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谢公安石与君同(一)
四月二十五,锦官府校尉顾猛攻白马关,两天而下,兵锋直指巴西。
二十八日,山南道都总管刘承泽破葭萌关,剑门关、普安县闻风而降。
同日,利州制置使詹胜元荡平巴州,继续南下。
五月初一,魏城县尉宁强领兵攻破魏城,杨光远北窜。
五月初二,顾猛攻巴西,宁强攻盐泉,意图逼迫坐困涪城的全师雄决战。
五月初三,西川行营副都监刘正岚于涪城、罗江两县交接处遭遇全师雄,大败而逃。当日鹿头白马二关落入全师雄手。
一连串的好消息里面突然出现一个坏消息,是那么的显眼。
陈佑得知消息之后,立刻将驻扎在南边诸县的兵马全部调回锦官城内,至于汉州,全权交给驻扎雒县的李克榕。
再怎么说他怂都无所谓,敌兵离锦官城只有百里,他的任务就是保证圣人和皇子的安全。
至于杀敌平贼,那是在圣人和皇子安全的前提下才需要考虑的,现在就交给别人去烦心吧!
值得说道的是,由于周边应考士子为了安全皆涌入锦官城内,倒让锦官城的馆舍、饮食铺子甚至青楼妓馆生意好了许多。
陈佑也没闲着,一面安排守城事宜,一面传令于李、顾、宁三人。
给李克榕的命令自然是让其守好雒县,不让贼人南下。
而顾宁而人则需要分兵荡平绵州,截断全师雄的援兵。
与此同时,向刘承泽求援,期望他能够尽快扫平剑州南下。
只可惜陈佑没有利州兵符,不然就能调动梓州的武德军。现在的话,也只能等刘承泽的援助了。
“黄县令!李将军命令所有人撤出德阳县!”
德阳县令黄恩正在巡视城防的时候,一队骑手自南门冲进城内,领头之人一直来到北城头将一封手令递交给他。
李将军指的是就是永平军节度副使李克榕。
节度副使为正四品,接手汉州防务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验明身份确认手令真实之后,黄恩立刻下令县衙所有官吏分头疏导居民撤往雒县。
只可惜绝大部分居民根本不愿意离开,不说拖家带口地走几十里到雒县该怎么住,就是家里这些三瓜两枣也舍不得就这么丢在这里无人看管。
至于说可能会有贼兵过境,说句不好听的,贼兵也是兵,周兵也是兵,哪个兵更差还说不准呢!
没办法,德阳这里十几二十年没经历过残酷的攻城战,众人虽然心中忐忑,但跟迁徙别处比起来,还是在家里待着更让人心安。
小民如此,那等家大业大的大户更不愿意抛弃家业,一个个都想着“全将军”来的时候劳劳军,好把家业保住。
李克榕对这些人的心思没有预料,但他也知道短时间内迁徙整城两三万人不太现实,因此手令上让黄恩没必要用强迫的手段,重要的是将县内武库、粮库都搬空。
总之一句话,尽量不给全师雄留补给。
只是,黄恩心中不安。
他没当过兵,**年前考中蜀国进士,三迁之后到德阳来当县令,如今在德阳待了有五年多了。
自小读书养成的价值观人生观,再加上五年来的心血感情,让他不忍心丢下民众自己逃走。
于是,他将粮仓武库交给来的那个马军队正,自己跑去相熟的大户家里劝其离开。
不是他区别对待,只是城里那么多人,他总不能一个一个去劝吧?发动大户,形成示范效应才是正途。
黄恩只是有些性子有些“迂”,他可不傻。
“明府也知,我这家里物事不少,一时也搬不走,索性就留在这里。”
“我说黄兄啊,你怎么就想不通呢?那全师雄好歹也是蜀人,总不至于为难我等同乡吧?”
“黄县尊,不是某不识好心,实在是这家业丢不开啊!城里这么多泼皮破落户,我这一走,难保家什不会被顺走啊!”
“县令......”
“明府......”
转了一圈,不愿意走的还是不愿意走。
看着街面上兵荒马乱的情形,之前那一副副嘴脸在黄恩脑海里浮现,直让他昏头涨脑。
跟在他身后的老仆见其脸色有些不对,心中忐忑地喊了一声:“大郎?大娘子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呢!”
黄恩扭头看了老仆一眼,惨然笑道:“是啊,二娘还在家中。我无能,也只能惜身保家了!”
这一瞬间,黄恩似乎苍老许多。
老仆看在眼里,心头直掺,忍不住伸手扶住黄恩:“主翁!”
现实没有时间留给他们煽情,一人自粮仓方向奔来:“黄县令!都准备好了,武队正说咱们立刻出发,不想走的就别管了!”
黄恩一愣,随即叹道:“走吧,走吧!”
最终跟黄恩一起离开德阳城的,只有三千余人,一路上扶老携幼,缓慢向雒县前进。
就像之前那些大户所说的一样,黄恩离开后的当天傍晚,城里那些泼皮到处打砸抢烧,德阳城陷入混乱,火光燃了一整夜!
次日,临近午时,全师雄兵临城下。
一夜没睡个安稳觉的大户们自觉地聚集到一起,抬着果蔬酒食等迎出城门。
这些人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即便这支军队有些乱糟糟的一个个都在庆幸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被推举为领头人的一中年男子看到全师雄拨马上前,连忙长揖道:“参见兴蜀大将军!在下蒙父老信重,受命迎接将军、犒劳义军!”
全师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危险的目光令他不由自主地两股战战、汗流浃背。
好一会儿,全师雄终于开口了:“此城县令何在?”
那男子总算松了口气,强打着精神笑道:“那无胆的县令昨日便逃了。”
“哦?那你等为何不逃?”
不等男子开口,身后就有人抢答:“将军兴起义军,我等迎之尚且不及,又怎会逃走?”
“甚是!甚是!”
全师雄冷笑一声,也不理会这群人的聒噪,直接命令手下亲信带兵入城。
一查有无埋伏,二要控制粮仓。
他军中的粮食已经不多了!
身为主角的全师雄不回应,城门口一下就冷场了,一群大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浑身的不自在。
没过多久,一传令兵就拍马出了城门。
一直来到全师雄身前,才轻声道:“将军,城内没有埋伏,只是几个粮仓皆是空的!”
听闻此言,全师雄面色一下变得阴郁起来。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扫视眼前那些大户,来回看了好一阵,突然冷笑道:“既然你们如此欢迎我军,不若献出家资,全某也不吝高官显爵!”
“啊?”
没想到会来这么一茬的大户们一下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全师雄挥手道:“传令:放手劫掠!”
第二百五十章 谢公安石与君同(二)
既然说是放手劫掠,自然不可能跟你温言细语地商量,这一道命令跟屠城也没什么两样了,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那些贼兵首要目的是抢钱而不是杀人吧。
城内居民或许有不少无辜之人,但那些大户则是求仁得仁。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叫“毁家纾难”,大家都是蜀人嘛!
德阳遭劫的消息传到雒县后,黄恩是满心愧疚,一个劲地责备自己当时怎么不再坚持劝一劝。
而李克榕,只是冷笑一声,便忙着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战斗。
来汉州之前,陈佑亲口对他说,除非是要攻入绵州,否则他是等不到锦官府方向的援军的,一切都得靠他自己。
当然,若真是到了不撤就死的程度,还是要撤退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真到了要上战场的时候,陈佑可不嫌人多。
初六,全师雄领兵至雒县,当天没能攻下县城,次日便开始驱民攻城。
全师雄现在已经陷入绝境没粮了!
只能说无巧不成书,之前锦官府诸县到处买粮,汉州这些大户也卖出去不少,左右也快到夏收季节了,留在家中的粮食不多。
再怎么搜刮,也不够全师雄这近万人吃。
偏偏李克榕心狠,德阳、雒县附近即将成熟的粮田都被一把火烧了。
剩余的粮食只够军队吃三天,而裹挟的民众已经饿一天了!
“啪!”
将手中文书一把摔到桌上,全师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大军已经被拦在雒县城下三天了!
即便他心狠将德阳民众家中米粮都搜刮上来,也不够大军食用。
而驱民攻城,也就是一开始宣布破城之后分发粮食钱银才让那些人有了些战斗力。
但一天没吃饭的民众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两次攻势受挫,基本上就不堪大用了,留在这里图添隐患。
全师雄一早就觉得不该叛,自己也从来没想过叛周。
要知道,他今年还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是一州校尉了!
即便身为降将,但现在可还是乱世,只要仔细钻营,凭借他的能力混到身披红袍不是妄想。甚至运气好一点,突破到三品也不是不能遐想一番的。
只可惜抵不住自己有猪队友亲信下属一直在劝他起兵,还经常和知州的亲信硬顶,愣是让他这个汉州校尉不容于知州。
若不是此人在战场上多次用身体掩护全师雄,早就被全师雄一刀劈了。
而那个知州是由军汉转来的,也是个暴躁脾气,被全师雄下属削了面子,就拿全师雄出气,甚至还想打全师雄妻子女儿的主意。
这一内一外两方的猪队友,就这么逼反了全师雄。
此时处境不佳,全师雄再次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不由咬牙切齿。
说到这里,我们来重温这句话:人的一生,不仅要靠自我的奋斗,还要考虑历史的进程。
很显然,全师雄就是被历史的进程给带坑里去了。
长叹一声,全师雄站起身来。
他准备离开打不下来的雒县,将驱赶过来的德阳民众丢下,全军转向什邡,现在最重要的是能抢到粮食。
他就不信了,李克榕能有那么大的决心将汉州诸县城外粮田都给烧了?
左右是个死,索性赌一把!
刚刚下定决心呢,不等全师雄走出营帐,突然听见帐外传来喧哗之声。
当即皱眉,一边抓起兵器朝外走,一边大声喝问:“怎么回事!”
“将军,似乎是流民营那边。”
门口护卫的亲兵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说出一个猜测。
全师雄面色不虞,没有丝毫犹豫:“走!去看看!”
说话之间,喧哗之声越来越大,甚至能隐约听见“断粮”、“饿死”等字眼。
越朝前走,周围军汉神情越不正常,全师雄脸色也是阴郁。
几步之后,突然一声大喊穿透喧嚣:“粮帐没粮了!”
......
“使君!雒县急报!”
此时书厅之中不只是陈佑一个人,还有一大一小两名男子,正是范绍温、范昌父子。
庞中和冲进来的时候,陈佑正在考校父子二人,听得喊声,不由停住声音,扭头看向庞中和:“所为何事?”
庞中和来不及把气喘匀,一边快步上前将自己手中已经被捏皱的纸,一边兴奋道:“全贼败于雒县城下!”
“哦?”
陈佑眼皮一挑,伸手接过纸张,细细观看。
他不是一个人!
这一刻,陈佑不是一个人!
谢安与他同在!
只是,从他颤抖的双手可以看出来,他心里并没有面上表现的那么平静。
纸上的文字十分简练,字迹也有些潦草,显然李克榕在书写这份报捷文书的时候也是十分激动。
不过好在李克榕还算实事求是,在这份简练的文书中,总共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情,顿兵城外的贼人突然生乱,发生混战。
第二件事情,李克榕发现之后果断领兵出城冲击贼人。
第三件事情,贼兵大溃,全师雄逃亡。
来回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陈佑将纸放到一边,对庞中和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使君?”
庞中和愣是没反应过来,这时候不应该是论功行赏吗?
好在书厅之中不只是他一个人,另有人反应过来了!
