵,瞬息溃散无形,匿进了虚空深处。

    ……

    岩穴洞口不过半米高大,要佝偻着身子,才能进入,可越往里走,个中空间就愈发宽敞了起来,愈来愈大。

    白术踩着高低不平的岩块,一路往下,四处尽是曲折盘旋的天生甬道和粗大岩刺,白猫趴在肩头,不时伸出小爪子喵喵叫一声,给他带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三炷香,走了也不知多远,只感觉要深入地底时。

    噗——

    突然。

    白术定住脚,止步不前,脸上流露出喜色。

    “解!”

    他并指成刀,蓦得朝左侧轻轻划落,只见一阵虚空扭转,幻阵被破去,显露出真实的景象来。

    在不远处。

    一众僧人惊疑不定的将目光望过来,万分警惕,其中还有一个穿着油腻僧袍的男子瞪着眼,也不作声,似是信又似是不信。

    “阿弥陀佛。”

    白术朝众僧低诵一声佛号:“无晦师叔,诸位师兄,我来晚了。”

    轰!

    场中静了半响,旋即,便有惊呼声骤然响起。

    “师侄!”

    “佛子!”

    “佛子来了!”

    ……

    众僧衣上都带着血迹,显然在先前经历了一场恶战,但好在虽受了些惊吓,却并无大碍。

    白术好言安抚了几句,待众僧情绪稍平息后,便将有些错愕的无晦拉来一畔,传音询问道:

    “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什么?”无晦楞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苦笑一声,却是摇摇头,道:

    “你如果是问怎么被关进这洞天的,我也不知晓啊,这莫名其妙的,找谁说理去?”

    先前,在白术被关进这里的同时,而无晦等一众人,同样也未能幸免。

    待无晦回过神时,他便已身处一片无垠黄沙中了,他一路往西,在躲避追杀的同时,也收拢了不少流散的僧人。

    险而险之。

    这样一行人最终在追兵围堵之前,破开了黄沙世界的壁障,离开了那方小洞天,进入这一处。

    “就这样……”无晦叹息一声,道:“我们进入这方小洞天后,因真炁耗尽,又畏惧追兵,索性布下了一方幻阵,在此疗伤,却没料到,铁蛋你竟寻过来了。”

    铁蛋?

    白猫小耳朵高高竖起,它狐疑打量了一下白术,又低下脑袋。

    “这方小洞天……”白术并没有理会,他皱了皱眉,犹豫开口:“是不是太反常了?”

    没有追兵,没有任何斗法的痕迹。

    安静。

    甚至安静到有些反常。

    “或许是和尚我吉人天佑。”无晦挠了挠头:“感觉我这辈子,其实还是蛮顺风顺水的,可能这就是大运加身吧。”

    在白术肩头,白猫缓缓偏过脸去,翻了个大白眼。

    不是我帮你们的?

    好大的脸!

    白术无奈笑了笑,当他刚欲说话时。

    突然。

    地面猛得传来一阵撼动。

第三百三十九章 人仙之陨

    轰隆隆……

    轰!!!

    在地面猛烈的剧颤过后,不过半个呼吸,狂暴如地龙翻身的动静,就突兀暴起!

    岩穴被巨力挤压,像扭麻花一般,虬结弯曲了起来,山石簌簌滚落,泼雨般打将下来,密如飞蝗。

    白术与无晦对视一眼,彼此都是面沉如水。

    追兵?

    这么快?

    “进我泥丸宫!”

    白术沉喝一声,轻轻伸手一抓,包括无晦在内的众僧,登时便毫无反抗之力,纷纷被摄了进去。

    “喵?”

    肩头的大白猫才刚刚喵了一声,也被白术拎着后颈,扔进了泥丸宫里。

    人仙之下,皆为蝼蚁。

    命藏,也亦然!

    造成这番动静的,即便不是第五境,但也相差无几了,而若真正是第五境,即便是最次的青神观阮宿,也绝不是无晦这等第四境所能力敌的。

    每一境之间的差距,都宽阔如天渊,那其中相差的距离,绝不是单单依靠数量,便能够填平……

    乱石如雨,密密似飞蝗,轰隆隆的巨响接连不断暴起,白术弹指斩出一道惊天长虹,将山壁深深剖开,从中飞出。

    此刻。

    外界——

    一片片山脉翻滚,地表成片片的沉沦又拱起,在一瞬间,造就出无数深渊或高山来。

    不是**。

    眼前的。

    是货真价实,真真的——天灾!

    三百小洞天齐齐摇撼,虚空浑沌的就像是一锅煮沸的乱粥,无数的泥土如长蛇震荡,高高震向长空,在气流撕破界壁的时候,发出神苦鬼嚎的凄厉声响。

    白术愕然看着火灾沸腾四起,黑水从天壁倾泻而下,纷散的金气失调,化作一杆杆无形兵戈,四处冲杀。

    “这……”他怔住了:“这是?”

    阴阳乱序,五行失调。

    在短短刹那,原本清净的小洞天,瞬间就根基崩溃,摇摇欲坠。

    白术一巴掌将震来的山岳抽成齑粉,大地疯狂涌动,一座座高山被抛飞去极天,眼下的,是一片混乱而无序的毁灭之景。

    “怎么会?这小洞天要坠毁了吗?”

    他心下讶异万分,但还是强忍住疑惑,化成一道剑虹,飞身朝这方小洞天的界壁遁去。

    这些小洞天虽远远比不上金刚寺,但也规模非常,足以容纳一城乃至数城的人口。

    饶是白术至今已是三浊的修为,还是无法做到,强行摧毁一方小洞天的根基……

    眼前这幕。

    是人仙在交战?

    白术皱眉又抽碎了一团滚来的天火,他身形一闪,便瞬息破开了这座小洞天的壁障,进入另一处天地。

    轰!!!

    依旧如此。

    白术身形不停,在极速下接连经过了数十座小洞天,但无论哪一处,都是摇摇坠坠的模样。

    泽国、雾海、黄漠、黑水、火疆……

    三百小洞天似被一只无形巨掌牢牢捏住,发出嗤嗤嗤嗤的碎裂声,危如累卵!

    “我罗远真,阵道大宗师,天下阵道第一人!”

    白术还不及讶异,一声垂死大吼便猛得响起,震得他双耳短暂失聪,两眼金星乱晃,身躯踉跄倒了倒,从高空轰然一头栽下。

    三百小洞天在吼声中颤抖,漆黑的虚空裂痕冲霄而上,天地剧震!

    “堂堂罗远真,怎么可能会死?!”

    轰!!!

    一只焦黑大手拍落,把天穹直接打得崩开,数不尽的血滴伴随大手坠落,爆发出刺目至极的大光辉,足以在一瞬间灼瞎所有下三境修士的瞳孔,刺伤他们的元神。

    人仙!

    人仙之血!

    “怎么又是我?砍头的贼老天!”

    踉跄起身的白术刚咳出一口血,还未稳住身形,便见那只焦黑大手打崩了天穹,带着无数血液,朝自己轰然击落。

    死!

    会死!

    短短一瞬,天人体的每一寸净光都在暴动,疯狂示警,惊得白术亡魂大骇,接连捏碎了数张大挪移符,横渡虚空。

    咚——

    大手落下的刹那,天地都静了一瞬,旋即,便是洞天炸碎的强绝音响!

    轰!

    轰!!

    轰隆隆!!!

