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麒麟九变
大片大片的虚空无声湮灭，法器交织，光雨成瀑。
仅仅一瞬间，在元四等人窥住时机，用紫金葫芦定住天地的刹那，攻守之势便瞬间逆转。
“叮……”
一枚铜铃悠悠，声波涤荡无穷河山，威能滔天，震得天穹如破布般隆隆作响。
轰隆一声。一艘乌木宝船溢着缕缕黑光，碾碎了沿途的一切，横冲直撞向无明，如同一头凶焰滔天的太古莽牛，无可阻挡。
“呲！”
一方黑金宝匣揭开，星辰般的雷海从匣中跳出，炽烈无比，将虚空都渲染成幽邃的惨蓝色，滚滚而涌。
在此之后。
无数刀枪剑戟，钟鼎塔楼都被祭起，化成掠破天际的流光，朝陷入虚空泥沼中的无明狂暴轰击而去！
无明与元一的搏杀给人震颤太大了，一个第三境的阳符竟然只凭肉身，便将一个修成了金刚二重境的无漏者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
面对遍净天人体的至强体魄，即便用紫金葫芦定住了虚空，定住了天地，元四等人也轻易不敢上前。
他们以真炁催动种种法器，就是要借着真炁的优势，将无明彻底隔空轰成血雾，打成烂泥！
轰！！！
法器上的光汇成大瀑，让整片天穹都暴动了起来，璀璨无极的光海中溢满长空。
终于，在所有法器临身的刹那，陷入虚空泥沼中的无明忽然缓慢动弹了。
他体表净光如龙升腾，爆发出灿灿符文，霞光万道，共同汇成了一方神圣古朴的天人轮盘，不朽不磨。
这一刻，他将肉身修为催动到了绝巅的地步，无以复加！泥丸宫中透射出的冲天血气，击穿了云层，似乎连这片天地，也要一并打穿！
“开！”
一瞬间，无明身后的天人轮盘响起浩大的诵经声，连成了一片古经的海洋。
虚幻的天人净土自他脚下延伸，在这一刹那，他犹如身与道合，成为了天人净土的现世载体，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该死的！”
变故骤生，远处操持法器的元四悚然一惊，他还未切断神识与法器的联系，恐怖如小天地初生的大爆发便陡然迸发！
天人轮盘和虚幻净土一齐自毁，铺天盖地，形成了一片毁减万象的净化劫光。
铜铃被远远打飞去边界，灵光黯淡，乌木宝船被当即炸成残骸，只留下空荡船架。
至于宝匣放出的万道雷瀑和无数刀枪剑戟、钟鼎塔楼，都如同泥牛入海，在净化劫光中湮灭的无声无息。
元四等人齐齐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口鼻沁出血来。
这些法器都寄托了他们的“神”，法器刹那被毁，他们神识也受创。
恐怖的净化劫光破灭了一切，禁锢天地的紫金葫芦也被掀飞，失去了神力。
而作为这一切的代价，便是无明躯体遭受反噬，肉身出现条条裂缝，深可见骨，七窍也淌出血来。
方才自爆天人轮盘和虚幻净土时，他动用了肉身秘境的至强力量，发出绝巅一击，才打破了被围杀的僵局，但也因此被反噬重伤，肉身出现裂痕。
“果然是遍净天人体！”
元一冷漠的声音从高空传来，施展出麒麟九踏这种杀生大术后，无论是他的元神、真炁还是肉身修为，都被无限的拔高。
他探出的大手宛若一片魔云，又快若惊雷，将猝不及防的无明打得横飞，撞出数十里。
“轰！！！”
将无明打得吐血横飞后，元一又双手虚抱，掷出了一座巍巍神山，朝地下那个渺小的人影碾压轰击。
山体厚重沉重，苍苍然遮蔽了半边天空，化成庞大的黑影极速轰落，而山上草木葱茏，鸟兽丛集，更是一片自然之景。
抱山印！
这是一种流传极广的大神通，相传若是施法者修为深厚，那么掷出的大山更可击碎星月，将大地都打得沉沦。
无明咬牙双手虚抱，同样掷出了一座巍巍高山，甩向那片极速压来的黑影。
抱山印对抱山印！
嘭——
乱石穿空，无数井口大的碎石被击飞，四散泼洒着，但还是有一半的山体余势不减，继续朝无明击落。
两者的真炁差距太大了，一个只是阳符，而另一个，在证得金刚境的诸天无漏后，更是修成了意连虚冥的第二重变化，从此法力无穷无尽，几乎用之不绝。
面对那半座余势不减的高山，无明直接化光冲起，用拳头生生将其轰成了齑粉。
但还未等他喘息，面带冷笑的元一双手虚抱，竟是又接连掷出了十三座高山，神力惊人。
这是**裸的以势压人！
在先前的近战失利后，元一也再不敢进行肉身搏杀，这一回他摆明了，就是要用如海的真炁，将无明生生碾成肉饼！
一座座大山战栗，尔后在巨响声中分崩离析——
无明几如一头人形的天龙，凭借着至强的体魄，硬生生将十三座接连粉碎。
当！
无明举拳掀起罡风，如同一颗白茫茫的大星掠向元一，却被他以头顶铜炉护住了周身，挡下拳头。
“可惜了，你真炁修为不继，不然我还真有些麻烦。”
元一步罡踏斗，极速施展出禹步，与无明拉开距离。
他劈手斩出一口大道神镰，鬼魅难测，几乎将无明当场劈杀。
“只有肉身修为，你如何来跟我斗？”元一纵声狂笑，放出一挂挂璀璨星河，将还欲闪避的无明团团合围住：“送你上路！”
星河被瞬息引爆，无明动用了极速，身形如流光幻影，才险而险之脱离了这场绝杀。
“叮咚~”
又有铃声响起，润物无声，悄然在远空响起，却如一柄利剑般站斩入无明心田，在泥丸宫内掀起狂涛骇浪。
无明神魂一颤，头颅像被那铃声剖开，几乎软倒在地。
“果然是修为不继！”
大笑声响起，一柄紫金锏如长龙抽来，锏节光华耀目，将无明打得肉身龟裂，几乎碎成一捧血雾。
在无明破解元一神通的时候，元四等人也纷纷祭起神通，突施辣手。
这群无生府的刺客眼光毒辣，经历了无数生死杀伐，对于时局的掌控，也远远高于无明。
淙淙……
一条黄泉大河腾空，朝无明滚滚刷来，阴腐冰冷的气息甫一放出，便将沙丘染上了一层霜雪。
无明撑起净光守护肉身，宛若一座不朽丰碑，他催动炽烈的气血，将漫天刷来的黄泉河水一一熔炼，化成了至臻的精气来滋补肉身。
“这是？”
催动黄泉大河的那人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攻杀居然化成了对方的养料。
这种由阴转阳的造化手段，即便以他如今的金刚境眼界，也很难做到。
但还没他继续讶异，无明已脚踏极速，挪移了天地，转瞬俯冲而来。
“嘭！”
洪钟大吕一声响，在他亡魂大骇之际，一口赤红铜炉突兀穿透虚空，替他挡下了无明那宛若神山倾颓的一拳。
铜炉爆出无数霞光，喷涂出熔金削铁的先天神焰，将还欲出手的无明生生逼退。
“老七，别和他近身！”
元一冷斥了一声，将铜炉重新召回头顶，他肃容抬掌往下一按，掌心几乎透明，烙印着一枚古朴神符，牵引天地。
天地在这一掌下都翻转了过来，无明即便极力躲避，但还是被余波扫中，震得大口吐血。
“果然，府主和那些大人还是猜错了吗？”
看着无明衣衫染血的模样，元一眼底闪过一丝释然和不甘：
“你的底牌只是遍净天人体吗？可惜了，你本是不必死的。”
“你什么意思？”无明吃了一惊。
他双臂交叉抵在胸前，被元四祭出的混沌珠打得身躯倒飞，骨骼发出咔嚓声。
“结束了。”
见到这一幕，元一失望摇了摇头：“彻底了解你。”
“麒麟九踏——”
元一怒啸一声，浑身真炁凝成一个庞大的麒麟法象，他猛得望空踏步，接连又迈出了三步，眼珠赤红，胸膛心跳暴桀沉重：
“第四变！”
第四百零二章 怀疑
“嗷吼……”
墨雨四洒，朦朦胧胧，虚空在刹那之间轰然爆碎，震散了无穷云朵。
伴随着狂怒的低吼，元一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栩栩如生的麒麟法相，震颤了整片莽莽山河，庞大无比，顶天立地。
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它比成片成片的山脉加在一起都巨大，体量挤满了整片穹苍，强绝惊世，神圣无比。
“结束了……”
元一泥丸宫射出一道乌黑光牵引，呼吸之间，将麒麟法相与真身融合归一。
他痛苦嘶嚎一声，皮肉炸开，骨节咯吱作响，一寸寸崩断，旋即体表破开一道道黑光，流旋盘转。
元一的肉身在黑光中大变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肌肤生出了漆黑如墨的鳞甲，两足成蹄，就连头顶，也长出了一对峥嵘麒角。
“动用这种秘术来杀你。”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混沌，如同野兽的咆哮：“你足以自傲了！”
“法相天地？”无明微微皱眉，然后张口吐出一股紫电，将元四祭来的混沌珠暂时挡住。
是法相天地，却又不似。
这种将法相与真身归一的手段并不罕见，但肉身和真炁修为都成倍数的增幅，便尤为难得了。
无明感应到，元一此刻单是肉身强度，比之一开始便足足提升了四倍！单是一动不动，气血就足以压塌虚空，淹没元炁！
“来！让我更尽兴些！”
无明纵身抗衡元四等祭起的法器，那是一口银白色的大钟，钟波涤荡如刀，将山崖都轻易削去。
这时候，元一忽得冷笑开口，身如鬼魅移动，转瞬不见。
“啪！”
一只漆黑的兽爪撕裂长空，黑压压一片，突兀出现在无明身后，要摘下他的头颅，灭杀元神。
“轰！”
吐气击飞元四等祭起的银白大钟后，无明反身拍出一掌，净光大手横空，迎向漆黑如墨的兽爪。
神威动四方！
这是肉身极境之间的对撞！
虚空中不断有噗噗声传来，暴虐的气浪成圈，以两人对撞的中心狂暴扩散出去，山峰折断，烟尘四起，一座座庞大土丘被连根拔向高空，又在半空无声粉碎。
噗！
修为最弱的元七立足不稳，被这股气浪震得踉跄后退了几步，他强提起一股真炁，立地生根，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开什么玩笑！”
看着远空那化光行走，如两道人形蛮龙般激烈搏杀的身影，元七脸色难看：
“这个遍净天人体，居然能抗衡第四变的麒麟法象？元一他可是金刚境！”
“真炁必然是不如的，但肉身修为……”
元六沉默了刹那，他天眼中光华熠熠，无数符文在瞳孔闪烁、明灭。
他在观测元一和无明两人的斗法，但这两人遁速太快了，单凭肉身便足以撞烂虚空，挤压天地。纵然是他的天眼，也只能捕捉到两道模糊的残影。
“不能耗时了，无明这点子扎手，再拖下去，不知还会生什么变故。”
将银白大钟收回泥丸宫后，元四长呼了口气，眉头紧锁。
麒麟九踏是无生府的一宗杀生秘术，每踏出一步，战力便能平白翻上一倍。但这种秘术对法主的反噬也极大，不能持久，不能长固。
元四知晓，元一迄今为止也只能踏出五步，那便是他的极限了，现在……
“用小钉头书来拜他！”
元四勃然变色，对身侧两人开口：“直接拜死他，不能再拖了！”
“什么？！”元六和元七吃了一惊。
小钉头书是一门咒杀的玄功，能杀人于无形，诡异莫测，最是阴毒不过。
它脱胎于桐**黎君所掌控的钉头书，是钉头书的简本，却也威能莫测，无可揣度。
无生府府主以两本等价的古经作交换，又舍下大人情，才勉强从青黎君手中换来小钉头书这册简本。
至于那真正，掌控在青黎君手中的钉头书，更是连神鬼都惊惧，无物不杀！
相传宋末的少丘山一战，真正斩了当时的无敌人仙王秋意，定鼎了三国胜局的，便是青黎君所祭出的钉头书！
“每祭出一次钉头书，事后总觉得通体不适，元神都被冥气缠上了。”元七看着远空，在那里，元一正抬手召来一片星海，将无明压得吐血不止：
“胜负已经明朗了。”元七有些犹豫：“依我看，小钉头书就不必了吧？”
“不可！”
元四皱眉厉喝一声，他修行的是《心图蝉象经》，经文开言便是秋风未动而蝉先觉，以神意见长。
这一刹那，他只感觉心海翻涌，毛骨悚然，有一种大恐怖即将临身。
“勿要多言，快备下法坛来！”
元四强压住心头的悸动，不敢再多想，只想尽快了解这一切：“现在，立刻便拜死他！”
而在元四等准备法坛仪礼之际，元一龙行虎步，动作快如流光闪电，每一击动作都大开大合，狂烈无比。
当！当！当！
一连串金属颤音猛烈暴起，如同一道道天雷炸响，将虚空震得有如打铁，震耳欲聋。
施展出麒麟九踏的第四变后，元一的战力得到了空前的拔高，他与无明再度近身搏杀时，扩散出的道道涟漪辐射天地，穿山裂石！
“死来！”
数百合后，再度被一拳震得踉跄横飞，元一眼底闪过一丝深深不甘。
他头顶飞出一道绝世的犀利剑光。双手虚托，闪出无数雷电铸就的璀璨大星，化成一片森罗雷狱，而胸骨处，一片凄艳霞光飞掠天际！
