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别离是为再相逢(一)
开玩笑!
陈佑可不想收留一个小道士!
五松小道童有没有才先不去管他,单是他是一个道士这一点,就让陈佑有足够的理由疏远了。
历史上各种道士和尚的奇异传闻数不胜数,他这个穿越过来的人恨不得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要不是彭老道被皇帝一家子看重,陈佑铁定会将其拒之门外,更别说要收留他的徒弟了。
陈佑说这话,就相当于婉拒了。
彭晓却依然自顾自道:“我这徒儿,别的没学好,但这观云望气之术却学了七七八八。”
这话一出,陈佑一愣,观云望气,这四个字一出来,顿时一股浓浓的天命气息扑面而来。
“我观使君日后少不得经历战阵,五松其它不行,断一断晴雨风云却是没问题,想来也是一个助力。”
好吧,陈佑知道自己想歪了,所谓观云望气,原来只是人工版天气预报。
只是这种事,随便某个经验丰富的老农,或者长于此事的小吏都能做到,没必要专门留一个道士吧?
于是,陈佑严词拒绝:“那个,呃,尊师何时出发?我好安排人手护送尊师。”
面对彭晓,他所谓的严词拒绝就是转换话题......
“这件事老道已经问过圣人了,圣人说全看使君之意,不知使君如何看?”
彭晓根本不理会陈佑转移话题的努力,愣是将自己要说的话完完整整说完。
最终,因为卢金婵的缘故,陈佑被彭晓说服了。
没办法,政事堂枢密院那些人敢不给官家圣人面子,陈佑这个知府可不敢。
陈佑也搞不懂,彭晓怎么就会对自己感兴趣。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他就忍不住心中一颤,担心是不是自己穿越的事情被看出来了。
不过现实应该不会有这么不科学的事情吧?虽然他能穿越就很不科学了。
心中忐忑地同彭晓告别,离开行宫回到府衙。
刚刚在行宫内,卢金婵已经定下回京时间,八月初四,就在六天之后。
没错,现在已经是七月下旬了,秋收在即。
如今皇子德昭已经六个月大,能经得起长途奔波,而且秋高气爽,正适宜出行。
七月上旬,武德使林盛保带领一队禁军自京中出发,昨天刚刚赶到锦官府。
歇几天后便能护送圣人、皇子归京。
之所以让林盛保过来,是因为赵元昌新任命了一个武德副使,为了方便副使揽权,特意把林盛保这个主官打发出去,这一来一回,三四个月总得有,时间上绰绰有余。
林盛保心里虽有些不舒服,但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他们这些宫内人来说尤为贴切。
只听说过文官武将有什么两朝元勋、三朝元老,但从没听说过宦官历仕三帝、恩宠如一的事情,类似中晚唐那种能废立天子的宦官不算在内。
总之,林盛保现在还能当他的内侍监、武德使,全赖其在赵元昌即位过程中的优良表现。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赵元昌显然不可能让其继续掌控武德司,若是赵元昌心善,他以后也就是个高位闲职养起来的命运。
“使君,这是本月兵曹考核情况。”
张锡捧着薄薄的一沓文书走进书厅,放到陈佑面前。
他现在还在功曹,准确的说,扣除被举荐到御前的三人,以及法曹出事后临时填补到法曹的四个人,其余四十六人一开始都在功曹。
他们跟在魏仁浦后面考核府衙诸曹和锦官府诸县,同时也是熟悉府衙县衙各曹房的工作内容。
七月初的时候,随着第一个月考核结束,不少流外官被罢黜,有不少人被选中补上空缺。
他们这些人,虽然干的是流外官的事,但只要补缺,立刻就有最高登仕郎的散官位。
别看登仕郎才是正九品下,似乎很低,但别忘了,锦官府几个县的县尉也不过才正九品下,而在那些下县,正九品下都能当县丞了!
不过空缺总是少数,到现在仍有近二十人还留在功曹,张锡就是其中之一。
眼看陈使君翻开文书,张锡心里不由紧张起来,也不知道这一次自己能不能得到一个缺。
虽然在功曹挺受重视,但不得官身,总感觉有些不踏实。
只见陈使君简单翻阅一遍,抬头问道:“贶之,你觉得兵曹这个月表现如何?”
“啊?”张锡一愣,随即有些不太自信地回答:“还好吧,都很正常。”
刚说完,就听见一声轻笑,他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补救,就听陈使君到:“你去把李副都监和府兵右军顾校尉找来。”
“是!”条件反射般答应下来,随即晕晕乎乎走出书厅,犹自感觉有些梦幻,就这么过关了?
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陈佑嘴角含笑微微摇头,还是太年轻了啊!
现在还留在功曹的十几个人,除了特别关照的那几个,其余的都是陈佑有心培养的,张锡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正如陈佑感叹的,还是太年轻了,要是不能立下一些奇功大功,这些人没个八年五年是派不上用场的。
下午,同李克榕、顾猛商议护送圣人归京之事。
首先是立刻派人出发通知沿途诸军州,为圣人打前站。
然后是西川境内的护卫问题,府兵右军全员出发,李克榕也会调两军,亲自跟船南下,到戎州的时候同当地交接,返回锦官府。
而顾猛的右军则一路跟随,到江陵同荆南军交接之后再行返回。
最后是各色船只、舟子、补给的问题,这还需要仓曹等协助。
这又是忙碌的一天。
临近散衙,庞中和突然快步走进书厅:“使君,卢家娘子来了。”
陈佑不由皱眉,难道是圣人又有什么吩咐?
来不及细想,忙吩咐庞中和请人进来,同时让仆役准备茶点。
少顷,头戴帷帽、身穿鹅黄千褶裙,披着一条素花帔帛的的卢云华走进书厅。
“你们先出去。”
进门之后,首先赶人。
她的婢女绿萝当先转身离开,庞中和见陈佑不出声,也就出去了,不过他们都离得不远。
孤男寡女,总要避嫌,书厅门开着就不必说了,陈佑还起身将窗帘拉开束住,免得遮蔽视线。
卢云华将帷帽取下放到茶几上。
陈佑没看到什么惊世容颜,因为帷帽底下还有一条面纱。
四月的那次遭遇战中,卢云华脸上受了伤,虽然只是几道比较浅的伤口,但留下的瘢痕也要几个月才能消掉,这段时间她在外人面前几乎都是戴着面纱,出门还要带上帷帽。
“下个月初六我就要跟大姊回开封了。”
卢云华看着陈佑,说出这么一句话。
第二百六十五章 别离是为再相逢(二)
陈佑沉默一阵,双方就这么对视着。
初秋的空气,还带着些燥热,在沉默的对视中,卢云华额头渐渐泛起了细密的汗珠。
好一会儿,陈佑发出平稳的声音:“二娘子可有什么物事想到带走?”
说着,他双手交叉,搭在桌上。
卢云华捏着茶几上帷帽垂下的纱幕,红润的嘴唇轻微动,吐出的却是一个问句:“听说使君定亲了?”