    滚滚音浪折叠纵横,荡起了无边的层层涟漪,汹涌撕破虚空!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在短短刹那,白术耳边甚至听不见丝毫响动,对于这滂湃的音浪,犹然未觉。

    嗡——

    下一刻,尖锐的刺痛感传来,白术耳孔一热,泊泊流出血来。

    人仙——

    举目摩挲天意,是天心尊者,是陆地神圣!

    等了足足四五息的功夫,那如重开天地般的巨音才隆隆散去,白术咬牙犹豫了半响,才一催遁光,向前掠去。

    沿途。

    密密麻麻的血滴沉浮虚空,并不坠地,在那里,蕴藏着一股可怖的鼎沸生机与酷烈杀裂,行在其间,犹如行在在森罗火狱,酷热难当!

    白术撑起天人体的净光守护己身,他如同一座不休丰碑,立身处,便是清净国土,坚固抵住了血滴中的无上杀机。

    嘭!

    嘭!

    嘭!

    ……

    远处的心跳声响起,一声比一声沉重,白术躯体被震得微微颤抖,净光喷薄乱颤。

    愈走愈近。

    终于,在这座小洞天的最底层,白术看见了那尊濒死的人仙。

    不仅是大手焦黑,他的全身,都是焦黑一片,眉心泥丸宫,更是被指印彻底洞穿,断绝了生机。

    垂死的人仙用仅存的左手,死死捏住一柄珍珠罗伞,他吐气如丝,艰难抬起头,望着上空的白术。

    “你……”

    罗远真嗓子里发出空洞的痰响:“你们……算……算计我!”

    “算计?”

    “神足……没走!”

    罗远真嘴唇费劲动了动,在拉扯下,他的半边牙床,都化作了飞灰:

    “我……我不……死!”

    “青神……观,不……不能亡!”

    “我……”罗远真焦黑的面颊沁出泪来:“我……不该……”

    他费劲最后一丝力气,颓然望了白术一眼,下颚一寸寸飞灰,吼出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无明……你怎还活着!”

    噗——

    罗远真无力松开左手,珍珠罗伞轰然倒地,不仅是下颚,他的双腿和臂膀,正在一寸寸化为飞灰,往头颅蔓延。

    眉心泥丸宫的指印,早早洞杀了他的元神。

    之所以还能开口,全身仗着人仙旺盛的生机,强行吊住最后一缕气。

    在罗远真逐渐死去的同时,珍珠罗伞上的光,也愈来愈炽盛,像是三百轮太阳同时璀璨,爆发出数以兆亿的大芒光。

    “过来。”

    白术轻轻招手,珍珠罗伞陡然一震,便在罗远真震愕的目光中,投向白术掌心。

    “虽然不是人魔,杀了也没用。”

    白术轻轻抚摸了伞面,平静开口:“但还是,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吧。”

    他喊出了无明这两个字。

    显然,是旧时相识了。

    但看现在的情景,只怕当年相识,也是满腔怨愤……

    不再犹豫。

    白术持着罗伞,微微一转。

    于是一股无形灾风,便轰轰然,释放而出。

    山河在灾风中无声熔化,阴阳消磨,五行晦暗,虚空被抚平成光滑的纸面,罗远真连声音都未发出,濒死的残躯就彻底飞灰,在灾风中消磨了个干净。

    同时。

    在罗远真死去的刹那,沉寂的属性面板上,忽得微微一晃。

    “属性值+100987。”

    嘭!

    白术脸上的神色陡然僵住,他不可置信反复看了几眼,才总算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不是人魔,也能增加属性值?

    时间仿佛静了半刻。

    待白术将目光沉默看向伴随自己至今,始终是自己最大臂助的属性面板。

    内心处。

    有一个疑问,缓缓升起。

    属性值是什么,属性面板……又究竟是什么?

第三百四十章 格物爱好者妙严的从龙之功

    之前。

    甚至更早的时候。

    早在他穿越初始,在汾阴城为奴的日子,脑海里,便莫名浮现出半透明,如同虚幻光幕般的属性面板。

    在那时。

    除了姓名外,无论是武学还是属性值,皆是空荡荡。

    在那段时间,为了获取属性值,白术曾尝试过杀鸡、杀猪、杀鹅、杀狗,就差没杀人了,属性值一个没加,掌勺王大妈的好感度,倒是蹭蹭蹭得直往上蹿。

    他去菜市口,围观过武者的斩首,也曾以扫撒为由,溜进赵修的书房,去触碰那些年代久远的古董字画。

    但这些,都终究是一无所得……

    当白术以为这辈子都将平平淡淡过去时,天上的紫雾,又忽得给了他惊喜。

    无数人被紫雾魔染,沦为丧失神智,只知道渴求生人血肉的活尸。

    在击杀第一头活尸后。

    白术也终于,得到了第一点属性值。

    人魔、黑魔……

    之后妙严捣鼓出的这两种造物,与活尸同出一辙,都脱不了紫雾干系。

    人魔本是中三境的专属名词,而在《易鼎心经》的横空出世后,便疯长如雨后春笋,再难抑制,也成为了白术最主要的属性值来源……至于黑魔,则是妙严大禅师以诡异的手段,从紫雾尽头召唤来的莫名投影。

    时至今日。

    在已是三浊的修为下,或多或少,妙严的作为,白术都能揣度个七八分了。

    无论是《易鼎心经》还是黑魔,都不过是妙严摸索前路的手段。

    武道九境,下三境练精,中三境炼炁,上三境炼神。

    绝地天通后,上三境的炼神法已然失传,六境人仙,便是当今天下的武道止境。

    从因紫雾而诞生的活尸得到灵感,已经踏在人仙尽头,看不见前路的妙严,另辟了条蹊径,转而钻研神鬼莫测的紫雾。

    而这一来,还倒真让他捣鼓出了一些名堂。

    尽管不愿承认,但却也无可否认。

    妙严这位格物爱好者,异界武道版的大蛇丸,虽然是无心之举,但他的种种造物,的确是成就了白术,让他狠狠薅了一大把属性值。

    于这点看。

    妙严,是实打实的内鬼了……

    “活尸、人魔、黑魔……”

    在云天上,白术怔怔撑着珍珠罗伞,默然无语,他手心那柄珍珠罗伞随风悠悠转动,万万道光亮流霞如丝绦垂落,将他簇拥其中,如同一尊补天的神人。

    “这三样,明明都与紫雾脱不了干系啊,我还一直以为,属性值跟紫雾相关呢……”

    白术苦笑一声,将目光望向罗远真死去的地界,那里只是一片深深的凹坑,深不见底:

    “为什么,我也杀了不少五境,为什么他们没有属性值?而人仙,人仙为什么就能有?”