仅仅一瞬间，他便同时施展出三种大神通，如海的真炁将神通威能成倍数的提升，每一种，都足以将金刚境大修瞬间抹成炭灰！
轰！！！
无明变色，他再度全力斩出一道南极仙光，将率先斩来的犀利剑光击得湮灭，而后身躯极速横移，意图避过那片雷海大海和诡异霞光。
霞光落地，赤色沙原发出大撼动。一颗颗雷电化成的大星隆隆滚破天际，带着无可匹敌的意味。
“唵、齿、林、姆！”
避无可避，还是被雷海的一角卷席，无明口诵加持神咒，一拳将面前的大星轰散成电芒，长啸一声，主动杀进了雷海！
轰！！！
净光璀璨，雷海一片沸腾，一颗颗大星被无匹的肉身巨力生生轰散，像长龙碾破天际间的流云，无明在雷海中激烈对抗，身上烙印的四个加持神咒闪耀发光，不断汲取残余的雷精，替他修补肉身。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每一击都鼓荡天风，直至要杀穿这片璀璨雷海！
但最终，还是无果。
元一的真炁如海，在修成金刚二重境的变化之后，更是无穷无穷，万种神通随手绽放，还是将无明击落了天穹。
在疮痍的地下深坑中，元一冷漠低下头，看着云下那道渺小的，吐血不止的声音，眼中微微有些讶异。
“死到临头了。”元一挑了挑眉，好奇问道：“你为何还要笑？”
“笑吗？”
无明勉强扶住膝盖站稳，他踉跄抬起头，在这片被无形场域禁锢的天地之外，是一场惨烈的屠杀。
公羊先生借着地气支撑残躯，却也只是强弩之末，飞玄道人的罗盘勾连天地，但也岌岌可危，无数燕家铁骑都化成了残肢烂泥，他们在无生府的杀手面前，脆弱的就像刚学会走路的稚子。
血雨滂沱落下，在惨叫和嘶喊声中，把沙原都浸得黏腻猩红。
“我只是困惑。”无明沉默闭上眼，在短暂的静默后，他自嘲笑起来：
“经文上说要慈悲，可这世道，要如何才能慈悲呢？”
第四百零三章 神足通
持哀愍之念以怜物之谓，慈悲是佛道门户、诸佛心念，一切声闻、缘觉、菩萨、诸佛如来，所有善根，慈为根本。
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
将财帛施与贫人，是纯善，将密林中的陷落者拔出淤泥，是纯善，给病入膏肓者以汤药，乞食者以稻饭，流人以居所，落水者以船桨，寒者以皮裘，这些或许都可以被称颂为纯善了。
那么，杀一人救一人呢？
万象万物都围绕着十二因缘的流转而循环，刹那缘起，连缚缘起，分位缘起，远续缘起，使人流转于生死轮回大海，而不能得以出离。
得到财帛的贫人或许会在富裕后不仁，密林里的陷落者也或许是杀人如麻的强匪，病者是恶人，乞食者是拐子，流人是青皮，落水者是响马，寒者是草窃。
因施与纯善而造就的恶业，能被称颂为纯善吗？
那么，杀一人救一人呢？
“我父母都是逃荒的游民，他们在前往钟离郡的途中相继饿死，唯有我勉强活了下来，然后被师傅捡到养大。自出生之后，我就从未见过尊长，唯一亲近的只有老师，这些也都是他告诉我的。”
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元一看着那个满身是血的僧人低下头，似是笑了笑：
“我……”
嗡！！！
真炁炸响，漫天雾霭沸腾，压盖苍穹！
元一不耐烦探出一只漆黑色的大手，宛若一道山岭落下，吞没天地。他已经觉得不耐烦了，这种时候，他也没有耐心停下来，去听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绕来绕去，都死到临头了，还以为自己是在禅院里打机锋吗！”
元一心头冷笑连连，他探出的大手如五雷轰顶般压落，裹挟着澎湃的神力，迅猛轰隆击在大地，将厚重土石刹那击溃，冲起了一道道击天烟尘。
地火滚滚流窜而出，岩浆被这一掌深深逼出了地底，而在这浊烟弥散，火流四起的疮痍的景象中，原地却早早不见了无明的身影，唯有他的声音继续传来。
他不在一处，却又无处不在！
“我小时候很惧黑，在做完晚课要入寝时，总是要缠着老师给我讲故事，其中有一个，让我记忆犹新。”
呲！
元一额头青筋狂跳，他抬手召出一根丈许长，荧白如玉的骨矛刺向虚空某处，却只洞穿了一片虚无。
“滚！”
“出来！”
“别在这装神弄鬼！”
那鬼魅般的隐现将元一惊得亡魂大骇，心脏狂跳不止，他睁开神目，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一只只真炁大手疯狂拍出，压塌山河，将周遭天地打得翻转过来，几乎一片混沌，但无论如何出手试探，都并没有捕捉到无明的身影。
元一慌乱中将一方紫色宝镜祭起，镜光彻遍了十方上下，两界虚空，而镜面之内，也只有一片破碎的河山。
“故事是说，在无量劫前，有一王名为萨波达，护念众生、慈悲为众，平日更是广行布施善法，德行深厚。”
无明的声音淡淡响起，但纵是元一如何惊恐狂怒，都无法捕捉到他的身影。
“一日，净界的天神神女们想要考校萨波达王的品性，看他是否真的慈悲为怀，愍念众生，是否真是一位如实修行菩萨道的行者。于是一神化作鸽子，一神化作苍鹰，两者一追一逃，鸽子逃到了萨波达王腋下请求庇护，苍鹰则不依不饶，破口大骂。”
“苍鹰责备萨波达王的残忍，它说自己为了追捕这只鸽子，已经数日没有进食，饿得奄奄一息了，萨波达王庇护了鸽子，便是等同于杀了它。”
“苍鹰愤愤不平地埋怨，它说自己听说过萨波达王慈悲的威名，但现在来看，萨波达王也不过是个假行者，假救主，是假借菩萨道行恶业的真天魔！旋即苍鹰对萨波达王提出一个请求，一个常人来说完全是超乎情理的请求。”
无明的声音突然顿了下：“接下的故事，施主听说过吗？”
元一满头大汗，额头的青筋根根跳动，像一条条小蛇在狰狞游走。
自己已使出了全身解数，却都找不出无明的所在，他仿佛将自己存在的痕迹从这片天地抹去了，说话的，只是过去的残影。
远处的元四等人也个个亡魂大骇，在慌乱召出法器护住周身后，也赶忙加快了法坛的搭建。
“割肉饲鹰的故事，我当然知晓！”
元一强忍住心头的惊惧接口道，他眼中赤霞阵阵，将神目摧发到了极致，眸光几乎凝成实质，洞彻一切有无穷！
“你到底想说什么？”元一极力拖延着时间，勉强镇定：“要跟我打禅家的机锋吗？”
“只是觉得困惑不解，小时候如此，现在也如此。”
无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语调中难得带上了几分苦笑。元一猛得转身，天眼霞光迸溅，但还是没能寻到他的身影。
“苍鹰和鸽子同为万灵之属，那它们之间，是否存在着高下之判呢？人也是万灵之属，却能为一场生死的仲裁者，这凭借的，难道是强弱的区分吗？可若真是以强弱来定分，慈悲又岂不是上行者对下行者的施与？”
“苍鹰食蛇，蛇追逐蟾蜍，蟾蜍吃虫，虫噬稻米，贫僧并非是萨波达王，虽自夸有仁心，却并没有那般的大神通。我若庇护了蛇，却连累苍鹰饿死，那这种举止还能称得上是纯善吗？苍鹰身死的恶业又难得没有我的那一份吗？”
“施主……”
元一额头的冷汗涔涔流下，里衫湿透。
“杀一人而救一人，是否能算得上善行呢？”
在天眼几乎瞎黑，两眼的精血也要消耗之际，元一终于在无明话音停止的下一瞬，眼角余光处，勉强捕捉到了一丝残影。
他行在了虚空中，却并非挪移了天地。
在他脚步跨出的同时，整片天地都在向着他靠拢！向他凑近！
并非是他挪移了天地。
而是天地自主的，在向着他挪移！
“不！！！”
元一目眦欲裂，发出狂怒的惊叫。
噗——
在他尾音脱口的同一时刻，远处法坛倏忽碎裂，元四等人的头颅同时飞起，溅起喷涌的血光！
他们脸上还带着迷惘和深深的不解，在那一刹那，甚至并未察觉到死期的到来。
“该死！！该死！！！该死！！！！！”
元一怒极狂笑，抬手朝周遭虚空斩出了无数神通，光量澎湃如潮海，将大地打成了撕裂，乱石冲起，烟尘怒卷。
成片成片的沙丘被彻底蒸煮成滚烫的气浪，在原地只留下深深凹坑，如若一片雷海突兀撞下长空，爆出发难以想象的巨响！
元一喘着粗气远转天眼，入眼所见，依旧是一片空荡荡，没有人影，也没有话语。
他强行提起一片神曦灌入瞳孔，海量的精气狂暴充斥，令眼球都要爆炸了。
这一刻，元一只有一个想法。
找出无明。
然后。
用残虐的手段，杀了他！！！
眸光一寸寸遍照虚空，元一也承受不住如此损耗，随之流下两行血泪来。
可突然，他的身体僵硬了，动也不动。
一只手轻轻伸出，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找了。”
无明轻声开口：
“我一直都在你身后。”
第四百零四章 果然是你
“你——”
元一亡魂大骇，瞳孔瞬间蓦然紧缩！
刷！！！
黑色的兽爪猛得抓落，直接将一座山脉压塌，土地打得崩裂！
但等元一如惊弓之鸟般悍然转身之际，他身后已是一片空荡荡，看不见半个人影。
“滚出来！”
“别装神弄鬼的！”
“跟我堂堂正正战一场！”
他目眦欲裂，体表鳞甲齐齐抖动，轰出一片乌光！
神芒澎湃璀璨，铿锵作响，漫天激射。
这是一种奇诡的大神通，从元一身上飞出的每一道乌光都宛若神箭碎天，扫荡无穷，将一座座残存的沙丘彻底四分五裂，湮没了偌大虚空。
折山断岳，毁江减渎——
在一片乌光和火海中，元一喘着粗气，双目赤红，方才那次无差别辐射虚空的神通轰击，依旧没有斩中任何实物，只是泄愤般地，再次将疮痍的地表再次破坏。
元一小心将铜炉祭在头顶，垂下万道炎流罩守周身，心底也不由得涌起了一股绝望。
元四三人已经被瞬杀了，他们想构建出法坛，以小钉头书来咒杀无明，但法坛还未完成，这三人就人头落地。
自己。
只剩下自己了。
这种敌人，连影子都看不见，要如何去杀他……
噗！
突然他身躯一颤，像被一柄万斤重锤当胸轰中，狂吐鲜血，狠狠倒飞出数十里外，在半空留下道凄惨血光，骨软筋折。
元一原地身后虚空处，一个荧白如玉的拳头缓缓收敛，没入其中的幽幽邃邃。
在方才，就是这一拳悄然穿透了护身炎流，将元一打得狼狈倒飞，躯体龟裂。
“果然！！果然！！！果然！！！！！”
眼睁睁虚空如落潮般悄然隐没，裹挟着那方拳头无声消失，软倒在地的元一疯癫狂笑了起来。
他七窍都有血沁出，面目狰狞，眼睑狠狠撕裂开，露出模糊的血肉颜色。
“果然是你，府主和那些大人们没有看错！我没有来错！”
元一胸膛几乎被无明那一拳生生贯穿，骨骼尽数粉碎成泥，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血洞。
他疯癫对着空无一人的地界狂笑着，双臂如打摆子一样颤抖，汗水和血水滚滚从体表淌落，狼狈到了极致。
“没有看错？”无明问：“看错什么？”
“你老师广慧果然好谋算，他居然瞒了天下人这么多年，居然能隐忍至此，连金刚寺的同门都没有告诉！好手段！好机心！”
元一吐着血，那张灰败的脸上浮上了一丝深深的怨毒和嘲弄：
“无明，你真当自己所在的金刚寺便是真正的清水一潭吗？浑水里，除了鱼鳖之外，可还是有蛟蛇的！可惜了，你老师替你瞒了这些年，现在终是要瞒不下去了！”
朦胧虚空深处，无明面色闻言一变，露出了惊愕神色。
“想抬手就杀我，把我当成砧板上的鱼肉了吗！”
此刻，元一忽然不笑了。
他缓缓扶着四散的巨大滚烫碎石，将膝盖从地上站直了，然后沉默抬起头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体内不断传出铿锵的大道天音，似剑吟，似钟鸣，似鼎乐，似斧凿，无数的黑光如渊水，从元一破碎的鳞甲里滚滚流窜，熊熊翻滚。
他静静矗立在破碎的地表之上，极尽升华，单是一动不动，恐怖无比的生机就自然从体表溢出，如同一口灼烧万物的黑色火炉子，璀璨无边。
“最后一搏！”
元一眉心裂开，跳出一柄通体通明的长剑，剑体式样古怪，单是剑柄便足有半丈高，如同寻常战矛的矛杆。
他抡动着这柄长到可怖的古怪杀剑，天眼精光喷涌，像两口深邃的海眼，不可揣度。
“杀！”
元一脚踏禹步奔行，身形刹那就模糊在了原地，不可捉摸，唯有海量的真炁滔滔，席卷了天上地下，在他的暴喝声中愈发澎湃！
这一刻，他再也无所畏惧，抛开了所有枷锁和顾虑，释放出所有的潜能，展开了全力一搏！
元一清晰知晓，在那种大神通面前，他连丝毫的逃遁都做不到，逃走只是不切实际的奢望。
结果只有两种。
要么生，要么……死！！！
朦胧虚空之中，看着形若疯魔的元一在左冲右突，无明短暂沉默了刹那，也缓慢抬起宽大的僧袍，并指成刀。
天裂地陷，烟尘滔天……