别误会,不是范绍温,而是十几岁的范昌。
他扯了扯自己父亲的衣摆,示意其告退离开。
饶是这样,范绍温也是愣了愣才明白儿子的意思,连忙起身道:“既然使君有军务,我父子二人就先告退了。”
“也好。”
陈佑笑着点点头,温声鼓励道:“如今离府试不远,承玉须得仔细温书,到时榜上有名,也好为国效力。”
听到这么一句话,范绍温立马激动起来,自己这几个月不是白忙活了!
当下再次长揖:“绍温定不负使君期许!”
言罢,在陈佑赞许的目光下带着儿子离去。
嗯,其实这个时候陈佑早就转开视线了。
“通知刘河核实雒县之事。”
沉吟一阵之后,陈佑开口了:“另外,行文诸县巡查城郊残兵。李克榕在汉州烧了不少田吧?通知仓曹、户曹做好抚恤灾民的准备,尽量把流民都收拢在府境边上。”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初开府试网英才(一)
五月初八,全师雄败于雒县,仅有百余人逃往东边龙泉山。
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已经攻入剑州的刘承泽立刻加快速度。
吴柳树已经被刘承泽擒住,王世安也死在他的兵锋之下。
四名贼首独破其二,完全能配得上他都总管的身份。
是的,全师雄只是四名贼首之一,而不是原本声威赫赫的兴蜀大王。
也因此,虽然对陈佑“抢功”的行为有些不喜,但全师雄被陈佑击败并没有让刘承泽到气急败坏的程度。
反正陈佑也只是副手,即便两人并没有什么战略上的配合,但陈佑的功劳,一定有一部分要算在刘承泽头上。
没办法,谁让这次主持平乱的是刘承泽呢?
就像无论是顾猛、宁强,还是李克榕,他们的战绩都归属在陈佑立下的功劳内。
而那个只身逃亡,至今没有消息的刘正岚,兵败之责陈佑也得担起来。最多就是将兵败都归咎于刘正岚擅自行动,然后陈佑自己被训诫一番。
嗯,若是陈佑的计划出错导致锦官府被围困,刘承泽必然也是同样的操作。
回到锦官府,没有辜负陈佑的那一番淡定表现,陈使君骤闻捷报而平静如故的事成了坊间流传的一个逸闻。
这都是范绍温传出去的,当然了,他的本意不是为了说陈佑多么多么镇定,毕竟以他的心思,还想不到要在这方面为陈佑吹捧。
但是他一听有人说起雒县大捷,就忍不住说自己当时就在旁边,亲眼看到使君拆开捷报云云,末了还不忘加一句:使君赞某农宣之功,言某若考中,必有大用!
对他来说,重点就是那最后一句,但别人的注意力可都在陈佑当时的表现上,那等有心之人自然就联想到东晋谢安身上。
这拍马屁的功夫,从古至今传承不断。
对这种事情,陈佑是乐见其成,反正谢安名声不错,能和这种挽天倾的风流宰相联系到一起,对陈佑只有好处没有害处。
别误会,风流宰相出自王俭的评价:江左风流宰相,惟有谢安。指的是洒脱放逸、风雅潇洒,而非花哨轻浮。
《南齐书》记载,王俭领吏部的时候,“作解散髻,斜插帻簪,朝野慕之,相与放效。俭常谓人曰:‘江左风流宰相,唯有谢安。’盖自比也。”
人家是用来夸自己的,自然不是什么坏词。
扯远了,搜捕全师雄的命令已经发了出去,这事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五月初十,锦官府试报名结束。
出乎陈佑预料,哪怕在蜀地生乱的情况下,依然有近千士子来到锦官府。
这其中固然有考中直接授官,以及前三入京的诱惑,但也与此次开律科、算科有关。
其实报律、算两科的士子中,真正研习律令、算术的很少,绝大部分都是自觉经义策论不行,但又想赌一把的人来报名。
陈佑现在要考虑试题、试卷、考官、考场等一系列问题,汉州的事情也只能尽一点绵薄之力,不可太过逾越。
就在陈佑为了府试而费心的时候,朝堂上也在争论不休。
所为者,便是空出来利、剑、绵、汉四州刺史、知州,以及西川制置使刘正岚的处置方案。
刘正岚在五月十一那天灰头土脸地回到了锦官府,同陈佑见了一面后,立刻回宅闭门谢客,上书请罪。
这时候,陈佑那西川行营都监和权知锦官府身份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能够单独上书请功,不必等着刘承泽。
于是经过一番博弈之后,刘正岚免职,调回汴京;永平军节度副使李克榕调任西川制置使、兼西川行营副都监。
利州制置使詹胜元摄利州刺史,其余三州主官皆有人选。
顺便一提,汉州的新知州是刘承泽的堂弟刘康,原先是兴元节度行军司马。
顾猛、宁强这些将校也各有封赏,像顾猛终于跨入将军行列,被授了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比老上司孙山玉还高。
而宁强则又是另一番际遇了,陈佑原本保举他入党从柯的雄威军,好生培养一番说不得又是一名大将。结果敕命下来,他成了锦官府双流县的县令!
双流县的县令在三月底的粮乱中牺牲,不过他的牺牲给自己的儿子换来了荫补,对其家庭来说,也算是死得其所。就是不知道他的家人是想要这个荫补还是更想要他这个人。
双流县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军管后,便归于府衙直接管辖之下,只是迟早都要有县令的。多了一个倾向于自己的县令,对陈佑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但他对宁强的期望原本是统兵大将啊!现在变成了文臣,这算个什么事啊?
即便冯道的信中有说可能会推动文武轮转,不再将文臣武将对立起来,可那是在高层,陈佑不觉得一个小小的县令以后还有带兵的机会。
腹诽归腹诽,京中有了决定,就得执行,在离府试还有一天的时候,收到敕命的陈佑派人前去召回宁强。
是的,收到敕命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十八下午了。
陈佑自己也就是升了一阶,而且正式从武转文,从壮武将军变成正议大夫。
嗯,官阶这东西,在这时候也就只剩下荣誉作用了。
就像陈佑,无论是壮武将军还是正议大夫,都是正四品的散官,但这不妨碍他当从三品的知府,而且一切待遇都按照三品官来。
除了散官,剩下的也就是赐了五十两黄金、一些绸缎布帛、奴仆杂役之类的。
你没看错,就是五十两黄金,朝廷就是这么的抠。
这时候虽然金银已经逐渐进入流通领域,但基本都用在大宗交易上和军费开支上。
远的如唐宪宗元和十二年二月,以内库绢布六十九万段匹、银五千两,付度支供军;近的有唐庄宗同光四年三月,西川辇运金银四十万至阙,分给将士有差。
即便分到将士手中十有**是兑换的铜钱、粮帛之类的,可这支出的金银不是假的。
这年头收的税基本上就是实物和铜钱,朝廷手里的金银不说少,但绝对不多,扣除种种支出,能用来赏赐的自然就少了。
也因此无论是皇帝赏赐,还是外官上贡,使用的黄金都是以十两为一个单位,通常就是五十两和一百两。
第二百五十二章 初开府试网英才(二)
这五十两黄金,按照这时候接近一比十的比例来算,大概就是五百两白银或者五百贯钱。
而陈佑每个月的俸钱有八万,半年就是四十八万钱,按照约**千钱一贯来算,差不多正好是五十两黄金。
多了六个月的俸钱,聊胜于无吧。
此时,百万年薪的陈使君正在司录参军事赵振宇、经学博士张采石的陪同下巡视考场。
这年头,能容下一千人考试的地方可不好找。
唐代科举考生来源有两种:一种是生徒,从州学、县学选拔出来的考生;一种是乡贡,不是通过官学,而是通过州县考试选拔出来的。
每年秋天的发解就是举办解试选拔乡贡,一开始还比较严格,到现在只要有些才学的参加解试就能过。
不过,无论是官学考试还是解试,都没有近千人参加的记录。
即便孟蜀在锦官府举行的省试,基本上也就数百人参加,毕竟他这个省试基本上是年年有,而且考中之后还得参加吏部试才能当官,一次考试的吸引没有那么大。
陈佑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考场,硬是抽出半天时间在锦官城内转悠,考察合适的地点。
最终还真给他找到了,那就是府兵的兵营。
于是,在府试期间,府兵得腾出兵营住到城外去。
而士曹则需要在考试之前搭建好一千座考棚这一次府试只考一天,对付对付就能过去,估计下一次再考就没这么多人报名了。
穿过守卫校场的军兵,正好看到士曹参军事何璨带着两个下属迎面走来。
士曹这段时间都在忙典租农具之事,在陈佑的叮嘱下,上到何璨这个参军事,下到普通小吏,可以说是天天要朝广都、灵泉跑。
八天之前又突然得了营建考棚的任务,直让何璨恨不得有分身之术。
看着何璨一脸疲惫之色,陈佑温和笑道:“何参军辛苦了!”
何璨行礼起身后恭敬道:“此乃属下之职。”
见识过陈佑的一系列手段,哪怕他再沉不住气,在陈佑面前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出错。
陈佑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片考棚,问道:“考棚可有什么问题?”
“属下都检查过了,没发现什么显眼的问题。”何璨斟酌着字词,“编号牌也都挂了上去,若无意外,明日考试不成问题。”
“嗯,行,你先去忙,我再看看。”
陈佑挥挥手,自顾自向前走去。
何璨这时候才有空朝赵振宇、张采石点头示意。
这次府试,主考官是陈佑亲自担任,副主考就是赵振宇和张采石,批卷考官是泽润书院的四位院长。
本地这些大户要想自家看好拉拢的士子考中,和这些考官拉好关系是必要的。
对身后的动静,陈佑看不到也能猜到一二,只不过手下人动小心思是没法避免的,只要不危害到他的计划,他都不放在心上。
一千座考棚,再加上预留的过道,将军营内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这些考棚,其实就是四根柱子三面墙,上有一个茅草顶,其中一根柱子上挂着“甲壹”、“丁肆伍”、“癸捌玖”这样的编号。
明天考生入场之前需要抽签,抽到哪个编号,就到相应编号的考棚应考。
毕竟是五月盛夏,为了通风,三面墙都是编得极为稀疏的草席。
这考棚大概有五尺见方,内里只有一个木凳、一张木桌,这环境比后来的贡院啥的要差多了。
好在这个时候气候还偏寒冷,即便是夏天,也不是让人接受不了。
尤其是现在考场内还立着数十高大的木柱,按照陈佑的吩咐,明天太阳未升起之前,这些木柱顶上会撑起大块黑布,起到一个类似隔热层的作用。
在考场转了一圈,陈佑将赵振宇和张采石打发回去,他自己则前往一处印书坊。
这印书坊里聚集了西川最好的雕版师傅和印刷工,从前天开始便停了雕版、印刷的工作,一边准备平整光滑的木板、锋利的刻刀等,一边将器具送往府兵军营调试。
今天下午,这些人会前往军营,然后军营就此封闭,没有陈佑命令不得进出。
他们会在里面试印刷,然后等到考官们出好题,连夜刻印试卷。
虽说速度远远比不上印刷机,但现在的考卷可不是以后那么复杂。
这次考试虽然分为四科,但考试内容大部分是相同的。
四科都需要考两首诗、两份判词,然后经义科考十道贴经、一道经义,策论科是一篇长论、一篇短论,算术是十五道算术题,律法是二十条律令默写、五份判词。
最长的题目也不过百十来个字,对熟练的雕版师傅来说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完成。
这里总共聚集了近三十位雕版师傅,分工合作下,最多一两个时辰就能完成,剩下的时间足够将一千份试卷印刷出来。
守卫这些雕版师傅和印刷工的是刘河,没办法,只有孙山玉的府兵让陈佑不太放心,这时候也只能让刘河上了。
不过刘河的任务只要持续到这些人进入军营就好,到那时候守卫考场军营的就会换成党从柯的雄威军。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锦官府内的紧张气氛越来越浓厚。
宁强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赶到锦官府的。
收到陈佑的命令之后,他将手中兵马丢给副手,带着几个护卫就快马赶回锦官府,进城门的时候已经快落锁了。
一进城,他就感觉到仿佛有一股阴云笼罩在锦官城上方,但眼前的景象明明是十分正常的黄昏景象,这样的反差让他不由警惕起来。
不得不说,宁强确实是极有天赋的将领,他对任何异常的气机都十分敏感。
听起来似乎有些玄幻,但这种玄之又玄的感应确实存在宁强身上。
当然了,这样的能力最多让他察觉到异常,至于异常带来的是好事还是坏事,那就无能为力了。
一路上都没出什么事故,直到在府衙门口看到那个比较眼熟的亲卫之后,宁强才放松下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初开府试网英才(三)
“这是去见使君吗?”
