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苦寒飞雪春已近(一)
“你就是周弘顺?”陈佑看着被困绑手脚塞住嘴巴的周弘顺,有些好奇。
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靠近南门大街的一处居民院落,正好这家只剩仆人看家护院,便被征用了。
卢仲彦又派人“请来”数名大夫,为一众受伤的军士家兵治疗。是以虽打斗平息,但此处仍不时响起痛苦呻吟之声。
陈佑清洗干净脸上的血污,又灌下一碗温补药汤之后,就坐在此处和宁王大眼瞪小眼。
城中消息也源源不断传到他这里来,得知宁王幕僚周弘顺被抓住,陈佑便忍不住出来想见见此人。
那天好不容易脱身之后,他从张昭那里得知,那次主导抓捕的正是周弘顺。
不得不说,那一次经历真的是让陈佑铭记在心难以忘怀。得知周弘顺被抓住,自然想见见这个罪魁祸首。
问出问题之后好久没有回应,陈佑突然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地示意家兵将周弘顺嘴里的布团取下。
周弘顺吐了两口唾沫,脸色平静地看着陈佑:“正是周某,足下可是秦王府陈司马?”
他没有破口大骂,倒让陈佑高看不少。
陈佑收起玩笑的心思,正色道:“此次宁王被蛊惑袭击皇城,不知你在其中起了何等作用?”
“蛊惑?”周弘顺苦笑一声,“随你怎么说吧。这一次失败,怕是大尹和我都活不了吧?”
承认失败,也就是说没有后手咯?
陈佑转着心思,嘴上道:“宁王乃是皇亲,其罪如何,不是某所能置喙。”【1】
听到他这话,周弘顺苦笑一声:“不意司马竟如此谨慎,怨不得上次被你逃脱。”
提到这事,陈佑脸上闪过尴尬的神色,好在灯火昏暗,倒是没人注意到。
不过他现在也没心思同周弘顺多谈,直接挥手道:“带下去吧,同宁王隔开。”
“是!”家兵答应一声,重又将周弘顺的嘴给堵上。
陈佑朝前走了两步,靠在墙上静静思考。
卢仲彦带着人去通知驻扎在皇城北边的几部亲军,四位相公入宫,城内平静无比。
有至少三位相公的支持,自己这边今晚又没有调动亲军,应该不会有事。但就怕宁王脱离掌控,到时说不定又是一番风波。
说到宁王,陈佑又想到了在广晋府的荆王。
只可惜现在除了指望卢能将荆王按在广晋府,陈佑也做不了什么。
陈佑不知道的是,他所指望的卢现在正一边跺着脚骂娘,一边试图让因夜袭而陷入混乱的军队重新恢复秩序。
正想着,突然听到大队骑兵冲锋的声音,猛然就是一惊:长风军入城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一下子恼怒起来:“这不是胡闹嘛!”
说完这句话,也顾不得召集家兵,直接拔起一支火把就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转到街口,可以看到南门大街西边一堵高墙一般的黑影飞快压过来。
密集的马蹄声中,地面仿佛都在震动,直震得陈佑胸口生疼。
几乎是转瞬之间,一阵吆喝之后,马队停了下来。
陈佑等马队带起风尘停息才睁开眼,却见前方的骑手让开道路,一前两后走出三个人来。
借着手中的火把看清来人面容之后,陈佑不由惊道:“大帅!”
走在前方那人正是赵元昌!
只是赵元昌此时却不是当初那般丰神如玉的模样,蓬头垢面、憔悴无比,这说的就是他。
“将明,吾须得入宫。”
沙哑的声音在陈佑耳边响起,陈佑立刻上前扶住赵元昌:“大帅且先休息一阵,我立刻安排人通知宫内开门!”
说着,他扭头看向皇甫楠:“长风军先留在此处,以免皇宫守军误会。”
皇甫楠点点头,转身安排跟进城内的这群马军。
赵普则快速走了两步,在另一边扶住赵元昌。
被这马蹄声一惊,城头多了好些火光,守军一个个都探头朝宫外查看。
没有理会他们,陈佑一直扶着赵元昌来到小院:“快请大夫来!温水、热汤、床褥都备好!去一个人通知神兽门的守军,秦王已至!”
最后四个字彻底让小院沸腾起来,这些人就算不知道自己今晚是为了秦王,但身为武人,或多或少都知道当今武功第一的秦王!
好在这里还有刘河,连忙安排人拦出了一片安静的空间,各项事务也安排妥当。
虽然心中急切,但赵元昌也知道这宫门一时半会打不开,也就听凭陈佑安排。
先是大夫诊断一番,开一个滋补的方子立刻就去熬制,之后端来热水梳洗一番,泡脚缓解疲劳。
赵元昌在路上跑了两天,是真的累狠了,坐在椅子上泡脚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陈佑也不敢动他,拿来一件披风盖上,吩咐仆役定时朝盆里加热水之后便拉着赵普出门。
没走多远,赵普便压着嗓子急切地问道:“今晚是怎么回事?”
陈佑面色沉静道:“我们胜了。为了不惹物议,便不准备让长风军入城。”
赵普沉默下来,这确实是最好的处置方式,只是他在城外空等了一夜,这心气还是缓不过来。
好一会儿赵普才语气僵硬地开口道:“我去跟皇甫楠解释一下。”
“嗯。”陈佑点点头,将赵普送到院外。
眼看赵普转过墙角,陈佑便准备回去待着,却看到派去神兽门的那家兵飞快朝这边跑来:“宫门开了!两位相公正赶过来迎接秦王!”
陈佑深吸一口气,犹豫了一瞬,最终没让这家兵去追回赵普。
回到房间内俯在赵元昌身前轻声喊道:“大帅,大帅?”
“嗯?”赵元昌眼皮一动,身子就要朝一片倒去,陈佑连忙扶住他。
这么一来,赵元昌反而很快清醒过来:“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炷香。”陈佑将秦王身上的披风拿开,让出位置来让仆人给秦王擦脚。
“宫门刚刚打开,有两位相公正要过来迎接大帅。”
“嗯。”赵元昌点点头,等靴子穿好,立刻道:“我们这就入宫。”
说着就要站起来,只是在马上颠了两天,这只是歇了一小会就感觉浑身酸痛,一动就痛得直吸冷气。
陈佑眼力劲还是有的,适时扶住赵元昌:“要不大帅再等一会,我找一辆小车来。”
第一百七十章 苦寒飞雪春已近(二)
“不得皇命,宫内不得乘车。”赵元昌想不都想就拒绝了,“现在就走,我能坚持住。”
正主都这么说了,陈佑也不好拦着,就这么扶着赵元昌朝外面走。
走到小院外,他才仿佛刚想起来一般吩咐道:“赵参军到南门大街马军那里去了,刘河你去通知一下他。”
“是!”刘河得了吩咐,一刻不停地跑开。
只走了十多丈,看赵元昌迈步都困难,陈佑咬咬牙,突然道:“大帅,这一段路就我来背你!”
赵元昌一愣,看了看黑暗中的皇宫,又看了看陈佑,抿着唇一脸感慨地拍了拍陈佑的肩膀。
虽没说话,但其中意味很明显了。
陈佑当即松开扶着赵元昌的手,走到赵元昌前方,弯腰屈膝,双手撑着膝盖。
顷刻之后,一股重量就压到了他的背上。受力之下,胸口又疼起来,强忍着没咳出来。
好在这一年多他一直坚持练武,又有之前的底子在,现在虽然吃力,但也在承受范围之内。
深吸一口气,双手托住赵元昌的膝盖窝,一步一步向前行去。
于是就能看见漆黑的街道上,一个汉子举着火把走在边上,另有一个布衣青年背着一人走在他右后方。
小院离神兽门不远,虽行得慢,但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到了神兽门外,正好看到江夏青、郑志康要出门。
陈佑连忙让赵元昌下来自己走。
两人刚刚站定,就见江夏青郑志康郑重行礼道:“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夏青(枢密副使志康)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乍听此言,陈佑呼吸都顿了一下,扭头看向赵元昌,发现他也一脸茫然地看过来。
只是两人都不是普通人,不过须臾便平静下来。
赵元昌沉声道:“二位相公免礼。”
声音还有些沙哑,但也带着些威严。
江、郑二人直起身来,在道左侧身道:“殿下请。”
陈佑上前扶住赵元昌,江、郑二人依次超前半个身位侧身引路。
到了皇宫大内,自有宦官提灯,举着火把的那个家兵只得留在门外。
此时还没到开门的时候,他们离开之后,宫门再次关上,一路跑来的赵普就这么错过了入宫的机会。
虽然走得慢,但这皇宫本来就不是很大,很快就到了万岁殿前。
刘、杨、吴、朱四位相公并内侍监林盛保皆等在殿外,见赵元昌到了,一齐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赵元昌摆摆手,“官家可醒了?”
一阵沉寂,刘明出言道:“殿下先入殿吧。”
听到这句话,陈佑立刻明白赵鸿运怕是已经去了!
不等他细想,就感觉到扶着的赵元昌身体晃了晃,连忙扶住。
一同入了殿,赵元昌挣开陈佑的搀扶,有些踉跄地走到御床之前。
陈佑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而是站到跟进来的六相公身后。
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呜咽声传来,正是伏在御床前的赵元昌在哭。
等他哭了一阵,刘明上前劝道:“殿下节哀,国事繁重,殿下当早日登基才是。”
殿内这些人当即作揖道:“恭请太子殿下即皇帝位!”
此时赵元昌也渐渐停了哭声,众人这般劝进,他沉默一阵,好一会儿才道:“官家何时去的?”
“亥子之交,当时西墙生乱,宫内更夫未曾打更。”
“陵寝可曾备好?”
“工部自去岁便开始营建,待天明下文问询。”
“灵堂搭好了没?”
“回禀殿下,臣等原不知殿下今日归来,故而准备秘不发丧以待殿下。”
这意思就是灵堂还没准备。
沉吟一阵,赵元昌开口道:“林盛保。”
“臣在。”林盛保连忙上前一步。
“立刻安排搭建灵堂,天明举哀,日出哭灵。”
“喏!”林盛保答应下来,匆匆离去。
这些定下之后基本上就没什么了,庙号那是确定是太祖的,谥号要交由礼部太常寺等共议。
逝者的事情就这些,但生者还有不少事啊!
江夏青立刻道:“殿下,臣请拟遗诏!”
刘明也道:“今日冬至大朝会,殿下需在朝会上受册命。朝会毕,召臣僚哭拜梓宫,宣读遗诏。”
除了开国皇帝外,皇帝即位公文总共有三道,先是宣读大行皇帝遗诏,之后是嗣皇帝即位册,然后是嗣皇帝即位赦。
有一些刚刚即位就要改元的,还要多发一份改元赦。
遗诏是即位的合法性来源,即便要上演一番三劝三让,这遗诏是绝对不能拖延的。
赵元昌也明白这一点,当下点头道:“便依诸位相公所言。”
得了准信,几位相公都松了口气,此时无事,便一同告罪离去。
现在中书门下那些文学之士还没入宫,草拟遗诏的事情得他们亲自动手,这引经据典辞藻文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相公们离去之后,殿内除了赵元昌、陈佑外,就只有几个侍立墙边的宫人宦官。
陈佑垂首站在殿中,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如今说大局已定有些狂妄了,但至少定了七成,剩下三成必须稳住开头这一个月才算是稳了。
之后就得用一个又一个胜利来压制藩镇的野心和胆量,外战胜了,内部才敢动手削减藩镇。
不知过了多久,陈佑突然听见赵元昌道:“将明。”
“殿下。”之前他能称呼“大帅”来表示亲近,但现在必须老老实实喊“殿下”。
“你给我讲讲京城的事情。”
“是。”陈佑整理一番思绪,眼看时间尚早,便从当日入京开始讲起。
官场上的事,邸报上都能看到,故而陈佑略过不提,主要说这段时间自己和赵普所做的事情。
等他说完擒住宁王、皇城安定,明德楼的钟声才不过刚刚响起。
赵元昌沉吟一阵之后道:“你以为宁王当如何处置?”