    死去的罗远真并非人魔,在他体内,唯有至臻纯阳的武道真炁,并未掺杂半丝紫雾。

    白术目光停了一停,竟是一时呆住了,心绪莫名。

    在这尊人仙死去后,三百洞天的崩坏,也戛然而止。

    白术捏着如玉的伞柄,放出一缕神意,电射进伞面,试图种下元神烙印。

    刷——

    竟是出奇的容易。

    仿佛水乳交融般,历代青神观主留下的元神烙印被统统驱逐,伞面微微一晃,便被打上了白术的印记。

    三百个光团瞬息在眼前浮现,雷狱、黄漠、黑水、泽国、雪原……冥冥中,一股无形的大势,在打下元神烙印的刹那,轰轰然罩了过来。

    白术尝试抬动手指,三百洞天都齐齐发出雀跃,响应他的动作。

    “这是混元伞,此世三大真器之一,没想到,竟是你与它有缘。”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语,白术吓了一跳,连忙撑起混元伞,急急转过身。

    几步远。

    虚空中突兀显出一朵金莲花,只见衣襟染血的广慧提着一颗人头,立在莲花上,声音平淡:

    “练化了混元伞,便等若时时刻刻,都有三百小洞天的伟力加持,单凭着一点,便是贵如人仙,都难以轻易杀你了。”

    说到这一处,广慧不动声色瞥了眼白术手持的珍珠罗伞,他低诵一声佛号,把眼底的惊异掩饰了下去。

    此世三大真器——混元伞、斩仙飞刀、落宝金钱。

    这三桩真器皆是身具无量量神通,可轻易开辟混元,再造乾坤,且内蕴灵性,个个来头非凡。

    斩仙飞刀与混元伞且不提,落宝金钱曾是雷音寺的镇宗法器,虽在南北分家时,落宝金钱被北禅宗率先夺走。

    但金刚寺祖师于典籍中,也是给南禅宗后人,详细描绘了这件法器。

    十一代雷音寺方丈,十一尊人仙,耗时近万载,才勉强取得了落宝金钱的认可,而其中一任名为磐摩的人仙,更是舍了一身禅果,不惜以血祭,来撼动落宝金钱的精神。

    而白术……

    广慧看着他手中的混元伞,忽得有些缄默无语。

    这离罗远真死去,才过了几息的功夫?

    混元伞,这么快就另投他人的怀抱了吗?

    “三大真器,除了斩仙飞刀和混元伞外,竟还有落宝金钱吗?”

    白术皱了皱眉,看向立在金莲花上的广慧,当他视线移到广慧手提的人头时,目光不禁轻轻闪了一闪。

    那是一个极古怪的人头,难以描述。

    面皮呈青绿色,三分像人,却有七分像鬼,头颅是个中年男人的模样,在其头顶,还有一道绿光沸腾翻涌,只是被广慧用手镇压,才没有让那道绿光暴涨,冲出云霄。

    “这是寿吾叶氏的家主,叶宫。”

    见白术虽不做声,目光却隐隐有些好奇,广慧提着那颗绿光沸腾的头颅,笑了笑:

    “叶宫也是第六境的修为,证得了人仙道果,虽被我杀了元神,但此人在临死时却是施了个禁咒,我提住他的头,便是要镇住禁咒,免得噩瘴之气不爆发开。”

    白术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今日来犯我金刚寺的几家人仙,已被我杀了泰半,虽逃了一些,但也逃不了多远了,闹剧已经了结了。”

    广慧淡淡道:

    “你既已操持了混元伞,便把这三百小洞天的人口,放了出去罢!”

    白术点头应是,他一催混元伞,心下默诵一声。

    “开!”

    ……

    “开!”

    三百光团摇了一摇,动作刚起,却又戛然而止。

    打开三百小洞天,这其中艰涩,比放出灾风劫火,又难上了不少。

    在白术连接呼喝声中,他体内真炁飞速流逝,三百光团没有动作,倒是伞面一晃一晃,喷出一道道流光彩霞来。

    “……开!”

    白术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讪讪笑了笑,刚欲再念时,突然,一只如玉素手从身后探出,捏住了混元伞的伞柄。

第三百四十一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罗远真那道符印还未散去,你现在操持它,真炁还是浅薄了些。”

    柔柔的女声在身后悄悄响起,白术耳朵莫名一热,脸颊也微微红了起来,几缕青丝幽幽垂落,随着主人的动作,在白术脖颈上轻轻抚过。

    心底某个地方莫名一荡,像猫的小爪子在心尖上,轻轻挠了挠。

    白术忙不迭撒开手,匆匆回过头,只见一个明秀的清丽女子眨了眨眼睛,对自己盈盈一笑。

    这是一个极妍丽的女子,五官精致如水墨画,她穿着绛紫色的凤纹衣袍,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被一条丝带束住,勾勒出无限美好的剪影。

    女人眉目若画,绝美的脸上带着轻柔的笑意,宽大的衣袖和裙琚随风浮动,飘飘若仙,莫能仰视。

    “沈宫主。”

    白术躲到广慧身后,对女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尴尬笑道:

    “宫主竟也在此吗?”

    “我若不在,罗远真可未必会放过你,你早年坏了他的修行,他可是恨你入骨呢。”

    沈蓁拍了拍腰间赤红的大葫芦,悠悠开口:“我祭了三次斩仙飞刀,虽都被罗远真以混元伞挡住,但混元伞这件真器,还是受创颇深。”

    金莲花上,提着人头的广慧皱眉看了半响,他眼中有无数禅文激荡,望穿了一应真空妙用。

    “一来是你真炁浅薄,修行不够,二来,也是因符箓和斩仙飞刀的缘故,这件真器受创不轻。”

    过了三五息的功夫,广慧才阖上神目,对白术道:“你可感觉,三百小洞天的加持,淡下去了?”

    白术摊开双手,也是默然点了点头。

    那股宏翰的伟力,在指尖正一点点退去,他如同在缓慢从云天跌落,气息骤减。

    “真器唯有自行消磨,却不会毁减。”

    广慧宽慰了白术一句:“三百小洞天泰半根基崩坏了,等养个两三月,这件真器也便大好了。”

    白术默默点了点头,他直勾勾看向被沈蓁握在手心的混元伞,欲言又止。

    “那个……”

    白术硬着头皮上前:“宫主,那个,伞是我的……”

    “要入赘我广霞宫吗?”

    斩仙飞刀杀出一缕气机,镇住本能要飞往白术处的混元伞,明媚的女子勾起唇角,笑靥如花:

    “不单混元伞,连斩仙飞刀,我都可以给你哦。”

    “……”

    “莫非你想让我嫁过来?”沈蓁歪着头,思索了片刻:“也不是不可以,但婚后,我们能去广霞宫住吗?我不是很习惯南土的风情呢。”

    “……”白术转过头,眼巴巴望着沉默的广慧:“上师,我的伞……”

    广慧闭目叹息了一声,半响,还是低诵声佛号。

    “宫主,贫僧——”

    “若没有我帮你一起设局,这些烂陀寺和青神观的人,可没那么容易入网。”

    沈蓁绝美的脸上浮现出冷冷的笑意,她打断广慧,淡淡开口:

    “我帮了你们金刚寺这么多,至少用了五次斩仙飞刀,难道你们金刚寺,就没有什么回报吗?”

    “宫主的意思是?”

    沈蓁伸手微微一指。

    白术脸色木然。

    “可能容后再议?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其他檀越放出小洞天吧。”

    广慧低咳了两声,悄悄传音道:“总之,贫僧会略开些方便之门的。”

    方便之门?

    沈蓁眼波流转,她若有所思低下头,抿起唇角。

    “来,我帮你。”

    沈蓁展颜一笑,白术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她握住双手,一同按在伞柄上。

    身后是温香暖玉般的娇躯,浮珑的曲线动人无比,沈蓁轻轻朝白术耳畔吹了口气,声音似笑非笑:

    “你真炁还不够打开三百小洞天,让我来帮你。”

    “我,我……”

    白术刚想向广慧求助,被沈蓁柔柔握住的手腕,突然就一紧!

    要死要死要死!!!