当宁强被书吏带往一处偏厅的时候,他出声询问道。
“使君现在正在议事,宁县尉需要等一阵才能见到使君。”
听到这个回答,宁强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怪他多想,进城之后就感觉到不正常,现在又听说陈佑在散衙之后还在府衙中同人议事,让他感觉到十分不寻常。
说起来他也曾听说过锦官府开试的消息,但这种事与他无关,就没放在心上,此时愣是没往这上面联想。
等那书吏离开之后,宁强站到门口四处看看,能看到靠近书厅的方向有十数军兵把守,而他自己,身上武器已经放下,护卫也被拦在府衙之外。
深吸一口气,他没有轻举妄动,退回偏厅内仔细查看屋内情形。
宁强这这里自己吓自己,陈佑是不知道的,他现在正在书厅中同几位考官商议试题。
律法经义这两项只能交给专业人士来,但对策论和算术,陈佑早有考虑,直接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题目拿出来,合适就用,不合适就修改。
这出题的速度也不慢,不过半个多时辰,泽润书院书学院院长徐师进就将所有题目誊抄完毕。
徐师进善隶书,且风格方正厚重,十分适合刻印。
一众人等仔细核查无有错漏之后,陈佑抱拳微躬:“辛苦诸位。”
几名考官连忙还礼:“使君言重了。”“此乃我等荣幸。”
陈佑只是点头,没多说什么,直接就出声喊道:“牛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就抵达门口,随即牛三推开门:“使君有何吩咐?”
“护送诸位考官和试题到军营去。”
“是!”
牛三大声答应下来,往门边上一站:“请!”
赵振宇卷起试卷,向陈佑告罪一声,带头离开,其余五人紧跟在他身后。
送到中庭,看着六位考官在牛三等人的护送下出了府衙门,陈佑长出一口气,就等明天了。
站了好一会儿,陈佑便准备收拾收拾回府,一扭头,却看到宁强站在偏厅门口神情呆滞地望着这边。
陈佑不由皱眉,随即舒展开来,朝宁强招招手:“行仁何时到的?”
听到陈佑的招呼,宁强似乎才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之色。
随后一路小跑到陈佑跟前,没回答陈佑的问话,反而是四处瞅瞅,然后直楞楞地看着陈佑问道:“都监你没事?”
“啊?”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陈佑脑袋宕机,愣是没听懂宁强是什么意思。
说出这句话之后,宁强尴尬一笑,他这时候也明白是自己误会了,连忙道:“回禀都监,下官刚到没多大工夫。”
陈佑看了他一眼,最终将疑惑放下,抬头看了眼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对他道:“吃饭了没?没吃就陪我一块吃,正好有些事要同你说一说。”
当得知自己已经被任命为双流县令之后,宁强的脸色精彩至极。
那是混杂着惊喜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要知道,魏城的县尉,品级是从九品上,而双流县令乃是正六品上,这不仅仅是连升三级,这是连升了十好几级!
陈佑轻笑一声,取出随敕命而来的告身递给宁强,口中道:“虽只是权知,但你若是恪尽职守,日后这权知必会去掉。”
还没看到告身,只是听到这话,宁强便知,自己这个县令一定不是正六品上的县令。
接过告身一看,果然:正七品上权知双流县事。
不过也够让他满足了,正七品上比之县尉也升了十级,虽然比起当初赵普从白身到六品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能从县尉到县令,没有贵人的帮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同他有交集的贵人,也就只有陈佑一个,看陈佑这态度,很显然要提携他。
宁强心中有正气,但绝对不迂腐。
他自认为官职越高越能践行自己的理念,能被人欣赏提携那是再好不过,尤其是现在这个陈都监似于自己是同路人,投靠于他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有了这样的想法,宁强立刻起身长揖:“使君之恩,下官无以为报,惟勤政爱民方不负使君信重!”
陈佑眨了眨眼,才笑着起身扶住宁强的胳膊:“行仁有此心便好,只希望日后你不忘今日之言。”
说实话,宁强的这番话,虽超出陈佑的预料,但仔细想来,却在情理之中,毕竟他就是这么个性子。
若是此时坐在陈佑对面的是顾猛,那肯定会说“唯使君马首是瞻”这样的话。
接下来陈佑给宁强介绍了一些双流的情况,宁强才告罪离去。
翌日寅时,天尚未亮,应试的士子们就来到考场外等着。
这次府试从辰初开始,将一直持续到酉正,总计五个半时辰,中间没有休息时间。
当然,按照陈佑等人的估计,正常水准做完所有题目,根本用不到这么久,大概四个时辰就能结束。
之所以给这么长时间,一是算上了中午休息的时间,二是让考生即便在急忙之下誊抄出错,也能有修改的空余。
可以说陈佑这个考官十分的人性化了。
因为辰初就要开考,所以卯正时刻就要开始入场。
按照陈佑的规定,在考生入场之时,首先要经过一道检查,确认没带什么作弊的东西进考场。
其实也就是翻一番考生的笔墨纸砚与食盒,还不像以后要脱衣检查那么严格,这些考生都能接受。
经过检查之后,要出示报名时领取的考条,有人会核对上面的信息,确认是本人来考。
再往后走,即将进入考棚区时,会登记信息领取号牌,这时候才能得知自己坐在哪考试。
四科考生分在不同的区域,勿需担心会拿错卷子。
陈佑卯初便起床洗漱用餐,紧接着换上公服。
公服就是常服,又叫从省服,乃是五品以上公事、朔望朝谒、见东宫之服。只不过自从陈佑来到锦官府,就很少穿公服。
排除卢金婵,锦官府陈佑最大,平常又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主持,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如今特意换上公服,乃是为了表示他对这次府试的重视。
除了他以外,赵振宇和张采石也得换上公服。
至于其他四位考官,有职掌而无官品,只能穿绯褶、大口,戴平巾帻。
第二百五十四章 初开府试网英才(四)
说是从省服,实际上也有各自佩饰,只是相比具服来说要少一些,缨、巾、佩、纷(类似于丝带)、囊这些东西都少不了。
所谓章服之美,便是如此了。
陈佑骑上一匹毛色纯白的温顺母马,在二十骑手护卫之下缓缓朝军营行去。
之前在孟昶治理之下,蜀地本就重视文教之事,如今又有陈佑这一番表演,至少这锦官府一定会掀起又一波读书向学的**。
“过去吧。”
听到负责查验的军汉如此说,张锡连忙接过自己的考条,提着木盒继续向前。
这木盒里面装着几只毛笔、三块墨、一方石砚、一块笔搁,还有一小罐清水和几块干粮。
清水他特意多带了些,一来是天热防水不够,二来是能用来研墨。
“灌州导江县张锡字贶之,策论科。”
府衙书吏将张锡的信息记录在一个编号下,然后从竹篮中找出相应的木牌,核对无误之后递给张锡:“拿好了,乙字场从东边数第二个就是。”
张锡轻声道谢,一边向前走一遍查看木牌:乙三四。
乙字场第三十四号考棚,也不知是好是坏。
心中正想着,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扭头一看,只见最外面查有无夹带地方正有两名军士叉着一中年男子朝外去。
那男子面带惊慌之色,只是一个劲的挣扎,口中喊着“放开”、“斯文”之类的话语。
这又是想要作弊被查到了。
张锡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自开始入场以来,这已经是第八个了,明知不准作弊,仍旧夹带小抄试图蒙混过关,也不知该说他们执着呢,还是该骂他们蠢。
考场被分为十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有两条过道,在这过道中,隔十步便有一名军士持枪而立。
张锡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尽量避开军士,专心寻找自己的考棚。
三十四号位正好是靠近监考台的第一个位置。
找到考棚之后,还没放下木盒,张锡就忍不住向监考台看去。
监考台上搭了一个木棚,摆放着五套桌椅,此时尚无考官入座。
只是不知为何,张锡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深吸一口气,暗自给自己鼓劲,放下木盒,坐到木凳上整理笔墨等物。
眼看到了寅正三刻,除了那些被叉出去的,其他考生基本上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得不说,陈佑第一次主持考试,在各个环节预留的时间都十分充分。
就在张锡胡思乱想之时,突然听到一声呼喊:“诸生起,迎使君及监考!”
张锡连忙起身,站到过道上。
他就在监考台下,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有五人正朝监考台行去。
这五人身上的主色调分别是一紫一绿一青四白。
最前方之人头裹黑介帻,戴三梁进贤冠,系青,冠上有三彩紫纷;身穿绛纱单衣、白裙、紫襦;脚踏乌皮履。
其身又佩革带钩、假带、紫、囊、双佩、鱼等。【1】
再看面容,不过二十余岁的模样,顾盼之际神采飞扬。
这便是权知锦官府事陈佑了!
至于陈佑后面的六人,却是完全被人忽视。
随着陈佑七人走近,考场内的气氛渐渐凝滞,除了众人的呼吸声,和陈佑等人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其它声音。
说来也怪,看着陈使君沉稳的步伐,张锡此时却是心情平静下来,心中杂念尽去。
陈佑走到监考台中间的桌子后站定,扫视全场。
凡是其目光所及之处的考生皆是昂首挺胸,恨不得招手示意他看向自己。
扫视一圈后,陈佑收回目光,面带微笑朗声道:“某承帝令,代天选才,如此方有此次锦官府试。”
所有人都看向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诸生皆是有学识之人,想来区区府试不在话下。然而,此次中者皆榜下授官,其三甲更会被某举荐御前!故而某及诸考官将优中选优,望诸君全力以赴,方不留遗憾!”【2】
所谓优中选优,潜台词就是:我只录取极少的一部分。
这话一出,有些人是两股战战,有些人却是斗志昂扬。
那些斗志昂扬之人此时仿若心有灵犀般,皆拱手应道:“喏!”
陈佑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赵振宇。
赵振宇一直是心神紧绷,一看到陈佑的示意,立刻上前一步,大声宣布道:“此次府试,自辰初至酉正,酉正鸣金之后仍不交卷者视为弃考。”
场中气氛再次沉闷下来,诸生都仔细听着赵振宇的话。
“若有手快之人,鸣金之前便可交卷,试卷覆于桌上便可。”
“若有抄袭、协助抄袭者,叉出考场示众,罚钱粮,报礼部,五年内不得再考。”
这一条,杀气腾腾,直让那些心怀诡谲之人胆颤不已。
“所有答案,皆誊于纸上,纸张不足者可举手示意。”
说到这里,赵振宇面色缓和下来:“奉使君之令,考场备有笔墨,若有不足者亦可示意申领。只是笔墨皆是廉价,还望诸生仔细些!”