“宁王乃殿下亲弟,臣不当多言。”陈佑依旧不说自己的想法。
“嗯。”赵元昌不置可否,“退朝之后你将宁王领来见我。其余人等,若有大才者愿降,你梳理一番给他们寻个去处。”
“喏。”陈佑恭敬应下。
第一百七十一章 苦寒飞雪春已近(三)
明德门钟声响起,就意味着参加朝会的朝臣进入待漏院,准备上朝了。
林盛保也是细心,先是安排尚食局准备了肉粥,紧接着送来早已备好的皇太子公服远游冠。同时也没忘了陈佑,肉粥自不必说,四品公服也一同送来。
两人就在暖阁内换好公服,洗了把脸之后在宦官的带领下朝文明殿行去。
本来皇帝需要提前数天下诏在什么地点以什么样的规格举行冬至朝会,可惜今年这情况,赵鸿运根本没想到冬至朝会的事情。
也因此,今年的冬至朝会就在常参的文明殿举行。
陈佑落后赵元昌一个身位,他现在虽然精神亢奋思维活跃,但眼睛却感觉睁不开。
抬眼看向前方的赵元昌,自己只不过一夜没睡就这么难受,而赵元昌在路上跑了两天,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坚持住的。
一路上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很快就到了文明殿外,此时东边的天空才稍稍有了些光亮。
赵元昌在侧门等待,陈佑则打起精神,趋步进入殿中,在一干或疑惑或惊讶的目光中被宦官领到自己的位子上站好。
其他人手中都持着笏板,陈佑空着手过来,只好双手兜在一起,假装手里有东西。
诸相公入班就位,文明殿内静若无人。
少顷,鞭响,鼓乐作,赵元昌步入殿内。
哪怕知道现在不该出声,但殿中依然响起一片轰然之声。
好在殿内那些御史还记得自己的职责,连忙弹压。再加上前头六位相公回头扫视,总算让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待赵元昌在御座之前站定,这些人才注意到赵元昌身上穿的不是亲王冠服,而是皇太子冠服!
皇帝都不在了,此时自然没办法行册礼。
不等诸臣再次议论,刘明手持册旨出班。
刘明先是朝赵元昌躬身行礼,紧接着转向诸臣:“河南府尹、侍中刘明受命宣读诏书。”
说着便展开册旨朗声宣读:“......秦王元昌......宜承鼎业,允膺守器。可立为皇太子,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读完,退到一旁,双手捧着册旨高声道:“河南府尹、侍中刘明拜见皇太子!”
此时众人才回过神来,一同高呼道:“臣等拜见皇太子!”
殿内臣僚一同再拜而起。
赵元昌躬身回礼。
见册命完成,刘明杨对视一眼,一同上前几步高声道:“今日子时,大行皇帝驾崩,臣等临终受命,再请皇太子即位!”
先是原本不在京城的秦王突然出现在朝会上,紧接着朝会变成了一场不正规的册命之礼,殿内众臣已经有了猜测。此时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为数不少的人心里甚至还松了口气,暗道果然如此。
有了相公带头,殿内的文武大臣们也一同喊道:“恭请皇太子即位!”
赵元昌沉默一阵,面色悲痛地开口道:“皇考骤离,孤当灵前执孝,即位之言,休得再提。”
“皇太子纯孝,臣等谨遵太子之命。”
众臣起身,这一番劝进就算结束。
皇帝驾崩,太子刚刚受册命,此时也不好再行朝贺,到这时候,朝会就该结束了。
“诸臣且归家服孝,辰正入宫哭灵。”
“喏!”
赵元昌先离开文明殿,紧接着诸相公出殿,其余大臣鱼贯而出。
陈佑还没走出殿外,就被一宦官叫住:“陈司马留步!”
“不知大官有何事?”
“太子殿下令我将此腰牌送与司马,言司马可凭此出入宫禁。”
陈佑接过一个手掌大小的深色牌子,心知这是为了让自己带宁王入宫。没有仔细打量,直接就抱拳道:“有劳大官。”
走到殿外,突然感觉感觉脸上落了几点冰凉。
凝神注视空中,发现无数小点在寒风中飞舞翻卷。
下雪了。
冬至这一场雪自卯时开始下,到辰初已经是鹅毛大雪在风中翻飞了。
哪怕现在正值国丧诸事繁忙,政事堂也要抽出空来预防雪灾。
开封府尹、宁王赵元兴被护送入宫,估计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开封府衙诸曹官吏一个不差全被关进牢里,一干捕快衙役也都一同关押。
整个开封府衙几乎被一锅端,在这种情况下,政事堂只能直接支使开封府下辖的几个县。
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不少人,现在又突然下大雪,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
于是,政事堂相公一商议,史馆相朱庆尧勇敢地担起了这个差事。
而其他两位相公,自然是忙着治丧,在新帝面前、在哭灵的大臣面前多多露脸。
陈佑、赵普、卢仲彦三人安排好监牢守卫后,便领着宁王入宫。
此时皇宫内也不安稳,赵元昌退朝后先是接见一干护卫皇城的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之后又召来家令童谣。
童谣领着王府一干内官在林盛保的配合下处死了韦齐,紧接着开始清洗不可靠的宫人宦官。
事情多时间短,将宁王交给童谣看管,陈佑等人一同前往万岁殿。
灵堂就设在万岁殿,马上就要到辰正,诸臣得在梓宫前哭拜大行皇帝,拜受遗诏,奉请嗣皇帝即位。
此时皇宫内的主色调换成了白色,万岁殿周边也用白绫搭了灵棚。
万岁殿就那么大,不可能所有臣子都入殿哭灵,大部分人只是在外面的灵棚跟着拜几下、嚎两声。
一干在朝服外头戴了孝的朝臣双手兜在袖中,面色沉痛地小步趋行。
大雪飘飞,深宫长廊,气氛庄严肃穆。
陈佑三人也都垂首不语,快步朝万岁殿行去。
到了万岁殿前,三人各有位置,只好就此分开。
雪还在下,地面青砖已经湿了,等下跪上去怕是不好受。
陈佑不过是从四品,虽然靠近殿门,但毕竟没能进殿内。除了人之外也没什么好看的,便微阖眼睑,垂首等待哭灵的那一刻。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万岁殿内响起:“呜呼!受命终毕,人之大伦,修短之所共同,圣贤之所不免。朕生逢丧乱,思济黎元......”
站在周边的宦官也跟着一齐大声重复,这就是遗诏了。
陈佑立马打起精神仔细听着,开头这是回顾生平。
“......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无禁嫁娶、饮酒、食肉......属纩之后三日便殓。文武官人三品已上,三日朝哺哭临,十五举音,事讫便出。四品已下,临于朝堂殿中当临者,非朝夕临时,无得擅哭。其方镇岳牧......”
中间这一段说的是国丧的规矩,总得来说就是死后三天入殓,各地官吏民众收到消息之后,守孝三天就可以无所禁忌。文武官员也得按规矩来哭灵,不能随便哭,云云。
“......小殓即竟。皇太子元昌宜于柩前即皇帝位,视事别所,军国大事不得停阙......以日易月,园陵制度,务从俭约......勿违朕意!”
最重要的一段,令皇太子赵元昌即位!
虽雪大风急,但陈佑心中却是火热一片。
眼见遗诏宣读完毕,众臣皆下拜:“臣等谨遵圣命!”
一拜之后没有起身,尽皆双手虚抱,高举过头顶大声道:“臣等恭请皇太子即皇帝位!”
一连三呼,此处安静下来,只听得风呼呼地吹,雪花簌簌落下。
好一会儿,殿内传出赵元昌的声音:“可!”
众臣再拜:“吾皇万岁!”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新皇登基诸事忙(一)
嚎哭一番之后,陈佑三人被请到一处暖阁。
哪怕知道这是新帝信重的表现,哪怕看着那一帮帮离去大臣羡艳的目光心中暗爽,但一夜没睡的三人此时宁愿被打发回去好好睡一觉。
此时也没什么好谈的,陈佑一口接着一口喝茶,只可惜此时都是将茶叶碾碎成末煎煮,不能嚼茶叶是一个大的遗憾。
陈佑一连喝了三四杯,赵普突然笑道:“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
陈佑一愣,放下茶盏思索一番,苦笑道:“我现在是搜肠刮肚,不得一语。”【1】
赵普轻笑着饮了一口茶水,接着道:“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哈!”陈佑又喝下一杯,“这么说来,我现在就是肌骨清了!”
卢仲彦也笑道:“司马再喝两碗就能御风而行了!”
说笑几句,总算有了些精神。
此时正值国丧,三人很快就严肃起来。
沉吟一番之后,陈佑朝卢仲彦道:“不知衙内可曾同卢节使联络?”
“尚未。”卢仲彦摇摇头,“如果有事,今日下午那边应该会有信使过来。”
刚说完,就听见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三人连忙起身。
过不多时,房门打开,穿着孝服的赵元昌走进屋内。
“参见官家。”
“免礼。”赵元昌抬手虚压,“坐。”
待赵元昌在主位上坐下,陈佑等人才落座。
陈佑这才注意到赵元昌现在是眼睛通红,眼眶乌黑,只是脸庞却带着一些不正常的红晕。
现在天下未定,要是大行皇帝还未下葬,嗣皇帝就病倒,周国很可能会分崩离析。
当下忍不住开口道:“官家当以圣体为重。”
赵元昌点头道:“我知道。只是有些事比较紧急,须得现在做完。”
听了这话,陈佑也只能住口不言。
赵元昌现在的问题是一直出镇边疆,这次归京又走的急。在刚刚即位需要大量亲信的时候,身边能出主意的就只有陈佑和赵普两人。
等这段最慌乱的时间过去,分散在蜀地和荆南的那些秦王旧部估计会大规模入京,成为朝堂上的新贵。
没等陈佑细想,就听赵元昌道:“我已同诸相公商议好,明日举行登基大典。”
陈佑三人微微点头,虽然已经在柩前即位,但举行了登基大典之后才真正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时间紧,也不多说,你们三人各有职责。”
听到这句话,陈佑立刻正襟坐好。
“昭美到滑州去,要是广晋府平安无事,便将荆王护送到京城来。”
昭美是卢仲彦的字,卢仲彦心知广晋府是不可能没事的,不过此时不能多说,只是抱拳应下。
“则平你暂时到开封府,协助朱相公把府里的事情担起来,这段时间不要出乱子。”
“是!”赵普看上去有些激动。
也是,他不过是正六品,如今一下子让他跟着相公担负开封府的职责,这是妥妥的重用啊!