“嗯,就在明年六月底。”
说到这里,陈佑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去年冬天从汴梁出发之后,他同李疏绮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
由于陈佑不知道这个时代女子的心思,李疏绮也是出生于书香世家,于是在信中,一个是温润谦和的君子,一个是温婉贤淑的娘子,堪称相敬如宾的典范。
然而,当初见了一面的小乙李益不知怎地对陈佑特别有好感,每次李疏绮来信,都会附一封李益的信。
这信中都是一些日常琐事的童言童语,偏偏提了不少小姑李疏绮的糗事,例如答应给小乙留的糕点结果被小姑吃光了、小姑自己做出来的菜家里的狗都不吃、小姑偷跑出去逛集会被罚抄礼记之类的。
陈佑好笑之余,也正正经经地给李益回信,信中不免调笑李疏绮几句,同时说一些锦官府发生的趣事。
一开始倒没啥,后来李疏绮正大光明地偷看了李益的信,原本正经的书信往来一下子轻松许多,倒平白多了些温馨的感觉。
看到陈佑嘴角的笑意,卢云华眉头皱起,捏着纱幕的手指不觉用力。
片刻之后,手指放松,不再去看陈佑,微垂着眼睑轻声道:“我这次回京,可能也会议亲。”
陈佑看着卢云华,默然不语。
许久得不到回应,卢云华抬头起来,眉毛一挑:“陈使君没什么想说的吗?”
陈佑一抿唇,目光投向窗外,正巧看到庞中和拦住一个仓曹小吏,指着书厅这边说着啥。
“二娘子才情无双,惜乎非是男儿身,未能共事,实是一大憾事。”
他的话语间带着憾意,从当初见面到现在,相识大半年,相交也有几个月,从内心里看来,卢云华的智谋胆略在他所接触到的人中,也属中上之资。
只可惜是个女子,否则当可引为知己奥援。
此时提到这一茬,陈佑也不免遗憾摇头:“若是哪家能得了二娘子为妇,当可说一句天赐之福。”
“是吗。”卢云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是如此,你......”
“你”字说出口,之后的话却说不出来。
一丝凉风穿屋而过,拂动卢云华滚烫额头上垂下的一缕发丝。
相顾无言。
卢云华右手搭到耳边,似是想取下面纱,只是犹豫良久,终是放下手臂,目光移开,轻声道:“自古离别皆有诗句相送,不知使君可有佳句?”
陈佑略一沉思,点头道:“前人有诗,某便借花献佛。”【1】
卢云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着陈佑拂纸、研墨、提笔,一气呵成写完。
只是却没有直接结束,只见陈佑定定的看着纸张,然后长叹一声,将那纸拿开,重又铺上一张,沉吟片刻重新挥笔。
待墨稍干,陈佑来到卢云华跟前,将后来写的这一张纸递给她。
卢云华接过纸张,低声吟道:“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2】
沉默一阵,水嫩的手指将这一张纸仔细叠好收入袖中,重新拿起帷帽道:“既然陈使君无甚话语,奴便走了。”
陈佑点点头:“二娘子慢走。”
“使君不必相送。”
卢云华说了一声,戴上帷帽,出门叫上绿萝,在暮光之中自行离去。
陈佑站在书厅门口,看着卢云华的背影消失在墙角,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回到桌前。
第一张纸还在桌上,其上有四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3】
卢家二娘子,名云华,字玉瑶。
八月初四,权知锦官府事、西川行营都监陈佑礼送圣人卢金婵、兴国公赵德昭上船东去。
八月十三,制令撤销西川行营,陈佑加银青光禄大夫,任锦官府尹,赐勋上护军,爵如故。
送走卢金婵和赵德昭,陈佑终于能够放开手脚。
只是蜀地这几年连年战事,说一句民生凋敝也不为过,如此情形之下,只能将主要精力放到改善民生上。
嘉定元年冬十月,全师雄尸首被发现于简州平泉县,至此,西川、利州四大贼首全部身亡。随着战事平息,陈佑开始规范锦官府商业政策,新商税制度的收益渐渐向预期目标靠拢。
于是,陈佑趁热打铁,推出税务审查制度,上奏请分立税曹,专司税务审查。
这一次,赵元昌直接将户部和三司税务好手派过来,看看锦官府的商税政策和税务审查到底有何效果,又有何不妥。
不要惊讶,这时候也有试点政策的例子,虽然尚没有“试点”这个说法。
举个例子,王安石的青苗法,晚唐就曾出现苗头,宋初地方政府有过实践,王安石秉政之前也在鄞州试验过,正是因为效果不错,才会在秉政之后推行青苗法。
只可惜,任何政策一旦放大到全国层面,十有**会走样,治大国,永远没有治小国那么容易。
不管怎样,陈佑的一系列动作,让锦官府成了中枢眼中的试点,一旦成功,就是一个踏实的晋身之阶。
而有陈佑看着,在锦官府这个小地方,便是有些许不妥也能镇压下来,再加上中枢有人说话,试点成功是必然无疑的结果。
典租农具的政策经过嘉定元年夏收、秋收的试行,终于在嘉定二年春耕之前推广至全府。
而为了保证税务改革和典租农具的成功,陈佑不得不放弃原先的一些计划,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这两件事上。
也因此,负责监督考核官吏的功曹一再扩员,成为锦官府的第一大曹,功曹参军事魏仁浦的威势一时间竟有压过诸县令的趋势。
只是有一件事不太合陈佑心意,秋收时陈佑感觉人手还是不太够用,于是上书请求再开府试,可惜没有获准。而且赵元昌还下旨令诸州发解试,定于二年春三月开科取士。
第二百六十六章 别离是为再相逢(三)
要说陈佑做的最大的好事,那就是死皮赖脸留下了几名御医,参与编纂《本草新编》。
这一年多来,陈佑对担任总编纂的韩保升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人员上的支持比不上孟蜀时候,但钱粮上的支持却远远超过。
如此大的支持力度,自然要高质量的工作成果。
对他们的工作,陈佑的要求是:收集到的所有药方必须验证有效之后方才可收录进书中;暂时无法验证的,另成一册;验证无效的不去管它,有害的则要编成《医谬》批判。
这是药方,对收录的药物,各种性质、毒副作用、君臣佐使、安全剂量等都要一一确定,同时还要让画师仔细描摹下来,细致程度甚至还要超过后世的《本草纲目》。
这么大的工作量,很可能十年内都完成不了,但编好的部分也不可能放在那里任它吃灰,于是陈佑大笔一挥:分册印刷!
然后强行规定锦官府所有医馆都必须购置一套,一旦出了新的一册,也得及时补上。
同时,除了面向专业大夫的,陈佑还令人印刷了常见病简易验方手册,里面只有二三十个常见疾病的简单药方,例如拉肚子、雀蒙眼、发热等。
不过这个手册虽然好,但没办法普及,因为识字率太低,哪怕知道有好处,普通人家买来也看不懂。
于是,泽润书院开了医学院,首先从简易手册教起,然后教灭蝇、虫、鼠等常识方法。其实就相当于一个赤脚医生培训班,而且还是缩水版的。
印刷出来的第一套医书,陈佑请被他留下来的一个名医做了一个序之后,写了一份《进〈本草〉表》,一同送到汴京。
这种万家生佛的好事,赵元昌自然想把韩保升这些人都请到汴京去。
但是被参知政事李明卿以蜀地药材、药方尚未收录完毕为由挡了下来。
他女婿这个种桃人还没走呢,至少得等到陈佑调离锦官府,那时候本草编纂组才能入京,桃子直接送给官家,不经过中间商。
这事也只有李明卿能做,在众人看来岳父帮女婿捞政绩合情合理。冯道有个帝师身份,不合适,陈佑要是自己上那就是上赶着给自己寻不痛快。
还是那句话,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对此,陈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自认为自己也算是给庶民办了些实事的,说一句好官不为过吧?
谁规定拉关系想升官的就不是好官,不能单纯的非好即坏,陈佑还准备以后也成为别人的“朝中人”呢!