    白术疼得差点跳起来,他回头瞥见沈蓁娇媚的笑意,嗓子里那声痛呼,又让他生生憋了回去。

    “轻点。”白术无奈传音:“我手都快断了。”

    “那你要乖喔~”

    “……”

    收敛心神,白术沉吸口气,将神念缓缓沉浸入混元伞深处,

    入目所见,唯有三百个光团在烨烨发光,每一个光团里都是不同的景象,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其中晃荡。

    同时一刻,一股绵绵如天海,纯阳无比的真炁从沈蓁双手,缓缓度了进来。

    只是丝丝缕缕,白术那被天人体千锤百炼过的躯体,都有些鼓胀,气血猛得奔流起来,发出如龙的长啸声。

    “开!”

    白术陡然厉喝一声,鼓起全身真炁,猛得击向元神印记。

    噗——

    元神印记大放光亮,与此同时,三百光团齐齐一顿,同时翻转过来!

    天旋地转!

    待白术颤抖收起混元伞,胸膛微微起伏时,他与众人已脱离了三百小洞天,回归了金刚寺。

    天穹上,密密麻麻站了一群人,这些都是金刚僧众或前来观礼的宾客。他们面面相觑,待确信自己脱离了三百小洞天后,便有震天的呼声瞬息暴起!

    “我出来了?”

    “天杀的!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阿弥陀佛。”

    “徐兄,徐兄你还活着吗?!”

    ……

    一瞬间,各色的嘈杂音浪轰隆隆响起,这片清净禅土,瞬息被音浪填塞,像暴雨天的雷鸣。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神情,惊魂未定,在议论声愈演愈烈之际,突然有人作狮子吼,震彻天地。

    “北禅宗等篡解佛意,天诛之!”

    浑身浴血的方丈面色淡漠,他踩在八部浮屠塔上,手里提着一个人头,缓缓吐气出声:

    “贼首慈载、罗远真等,俱已伏诛!三日后,金刚寺将发兵北地,荡平残孽道统,以正我金刚寺威德!”

    层层虚空被方丈的怒吼碾得折叠、扭曲,在方丈手上,慈载双目空洞,死去的眼中还残着一丝不可置信。

    “我有一事,还须与诸施主商议则个。”

    方丈伸手指向大摩殿,淡淡道:“请!”

    “请!”头顶庆云的裴止打了个稽首,率先开口。

    “请!”

    接连不断,有声音陆续响起。

    不过几个眨眼,各圣地、巨室的长者都纷纷进入大摩殿,消失在原地。

    “你就别去了,到时候,我怕洛婵会忍不住同我打起来。”

    沈蓁扯了扯白术脸颊,笑道:“她可是很喜欢你呢。”

    “上师。”白术无奈偏过脸:“我去不去?”

    “你去了,只怕会闹出乱子来。”广慧苦笑一声:“你且留在此处。”

    “……行吧。”

    ……

    待广慧和沈蓁相继进入大摩殿后,白术才揉了揉脸颊,愤愤走开。

    “现在的属性值已经足够四浊了,还差一些,就能功行圆满,证道人仙。”

    他略一拂袖,身形便升上高空,白术唤出属性面板,默默盘算:

    “离人仙,只差一个命浊!”

    众生浊是心中所生诸法之恶,而命浊,则是命中注定的先天成道劫!

    现在的属性值,已足够白术度过众生浊。

    唯一的。

    只剩下命浊了……

    五浊过后,证道人仙!

    人仙——

    白术心脏猛得跳动了一下。

    他隐隐有所预感,那所有的一切,在成就人仙的刹那,都将被统统揭开幕布。

    “一浊。”

    白术喃喃开口:“还差一浊……”

    在他出神之际,遁光已兀自掠到了白术的居所,白术按下云头,刚欲拂开洞府禁制。

    突然,远处的竹林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女人哭声。

    那哭声哀怨而凄楚,在幽林中低低回响,即便是大白日,也让人由衷觉得不寒而栗,心底发寒,

    白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身,走进了竹林。

第三百四十二章 莲花照水,令人忘餐

    正值天光炽盛,蝉鸣呜呼,白术皱着眉走入那一片浓阴之中,朝着哭声响起的地界,步步走近。

    竹影梭梭摇曳,繁且密的竹叶挤压在一处,相互摩挲作响,偶有夏风吹过,便激起一片沙沙声。

    这里是摩丘山,也因地气有益修行,被方丈亲手于山腹中开辟出一座洞府,用于白术容身,因摩丘山在这百里内风光独好,又得有小霞山的名号。

    沿途所经,只见青岩映趣,泉透古松,端得是霭霭深竹林,林深修涧。清川流其间,悬崖俯可辨。

    “你怎会在我的洞府前?”

    白术伸手拂开一颗倒竹,叹了口气:

    “玉夫人?”

    几步远外的大青石畔,蹲着一个抱住双膝,呜呜啼哭的高胖女子,原本硕大,足以容纳一人随意躺卧的大青石,与她比起来,竟是成了小石粒。

    女子两眼肿胀如桃,嗓子里正悲声不绝,见突有一道温润男声响起,玉夫人惊得高高蹦起,把地面震得一阵泥浪翻涌。

    “我……我……”

    白术看着玉夫人忽得瑟缩了起来,面红耳赤,活像个不慎打碎了碗碟,不知所措的孩提。

    他怔了怔,心下也是默然。

    “林风不好多吹的,虽说修道人不避寒暑,但总是不美。”

    白术叹了口气,伸手往后一指:“玉夫人若不嫌弃贫僧洞府简陋,还请略移几步,去里内饮盏粗茶罢。”

    几点光斑艰难挤破竹林的重阻,穿过叶片的罅隙,轻柔落在白术的脸上、袖上、衣角上。

    在嘹亮的蝉鸣中。

    眼神清亮的美少年眉眼低垂,如玉雕琢的精致面容神色莫名,他眼神平静如水,穿过了林间清脆的松风,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玉夫人窘迫转过身,她忽得有些自惭形秽,这个无端升起的念头,令白术明明就与她隔着几步,玉夫人却觉得,自己与那少年离得很远,像是永不能靠近一般。

    “请。”

    白术淡淡笑道:“我虽是个粗人,不懂茶道,但金刚寺却是家大业大,还请夫人略移尊步,好让我也尽些地主之谊吧。”

    “……不,不了。”

    白术看着这个高胖的女人忙不迭摆手,匆乱后退几步,险些把大青石一脚踩碎。

    她宽厚的脸上满是狼狈不堪的尴尬,窘态百出,玉夫人低着头,连连拒绝。

    “小……佛子,我若进去了,会闹出笑话的。”

    玉夫人用力吸了吸鼻子:“广霞宫主、元君,还有裴菏、宫照、白露她们。”

    高胖女子局促笑了笑:“她们都没有去过你的洞府,如果我去了,会闹出笑话的。”

    白术沉默了良久,才缓缓抬起头。

    “笑话?”他开口:“什么笑话?”