赵元昌最后才看向陈佑:“至于将明,你今天多同各部寺正贰官谈一谈,问问几个相公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才。”
陈佑明白,这是要提拔新人了。
赵元昌毕竟久镇一方,对全国范围内的一些中层文官武将不太了解,这时候正好让中枢高官推荐亲近之人,能让朝局更快的稳定下来。
只不过赵元昌身为皇帝,不适合亲自和臣子讨论这些,所以只能让陈佑跑腿。
这可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
陈佑心中种种考量,脸上不露分毫的应下来。
又嘱咐几句,赵元昌便打发三人离去。
陈佑三人出了皇宫之后便各自分开,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休息,先睡一觉再说。
这一睡下去,再次醒来就是中午了。
陈佑还在洗漱,就听汴京宅子管事韩二柳说张昭来过一趟,见陈佑在休息,便先回去了。
洗漱完坐下要吃饭,韩二柳又搬来两本账簿和算盘,说要给陈佑查账。
这两本账簿,一本是汴京宅子的收入支出,包括盘下来的店铺之类的,另一本是张昭这一年多来的支出。
韩二柳隐约也知道张昭是专门为陈佑收集消息的,可是说到耗费的银钱还是一脸肉痛。
陈佑也知道张昭花销比较大,因为每个月张昭都会在送到江陵或锦官的信里附上这个月的开支。
说实话,在陈佑看来,自己花同样的钱银和时间,绝对要做得比张昭好很多。不过考虑到自己穿越之前的见识,张昭能做到现在的程度,已经算是很有天赋了。
只可惜离自己的原始设想还差很远就是了。
陈佑砸吧砸吧嘴,又翻开另一本账簿。
虽然没一笔一笔核算,但他还是认真地看,遇到某些想不明白的还会出声询问。
吃完午饭,账本也看完了,勉励韩二柳一番之后,陈佑便带了两个家兵出门。
屋外大雪还在下,陈佑撑着伞来到门外,坐上马车吩咐道:“去尚书省。”
尚书省在右掖门外,南门大街南边,靠近浚仪桥街。
虽然都堂在大内,但六部却挪在皇城之外。陈佑准备先去拜会六部尚书侍郎,然后再去诸寺监。至于几位相公,却得等到散衙之后到私宅去拜访。
坐在车内,陈佑仔细思量马上要拜会的那些个人。
六部之中,吏部、户部、兵部由于职责重、事务多,而设两侍郎,礼部、刑部、工部则各有一位侍郎。
现在的吏部尚书是集贤相江夏青兼任,所以在尚书省,陈佑至多需要拜访十四个人。
吏户礼兵刑工,吏部尚书不在,第一位就是户部尚书王彦川。
这王彦川原本是兖州刺史,去年前任户部尚书田茂出守同州,王彦川便入京接了户部。当时没听说哪位相公使了力,所以他应该是赵鸿运夹袋里面的人物。
这么一路想着,很快就到了尚书省外。
尚书省六部相当于一个单独的小坊区,每一部大约有官吏三百人左右。一部辖四司,每个司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四司小院相互打通。
马车停在路边,陈佑撑伞步入户部的院子。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新皇登基诸事忙(二)
就在陈佑忙着同一干尚书侍郎拉家常的时候,皇甫楠带着两道诏命领着长风军朝滑州奔去。
宫中收到义成军的急报,称广晋府尹、荆王赵元盛勾结镇宁军节度使瞿以震,尽起两州兵马攻滑州。现在义成军固守韦城以待援军。
当然了,奏报中不会出现卢为了抢地盘分了小半兵马去澶州。更不会出现之所以退守韦城,是因为卢大意,险些让镇宁军夜袭成功的事情。
总之,赵元昌令长风军立刻赶往滑州。下敕任命卢为京东讨逆都监,节制义成军、彰德军、长风军,平定叛军。
与此同时,在宫中同赵元昌深谈良久的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窦少华、副都指挥使巴宁泰、都虞候郭振回营,侍卫亲军内部展开清洗。
先是步军桑副都虞候被抓,紧接着马步军内同桑副都虞候有交情的各军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皆被下狱。
这些人能不能能不能保住性命,能不能保住官位,除了在看他们调查中的表现,还要看他们的位子有没有被窦少华们的亲信顶掉。
皇城周围的亲军稳住了,就不需要怕文官闹腾。
赵元昌已经通过皇城司和童谣得到了一份名单,只等着陈佑一番谈话后上报各人的表现,不配合的都没好果子吃。
忙了一上午的赵元昌终于能放松一会,小憩一阵。他现在要考虑的就是酬功,明日登基大典上要宣读恩旨,文官如何先不提,至少亲军这一块必须得让那些个军头满意。
一想到这个,他就不免冒出削减军队权力的想法。当初在外领兵还不觉得,如今只是刚刚当上皇帝,这一个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就让他感觉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按下这个念头,赵元昌吩咐童谣有事立刻叫醒自己之后,便在这临时收拾出来的小殿中进入梦乡。
指使家中健仆冒着风雪在屋檐上挂上白绫,黄世俊突然长叹一声:“想不到啊!”
闲着无事的齐醒就站在一旁,听到黄世俊的感叹,也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这运道来了,那是挡都挡不住。”
“你说,”黄世俊面色有些犹豫,“我这世侄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
说是帮衬,实际上是想去拉拉关系。
秦王登基,严格意义上的潜邸旧人也就是秦王府司马陈佑、家令童谣和校尉蒋树。
黄世俊之前靠上了朱庆尧,现在眼瞅着朱庆尧要倒了,他也要寻后路了。
只可惜当初看秦王、荆王都被发配出京,原本拉关系的心思渐渐就淡了,又想法子同宁王搭上了关系。
只可惜他添柴加火的时候,宁王这个冷灶已经热起来了。
他靠着朱庆尧的事情不说人尽皆知,至少在高层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三司副使,宁王也没怎么看得上他。
好不容易借着修筑新城的时机在宁王面前露了脸,宁王竟然“被蛊惑”谋害君父!更让人气愤的是,这个行动竟然还失败了!
“要是能从三司调出去。”黄世俊捋了捋胡子,“或许吏部能出一个侍郎的空缺?”
从三司副使到吏部侍郎,算是平调。
本来三司掌盐铁、度支、户部,天下财权尽握,三司使更是仅在宰相之下。虽然平级,但一个三司副使可比吏部侍郎抢手多了。
只可惜,三司的存在侵害了其它衙门的权力,三司能有多大权,就看三司使有多么强势。
偏偏现在的三司使阎俊臣颇有种不争而争的风范,说白了就是脾气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王彦川又比较强势,有了他带头,被侵夺职权的衙门纷纷强硬起来。
都说将熊熊一窝,黄世俊这个三司副使当得实在是有些憋屈,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宁王看不上。
旁边齐醒听了黄世俊的话,考虑一番之后开口道:“就以上次我看到他那事做楔子如何?”
“不妥不妥。”黄世俊摇头道,“当初虽然没告诉宁王,但后来出了搜捕那件事,真要是给他知道了,这关系怕是处不下去了!”
“那......”齐醒也有些头疼。
有时候这老交情真的说不上有多牢靠,就像四五年前陈佑父母突然离世,真的帮忙拉陈佑一把的也就只有庞典。
正想着,门房手里拿着一封名刺一路小跑过来:“主翁!陈家大郎来拜访主翁!”
这就是正式拜访了,黄世俊接了名刺,又从身边女使手中接过油纸伞,快步朝门外行去。
现在可不是当初还是南平国的时候,两人身份皆不同以往,他可不敢托大。
马车停在黄宅门外,陈佑袖手站在马车前面扭头看着街面,身后家兵替他撑着伞。
没等多久,就听见一声畅快的笑声从宅门内传出:“哈哈!将明贤侄怎地有空来我这里?”
陈佑扭头,看到一前一后两人自己撑着伞朝门外行来,当下轻轻一笑,接过家兵手中的伞,一边向前走一边笑道:“多日未见世叔,甚是想念,如今得了空,特来看望世叔。”
本来离得就不远,这一句话说完就走到跟前了。
陈佑微微欠身:“不便行礼,还望世叔恕罪。”
“哈哈!无妨!你我关系,不必在意此等虚礼!”
黄世俊笑了一声,将手中名刺递给身后的齐醒,拉着陈佑胳膊道:“贤侄且随某进屋。”
说着,扭头对跟过来的门房道:“将明贤侄带来的家人都要安顿好。”
门房忙不迭应下,快步走向马车。
陈佑随着黄世俊走入正厅,分了主宾坐下,自有仆下奉上茶水。
此时刚刚散衙没多久,陈佑才从阎府过来。
散衙之后,相公们和诸卿都被赵元昌叫到宫中议事,陈佑和阎俊臣谈了没两句就被宫内来传信的宦官打断。
等相公们自宫里出来,他还要去一一拜访。
抿了一口茶水,陈佑率先开口道:“世叔近来可好?”
黄世俊打了个哈哈:“还行。贤侄是昨日到的开封?”
“嗯。”陈佑点点头,“一路奔波,故而到现在才来拜会世叔。”
“那可得好好休息才是。”黄世俊意有所指道,“将明贤侄也算是朝堂重臣,当休息时还得好好休息。”
“算不上重臣。”陈佑连连摆手,“现在官家即位,我这个秦王司马一时间就闲了下来。”
闲聊几句,见陈佑只谈家常,黄世俊装作无意地问道:“将明以后就在京城了吧?”
陈佑微笑道:“这可说不好。说起来,世叔在三司可还顺心?”
说完这句,陈佑一副仔细倾听的神色看着黄世俊。
只见黄世俊脸皮动了一动,随即一副平淡的语气道:“也就这样。将明也知,我本就是管的户部,如今在三司也算是正当其事。”
陈佑笑着点点头,明白这番话的重点是“户部”。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新皇登基诸事忙(三)
摸清楚黄世俊的想法之后,又谈了谈三司那些个让黄世俊感官不错的年轻官员,陈佑便起身告罪离开。
接下来就是一一拜访诸位相公了,虽然相公们对他这个潜邸旧臣蛮客气,可还是免不了敲打一番。
但是有一点好处,陈佑的身份同相公们比起来毕竟相差甚远。现在这个时间段,诸位相公身居高位时间紧张,没空也没心思跟他打机锋,说话什么都比较实在,倒让陈佑十分轻松地完成了任务。
从枢密副使郑志康府中出来时,已经过了戌正。
现在虽说到了冬至、除夕、上元这般节日,都会发公文放开宵禁,但平日里也没多少人把宵禁当回事。汴京城内各处人多的街市口几乎每晚都有夜市,也就今天大雪,街面上没多少人。
原本准备就此回家的陈佑突然想起来中午出门之前韩二柳说张昭来找过自己,坐在车内想了一阵,掀开幕帘对车夫道:“从小甜水巷走。”
得了吩咐,车夫也不多问,凝神驾车前行。
这雪下了一天,路面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马车的速度也快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夫在外面喊了一声:“官人,马上要到小甜水巷了。”
“嗯,停下吧。”
陈佑这话刚说出口,坐在车厢侧边的两名家兵抓起伞就要下车。
陈佑也没拦着,只是自己也从座位底下掏出一把油纸伞,吹熄了蜡烛之后掀开幕帘跳下马车。
见陈佑自己撑开了一把伞,两个家兵也没谁上赶着来表现自己,就这么安静地跟在后面。而车夫也放慢了车速慢慢跟在三人之后。
很快就到了张家。
还是那个地方,只不过当初那低矮的木门却换成了一扇新的,门缝内露出一道温暖的灯光,隐约能听见屋内说话声。
“你们回车里等着。”陈佑吩咐一声,上前一步敲门:“张家大郎可在?”
顿了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拉开,露出一个惊讶的面庞:“司马!”
张昭看清陈佑的面容之后,连忙叉手行礼,这才手忙脚乱地将陈佑迎进屋内。
进屋之后也能看清这屋内的摆设了,却让陈佑略微有些意外。
他前几次找张昭却没进过屋子,此时看去,屋内亮堂了许多,也宽敞了许多。这屋内也就一个灶台、一套桌椅,外加一张床铺。转眼一看,却是屋内侧墙打了一个门出来,想来多余的东西都搬到隔壁去了。
只是稍稍一思忖,陈佑便明白了。
张昭这是想让家里过好一点,但却怕骤然换了居所会让人生疑,才用此手段。
同兴奋的张二郎说了几句,许诺过些日子带他去吃肉之后,又同病愈的张大娘见了礼。
张大娘也知道自家儿子现在在替陈佑做事,拘谨地对答几句后便拉着张二郎到另一个房间去,此处只留下陈佑和张昭二人。
张昭先是招呼陈佑在桌前坐下,紧接着又倒了一碗热水递到陈佑面前:“司马喝水。”
见他站在旁边有些局促,陈佑不由笑道:“站着作甚?坐下聊。”
等张昭坐好,陈佑感叹道:“一年多没见了啊!”