“双流做得不错。”
看着眼前阡陌纵横,陈佑忍不住赞了一声。
宁强自矜一笑,不卑不亢道:“全赖使君支持。”
这不是拍马屁,这是事实,陈佑坦然受之。
“也是你做得好,像新繁县就不行。”
走了一阵,陈佑突然道:“日后行事不可太过刚直,容易遭人攻讦。”
这话一说出,宁强不免惊诧:“使君要走了?”
“还没定,**不离十。”
宁强默然点头,在双流当知县的这段时间,他明白有陈佑这样一个上官是多么不容易。
有背景,所以不怕担事;有抱负,所以想要做事;有底线,所以仁爱庶民。
大多数人可能只满足其中两项或者一项,当然,大多数缺的是背景,这就极为致命。
陈佑的背景是冯道和李明卿,或者说是赵元昌本人。
而对于宁强来说,陈佑就是他的背景。
身为一个崇尚“仁之所在,一往无前”的人,宁强在治理双流县的时候,除了庶民,把能得罪的就得罪了个遍。
要是换一个上官,说不得早被一份弹章弹劾丢官了。
他不傻,知道有陈佑撑腰才敢这么做,而且也收敛着没捅出什么不好平息的大篓子。
又走了一阵,锦官方向奔来数骑,是汪弘洋。
“使君,京中消息!”
陈佑肃容问道:“何事?”
汪弘洋勒马跳下,从怀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递给陈佑:“庐州刺史苏逢吉调任锦官府尹!”
旁边的宁强眼皮一跳,这才刚说到陈佑可能要走,这接任的人选就出来了。
陈佑展开纸张。
这是冯道通过驿传送来的消息,陈佑被免去锦官府尹的官职,待接任之人抵达交接之后,就要立刻启程归京。
而接任的正是前宰相,开府仪同三司、庐州刺史苏逢吉。
当初苏逢吉也是支持赵元昌的,这时候中枢没有空位,来当一个府尹算是酬功了。
现在调令还在路上,苏逢吉虽然是庐州刺史但一直住在京兆家中,自汉中入蜀最为方便,这样估算下来,该在四月下旬左右抵达锦官府。
陈佑不由叹息一声:“我是怎么也赶不上夏收了啊!”
说完这一句,他又转向宁强:“某闻苏逢吉此人,好奢贪财,恣意好杀,你且为之。”
言罢,带着汪弘洋等人归锦官,留下脸色变幻不定的宁强微微垂首站在原地。
不同于府衙里的僚属,宁强、顾猛这等人,陈佑等闲调不走,对于他们的未来,陈佑也只能是祝福了,只希望自己以后要用到的时候,他们还堪起用。
回到府衙之后,陈佑立刻写信给留在江陵老宅的陈行文,嘱咐他做好搬家的准备。
这一次路过江陵的时候,他是准备将家庙祖祠搬到开封去,毕竟要成亲,祭祖这个步骤不能少。
庞家这次也要一同搬家,庞家出了孝期,潘美和庞言兮的婚事也要提上正轨。
因此,庞中和被派去送信。
信送到之后,还得立刻去汴京置办房产家私。
潘庞两家现在都算不上什么豪门大户,但潘美简在帝心、前途可期,庞家自然不能表现地太过寒酸。
出嫁女在夫家的地位如何,除了看夫妻感情怎样,还要看陪嫁多寡与娘家的身份地位。
这时候的陪嫁算出嫁女的体己私房钱,哪怕是丈夫也不能挪用。
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嫁妆足够丰厚,出嫁女自己性格再稍微硬一点,在夫家的地位绝对是不可动摇的除非犯了七出之过,且同丈夫没多少感情。
以陈、庞两家的关系,陈佑自然要拜托自己的老师在京中照顾照顾庞中和。
嘉定二年,五月初七,苏逢吉不紧不慢地赶到锦官府。
一场皮笑肉不笑的接风宴之后,双方幕僚交接文书、仓储等。
确认无误双方签字用印,陈佑将府尹的印信钥匙等物交给苏逢吉,头也不回地离开府衙。
翌日,东方未明,仆役将大包小包物事搬上船。
天色渐白,陈佑并一众幕僚登船,舟子解缆,顺流而下。
无人来相送。
苏逢吉是自矜身份不愿意来。
同陈佑较为亲近的僚属官员,陈佑早就通知过不需要送,关系不亲近的,看新府尹不来相送,自然也不会过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 入京便闻南国事(一)
“还没到吗?”
城外短亭,潘美伸长脖子朝西边官道看去,可惜什么都没有。
今天闰五月初七,是潘美的休沐日。
五天前陈佑遣人来京中通报路程,说今日能抵达,于是他特意申请旬假的时候值守,换来今天的一天假期。
其实就是调休,潘美在军中还比较严格,在大理寺的李仁信就很随意了,早上点了卯就出了衙门。
本来冯吉也跟着一块来的,可是户部临时有事,他又被叫回去了。
天气本就燥热,潘美还在这转来转去,李仁信看着实在是心烦,不由出声道:“潘将军,着急也没用,不若进亭子里坐着等。”
潘美闻言,叹息一声,坐回亭子,喝了一口没用凉意的凉茶:“李寺丞平和性子,某是学不来。”
李仁信不以为意,他同潘美不是很熟,能搭上话还是托了陈佑的福。
不过两人一个是参政天官的长子,一个深得官家信重,身份上相差无几,倒也能聊得来。
倒是一边的庞中和有些局促,若不是潘美还想着别冷落自自己的大舅哥,他可能会一直沉默到陈佑来。
十数里之外,陈佑一脸无奈地掀开车帘,翻身上马。
紧接着,马车帘再次掀开,露出一个扎着总角发髻的小道童:“陈大哥,你还没说汴京和洛阳哪个更好呢!”
话音未落,马车内传出一阵稚嫩的哭声。
小道童“啊”了一声,也顾不得追问陈佑,连忙放下布帘。
很快,马车内就传来“盘儿乖,盘儿不哭”的声音。
“盘儿怎么哭了?”
哭声才响起,后面的一辆马车内就探出一个年轻女子的脑袋。
陈佑骑在马上,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笑道:“放心!小孩子多哭一哭有好处!”
那女子白了陈佑一眼:“哪来的歪理!”
陈佑呵呵一笑,也不恼。
这女子乃是他侍妾南桑,马车内哭着的盘儿正是其庶长子陈衡,小名叫盘儿。
陈衡是去年十二月足月出生的,出生没多久就接种了牛痘,消痘之后身体好得很,陈佑也就不像一般人家那么着紧。
毕竟男孩子,就是要朝皮实方向养,可不能从小放在蜜罐子里。
于是,小道童五松就悲惨了,去年秋天彭晓跟着卢金婵的船转道江陵入湘,五松就跟着陈佑。
得知小道童跟在老道后面才刚学完望气之术,陈佑一下子轻松起来,等儿子出生之后,只要五松在身边,必然是要五松去哄小孩,美其名曰红尘炼心。
只不过一报还一报,陈衡同小道童玩得熟,经常找他。
在锦官府的时候还没啥,等出发前往开封了,五松只要有机会同陈佑待在一块,一定会问诸如“洛阳怎么样”、“开封怎样”、“哪一个好”这样的问题。
没办法,五松从小在金堂县,父母俱亡之后被老道收养,没出过远门,只听老道说他曾往洛阳去过,因此印象特别深刻。
行得一阵,陈佑突然放慢速度,等南桑所在的马车来到跟前,敲了敲车壁笑道:“言姊儿,你说潘二会不会来接咱们?”