地面成片成片的沉沦下去，无数巨石被狠狠震飞，击穿了天际的云层，直到撞上那层笼罩偌大河山，撞成了无数块后，才肯罢休。
这是一场没有丝毫悬念的斗法。
两道匹炼般的剑光闪过，早已油尽灯枯的元一仰天栽倒，肩部爆出血花，双臂脱离了身躯。
“麒麟九踏，第五——”
他强提起最后一股神精，修补残躯，吼声如同蛮兽，还不肯罢休。
但还未等元一作为，无明便动作如电，两手如鹤喙，彻底从后啄断了他的双腿，打飞膝骨。
“你说金刚寺中并非清水一潭，除鱼鳖之外，还有蛟蛇吗？”
缓缓，虚空中现出无明的身形。
他看着地下狂笑不止，那几乎形同人棍的元一，沉声发问：
“这是何意？难道金刚寺里还有你们无生府的暗子不成？是谁要杀我，又是谁派你来试我的？”
“无明，你活不久了。”
元一却并不答话，他勉强挣扎抬起头，嘴唇动了动，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一抹狞色：
“你死定了！”
话音方落，一层符光便如荆棘般破开他的皮肉，栽种全身，不过半个眨眼，在无明才刚探出手阻止的时候。
地下。
元一的肉身乃至元神，就在这层荆棘般的符光中彻底消融，化成了一滩腐臭的黑水。尔后连黑水也在阳光下蒸发，散得一干二净。
这是无生府的咒印，在无生府的杀手们被擒获时，他们只要心念稍动，便能触动元神深处的咒印，将自己的一切彻底抹消。
来也空空，去也空空。
看着脚下空阔的赤地，无明缓缓将自己双手抬到眼前，一动不动，凝视了半响。
他眼底露出了一丝深深的迷惘，尔后，困惑也化作了沉默。
他自嘲低头笑了笑，然后一步跨出，迈出了崩塌的无形界域，走向外界。
第四百零五章 不愿再杀生
黑色的铁骑踏裂长空，旌旗隆隆作响，到处都是人影，到处都是血光。
杀声、喊声、吼声、哀吟声、碰撞声、嘶嚎声……无数的声音嘈乱呼啸而过，像一片乌泱泱的鸦群不详沸腾，震动长空，响彻数十里，令听者手足冰凉，心胆皆惧。
发生的，近乎是一场屠杀。
作为燕家大统领的庞青挣扎怒吼，手中神矛爆发出重重绚光，浸染了半边天宇，夺目至极。
但无论如何奋力搏命，他也不过是颗稍顽固些的石子，旋即便被滚动穹苍的重重铁浪吞没，连自保都艰难，脱身不得。
骨肉稀烂成泥，寒光遍照铁衣……
燕家的骑士们结成的坚固阵势，在这群无生府的杀手面前脆弱如纸糊。这些历经了无数次斗法，精通杀人技的刺客们个个有如鬼神，甚至连他们的每一寸皮肉和发丝都是足以销金熔铁的利器，锋锐无当！
肢体破烂，华美的甲胄被轻易撕碎。一件件闪着灵光的法器如同无头苍蝇，四散轰击，光焰滔天，却并未斩中丝毫形体。
无生府这数十个伪装成骑士的刺客似虎入羊圈，每一次抬手，都有一名燕家骑士的头颅飞起，喉咙被割开。
哀嚎的惨呼渐渐少了，一点点低了下去……
公羊先生将地气与飞玄道人的罗盘连在一处，撑起片偌大光幕，罩住了数人，但光幕在连番轰击下也已出现裂痕，逐渐支离破碎。
“想想办法！”
一只漆黑的大手横压，如同乌云盖下来，神能浩瀚，遮拢天地。
撑起光幕的罗盘猛烈一撼，几乎被这只大手生生摘走，飞玄道人狂啸一声，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勉强将罗盘定下来。
他额头青筋一根根跳起，狰狞无比，转身对一旁闭目皱眉的公羊先生慌乱怒吼：
“快想想办法！不然大家都得死！”
轰！！！
又有数个无生府的刺客同时出手，一轮轮神通如烟花绽放，卷起了无数尘沙，十方皆杀！
地面当即爆发出一场可怖的大撼动，飞玄道人七窍喷血，即便有光幕护持，但还是被震得倒飞出去，狼狈不堪。
他竭力稳住罗盘的战栗，待望向远处时，眼底忍不住闪过一丝惊惧和绝望。
燕家骑士的喊杀声已经一点点低弱了下去，因为他们人数正在一点点减少。
血河滔天，无数残尸和断骸中，唯有庞青还在挣扎怒吼，声音像暴雨天的雷霆，狂烈暴虐。
但他也被十数个无生府的杀手团团缠住，战矛残缺，浑身浴血，胯下的狰兽遍体鳞伤，吼叫得很绝望。
这一幕，恰似群野狼齐齐围住了一只落单的虎。
它们轮番上前消耗猎物的精力，只等待那一刹那的错漏，便要扑杀上前，将那被困的彻底灭杀，破肚开膛！
眼底所见，唯有一片血茫茫，天地都像蒙上了层艳红的油纸，又腥又腻。
飞玄道人茫然怔了怔，嘴唇呆呆蠕动了刹那。
但还没等他开口，一方古朴的银塔便极剧放大，从长空落下，轰然镇压而来。
噗——
罗盘被银塔震得剧颤，作为心神相寄的本命法器，飞玄道人也当即身躯一颤，又呕出一口血。
“快点，公羊先生！”
飞玄道人狂喷鲜血，气急败坏：“等我被他们活活震死，你们也活不了！”
随着燕家骑士一个个的陨落，能腾出手的无生府杀手，也一个个多了起来。
自袭杀一开始，无明便率先被层无形界域困住，脱身不得。而被飞玄道人寄予厚望的燕家骑士们，在这群杀手面前，就如同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不过几炷香的功夫，就被杀得七零八散。
看着光幕外那一道道沉默如石雕的身影，飞玄道人彻底绝望了。
“我们只是受燕家和金刚寺所托，并不相干！”
一杆黄金战矛探出，将罗盘几乎当即挑飞，飞玄道人满面狰狞，声嘶力竭：
“我什么都不知情，放过我！”
如同石子沉入深潭，飞玄道人的自剖诚心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钟鼎、法剑、铜种、古塔、道图……无穷神通齐齐斩过来，蔽日遮天，密密麻麻。
疮痍的赤地被彻底打崩，道道山川炸裂，化成了飞灰，就连碎石和折断的林木都被蒸干，丝毫不剩。
光幕倏忽黯淡，只剩下似有似无的浅浅一层，在飞玄道人双臂破碎的声响中，罗盘也咔嚓一声，出现个碗口大的豁口。
光幕中的宋迟、张嫣还有数十个燕家骑士早被震得吐血昏死过去，人事不省，飞玄道人绝望回过头，惨笑连连。
“挪移不了。”
一声苍老的叹息响起，飞玄道人被人搀扶了起来：
“他们用秘宝锁死了虚空变化，我至多只能挪移出百里地，但那也于事无补，逃不过的。这群人里，也同样有阵道大师。”
一直闭目皱眉的公羊先生此刻长叹一声，连连摇头：“我们，恐怕不慎卷进了大是非……”
远处庞青的怒吼声正在一点点衰弱。飞玄道人木然抬起头，只见一座百丈高的巍巍玉山色泽通明，正被数个无生府杀手合力祭起，极速从高空上撞过来，声势无匹！
“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压成肉泥，也太过窝囊了吧。”
飞玄道人苦笑一声，他眼角余光闪过谢梵镜的身影，虽然有些讶异她为什么还能踉跄站立，但也没有多想：
“我是真冤枉啊……”
乱石穿空，土层一寸寸的龟裂、下陷，所有仅存的林木全部倒下，被压得齐齐倒伏。
玉色的气浪茫茫一片，自极空坠下，宛若千军万马在奔腾呼啸，神苦鬼嚎，撞得天地都在嗡鸣。
飞玄道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当他吐出一连串密咒，而公羊先生也怒吼如雷，眉心裂开一方秘宝之时。
突然之间……
一道净光滚滚冲天，其煊赫无加，竟将玉山碾压来的响动都遮掩住了。
一只荧白如玉，缭绕净光的拳头蓦得破开虚空，宛若一轮璀璨大日横空，照亮了一切。
玉山被这拳击得倒飞出去，轰鸣声震耳，兀自倒飞回极天之上，山体隆隆剧颤，裂落了不少玉块。
“元四等人已经伏诛，列位可否退去了？”
朦胧虚空中，遽然出现了无明的身影。
衣冠染血的僧人默然低下往下看了一眼，手指微微一颤。
“贫僧今日，已经不想再杀生了……”
第四百零六章 能移十方法界
“这……”
只差闭目等死的飞玄道人先是悚然一惊，待看清朦胧虚空上那道人影时，几乎要潸然泪下。
突兀间的大起大落让他胸膛剧烈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而远处的无生府杀手们一个个沉默不语，面容冷硬如生铁，他们横移飞纵，迅速聚拢在了一处，浑身甲胄发出乌光，瞳孔中寒光闪烁。
“元一等已经伏诛，现在退去，我不杀你们。”
无明通体净光缭澎湃，屹立于朦胧虚空中，却给所有人一种虚幻不真的观感。他抬手探出一只巨掌，在刹那之间，便将那座残缺的巍峨玉山倏忽摘落。
“现在走吧。”
玉山在掌指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吒声，这座强绝的**器在一寸寸崩离解体，随着最后一声巨颤，被无明彻底捏成了残灰。
“四个金刚已经死了。”看着下空那群森然如铁铸的无生府，无明说：“你们现在，又还剩几个金刚呢？”
依旧没有动容。
在短暂的沉默后，这群由杀手组成的铁骑中，终于有一人沉声发问。
“元一修成了禹步，以他步罡踏斗的境界，纵是不敌，也不至于死。”
出声这人身材高大如铜塔，比人熊还要壮硕，声音却平淡非常：“你是怎么杀他的？”
“施主不必知晓。”
“是吗？原来叨扰了。”
那人笑了笑，低下头去，却在转身的刹那，眼底闪过一丝锋锐的寒光。
“杀！！！！”
不约而同。
全部的杀手们几乎同时腾跃而起，一道道模糊的残影遁出，诡异消失在了原地。
无形的杀念飞速扩散开，仅仅一刹那，便有仿佛有无数阴风凄凄，凄雾冥冥，让人心底发寒。
在鬼哭神嚎的哀叫之中，无生府的杀手们在虚空中不断折跃，动作诡异莫测，像一条条复杂难明的龙蛇。
“小心了！”
变故只在刹那，飞玄道人脸上方才的喜色还未散去，便已凝固了。
而在他怒喝示警的同时。
朦胧虚空之中，无明也动了起来。
刷——
没有惊天裂地的大声音，也没有霞光耀天的大动静。只是一声轻响，平淡的轻响。
一圈细小的音浪静静扩散开，融入了空气里，就像风拂过午后盛满暑气的池塘时，卷起的微小涟漪。
须臾，又似乎只是刹那。
飞玄道人茫然瞪大眼，然后怔住。
原地的无明似乎并没有动弹，他仍是立足在朦胧虚空中，一动不动，但宽大的僧袍却轻轻，缓慢落了下来，带着凄艳的血色。
轰！！！
下一个眨眼，虚空猛得炸裂！
鲜血如泼水般胡乱淋下，像天穹陡然降下了一场血雨，无数的尸骸像滚葫芦般速速坠落，残骸四散。
飞玄道人脸上露出惊骇之色，他猛得缩地后退，避过了一具直擦他面门落下的尸骸。
那正是先前向无明发问的无生府杀手，他身量高大，魁梧如人熊，手中的长戈寒光四散，夺目无比。
但现在，他再也不能开口。
一道指印洞穿了他的额骨，从前而后，将泥丸宫乃至栖居其中的元神，都尽数打成了劫灰。
满空都是血，满地都是尸，不过眨眼的功夫，方才攻势还凌厉如龙蛇起陆的无生府杀手们，就尽数变作了僵硬的死物。
一股大恐怖猛得袭上心头，在那遍地的无生府杀手尸骸中，飞玄道人猛得抬头。他看着僧人沉默的身影，不由自主地踉跄连连后退，思绪剧烈起伏。
一旁，公羊先生也缓缓张大了嘴，老脸抽搐不止。
不约而同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心头所想。
“佛家六神变之一，如来禅……”公羊先生默然了。
“竟然是神足通！！！”
飞玄道人瞳孔瞬间紧锁，呼吸也停住了。
……
……
……
“这便是神足通？”
“好遁法！”
“果然言语不虚！能移十方法界，堪称可怖可畏了！”
重重神山巍峨，共同簇拥成一片神圣净土，云蒸霞蔚，氤氲蒸腾。
在一座神山山顶，宏伟的黄金古殿堂内，数十个老人正端坐成片，他们身影朦胧璀璨，绽放光辉，如一轮**日横空，强绝到无法想象，神秘无比。
殿堂之中神曦闪动，瑞气蒸腾，一缕缕宝光加持璀璨，令这里如同妙乐的天人洞府，清净华美。
“方才他杀人那一幕，你们也看见了。”
议论声都停了一下，在殿堂主座处，一道苍老的声音低低响起：
“几乎是瞬杀无生府那群小蛇，除了神足通外，还能有什么遁法呢？”
“广慧也算有机心，有智慧了，居然连金刚寺的同门都信不过，自己瞒了这些年。”
一个老人笑着接口，他头顶散发着一轮轮黄金神盘，浑身金光万丈，如同一尊威严的黄金狮子：
“我们借用无生府这柄小刀戳破了广慧机心，无心之下，竟发觉了一个修成神足通的真佛子！果然，天命还是在我族！”
“你欲如何？”
“大兄，无明和尚方才杀人那幕你也瞧见了，神足通的法主，绝不能让他长大！”
黄金狮子般的老人摇头，用手掌朝空一抹，意思不言而喻：“我提议，当用雷霆手段杀他！我要亲自去那片无人区，把和尚脑袋摘下来！”
殿堂内议论声又起，在一片纷纷中，主位上那道苍老的声音又响起。