    两人对视一眼,不过几息功夫,玉夫人便率先移开了目光,不敢正视。

    气氛尴尬了许久,没有人说话,自然也没有人声。

    松风汹涌挤进林间,把青绿的竹叶打得沙沙作响,在周围聒噪的蝉鸣声中,白术始终面色平静,玉夫人脑袋一点点低下,拳头也越捏越紧。

    “小白,我是不是很丑?”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玉夫人苦笑抬起脑袋,那张宽厚的脸上,所有的肉都抖动了起来。

    “神屋山在北卫,在北卫的安南郡,我从小,就是在神屋山长大的。神屋山有三经二十六典,为了成就了人仙,在记事的时候,阿娘就开始教我修行《蚩牛飞熊真经》。”

    玉夫人苦笑一声,蹲坐在地,震得地面簌簌作响:

    “修行了它之后,我一天比一天胖,一天比一天更丑,神屋山的大家都骗我,说到了金刚境后,就能重塑肉身了,一个师姐还信誓旦旦,说这是真的,让我相信大家。”

    “然后……”玉夫人沉默摊开双手:“我现在,已经是命藏了。”

    高胖女人蹲坐在地上,像一头魁梧的熊罴,她自嘲笑了笑,在竹荫下摇着头:

    “我这辈子,可能就都这样了,阿娘说我成了人仙,就能重塑肉身,姑且不说是真是假,可这天下又有几个人,是能登上第六境,成就人仙的?我也想变漂亮啊,我也不想是这种模样,我,也想大大方方做一个人。

    有谁……愿意生来就被当做异类呢?”

    白术眼角微微抽动了刹那,没有说话。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啊,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玉夫人把脸偏向白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意:

    “你没有嫌弃我丑,你看我的眼神,和看其他人一样,都没什么不同……小白,我很喜欢你,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并不把我当成是怪物。在你眼里,我应该和大家,是一样的吧。”

    高胖的丑女子连忙闭上眼睛,她眼圈很快地红了起来,她不自觉摊开掌心,又很快一把捏上。

    第四境,便可重塑肉身,俊秀的会更加俊秀,而丑陋的,也会变得美好。

    《蚩牛飞熊真经》。

    这门在北地神屋山被列为三经二十六典之首的典籍,是模拟蚩牛和飞熊这两种上古异兽的气血变化,从而改造肉身,变化骨骼。

    只是这门心法,却是模仿的太神似了,即便是第四境的金刚品相,也无法动摇它的成果,撼动根基。

    “你为什么哭?”

    白术沉默了半响,他嘴唇动了动,突然开口。

    玉夫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看到沈蓁了吧,你是看见我和她在一起了吧,当时你离我们,隔得并不远,其实我也看见你了。”

    白术无奈笑了笑:“竟会在摩丘山遇见你,我还觉得奇怪,按理来说,你现在应当以神屋山的名义,在大摩殿和方丈他们一同议事的。”

    “我让小师姐替我去的。”

    被白术一语道破心事,玉夫人有些羞臊,她伸出肥厚的大手,不好意思摸了摸头,瓮声瓮气开口:

    “你呢,小白,你怎么不去大摩殿?”

    “寺里长辈不让我去,说是怕我到了那里,会闹出乱子来。”

    白衣如雪的美少年笑了笑,在玉夫人震愕又欣喜的目光中,他上前几步,竟也一屁股坐下。

    “当然,这话很鬼扯。”白术对玉夫人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能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只隔着短短几步。

    少年轻柔的呼吸声和笑声,都近在咫尺。

    白术靠着一颗矮竹,跪坐在地,他目光带笑,唇角也微微勾起,天光照在他素白的发冠上,也将其渲上了一层柔软的淡晕。

    “小白……”

    玉夫人揉了揉发红的眼角,试探着开口:“我能像以前一样,叫你小白吗?”

    “好啊,你也可以叫我阿术,我以前的朋友叫我阿术。”

    白术看着高胖女人小心翼翼的样子,顿了顿,轻声开口:“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

    玉夫人接触到她的目光,心下一跳,她感觉胸膛跳得很厉害,像有千百个小人在跑跑闹闹,用力擂鼓。

    “其实,我对你们,无论是你,还是洛婵和沈蓁,我对你们,其实都没什么两样。”

    平淡的男声从身边传来,玉夫人侧脸看过去,只见白术微微皱着眉,继续开口:

    “我并不倾慕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也绝不厌憎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换而言之,我对于你们并不抱有什么特殊的情感,无论是洛婵、沈蓁,你,还是宫照、白露、温蘅这些人……”

    白术摊开手,无声笑了笑:

    “我不记得了啊,你们说的那些东西,我一个都不记得,你们想要的答复,现在的我,要怎么给你们呢?”

    蝉鸣声依旧聒噪,在带着丝丝暖意的林风中,玉夫人再次犹豫摊开掌心,却又很快握住,像里内藏着某种极重要的东西。

    “但我好像,的确没干什么好事,我靠近你们,都是别有用心的。”

    白术苦涩笑了笑:“对不起,我早就应当致歉的……”

    “你有心上人了吗?”

    “有。”白术轻声开口:“看见她第一眼起,我就很喜欢她。”

    “明面上,你是为了一个女人自绝的。”沉默良久,玉夫人顿了顿:“听说你和那个女人一起转世了,你喜欢上的,是她的转世身吗?”

    “我怎么知道……”

    白术呼出口长气,他靠在身后矮竹上,淡淡开口:“这一切,当真就只有天晓得了。”

    无论是如何转世,还是转世之前的一切,现在的他,都是如雾里看花,只见一片影影绰绰。

    脑海深处断断续续的呓语仍在继续,只是如今,已经连不成词句了。

    “你真名叫什么?”

    半响,白术突然开口。

    “冯玉。”玉夫人楞了楞,老老实实答道:“我叫冯玉。”

    “冯玉,我并不讨厌你,在我看来,你和其他人一样,都没什么不同的。”

    白术笑着摊开手,眸光清亮:

    “那句话怎么来说,哦,我这个人脸盲,根本分不清楚谁漂亮不漂亮。”

    竹林中的俊美少年眉目清朗,他大袖被风吹得高高鼓起,像水泽莲花丛中,展起雪白羽翼的鹤。

    玉夫人眼神闪了闪,脸上飞起一阵阵红霞。

    她颤抖松开一直捏住,未曾动摇的掌心,似乎是下定了一个决心。

    “我果然……”

    玉夫人在心底喃喃自语:“还是喜欢你。”

    ……

    ……

    “金刚寺可不好惹啊,不提自观和尚了,单单一个神足僧广慧,就能令你我两家灭门了。”

    此刻,一座宏伟水镇宫阙中,儒雅潇洒的中年文士叹息一声,他对身侧的娇媚美妇无奈笑了笑,道:

    “姮儿,真要抢佛子,你可想好后果了?”

    “女儿好不容易有一个真心喜欢的,你当爹的就袖手看着?”娇媚美妇哼哼两声:

    “再说了,把那叫白术的抢过来,是要他跟玉儿生米煮成熟饭,又不是杀了他,哪来什么报复!”

    “你在神屋山呆了这么多年,却是愈发不可理喻了!你可知佛子是何等地位?”中年文士皱眉:“再说了,玉儿如今相貌——”

    “老周,你哪来那么屁话!”

    见中年文士仍是絮絮叨叨,美妇一脚踹飞他,叉腰怒道:“当年我修行《蚩牛飞熊真经》时,比玉儿还要更丑几分呢!男人嘛,睡上一顿就服帖了,如果不服帖,那就再睡个几顿!”

    说到此处,美妇戏谑瞥了眼中年文士,笑道:

    “你当年被我抢过来,不就是这样的吗?”

    中年文士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遥想当初,他堂堂敇神宗圣子,第一次下山,就被人摸黑打了个闷棍。

    当到醒转过来时,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天下皆知,敇神宗那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令他成了亲。

    “《蚩牛飞熊真经》,炼到人仙境界,就能挣脱肉身桎梏了。”见中年文士脸上仍是有些犹疑,美妇赶忙趁热打铁:

    “老娘现在的模样,不比那些胭脂评上的小贱人好看?等玉儿到了人仙,她只会更美!再说了,你我联起手来,敇神宗和神屋山合力,便是金刚寺,也不好轻易得罪的!”