庞言兮也坐在这马车内,本来同南桑说着些女儿家的体己话,骤然听到陈佑的调笑,不由面色通红,垂首不语。
南桑却是不依,握住庞言兮的手,掀开旁边小窗的窗帘看向陈佑:“老爷忒不正经,多大的官了,还调笑言姊儿!”
不得不说,有了儿子之后,南桑似乎变得自信起来,换成往常,只会弱弱地替庞言兮辩解几句,是绝对说不出这番话的。
对这种变化,陈佑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他马上就要娶妻,南桑无论是哀怨还是嫉妒,都不是什么好事,甚至会影响到陈衡的成长,反而是如今落落大方的表现,最合陈佑心意。
由此,听了南桑的话,陈佑拱手笑着讨饶。
南桑见他如此,脸上浮现一片红晕,放下窗帘低声同庞言兮说话。
陈佑讨了个没趣,不由讪讪,仰天打了个哈哈,自顾自拨马向前。
一个时辰后,五里短亭出现在前方。
只听得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前方可是陈佑哥哥?”
听到这话,马车内的庞言兮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直让南桑也忍不住调笑于她。
听到呼喊,陈佑拍马上前,哈哈笑道:“潘二你今日不用当值?”
正笑着,突然看到同潘美站在一起的李仁信,畅快的笑声一下子被掐断。
干笑两声,陈佑翻身下马,朝李仁信拱手道:“见过大哥。”
李仁信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一旁潘美笑嘻嘻朝陈佑挤眼睛,陈佑甩了个白眼,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扭头对庞中和道:“世叔在后面车上,你且去侍奉着。”
“是!”
庞中和下意识答应一声,引发一阵笑声。
见庞中和跑远,潘美搓手讪笑道:“哥哥,你看,那个,嘿嘿!”
一边李仁信也是笑着帮腔:“潘将军可是等得急了,这一上午不知到路上看了几次。”
“嘿嘿,那是,那是!”
大舅哥发话了,陈佑笑着点了点潘美,“我还能不了解你?言姊儿正同......呃,同女眷乘一辆马车,现在你过去不方便。”
说完他轻轻咳了咳,好险,差点说漏嘴。
虽说这年头有侍妾很正常,但在未婚妻的兄长面前说出来,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可不是陈佑有意要掩饰,嗯,就是这样。
说笑几句,庞中和向父母问安之后重又到陈佑跟前,便一同出发。
“中午先安顿下来,晚上再为你们接风。”
李仁信刚说完,潘美就补充道:“不是潘二我不想为哥哥接风,只不过我泰山来了,总不好撇下泰山是吧?”
说着,还朝庞中和眨眨眼,叫庞中和尴尬地不知道该说啥才好。
眼看要进城了,城门内突然奔出一骑。
看到这一大队车马,那骑手勒住坐骑,却是一个青衣宦官。
那宦官瞅了眼车队中的标识,出声问道:“可是长阳县子陈官人当面?”
姓陈,还是长阳县子,那找的肯定是陈佑了。
陈佑拨马上前,拱手问道:“真是陈某,不知大官所来何事?”
听到回答,那宦官连忙下马行礼:“参见陈官人!官家急召官人入宫!”
几人对视,脸上均不复笑容。
陈佑当即道:“大官请起,前头带路。”
说着,朝李仁信拱手道:“就要麻烦大哥了。”
待李仁信应下,陈佑叫上两个家兵,跟着宦官身后朝皇宫快马奔去。
没等通报,直接从神兽门入宫,一路行到简贤讲武殿。
还没进殿,就能听到殿内传出的争论之声。
陈佑不由心惊,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二百六十八章 入京便闻南国事(二)
就在陈佑等待通禀的短短时间内,又有一官员被宦官引到门前。
陈佑只觉得此人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相视点头便算打过招呼。
紧接着之前那青衣宦官就出来让陈佑进去。
进殿一看,殿内已经有十多人了。
陈佑一眼就看到坐在最前方的冯道和冯道身后几个位置的李明卿。
此时殿内一片寂静,大部分人都在低头沉思,只有少数几人回头看向陈佑。
行礼之后,被宦官引到一个空位刚刚坐下,门外遇到的那人就进来了。
原来是翰林学士冉谨言。
这冉谨言原本是国子监司业,他有个儿子叫冉益谦,当年赵元昌大婚之时当了赵元昌的从者,现在是礼部员外郎。
而冉谨言也在赵元昌登基之后,一年数迁,入翰林院成为翰林学士,同陈佑一般为从三品。
也难怪陈佑觉得眼熟,当年见过面,只是互相之间没搭过话而已。
冉谨言坐下之后,礼部尚书张欢立刻就要说话:“官家!我以为......”
他还没说完,就被赵元昌打断了:“等人到齐了再说。”
说罢,赵元昌旁若无人般批阅奏章。
陈佑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眼前的情景,怕是在京的三品以上官员被通知要来简贤讲武殿了。
果不其然,三司使、工部尚书、御史大夫等人陆续赶到殿内。
这些人要么是正三品,要么是从三品,可以说是周国官场最中枢的一批人,就相当于那什么局,你懂的。
当光禄卿进入殿内,童谣去到赵元昌耳边低声轻语。
赵元昌这才抬起头来,朗声道:“沈康薨,未立太子。”
就这七个字。
沈康,即沈国皇帝。
后晋天福二年,长沙府内乱,时任武平节度使沈康趁机攻入长沙,之后上表后晋称臣,被封为楚王,节度武平、武安、静江,成为事实上的独立藩镇。
后晋开运二年,赵鸿运代晋称帝,沈康以赵鸿运篡位不尊周国,改国号为沈,登基称帝。
说来也怪,自朱全忠篡唐称帝之后,这一批又一批皇帝似乎都不喜欢立太子,只是到临死的时候才指定某个儿子即位。
就说周吧,若不是赵元昌早做准备,说不得立国三年的周国就会陷入内战,甚至出现帝位旁落的情况!
只不过,这事在沈国来说是大事,但在周国来说,无非就是出兵和不出兵两个选项,没必要把京中高官都叫过来吧?
陈佑心中疑惑,静下心来继续听。
只听赵元昌继续道:“沈康长子武安节度使沈冲渊即位,随后次子武平节度使沈长河宣称沈冲渊弑父篡位,上表请求册封,同时希望朝廷出兵助其攻灭沈冲渊。”
好了,又是一个争皇位的故事。
请求册封,潜台词就是去帝号、称臣,不是任何人都像石敬瑭那么无耻,能做出自称儿皇帝的事情。
只不过,情况虽然有些复杂,但仅仅这事,还是没必要把京中重臣全部请来。
陈佑打定主意,等闲不要开口说话。
赵元昌三言两语介绍完情况,扫视在场众人,没有询问他们的看法,而是继续道:“冯相公、江相公言不宜出兵,郑相公说该出兵,其他几位相公也有自己的意见。”
他话未说完,郑志康却是皱着眉头想要开口。
他之前说的是:从沈长河所请挥军入沈,一举攻灭沈国。并且还说自己愿意亲临战场,若是不胜,一切后果一力担之。
现在赵元昌这么说,他隐约感到有些不妥,只是终究是面对着皇帝,他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出话来。
“诸君,以为当如何?”