“亲自出手，只怕事后会惹得金刚寺震怒，得不偿失。我族与南禅宗虽暗斗了多年，但明面上，终归还是有层面皮在的。”
“大兄说得这都是小事，若不管不顾，真放任神足通的法主长大，我族也会有不少麻烦。”
一个头戴华美凤凰冠，眼眸深邃的老者不满：
“老十七的提议不错，就应当亲自下场，以雷霆手段毙杀了他！”
“不出手，可不是放任不管。你们别忘了，金刚寺的仇家可不少，烂陀寺、青神观、玉辰宗、大罗岛，近年来，还新添上个南华宫和枯祠。”
主位上的声音淡淡道：“我族与南禅宗毕竟同在一片土地，有所顾忌，但他们，可没有……”
“大兄的意思是？”
“方才我已传讯给这几家了，有他们意动，那小和尚必死无疑，尤其……”
主位上的声音突然笑了起来：
“那青神观的观主，更是兴致勃勃！”
……
……
……
千万里外，北卫，青神观。
一颗巨大的青藤耸立云霄，几乎是撑破苍穹，将枝叶施展到了九天之上，通体绽放柔和的青芒。
同一时刻，在青藤之上，还有九个青皮葫芦正散出雾霭，挂在藤上随风摇动，远远涤荡出古朴的大道天音。
“金刚寺居然有人修成了如来禅，成了神足通的法主。”
青藤下，一个丰神俊朗的灰衣道人似笑非笑，对周围恭敬侍立的门人开口：
“依你们看，我该如何是好呢？”
第四百零七章 跳丸日月
这是一片浩瀚的神圣净土，古岳连绵起伏，片片大湖涵蓄万千。
流光净洗，云水空明，楼阁观宇在霞蔚中若隐若现，偶然露出华美而精致的飞檐斗拱。鹤群在水雾深处振翅，唳声刺破重重山湖，清澈异常。
从极天至高处往下看，整片偌大净土的造物都在围绕着青藤错落，湖山拱卫，飞岛簇拥，恰似玉盘乘露，说不尽的磅礴壮美，华丽自然。
此刻。
撑天的青藤下，在灰衣道人似笑非笑朝左右问了句后，原本还略有些响动的周遭登时静住。
一个个青袍玉带，大袖翩翩的道人们侍立在青藤周遭，他们只是寻常的呼吸吐纳，口鼻那两道长气就宛若白龙，腾挪移动，灵活自若。
灵炁如蛇蟒起伏，道道山湖精气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动作。这群恭敬侍立的道人即便一动不动，都无时无刻不在引动天地异象，这是金刚境的极致表现，更是难得的道成肉身境界！
“既然是神足通法主，那就更不能留了。”
静默了刹那，一个挺俊英逸，丰神满足的道人挺身开口，他先是朝那青藤下的灰衣人深深一稽，旋即才恭敬开口：
“我等与南禅宗本是积怨久深，弟子认为，当以雷霆手段行绝杀之事，彻底抹了千年的后患！”
出言的道人森然一笑，头顶一团玄气也如海潮暴动，发出滚滚雷鸣之声，震得千山万壑都发出应和，幽幽而鸣。
“如你所言，也正该如此。”
青藤下的灰衣道人，也便是青神观观主罗远真微微颔首，眉宇间露出赞同意味：“两家恩怨既不可化解了，便应行雷霆手段，一了百了！”
“弟子愿为观门效劳！”那先开口的道人瞬间大喜过望，头顶一团玄气也愈发暴动起来，隐隐牵扯地天象流动：
“弟子愿去那片荒野，将无明和尚的人头亲手摘下，以报师恩！”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也瞬间应和请命，一些皱眉的，还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抢先一步，率先答出来。而在一片纷纷中，角落里却有一人，不动声色摇了摇头。
那是一个青色道服，宽袖麻鞋的年轻道人，双目明亮有神，开阖间若电，通体云气氤氲缭绕，给人以纤尘不染、高邈出神之感。
“雨灯。”
一直面上含笑的罗远真忽然开口，他敲了敲指节，将所有声音都压下去。
万籁俱寂中，罗远真看向那刚才摇头的年轻道人，温声问道：“你方才为何摇头，是何缘故？”
“只是有一个疑惑。”
雨灯先是一愣，旋即恭敬打了个稽首，如实开口：
“既然是神足通的法主，如此真佛子，身畔怎会没有为他护道的僧人？依照弟子拙见，便是几尊命藏也不够。这种能延千年气脉的，理应是在净土深处被好好养护，由人仙亲自教导，生怕一个不慎夭折了的。
怎能大摇大摆下山行走？”
“你担忧的是？”
“弟子担忧这是个诡局，是两方有意使诈，借机来行伏杀之事。”雨灯低头道：“还请老师明鉴，此事不可不防。”
那传来无明显露神足通讯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南郑的一方世家。
雨灯在此前从未听过任何关于神足通的讯息，虽然亲眼透过水镜见了神足通的威德，但心头疑虑，还是久久不能释怀。
“你和广慧一样，都是多疑的人啊。”
罗远真忽得晒笑一声，长袖起身。
此刻，撑天的古老青藤缓慢一震，如虬龙般的枝干从云气中垂落，将一只小巧的青皮葫芦坠下来。
众弟子茫然看着罗远真将葫芦摘在手心把玩，一脸不解。
“弟子间下山游历是常事，互相截杀，也是常事，不过是成与不成罢了。据我知晓，那无明早便修成了神足通，在遍净天人体的造诣上，也算有过人之处了，只是广慧一力将其瞒了下来，连带着金刚寺方丈，都不知晓……”
罗远真俯视着手中的青葫芦，鱼虫似的纹路在葫身诡异蔓延，像古老神殿里那些因风化而斑驳的残缺壁画：
“广慧，也算有点机心了。”
“金刚寺里……”静了刹那，雨灯犹豫开口：“有观门的人吗？”
“自然。”
雨灯浑身一震，然后默默退了下去。
“本来暗子探出的，只是无明和尚天人体造诣匪浅，可没料到南郑世家那一处，居然察得更深。”
罗远真洒然道：“阴差阳错，用无生府那群小蛇打个前锋，竟还真抢在金刚寺前找到了神足通法主，你们说——”
他摊开手，笑了笑：“这难道不是天命在我吗？”
“万真洞鉴！！！”
众弟子纷纷稽首，齐声赞道。
“你代我去杀他。”
懵懂之间，脑中一片混沌的雨灯慌乱伸手，接过罗远真掷来的青皮葫芦。
不过两个巴掌大的青皮葫芦，入手时，却重得像一座山！
雨灯眼中神电几乎激射而出，他闷哼一声，身子被压得一沉，通体氤氲缭绕的云气大放光华，点燃了全身精气，才勉强托住了这只小巧的青皮葫芦。
“老师……”
雨灯脸上露出骇然之色，欲言又止。
青天藤是青神观的守山神祇，早已生长出了灵智，宛若至人。
这株老藤是被初代青神观主栽种而下，历经了万千年，从中古至今的漫长岁月里，一身神通早已不可揣度，深邃莫测。
而如此漫长的光阴里，青天藤结出的葫芦通共也不过三手之数，每一只葫芦都是天象与地气交加，费尽神力，辛苦滋养的大功果。
雨灯隐隐有感应，自己若是将这只青皮葫芦祭起，便是高出他一个大境界的修士也要遭劫，被打成劫灰，元神成泥！
“雨灯，我向来对你期许颇深，勿要白费了我的青目。”
罗远真轻叱一声，整片净土齐齐摇动，虚空中光芒交织，浮现出一片偌大域门。
域门中是一片光怪陆离的陌生景象，屋宇和楼观鳞次栉比，人流接踵摩肩，热闹非凡。
那是一个繁华的城郭，九衢三市，十丈软红。
“我已连通两地域门，你们现在便转道太州，然后去那片无人区寻到无明和尚，摘下他首级来。”
罗远真重新盘坐在老藤下，头顶悠悠飘出一团青炁，显化出悠远诵经和祭祀声，陷入了静修：
“此番雨灯做领队，事成后，我将亲往蛮郑接引你们回观。”
域门如水波变幻，其中景象也朦胧不定，飘忽四散。雨灯托着手中的青皮葫芦怔了良久，目光呆滞，似是不敢置信，直到有人推了他一把，才猛得惊醒过来。
“弟子，谨遵法旨！”
雨灯强捺住心头狂喜，颤声匐地一拜，无措顶礼。
“谨遵法旨！”
众弟子也齐齐一拜。
一道道神虹架起，遁光升腾，如群鸟投林般纷纷没入域门中，不过几个呼吸，在所有道人都进入其中后，虚空中的域门轻晃了晃，便旋即陡然溃散……
青色的光晕氤氲冲天，将低空的流云都渲染成璀璨的碧色，宛若名玉。
古老的神藤上达于天，下通于地，叶片比石山还要庞大，翻起无尽神霞，精气氤氲流转。而在神藤的下方，灰衣道人盘坐虚空，宝相庄严。
他泥丸宫腾出一团青炁，诵经声和祭祀音此起彼伏，宏大无匹，衬得这道人宛若万象之主，炁道源流。
“你怎不亲自出手？”
藤叶哗哗摇动，一个苍老无比的声音迟缓响起，罗远真睁开双目，见藤上不知何时竟悄然浮现出一个老人的面容：
“以你人道尊者的身份，就算修成了神足通，那无明和尚只怕也逃不过一掌。”
青天藤在无尽光阴里早已生出灵智，通晓玄功，言谈对他来说，不过是摇动叶蔓般的小事。
“我若亲自转道去太州，动静太大了，只会打草惊蛇。”罗远真摇头：“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真身出手。”
“莫要功败垂成才好。”
老藤发出一声叹息：“谈谈其他罢，你前番与我说的事，可有结果了？”
“……哪有什么结果，这种异动，千年来都未曾有过。”
罗远真皱眉，难得露出不解之色。
他伸手无奈一展，泥丸宫中，一点光粒幽幽飞出，然后在虚空倏忽显化成伞。
混元伞——
此伞皆为明珠穿成，共有祖母绿、祖母印、祖母碧、夜明珠、辟尘珠、辟火珠、辟水珠、消凉珠、九曲珠、定颜珠、定风珠；还有珍珠穿成“装载乾坤”四字。此伞撑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转一转，乾坤晃荡，四极飞腾。
“也不知为何，这柄被我青神观历代观主祭炼了无数年的真器，近年间，是愈发躁动难安了……”
罗远真将手抚上伞面，便有一层赤霞登时浮出，毫不留情，将他五指都灼得一刺。
“天底下。”罗远真苦笑一声：“竟还有这种离奇事吗？”
……
……
……
黄风漫卷，赤野疮痍，在满地的伏尸之间，公羊先生露出不可置信的骇然之色，在他紧缩的瞳孔，清晰映出了年轻僧人的身影。
神足通！！！
圆满具足，能令心念行至十方众生所行之处而不失于定，是六神变，是如来禅！
“看来……”公羊先生看着满地伏尸，摇头叹了一声：“老朽今番恐怕是遭了池鱼之灾。”
“什么？”飞玄道人茫然，不解其意。
“无生府的刺客受人委派，是冲贫僧而来的。”无明体表的净光黯淡下去，他默然双十合十：“这场截杀，只怕不会休止。”
“什么？！”飞玄道人怪叫一声，远处的庞青托着伤躯踉跄走来，连带着他身后的几个骑士，也是尽皆默然。
“我已传讯给了太州，但没时间等他们赶来了。”庞青复杂看了无明一眼，又悄悄收敛眸光，不等飞玄道人发问，便率先抢在前头开口。
“我也传讯给了金刚寺，但一时半会之间……”无明摇头，结果也不言而喻。
“为何？”飞玄道人懵懂偏过头，又茫然看向公羊先生：“这……这是为何？”
“截杀早有预谋，便是要逼出神足通，有心对无心之下，赶不及的。”公羊先生略解释了一句，便希冀望向无明：
“大师既修成了神足通，那可能将我等挪移回太州？到了太州，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必牛鬼蛇神也不敢再造次！”
心念无矩，能移十方法界！
现下，公羊先生心底唯一的生机，便唯有近在眼前的神足通！
“太远，人也太多了……”无明苦笑一声，摇头：“贫僧恐怕力有未逮。”
公羊脸上表情僵住了，久久没有说话。
“唯今之际，唯有一条生路了。”死寂中，声音突然缓缓响起，公羊先生神情一震，赫然抬头。
“莲花墟已经在这片地脉之下了吧，进入莲花墟这片厄土后，即便场域错乱，也算是地利了。”
无明转身开口：“我已禀明了恩师，等避过这几日截杀，无论是金刚寺还是燕家到来，都可化解这次灾厄。”
公羊先生和庞青脸色先是一变，旋即相视一眼，最后无奈点了点头。
在当下，这的确是最后的选择了……
而一旁的飞玄道人始终目光呆滞，被庞青扯了扯袖子，才恍然反应过来。
“莲花墟虽然在地底，可要等到三日后清阳和浊阴交汇，水肺上升时，才是正确的门户！”
飞玄道人听完复述，哭丧着一张脸：“现在前往地脉，也进不去啊。”
“神足通大抵可以破开。”
“……”
“那就只能如此了！”公羊先生拍板道。
还活着的燕家骑士开始收敛尸骸，公羊先生祭起一口银瓶，将被震得昏死的宋迟、张嫣收进法器，而飞玄道人挣扎放出了罗盘，开始尝试锚定地脉，寻找门户。
在一片纷乱的人影中，无明偶然瞥见人群角落，那个捂着鼻子的小小身影。
她额角莫名青肿了起来，像被飞石砸中了，脸上也有血痕。这个时候，她慌张地用手捂住鼻子，似乎鼻血怎么止也止不住。
那么小。
她还那么小，比小秋还要小……
死了这么多人，这些恶业，不都是因为自己吗？
无明心底一涩，自嘲笑了笑，然后走过去。
鼻血止不住了！
谢梵镜拼命用手捂住鼻子，感觉脑袋有点晕乎乎的。