立刻就有那等机灵的考生大声道:“使君仁爱!”
这一下许多考生都反应过来,一齐赞道:“使君仁爱!”
陈佑含笑点头,眼看快到辰时,示意赵振宇继续说。
赵振宇又一连说了几条事项,例如中午提供饮食,只是好吃的需要掏钱购买,不掏钱也能得到干粮、热水,等等。
终于赶在辰时到来之前说完了,此时手捧试卷、纸张的小吏仆役已经站到了各条通道前头。
陈佑看再无疏漏,便静待钟鼓响起。
没等多久,钟鼓便响了,陈佑立刻下令道:“发卷开考!”
张锡坐在最前面,是他这一列第一个拿到试卷的。
总共四张试卷,六道题,看起来不是很多。
张锡大略看了一下题目,决定先写把两首诗写完,免得写到最后才思枯竭,做不出什么好诗来。
两首诗,一首以“悯农”为题,一首要求咏“草”。
第一首《悯农》,正合陈使君的施政之策,不但限定了对象是“农”,而且说明了感情是“悯”,即便写不出来好诗,也不至于跑题。
但第二首,要咏“草”,这让张锡陷入思考。
第二百五十五章 初开府试网英才(五)
一套朝服穿下来可不止一层,再加上内里的中衣,不一会儿陈佑背上就满是汗水。
今天也是怪异,大早上的一丝风都没有。
坐了一阵,实在是烦躁不堪,陈佑扭头看向赵振宇:“我等也没必要在这里干坐着了,下去走一走看一看。”
“使君所言有理。”
领导开口,下属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赵振宇六人跟着陈佑起身,一齐走下监考台。
大部分考生凝神答题,没注意到陈佑他们。
但也有那等心思没有全部放在试卷上的,在陈佑等人起身的一瞬间就发现了,于是立刻埋头奋笔疾书。
左右看了看,陈佑压低嗓门道:“也别一起了,免得打扰到考生,咱们分开走。”
说罢,自己率先迈步走进面前的过道。
其余六人互相看看,也各自选了一个方向。
陈佑现在所在的区域是考经义的。
说实话,他对经义考试不太重视,毕竟经义的基础是那些经典,一个是要背熟,另一个是要理解其中意思,仅此而已。
当然,不重视不代表认为它没用。
只是在陈佑看来,这些经典所说的就两个方面,世界观和方法论。
刨除某些不合时宜的治国理政方法,这些经典最大的作用就是研究哲学和思想道德教育。
你说哲学和思想道德重不重要?
当然重要!
要不要研究这个的深入程度为人才选拔的标准?
肯定不要!
小孩子学一学就好了嘛!再支持感兴趣有天赋的人深入研究理论,当做发展的理论依据就好,没必要让这个成为人才选拔的唯一标准。
只可惜,现在考试还离不开经义。
科举考试发展了几百年,经义和策论已经是科举的两大支柱。
君不见唐初科举十几科,报考人数最多的还是进士科。
无它,经义策论说它简单吧,比明经要难,毕竟要考你的理论理解程度;说它难吧,把现实往平时学的一些“微言大义”上套就好了不论是我注六经还是六经注我,都是如此。
你看,内涵有了,难度也不高,所比的一是运气,二是文采,多么好的考核方法啊!
此时想改,不像明清那么困难,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的。
陈佑可不想这还没到大权在握的地步,就把天底下读书人得罪了七八成。
在经义考场转了一圈,陈佑没能提起什么兴致,大多数都是照本宣科、僵硬无比,偶尔有几个别出机杼的,所言也都是大而空。
不过有闪光点就好,没经历过现实的磨炼,想法有些大而空很正常。
这么想着,陈佑直接跳过律法考场,来到算术考场。
没办法,那些法律条文他根本没仔细看过,而且律法科专考的判词和统考的两份判词不同。
统考的判词是类似于“两女争子”、“邻家争水”、“夫死翁壮叔大”之类的案件,而专考的判词则是考一些复杂情景下,多条法律条文结合应用。
统考还能看看,至于专考,呵呵,陈佑自问自己要是参加考试,面对五道判词估计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出乎陈佑的预料,算术科两极分化极为严重。
他原本以为即便不是专门研究算术的,开头的几道简单题目也能写出来。
结果是:会的,运笔如飞,短时间内已经写了三四道题了;不会的,要么磕磕绊绊地瞎写,要么望着试题发呆,甚至还有人直接在纸上写抒情长文!
那些滥竽充数的把陈佑恶心地再也看不下去,草草转了转便回到了监考台上。
陈佑身为知府,每日事务繁杂,虽是主考,却也没在考场一直呆着。
坐了两个时辰,直接让党从柯代替自己监考。
而他本人,则回到府衙换下公服,沐浴之后又吃了些冰食,这才开始处理政务。
“呼!”
最后一笔落下,张锡将毛笔架到笔搁上,长出一口气。
活动活动手腕和脖子,也不知道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多久,在考棚里,上面还有一层黑色粗麻布,也没办法通过日光来判断时间。
坐了一阵,轻轻吹了吹了刚写完的卷面,开始从头检查有无错漏之处。
有些错不一定是句子有问题,更大的可能是忘了避讳,这是一定要避免的错误。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锡终于检查完试卷,鸣金之声却还没响起。
静坐一阵,他一抿嘴唇,将自己带的东西都收进木盒,把试卷答卷整理好覆在桌面上,然后拎起木盒,起身离去。
“使君,酉时了。”
按照陈佑事先的吩咐,庞中和在酉初过来提醒陈佑。
陈佑放下笔抬起头,看了眼窗外:“快考完了啊!”
感叹一句之后,他拿起一张信纸,迅速写下一句话签上姓名时间,然后掏出官印用力摁上。
紧接着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递给庞中和:“送到考场去,让党都指当着四位考官的面打开。”
庞中和心中疑惑,但却没问出来,接过信封快步往外走。
出示了身份牌之后,庞中和在两名军士的“护卫下”进入考场,在考场边上的一间房子内找到了穿着单衣纳凉的党从柯。
庞中和可以说是陈佑的家属了,党从柯自然是认得的:“庞录事怎么来了?可是使君有事吩咐?”
一边说着,他一边套上外衣。
庞中和先是行礼,之后才取出陈佑的信:“使君吩咐某将此信交予都指,说是让都指同四位考官一齐打开。”
“哦?”党从柯略一皱眉。
正好这时候亲兵已经把他衣服整理好了,便开口道:“既然如此,录事便与我同去寻诸考官。”
过不多时,一行人在监考台后围到了一齐。
党从柯自庞中和手中接过信封,小心拆开后倒出信纸展开。
刚看了一眼,他脸色就变得微妙起来,略微一顿,将信纸递给左边的赵振宇:“赵司录看看吧。”
信纸很快在几人手上转了一个来回,所有乍一看到信纸上的内容,皆是面色微变。
纸上只有一句话:诸生试卷答卷,皆由录事庞中和以草纸糊名。
第二百五十六章 初开府试网英才(六)
转眼就到二十三了,总共也才一千套试卷,赵振宇等人花了两天时间终于全部批改完。
此时几人带着五十三份答卷来到陈佑书厅。
赵振宇将试卷捧到陈佑桌上:“启禀使君,这是此次预备录取的考生试卷。”
张采石也将自己手里的试卷放上去:“这是各科头几名的试卷以及排名。”
“坐吧。”陈佑招呼一声,拿起排名表仔细查看。
排名是分科来的,经义科有二十人,策论科十六人,律法科只有七人,算术科有十人。
经义策论不太好评价,陈佑直接抽出算术科十人的试卷。
只有第一名答对所有算术题,其余人等或多或少都有错处。
不过让陈佑心中略微满意的是即便是第十名也足足答对了九道题。还不算太过分。
只是这十人,名字有些熟悉啊!
他抬头看向算学院院长贾义:“贾院长,这里面可有学院院生?”
贾义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露出一丝自豪的笑容:“好叫使君知晓,这十人之中,足有七人是院生!”
陈佑点点头,接下来只要安排好这十个人的职事,算学院的名声就起来了。
一边将试卷放到一旁,一边道:“放榜之后,抽个空将算术科考卷、试卷张贴出来。”
“是!”贾义点头应下,坐在一边不再开口。
紧接着是律法科的试卷,同算术科一样,律法科排名也是按照正确率来排的,正确率相同,再看统考判词和两首诗。
这也不容易出问题,陈佑只是随便翻翻便放到一边。
至于经义和策论,不出他所料,排名首重文采,其次是运气比如你的观点是不是恰好和阅卷考官相同。
不过好在陈佑在这批试卷中看到了几个眼熟的观点,而且名次还都不算低。
这也是陈佑不着急完全改变科举现状的原因之一,毕竟历朝依靠科举选拔人才,也出了不少政治上有为之人,证明这种考试内容,并不能拦住那些一小撮特别优秀的人。
至于有没有偏科的天才被埋没,十有**是有的,陈佑要做的就是扩大科举内容的包含范围,尽量减少人才被埋没的可能性。
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长安城也不是一夜就建成的。
就像陈佑看到自己眼熟的几个观点后就不准备翻阅未录取的试卷搜寻遗珠一般,既然现阶段能起到足够大的作用,就没必要急着去挑战既得利益者。
慢慢来,积攒到足够的力量再说。
大概扫了扫这三十六份试卷,陈佑给一些人重新排了名次。
由于这次录取的绝大部分都要留在锦官府,陈佑就耍了一个小心眼。
经义头名选了文采最好的那一个,算是给赵元昌推荐了一个文学之士;而策论的头名和第二名分别是一个文中似有诤谏之意的考生和一个稍微有些实干之意的考生。
前两个不是陈佑需要的,最后一个也不是陈佑最看好的,但文学、诤臣、做事之人,各推荐了一个,应该能让赵元昌满意。
有人可能会问了,你陈将明既然有私心,为什么不索性全部推荐那些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之人入京?
要知道,陈佑希望锦官府能有更多的人才、自己能网罗到有潜力的部署,最终的目的还是表现自己的能力、赢得更多的支持。
别的不说,就说全部都推荐那些文章写得好的人入京,如果这三个都不堪大用,败坏的是锦官府试的名声,影响的是别人对陈佑办事能力和识人眼光的判断!
截留人才是行政机构的本能,但为了截留人才而坏了机构当家人自己的前途,那就得不偿失了。
将最终名单确定,陈佑放到桌子上用食指点了点:“就照这个来,午时之前张贴出去。”
“是。”
赵振宇从桌上拿过名单,躬身答应。
“嗯,另外,准备乡饮酒礼。”陈佑说着说着顿住,考虑了一下时间才接着道:“就二十五那天中午。”
“喏!”几人答应下来,告罪离开。
乡饮酒礼自周便有,从唐时起是地方长官宴请当地将入京乡贡的宴会,主要目的是为了祝福乡贡们在科举考试中取得好成绩,同时和未来的官人们拉一拉关系,表示一下自己礼贤下士的风范。
由于在宴会上会齐唱《鹿鸣》,乡饮酒礼后来又被称为鹿鸣宴。
虽然锦官府这次不是送乡贡上京考试,但毕竟是府试结束,办一下这个乡饮酒礼也正合适。
“多福!别看书了,走,咱们两个出去转转!”
体态有些丰腴的高多福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室友,无奈道:“严麻子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吗?再过几天就是月考了,还不赶快复习!”
“哈!”脸上满是麻子的严无病脸色夸张道:“复习?复个屁习!”
说着,上前几步伸手勾住赵多福的脖子:“咱不都是对过答案了嘛,这次府试肯定能过!咱们啊,按照使君所说那就是该毕业了!脑壳子有毛病才复习月考!”