赵元昌问出这么个问题,陈佑不由皱眉思索。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该怎么选,而是考虑赵元昌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还不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礼部尚书张欢立刻就开口了:“官家,我以为郑相公所言大谬,实不该出兵相助沈长河!”
“张尚书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开口的是翰林学士承旨程聪,“沈国僭越称帝,我大周乃承袭正统,本就当夷灭之,然先帝忙于灭蜀,官家践祚以来一心安民,皆未能灭此伪帝。”
这话说得好听!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语气激昂起来:“然,如今沈国自乱,伪帝之子上表称臣,正是官家下体民意、上从天心之故。得此天赐良机,正该官家纳土受降、威加海内!”
饶是陈佑,听了这番话之后,也觉得很有道理,至少对心怀大志的帝王来说很有说服力。
抬头看向赵元昌,却见其脸色平淡,似乎完全没被这番话打动。
张欢程聪之后,诸官纷纷开口辩论。
期间赵元昌也开口几次,只是一直没表明心意,谁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启禀陛下,臣以为,不出兵与否,当取决于那沈冲渊有无弑父行径!”
冉谨言开口了,不同于别人称“官家”、自称“我”,他用词正式恭谨,陈佑仿佛看到了中老年的冉益谦。
“若是沈冲渊弑父,则当出兵灭此践踏人伦之贼。若是沈冲渊未弑父,则不当出兵助那阴谋篡位的沈长河!”
此话一出,殿内安静下来。
陈佑脑中闪过一道电光,立刻大声道:“冉内翰所言有理!”
冯道脸上笑容一闪而过,随即肃容拱手道:“官家可令枢密院详查此事。”
这就是赞同冉谨言的话了。
随着冯道开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
这是考虑政治立场的时候,至于利益考量,却要暂时放下。
赵元昌终于点头道:“君臣父子之义,实该仔细考量。”
说着,他看向面色不虞的郑志康:“郑相公,你,以为然否?”
目标是郑志康!
陈佑终于反应过来,赵元昌突然找这么多人来,是为了压服郑志康!
枢密院不像政事堂,在这个时代,枢密使都有不小的军中势力,随意罢免很可能会出乱子。
政事堂已经换了好几茬了,枢密院却很少换人。
一开始的三枢密,吴峦仍在,杨是政争失败之后自请致仕,史肇庆谋反被诛杀。
史肇庆死后,郑志康补入,杨退后,马青补入,没有被罢免的枢密使。
比对政事堂,那是稳之又稳。
赵元昌这次如果能借助朝堂之势逼郑志康请辞,枢密使长久不换的时代很可能就要结束了!
郑志康没想那么远,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处在危险的境地。
沉吟一阵,他开口道:“是臣考虑失当。”
赵元昌步步紧逼:“哦?不知郑相公如何考虑的?”
犹豫片刻,郑志康沉声道:“臣只想着开疆拓土,未曾考虑其它。”
“便是沈冲渊无罪,郑相公也要出兵助沈长河?”
这话有些没道理,为了国家利益,谁管你有没有罪?
换成陈佑,面对这样的局面,十有**也是要趁机出兵。
可这种事情放在私下里说就行了,摆到明面上,还得维持着基本的道义。
于是,郑志康沉默了,他无法反驳,否则就是欺君,也不能承认,一旦承认,除非兵变,否则就翻不了身了。
问题在于,如果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不顾道义,名声就算是毁了,还有多少人愿意跟自己冒险,就是个未知数了。
他不说话,赵元昌也不逼迫,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所有人都在等待。
好一会儿,郑志康起身,长揖道:“启禀陛下,臣,臣年老迟钝,故而未曾考虑齐全,实不该恋栈不去,请陛下允臣,归骸故里。”
对在场众人来说,当朝相公在数十名官员面前请求致仕,这是难得一见的场景。
所有人都看向赵元昌,看他是准,还是不准。
好似过了许久,赵元昌终于开口:“郑相公言重了。”
不等众人舒口气,他又接着道:“相公虽老,然朕却仍需依仗相公。这样,相公这枢密副使之位虽放下,但需留在京中,平章军国重事,以备朕咨询,如何?”
第二百六十九章 入京便闻南国事(三)
平章,商量处理,平章事就是商量处理事务,但是平章军国重事,哪些是“军国重事”,还不是赵元昌说了算?
这其中意思就是,你就算不当枢密副使也得留在京城,哪都不能去。
郑志康此时也没有反抗的心思,只得点头称是。
此事定下,诸臣渐渐散去,只有冯道、吴峦两人留下。
李明卿走在陈佑身旁,低声向陈佑介绍他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仔细询问了细节,陈佑终于确定,是郑志康说得一番话引起了赵元昌的忌惮,于是顺势扩大此次议事范围,将郑志康架起来,让其下不来台,最终将其罢相。
想想也是,郑志康身为枢密副使,竟然说出要亲临战阵、胜负一力担之的话。
前一个枢密使谋反的事情才过去没几年呢,换谁不得仔细思量思量你有没有其它想法?
出了明德楼,李明卿往六部院去,陈佑自行归家。
按道理,他这种归京官员,到京城之后,要先递奏章告诉皇帝自己到了,然后在驿馆等着皇帝召见。
只不过这时候法度松弛,陈佑可以直接回家,只需要按程序递奏章就好了。
李仁信由于不知陈佑何时能够回来,陈佑到家之时他已经回去了,只留下了晚上接风宴的帖子。
家中事务有陈行文、韩二柳负责,陈佑便叫了自己的幕僚进了书房。
跟着陈佑一同入京的,只有汪弘洋和韩向阳。
魏仁浦还在锦官府当他的功曹参军事,只等着一纸调令,便要卷起铺盖离开。
而一直被留在功曹不曾放出的几名府试榜上有名之人,也在陈佑离职前有了安排所有人都得了官身,愿意跟着陈佑的,暂时没有职务,不愿意的直接寻了个空当补进去。
等魏仁浦调令下来,他们会跟着魏仁浦一齐来寻陈佑。
不用怀疑,陈佑是一定会将这些人包括魏仁浦在内都调到自己手下的。
所谓接风宴,总共也就两个人,陈佑,以及他的大舅哥李仁信。
说是接风,其实是把京中发生的一些不太好在信中说出来的事告诉陈佑,让陈佑心里有个准备。
别说陈佑是不是简在帝心,哪怕是吕施彦那种同官家不对付的官员回京,他们的级别就注定了一定会被召见问询。
近来京中的大事不多,最大的事情就是今天上午郑志康罢相。
郑志康上午回到枢密院后没多久就上表乞骸骨,赵元昌没有挽留,直接下制罢其枢密副使之职,封汾源郡公,加辅国大将军,平章军国重事,同时赐宅邸、钱粮金帛、奴婢仆役等。
而沈国的事情,让枢密院外间房仔细查证,同时令荆南寻机南下。
至于说沈国到底是个什么内情,到底哪一方是正义的,这不正在让枢密院查嘛。
什么?周军进入沈国了?
那都是边军擅自做主,同中枢没有关系,我们会调查清楚,做出适当处置的!
一直到谈兴尽了,陈佑才告辞离开。
陈佑现在已经不住在原来的地方了,冯道替他在京中新寻了一套大宅子,之前一直是留在京中的韩二柳打理。
陈佑回到府中,丁骁、张昭已经在书房等着了,陈佑对这个稚嫩的情报网还是很重视的,虽然发展了两年还只是在开封府下层活动。
翌日一早,陈佑被召入宫中,这次是在长春殿。
陈佑到时,小朝会已经散了,昭文相江夏青去文明殿押班,其余诸相各自归衙。
进殿之后,陈佑首先行礼:“银青光禄大夫,上护军,开国长阳县子臣,佑,拜见陛下,恭问陛下圣安!”