她想把脑袋昂起来，听很多人说过，把头往后仰，这些鼻子就不会再流血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谢梵镜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
倏忽。
眼前好像暗了暗。
年轻的僧人站在日光下，挡住了光，白衣好像变成了一团若真若幻的晕，在日光下模糊不清。
他沉默俯身，与自己平视，然后从袖袍上撕下了干净的一角。
“别担心，我修成了神足通，他们追不上的。”
白色的布在脸上拭过，那张沉默的脸离得那样近，近的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谢梵镜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僧人，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蓄着太多的东西，那么深，那么亮，又那么远，就像黑暗山丘上疯长的林，把天空都遮住。
她想自己从未看透过他的眼睛，以前是，现在也是。
“别害怕。”
静了刹那，她听见有人在日光下开口说：“我会保护你的。”
第四百零八章 是你
长空挂月。
一片清辉幽幽遍照云海，从极空洒落，照得疮痍的赤色沙原都是盈盈，腾起缕缕清光。
在震天的喊杀声中，飞玄道人满头大汗，他站在一座小玉台上，披头散发，双手已经有些打摆子。
一百零八杆大旗依照方位扎根沙地，随着飞玄道人手印的变化，一杆杆依次亮起，腾起组组神秘的纹路和宝光，组成刻印。
这是定地脉，理山水的堪舆手段，他要借助这一百零八杆大旗，彻底锁死地脉中的大龙，寻到莲花墟的方位！
天机自有时辰——
厥阴风木、少阴君火、太阴湿土、少阳相火、阳明燥金、太阳寒水。
莲花墟在沉坠极天后扎根地脉，载沉载浮，行踪莫测，更是难以捉摸。
每一片厄土都神秘无比，莲花墟也自然不例外，作为与西平原并称一时的诡地，它更是充满了玄秘和诡异。
飞玄道人现在施展的，正是强行司理六气，逆改风水的大寻龙手段。
正确的开启门户理当是三日后，那日，清阳将与浊阴交汇，正值水肺上升，湿土下沉的大好时辰。
莲花墟门户，也会在那天清晰浮出明门……
径自从茫茫地脉中锚定大龙，在错误的时间强行开启门户，即便飞玄道人自诩堪舆术冠绝当时，但还是种不小损耗。
一口通体斑驳的暗黄罗盘悬在飞玄道人头顶，通体放光，导引着一百零八杆大旗分布错落。
在手印不断牵扯下，过半的大旗都亮了起来，飞玄道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霎时汗如雨下。
他已经耽搁太久了……
自开始登台寻大龙以来，陆续来的杀手便已陆续来了三四波，最凶险的一次，是两个时辰之前，一位修成虬龙法象的大神通者悍下死手，几乎将这片赤色沙原打得沉沦。
一片喊杀声震天，数不清的人影密密麻麻，如雷霆般在天穹中暴动，飞玄道人苦着脸加快手印动作，心底有些欲哭无泪。
不过半天功夫，他便莫名其妙被追杀了，而且个个都能轻易碾死他。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再有什么冤屈，只怕也莫过于此了……
大旗一根根亮起，光亮冲天，在飞玄道人屏息凝神之际，突然公羊先生的示警声猛得暴起。
咻！
飞玄道人惊恐转过身，只见一道神虹如光似电，刹那洞穿了重重山峦，一闪即逝！
太快了！！！
他只能看穿这道神虹的残影，不过眨眼功夫，目光便无法捕捉到它的踪迹。
强大的杀念锚定了虚空，那是对方的神箭手洞悉了无明等人的打算，要抢先射杀寻大龙的堪舆师，将一切希望彻底击碎！
蚩——
刺耳的金铁响短促传来，像钢铁被生生折断发出的尖音，飞玄道人颤抖转过身，只见无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手里握着一杆折断的乌金箭矢。
“道长还要多久？”
他将手中断矢掷出，电射向一个突来的模糊黑影，却被轻易避开。
飞玄道人见状狠狠吃了一惊，手印动作也不自觉一停。
那道扑杀来的模糊黑影长着灰漆的鳞甲，足足有两丈高大，魁梧异常，如同一睹厚重的魔墙。
无明与那非人黑影动作如电，转瞬便交击了数十记，在猎猎罡风中，无明捏印打出，“当”的一声大响，将黑影震碎了半边身子，
“这是什么东西？”看着地下那捧黑血，飞玄道人愕然了。
“即便来杀人，他们大多也不愿显露身份，用法象包裹了自己身躯。”
无明话语还在耳畔，人却消失了。
数十里外，一座金色天碑突兀轰出，将一个青甲巨人砸得身躯崩解，当空碎成了凄惨血泥。
无明矗立在血雾上空，通体净光煌煌如昼。
六个以彩光遮掩面容的人合力掷出一粒开天珠朝他打去，却只命中了青甲巨人的残躯，将其彻底粉碎，打成了灰烟。
“道长还要多久？”在飞玄道人暗自心惊之际，无明的声音再度传来：“公羊先生他们已经不能再战，来人若再多，贫僧也拖不下去了。”
道道神虹洞穿虚空，又被无明一一截断。
那位那方才发出雷霆一击，隐匿在暗处的神箭手并不甘心，再次出手，神芒交织澎湃如海，如一片陨星狂暴砸下来！
“两炷香……”
飞玄道人吞了口唾沫，他看了眼已经亮起过半的大旗，颤声开口：“至多再多两炷香，贫道必能锚住大龙的方位！”
“好。”声音瞬息远去：“两炷香！”
轰！！！
同一时刻，远处地底陡然剧颤，像一口大火山从中澎湃炸开！
一个精瘦男子吐血飞出，他面容被雾霭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持紫金大弓。
一步跨过无数阻拦的法器，无明捏印轰出，将持弓男子再次震得咳血不已。
“神鸦宫的人，我记得你们的道法。”无明动作快到无法想象，他抢在众人救援之前，将持弓男子双臂折断，夺去了他的神弓。
“你与你们并无恩怨。”无明提着他的脖颈转瞬挪移天地，飞遁出数十里地外，避过了一道突如袭来，飞仙般的剑光：“神鸦宫也要杀我吗？”
“神足通一出，谁不想杀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天下都动了！”
被无明斩去双臂的神鸦宫男子声色俱厉：“好几个长老都跨域前来，你完了！若是现在饶了我，兴许我之后美言几句，你还能勉强活命！”
“可他们都还未到。”
无明抬手轰出一**日，将一片刺来，乌泱泱黑芒吞没，蒸干。
在璀璨如烟花绽放的神通中，他身影如鬼魅，忽东忽西，忽左忽右，连神念都无法捕捉到踪迹。
“显然……”朦胧虚空微微一晃，无明出现在一座半残的小山丘上，开口：“金刚寺也有长老前来，并且拦住了他们，对吗？”
“你……”
此刻。
一杆降魔宝杵被人操持，极速放大轰落。
无明身形瞬息模糊在原地，神鸦宫男子话还未说完，便被径自轰成了烂泥。
神通澎湃如海，一方方法器迸发出大光亮，将山河都蒸干打灭。在绚烂的光亮火海中，鲜血成河，地上都仿佛凝结了一层血气，让人发疹。
“怎么会这样强！”
虚空陡然颠倒，一口铜炉被无明贴身显化而出，震碎了数个上前围杀的人，这一刹那，无垢的肉身也脆弱如纸糊。
此刻，终于有人开始退缩了。
“太诡异了！”
“神足通不可力敌！”
“还是静等长辈前来吧……”一个以铁片覆面的年轻人连连摇头，退缩了几步：“太快了，看都看不清，更别提斩中了。”
在人群中渐有退意升起的时候，远处大地轻轻一震，发出柔和的涟漪。
一道百里长的金光大道隆隆铺开，宛若从界天垂落降下，如一道惊空的彗星。
异象缭绕，瑞霞升腾，一个紫衣道人沉默立在金光大道上，头顶升起十三重神环，通体绽放宝辉。
他并没有掩饰面容，目光也格外森然。
“是他？”
“疯了不成。”
“这两家竟也有不快吗？”
……
在人群刹那沸腾，议论纷纷之际，无明逼退一头显露暴猿法象的神秘人后，抬头看向金光大道时，也微微怔住。
“是你？”他问。
“是我。”
紫衣道人冷漠回应。
第四百零九章 暗子
偌大赤色沙原，此刻突兀一静。
百里长的金光大道霞光绽放，氤氲雾霭汹涌，强绝横亘在云海当空，力压诸人。
在金光大道上，一个紫衣的年轻道人负手而立，他面如冠玉，腰悬法剑，头顶十三重神环重重璀璨，犹如一轮天阳被金光澎湃托出，神异非常。
他并没有以玄功遮掩面容，所有人也都认出了他的模样。
“道德宗。”
人群中，一头骊龙趴在山头低语。
这是一个修成了骊龙变化的修士，他选择以法象包裹身躯，隐匿了面容。
“道德宗的东门鹤。”看向那条横亘云海，百里长的金光大道，骊龙硕大的龙睛中闪过一丝忌惮和惊疑：
“东门鹤来凑什么热闹，他要杀人还是救人？若是救人，再来百千个东门鹤也是徒劳，可若是杀人……”
“若是杀人。”一个穿着乌金甲衣，只露出双眸子的修士接口：“先不说道德宗和金刚寺素来交好了，东门鹤若真欲杀人，至少也要如我们这般，将真容隐去了。”
“道德宗与金刚寺可是生隙了？”
“天知晓！”
……
十方皆寂，然后有议论声渐次响起，一道道目光来回打量，有惊疑，也有戒备。
无明抬手放出一片净光，将不远处的公羊先生和庞青等人接引到寻龙台前，他们一个个衣衫染血，已然是气息低糜，不能再战的模样。
“你坠境了？”
金光大道上，东门鹤微微俯身，百里天宇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都瞬间暴动了起来，像一头巨兽从地平线尽头苏醒，头颅撑烂了苍穹。
一股瘆人的威压从他身上弥散开，滂湃滚滚，又瞬间一闪即逝。
“他这是又修成了什么玄功？”远处，有人被短促的气机一拂，登时毛骨悚然：“比以往更强了！”
神意寄托了天地，一举一动，都接引出万象自然的沛然变化。
方才在那一瞬，如同乾坤倾覆，河山炸裂！一股大恐怖在东门鹤俯身的刹那，便隆隆斩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神！
“是的。”无明抬起头：“北卫有人来伏杀我，侥幸挣扎活命之后，便坠境了。”
“北貉来了几个人？”
“两个。”
“他们死了吗？”
“应当是吧。”
然后便是短暂的沉默。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静默过后，东门鹤缓缓开口：“六年前，还是五年前？道德宗应邀去拜山，你带我去看了阇犁崖和百丈龙渊，只可惜大摩殿当时闭了门户，未能有幸见到那三座无字天碑。”
“五年前，你们应邀前来拜山，当时贫僧正巧证了金刚境。”
无明开口：“当时贫僧奉命与令师妹斗法，一时没收住手，险些用镇妖塔活活炼死了她，犯下大过。”
“姜湄吗？”东门鹤抬头，然后轻声笑了起来：“是啊，你当年几乎失手杀了她，也是有趣。”
“师兄也是来杀我的吗？”
“奉人之命，推拖不得。”
“道德宗？”
“不是宗门，此事我没得选。”东门鹤摇头：“无论成与不成，今日过后，天下都再没有寸土能给我容身了。”
道德宗与金刚寺同在江北，本是千年来的攻守同盟了。
东门鹤出于难以之隐的加入了这场截杀，却又并不掩饰面容，显然是早已心存了死志。
“师兄是道德宗的高足，你若不愿，谁能逼迫你？”
无明脸上露出些许的骇然之色：“你……”
“并非你所想的那般出众，我早已透支了潜力，榨干了一切，只为这几十年的华彩而已。”
东门鹤摇头，默然闭上眼：“师弟，我是被人用秘药推到这步的，不说潜力耗尽，就连寿元，也不再剩几年了。”
在一片哗然中，人群里，一个身材矮小，以青甲葫芦纹覆面的神秘人微微冷笑，目光意味深长。
“妄活了四十三年，步步被人操持，不能自由，今日总算能解脱了。”
东门鹤长舒口气，朝西北方深深俯首：“妄负了师恩，负了道德宗的教诲，我这人偶木傀，也只欠一死了。”
“得罪了。”东门鹤朝无明稽首：“请。”
“……请。”沉默了良久，无明也合十行礼。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人影不约而同，齐齐化光冲天，快到让人眼花缭绕，连残影都无法捕捉。
每一击都仿佛能撕裂天地，将虚空都碾成粉尘。在血雨四散中，无明与东门鹤如同两尊神魔，身形所至之处，连无所不在的元炁都爆裂成虚无的真空。
这是一个极强大的敌手，不仅肉身无匹，跟在元神攻杀之术上，具有独到之处。好几次，无明都避无可避，险些被东门鹤斩出的元神金剑击穿了颅骨，粉碎了泥丸宫。
但在一千七百招后，无明终是依仗神足通，用极速避过了东门鹤必杀的元神金剑，旋即以龙蛇散手，突兀折断了他脊柱大龙。