张昭点点头,面上闪过一丝纠结,终于开口道:“司马,这房子......”
听到这话,陈佑立刻明白张昭为何这么局促了。
当下爽朗笑道:“这房子不行,日后大郎你得换一处居所才是。”
“啊?”张昭一脸茫然,也不知道陈佑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佑此时却不想多说,只是道:“前段时间虽然谈了一些,但到底时间紧,有些事情说得不甚清楚,你跟我仔细说说这一年多的进展。”
“是,是!”张昭也不敢多想,收敛心神,沉吟一番之后仔细介绍起这一年多的经历。
张昭虽然在开封府当一个书吏,但他是在士曹这么一个主要和府衙内部打交道的地方,真论跟那些城狐社鼠的关系,同那些个衙役捕快实在是没得比。
好在他自己也知道,故而一开始拉拢的是自家这一片几个泼皮,同时也试探了府衙中两三个感觉信得过的书吏衙役。
不过衙门里的小吏在涉及到自己的时候都是个顶个的精明,张昭是生怕自己露出什么马脚,说不准啥时候就被卖了。
于是最终将目光转移到那些个仆役身上,再加上之前被他认可的两个泼皮,这个架子总算搭起来了。
当然,他没把陈佑给露出去,只说是某个大人物。
他说得神秘,出手银钱也充足,那几个人也就肯踏实做事,一个隐秘的情报网渐渐发展起来。
按照陈佑临走前的指点,张昭将收罗到的人分为内中外三层。
最内层的自然就是他自己,知道陈佑是幕后之人,且对整个情报网都有了解。
中层就是那几个能信任肯做事的仆役、泼皮,知道张昭是负责人,也知道其他几个人的存在。
由于张昭十分谨慎,中层这一部分人发展了一年多,也不过才十二三个。而且张昭本身社会地位不高,能被他信任的也都是那些个社会地位极低的,最大的优势就是不被人注意。
外层就是被收买来小吏仆役之类的,主要以各家仆役为主。这些人都是单线联系,每天给些银钱换来在主家听到的一些个奇事怪事或者涉及朝堂的消息。
总得来说,张昭搭建的这个情报网效率十分低下,能获得的情报层次也不高,倒是很容易失真。
也就是这些人平常都不被注意,也不是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容易暴露。
听完张昭的介绍,陈佑沉吟一阵,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大郎做得不错。”
说着,他突然道:“不知大郎可想换一个地方?”
只见张昭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茫然,紧接着小心地试探问道:“不知司马准备让我去何处?”
陈佑食指敲了敲桌子,看着张昭道:“这却要看大郎想去何处了。”
见张昭有些犹豫,陈佑也不催促,只是道:“你且好生思量,两天之内给我个答案。”
说到这个,他突然想起来赵元昌吩咐的另一件事,不由问张昭道:“对了,开封府衙那些个官吏可有哪个比较出彩?”
第一百七十五章 新皇登基诸事忙(四)
初七这天,陈佑寅初起床洗漱穿衣,简单吃过早饭便取了昨夜写好的贺表乘车前往明德门。
昨天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了,此时城内白茫茫一片,就算是不打灯笼也能看清道路。只不过马车前行不易,速度比正常时候慢多了。
快到左掖门的时候,马车终于走不动了。
“官人,前头都是车,这怕是过不去了。”
“行了,就到这。”
陈佑将笏板插在腰带上,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嘱咐车夫道:“你在路边等着。”
说完便小心地朝明德门行去。
这一段路被之前的马车来来回回走,雪都压实了,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明德门前的雪却早被铲走,等陈佑终于踏上皇城前是石板路时,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
朝官中和他有交集的不多,也就昨天拜会的那些个尚书侍郎同他打了声招呼。
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袖着手静静等待。
黄世俊的位置比陈佑靠前,路过陈佑这边的时候倒是寒暄了两句。至于赵普,他的位置在后面,同陈佑没机会搭话。
过不多时,诸相也都到了队列之前。
明德门外虽站了如此多的人,一时间却寂静无声。
真要说起来,这一群官员在队列水平上,要比这个时代一些军队都高。
明德楼一声钟响,宫门大开,众臣鱼贯而入,在几位相公的带领下快步前往待漏院。
在待漏院没停多久,就有宦官来请三品以上重臣二十余人。
在典礼开始之前,这些人要跟着赵元昌一齐去祭告天地、太庙。
在待漏院中等待之时,好歹能走动走动。陈佑同赵普互相点点头,便各自寻了熟悉的朝官闲谈。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之前离去的诸臣终于回到待漏院,一干人等精神上再次紧张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有宦官来通知前往崇元殿。
来到殿前,陈佑等人都将靴子脱了,按照次序摆放在殿前廊下,手持笏板趋行入殿,在各自的位子上站定。
今日殿内不再有椅子,而是换成了传统的席子,主要是为了方便诸臣跪拜新帝。
毕竟一年之中需要跪拜的时候少之又少,这登基大典必须要正式一点。
因此,为了卫生,他们就得将外面的靴子脱下来。
陈佑等人在崇元殿等待,而相公们,以及三司使、各部尚书、各寺卿、诸监,则在宦官的带领下面色凝重地向万岁殿行去。
等一下诸位重臣要劝慰哭灵的赵元昌,然后簇拥其来到崇元殿举行大典。
值得一提的是,被封为杞国公的孟昶和被封为安顺侯的高保逊也被叫来参加典礼。
陈佑在崇元殿等着的时候,赵元昌哭拜梓宫,涕泣而出。
诸臣拥着泪水涟涟的赵元昌出了万岁殿,看着宦官将万岁殿门上的白色纱帘放下,这就代表丧事暂停。
陈佑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到殿外鼓乐声作。
紧接着首相刘明、枢密使杨等朝堂重臣依次入殿站定。
少顷,金瓜力士等自殿后侧门入,一干仪仗之中,身着衮冕的赵元昌步入殿内。
陈佑站的位置比较靠前,能看到赵元昌脸上有一些不正常的潮红,也不知是不是激动的。
或许是陈佑的错觉,他感觉随着赵元昌一步一步登上陛阶,一股威严之势逐渐在赵元昌身上升腾。
等赵元昌站到御座之前,面向诸臣,他身后打扇的、撑伞的依次站定,鼓乐声停。
紧接着,身为仅存的一位内侍监,林盛保身着赤色朝服一脸严肃地站到陛下,他左右站着四名青衣宦官,皆手捧制敕。
就在陈佑感觉心跳加速、口干舌燥之时,赵元昌说了声:“坐!”
之后,林盛保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皇帝曰:坐!”
陈佑连忙跟着大家伙一齐长揖:“谢陛下!”
殿内诸人尽皆跪坐在席子上,除了四周力士宫人,以及站在陛下的林盛保等五名宦官。
只听得赵元昌又道:“宣册文。”
林盛保面向赵元昌,长揖道:“喏!”
之后他转过身来,接过自己左手边第一名青衣宦官手中的制书,展开,朗声宣读。
“维景瑞四年岁次戊申十一月丙午朔七日壬子,天生民,树以司牧......”
这是即位册书,同其它册命一样,除了这用来宣读的册旨之外,还有一卷玉册。
此时那卷玉册在杨手里,而刘明则拿着传国宝。
待林盛保读完册书,刘明、杨连忙起身。
趋步走到殿中,跪下,高举册、宝大声道:“侍中臣明(枢密使臣)奉册宝以尊陛下!伏惟陛下承命践祚,与天同休!”
林盛保大声回道:“承天之命,皇帝受之!”
紧接着,有两宦官分别取了册宝奉到赵元昌面前的几上,赵元昌再拜而起。
刘明、杨取出贺表,其余四位相公也立刻高举贺表,一同出列跪到两人身边:“臣等奏贺陛下履乾坤御**!”
静了一瞬,林盛保朗声道:“拜”
六相公再拜而起,舞蹈称贺,三呼万岁,之后退回原位。
再之后就是重复这一套“出奏、再拜、舞蹈、三称万岁、复位”的流程,自相公以下一波一波来,包括孟昶和高保逊也不例外。
等最后一批朝官退回原位,林盛保取过右侧宦官手中诏书,展开宣读:“诏曰:惟天为大,七政所以授时......可大赦天下,自景瑞四年十一月七日昧爽已前......”
这是即位赦。
陈佑看向陛前宦官手里剩下的两卷诏书,那应该就是恩旨了吧?也不知道自己能得个什么样的封赏。
他心中遐想着,赦书已经宣读完毕,跟着诸臣一同拜称:“陛下仁爱!”
第三份却是说的一番“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的道理,唯一点明的实务不过是督促修建太祖皇陵。
最后一份倒是恩旨,只可惜是对在京亲军的封赏,赐衣、赏钱,这都是常理了。不过初五当晚守卫宫城的亲军,除了平武军换成长风军外,都加了“拱卫忠勇功臣”的功臣号。
陈佑失落之余,也升起一丝期待。
往好处想,既然没有急着第一时间确定封赏,那就有可能是在等着上面空出位子。
想到这里,他目光扫向前排紫衣重臣,不知道这些人中有几个要倒掉。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典礼毕诏书频出
典礼结束,诸臣归家重新换上孝服。
陈佑原本也准备先回家,但刚穿好靴子就被一个宦官叫住,同赵普一齐被带往简贤讲武殿。
进殿之时,陈佑正好听到赵元昌的声音:“制如册皇太子,早日行册礼。”
凝神望去,数名红衣文官躬身应下,这该是中书舍人知制诰,或者是翰林学士院的。
赵元昌也看到陈佑赵普进来了,便挥手道:“就这样,你等且下去。”
那几人行礼退下,转身看到陈佑二人皆点头示意。
陈佑也点点头就算是回礼了,这些人他不认识。
回过神来,肃容长揖:“秦王府司马臣陈佑参见陛下,敬问圣安。”
赵普也行礼道:“锦官府司录参军事臣赵普参见陛下,敬问圣安。”
他们两个如此认真,赵元昌自然不会嬉皮笑脸,端坐那里,肃容答道:“朕躬安,诸卿免礼。”
“谢陛下!”
两人直起身来,各自坐下。
陈佑这才得了空仔细观察赵元昌,按理说典礼已过,不至于激动到现在才是,但此时赵元昌脸上还是有异样的红晕。
而且此时离近了看,能看到赵元昌嘴唇有些干裂,眼珠带着血丝,着实吓人。
不等殿内三人开口,童谣就用红漆木盘端着一个素色瓷盏走了进来:“官家,药膳好了。”
“嗯。”赵元昌点头示意童谣摆到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同时对陈佑二人道:“将明则平稍等片刻。”
陈佑出声应下,只是心中却有了一些忧虑。
看赵元昌这情况,应该是有病在身。不用猜,肯定是因为在路上跑了两天两夜,回京之后又不得好好休息导致的。
能撑到现在还没倒下去,怕是全靠那一股子心气,以及太医院开的调养方子。
等赵元昌喝完药膳漱口净手之后,陈佑当即劝道:“来日方长,官家还须得保重圣体才是。”【1】
坐在他对面的赵普也是出声附和。
他俩都没有自己的根基,利益同赵元昌绑在一起,不得不重视赵元昌的健康状况。
赵元昌自然能感受到两人话语间的真诚,点头道:“吾皆知晓,只是这调养亦需时间,急不得。”
闲话到此结束,赵元昌轻咳一声,肃容开口道:“想来你等已知晓荆王叛乱的消息,如今这局面,二位可有教我?”