“朕安!”
这一声话音未落,就听赵元昌带着笑意道:“将明坐下说话。”
“是!”
陈佑应了一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这大夏天的,长春殿里依然凉爽,不用说,是冰块的功劳。只不过不像陈佑在锦官府那么简陋,在这长春殿里你看不到冰块,只是靠近廊柱的地方明显凉意更甚。
“这是户部和三司的奏章,你看一看。”
陈佑刚刚坐下,就连忙接过宦官递过来的奏章。
翻开一看,原来是之前到锦官府观察税务的那批人递上来的奏章他们在陈佑离开锦官府之前就回京了。
仔细看去,这份奏章言辞中肯,目光犀利,既能点出锦官府税法的优点,也能看出其不足,而且在分析了利弊之后,一行人都认为锦官府税法在陈府尹的主持下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有推行的价值。
其中言语多有陈佑眼熟之处,部分论述深得陈佑之意。
当然会眼熟!
到锦官府去的那一批人,陈佑是以钦差的规格来接待的,让他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那些人在锦官府期间,他这个三品重臣多次和颜悦色放低身板同他们探讨问题,替他们斟酌奏章上的一些言辞语句,临走之时又奉上不值一提的土仪以表心意。
嗯,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不是?
至于说陈府尹老师是首相、岳父是天官这种事情,没人会放在眼里的!
陈佑也是脸皮厚,看完这份奏章之后,一脸受教的表情,微微点头道:“确实是我没考虑周全。”
说着,朝赵元昌拱手腆笑道:“不意中枢人才辈出,目光敏锐至此。要是官家还让我出外,可得教我带走几个才是!”
“哈哈!你啊!”
赵元昌也露出笑容,摇摇头点了点陈佑。
随即君臣两人都收敛笑容,赵元昌看着陈佑问道:“如今枢密院出缺,将明以为何人可补之?”
没想到会问到这个问题,陈佑愣了一下才答道:“中枢宰臣,非是我所能妄言。”
“无妨,你且说说看。”
眼见赵元昌是真心提问,陈佑沉吟一番后,拱手道:“既如此,我尝妄言之,官家且听之。”
见赵元昌点头,陈佑凝神道:“臣以为,当以一文臣补枢密副使。”
“哦?”赵元昌不置可否,“可有理由?”
陈佑从赵元昌脸上看不到有用的信息,不由暗自感叹当皇帝之前和之后确实不一样,至少这面无表情达到大成水平了。
收敛思绪,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理由有三。”
第二百七十章 千年大计看将明(一)
“愿闻其详。”
“其一,官家欲消除文武之别,使将军出行伍入州县、文士出州县入行伍,实是良法。”
不管怎样,上来先夸一通,陈佑一边说一遍思考,只是他语速放得有些慢:“如今多闻将军掌政事,譬如刘青岩公入政事堂,却少见文人掌军事,以文臣为枢密,可开此例。”
这话说出,赵元昌点头道:“那第二条呢?”
“这其二嘛。”
陈佑脑筋急转,他刚刚只是嘴快说了“理由有三”,具体是哪三个却没仔细思虑,现在也只能边说边想。
好在他以前也曾权衡考量过,此时也不是全无头绪。
“官家也知,周虽立国五年,然北有燕、有契丹,南有沈、宋、吴越,西北党项亦为疾患,边军大将不宜轻动。枢密之地,掌全**事,不知兵者不可担之,位不重者不可担之。如此一来,唯有同知枢密院事的王文伯最为合适。”
这话说完,只听赵元昌笑道:“不知兵者不可担之,将明啊,你同文伯却是想到一块去了!”
陈佑嘿然一笑,谦虚道:“文伯先生大才,却非我所能比。”
赵元昌摆摆手,继续问道:“这第一第二都有道理,那第三点又是什么?”
“这......”
陈佑欲言又止,扭头看了看两边。
赵元昌会意,转头吩咐道:“你等先退下。”
待屏退仆下,赵元昌才微微前倾着身子,神情严肃地看向陈佑:“将明且说罢!”
陈佑此时也是一脸严肃,连带着说话声音都低了下来:“官家不会不知,这武将坐大,非是社稷之福。政事堂枢密院各有三相公,如今郑平章去职,堂院相公两文三武,再多一武将,着实不妥。”
这话只是泛泛之谈,赵元昌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开口说什么。
陈佑也知只是这些的话,算不得什么要紧事,顿了一下,理清思绪之后继续道:“臣观史书,前唐太宗皇帝曾言,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自朱全忠篡唐,已历三季,臣不能知其全,斗胆妄言,自唐以降,皆亡于大将。”
他不敢说得太明显,毕竟周国起家也是赵鸿运在石晋京城叛乱,说开了赵元昌丢面子,陈佑可能就丢命了。
“将明此言不虚。”赵元昌点头道,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不知可有解决之法?”
陈佑缓缓道:“回禀官家,若欲根除,臣以为可兵将分离,为将者所将之兵非是其所练之兵,非战之时,勿使将帅长久领兵,如此,兵为朝廷之兵,非是将帅之兵。”
说完,不等赵元昌反应,陈佑直接就补充道:“只是,若要做到两点,须得官家亲军忠心可靠,且能横扫天下兵马。”
赵元昌微阖双眼仔细考虑了一阵,看向陈佑道:“将明可有它法?”
陈佑抿了一下嘴唇,缓缓道:“以外战耗其兵马钱粮,以内政收其税赋民心,天下之大,可蚕食之。”
沉吟一阵,赵元昌点了点桌子,补充道:“还得加上一点,不可令一方坐大。”
陈佑心知,这是要让各藩镇互相争斗,无法团结,但也不能让他们互相兼并壮大自己。佯作思索一阵,随即一脸心悦诚服道:“圣明无过陛下。”
至此,赵元昌一扫严肃的神情,哈哈笑道:“将明你何时学会的阿谀!”
陈佑也笑道:“官家这话却是不对,我尚未学会阿谀,此话乃真心实意。”
说笑一阵,赵元昌吩咐奴婢端上冷饮,两人一边喝着一边闲聊。
真的是闲聊,聊得都是陈佑在锦官府的所见所闻所为所感。
当然了,即便聊的都是些琐事,这两人也能拐到治国理政上去。
来到这么一个变异了的时代,陈佑最大的优势其实是红旗下成长的经历。
虽然有些看待问题的方式在这个时候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异想天开,但当初接受的史观培养、政治教育,却不是这时候的人所能比的。
至于那些科学知识,日后或许会锦上添花,也或许能在他落魄的时候雪中送炭,但这时候却没多大作用。
正聊着,突然一个小宦官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官家,兴国公非要来寻你。”
赵元昌听了,无奈地摆摆手:“带进来吧。”
兴国公,就是皇长子赵德昭,今年,一岁多。
很快,一个丰腴宫人抱着兴国公进来了。
带孩子的,肯定不能是弱不禁风,至少得双臂有力,眼前这一个显然不仅仅是双臂有力。
兴国公见到赵元昌之后,兴奋地伸着手在宫人怀里一窜一窜地,口中含糊不清地看着“爹爹”。
赵元昌一脸无奈的伸手接过兴国公,捏了捏那光滑圆润的脸蛋,嘴里面哄道:“福宝别闹。”
嗯,父亲带孩子嘛,大家要理解。
同自己爹爹闹了一阵,赵德昭终于看到了陈佑,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煞是可爱。
陈佑朝他笑了笑,惹得他咯咯直笑。
冷不防听赵元昌道:“听说将明也有了孩子?”