    “所以——”美妇的声音斩钉截铁:“你到底要不要帮玉儿?!”

    敇神宗宗主,神屋山山尊。

    中年文士与美妇,赫然分别是两家圣地之主,而玉夫人,则是这两尊人仙唯一的子嗣!

    “我只管把他带出南土,剩下的,就看玉儿自己造化了!”

    中年文士皱眉思索了半响,终还是长叹一声:“你也一样,我绝不容许你插手太深!若真惹得神足震怒,你我两家,明日就得灭门了!”

    “唔……”美妇撇了撇嘴,终还是应了下来。

    “现在就动手,以免夜长梦多,玉儿已经催我好几次了。”中年文士双目陡然亮起,他眉心缓缓裂开,一只暗红色的天眼,陡然跳出!

    ……

    另一面。

    摩丘山的竹林中。

    “小白。”玉夫人笑了笑:“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你是我的——

    怎么可能把你让出去——

    只有你,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玉夫人缓缓摊开手心,在她掌心处裂开了条细缝,一只暗红色的天眼静静躺在其中。

    “小白,对不起。”玉夫人对错愕的白术柔声笑了笑:“我果然还是离不开你的啊。”

    ……

    ……

    ……

    同一时刻。

    在千万里之外,另一处地界。

    一条清江如白炼,在群山间隙曲折盘绕,它绕过二十四峰的山头,卷走无数碎石残砾,一路奔流,奔流,直至最远处。

    二十四峰中,最高的一座山头长满了白色的茅草,也因此,得名为白茅山。

    白茅山——

    它曾是天下正统儒学一脉的源地,夫子在此开讲经义,教化众生,而现在,在儒脉三分的如今,这里也变成了杜绍之,这位大郑梁柱的居所。

    此刻。

    在白茅山山腰处,一个女孩正抱着大包,她鬼鬼祟祟朝峰头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又心虚低下头,继续吭吭哧哧往下跑。

    看这模样,似乎是要偷偷溜走。

    “胖胖,胖胖。”

    女孩子闷头跑了半响,直到快到了山脚,她才敢悄悄回过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山径野道,小小声喊了一句:

    “胖胖,你跟上来没有?”

第三百四十三章 扶龙或争龙

    如野蛇般曲折的山间小径冷清异常,并无半个人影,带着湿润水气的江风遥遥拂过,把齐腰深的杂草打得摇摆不定,都簌簌发响。

    从峰头到山脚,几条小径盘旋绕转,又极狭极窄,险峻无比。

    扛着大包的谢梵镜心虚望峰头瞥了眼,她认真思考了一下,又悄悄蹲下来,像一只小鸵鸟,把脑袋深深低了下去。

    “胖胖?”

    谢梵镜从大包里拿出一个馒头,用力咬了一口。

    她鼓着腮帮子,口齿含糊不清:“胖胖,你快点啊。”

    在峰顶——

    白茅草沙沙摇曳,几座小茅屋坐落有致,沐浴在绚目的日光下,被勾勒出一圈浅浅的金边。

    万籁俱寂,并无半个人声,一切都处在静默声中,一切都一声不响。

    在谢梵镜百无聊赖,顺手吃完了今天第三个馒头后,几步外的草叶忽然微微晃了晃,碎石震开,泥土向上翻涌,一个硕大的猫头登时便破土而出!

    “胖胖?”谢梵镜鼓着腮帮子,又惊又喜:“你找到了吗?”

    大猫头卡在地面,有气无力喵了一声,它费劲蹬了蹬小短腿,一个鲤鱼突刺,剩下的半截身子便都破土而出。

    日新月异,早已改头换面的大肥橘抖了抖屁股,把身上沾着的细碎草叶和灰埃都抖落在地,它骄傲走了几步,用力蹭了蹭谢梵镜小腿,嘴里喵喵几声。

    “胖胖你拿到了吗?”谢梵镜费力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拍了拍手:“我的玉圭?”

    “喵嗷!”

    肥橘摇了摇尾巴,不知从何时,它尾巴竟缠住了一块传信玉圭,浑黄色的质地,在婴孩巴掌大小的玉面上,有无数细密的符光正如春末鲤鱼跳动,密密麻麻。

    “好多,我都没看见……”

    谢梵镜刚一打开,整个人就垮了下去。

    她苦着小脸,焦躁在原地蹦了蹦,急得团团乱转:“白术给我的传讯,我一条都没看见啊!可老师和爷爷他们把我关在这里,又不让我用玉圭的!我,我……”

    谢梵镜忽得一声不吭,暗自生闷气。

    早已长成橘座的胖胖翻了几个滚,四脚朝天,惬意露出毛茸茸的肚皮,眯起眼睛。

    “喂,我刚刚给他传讯了,他没有理我……”

    谢梵镜蹲下身,她揉了揉胖胖的肚皮,小心翼翼开口:

    “他会不会生我气了?”

    “……”

    橘猫无奈喵了一声,它舔了舔爪子,撅着屁股,忽得就开始在地上奋笔疾书了起来。

    谢梵镜好奇把脑袋凑过去,只见地上刻着一行字。

    “这个东西我没法跟你解释,因为我只是一只猫。”

    谢梵镜楞了楞,转瞬破涕而笑,她刚笑了两声,就意识到不对,连忙用双手掩住嘴,朝峰头悄悄瞥了一眼。

    见依旧没有丝毫动静,谢梵镜和橘猫才松了口气,定下心来。

    “走吧。”

    谢梵镜费劲扛起大包,小小声传音开口:“快一些,别被捉住了。”

    橘猫摇摇尾巴,扑呲跳到谢梵镜肩头,谢梵镜被重量压得一歪,脚底也踉跄了几步。

    她转过脑袋,橘猫无辜地与她对视一眼,又舔了舔爪子。

    “大包里面是什么?”

    经过密密的,齐腰深的蒿草,橘猫突然用力蹭了蹭谢梵镜脑袋,用真炁拼出一组文字:“是钱吗?”

    “是伙房里的东西,馒头、花卷、牛肉包子、鱼干、马蹄糕、春卷……”

    扛大包的谢梵镜拨开丛生的杂草,传音道:

    “都是吃的!”

    “你要吃吗?”谢梵镜眨眨眼睛:“我拿了好多的。”

    “来条鱼干!”橘猫又拼出一组文字:“鱼干都是我的!”

    一人一猫的身影鬼鬼祟祟,走出了白茅山,离开了二十四峰,不过少顷,在如炼的清江底,便有一艘飞舟跃出,剖开了水波。

    飞舟也同样鬼鬼祟祟,不敢高扬起遁光,它先是贴地行了数十里,无声无息,才兀得一飞冲天,高高撞破层云,不见了踪迹。

    而这一切。

    都被峰头的人平静看在眼中……

    褒衣宽带的杜绍之立在一颗苍苍古松下,大袖飘摇,他平静看着飞舟剖开江面,尔后鬼鬼祟祟遁走,从始至终,他的神情都平淡非常,看不出丝毫喜怒来。

    “小师妹她的心思也太好猜了,真以为我们都不知晓吗?只是暗中瞒着,不被她发觉罢了!”

    轻笑声从背后传来,在杜绍之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他们垂手侍立在杜绍之身后,嘴角都带着笑意。

    发出笑声的,是一个头戴葛冠,身穿月白色轻袍的年轻男子,他眯起眼,轻声笑了笑:“她居然会以为老师不在,就想着要下药把我们都迷倒吗?天晓得我为了忍住笑,使了多大功夫!”