高多福一脸无奈,知道严无病说得有道理,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他可是知道官府有多黑,当年他父亲手里有一个铺子,虽不是日进斗金,但也能支撑他进学读书。然而之后硬是被县衙主簿给下手黑掉了!
这一家人就这么跌入谷底,好在家中还有几亩薄田,高父放手快没被赶尽杀绝,又借了些钱做一些小商小贩的生意。
只可惜后来蜀国灭亡,一系列的动乱让他家一直没什么起色。
得知陈使君开办学院后,高多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入了算学院,之后又报名参加府试,希望能给借此获得一个向上的机会,摆脱目前困境。
也因此,他虽然对陈使君比较感激,但对官府里面那些人可没什么好的印象。
尤其是在听说过不少孟蜀时科举舞弊事件之后,即便自我感觉考得不错,对自己这个没钱没势的穷人能考上的期望也不高。
“走吧!”严无病见高多福不再说话,便试图拉他起身,“今天是曾三郎设宴,听说他家新收了几间铺子,说不得就要招账房先生!”
得!听他嘴上说得好听,原来对府试得中的期望也不是太高,反而想要靠上富户当一个账房。
这就是穷人的无奈了,如果没有科举或者科举不公的话,他们将彻底失去晋身渠道。
而如果不是陈佑开了算学院,可能连进大户人家当账房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并肩而行,一边说着对这次府试的猜测,一边向经学院行去那曾三郎正是经学院的院生。
走了没多远,突然看到一个院生从大门处跑进来:“放榜了!放榜了!”
放榜了!
严无病高多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抬脚朝学院大门跑去。
曾三郎是谁?他家要招几个账房?
都这时候了,谁还在乎一个账房先生的工作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 放榜闹事为哪般(一)
高多福和严无病跑到府衙外头时,布告栏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不时传来“看看某某某考中没有”这样的呼喊。
两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同时上前,嘴里喊着“让一让!让一让”,愣是在一连串的喝骂声中挤到了布告栏下。
布告栏总共贴了四份榜单,分别是经义、策论、律法和算术。
高多福随意扫了一眼,便选定了算术科的榜单。
算术科上榜的总共就十个人,目光刚刚移过去,高多福就愣住了。
只见高多福三个字,金晃晃地挂在榜首。
这一瞬间,四周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他只能听见自家胸腔中发出的“扑通,扑通,扑通”之声。
脖子仿佛生锈一般转向另外三份榜单,同样的金字写了三个不同的名字分别悬在榜首。
“我中了!”
此时他再也顾不得考虑什么官场黑暗、考试舞弊,满脑子都是“我中了”这三个字。
他身边的严无病也好不到哪去,直楞楞地盯着榜单,嘴里喃喃喊着爹娘,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榜单上,严无病的名字排在第九。
直到被身后的人推搡,严无病才反应过来,再仔细一看,榜首竟然是高多福!
一股莫名的情绪自心中涌起。
只是,高多福平日里的努力严无病都看在眼里。
而且两家的家庭条件差不多,但高多福的爹做生意,在严无病看来,这也是高多福在学习上比他好的原因之一。
怀着复杂的心情,严无病在被人往旁边挤的时候,拉了拉歪歪斜斜还在发愣的高多福:“多福!”
“啊?”
高多福一个踉跄,这才突然回过神来,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兴奋道:“我中了!无病,我中了!”
就在此时,与他隔了几个身位的经义榜下,一个衣着还算可以的男子突然大叫一声:“我怎么可能没中!一定有问题!”
周围静了一瞬,随即就有那等没能录取的士子应和道:“没错!考试有问题!”“考官徇私!”
“这第三名姓陈的一定是陈佑那厮的儿子!”
这话一出,原本有些混乱的场面重又冷下来。
说考官作弊徇私舞弊没问题,闹大了的话,搞不好大领导会杀几个小卒子平息民愤,顺便抛出好处来收买他们这些闹事的人。
如此一来,大领导能换一个铁面无私、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好名声,闹事的能获得实在的好处,普通人看了热闹,可谓是皆大欢喜。
唯一倒霉的就是那些被揭发的小卒了,可谁在乎呢?若卒子真的有问题,死不足惜;若是背锅的,日后再补偿也不是不行。
但你要是一上来就把锅扣到大领导头上,呵呵,那就是不死不休了,要么是大领导因此倒下,要么是闹事者再难翻身。
立刻就有人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当即就准备出声将目标从陈佑身上转开:“一定是考官趁使君离开......”
话未说完,受到刺激的高多福已经挤到了最开始喊出声的那个男子身边,满脸怒火,咬牙切齿地吼道:“有你麻批!”
话音未落,碗口大的拳头带着风砸到那人脸上。
那一瞬间,隐约传出“咔嚓”一声,血滴四溅而出,一声惨叫发出一半硬生生被打回喉咙里。
“有你麻批!”
高多福再次怒骂,揪住那人领子又是一拳挥出。
“多福!”刚刚挤到他身后的严无病迟了一步,没能拦住高多福。
那男子一时间只觉得嘴里发咸、眼角生风,脑子里红的绿的黄的一齐迸出,戏班子咔咔地在耳边开唱,直让人天旋地转,喉咙里咕隆一声,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杀人了!杀人了!”
这是围观群众。
“大郎!大郎!”
这是那男子的随从。
“府试徇私还想杀人灭口!”
这是心怀不轨之人。
“灭你娘的口!”
他旁边正好有个被录取的,本来还准备跑开,听到这话直接就骂过去。
“嘭!”
那人刚骂完,就被一拳擂倒在地。
而打他那人一边收回拳头,一边缩着脑袋大声叫嚷:“杀人了!杀人了!这些贪官不但抢了我们的名额,还想要了我们的命!”
今天中午,布告栏前已经安静太多次了,于是,一场骚乱就这么开始了。
原先还是录取的和没录取的打,渐渐的不管什么人,不管有没有参与考试,只要在这附近,都是逮到人就打。
府衙门口的衙役在发现自己维持不住局面后立刻派人通知了司兵赵多福以及录事庞中和。前者是负责管理衙役的,后者是使君的亲信。
接到通知的赵多福一面赶往府衙门口,一面派人通知陈佑,同时下令调府军孙山玉前来支援。
只是府军不是那么快就能赶到的,而赵多福之后命令衙役手持扁棍隔开人群,人群中立马传出“官兵杀人”的声音,一部分被鼓动的人开始冲击府衙。
“关门!关门!”
关键时刻,赵多福服软了,不顾之前的命令,慌忙后退到门内,吩咐左右衙役关上大门,不让人群冲入府衙。
如此表现,让有心人更加兴奋:“官兵没胆了!冲进府衙!找陈佑讨个说法!”
“冲进府衙讨说法!”
有向前冲的,有向后退的,也有试图劝阻的。
只是人数上的巨大差距,哪怕这时候有人发现了不妥之处,也只能被人群裹挟着向前。
就在这个时候,陈佑终于来到了门口。
入眼情形,衙役试图关上门,门外诸人则拼命朝门内挤。
陈佑面色阴郁,恨不得直接让人打杀了闹事之人,只是他不能!
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大声喝道:“某乃锦官府陈佑!诸生听我一言!”
“使君来了!”
“是使君!”
“大家停下!停下听使君说话!”
“咱们同使君仔细分说!”
逮到这个机会,一些清醒过来的人连忙高喝。
只是仍有人大声道:“莫要听他糊弄!冲进去!”
听着这声音,陈佑目光一凝,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若说某糊弄你等,却不知你等所言何事!”
三言两语,人群中安静下来,之前那出声鼓动的此时也缩着脖子不再说话。
许久不见人言,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不对劲了。
这时候,鼻青脸肿的高多福揉着胳膊大声道:“好叫使君知晓,有人说第三名那个姓陈的是你儿子!”
高多福毕竟经历过冷暖,这时候十分机灵的送上助攻。
陈佑虽不知说话者是谁,但也心领神会,当即哈哈笑道:“我儿子?某年不过二十五,诸生以为某之子可能参试否?”
高多福正要接着说,却不妨有人抢了他的话:“即便不是你儿子,也是你兄弟子侄!”
第二百五十八章 放榜闹事为哪般(二)
听到这句话,陈佑笑了,大声命令道:“庞中和!”
庞中和上前一步:“使君有何吩咐?”
“你去告诉赵振宇,问一下他,有一个姓陈的第三名......”
正好站在布告栏旁边的一个人瞄了一眼榜单,大声喊道:“叫陈昭汶!”
“对,陈昭汶,让他把陈昭汶的报名记录都拿来!”
庞中和退下之后,陈佑略一思忖,又大声问道:“陈昭汶可在此处?”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响起:“在这!在这!”
一众目光投过去,只见一行三人聚在一起,只不过其中一个眼圈乌黑、嘴角青紫,此时闭着眼睛靠在另外两人身上不见动静。
见众人看过来,刚刚出生高喊的那个中年男子尴尬地指着自己扶着的那个同伴:“不是我!是他!他就是陈昭汶,只是刚刚被人打晕了。”
这话一出,有那等神经粗大之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佑脸上却没有笑容:“这位看来是伤的不轻啊!”
说着,扫视全场,温声道:“方才一场混乱,怕是有不少人都受了伤,等下军中大夫来了一同诊治。”
立刻就有心思机敏者大声道:“使君仁爱!”
这话并没有引发众人齐呼,因为在这个时候,孙山玉的府兵左军终于到了!
发现两千府兵列队而来,府衙门口簇拥的人群有些慌乱,不时传出“要杀人了!”、“快逃命!”这样的话语。
当然,其中也不乏心向府衙的士子安慰周围之人,试图稳住大家。
陈佑一处一处看去,虽不能看清所有说话的人,但靠近府衙门口的几个都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诸生莫要慌乱!先叫府兵把伤员送走!”
此时,陈佑的声音回荡在府衙门前,原本还有些不稳的人群中喧嚣声渐消。
陈佑瞥了一眼自他到来就无甚动静的赵多福,赵多福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杆大声道:“那啥,衙役!去帮忙抬伤员!”
数十衙役面面相觑,刚刚混乱人群的冲击让他们心惊不已,此时哪敢主动走进人群里!
赵多福顿时大急,脑门子直冒汗,恼羞成怒地盯着衙役们,右手用力挥动:“还不快去?”
陈佑略一皱眉,看了看动作磨蹭的衙役,突然朗声喊道:“孙山玉!”
“属下在!”
孙山玉正指挥手下军兵围住众士子的,听到陈佑的呼喊,连忙伸直脖子答应一声。
他之前收到的通知是乱民冲击府衙,兵员都没召集齐全,就慌慌忙忙赶过来。
到了现场一看,倒是十分平静,不似乱民闹事的样子。
谨慎起见,他还是下令手下持器械围住众人。
毕竟是军队,哪怕有不少兵油子,但令行禁止之间还是让外层的一些士子感觉到了危险。
好在陈佑发话了,士子们才重又安稳下来。
“你带人把场内伤员带到军营,让军中医官救治!”
“是!是!”
“这些都是未来的栋梁之才,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唯你是问!”
“使君放宽心!”
陈、孙二人的对话,让心中忐忑的士子们彻底放下心来,见空着手的府兵军汉走出队列,一个个连忙让开一条道路,嘴里还喊着:“这里有伤员!”