陈佑老实答道:“正是,是个男孩,如今刚刚六个月大。”
听了陈佑的回答,赵元昌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突然促狭道:“唉!若不是你近日就要成亲,我就直接给你那儿子封个官职了!”
陈佑听了,只得苦笑着讨饶。
这要是在妻子临过门的时候,庶长子被封了官,那是妥妥的要后院起火了。
陪了儿子一会儿,赵元昌便让宫人带其去寻卢金婵。
兴国公走后,陈佑正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要告退了,却听赵元昌又道:“将明,你以为洛阳如何?”
洛阳二字一出,陈佑立马想到了迁都。
没办法,冯道、李明卿在信里面提了很多次,嘉定二年开始,关于迁都的传言也渐渐出现。
而且,他也知道,这次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应该会在婚后到洛阳去。
而且还是负责营建宫室,不得不让人往迁都上想。
犹豫了一阵,陈佑最终答道:“洛阳形胜,数朝古都,乃兵家必争之地。”
“嗯。我欲让你去洛阳,你意下如何?”
第二百七十一章 千年大计看将明(二)
意下如何?
领导这么问,不是问你的意见,只是想看你表忠心。
陈佑当即十分配合地开口:“但凭官家吩咐!”
“好!”赵元昌抚掌而笑。
只是他现在还不说到底要陈佑去作甚,又说了几句,便让陈佑退下。
这段时间,可能是陈佑少有的清闲日子。
没有职事,什么事都不用干,每日里需要做的就是出门应酬,指点刘河、张昭、丁骁,准备婚礼这三件事。
还有就是准备泽润书院搬迁之事。
陈佑离开锦官府之前,将泽润书院从府学中摘了出来,丢了官学的皮,无论是教员还是生员,都少了不少。
说实话,泽润书院之前有人追捧,一是因为彭晓这个得道真人偶尔会去讲经,二是因为府尹是书院山长。
现在两个因素都不在了,大家自然不会再去追捧,也就那些家贫之人才会让自家儿孙到泽润书院去学律法、算术、医术。
那么这些不去泽润书院的人到哪去呢?
苏府尹虽然不太看得上陈佑,但也不好直接把他留下的书院关掉,可看不顺眼的前任还留下了政绩,怎么办呢,于是自然要发展府学。
你看,讨好新府尹的机会不就来了?
毕竟以后发解试的可是苏府尹,谁知道他会不会刻意针对前任留下的书院?
今年春天京中的科举可是足足有十五人考中,毫无例外都被授予官身,前往各部、寺观政。
这让读书人心里又热切起来,为了避免遭受无妄之灾失了考试机会,凡是有志于通过科举入仕的锦官府士子,都不会在泽润书院读书。
长此以往,泽润书院搞不好会有“专门培养百工”的名头,这可不是陈佑想要的。
于是,他不得不改变初衷,无奈关停锦官府的泽润书院。
至于那些教员生员,愿意跟着出蜀的就馈赠路费,不愿意的也尽力推荐一个活计。
锦官府让陈佑心忧的也就这一件事了。
其实魏仁浦等人送来的信件上所说种种事务,比这更严重的也有。
比如功曹人员被裁撤、监督考课机制停滞、农事宣讲院被撤销、典租农具完全交给各县大户、商税不再监督核查等等。
可以这么说,陈佑一年多的努力,一朝付诸流水。
偏偏,这些东西建立的时候千难万难,反对声一直不停息,破坏的时候十分顺利,诸“民”齐赞苏府尹此举顺天应人,实乃官家之忠臣、士庶之好官。
不过陈佑并不在意,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此时被破坏,虽然惋惜,但并不意外。
更准确的说,在他实践的过程中,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了。
毕竟,吃人的是制度、是思想,而不是单个的人。
不改变这个制度和思想,只依靠个人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就以锦官府为例,陈佑只是依靠自己的能力强行改变了锦官府的制度,虽然对国家、对普通民众有好处,但是一没能扭转大环境,二没能改变时人的思想。
说句残忍的话,哪怕他陈佑把锦官府所有反对他的人都杀了,等换一个府尹来,又会出现一批新的地主豪强、残民官吏。
这就是穿越者的无奈,分明看到了残忍的现实,也有经过实践的可行方法,可是没有合适的土壤,无法改变这个现实。
要么借助超越时代的知识成为这时候的既得利益者,要么反抗到死。
陈佑选择了第一条路,他不是范文正,做不到“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但从小经受的教育又让他不能不做出些改变。
他是个穿越者,孤身一人来到这个时代,不想去探究自己穿越的原因,更想要远离任何神秘因素。
如此一来,他这个穿越者和这个时代的人有什么不同呢?
人总需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尤其是陈佑这样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更要证明自己这个“不同”曾经出现过。
一开始,他想的是继续从政,登上前世从未登上的高度,至于他追求改革、仁政,既有前世教育的影响,也是为了实现目标的手段。
只是到了锦官府之后,真正能够执掌一方,同前世完全不同的执政经历,让他觉得,或许自己最大的价值,就是给这个世界带来另外一个选择。
之后一千年,这个世界是继续原本的轨迹,还是按照他陈佑划定的路线来走?
由此,陈佑的目标变了,由宰臣变成了导师,当他百年之后,要么是天下之贼,要么是国之圣人。
前者还有路可寻,后者就需要他自己去摸索了。
不过没关系,与天奋斗其乐无穷。
他要为世界划路线,没有石头可以摸,怎么办?只能用民众来试验。
那些家破人亡的豪富且不去说他,单是那些经历了陈佑创造的新社会模式的庶民被打回原形的痛苦,就不是一个标榜“仁爱”的人所愿意见到的。
但是,天地不仁,圣人不仁,陈佑要想成为圣人,就得有“一家一州不若天下”的觉悟。
于是,在锦官府,他是仁政爱民的好府尹,给治下庶民带来美好的希望,但离了锦官府,他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而不发一言。
只有对比才能看出优劣,可能会有人怨他既然不能改变到底,为什么之前要给别人希望,也可能会有人期盼他重新带来希望,更会有人祈祷他永远别再出现。
无论如何,他的这一番行事,都会种下一颗种子,让大家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啊!