“小心青神观……”
最后刹那，东门鹤脸上只有解脱之色：“我是他们自小养大，用来混入道德宗的暗子，你们金刚寺里……”
话还未尽，便再也没能说出口。
一圈黑色的道火从他七窍涌出，眨眼之间，便将残躯都统统焚了个干净。
血战仍未停歇。
一道道真炁如山海而来，爆发出滔天的神彩光焰，把地表彻底给夷平了，连赤沙都统统蒸干。
半个时辰后……
“当！”
一方黑色大钟散发悠悠道波，涟漪扩散，化成了柄柄无物不斩的利刃，锋芒迫人。
无明以神足通避过那数里长的钟刃斩击，闪身一拳，将大钟主人轰得身躯溃烂，再喷出一股先天神火，将那残躯也尽数焚灭。
他手臂微微颤抖，呼吸之间，牵动的元炁也不如以往。
连番鏖战之下，他以神足通避过了无数必死之局，但他终究只是一个阳符，数个时辰的车轮战下来，败相渐渐显露，已呈不支了。
“镇！”
一条金鞭被数人合力祭起，如长龙滚动，无明捏印击出一座大山，将金鞭陡然镇压在底。
烟尘弥散中，终于有一道声音惊喜响起。
“成了。”寻龙台上，飞玄道人汗出如浆：“找到了！”
地脉深处一道光华倏忽冲天，不过刹那，竟引得半边天穹星月齐暗！
围杀众人面色齐齐一变，但还未等他们出手打断异象，一道大笑声滚滚如雷，突兀碾过长空，如同九天之上传来。
“找到了？”笑声带着讥嘲的意味：“现在迟了！”
第四百一十章 动如参与商
在大地的深处，如史前巨兽般的呼吸声沉重响彻。
这一刹那，星月齐暗！
漫天的星光汇聚成流，一挂挂，如天瀑般倾泻进入大地的尽头，白茫茫一片，共同汇进同一个方向。
这是极惊人的一幕。
天地精气浓郁到化不成，十方生机被地底的莫名事物鲸吞，像是连虚空都要被吞噬得干涸。
“莲花墟——
现世了！！！”
白茫茫的一片中，无数人心底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洞天显世，必有神异之处，即便莲花墟早已沉坠极天，在扎根地脉后沦为了厄土，但它的前身依旧是洞天净土。
甫一现世，莲花墟便鲸吞了十方虚空的精气生机，吞得一片星月齐暗，天地失色。
而与此同时。
在莲花墟显世的刹那，一道隆隆笑声碾破长空，伴随笑声而来的，还有一只雾气朦胧，比神岳还要巍峨的大手！
嗡的一声，真空战栗！
每一根手指都浩大无边，缭绕着灰黑色的雾霭，像五根支撑极天的古老神柱，粗大无比。
轰——
大手从千里外飞快探出，遮蔽了一切，甚至将莲花墟吞吐精气的宏翰异象，都打断了几分。
它隔着无边虚空碾杀而来，便是要抢在莲花墟开启之前，将无明一行人彻底碾成齑粉。
“掌中佛国吗？”
这一刻人，无数人都在倒吸冷气，齐齐后退。
即便大手被灰黑色的雾霭遮掩，朦朦一片，但其中深藏的那片浩大金光和天龙禅唱，还是隐隐显露了几分。
掌中佛国——这是一种极可怖的佛家大神通，一掌击出，便是携带一座佛国净土的威势，生灭无穷，难以状述！
这种佛家大神通，唯有南北两禅宗的僧人能无缺施展。
探出佛国大手的主人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
虚空隆隆作响，在大手经行时，爆发出如同星辰炸裂的巨大颤音。一瞬，却又仿佛到漫长到绝望的死寂里。
寻龙台上。
看着那片遮蔽了一切的巨大阴影，飞玄道人死死咬破了舌头，满嘴流血，好让心神不至于彻底动摇、沉沦。
他强忍住浑身炸碎的战栗，拼命用神念朝无明传出了一连串道标，尔后心胆近裂。
下一瞬。
大手从三千里虚空悍然击落！！！
十方精气被一掌击碎，若星河生灭，似乾坤乱滚，种种光象在这片大地突得腾起，转眼击穿了云海，又消失不见。
即便大手在最后时分收敛了力道，但气机外泄，还是将赤色沙原彻底抹成了深坑。
莲花墟吞吐生机的异象甚至被这一掌切断，星月短暂恢复了光亮，煌煌放光……
在深不见底的凹坑上空，一个个修士头皮发麻，看着脚下的这一情景，通体寒毛倒竖，忍不住的颤抖。
他们都是年轻一辈的强者，且宗门之间，都与金刚寺有隙。
为避免打草惊蛇，在发觉无明是神足通法主的踪迹后，也是由他们率先跨越域门，进行斩首。
这些宗门里的天纵人物，个个心高气满，但在眼前的情景之下，却是如被卡住脖子的鸡，统统静默了。
“这便是第五境的威势吗？”一个赤甲人踩着五色云气，面甲处隐隐有血沁出，凄惨无比。
他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漆黑凹坑，声音止不住有些颤抖：“一掌之下，竟把地貌打成了这般地步……”
那一掌击落，若非有股秘力格外护住了他们身躯，只怕在场所有人，都要尸骨无存，统统都炸碎成血雾！
“无明……”一个通体迸发青芒的修士定了定，犹豫开口：“死了吗？”
“应当是死了吧。”
“想来，便是神足通也避不过这掌……”
“可怎不见尸骸？”
议论纷纷之际，一道叹息低沉响起，如刀芒卷过整片天地。
霎时万籁俱寂。
天花乱放，地涌甘泉，地平线的尽头，一个颧骨奇高，白眉及肩的年轻僧人踏着金莲，倏忽临近。
“尊者！”众人不敢怠慢，连连俯身行礼。
这是北卫烂陀寺的佛家尊者，更是第五境命藏的大修士，方才便是他探出掌中佛国，将偌大赤色沙原都击得沉沦。
“逃了，逃进了莲花墟，神足通果然不可小觑！”
烂陀寺尊者目光森然无比，他腰间挂着两个僧人头颅，正鲜血淋漓：
“我烂陀寺的悲玟和悲佢呢？还不来见我！”
“两位师兄被无明斩了……”尴尬中，一个头戴小凤凰冠的修士低头行礼：“神足通着实鬼魅，晚辈等也是救援不及。”
“死了？！”
烂陀寺尊者白眉一跳，如两条长蚕扭动。
迫人的杀机凌厉如天剑，横扫整片大地，在众人脸色发白，忍不住连连后退之际，烂陀寺尊者忽得冷笑一声。
“你们这群人，还自诩是什么天骄英才，乌合之众罢了！死了就算了……”
他伸出簸箕般的大手，用力一握，将腰间挂着的那两颗僧人头颅压成了血泥：
“一路过来，我斩了两个金刚寺长老，也算能告慰悲佢他们的亡灵了。”
金刚寺长老？
在一片悚然中，烂陀寺尊者皮笑肉不笑：
“你们各家的长老也应当快来了，至于是被金刚寺和尚半路打杀，还是打杀金刚寺和尚，稍后自有分晓。”
“无明既然入了莲花墟。”一个肌肤灿金的修士上前恭敬请教：“那要如何杀他？”
“等罢。”
“等？”修士一愣。
“贫僧并不擅长堪舆，也找不到大龙。”烂陀寺尊者看着吞吐十方天地精气，澎湃汹涌的地底深处，淡淡道：
“莲花墟里一步一生死，稍后自有能人到来，那不是你们能操心的了。”
话音未落。
一片濛濛青光照破山河，青光之中，一个道装老者长须及地，手里同样提着一个僧人头颅。
“说来便来了。”烂陀寺尊者微微一笑：“这老鬼还真是玄功不减当年！”
在道装老者身后，有数百道虹桥架破长空，无数人紧随其后。
……
……
……
半个时辰后。
一口口漆黑混洞在地脉深处显现，无数修士既惊又喜，他们朝端坐虚空的道装老者深深一拜后，便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混洞之内。
混洞是莲花墟门户——
飞玄道人费了半天功夫，几乎耗死心神才推算出的功果，在道装老者面前，却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莲花墟是天下厄土，里内鬼神无数，杀阵成群。”道装老者微微闭目，声音响彻：“进去了，生死与老道无关，若没个好结果，也勿要来怨我！”
在一片恭敬应和声中。
远处云海上，一座璎珞垂曳，宝珠挂角的华美香车外，隐隐起了骚动。
“阿姊。”
一个头顶庆云的年轻男人兴奋异常，他架起神虹，朝香车内高声呼喝道：“莲花墟门户开了，甚是有趣，要不我也去玩一玩？”
“裴止。”
纱幔深处，无数银铃晃动摇摆，清音悦耳。
香车内，唯有一个樱口琼鼻，姿容明丽的女子端坐蒲团上，
她一袭青色裙装，如出水芙蕖，体态曼妙婀娜，纤腰修束，露出无限美好的剪影。
“裴止，你若敢自去莲花墟。”珠光流转中，裴菏抬起头：“不用旁人多言，我便先禀明了恩师，将你在守心阁再关上三年。”
第四百一十一章 莲花墟
“……”
裴止面色一僵，讪笑了两声，没有再做声。
但又静不过半响，他脸上又骚动了起来。
“我不明白，无明悟神足通这事已瞒了这些年，怎会突然就大白天下了？”裴止将目光投向地脉深处，若有所思：
“金刚寺有别家的暗棋，我们太微山不会也有吧？”
“是你吗？”裴菏不置可否。
“怎么可能！”
光华洒落，青烟铺卷数里……在一声清音之后，銮车突兀架起一道五光十色的长虹，不顾裴止目瞪口呆的表情，径自射向地脉的一口混洞。
“阿姊！”裴止惊了：“你不是不让我去莲花墟吗？！”
“我一个去，你别跟来。”
“不可不可，莲花墟是天下禁区，让你一个人去，我可不放心。”
裴止立马摇头如摆鼓，还不待拒绝，手心一枚清流攒成的宝符就闪烁游走，如电光般烨烨炫目，裴菏尚未看清，便一敛无迹了。
虹桥上，裴止笑嘻嘻收回手，一脸自得。
“小弟暗中藏了个杀手锏，若是无防备，便是初成命藏的五境大修，也可杀得！”裴止傲然抬头，目光睥睨：“阿姊，我陪你一起罢！”
清流闪破碧空，似逝光飞电，惊染了层层流云。
即便一敛即逝，裴菏还是看清了清流中真正的形状——那团由无数蝌蚪文拼凑成的神诰宝箓。
“青天宝箓。”裴菏微微皱眉：“你怎敢把它从山门盗出来？”
“修道人的事，怎能叫盗？这是父亲暂借我用的！”
“拿来。”
“不……好罢，记得还我。”裴止一缩脖子，终还是不情不愿伸出手，抛出一束清流：“一定要记得还，我以后还要拿出去显摆的！”
銮车径自飞落，裴止也连忙架起道天虹追上，在落进地脉混洞，进入莲花墟的最后刹那，看着眼前幽邃深黑的洞口，裴止难得有些犹豫了。
“无明也进莲花墟避灾了，我想，太微山毕竟与金刚寺是盟守。”他犹豫传音：“若遇上了，可要救他一救？”
在方才那场鏖战中，裴菏和裴止也跨越过域门，看得清清楚楚。
金刚寺来援救的长老被截断，甚至还被烂陀寺尊者杀了两个。
裴止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酝酿，只怕会越卷越大，直到卷遍这三国大地，卷遍天下陆洲！
“方才都没有出手，现在又能如何？你我只是第四境，别想了太多了。”裴菏摇头，玉容神色不变：
“若真有幸遇上，把青天宝箓借给他吧。”
“可我们……什么？！”裴止心头还有些挣扎，可听到下半截话，登时脸色大变：
“把我的宝贝给他？凭什么？！！！”
青天宝箓是太微山十三道真符之一，仅在都清灵宝箓和至元八景符之下，神通莫可揣切。便是毫无修为的黄发小儿，在催发之下，也可轻易凭此斩杀一应四境之下的所有修士。
披肝沥胆，裴止辛辛苦苦攒了数十年的功勋，屡屡出生入死，才换来了青天宝箓的暂用。
裴菏的话，让他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痛楚。
“一个和尚，死了就死了罢。”裴止心痛如绞：“你干嘛对他那么好！”
銮车并不回应，只是在清音一震后，撑起道彩罩便投入混洞，裴止无奈叹了口气，也连忙架起天虹跟上。
莲花墟里场域错乱，咫尺便是天涯，若是不紧跟一些，哪怕稍延误了一二息，也会被分隔到不同的地界。
陆陆续续——
一道道神虹依次架起，投入混洞之中，穿过了莲花墟门户。
小半柱香后，地平线尽头，有一道尘烟冲天。
“你敢！！！”
在虹芒渐渐散尽，混洞也缓缓消逝之际，一声怒吼狂乱暴起，震得云天滚滚，回音隆隆。
一个踏着百丈蛟蛇，跌足散发，满脸古奥刺青的头陀极速临近，待他望向渐渐消失的混洞时，霎时目眦欲裂：
“该死的！广慧误我金刚寺！！！”
头陀肉身庞大无比，几乎有如一堵魔山，时而发出无穷幽光，邪异无比，又时而生出璀璨光雨，散发清香，圣洁明净。
残存的混洞在这一吼声悉数破碎，数十个还未进入莲花墟的修士惨叫一声，当即被吼声震烂了元神，死无全尸。
极天之上。
显露佛陀拈花之相的烂陀寺尊者第一次神色郑重，他与假寐的道装老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起身。
两股磅礴的气势流转而起，宛若神魔复苏，共同化成了片无量光海，朝头陀碾杀而去。
“烂陀寺的狗崽子还有……”
头陀不闪不避，怒叱一声，便将那片压迫而来的光海喝散：“大罗岛的老狗！”
“师兄来迟了。”
烂陀寺尊者目光深邃，周身佛韵氤氲绕转，凝重以对：