场面似乎很和谐,但陈佑一直没放松警惕,目光时不时扫过之前被他注意到的几个人。
场中这些士子,大多数都是一些皮外伤,像陈昭汶这样被打昏过去的就算严重的了。
一开始被高多福打到的那个人,也就是鼻梁断了、眼角开裂。只不过倒在地上被踩了几脚,也幸好有随从护着,只是腿脚有些骨折,性命无碍。
扶着陈昭汶的两个人犹豫了一会儿,没让府兵将陈昭汶带走,毕竟刚刚陈使君提到了他,说不得马上还有什么事情。
果然,他们看到有一个绿袍官员手里捧着一叠纸走到府衙门口,陈使君同他说了两句,便迈步上前。
只是似乎有亲兵准备拦住陈使君,但被使君挡开。
正疑惑间,就听陈使君开口了:“诸君且让一让,教陈昭汶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架住陈昭汶的一个胳膊,一边喊着“让一让”,一边朝府衙门口挤去。
人群中,张锡揉着被撞疼的肋骨,看了看陈佑,又看了看离他不远的府兵,心中直突突。
也是他倒霉,事发时正站在布告栏下。
骚乱一起,他就知道不对劲,因为当时有个喊口号蛊惑诸生的人就在他旁边。可惜他急着跑路,没去看那人长什么样。
好不容易快跑出人群,没想到陈佑出现了,三言两语人群就平静下来。
也是,学生容易被蛊惑上头不错,但没有带头人的情况下,一旦涉及到自身前途,大多数都是立刻就怂了。
大家为什么会被鼓动起来?还不是因为觉得考试不公平?
想的都是“按闹分配”,指望着陈使君能普施恩惠,也不枉闹这一场。
就算秋后算账,不还有法不责众这么一说嘛!陈佑只是一府之主,只要没被他记住针对,大不了到其他地方去就是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看到陈佑态度温和,自然就没人愿意出头对抗,就连之前鼓动闹事的一些家伙由于怕暴露,也都缩着头不说话。
但是,但是!
大家都不动了,张锡怎么离开啊?在这种情况下离开,十成十的会被当成心中有鬼。
他可是榜上有名的人啊!这要是被误会自己参加闹事,鬼知道会不会被取消名次!
“刘兄。”他低声招呼自己的同伴,“等下使君要是问起,就......”
“张兄放心!”那个刘兄猛地点头,然后猛然举手高喊:“这里!这里!”
张锡一脸茫然,那句“就说刚刚赶到,啥都不知道”被吞了下去。
原来陈佑刚刚在问,有没有人愿意上前做个公证。
那个刘兄听了张锡的半截子话,以为他想趁机在陈使君面前表现一番,便立刻举手示意。
见大家目光投过来,他推了推张锡:“快去啊!抓住机会给陈使君留个好印象!”
张锡看着刘兄一脸“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必太感激”的神色,脑子晕晕乎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陈佑面前的。
第二百五十九章 百足之虫难尽灭
在他面前,陈佑面对众人从容不迫地发言。
他们并没有站在府衙大门里,而是在人群之中。
陈佑身边除了两名护卫,就只有自发来到他身边的张锡等五人,以及陈昭汶三人,嗯,还要加上正在为处于昏迷中的陈昭汶检查身体的大夫。
现在这一幕戏,陈昭汶是主角,而主角,总有一些不一样的待遇。比如单独有一个大夫,比如看大夫的时候是在街上被数百近千人围观。
“......说句不客气的话,若是某的亲友,便是不经过这次考试,某征其为官做吏也是情理之中。诸生以为然否?”
虽然很打击人,但张锡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这样。
现在各地官员征辟僚属是被官方认可的,像富令荀之于赵元盛、赵普之于赵元昌,又或者是陈佑手下的钟安裕等。
陈佑若真的想照顾亲友,直接征辟就好,像赵普那样一步登天是不可能,但像富令荀一般逐步上升却可以。
而要是他有儿子,那更简单了,荫子制度可一直没取消呢!
“有人可能又会说了,头三名不还是要到汴京去做官吗,保不齐你就把自己看重的人安排到头三名!”
这话说中了一些人的心思,大家都看向陈佑,看他接下来怎么说。
“大家可能不知道,某推荐的这三个人,是要被官家考校的,若是没有真才实学,某这不是在欺君嘛!”
陈佑扫视全场:“大家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了!”
“确实如此!”
一片附和之声响起。
陈佑继续道:“当然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既然大家有疑惑,官府就得解释清楚。赵司录!”
“使君请吩咐。”捧着一沓子纸的赵振宇略一犹豫,迈步朝陈佑走去。
趁着接送伤员,府兵军汉已经插进了人群之中,隔几步就有几个人,这也是陈佑不担心自身安全的主要原因。
“把答卷和报名材料分给几位公证人。”
答卷和报名材料加一起不止五份,每个人至少分到两份。
就好似现在考试要填学校专业一样,这次锦官府试也得填上籍贯。
这时候,陈佑看向陈昭汶的同伴:“你二人与陈昭汶可是同乡?”
“啊!是!”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紧接着一开始说话那人补充道:“我们都是阆州西水人。”
陈佑点点头,转向张锡等人:“你们看卷上籍贯可是阆州西水?”
“正是阆州西水!”
“此二人所言无误!”
陈佑又问:“此处可有锦官府人士?”
“有!我是华阳县的!”
“我乃新都人!”
“这里有郫县!”
“尔等可知某祖籍所在?”
话音刚落,就听一连串的声音答道:“使君乃是江陵人士!”
好了,一个阆州人,一个江陵人,一年多以前甚至不是一个国家的,自然谈不上什么亲戚关系。
陈佑没给他们太多思考时间,立刻又抛出两件事:“明日府衙会将本次中者答卷张贴出来,诸生可自比之,看诸考官判卷是否公正。”
说着,他目光转了一圈:“只是今日之事诸多蹊跷,稍后我会安排人仔细问询,还望诸生好生配合!”
说罢,也不管这些人是什么反应,直接转身进入府衙大门。
至于这幕戏的主角陈昭汶,依然处于昏迷状态。
眼看场面有变,赵振宇连忙从张锡五人手中收回答卷,一路小跑进了门。
赵振宇进门时,陈佑似乎正在向刘河吩咐什么事,隐约能听到“严查”、“审讯”、“绝不”之类的词,似乎还提到了法曹!
心知这不是自己该打探的,他十分知趣地往旁边走了走,等着陈佑吩咐完。
“姓名。”
“高多福。”
高多福有些紧张地看着对面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
他的伤的不重,但为了省医药费,主动跟着府兵军汉去到军营。
跟他想的不一样,对他这种伤势不重的人,只提供免费诊断,不提供免费药物。
所以他拿到药方就准备离开,没想到被这两个人在军营门口堵住,带进了现在的这个小房间。
门外是看守的府兵军汉,门内只有这两个不苟言笑的家伙,还老是重复问一些简单的问题,高多福觉得是不是自己打的那个人没救活?要不要主动一点,坦白从宽?
“年龄。”
“二十。”
抬眼看了看那两人,一个人在记录,另一个在比对之前的问题。
高多福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咬了咬牙,正要开口坦白,突然听那人问道:“给你的钱放哪了?”
“啊?”
莫名其妙的问题让高多福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呃,什么钱?我听错了吗?”
对面两人仔细看了看他,好一会儿,其中一人才道:“伤怎么来的?”
“被人打的,不过我......”
“不需要解释,回答问题就好。”那人无情地打断高多福的话。
......
又是十多个问题之后,高多福终于说出被自己打的那个人了:“因为他说自己没中是因为考试有问题,然后好多人都赞同他的话。”
听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罕见地没有打断高多福的供述:“然后又有人说那个叫陈......陈......呃,昭汶!对,叫陈昭汶的,能考第三名是因为他是陈使君的儿子。去年夏天我见过使君,使君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有儿子!他们这么污蔑使君,我一时气不过,就上去打了最开始说话那人。”
说到这里,高多福满是汗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话语间带了一丝慌乱:“我不是故意要杀他的,要不是他那么说......”
“这事会由我们来判断。”审讯的两人打断高多福的话,“你打了他几次?”
“两次,真的就两次,我没想到他......”
“打完之后你做了什么?”
......
好一会儿,那两人才放下笔:“就到这里,你现在军营里休息,最迟明天会给出结果。”
“是。”高多福十分沮丧的站起身来,转身朝外走去。
算术科第一啊!美好的前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不提懊悔不已的高多福,他被军士领着离开后,陈佑的亲兵牛三走了进来:“怎么样?”
“三哥来的正好!”两人连忙站起来,“这个高榜首也提到了有人在鼓动士子闹事。”
“意料之中。”牛三接过审讯记录,不由笑道:“你们对使君传下来的技巧倒是越用越熟练!”
一人笑道:“嘿!好用啊!”
另一人也道:“也不知使君是怎么想到这么一套刑讯法子的,咱们队里那个当过捕头的白老六都说这法子好,公门里面还从来没想过能这么干!”
牛三此时看完了那一段,听到这话,不由笑骂道:“使君怎么想的要能被你猜到,你还会在这当一个大头兵么?”
那人嘿嘿一笑:“跟在使君身后仔细学,咱以后没准也能当一个县尉主簿啥的!”
县尉主簿看似不高,实际上也是某些人一生的追求,他的这个理想最多让人笑他不自量力,却没人笑他不思进取。
“行了,抓紧时间歇一歇,马上开始问下一个人。我还要去其它地方看看结果,争取太阳落山之前结束。”
“是!”
眼看夜幕降临,高多福实在饿得受不了,端起粥碗一口气喝光。
这是黄昏时候军营里的伙头兵送来的,即便是夏天,放到现在也凉了,正好灭一灭他心头的火气。
刚喝完,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他连忙站起来。
来的是一个小军官,见到高多福后,他满脸笑容地叉手道:“高先生,你可以回去了。”
“啊?”高多福一愣,“我......我杀了人啊!”
“好叫先生知晓,那个人没死。”小军官十分有耐心的解释着,“不是我温三木说胡话,先生是府试榜首,那家伙能被先生打那是他的福气!”
这叫温三木的小军官此时的表现十分谄媚,但在高多福看来却异常顺眼。
倒不是因为他马屁拍得好。诸位想一想,若是你自以为必死,突然有人送来了你不但不会死,而且将要前途无量的消息,想来即便这人一头癞子、断手断脚,你也会觉得他无比顺眼。
温三木一路上说着各种好话将高多福送出军营,末了突然一拍脑袋:“对了!据说后日使君要在金玉楼举办什么饮酒礼,高先生身为算术科榜首,定要好生准备才是。”
“一定一定。”高多福晕晕乎乎地同温三木道别,在路上走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算术科榜首!我是榜首!”高多福深吸一口气,满脑子都是以后的美好生活。
至于刚才似乎有个人想要讨好自己?叫木什么来着?算了,不想了!
今晚,对许多人来说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样的夜晚,刘河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
记得第一次是在江陵城,那时候还叫南平城,而当时还是节度使的当今官家即将攻下南平城。在城池陷落之前的那个晚上,使君带着自己等人反戈一击,挽救了大家的性命。
自那时起,经常会为了保证消息不提前走漏而在夜晚抓捕各种犯人。当然,印象最深的还是去年冬至前一天的夜晚,一场冒险决定了周国皇位的归属。
一想到这个,刘河就感觉热血沸腾,回过神来,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些新老下属,脸上露出自信的神情:“动手吧!”