陈佑的消息是在同那些个重臣谈话时候得知的,赵普则是昨夜才收到的消息。
对视一眼,陈佑当先开口道:“官家,臣以为荆王之事不足为虑,如今当镇之以静。只要中枢稳定,各地兵马便不会乱。”
赵普也附和道:“此时当以兵马为主,钱粮为重。”
说得都很正确,可是没有具体操作手段。
赵元昌自然不会满意,只是看着陈佑二人,等他们接着说。
沉默一会儿,陈佑终于道:“启禀官家,昨日我同京中高官皆有谈话,窃以为稳定中枢可从整顿诸部寺监开始。”
“仔细说来。”
见赵元昌点头,陈佑便将昨日自己的种种见闻一一说出。
等他全部说完,赵元昌微阖双眼静静考虑。
陈佑接过小宦官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润润嗓子。
好一会儿,赵元昌睁开双眼,脸上带着些疲惫道:“此事需一步一步来。”
陈佑点头,他是传话人,自然知道六相公对某一些位置的合适人选有不同的看法,如何调和是一个技术活。
现在赵元昌的嫡系军队大多在南边,等到亲军都换成他的嫡系,就不用这么束手束脚了。
正想着,就听赵元昌道:“将明。”
陈佑一个激灵,垂首抱拳道:“臣在!”
“我让你去枢密院,你能不能把侍卫亲军拿捏住?”
通过枢密院拿捏侍卫亲军,无非是钱粮和升迁两项。
钱粮不能乱动,逼急了会引起哗变,所以能做手脚的就是升迁这一项了。
正好现在侍卫亲军在搜查谋逆,空出来不少位置,这一番升降调用,操作空间很大。
只是陈佑却有些犹豫:“回禀官家,这枢密院中三位枢密使做主,臣实在是力不从心。”
没想到赵元昌摆手道:“我会让杨岐之、吴奇峰负责山陵事宜,郑多恙一直被杨岐之压制,在枢密院内无甚力量。若是有事,多请教吴奇峰就是。”
负责山陵事宜,换成现在的术语就是参与治丧委员会。
这个治丧委员会总共有五人:山陵使、山陵副使、礼仪使、卤簿使、山陵桥道顿置使。
能参与山陵事宜,就意味着新帝认为你深受大行皇帝信重,等大行皇帝安葬之后,就要给你加官进爵。
不过也因为有了这么一个任务,就有借口侵夺你原本的职权,故而赵元昌才有此说。
赵元昌给了一颗定心丸,陈佑也就不再推脱,而是干脆应下。
陈佑的事情定了,接下来就是赵普。
不出意外的,让他在开封府尹没定之前,暂时负责开封府的运转。有皇帝的支持,实际上就是行使开封府尹的职责了。
十一月初八,诏以河南府尹、侍中刘明为山陵使,枢密使杨为山陵副使,枢密副使吴峦为礼仪使,户部尚书王彦川为卤簿使,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窦少华为山陵桥道顿置使。
同日,册尚书右仆射、兼修国史朱庆尧为溧阳县开国侯,册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江夏青为安仁县开国侯。
制以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巴宁泰加怀化大将军、左卫上将军,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郭振加怀化大将军、右卫上将军。
京外各藩镇皆有封赏。
初八下午,又有四道诏书发出。
先是册封皇后杜氏为皇太后,之后令人送册宝至锦官府,册封秦王妃卢氏为皇后,这都是应有之意。
后面两道制书,分别是以秦王府司马陈佑充枢密院都承旨,以锦官府司录参军事赵普守开封府少尹、权知府事。
就在开封府内风云变幻之时,百里之外的滑州又有了新变化。
彰德军皆衣素服,军阵至德胜北城外,言受皇命剿逆,欲从德胜城渡河围攻镇宁叛军。
第一百七十七章 各有算计乱纷纷
站在城头,看着城下一队队排列整齐的军阵,卢孟达心中是无比纠结。
初六一早他就收到卢遭遇夜袭,指挥残兵退守韦城的消息。同时跟来的还有卢让他坚守德胜城,不必救援的命令。
这一道命令,让镇宁军埋伏打援的想法破灭。
韦城和德胜城的义成军军士皆没有镇宁军多,但趁着攻城时候袭扰却是可以做到的。
更重要的是,荆王的目的不是攻城拔寨,而是以最快的速度领着大军回到汴梁城。
但是,韦城兵马未溃,镇宁军实在不敢就此将韦城抛在身后自去汴梁。
虽然万般无奈,但镇宁军不得不停在韦城外,同义成军对峙。
就这样,等到初六下午,韦城里的卢,韦城外的赵元盛、瞿以震,全都知道皇帝驾崩、赵元昌即位的消息了。
同样的,长风军来援的消息也一同抵达。
卢自然立刻将消息通告全军,这一下子就军心大振。
在德胜城的卢孟达也很快接到了这个消息,知道京中很快就有援军到来,也就一门心思地守好德胜城,不想着去救援韦城了。
然而没想到失了地盘的镇宁军没回来,反而是彰德军到了。
卢孟达也从韦城来人口中得知了官家令彰德军受卢节制平叛的消息。问题是,新帝初立,这些个节度使或许不会扯起反旗,但趁机抢夺一些好处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比如他义成军不就打着平叛的旗号想占住澶州。
自己当了贼,自然会提防着别人跟自己有同样的想法。
城上卢孟达心中纠结,城下的彰德军节度使崔承霖可不会陪他在这里耗着。
待军阵整顿完毕,立刻派人到城下喊话。
“城内叛贼听着!崔节使奉皇命讨逆!念你等乃胁从,献城投降便可活命!莫等大军攻城!”
义成军占了德胜城两三天时间,期间还派出小队军士接受澶州其余县城,近在咫尺的彰德军不可能不知道。
此时听了城下的喊话,卢孟达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心知崔承霖是不准备善了了。
只是还得做最后的努力。
深吸一口气,叫来一个大嗓门的军士,指点他对城下喊道:“我等乃是义成军之人!澶州叛军已被诛灭!崔节使请回吧!”
听闻此言,骑在马上的崔承霖露出一丝冷笑,马鞭指着城头,对身后幕僚道:“卢家小儿莫不是以为我好欺?”
言罢,也不等幕僚回应,直接吩咐道:“喊话,请义成军放我军入城,两军合力早日平了镇宁叛军,才不负皇恩。”
说着,冷笑道:“若是非要将我等拦在此处,莫不是叛军假扮的义成军?”
身后幕僚一个激灵,随即露出玩味的笑容看向城头。
这就是**裸的威胁,不让我进城,你就是叛军假扮的,我就要动手攻城了!
这一段话喊出去之后,城头安静了好一会儿。
崔承霖面色渐冷,举起左手道:“准备攻城!”
身后军阵立刻行动起来,一时间人喊马嘶,杀气冲天。
就在此时,城头传来声音:“崔节使稍待!马上开门迎贵军入城!”
德胜城内,义成军和彰德军互相提防着对方翻脸,韦城下,镇宁军内部诸校尉也是心思不宁。
这年头军头不好当,原本镇宁军内还控制着没让秦王登基、长风军即将到来的消息,只是没料到卢安排人在营外高声喊出此事,还一个劲的鼓动投降。
现在赵元盛走在营内,都能感到一道道隐晦而危险的目光。
在营中转了一圈,心中满是阴霾地回到自己的军帐,富令荀已经在帐内等着了。
“这样下去不行!”赵元盛坐到主位上,脸色严峻。
一旁的富令荀脸上满是疲惫,他没经历过军阵,这几天一直睡不好,尤其是前两天坏消息传来,更是心神不安。
听了赵元盛的话语,他也只是叹了口气:“府君,如今可急不得。”
“急不得急不得!除了急不得你还会说甚么!”赵元盛突然爆发了,猛然一拍桌子朝富令荀呵斥道。
只是这话一出口,看到富令荀疲惫的面容,赵元盛浑身气焰一下子消散无踪。
佝偻着腰,有气无力地开口:“我有些急了,向原莫怪。”
见他这副模样,富令荀眼中忧色更甚,还不得不开口宽慰道:“府君放宽心便是,事情总有转机。”
就在赵元盛、富令荀二人思考对策之时,镇宁军一干校尉簇拥着节度使瞿以震走出中军大帐,一个个都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就只有瞿以震一人脸色还有些不太好看。
但事已至此,他要想活命就不得不同意这群校尉的计划。
长叹一声,带着这一群人朝赵元盛营地走去。
此次赵元盛准备带入汴京的兵马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镇宁军,约有八千人,另一部分是广晋府的乡兵团练,共有三千余人。
两部虽在同一个营地里,却分成前营后营,分别占据南北。
赵元盛收拢的三千人就在北边的后营中。
一干人等越过那条无形的分界线走进后营中,那一众乡兵团练不过看了一眼,便不再注意。
只是快到中军大帐之时,才有一个披甲校尉领着一队乡兵拦在面前:“瞿节使,不知节使此来所谓何事?”
瞿以震知道此人乃是赵元盛手下少有的知兵之人,甚得信重,故而停下脚步解释道:“某此来是为请见荆王,商议军事。”
那校尉满是警惕地扫视瞿以震等人,直到瞿以震快不耐烦之时才开口:“既然如此,还请瞿节使在此等候,某去通报府君。”
说完,吩咐身后乡兵看着瞿以震等人,自行转身朝大帐走去。
在他眼中这是职责所在,但这番作态落在镇宁军众人眼中,却无异于轻视挑衅了。
当即就有校尉忍不住想要开口呵斥,还好瞿以震眼疾手快拦住,只是他脸上也换了一副冰冷地神色。
若是从前,看到赵元盛手下制度森严他还会感叹其军纪严明、有王者之姿,但心中既然有了别的想法,此时再遇到这种事,就感觉自己被轻慢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陈将明初入枢府(一)
好在制度是一回事,人情又是一回事,赵元盛很快就迎出帐来:“瞿节使来此,可是军情有变?”
“正是!”瞿以震现在也不想为这些小事纠缠,当即大踏步向前,“殿下,我等进帐细说。”
一群人簇拥着赵元盛进入大帐,帐内富令荀连忙起身。
待众人落座,两名赵元盛的亲卫放下帐门,持着器械立于赵元盛身后。
瞿以震扫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等赵元盛询问,直接就抱拳道:“先帝崩殂,某等愿护送殿下回京祭拜。”
他身后众校尉也纷纷出声附和,好似真的欲全荆王一片孝心。
只是赵元盛听了这话却不由皱起眉头:“瞿节使这是何意?”
瞿以震面皮微微抽搐,余光扫过身后诸校尉,最终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道:“好叫殿下知晓,如今官家已经即位,殿下乃官家亲弟,想要入京祭拜先帝,必得准许。”
这话语里的意思就是准备效忠汴京城内的新帝了!
站在赵元盛身边的富令荀见赵元盛面色难看,当即盯着瞿以震开口道:“瞿节使可是忘了当初约定?”
既然心意已定,又有身后众校尉听命,瞿以震现在也没什么好怕的,轻笑一声道:“富判官,当初我等约定护送大王回京,如今依然是要护送大王回京,有何问题?”
说着,他站起身来,面朝西南汴京方向抱拳道:“我等乃大周忠臣,如今国丧,本不当擅动刀兵。然官家仁孝,大王亦是孝子,我等这才欲护送大王归京面见官家,祭拜先帝。便是官家怪罪,我等也只能先将大王安全送到,再向官家请罪了!”
说完这一段,不等赵元盛出声,他又阴恻恻一笑:“据传官家已经遣了长风军前来迎接,还望大王仔细思量罢!”
话音刚落,他身后众校尉齐刷刷站起来,一同抱拳道:“还望大王仔细思量!”