“我已斩了你的两个同门，无明也被逼进了莲花墟，你来迟了！”
大罗岛的道装老者也神色肃穆，他取出三柄凄厉仙剑依方位挂起，头顶升起朵朵黑莲护身，俨然是十足的小心防备之意。
“进了莲花墟？”
头陀双目精光暴涨，他上前一步，瞬间身与天高！
他周身十万八千个穴窍通体放光，有若神明盘踞其中，滚滚涌动，其音宛如魔龙狂啸。
“那便先打死了你们！”
头陀法象挤满了虚空，浩瀚莫测，他催动惊世真炁，轰出了一个动摇天地的拳头：
“然后再把莲花墟一起打烂！！！”
……
……
……
黑。
黑。
黑。
在伸手不见五指，比墨更深沉的暮色里，无明摇摇晃晃起身，张嘴吐出了一口血。
脑中一片混沌，像无数根针在来回的扎，胸骨凹陷了下去，连左臂臂骨也折断，几乎都断成了两截。
无明拖着残躯，踉跄往前走了几步，脚下沙石发出窸窣的声响。
他记得在掌中佛国拍落瞬间，自己舍命催动了神足通，裹挟住公羊先生众人，钻进了飞玄道人提供的道标方位。
那这里——
是莲花墟！
“有人吗？”一片浓黑中，无明沉声开口：“还有人活着吗”
第四百一十二章 泰皇安在？
漆黑的大地一片枯寂，没有丝毫声音。
在浓密一般的深黑里，无明听见自己声音远远传出去，而等到回音迟钝地响应，跌跌撞撞传过来时，已变得破碎而喑哑。
神念似乎被一股无形场域拘禁，无明探出了元神，却只能感应到周身十丈方圆的地界。那里只有一片干燥的泥土，别无他物。
静……
静……
静得让人害怕……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里，一切都仿佛死去般森寂着。黑暗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在不停的缩紧，又仿佛有千万只黑色的眼睛在静静凝视着，一声不响。
古老、宏翰、苍凉、腐朽——
这股死寂和漆黑足以压垮人的理智，把一切都陷进沉默的逼仄，寒气和战栗混杂在黏稠的空气中，从毛孔无声钻进五脏六腑，沁入骨髓。
深邃黑暗中。
无明停顿了半响，然后迈步向前走去。
这里是莲花墟，曾经的小洞天净土，现在的天下禁区，无论发生什么了诡异，都不足为奇。
在行走过程中，一杆杆五色大旗被无明挥手掷出，击穿了土层，扎根其中。
刷！
刷！
刷！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五色大旗几乎连成一线长龙，虽然光华被莫名秘力隐匿，但这一连落旗，还是直接锚死了大地的道标。
这片黑暗中，他总感觉场域混乱到无法想象，每一步迈出，心头都会本能升起些荒诞的不真实感。
五色大旗是一整套法器，被无明分出了神念寄托其中，用来锁定方位。
“神识受阻。”
“传信玉圭无法催动，灵机被隔绝了。”
“竟连目力都望穿不了吗？”
黑暗中，无明一路上走走停停，仔细观察视野所及的地貌，唯恐误入绝地。
整片莲花墟中似乎存在着一股莫名的场域，玉圭的通讯被压制到最微弱的地步，只怕唯有面对面，才能正常交流。
四野静悄悄的，像一片黑布遮住了四周，盖住了全部的光亮，隐隐有沙石摩挲的窸窣声轻轻响起，却又一闪即逝。
不知过了多久。
无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喜色，他微笑后退两步，屈指向下，然后在土层上轻轻一敲。
他已在黑暗中约莫走出了数百里，对于这片困势，也算多少有些明悟了。
若无意外的话，这里应当是一片是聚阴之所，上升下平，散阳聚怨，是自然天成的杀地。
寻龙点穴、堪舆风水的手段无明也有涉猎，虽不精通，却也知晓个大概。
乘生气，气郁于形，反观山水之形状，则理气。
明堂容万马——
他已寻到了这片阴地的明堂所在。眼下只需打散这团郁结之气，放出明堂拘禁的万马来，阴地杀机自然便不破而解，随着水会变动，从而消弭无形。
“噗！”
手指落下，像戳散了一团云气。
山川动摇，仿佛整片大地都在移动，改变了方位，风水声一声此起彼伏，呼应无穷。
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
无明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他抬起头，但还未来得及动作，嘴角的笑意便倏忽僵硬了。
光……
一杆五色大旗矗立在数尺远，旗面发出黯淡的晕光。
此刻。
他被围住了——
一杆杆五色大旗围聚成圆，旗面无风自动，缓缓招展，沉默地，将他围在了正中心。
“怎么可能……”
无明瞳孔紧缩，刺骨的寒意油然从脚跟升起。
在五色大旗围定的圆圈内，是无数斑驳而重叠的脚印，一重重，一重重，重重踩踏堆叠在一起……
此前，他顺着地理方位依次掷出的旗幡，只是嘲弄地组成了一个圆。
他以为自己在黑暗中行了数百里，结果，也只是在原地反复打转……
“等等！”
无明忽得悚然一惊：
“我刚才破去郁结，放出了明堂中的万马来……”
放出的恐怕不止是万马！
他所在的方位——也不是明堂！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低笑声阴沉响起，带着莫名的唏嘘和嘲弄意味。
无明猛得转身，肉身撑开一片光幕，护住周遭。
“醒……又醒了……”
黑暗深处，传来咔咔的僵硬关节声响，尔后有刺耳的脚步声慢慢踱过来。
咔嚓！！！
在脚步声响起的刹那，那被无明掷出，用来锚定方位的旗幡便齐齐折断。
大地一寸寸龟裂，黏稠的黑暗开始肆虐翻涌，像是一头庞大到足以撑烂的巨兽开始苏醒。
披着陈腐儒衫的白骨骷髅一步步走过来，眼眶两点鬼火跳动幽幽，它上下颚僵硬动了动，发出浑沌的笑声。
“痛……痛……不要睡了……”
“夫子……”
“老……老师……”
白骨骷颅身量颇高，骨架上印痕斑驳，有剑创，也有刀痕，它浑身骨架打摆子般滋滋作响，好半响，突然停住了。
“人……虞人……”
良久的寂静后，穿着斑斓的半旧儒衫，一动不动的白骨骷髅终于再次动了。
那股如洪水猛兽般可怕威势渐次收敛，白骨骷髅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哭嚎又像是漫长的叹息。
“虞人……这……是哪个神圣的界土？”
白骨骷髅僵硬动了动，眼眶中的两点鬼火跃动不休：
“如今……泰皇安在？”
……
……
……
“要死！要死！要死！”
黑暗中，飞玄道人绝望地收回手指，满地哀嚎打滚，如丧考妣。
在他身前，一方残破的炁团在地眼深处载沉载浮，显然他也被场域错乱了方位，误认明堂，戳破了符印。
“连我都栽了，其他人更不必就多提！完了！完了！！完了！！！”飞玄道人不顾宋迟惊愕的目光，摊开四肢，一脸生无可恋：
“才进入就莲花墟就遇上这种事，可真真好彩头！
看方才那动静。
这片阴地里的大凶，已经被放出来了罢……”
第四百一十三章 王服
“大凶？”
紧跟在后的宋迟悚然一惊，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躲到飞玄道人身后。
在方才那一声剧颤过后，整片粘稠的黑暗都拥挤了起来，幽邃深处，仿佛有无数黑黑洞洞的鬼怪在张牙舞爪，瞪大了流血的眼，渐渐逼视过来。
宋迟浑身都在打摆子，苦着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什么……”他声音有些发颤：“什么……大凶啊？”
宋迟傻了。
这一连串发生的事，彻底把他弄傻了。
先是遇见阔别多年的老师，有幸跟着一起来勘探莲花墟，可扬名立足的美梦还未做够，劈头的几刀子就几乎惊掉了他的魂。
杀人，杀人，杀人……
短短一天，却比宋迟二十七年的所有见闻加在一起，还要更惊心动魄。
烂陀寺尊者一掌压落时，宋迟是真真切切流泪了，嚎声带了十足的哭腔，但泪珠还未沾地，天地便莫名颠倒，自己一行人也倏忽进了莲花墟。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里，一切都静得像死去……
待他呆滞回过神时，身畔只有一个如丧考妣的飞玄道人，其余的，都被莲花墟错乱的场域隔开。
“道长，道爷。”
呆呆低下头，看着地眼深处那团载沉载浮，被戳破的小小炁团，宋迟心头有些发毛：
“您老给句明白话，大凶，怎，怎么就又大凶了！”
“听过跳尸吗？”
“听过。”
“若人死后一口生气不散，又在葬地里养了身阴气，尸身便能通灵了。”飞玄道人拍了拍腿上的灰，木然回答：
“这里是一个大人物的坐化地，他死后，有高人改造了地势，把山川排成杀阵困锁了一切。”
“啥啊？”宋迟似懂非懂。
“憨儿，你还没听明白吗！”
飞玄道人勃然起身，面色阴沉无比：
“那个大人物的尸身通灵了，早成了尸魁！”
“我本想放出明堂的万马来，重组地势，从死地寻出一条生路，却是中计了！”
“找到的不是明堂，是锁住地势的镇龙眼——”
“现在两口镇龙眼被道爷和另外一个蠢货破去，他娘的，都他娘的完犊子了！”
唾沫如暴雨喷来，被淋了一头一脸的宋迟傻了，待他会意过来时，登时面色惨白。
“那，那个什么尸魁……”宋迟声音结结巴巴：“现在脱困了？”
飞玄道人阴着脸，没有做声。
“我们才刚进莲花墟，怎么就能碰上这种鬼东西？现在什么世道！”宋迟绝望了：“跑还来得及吗？”
“没救了，等死吧。”
飞玄道人自嘲一笑，旋即面上露出一抹狠色。
在宋迟愕然的目光中，他喷出一口精血，祭在罗盘上，发出道道璀璨炽光，宛若仙剑横空。
“老粽子厉害的紧，还敢迷惑道爷给它当枪使，干他娘的！”
飞玄道人脸上再无一丝雍容之色，他狠狠往地下啐了一口，头顶的罗盘烨烨夺目，宛若一个燃烧的大火球，将黑暗都略驱散了几分。
“尸魁脱困后必然要吃血食，你自己当心些。”
飞玄道人扭过头，对宋迟狠狠开口，一反常态：
“刚逃进莲花墟就钻来这等死地，道爷认栽了！是自己学艺不精！”
“但我这头老牛可不好吃——”
“想啃我的肉，那它怎么也要崩掉半个牙！！！”
黑暗中。
依旧是寂静无声……
宋迟捏着一柄戒尺，手脚冰凉，额角冷汗一滴滴从额角流下，很快便浸透了里衫，狼狈不堪。
他脸上挂着十足的戒备与警惕意味，握住戒尺的手丝毫也不放松，唯恐黑暗中的尸魁突兀折断自己背脊，拔掉脑袋，再把胸腔里的血一滴不剩，统统吸干！
逃——
是逃不掉的。
在这片黑暗中，再怎么穷尽目力，也只能看清不到三丈远。
而主动出手。
也似乎是嫌死的不够快。
黑暗和沉默像一块宽大的幕布，四四方方，整齐盖住了所有的人，严丝合缝。
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已经失去了概念。
在宋迟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沉默，颤抖着想要开口出声时。
前方——
突兀传来一个轻轻的脚步声。
“来了！”
同样满头大汗的飞玄道人怒叫，双手在道袍下忍不住的打摆子：
“妈的！打他娘的！！打杀它！！！”
愤怒或绝望的吼声像雷一样暴起！
飞玄道人刚颤抖抬起手，黑暗深处，一道声音便令他的动作突兀停下。
“是我。”无明的声音响起：“已无事了。”
“……”
“……”
飞玄道人和宋迟面面相觑，彼此面上齐齐闪过一丝惊疑之色，但都默契没有收回手。
“已无事了。”
无明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他看向如临大敌，满头大汗的两人略略有些诧异，又恢复了平时淡淡的神情：
“阴气能蚀骨，还是不要久留为好，待找到公羊先生他们，便一齐离去罢。”
僧人沉默朝远处作揖。
于是。
黑暗深处。
一条黑光大道瞬息如虹铺卷，将茫然的公羊先生等人拉扯过来，黑光大道呼啸即逝，在一闪过后，又旋即遁入了无边的幽邃。
“等等！”
看着身侧众人，飞玄道人有些难以置信：“那具尸魁可是被你打杀了？不然的话……”
“王服先生并非是尸魁之属，我也赢不了他。”
无明微微一怔，摇头：
“主人已有逐客的意味了，还是走罢。”
竟然不是尸魁？！
还有——
王服？？？
飞玄道人僵立在原地，一时手足无促。
“这片葬地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远处，公羊先生脸上露出一抹骇然之色：“他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我要如何分说呢？”