过不多时,锦官城内有几处地方开始鸡飞狗跳,这些地方大多是这次考生聚集的场所,也有一些是城内的住家或者商户。
而在刘河动手之前,牛三拿着陈佑的手令,带着近百骑手出了城门朝金堂奔去。
第二百六十章 为民服务不求夸
“这些地方豪族,别看其势出不了州府,但在州府境内却是十足的地头蛇,势力网络不是流官所能比。只要有点机会,就能闹出些事情来。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是这种情况了”【1】
次日,得知一部分人没能抓到,陈佑是这么对庞中和说的。
“对这些地头蛇,我等流官,要么不结死仇,要么结了死仇之后斩草除根。只是一家一户好杀,这十数家几百号人总不能都杀了吧?我虽然将他们都关了起来,但一直没动刀子,给了他们一些幻想。”
陈佑一边写着文书,一边指点庞中和。
“不过这没什么,你看,被抄家的那么多,但这次同叛贼勾结鼓动闹事的也就两三家。这说明,我们的敌人变少了。”
说话间,文书已经书写完成,将手中毛笔搁到砚台上,拿起官印蘸了印泥重重按在文书底部。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打击这些仍不悔改的敌人,安抚那些悔过的人,将敌人变少,朋友变多。不过呢,若想彻底解决,还得把这些地头蛇发展起来的土壤铲除掉,这就非是一日之功了。”
说着,将文书递给庞中和:“送到法曹去。”
庞中和接过文书,上面的文字总结起来就一个词宁枉勿纵!
“我知道上一次抄家有人收了贿赂放过了一些产业,想着一大家子人没了收入也活不下去,便没有追究。你告诉罗彦,其他人无须追究,凡是同这次闹事的几家有瓜葛的,我不希望再有漏网之鱼。”
顷刻之后,法曹书厅内,罗彦接过文书,只看了一眼,便感到酷暑消失、如坠冰窟。
文书上分明说着“依法当杀者死,不当杀者活”,但罗彦却感觉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好一会儿,让他抬头看向庞中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庞录事且回禀使君,我法曹定不教使君失望!”
庞中和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然后告罪离去。
他隐约能看出来,陈佑似乎是对法曹有些不满意,而罗彦罗司法也感觉到了。
仔细回想陈佑的话语,他渐渐明悟。
属下有私心没问题,比如上一次罗彦趁机“依法”判处几个和自己有过节人死刑,同时“依法”轻判某些关系较好之人,以及部分人收受贿赂在抄家时放过一些不太重要、关联不大的产业,这些陈佑知道,但因为不影响大局,就没在意。
可是,身为下属,自己的私心不能耽误上官的事情。偏偏这次那些人就是借助抄家时幸存的产业来联络勾结、鼓动士子,于是本来没有大碍的小动作就变成了资敌。
想到这里,他不由庆幸,幸好自己一直以来谨言慎行,倒没出岔子的机会。
不提罗彦在法曹怎么大开杀戒,陈佑将魏仁浦叫到书厅。
盛夏时节,书厅门窗皆悬挂着厚布帘,房间内靠近陈佑所在的地方摆放着数个两尺见方的冰盒,厨房中更是常备各类冰水凉饮、冰雪、冰盘之类,虽不比《东京梦华录》中记载之盛,但也远不是常人所想的那么单调。
魏仁浦进门之后,先就将一盏冰镇荔枝水一饮而尽,之后才擦净嘴角,端坐着等待陈佑发话。
陈佑拿出一份名单,推到桌边:“这次府试,有些人虽未考中,但观其言行,却可栽培一二。”
看着陈佑手下那张纸,魏仁浦心中恍然,那份名单里的应该都是昨日表现不错,却未能上榜之人。
“你寻到这些人,问一问可愿为一小吏,若愿意,你给安排到合适的地方去。”
这就是筛选了,心气傲者定是不愿为小吏,陈佑也没心思来打磨别人的心气,既然府试未过,那就没有那么多的选择余地。要么当小吏,日后可能会获得官身;要么另投他处,再想其它办法。
魏仁浦点点头,起身拿过名单,展开看了一眼,有些疑惑地看向陈佑:“使君,这第二部分?”
“那是榜上有名之人。”陈佑神情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从昨日行事看来,心性似有些不堪。明日暂且归到功曹之后,你且注意着点,莫要让此等人有为祸一方的机会。”
话里的意思就是:这几个家伙昨天听了鼓动积极闹事,别让他们有干预施政的机会。
没错,被鼓动闹事的人这么多,确实不好处置,但不代表就没有代价。虽然府试成绩依然保留,甚至考中之后的各项待遇也都不变,但是从今天开始,只要在陈佑手下,那就属于被打入另册的一批人。
至于那些本来就没考上的,陈佑就没什么办法了,除非心黑一点栽他一个主谋的罪名,只不过实在没这个必要。要是天天想着对付这种连官身都没有的士子,能把他给累死!
魏仁浦心领神会:“使君放心,我定仔细看顾。”
“嗯。”陈佑敲了敲桌子,又道:“这两天法曹会少一些人,律法科你仔细挑选挑选,看哪些能直接补到法曹去。嗯,府内诸县吏员,以及我刚刚给你的那个名单,都能做备选。”
这府试刚刚结束,法曹就出事了,十有**同这次事件有关。
魏仁浦心中有了猜测,便没有多问原因,见陈佑再无吩咐,便告罪离开。
感觉到门帘掀开涌进屋内的一阵热浪,陈佑不由叹一口气,端起一旁的冰水喝了一大口。
他还不能休息,还得继续找人谈话。
根据安排,下一个是范绍温。
范绍温这一次出息了,经义科排名十九,差一点就名落孙山。
陈佑看了他的卷子,贴经全对,经义也大差不差,如果单考这两个,他哪怕成不了前三,也能在十名以内。
只可惜,两首诗文采平平,两份判词也是中游水准,这才险之又险的吊了车尾。
人家凭本事得来的第十九名,陈佑可不想破坏了,就没变动他的名次。
怎么说呢,毕竟为民做官嘛,民众的努力成果不能让它白费了不是?
不,不需要夸赞陈佑,为人民服务不求夸赞。
第二百六十一章 文武相易宰相定(一)
黄世俊最近很烦躁。
四月初,河北大地震,涉及定、贝、沧、瀛、深等十数州,可以说的波及整个河北,制造灾民无数。
正巧那时候三司正在同户部争夺权柄,户部尚书王彦川就趁机将赈灾粮这件麻烦事塞到了三司手中。
偏偏黄世俊还不好推脱:没事的时候你争权争的起劲,事情来了就不想要了?
他有理由相信,一旦自己真的推脱,只要王彦川还在户部,或者自己还在三司,凡是涉及到粮食,三司就别想沾边!
好,接了就是,不就是赈灾吗?
反正这次地震最严重的地方是幽、定周边,北燕京城都受灾了,周国只是边境,不算啥!
然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来。
赈灾粮食还没安排妥当,兴元、锦官上书请求调拨粮饷。
紧接着,五月中下旬,京东齐、兖、宋、郓、博等州先后奏报发现蝗虫。
好家伙,河北地震要赈灾,蜀中平叛要军饷,京东可能有蝗灾要赈灾,一连串的事情直让黄世俊怀疑人生。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进入六月,自开封府以东十数州遭蝗灾,河东、关西皆遭旱灾。
而这时候才刚刚理顺三司内部的黄世俊彻底崩溃,不得不让渡手中一部分权力,请求户部的帮助。
好在由于夏收已过,蜀地除了粮饷有着落之外,尚能支援汴京。河北各州县也尽力组织夏收,给不上多少税收,但能自给自足,又少了一个缺口。
之后王彦川奏请蜀地、关中粮饷不上解入京,而是点数登记之后直接运往关西、京东等受灾地点,以减少火耗、加快赈灾速度。
这一番操作下来,让黄世俊恨得牙痒痒,直呼奸诈。但没办法,谁让他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呢?这一把,他输的不冤。
“仲彦,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阎俊臣的声音响起,黄世俊猛然回过神来。
他此时在集贤相阎俊臣的府上,毕竟阎俊臣担任三司使的时候,他就是三司副使,那时候阎俊臣对他多有提携。
等阎俊臣入政事堂,接任三司使的黄世俊天然就是阎党。
呃,现在还没到党争的程度,黄世俊这个阎党顶多是在大事上支持阎俊臣,同其余相公的关系说不上多好,但也不是势同水火。
看了一眼阎俊臣,黄世俊皱着眉头快速转动头脑。
阎俊臣口中之事,这段时间在京中官场引发的不小的风暴。
六月初,刘承泽报捷请功,而给刘承泽什么样的封赏,就是这场风暴的源头。
在六月朔的朝会上,赵元昌提出设立参知政事和同知枢密院事两个职务,参知政事为政事堂之副,同知枢密院事为枢密院之副。
由于这两个职务都不定员额,文武皆可以本官兼任,故而绝大部分文武官员都没有意见。
毕竟多了位子,就意味着晋升机会增加,而且还是宰相之副,那些四五品的文官武将自然不会反对。
但是之后,刘承泽的捷报来了之后,在小朝会上,赵元昌提出让刘承泽入政事堂!
文官管军事和武将参与政事,由兵部尚书林师德首先发难,之后臣与君争、政事堂与枢密院争,自四月起整整争了两个月,才让参政、同知两职文武皆可以本官兼任一事波澜不惊地通过。
甚至于,无论是政事堂还是枢密院,几位相公都以为刘承泽若是入京,十有**会是参政或同知。
没想到的是,直接就入了政事堂!
首相冯道立马就是一声“不可”脱口而出。
紧接着,江夏青跟着详述不该这么做的原因,然后阎俊臣附议。
枢密使吴峦因为有顾虑,当时没开口说话,郑志康和马青则旗帜鲜明的反对。
当然,这两人反对的理由并不一样。
郑志康是担心刘承泽入了政事堂之后,代表政事堂同枢密院争夺军事上的权力。
至于马青,他虽然是武将,却担心武人当政更容易谋夺权位。只能说,这个老将军对赵元昌是真的忠心。
不管怎样,由于诸相公反对,这事就这么僵持下来。
几乎每个相公散衙之后都会找自己人商议,这件事很快就成为席卷汴京官场的风暴。
沉吟一阵,黄世俊终于开口了:“目前政事堂只有昭文相尚且空悬。”
“正是。”阎俊臣拨动茶盏,“听闻是给照临公留着的。”
照临公就是前任昭文相、现河南府尹刘明,因为担任太祖山陵使,援例出镇京外,到现在已经有半年了。
也就是说,昭文相的位子也空了半年。
黄世俊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的前几次都说过了,这时候不好再拿出来说。
至于谋求昭文相的位子?
他本人不用说,同户部的争斗失败之后,能不能抢到一个参政的位子都是两说,更别说宰相了。
而阎俊臣目前只是末相,前面还有次相江夏青,越过江夏青直接升任宰相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对阎俊臣来说,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或许是让刘承泽直接当昭文相?
不是没可能,他之前就是检校枢密副使,而且现在首相是冯道,即便昭文相,也不过是政事堂诸相公之一。
黄世俊不说话,阎俊臣开口了:“昨日官家召见某,问某可有合适的人选能够担任参政。”
听了这话,黄世俊瞳孔一缩,呼吸稍稍变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
阎俊臣仿佛没注意到他的表现一般,神色淡然道:“某言刘兴元可为参政。”
黄世俊心一沉,好吧,就不该抱希望的。
让刘承泽担任参政,是几位相公商议后定下的。只是赵元昌并不满意,而枢密院几人思量一番,觉得检校枢密副使去当参政,无形中似乎让枢密院低了政事堂一等,是以也不同意。
“官家言参政不过三品,不妥。”
果然!
什么三品四品,一个“领”字就能解决,还不是不想让他当参政!
黄世俊叹息一声,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当即开口问道:“敢问相公,可知照临公何时归京?”
这个问题让阎俊臣愣住,随即皱眉缓缓道:“尚无消息。”
话音刚落,他就抚掌道:“吾知矣!”