帐内安静下来,赵元盛看着镇宁军一干将校,面色变换不定。
瞿以震也是好不退缩地同赵元盛对视。
好一会儿,赵元盛才带着怨恨道:“背主之徒!”
瞿以震轻蔑一笑:“吾主乃是官家。”
说罢,也没心思多谈,直接挥手示意离开:“大王且在此好生休养,某便先告退了。”
瞿以震带着一众下属离开了营帐,赵元盛突然将面前桌子推翻,大声嘶吼道:“逆贼!逆贼!”
旁边的富令荀面色更加疲惫,此时也就由着赵元盛发泄。
只是很快帐外就有一个紧张的声音传来:“殿下!镇宁军派兵围了我们!”
听到这话,赵元盛富令荀哪还不知道这是防着他们逃走。
只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赵元盛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丧气道:“随他去吧。”
初九,义成军节度使卢奏称迫降镇宁军、生擒荆王赵元盛。
枢密院书厅,陈佑翻看眼前文书,突然冷哼一声:“倒是打的好心思。”
却是他看到了彰德军和镇宁军通过其它渠道递上来的奏章。
彰德军自然是说了一番义成军抢占澶州的事情。
而镇宁军则为自己辩解了一番,口称忠臣,矢口否认起兵造反之事。言辞间只是说得了杜皇后令护送荆王回京,现在听说大行皇帝驾崩、新帝即位,故而停止不前,劝说荆王回京祭拜大行皇帝云云。
在陈佑看来,这三份奏章皆是真假掺杂,可惜他在那边没有眼线,无法确定哪些真哪些假。
不过这都不是事,枢密院能收到奏章,皇帝和政事堂自然也都看到了,官家和相公们自有消息渠道能得知真相。
反正无论真相如何,义成军和彰德军肯定是要封赏的,镇宁军或许是无功无过吧。
考虑到这一步,这件事对陈佑来说就算是过去了,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做好侍卫亲军将校晋升调整之事。
陈佑现在的身份是枢密院都承旨,这是一个新的职务。
按照敕命所说,都承旨掌承宣旨命,通领院务。若便殿侍立,阅试禁卫兵校,则随事敷奏,承所得旨以授有司,蕃国入见亦如之。检察主事以下功过及迁补之事。
这个通领院务,意思就是枢密院的事情他都能管一管,同时也负责枢密院内主事以下官吏的升迁任免。
枢密院人数不多,总共分兵、吏、户、礼四房,除了枢密使、枢密副使以外,在编官吏不超过四十人,最高的就是主事。
这也就意味着,在有皇帝支持的情况下,理论上枢密院都承旨可以把枢密使、枢密副使架空。
可惜理论毕竟是理论,遇到一个强势的枢密使,这个理论就没办法变为现实。
很不幸的是,杨正是这样一个强势的人。郑志康被他压制得没有一点实权,吴峦也是靠着军中势力加上赵鸿运的支持才夺了一些权力过来。
今日初九,三天已过,常参早早结束,四品以下官员各自回衙办公。三品以上重臣则一同去灵堂哭拜,然后至简贤讲武殿议事。
陈佑在常参结束之后被引到这昨日才收拾出来的书厅,以后他就在此处办公了。
不过现在他只能坐在书厅内等着,等枢密们回来,召集枢密院官吏介绍一番,然后又依次同三位枢密谈话,这才能开始工作。
不过这段时间枢密院内官吏也不敢冷着他,六位主事都来同他谈了几句,令史、书令史等也有几个往他面前凑了凑。
毕竟天子近臣,又是四品高官,哪怕在枢密院内施展不开,现在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对他们这种心思,陈佑洞若观火,也摆出一副温和亲切的态度。
得知自己要来枢密院之后,他特意找来了枢密院众人的一些信息,知道杨不好对付。
仔细考虑一番之后,打定主意先依附吴峦将眼下侍卫亲军的事情办好,之后再慢慢在枢密院内争夺话语权。争夺话语权的时间,他认为三个月到六个月之间完成就算达到预期目标了。
当然,若是期间能寻到一个机会将杨掀下马,那是再好不过了。
正想着,一个仆役敲门道:“承旨,杨相公请你到正堂说话。”
“好。”陈佑回答一声,深吸一口气,搓了搓脸,战斗开始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陈将明初入枢府(二)
跟着仆役来到正堂,只见堂内已经坐了九人。
上首的三人正是杨等三枢密,三人之下空了一个位置,下首六人则是枢密院六主事。
这九人加上陈佑,就是枢密院仅有的十名官员。至于其他的令史、书令史,则都是小吏。
当然了,这时候小吏也有当官的可能。
比如枢密院的兵房主事魏仁浦,家贫,父早亡,孤儿寡母两个相依为命。天福年间他孤身前往洛阳,自己找门路入了枢密院,从最低等的书令史做起。
赵周代石晋之前,魏仁浦因为表现出色成为令史。赵鸿运称帝之后,他又被授予最低等的散官位,这才有了官身。去年,他又因任职端谨而被提拔成为兵房主事,正式成了枢密院的官员。
奋斗十年,从一介白身成为枢府官员,位虽卑而权重,可以说是十分励志了。
回到眼前,陈佑才将堂内情形纳入眼帘,就听杨那浑厚的声音响起:“将明来了,快坐吧。”
陈佑连忙快步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堂中叉手行礼道:“佑参见杨相公、吴相公、郑相公。”
三位相公拱了拱手算是回礼,陈佑这才在中间那空位上坐下。
见人都到齐了,杨轻咳一身开口道:“这一位乃是咱们枢密院新任都承旨,陈佑陈承旨。”
哪怕之前已经见过了,那六位主事还是站起来行礼道:“参见陈承旨!”
这下轮到陈佑拱手回礼了。
待六位主事坐下,杨看向陈佑道:“将明。”
“相公请讲。”陈佑身体立刻微微前倾,以示恭敬。
虽然之前还想着最好能把杨掀下马,但面对杨的时候,陈佑也必须尊着敬着。
杨虽然喜欢揽权,但能力挺不错。只可惜他这么揽权让赵元昌这个新上任的皇帝有些难做,天然就同陈佑这般帝党站到了对立面。
杨似乎对陈佑这般态度很是满意,点了点头道:“你日后便是咱枢府的人了,一干同僚都得熟悉。”
说着,他看向坐在陈佑下手的那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这位是兵房主事魏仁浦。”
魏仁浦拱手,陈佑点头。
魏仁浦这个名字陈佑总感觉在哪听过,可惜没什么印象。而且来到这个时代一年多了,听过的人名也不知道有多少,是以一时间也无法判断这魏仁浦是否曾史上留名。
“这是吏房主事匡国信。”
坐在魏仁浦对面那男子,也有三四十了。
“这位是户房主事曲东海。”
曲东海坐在魏仁浦下手,今年刚刚二十九,是除了陈佑之外第二年轻的枢府官员,不过这得益于其父是户部员外郎。
“这位是礼房主事滕青。”
看上去中规中矩的一个人,之前拜访陈佑的时候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在枢密院风评还不错。
“这两位是守缺主事,孟文翰、卞朗。”
守缺主事,顾名思义,等待空缺,也就是现在常说的非领导职位。这两位也三四十了,平常的工作就是负责一切三位相公临时想起来却又找不到负责人的事情。
一圈下来,陈佑这个枢密院名义上的四把手是最年轻的。
“将明初来,一干人事还不清楚,这段时间就先熟悉熟悉,不急着做事。”
杨说出这话的时候面色和蔼,好似诚心为陈佑考虑一般。
心知他是不想让自己在枢密院有什么动作,但陈佑脸上还是摆出感激的神色:“多谢相公体谅。”
见陈佑这副作态,杨点点头看向孟文翰:“既然如此,高才你就负责给陈承旨介绍一干人事。”
孟文翰连忙起身:“是!”
到了这里,这一次短会也就散了。平常枢密院事务要么是杨一言而决,要么是三位枢密相商,这些**品的主事只负责执行,像这种短会也就只有新的上官上任的时候才有。
散会之后,陈佑跟杨一同来到枢密使书厅,仆役上了茶点之后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这书厅也就比陈佑的书厅大了一圈,最主要的区别就是四周书架上摆满了文书,桌上也是满的。
坐下之后,陈佑没去动那茶盏,直接就开口道:“启禀相公,官家昨日曾对下官言:侍卫亲军缺额甚多,当早日擢猛将充之。又言相公久掌枢府,当向相公请教以免错漏。”
后一句话是陈佑编的,但杨也不可能去找赵元昌验证,说说好话哄着上司总是没错的。
“嗯。”杨荡了荡茶盏,满脸认真地看着陈佑道:“官家倚重我等,我等就得为官家分忧。将明这么急切想做事,我很欣慰啊!若是人人都如将明这般忠于王事,何愁天下不平?”
“相公过奖了,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陈佑连忙谦虚两句,就准备说出自己的打算。
可惜事事不能如愿,只听杨接着道:“将明想为国尽忠的心思吾已知晓,只是你才来中枢,对一干将校不太熟悉,这事怕是不好做。”
“这个无妨......”
陈佑刚开口,就被杨打断:“这样吧,你这两天还是在高才的帮助下熟悉熟悉这枢府事务。至于侍卫亲军之事,我安排下面的主事去理出一个名单来,等将明你都熟悉了,再根据名单审核一遍即可。”
听闻此话,陈佑瞳孔微缩,抬眼看向杨,却见他一脸诚恳,好似一个真心为了晚辈考虑的尊长。
然而他提出的这个建议,最终目的就是把陈佑从那些能沾染权力的事务中排挤出去。
说是审核名单,一旦接受了这个建议,只要给的候选人都是杨选中的,你还能否了这个名单不成?
如果真是这样撕破脸皮,哪怕有着赵元昌的支持,陈佑也没把握同杨对抗。
陈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脑子飞速运转,想要想出一个合适的法子婉拒这个建议。
只是这突然之间他也想不出来什么好的应对,看着杨的面容,一咬牙,索性装傻。
心中有了定计,脸上就露出疑惑的神色:“一个主事怕是那些个军将都不认吧?下官来之前,官家还说一定要有三位枢密相公的支持,否则就算我这个都承旨,亲军那些人也不放在眼中。”
第一百八十章 陈将明初入枢府(三)
说完这话,陈佑心中忐忑,但脸上依旧保持着一副为杨着想的神情。
两个真诚无比的人就坐在这书厅之中安静对视。
见杨久久不回应,陈佑心中打鼓,不晓得杨会是什么个心思。
现在开封府内没有赵元昌亲信兵马,就相当于仙人传说中的高手拼命飞升之后,内力尽消仙力未升,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候。
杨本就喜欢揽权,遇到这么个好时机自然不会放过。
至于说赵元昌会不会事后算账,就看杨在这段时间能将多少权力攥到手里了。
这个时代毕竟武力为尊,就算平常时候,在军中有影响力的枢密使都不怎么动。等杨拉拢更多的军头,再想动他就得考虑会不会让那些军头在惊惧之下扯旗造反了。
陈佑现在的任务就是尽量阻止枢密院朝侍卫亲军伸手,同时尽快同侍卫亲军的几个军头商议好,留下一些关键的位置给赵元昌将要调入开封的嫡系。
要是让枢密院来主导此事,怕是会挤掉赵元昌想得到的那些空位。
三位枢密在军中可都是有自己的基本盘的,谁不想让己方派系壮大,同时增加自己在派系中的领导力?
当然了,让陈佑一次性拦住三位枢密是不可能的,相比之下吴峦是赵元昌能够信任的,故而之前赵元昌告诉陈佑有事可以同吴峦相商。
这些道理,陈佑懂,杨自然也懂。
陈佑的那个历史上,杨此人可是直接对皇帝说“陛下但禁声,有臣在”的猛人。
而现在,要不是赵元昌连灭两国,武功颇隆,杨很可能会以枢密院的名义公布名单之后再请示赵元昌,根本不会同陈佑在这里磨叽。
就在陈佑感觉气氛凝滞,想要开口换个话题的时候,杨开口了:“将明啊!”