    “别说了,就连那艘飞舟,还是我偷偷给她修缮过的,不然哪能飞起来。”

    三人中,另一个身穿黄衫的年轻人苦笑一声:

    “在江底泡了那么久,又没个法阵护住,辕架都蚀坏了,可怜我给她修个飞舟,都得深更半夜爬起来,浑像做贼一般。”

    两人相对一眼,都有些啼笑皆非。

    早上吃的粥,是谢梵镜特别加料过的,足以迷倒一匹高头大马。

    这场轰轰烈烈的奔逃,被谢梵镜暗中预谋了近半年,而整座白茅山,也陪着她足足演了半年。

    见到事态终于落下帷幕,无论是黄杉男子还是葛冠男子,心底都松了一口气,如同卸下了身重担。

    这半年来,他们陪着演戏,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也着实是心神劳累,很是疲惫不堪。

    “师兄何以不发一语?”

    葛冠男子笑着将目光转向一个身高八尺,高大昂然的短须男子,他背着一杆大尺,面沉如水,侍立在杜绍之身后,默然不言。

    “那只死猫……”

    见同门师弟主动挑起话茬,高大的短须男子也不好不做声,他长叹一声,唏嘘道:

    “那只死猫,被我大铁箱给偷偷顺走了,铁箱里面,装着不少值钱的家当!”

    即便只是世俗金银。

    但对一向持家,甚至说是悭吝的他而言,这种举止,也无异于是切肤之痛。

    一想起方才,在假装喝粥晕倒后,那只死猫便肆无忌惮,踩着自己脑袋疯狂上蹿下跳的情形,短须男子咬了咬牙,额头也跳出青筋来。

    “真想把那只猫抓回来,狠狠揍它一顿!”

    短须男子摸着背上的大尺,闷声道:“这口气,却是不出不行!”

    “我们仨可打不过那只地灵,人家已经是第五境了,还能驱使天下间的山川地气。”

    葛冠男子哑然失笑:“要不然,谢家也不会把它送过来,让它守卫小师妹。”

    “……”短须男子无言以对,他转身向前,待面向杜绍之后,犹豫了刹那,终是正声恭敬开口:

    “老师,弟子有一事不明?”

    “说来。”

    “当初谢家把小师妹送来,是请我们以儒脉文气来给她续命。”短须男子皱眉开口:

    “而自小师妹病好后,谢家仍请求先生继续教导,令小师妹不能擅出二十四峰,可先生态度却一直暧昧,而今更是不管不顾,任凭小师妹偷偷远奔,若被谢家知晓,学生只怕……”

    谢家与自家老师的交易,短须男子一直都清清楚楚。

    在以谢家为首等巨室的让步下,郑国小天子,终于在弱冠之龄,开始了明面上的亲政,而作为交换,白茅山的文气,则被用来续命,修补谢梵镜日益加深的道化之症。

    这病情。

    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痊愈了。

    但谢家非但没有将谢梵镜接回长缙,反而请杜绍之,将她继续约束在二十四峰,困在白茅山中。

    “老师也是发了慈悲心。”短须男子苦笑一声,道:“竟要成全姻缘吗?”

    “姻缘?”

    杜绍之嗤笑一声,这个身量高大的清矍儒士连连摇头:

    “谢家与金刚寺虽明争暗斗多年了,但那只是朝党间的争斗,未落了下乘……谢宣老儿让我继续教导她,无非是要恶心一下金刚寺罢了,给那新任的大都督心里填堵,你说我成全姻缘,此言大谬!”

    “一个年少便成了第五境,人仙已是板上钉钉的英杰,你当谢宣会拒绝他吗?”

    杜绍之淡淡笑了笑:

    “更别提,那白术更是一品金刚相,金刚寺亲自敇封的佛子,如此佳婿,我若是有女儿的话,我也不能拒绝。”

    “那老师……”

    “慈载和罗远真死了,青神观和烂陀寺的道统,已然危如累卵。”杜绍之瞥了眼愕然的众弟子,苦笑开口:

    “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啊,不单是慈载和罗远真,寿吾叶氏的叶宫和玉辰宗的教尊,也一并陨了,这一次在攻打南禅宗时,天下一共死了四尊人仙!不单北卫和大郑,就连西楚,也要狠狠翻个天地!”

    “这……”短须男子茫然与两位师弟对视一眼,他们还不知晓,北卫诸家已经合力打了金刚洞天,更不知道,在这场阵仗中,金刚寺不仅丝毫未损,相反还斩杀了四尊敌国人仙!

    “谢宣的心思,我早已猜得一清二楚,这老儿不过是故作清高,待价而沽罢了!”

    杜绍之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何苦妄做恶人,来得罪白术?他已是大郑朝新的大都督,将来的时日,我俩少不了还要共事,这个恶人的名号,我又何必平白替谢宣担着!”

    这样一番话,令短须男子等统统沉默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老师,我有个疑惑。”

    月白轻衫的葛冠男子上前,勉力一拜,涩声道:

    “金刚寺竟如此气魄,能伏杀四尊人仙吗?它,它……”

    “神足通,这门佛家六神变,只怕要远远超乎我的想象。”杜绍之摇头:“对于金刚寺,我需得重新评判一番了。”

    “若谢家与金刚寺结亲,巨室与圣地之间,联系就更紧一层了。”

    短须男子皱眉,沉声肃然道:

    “一个是十二巨室的魁首,一个近乎是郑朝圣地的领袖,他们两家联姻,那天子和我们,只怕于朝堂之上,便再无寸土可以立身了!”

    短须男子的语调沉重无比,他并不掩饰面上的忧色,一字一句,都沉重无比。

    “事态还不至于沦落到那一步,之后种种,我自有主张。”

    杜绍之宽慰了一句,便转身回屋,也不多言

    白茅山峰头,已长满了齐腰深的蒿草,看着自家先生的背影在荒草中一步步远去,短须男子终是忍不住,再次开口。

    “先生!”

    杜绍之停下脚步。

    “先生,那新任的大都督,究竟是何品性?!”短须男子遥遥一拜,大声叫道:“先生曾见过他,此人究竟是忠还是奸?他是要操持风云,还是要匡扶社稷?”

    “品性?”

    杜绍之将这个词轻轻念了一遍,旋即说出一句令短须男子勃然变色的话:

    “他白术究竟是要争龙,还是要扶龙庭,这些我都难以揣测,以郑国如今的景况,除非是遇见圣人临世,这满朝的九阍虎豹,才能退离出中枢,还政于天子。”

    “我们现在……”杜绍之默然叹息一声:“只能静待时机,无论那白术是争龙或是扶龙,于这朝堂形势,都不会更坏了。”

    清矍的儒士大步远去,身形在蒿草中慢慢不见,唯有声音远远传来:

    “若是想交好白术,拉拢他,依我看来,不妨先从你们小师妹这处下手,缓缓图之。”

    “小师妹?”短须男子苦涩一笑:“先生这是要我去吹枕头风吗?堂堂伟丈夫,这事可有些难啊……”

    ……

    ……

    ……

    此刻。

    百千里外。

    飞舟上。

    “这个大包子要留着!”

    两颊鼓鼓的谢梵镜突然伸手,拦住了橘猫探出的胖爪子,她声音含糊不清:“三师兄做的牛肉包子很好吃的,我要给留一个白术吃!”

    “喵嗷~”橘猫不满的叫了一声,委屈偏过胖脑袋,咬住了一条鱼干。

    “我们要回长缙吗?还是去柴桑?”