无明自嘲低下头，沉默笑了笑。
轰！！！
而此刻，有战车突兀碾破长空，轰出巨大的颤音，一尊尊法象五光十色，声威震天，从一口漆黑混洞内簌簌飞出。
“诶？”长空之上有人惊疑，投下目光：“好一片天然阴地，看来是困了个了不得的凶物！”
“避过去。”
“不要招惹！”
“金刚寺的尊者也陆续到来了。”
在议论纷纷中，长空之上，一个淡然平和的声音开口，止住了所有骚乱：
“奉人仙法旨，先将无明斩了，绝了神足通！”
“至于这片阴地，里内蕴有大凶，千万不要去招惹！”
淡然平和的声音带着几分肃然：
“莲花墟中多诡异，斩杀无明后便及早抽身离去，切莫多留！”
第四百一十四章 以北
大片大片的符光交织成片，密密麻麻，似乎要照亮整片乾坤。
浓邃无边的黑暗有意无意，于此刻微微洞开了一角，在氤氲的雾色之上，错愕的公羊先生众人清晰看见了天宇上的场景。
隐隐约约——
一口幽暗混洞嵌在天宇正中，光华辐射数十里，涨缩不定。
一辆辆古战车隆隆从混洞中鱼贯而入，璀璨炽热，如同一颗又一颗光亮星辰浮现，修士们或驾起神桥或催动天虹，纷纷电射进入这片厄土，流电遍空，呼啸震野……
“第五境。”
无明皱眉。
在天宇密密麻麻的修士中，其中一个被诸修围绕正中，如众星捧月般的人尤为瞩目。
那是一个长须及胸的中年道人，乘坐着六头青背兕牛拉动的云车，通体金莲绽放，黑白两色霞光相托，庄重幽深。
“阴阳道人，就连南华宫的长老也出手了么？”
无明认出了中年道人的身份，那仿佛法理交织的黑白两色霞光太过瞩目，也太过令人难忘！
又有五境临近，就算是寺里，也要焦头烂额……
无明心一沉，脸色愈发凝重。
尽管方才阴阳道人话语里透露了金刚寺尊者到来的事实，但自己一行人，真能在莲花墟这片厄土中，拖到求援到来的那一刻吗？
猫捉老鼠的躲藏，又究竟能隐到几时？
况且——
“老师，你一直要我隐瞒神足通和天人体的修为，秘而不宣……”
想起东门鹤死前的遗言，无明一时沉默了：
“是因为金刚寺里，也有别家宗派的暗棋吗？”
道道虹芒往复不休，神桥此起彼伏。
在青背兕牛的吼叫声中，黑白两色霞光照遍长空，流转冲霄，仿佛神佛天降。
“是阴阳道人！”此刻，被这冲霄气机突然一慑，一个燕家骑士霎时惨无人色，方寸大乱；“我们——”
“噤声！”
站在近处的公羊先生骇然，急忙去掩他的嘴，却还是慢了一步。
混洞下空。
那被六头青背兕牛拉动的云车上，阴阳道人忽得皱眉，眸光扫过被黑暗笼罩的阴地，似乎若有所觉。
那两道眸光太过恐怖了，如同天神在极空下俯视**四野，搜查众生。
飞玄道人等神魂失守，在慌乱中下意识要低下头颅，丝毫不敢正对。
死一般的寂静里——
阴阳道人眸光如电，一寸寸扫过黑暗笼罩的阴地，但终是一无所获。
那股黑色的雾色似乎无穷无尽，棺盖般掩住了整片阴地，其中蕴藏着一股莫名的秘力，连天眼也无法看透。
“真是怪哉。”
云车上，阴阳道人喃喃自语：
“明明方才心血来潮，是有人在呼唤我名？”
他轻叱一声，两眼符光闪烁，催动起天眼神通，瞳孔竟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黑白两色。
左眼漆黑如墨，如同一口漆黑的大渊，吞噬一切。右眼煌煌无极，如同孕育着一口狂暴天日，放射出万丈芒光。
“我倒要看看……”
阴阳道人冷笑一声：
“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鬼祟！”
那一刹那的心血来潮令阴阳道人难以释怀，他运转起最强的天目神通，要彻底穷尽阴地的每一寸土地。
嗡——
黑暗中，白骨骷颅从阴地深处抬起头。
噗！
它空洞的眼眶中鬼火如剑，无形神念如彗星般扫向高空，轻易切断了那两道眸光。
“不好！”
阴阳道人惨叫一声，两眼流出血泪来，几乎踉跄从云车滚下去。
“退！退！！退！！！”
他惊惶大叫一声，六头青背兕牛昂头长叫，运蹄如飞：
“这头阴地大凶不可敌，速退！！！”
整片长空都被阴阳道人的吼声震得隆隆，在惊悚的呼喝中，无数修士寒毛倒竖，也纷纷跟着阴阳道人退去，不敢驻留。
他此刻的模样太过惨烈了，两眼血流如注，几乎被废去了天眼。
这森然的一幕也令诸修肝胆皆颤，争先恐后，唯恐自己遁光慢下来一步，就会被拖进那片浓郁的黑暗里，沦为大凶的血食。
“这片阴地主人究竟是什么修为？”
看着这一幕，飞玄道人肌肤不由得阵阵发寒：
“三言两语间，这才几炷香的功夫！大师怎能就与它结识了？”
“我寺尊者已赶来了，现在还是寻一密地，暂避一二罢。”
无明嘴唇动了动，终还是将那个太过荒诞的事实隐瞒下去：“不知公羊先生有何高见？”
“莲花墟以东，据典籍里记载，那片大泽曾是行宫所在。”公羊先生深深看了无明一眼，开口道：
“行宫处的阵势老朽略懂一二，想必也能破解，依照我的言语，不妨进入行宫中依仗地势暂避，静候金刚寺各位尊者到来？”
本意进入莲花墟，是要替燕家揪出石头僧的踪迹，绝了魔僧的生机。
但如此形势，谁还能管上什么石头僧和燕家，连自保都不暇了，其余诸事，更是无从提起。
无明微微颔首，示意赞同。
“燕家的族老们如何分说？”他忽得转身，面向一旁的庞青：“能请援手吗？”
“道标被遮掩了。”
庞青摇头，他伸出手，青色的凰鸟符诏动也不动，黯淡无光。
“原来如此。”无明不置可否笑了笑。
刷！
此刻。
粘稠的黑暗陡然分开，一条青色的通道浮现其中，不知要通往何处，像是接引。
“叨扰主人家如此时分，也该离去了。”
无明看出了阴地主人逐客的意味：“诸位檀越，请罢。”
人影依次不见，在无明最后走出阴地之后，那条青色通道倏忽溃散，投入恒久不变的浓黑之中，再也不复。
……
黑暗中。
白骨骷颅沉默地站起身，它像是思考般沉寂了，在漫长的寂静无声后，僵硬往前迈出了一只脚，又旋即摇头止步了。
不知多少年了——
它无数次地被人惊醒，又无数次地继续沉睡。
在这场仿佛永无休止的循环中，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真是……有趣……”
白骨骷髅抬起手，上下颚缓缓地张阖。
在那干枯的骨节上，一缕新肉，正在白骨上缓缓萌芽，像荒原上一点青绿的渺小草叶。
白骨生肌。
……
……
……
同一时刻。
在无明等人前往莲花墟以北，意图进入行宫躲避时。
千万里之外，有两尊大佛在云海上遥遥相对。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天神之首
琉璃净光淹没了云海，净土蔓延，莲花遍地。
两尊浩浩瀚瀚，仿佛无穷无穷的金身佛陀隔着云天遥遥相对，遍照诸天的光辉洒落，充斥一应有无形，像是将整片虚空都渲染成了庄严的佛国净土。
阿弥陀佛——
无量光，无量寿，无量德，无量智，无量功，无量行，无量智慧，无量慈悲！
两尊金身佛陀的气势相互碾压碰撞，彼此对峙，一片片精神显化的庄严净土生了又灭，灭了又生，光芒激烈飞腾，宛若雨下。
在佛陀法相身侧，无数僧人也互相对峙，彼此神色凝重，面容肃然无比。
十方风云皆动！！！
这是人道尊者之间的强绝对峙，宛若针尖对上了麦芒，其威势震古烁今，难以想象！
“天下二佛脉，南北两禅宗。”
远远观战处，一个头顶悬挂金灯的老者叹惋不已，神情唏嘘。
他是高陵徐氏的一位族老，更是第五境的大修士，作为一方至强者，自然也知晓很多隐秘。
“自齐亡国，故雷音寺崩灭后，这两脉不知何时起，便是生死的仇寇了……”
徐氏族老敬畏看向那两尊法象无比庞大，几乎横亘了天海的伟岸佛陀，感慨万千：
“现在，终于要对上了！”
虚空中禅音大作，天花乱放，在两尊金身佛陀对峙的同时，十州风云都被搅动了。
无数人远渡前来，也不知多少大能在此默默观战，三国的宗室、圣地的人间雄主、十二巨室的族老……
不同的王朝，不同的门庭大教，这些平日难得一见的巨擘、尊者，此刻，几乎尽竟咸集于此，屏息以待！
“慈载！好决断！”
方丈目光阴沉无比，他看向远处那尊脚踏黑龙，庄严解脱的青色古佛，冷笑不已：
“把孽龙皮都祭出来了，你是铁了心要找死？！”
“师兄何必多言，一个修成了六神变的法主，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让他活了，贫僧拼死也要拦你。”
青色古佛笑意自若，随着这声轻笑，他脚下的万丈黑龙也缓缓游走长空，发出了一声长吟。
霞光刹那冲霄，瑞彩万道，宛若仙金铸就的龙躯神圣无比，其光彩宏伟冲霄，贯通山河，几乎挤满了整片穹苍。
孽龙皮！
方丈脸色难看。
面对这件故雷音寺时代，以真龙尸骸炼制，甚至不逊色于真器的绝强法宝，便是他已将《陀伽相》修行至圆满，也不能轻易相对。
“师兄，你的十心镜和阿罗汉金身，可赢不过我手里的真龙遗宝。”
化身为青色古佛的慈载面色平淡：
“还记得吗，在你我都尚未成道的年岁，贫僧便曾亲自祭起孽龙皮，打杀了修成宿命通的自宏。”
“似乎，这自宏和尚……”慈载微微一笑：“还是师兄的亲族吧？”
“放肆！”
“住嘴！”
“狂徒当诛！！！”
金刚寺尊者们齐齐变色，个个喝骂出声，震怒无比。
这是金刚寺的一件旧事，也是一件尘封的旧创，无人胆敢提起。
今日慈载**裸讲出了这件秘闻，无疑是将旧疤揭掉，在新创上狠狠再斩上一刀，血淋淋。
面对诸多金刚寺尊者的雷霆暴喝，慈载依旧笑意不减，他看向面色阴沉的方丈，缓缓开口。
“我知晓，师兄你已将广慧罚入了十惑苦狱，惩他瞒上的罪过，可这里，我倒要替他说一句好话了……”
“金刚寺里，贫僧的确是布局了。”
看着终于神色大变的方丈，慈载笑意愈发嘲弄：
“师兄，试想一二。”
“好不容易绝处逢生了，等到了宗门来人。”
“结果他以为的金刚寺长辈，实则一直都是我烂陀寺的尊者。”
“这个时候——”
“无明和尚又该作何观想呢？”
……
……
……
莲花墟。
黑海。
入目一片荒凉，巍峨如巨人殿堂般的宏伟宫阙耸立在海面上，随着漆黑水波的晃荡，微微反射着细碎的符光。
眼前所有的事物都高大无比，散发着一股沉重的压抑气息，海面上到处都是不沉的瓦砾和如山废墟，荒凉而破败，死气沉沉。
嘭！
无明并指成剑，将一朵巨大莲花缠来的根须当空斩断，小山大的莲花精怪哀叫一声，刚要逃遁便被飞玄道人的罗盘罩住。
不过几息功夫，随着罗盘光焰大放，莲花也很快被焚成了炭灰，彻底消磨。
“该死的。”飞玄道人收回罗盘，喘了口粗气：“这鬼莲花怎越往里走便越来越多，杀不尽的吗！”
他们这行人进入莲花墟已半个月了，一路以来，也陆续遭了四五波截杀。
其中，最凶险的一次莫过于三尊烂陀寺尊者齐齐出动，将他们藏身的那片山脉径自掀飞，打得百里大地沉沦。
若非无明以神足通挪移了虚空，只怕所有人都要被浩瀚真炁碾碎，骨肉成泥。
但也因这次神足通，无明等偏离了原定的方位，彻底南辕北辙。
莲花墟中场域错乱，往往一步之差，便是千里之遥，在数日的重定锚定方位，更是险些误入绝地后，才总算又找出了通往行宫的路。
“渡过这片黑海，便是行宫的方向了。”
无明掌心飞出一口银色天戈，将又一头袭来的莲花精怪劈成两段，血雨滂沱。
“我已用秘法传讯给然庚长老和然庆长老……”无明难得露出一丝轻松之色：“等到他们到来，万事便可无忧了。”
然庚——
一旁的公羊先生神色一震，显然被吓了跳。
“那位然庚长老，可是菩提院的首座？”他问：“在邺都修编《文海》的那位神僧？”
“正是。”
“下一任南禅主竟然亲临了莲花墟。”公羊先生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也终于微松：
“以他的通天修为，想必也是无忧了……”
噗！
一条房梁大的根须陡然探出，如矛刺向一个燕家骑士，被庞青极速拦下，一巴掌捏成了肉泥。
黑海中莲花生成的精怪仿佛无穷无尽，一头头渐次冲上来，汇成了浩渺的花潮，无明等人不敢停歇，艰难冲出这片花潮，逃过了被蚁附堆死的境地。
“呼，呼……”
空荡荡的海面，飞玄道人大口喘气，他抬起头，刚想说话，却被一声惊叫突兀打断。
“看！看！！！”
宋迟身子如抖糠般战栗，像白日见了活鬼，几乎语不成调：
“你们看前面！！！”
错愕之中，众人纷纷朝前看去，个个惊恐。
无明瞳孔狠狠一缩，不由自主向后倒退了两步，僧袍中的手指微微颤抖。
“神！”
飞玄道人匍匐在海面，几乎要五体投地：
“这是天神的首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