第二百六十二章 文武相易宰相定(二)
想到某个可能,阎俊臣看向黄世俊的眼神中就有些复杂了。
黄世俊立马就明白过来,微微垂首道:“最近三司表现教相公失望了,日后我定仔细为之,不堕相公名声。”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阎俊臣听懂了,黄世俊的意思是这次不想着当上参政,全力为阎俊臣奔走。
哪怕是软脾气,也有上进心啊。否则他阎俊臣也不可能身居高位,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逍遥自在了!
神情复杂的点点头:“仲彦放心去干,做得好了,一个参政跑不了。”
他也只能许诺到这一步了。
年龄上,黄世俊比阎俊臣还大六岁,如果不发生巨大变故,阎俊臣是没办法将黄世俊推入政事堂的,到参政就是他的极限了。
别看三司使是从二品的职位,而参政算起来不过正三品,但一个不能参与政事堂议事,一个能参与,这其中的差别不是品级可以体现的。
说起来,现在的官场可谓是真正的能上能下、充满活力,有可能今天还坐在中枢规划天下大事,明天就被打发到偏远军州操持一隅;也可能上午还在愁县里面夏税秋税该怎么收,下午就被调入京中执掌一部。
人生啊,就是这么大起大落。
当然,想大落很容易,但是想大起,对不起,你得上面有人。
冯道老神在在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举着茶盏顿了顿,才道:“文伯,其余先不谈,我就问你,若是刘雨润为相,其部旧如何处置?”
没错,坐在冯道对面正是枢密都承旨王朴,他身为天子近臣,且位格足够,故代表赵元昌来说服冯道。
对阎俊臣、郑志康之流,威势渐隆的赵元昌可以单独把他们拉出来或是敲打、或是利诱,但对马青、吴峦这样关系亲近的,就得有商有量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而冯道这等当过帝师的重望老臣,有些利益交换的话赵元昌不好当面讲,必须安排身份地位足够的亲近之臣去沟通。之后是直接按照商定好的计划行事,还是君臣二人再来一场君明臣贤的交流,那就视情况而定了。
没办法,这天下,不是说你是皇帝就能说了算的,对那些权势较大的宰相将军,若不想国内动荡,行事之前就得沟通好。
有些时候,皇帝还可能要放下身架甚至要做好被当面驳斥丢面子的准备,要是不想丢面子,派人去提前沟通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兴元节度兵马大部并入利州制置使司,设兴元府衙治理府境。此次平叛,诸将皆有功勋,官家意欲在江陵设立制置使司。永兴节度使前些日子病故,正好蜀地之患解除,永兴节度留一州之地即可。”
意思就是兵将四散,利州留一些,永兴军和荆南各分一些,而且这些军将短时间内不会独当一面,几乎不能给刘承泽带来什么帮助。
在这种情况下,刘承泽作为周国第一个武将拜相的人,很可能会为了避嫌而疏远旧部,如此一来,也就不必担忧他借助军队干政了。
这话说完,王朴又道:“说到兴元府和永兴军,这次兴元府、京兆府、商州等都需要派遣官吏,吏部这段时间甚至以后都会很忙。”
说着,他顿了顿,然后目光游移,似是无意道:“若是吏部尚书参与政事堂议事,或许考虑官员升迁降黜的时候能有更好的考量。”
冯道目光一凝,这是要让李明卿任参政?
将茶盏放下,呵呵笑道:“这要看官家的意思。国朝初立,什么好什么坏,总要试一试。”
王朴恭声道:“冯公所言甚是。”
犹豫了一下,他神情严肃道:“我听闻官家明年意欲在洛阳营建宫室,有意让陈将明当这营建宫室使。”
听闻此语,冯道不由皱眉。
明年调陈佑到洛阳的事情先放一边,重点是,为什么要在洛阳营建宫室?
石敬瑭引契丹灭后唐时,虽然烧了几座宫室,但洛阳皇宫大体上还能使用,石晋立国之初的两年就是定都洛阳,后来才搬到汴梁的。
要说赵元昌喜豪奢吧,也不像。
毕竟汴京皇城的条件在这里摆着,如果要修建豪华宫殿,首先应该改造汴京皇城。比如建一个延福宫啊,筑一座艮岳啊啥的,都比到四五百里外的洛阳去修宫殿要好得多。
冯道活了六十多年,他出仕的时候,唐朝还没灭亡,可以说是看着梁、唐、晋三代从建立到灭亡。
这是真真切切地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
于是,想到了赵元昌要在洛阳营建宫殿的不合理之处,他脑子里立刻冒出一个词来:迁都!
抬眼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王朴,冯道捻了捻茶盏盖子上的钮,然后缓缓道:“为政之难,在于其重难迁。若早行,则易,文伯以为然否?”【1】
王朴一愣,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冯公所言有理,然朴以为,欲成大事,须从时势,势不成,则事不成,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便是如此。”【2】
冯道笑了,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王朴:“你我,当附英雄骥尾。”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冯道这是自比为势,时势助英雄,毫无疑问,英雄自然指的就是皇帝赵元昌。
迁都嘛!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对冯道来说,无损他的利益。
那么,之前在刘承泽拜相一事上对抗了赵元昌的冯道,在迁都一事上附和支持,以期改善甚至增进君臣关系,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王朴没料到仅仅是一句话,就让冯道猜到了迁都的计划。
不过,能在此事上得到冯道的支持,也算是此行的意外之喜了。
冯道同意,政事堂基本上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接下来只要说服枢密院的吴峦就可。
至于马青,以他的忠心程度,再加上他在汴京也没什么利益可言,只要事情说开,肯定是支持迁都的。
这么说来,似乎迁都没有自己之前想的那么艰难啊!
怀着这样的想法走出冯府时,王朴还有些晕晕乎乎,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学学相公们思考问题的方式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文武相易宰相定(三)
王朴走了之后,堂后转出一人。
“显瑞,河南府那边得安排一下了。”
冯道坐在椅子上,说完这话,端起茶盏仔细品味。
显瑞是吏部尚书李明卿的字,很显然,之前王朴说的话,李明卿在堂后都听到了。
“冯公放心,我都晓得。”
李明卿寻了一个位置坐下,立刻有仆役换上热茶。
“只是,冯公,”摆弄着茶盏,他有些吞吞吐吐,“官家为何突然要在洛阳营建宫室?”
很显然,他也想到了“迁都”这件事。
除非身在局中不自知,否则这些高等官员的政治敏感性绝对要超过世界上九成九的人。
有人可能会问了,要是高等官员有这么厉害,怎么会做出种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智障操作?
其实真说开了也很合理,刨除一部分身在局中的,有些人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了,所谓不知民情、不察民意,就是指的这种;还有些人则纯粹是立场问题了,普罗大众看来他这样做不对,会有大问题,但对他来说,要么是能将自己或自己所代表势力的利益最大化,要么是背后有人,不得不为。
冯道沉吟一阵:“许是为迁都。”
李明卿听了,脸皮微动,但也没有太过激烈的表现:“既然如此,河南、洛阳两县县令该换一换了。”
后世有一句话,叫“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这时候还没这么个说法,但附郭县令不好当却是共识,更别说京城赤县的县令了!
赤县,指都城所在的县,例如现在开封府的开封、浚仪两县,属于赤县。有时候赤县不只是一两个,比如唐时长安的长安万年和洛阳的洛阳河南,这四个县都属于赤县。
除了赤县,属于开封府的其余诸县,就是畿县,这就是京畿之地。
若真要迁都洛阳,首先河南府尹是不要想了,这得官家任命,能在吏部范围内解决的,只有京畿诸县的县令、丞、簿、尉。
京畿范围内的行政主官有自己人,对中枢官员来说是个比较大的助力,但对被挑选出来做“助力”的那些人来说,可能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两人商议一番,眼看天色渐晚,李明卿便告罪离开。
走之前,冯道突然提了一嘴陈佑和李疏绮的婚期。
言到若是洛阳之事定下来,就提前让陈佑回京,把婚事办了,毕竟双方年纪都有些大了,老是这么拖着也不好。
随着顶尖的几人互相之间达成共识,赵元昌的意志终于得以贯彻下去。
六月二十七日,宣麻,拜相,以镇军大将军、兴元节度使、检校枢密副使、山南道都总管、青岩县开国公刘承泽为光禄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集贤院大学士、节度兴元军,勋爵如故。
同时,江夏青任尚书左仆射,加昭文馆大学士;阎俊臣晋特进,任尚书右仆射,加史馆大学士,兼修国史。
枢密使吴峦赐勋上柱国,枢密副使郑志康、马青赐勋柱国。
诸相荫庇子孙各有差,自不必提。
二十八日,以枢密都承旨、黄门侍郎王朴,兵部尚书林师德同知枢密院事;以吏部尚书李明卿、开封府尹温仁福参知政事。
三十日,敕以黄门侍郎王朴为观风采访使,巡察河南、河中、京兆、凤翔四府及沿途诸军州。
跟随王朴一同出发的,就有刚赶到汴京没多久的锦官府三人。
当天散朝之后,赵元昌将三人叫到跟前,临时出题让他们当场作答。
三人的答卷都是中规中矩,没有让赵元昌眼前一亮的地方,但也算差强人意,至少陈佑因此得了一份赞赏鼓励的敕旨。
按道理说,他们在府试时候的答卷能让陈佑挑出来做头名二名,总归是有出彩的地方,陈佑和赵元昌的眼光不至于相差那么多吧!
其实代入一下也能明白,主席给你出申论题目,说你写得好就立马当一个处级干部,你是求稳呢,还是抛出一些新奇观点以期他能立马叹服,然后来一句中央已经决定了,你再念两句诗?
话说回来,赵元昌也有些犹豫该把他们安排到哪里去。
正巧这时候需要让王朴到关中、关西走一遭,便大笔一挥,将这三人打发到王朴身边。
嗯,此乃“观政”,不是脑袋一拍就能想出来的,官家一言一行,大有深意啊!
没有深意你们也得解读出一些深意来!
王朴此行,主要任务有两个,一个是安抚刘明,顺便看他支不支持迁都;另一个是看一看西部的一些节度使、刺史,哪些人可用,哪些人需要打压。
说有权力吧,他免不了沿途哪怕一小吏的职位,说没权力吧,那些文官武将的命运皆取决于他的看法。
他这一走,一时半会是回不了汴京了,于是,通事舍人赵普以枢密副都承旨权知承旨事。
“陈使君慢行!”
一道清朗之声叫住陈佑。
陈佑一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缓缓转身:“彭尊师有何指教?”
尊师是对道士的敬称,陈佑本来是直接叫道长的,不过卢金婵对彭晓甚是礼遇,赵元昌也下旨赐钱帛,他也只得跟着尊敬起来。
“哈哈!指教谈不上!”彭晓毫不在意什么高人风范,提着道袍快步赶上陈佑,浑不似四五十岁的人。
“有些小事却要劳烦使君。”
彭晓笑眯眯地看着陈佑。
陈佑呵呵笑道:“尊师且讲。”
“使君也知,老道我有个徒儿叫五松儿。虽然不曾读过论语春秋,但也跟着老道学过些许圣贤文章。”
这话就是谦虚了,彭晓自己是后蜀明经进士,论对文章经典的熟悉,便是锦官府试考中的那批人都不一定比他强。
“只是老道准备东去楚地访友,五松儿年幼不好带在身边,还望使君照料一二。”
这话一出,陈佑眨眨眼,随即强笑道:“尊师,这恐怕不合适吧?我乃尘世俗人,五松道长世外高人,这、这、这不合情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