    半炷香后,吃成了一团的橘猫懒懒趴在地上,四脚无力朝天,像条软绵绵的猫猫虫,它小爪子一动一动,再度用真炁拼成一组文字:

    “我们去哪啊?”

    “去金刚寺!”

    谢梵镜咽下最后一口馒头,从地上高高蹦起来,明丽不可方物的女孩拍了拍小胸膛,骄傲昂着头:

    “我要去找白术,让他看看,我已经不是小丫头了。现在的我,是大人啦!”

第三百四十四章 国中之国

    “二十七年前,寿吾叶氏的叶宽就寿尽而亡,叶家的六境人仙,唯有一个叶宫还在勉力支撑!”

    大摩殿中。

    长缙谢家的主事者此刻正声色俱厉,他是一个身量颇高,面目方正的中年男子形象,头戴一顶正天冠,大袖宽袍。

    “如今,叶宫已然死了!这正是我等的大好时机!”

    谢家主事戟指那颗死去的头颅,狂喜道:

    “若组成联军兵发北地,当先诛叶氏,把寿吾从十二巨室中彻底除名!诸位长兄,你们好好想一想!”

    谢家主事摊开手,恳切开口,字字声若洪钟:

    “一个万年巨室的遗藏,这是何其大的一块肥肉,足够喂饱我们所有人了!我可以做主,若真要发兵北地,谢家愿出五千凤凰骑,以壮声威!”

    “联军?五千凤凰骑?”

    一个矮小老妇嗤笑一声,她先是朝面色淡淡的沈蓁望了一眼,见这广霞宫主不置可否,才敢继续开口:

    “我广霞宫也在北地,寿吾和我家离得可不算远,你们这些郑人若想发兵,我等北地宗门要如何自处?难道要现在先行做过一场?”

    在老妇人说话期间,几个北地宗门的主事者也暗自交换眼神,意态莫名。

    “怜花婆婆又开玩笑了?这笑话可不大有趣。”

    谢家主事者笑着摇头:“在座的各位,我谢峤都算熟悉,大家或是巨室,或是圣地,我说句推心置腹的话罢。”

    “在座的诸位长兄……”头顶正天冠的谢峤戏谑回过头,无奈摊开手:“你们别惹我发笑了,莫非你们还是什么忠臣义士不成?这也太过荒谬了,三国的公室,难道不是我们这些人撑起来的吗?什么时候,养狗的主人居然会担心恶狗的反噬了?”

    “没有我们,前宋如何能亡?”

    谢峤淡淡开口,语气更加漠然:“若没有我们,哪还有今天的三国之治呢?诸位长兄,我们今日聚在一处,便是那国中之国,君上之君,天下的名器与权柄,难道不在我们手上吗?”

    谢峤语气带笑,他似是在说今日早膳的好恶,仿佛从他嘴里说出的,仅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在座泰半人数,都不自觉微微颔首,面上流露出赞同的意味。

    早在大齐倾颓,那个以金乌为图腾的鼎盛王朝崩灭后。

    直至前宋建立。

    期间数千年来——

    这片陆洲,便是以圣地和世家各自为政,宰执一方。

    他们便是天下的主人,陆洲的君上,是万年的世家,是长生的圣地,不衰,亦是不朽!

    “你们南郑这边组军,我等不好参与。”

    沉默了半息功夫。一个双眉垂肩,衣饰堂皇的老者颤巍巍起身,他睁开老眼,嗓子里发出浑沌的声音:

    “我等生在卫国,不比你们南郑,也不比你们西楚,最近卫王很是势大,我们这些北地人,一个都战战兢兢,生怕被这孺子抓到把柄了。”

    奋九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

    如今的卫地,世家臣服,圣地封山,在那片位于北境的浩大国土里,明面上,只有,也只能听到卫王一个人的声音!

    这次在边郡的战事,便是卫王鞭策着北地的势力出手,虽然郑卫两方彼此克制,但还是流血无穷。

    “真武山、摘星宗还有乌宛窦氏,北地大多数人,已经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了。”

    双眉垂肩的老者浑身颤抖着,重重咳嗽了几声,才细声开口:“他们已经服了王权,现在北地的有志之士,已经少之又少了。”

    “你们这些北地人,还真是活得憋屈。”谢峤近乎怜悯地看了老人一眼,挥手笑道:“慕公,我知晓你们处境不易,放心吧,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我小妹前年出阁了。”

    突然,又有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金袍俊美的少年微微一笑:“她嫁给了叶纳,寿吾最有望成就人仙的英才。”

    “梅兄意欲如何?”

    “这可得多加钱……”

    金袍少年依旧不紧不慢开口:“我辛桐梅家可为内应,当然,这清缴寿吾得来的财货,我要多加几分!”

    没有人仙的巨室,便不再是巨室了。

    即便叶纳如何英才了得,但到等他证就人仙,复兴叶氏,少说也得个百余年功夫。

    百余年。

    可如今的时势,已经等不了叶纳百年了。

    又是一番争论,过了足足四五炷香后,对于出兵寿吾的章程,才总算议定,勉强是各方都满意的条款。

    “飞云寺的妙心师太、腐丘山酣公,还有摘星宗的犁斗上人。”

    议程又过了几条,突然,一个英武的年轻修士勃然起身,他先是朝神色淡然的神足一拜,继而昂声开口道:

    “腐丘山圣主隔空出手,用幽都剑救出了这三人,我欲遣人在桐江截杀他们,不知在座诸位长兄,有谁愿出手?”

    广慧面色依旧平静,而先前出言的谢峤则是眼角跳了跳,他犹豫了片刻,挺身道:

    “在大郑朝,我谢家与金刚寺可谓同枝连理,我愿从钟离郡调三营凤凰骑,略助声威。”

    四尊人仙!

    堂堂四尊陆地神圣折戟!

    无论金刚寺是暗藏着什么杀手,于谢峤而言,他都需重新考量与金刚寺之间的利害了。

    “长兄家的镜儿传言很是倾慕神足的儿子。”

    谢峤脸上微微带笑,脑中思绪万千:“若是与金刚寺联姻,我谢家在南土的威望就可彻底压服高陵徐氏了!这事,等回了长缙,我需好生与老祖宗商议一二,若成——”

    轰!!!

    陡然一声轰响传彻,把整座大摩殿都微微撼动了,在剧颤声中,一只百丈高的暗红色天眼睁开,像一轮血日横空!

    “有意思。”

    不理会大摩殿中众人的讶异,一直神色平淡的广慧忽得起身,面有怒色。

    在暗红色的天眼睁开的刹那,白术与玉夫人气机便顷刻消失,显然是被挪移出了金刚洞天,不知去向。

    “敇神宗冯岳?”

    广慧睁开神目一望,很快在一处荒山中,寻到了白术的身影,他松了口气,旋即冷笑连连:

    “好胆子,你是想灭门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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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维寻道者介绍:
在黑潮笼罩的武道世界,他是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无敌人仙;在神秘复苏的黎明世代,他是先知,亦是真理的承载者;在钢铁的都市里,他是欧米茹级的异能者,也是窥探禁忌领域的疯子。……他是环绕世界的大蛇,亦曾以凡人之身弑杀神灵;是横剑截断天河水的白衣道人,也见证世界树上黄金国度的落幕;是翡冷翠的圣子,却也在魔神之柱刻下姓名……——他,是游戏在高维宇宙的寻道者。高维寻道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维寻道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