这一声却是语重心长。
陈佑一个激灵,恭敬应道:“杨公请讲。”
却见杨叹了口气:“这天下,也乱了七八十年了啊!”
不明白杨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个,陈佑也只好附和道:“天下疾苦,我等当辅佐官家早日平定战乱才是。”
“是啊!”杨感叹一声,看向陈佑:“如今大行驾崩,正是风雨飘摇之时,我等当力同心才是。”
陈佑心里暗自撇嘴,杨嘴上说得好,还不是要争权夺利。
大哥不说二哥,他陈佑也是这般心思,不过杨既然说出这大义凛然的话语,他也只能赞同。
却没想到杨继续道:“听闻将明乃是军旅出身?”
听到这话,陈佑一阵惊奇,怎么又换话题了?
心中疑惑,脸上却依然保持着恭敬:“好叫杨公知晓,区区不才曾在南平国当过一阵禁军将军,倒没经历过多少战阵。”
杨点点头:“不知将明以为,若欲扫平宇内,何者为重?”
陈佑皱眉思忖,各种答案都过了一遍之后,才谨慎道:“可是兵马?”
杨不置可否,不过脸上的神情也能看出来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只是他却没有评说,不等陈佑再次开口,便道:“将明啊,你年纪轻轻便居高位,乃是官家倚重之人,日后更当为我大周栋梁。”
陈佑心中疑惑更甚,连忙谦逊道:“杨公此言却是折煞小子了。”
杨笑道:“此皆某心中所想,无一虚假之语。”
说着,更加语重心长道:“我老了,只能在这汴梁城里做一些边边角角的事情。你们这些年轻人当放眼天下,奋发进取才是!”
陈佑撇撇嘴,他也只是外表年轻罢了。
不过也知道杨说得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了,绕了这一大圈子,无非是说陈佑这样前途远大的年轻人不应该局限在这衙门中勾心斗角,而应该去做那些能够影响天下的大事。
陈佑自问,若是自己真的是二十出头骤登高位,没准真的能被杨这一番鼓动搅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只可惜他不是。
他的工作经历让他明白,再远大的目标也得从细微之处一步一步做起。
就拿他现在的任务来说,如果不能控制住侍卫亲军,真要起了战事,这群军兵能不能调动就是个大问题。
别搞得跟清末军阀一般,开拔、战斗啥的都要先给钱。
真到了这种地步,皇帝还是先抹脖子算了。陈佑这个穿越者也早点找块豆腐撞死,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但杨都说到这种程度了,陈佑也不能直接拒绝。
毕竟堂堂枢密使肯耐着性子跟陈佑这么绕弯,那就证明杨其实也不想同赵元昌闹僵,这对他没好处。
想到这一层,陈佑纠结一阵,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当即开口道:“相公说得是。说起来,下官自蜀地来京,蜀地那边降卒颇多,同中原又颇难交流,总是担忧蜀地军兵不足以弹压。”
“哦?”杨惊奇一声,随即陷入沉思。
“官家是何想法?”
听到问话,陈佑连忙道:“下官尚未奏报官家,兹事体大,下官位卑言轻,不敢胡言。”
杨“嗯”了一声,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是在衡量得失。
“这制置使之职,乃是先帝定下,且是为防止有贼子据地自守,怕是不当改。”
杨这话语好似是在反对,陈佑听后却松了口气。
陈佑的想法是,多划几个外镇出来,用这几个外镇名额来换取杨在侍卫亲军上的让步。
杨这么说,那就是有些意动了,现在缺的就是一个能说服赵元昌的理由。
陈佑虽是仓促想到,但等待的这一会功夫,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了。
整理了一下思绪,当即道:“相公明鉴,这制置使领兵不理民,当是预防节度割据之事。”
杨点点头,听陈佑继续说。
“然则四制置使,皆辖十数州兵马,虽不涉民政,然人吃马嚼、日常供给,地方州县怎会不被影响?”
杨不由皱眉:“外粮难运,唯有就地取食。”
陈佑也点头:“正是如此!制置使司兵强马壮、食于当地,一旦有事,又与节度何异?”
是啊!手里有兵,当地有粮,真要是有事了,不配合的官吏直接杀掉,这不就是新鲜出炉的节度使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当立殿前两相制
不到一盏茶时间,陈佑出了杨的书厅。
临时想出来的那个法子虽有后患,但毕竟地处边疆,用来换取在汴京的利益正合适。
接下来陈佑要做的就是说服赵元昌,然后由杨安排人上奏此事。
不过也不知杨是真的只在乎争权夺利,还是不想让陈佑接触太多枢密院的事情,只口不谈四面外敌之事,着实让陈佑有些郁闷。
陈佑在仆役的带领下很快就到了吴峦书厅之外,赶紧凝神静气,整理一番衣着才轻轻敲门。
当天下午,陈佑坐到了简贤讲武殿内。
此时殿内除了君臣二人之外,就只有一旁的起居郎和侍立一旁的小宦官。
看到坐在帘后的起居郎时,陈佑突然想起来貌似现在已经开始编纂先帝实录了,领头的就是史馆大学士朱庆尧。
当然了,他只是个挂名的,主要干活的还是史馆和翰林院那些人。
想到这个,陈佑不免就想到《唐书》。
他来到这个时间段之后最先翻看的书籍就是那一堆《唐书》。
他手上的那份《唐书》乃是晋人编的,原本已经快编写完成,偏偏赵鸿运夺位建立周国,政局动荡之下,那些编者未防止此书佚散,只得草草付印。
赵鸿运帝位稳固之后,也下令发行此书。虽此书刻印较少,但凭借当初陈元朗的地位,倒也得了一套存在家中。
就是这么一套书,让陈佑度过了最迷茫最危险的时候。
不过他现在想到这个可不是为了缅怀过去,而是他想起来这部《唐书》据说错漏颇多,所以后来宋仁宗时期又编纂了一部《唐书》,之后才有的新旧唐书。
在陈佑经历的这个时代,这《唐书》经历了改朝换代,想来应该像清史稿一般来不及修订吧?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建议重修唐书?
没等陈佑理清思绪,就听赵元昌道:“如此一来,岂非是饮鸩止渴?”【1】
原来陈佑坐下之后已经将他的想法仔细说出,赵元昌仔细思量之后方有此言。
赵元昌登基之后原本就对那些军头有意见,陈佑却建议他在蜀地设立一群新的军头,着实让他心头不喜。
对此,陈佑也不惊讶,他早有预料,也想好了说辞,此时不紧不慢地将昨日跟杨商讨时的一干理由说出来。
眼见赵元昌还是皱着眉头不说话,想了想又道:“好叫官家知晓,蜀地各州设置防御使,一来是为了预防制置使一家独大,二来蜀地兵力不足以分配各州,除了当地征兵之外,还可将开封亲军调入蜀地补充。”
“调亲军入蜀?这岂不是......”话说到一半,赵元昌脸皮一动,突然顿住不说。
看情形是想到了什么。
陈佑也不着急,心知赵元昌是明白了自己的想法。这时候最好别去挑明,而是让英明神武的领导自己说出口。
好一会儿,赵元昌脸上露出笑容,看向陈佑道:“陈卿既入枢密院,可是有所思量?”
脸上带着笑,但“陈卿”二字一出口,这气氛一下子正式起来
陈佑当即肃容道:“陛下明鉴,枢密都承旨臣陈佑欲请设立殿前司,以侍卫大内殿前,为王前驱!”
“殿前司啊!”
赵元昌似是颇为感慨,不过陈佑这番话在他预料之中,当即道:“如今侍卫亲军兵员充足,何以另设一军?”
目的当然是防着侍卫亲军了!
可惜这种话不能直接说出口,陈佑只能用其它的理由:“回禀陛下,如今四边不靖,国内不安,而侍卫亲军一干将校精兵强将,正当镇边疆平内乱。如此,皇城守卫难免空虚,故当设新军以护卫皇城。同时也不必窦、巴、郭等诸将军日夜留守京城,我军外战当再添三员将帅!”
最后一句话又是陈佑建议给窦少华三人的好处了: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出镇京外。
“此议可行。”赵元昌最终点头,“你回去抽空递一份奏章上来。”
“喏!”
此事结束,陈佑便自行告退。
不像从前还是秦王的时候,现在的赵元昌好些事都不怎么知会陈佑赵普等人了。
对此陈佑早有思想准备,毕竟身份不同,所思所想也就有了变化。他现在要做的不是议论天下局势,而是做好赵元昌安排下来的任务。
当然,该知晓的该思考的都不能放松,一旦赵元昌问起来,必须得言之有物,如此方可得到信重。
殿前司这事不是一时半会能确定的,赵元昌都让陈佑“抽空”递奏章了,也就是说现在还不合适。
不过这事会先放风,好让这次赵元昌在侍卫亲军插人阻力更小。
果然,第二天陈佑刚刚散衙回到家宅,就有好些个人来变着法子打听此事。
这些人都是只听到一些风声的,像刘明杨这等人能当面询问官家赵元昌,而其他人就只能得到不知道转了多少手的消息。
能到陈佑这里来打探消息的,无不是前几天同他谈话的那些人,从这些人的口中,陈佑也得知为何这么多人讨论殿前司了。
无它,流传的消息中说殿前司极有可能要高出侍卫亲军半截,而且将校以侍卫亲军为主。这就意味着,侍卫亲军这一拨人,一旦被选入殿前司,升官那是妥妥的。
不用说,这肯定是赵元昌示意传出来的,至于是不是真的这么打算,陈佑也不清楚。
十一日,荆王赵元盛被护送入京。
同日,下诏封卢为宝应县开国伯、崔承霖为高邮县开国伯,而镇宁军由于国丧期间擅动刀兵,节度使瞿以震罚俸一年、金五十,除节度使号,迁镇宁军节度留后。
澶州归属没说,留给三个军自己去扯皮。但是荆王入京,空出的一个广晋府,也很让人心动啊!
当即又是一场争斗。
只是这就不关陈佑的事情了,他全副身心都放在侍卫亲军之上了。
十五日,敕令蜀地各州设立防御使。这防御使同制置使一般只管军事不管民政,按制辖两军,一军正兵、一军乡兵。
同时又重申各制置使司辖下的正兵必要之时要听从制置使调遣。
如此一来,原来制置使统率的诸军被分置到各州,又有防御使相制,这权力一下就小很多。
至于防御使,诏令自各军都指挥使提拔,于是顺理成章的,有一些军就换了人。
十七日,敕令侍卫亲军调兵入蜀,填补各州防御使空缺。
十九日,拖了半个月的侍卫亲军各级将校迁补名单终于出炉,潘美、杨光义等人赫然在列。而且潘美补了一个步军副都虞候的缺,是这一轮入京的赵元昌亲信中官职最高的一人。
这一日,陈佑带着一众家兵出城,他要接一个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 道旁迎师北疆变
汴梁城西官道三里亭,一群人正在清扫亭内灰尘,同往十来丈外的土路上也有人端着清水泼洒道地面。
陈佑负手立在官道旁,目光看向西边,一刻也不移开。
他身边是一个浑身裹在冬衣中、只露出一张脸的白面汉子。
那汉子陪着陈佑在这正午的阳光下站了一阵,突然笑道:“在这日头下站久了还有些热啊!”
陈佑轻轻一笑:“令歌要不回马车内等着?”
原来站在他身边的这人正是内侍省新任内侍童谣,由于他乃是官家潜邸旧人,如今同仅剩的一位内侍监林盛保对掌文武,在宫内也算是炙手可热。
一个陈佑、一个童谣,需要他们迎接的人身份呼之欲出,除了当朝帝师冯道之外再无他人!
听到陈佑的话,童谣却摇头道:“将明你能站得住,某又怎会站不住?”
他俩这称呼倒是亲近许多。
陈佑哈哈一笑,不再说话。
过不多时,亭子打扫干净,周围也围上了布幔,亭内升起火炉,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冯道一行人抵达了。
这次来的不仅仅是冯道一个,还有宋敏贞、胡承约等秦王幕僚。
秦王登基,这些原本在锦官府任职的幕僚自然要回京任职,现在锦官府就只剩王朴了。
王朴现在以少尹身份知锦官府军政事,除了维持赵元昌在蜀地的基本盘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照看怀孕六个月不便远行的皇后卢金婵。
十多日前跟着册立皇后的诏命一同前往蜀地的就有太医院的一干妇科圣手,这帝后分居的日子估计还长着呢!
说回宋敏贞等人,他们在锦官府,收到消息比较迟,但是走得急。
一行人顺江而下,到江陵之后转陆路急奔开封,在半路追上了年龄大走得慢的冯道,也就两路并作一路,结伴同行。
正等着,城内突然有一骑奔来。
陈佑听到马蹄声后扭头看去,不由皱起眉毛。
只有一人,且无驿使旗帜,自然不可能是驿使。
“路边烟尘大,我等朝边上走走。”
陈佑这句话刚说完,就听飞奔的骑手喊道:“前头可是陈承旨?”
听得这话,陈佑眉头一挑,停住脚步道:“正是陈某!”
一问一答之间,那骑手很快就到了陈佑面前两三丈处。
勒马、翻身、行礼,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战马还在嘶鸣,烟尘尚未平息,就听那骑手道:“启禀承旨!北疆急报:契丹攻北燕!”
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乍听此言,陈佑呼吸顿了一下,之后才凝神问道:“可是官家或者相公召我?”
“官家言承旨接了冯相公之后立刻入宫觐见!”
“我知道了。”陈佑点点头,“你且回去复命吧。”
“是!”
那骑手干脆应下,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目送骑手远去,陈佑和童谣对视一眼,摇头叹息道:“这就是乱世啊!”
好在两人没感叹多久,西边官道上就出现了一队车队。
马车辚辚,车队很快就到了跟前,正是冯道一行人。
一青衣健仆扶着冯道下了马车,陈佑连忙长揖到地:“弟子陈佑拜见冯师!”
许久未见,冯道又老了些,也不知是冷得还是累得,此时他脸色有些苍白。
不过见了陈佑,他还是很高兴,满脸笑容地扶起陈佑:“难得将明你来接我!”
陈佑嘿嘿一笑:“老师到来,弟子怎能不亲迎?”
冯道拍了拍陈佑胳膊,显然十分满意。
接替那健仆扶住冯道,陈佑这才得空向宋敏贞等人打招呼。
等童谣代表赵元昌见礼之后,陈佑便将一众人等迎到三里亭中。
早在马车停下之时,刘河就指挥着一众仆役摆上了一桌子菜肴。
此时众人解巾脱帽围坐桌边,就有那仆役将早已温好的酒水倒上。
陈佑这才满是歉意地开口道:“冯师,方正先生,这接风之宴本当吃它个一两刻,只是刚刚官家遣人来催促我等入宫,只能随便尝两口了。”
听到陈佑这么说,冯道面色稍稍严肃:“可是有甚变故?”
宋敏贞等人皆是竖起耳朵看向陈佑。
“好叫冯师知晓,契丹进攻北燕了。”
“竟是此事!”冯道点点头。
陈佑一边吃酒,一边将京中之事告知几人,好让他们心中有底。
待陈佑说完,这短暂的酒宴就算结束了。
冯道在汴梁有宅子,而宋敏贞等人在找到住处之前就先住在秦王府。
这一干护卫仆役自行前往各人住所,陈佑童谣则带着众人一同前往皇宫。
很快就到了简贤讲武殿,殿内除了皇帝赵元昌之外,六相公皆在。
见冯道进来,六相公皆是起身拱手道:“冯公!”
冯道拱手回礼,走到殿中,带领陈佑等人长揖:“秦王傅臣道参见陛下,恭问陛下圣安。”
“朕躬安。”
赵元昌受了一礼,紧接着回礼道:“冯师且坐。”
立刻有宦官搬了一把椅子摆在首相刘明上手,冯道走过去,施施然坐下。
陈佑也坐到郑志康下手,看着冯道这比首相还威风的待遇啧啧称羡。
赵元昌看了一眼陈佑,转向冯道问道:“想来陈卿已经告知冯师那契丹攻燕之事,不知冯师是何想法?”
陈佑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听。
正当他以为冯道会说出什么精妙之言时,却听冯道说:“臣久在荆南,对这北边军事不甚了解,陛下这是问错人了。”
陈佑一愣,抬眼看去,赵元昌也有些发愣。
只听冯道又言:“如今之际,当以中枢两府相公、北疆将帅之言为重。”
这句话一出,陈佑分明看到殿内那六相公全都面露满意之色,顿时了然于胸。
这些相公们对冯道尊敬是一回事,权力之争又是另一回事,没人想自己头上又多一个人。
赵元昌也不是那等蠢笨之人,眼珠一转就明白了冯道的意思,当即自嘲道:“却是我心急了。”
说着,敲了敲桌子:“既然如此,就按诸相公所言,镇之以静便是。”
几位相公立刻拱手道:“陛下圣明!”
“北边军情不可松懈,此事还需枢密院多多费心。”
“臣等遵命!”陈佑连忙跟着三位枢密应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议定幽燕相公换
这次召见,本就是为了讨论契丹北燕之事,如今有了定计,六相公便各自告退。
陈佑身为枢密都承旨,遇到这等事也只能跟着三位枢密一同回到枢密院。
殿内没有外人,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赵元昌笑呵呵地摆手道:“诸卿且坐到前头来。”
能同皇帝拉近距离,宋敏贞等人自不会拒绝,连忙紧挨着冯道依次坐下。
待众人坐好,赵元昌才道:“时近正午,冯师和宋卿等人远道而来怕是尚未进食,正巧我也未用膳,就在宫内与我一同用膳可好?”
陪同皇帝用膳,这算是恩宠有加了。比较年轻的甘靖宇、胡承约皆是面露激动之色,也就是冯道、宋敏贞沉稳平静。
着亲信宦官下去安排膳食,这殿内除了起居注外再无他人。
赵元昌又严肃起来,十分郑重地看向冯道:“冯师以为此次可能趁机夺回幽燕之地?”
冯道捋须,却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敢问官家,契丹是何时开始攻燕的?”
“传来的情报说是十一月初三。”赵元昌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
沉吟一番后犹自不甘道:“不过半个月功夫,这场大战不至于这么快结束吧?”
冯道摇头道:“官家莫非是忘了当初灭蜀用了多久?即便此时下令出兵,诸事从简,一切准备就绪也要一个多月。若契丹真要夺那幽燕之地,北燕怕是坚持不了那么久。”
“唉!如此咽喉之地让与敌手,着实让人心中耿耿!”赵元昌长叹一声,“也只得让长山公见机行事了。”
长山公就是成德节度使马青,乃是长山县开国公,故而有此称呼。
赵元昌现在的打算是看看能不能效仿当初吴峦夺太原那般,兵不血刃地捡一个便宜。
正遗憾着,却看到甘靖宇似有话要说,心中一动,便点了他的名字:“定邦可是别有想法?”
甘靖宇脸上一喜,连忙拱手道:“启禀官家,臣以为即便我军做好准备之后北燕已经灭国,也可趁着契丹立足未稳夺下数州,至少能将契丹挡在南长城之外!”
听得此话,赵元昌目露精芒,只是话语间尚有些犹疑:“此议......似是可行。”
说着,他目光扫视殿内诸人,想要听听他们的看法。
观察了几人的神色之后,宋敏贞最终开口道:“如今官家即位未久,当以稳为主,对外需得采取守势才是。”
除了甘靖宇外,其余人等皆是点头表示赞同。
赵元昌则皱起眉头,暗自思量得失。
而甘靖宇颇为不忿道:“官家灭国之威犹在,谈何不稳?就是因为官家刚刚即位,才当奋勇开疆,以武功威压诸藩!”
这话一出,又让赵元昌有些意动。
见冯道微阖双眼不欲在言语上争锋,宋敏贞只好继续道:“六部不曾理顺,钱粮何来安稳?亲军尚未整编,兵马何来?”
两个问题抛出,不理会张口结舌的甘靖宇,宋敏贞转向赵元昌拱手道:“官家,据传当初石敬瑭曾欲献幽燕之地于契丹,以换取中原帝位。幸而事泄,这才有了北燕兴起。如今契丹入侵,幽燕之地义士必不肯屈服,我等只需支持诸义军,待契丹祸乱幽燕、自绝于民之时,才是我等吊民伐罪之机!”
宋敏贞说得这件事,却是同陈佑当初的历史不同的一件事。
在这个历史上,石敬瑭也是想要割让雁门北以及幽州之地来换取契丹支持其称帝,只可惜此事提前泄露。
北疆军民同契丹那是有血仇的,平常时候可能屈服武力而压制仇恨,现在一听说以后可能都要归契丹了,顿时不少人就不干了。
当时还是蓟州刺史的徐征立刻抓住时机,利用民意激荡的机会联络幽燕诸州兵马。
在石敬瑭称帝后,契丹派兵取幽燕之地时,诸州起兵反抗。
也不知是契丹大意了还是怎么回事,总之战事陷入了胶着。看到契丹似乎战斗力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具有碾压的优势,再加上原本就反对割地的赵鸿运、刘知远等人劝说,石敬瑭派遣大将攻契丹,同时又为各军输送粮草补给。
就这样,幽燕之地竟然保存下来没有落入契丹之手。
不过和契丹闹翻之后,晋国北部边疆压力加大,客观上有利于赵鸿运后来夺京称帝。
而且通过这一次战事,徐征得以掌控幽蓟诸州,被任命为卢龙节度使,最后刺了石重贵一刀,建立北燕。
此时宋敏贞的这番话,之前诸相公也曾说过。
相公们这么说,自己的谋士也这么说,赵元昌终于彻底打消了就此发兵的心思。
此事就算完结,现在重要的是冯道等人如何安置。
沉吟一番,赵元昌缓缓道:“冯师今后便入那政事堂当一个相公如何?”
冯道轻笑道:“可是朱佐贤要出外?”
朱庆尧乃是荆王岳家,虽然现在对荆王的行为尚未定性,但朱庆尧是绝无可能继续留居相位了。
赵元昌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道:“朱佐贤确要出外,只不过他的位置会由孙始瑞接手。冯师却是以另外的身份入主政事堂。”
听到这话,冯道眸光闪动,用的是“入主”一词,莫非是让他当首相?
只不过赵元昌没有多说此时,冯道也就没问。
说完了冯道,赵元昌又看向宋敏贞等人:“至于诸位,暂且就当一个内朝官。”
内朝官,主要是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再加上一个秘书省。现在三省合为政事堂,进入三省就相当于在政事堂钉钉子,进入秘书省依旧是皇帝近臣,都是清贵的去处。
当天下午,帝御翰林学士院。
一个时辰之后,开府仪同三司、秦王傅冯道宣麻拜相,进司空,加平章事、文明殿大学士。
根据制书所言,文明殿大学士为重望老臣所任,位在昭文馆大学士之上,加之是为诸相之首。自此,政事堂三相公变为四相公。
同时,制令孙启祥罢西京留守兼知河南府事,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诏令入京。
这个消息传出之后,集贤相朱庆尧上书请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