尤其是在经历过对比之后,大家会知道那种方式对自己更好。
毫无疑问,如果陈佑能重返锦官府,庶民是一定会拥戴陈佑的,而那些豪富要么同陈佑死磕到底,要么远赴他乡。
但这不够,只是一个锦官府还不够,他需要让整个天下都经历一番,这样,朋友会更坚定,敌人会更明显。
在此之前,他要做一个好官,做一个听话的好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当然了,这样的想法他深深埋在心底,表现出来的,依然是一个合格官僚该有的样子。
比如说,现在他就同准盟友赵普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酒。
第二百七十二章 日常如水多寡淡(一)
当初跟随赵元昌平荆南、灭蜀国的文武官吏当中,陈佑同四个人关系比较好。
第一个不用说,自然是潘美潘仲询,估摸着等到下一代长成,陈、潘两家也能成就通家之好,就如现在陈、庞两家一般。
第二个就是宋敏贞,宋敏贞是那种传统士人,当初陈佑跟在赵元昌后面寻到他时,他正在乡里躬耕。
是真的自己动手劳作,没有假手仆役,一边耕田读书一边教子,直到入了赵元昌的幕中,生活条件才变好。
对这样的人,陈佑一贯持着尊重的态度,宋敏贞也乐意帮衬些陈佑这个“年轻人”,也算是为了儿子结个善缘,两人颇有一种君子之交的感觉。
第三个是胡承约,两人本来关系不好也不坏,只不过当初赵元昌第一次被召入京,就是陈佑和胡承约两人随行,人在异地,同乡之间自然关系要亲近许多。
最后一个便是赵普,两人先是谋划夺城,之后一同前往归州,又因被张和侮辱,合谋诱反张和坑杀张家父子,最巅峰的时刻就是当年入京保赵元昌登基。
只不过两人都是有主张的人,合作归合作,还没到事事商量的程度,互相挖一些小坑那是常有的事情。
赵普一直在京中,面见官家的次数不比诸相公少,甚至于对官家的某些想法比府院相公还清楚。
这一次两人相聚,主要是为了互通消息。
还有就是赵普的一点小心思。
身在中枢常备咨询当然是好,哪怕是品级低一些也没关系,可是在枢密院就很难受了。
枢密副使马青忠于赵元昌,枢密都承旨、同知枢密院事王朴是赵元昌安排进去的,有这两个人在,他这个副都承旨完全显现不出来存在感。
必须要想法子跳出枢密院,这样才有机会展现自己的能力,哪怕暂时离京,赵普都能接受。
陈佑就没那么多想法了,他去向已定,现在只想从赵普这里多了解了解赵元昌的心思,免得自己被问询的时候表错情。
他对赵普所说的没有全然相信。
诚然,赵普不会做出说谎骗他这种蠢事,但漏下一两个关键点却是没问题的。
有时候,少了这一两个关键,得出的结论可能就偏差千里,甚至是南辕北辙。
没办法,这就是政治盟友,说牢靠,它很牢靠,说不牢靠,也容易一触即溃。
听完赵普的诉说,陈佑思索一番后开口道:“那么,则平想要去何处?”
赵普未来怎么走,如果赵元昌不问,以陈佑的身份地位没办法开口,但架不住他老师和岳父都是宰臣,能帮上些忙。
听到陈佑的问话,赵普犹豫了。
以他和赵元昌的关系,留在中枢是最稳妥的选择,要是外放的话,要么提一级做中上州府的副手,要么到边远偏州去知州。
不论到哪里去,肯定比不上京中,而且他又没有陈佑那样的关系,唯一可恃者就是自己在赵鸿运尚未起兵之前留下的香火情。
考虑一番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官家现忧心西北事,我以为李荆南可为官家分忧。”
李荆南,荆南节度使李继勋。
江陵现在一要防着沈国的武平军,二要戒备宋国的武昌军,这事一直是李继勋的任务。
只是他节度荆南已经有三年之久了,如果不指望趁乱攻沈的话,这时候也该将其调走。
只是,调走了李继勋,必须有其他人担起此事,以赵普的级别,超擢的话或许能以副大使知节度使事,或者先以节度副使的名义知军事。
陈佑思忖一阵,点头道:“则平所言有理。”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开,心里明白就好。
反正陈佑会向冯道、李明卿提一嘴,至于赵普的计划能不能成,那就不是他所能管的了。
碰了一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陈佑将目光转向窗外。
“怎么?将明可是有心事?”
看到他这番姿态,赵普不免有些奇怪。
听到问话,陈佑长叹一声,看向赵普:“想来则平你也知道,我在锦官府也做了一些小事。”
赵普笑着恭维道:“将明你那可不是小事,官家时常挂在嘴边呢!”
说着,他脸上浮现出悠然神往的表情:“执掌一地,为民父母,想将明这般才不负为官一任啊!”【1】
陈佑心中一动,随即苦笑摇头:“看来则平还不知道,那苏逢吉到锦官府之后,我做的那些事,都被废除了!”
“这......怎么会如此?”
赵普一愣,有些不太敢相信:“如此作为,也太不......太无道理了吧?”
陈佑有理由怀疑赵普原先想说“不当人子”,哪怕觉得前任的政绩比较碍眼,也很少有人会像苏逢吉这样丝毫不留余地,这是妥妥的把前任往死里得罪。
帮陈佑抱怨了一句,赵普好奇问道:“将明你可知道苏乐天为何要如此做?”
陈佑再叹一声,缓缓道:“还不是因为我之所作所为虽说利于黎庶,可却伤了当地豪富,苏逢吉想要拉拢这些人,自然要把我给打倒。”
说完这话,他仔细观察着赵普的表情。
只见赵普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紧接着摇头道:“苏乐天这次却是做错了。”
至于苏逢吉错在哪里,赵普没说,陈佑也没问。
只不过陈佑突然觉得或许应该争取让赵普外放一任理民官,或许能看清楚他的政治倾向。
次日,陈佑前往冯府拜访的时候,顺便就说了赵普的事情。
冯道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其它,反而是就陈佑在锦官府的作为讨论起来,期间还谈到陈佑以后去了洛阳要如何做。
也不知道是皇宫消息拦不住,还是赵元昌安排人有意宣传,总之所有对陈佑比较上心的人在短短几天内就都知道陈佑要往洛阳去了。
洛阳现在有一个开府仪同三司、府尹刘明,陈佑过去,虽然不知道会定个什么职事,但最多领一个少尹。
头上有一个前宰相,这个少尹的成色可以说是低到了极点,哪比得上之前在锦官府来得快活!
紧接着又有传言流出,说陈佑到洛阳是为了监督营造行宫,官家准备巡幸西京。
总是谣言乱飞,也就冯道这些人知道些赵元昌的想法,因此他直接对陈佑道:“你也无需瞎猜,官家让你去洛阳,定不可能只让你做一个监工。”
陈佑连忙细问,冯道只好吐出一些口风:“这事尚未定下,本不该叫你知晓的。”
陈佑笑道:“冯师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泄露出去的!”
冯道无奈摇头:“也非是大事,只是官家对你在锦官府的一些举措感兴趣。”
第二百七十三章 日常如水多寡淡(二)
陈佑眉头一挑,看来试点还要继续啊!
只是不知道要在不同环境下试点是因为官家谨慎,还是因为中枢争斗的妥协。
这两者可是有本质的不同。
没等他想那么多,冯道又开口了:“你现在没必要考虑那么多,政事堂还没定下来。只不过若此事能成,你行事的时候要小心些个,河南可不比锦官。”
陈佑点点头,除非好巧不巧的,洛阳也发生叛乱,他又能趁乱清理一波,否则就得做好艰难斗争的准备。
“你也快成亲了,家里都拾辍好了没?”
“还没。”陈佑老实回答。
他不知道这时代的婚礼要准备些什么,原本还可以问问庞礼,可是庞家现在忙着准备女儿出嫁的事情,他也不好去麻烦人家。
而汪弘洋他们虽然早已成家,但身份地位不同,有些细节上的东西不好确定。
陈佑甚至想着要不要去找冉益谦,通过他找一个熟悉婚礼流程的老吏来指点指点。
听到陈佑的回答,冯道先是眉头一皱,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恍然笑道:“却是我的不是,明日让你几个嫂嫂去帮衬一把。”
师父师父,为师为父,陈佑自家没有年长女性,此时老师提出要叫儿媳们帮陈家准备婚礼,陈佑自没有拒绝的道理:“如此,还要麻烦诸位嫂嫂了。”
冯道点点头:“虽说有些不厚道,但以你的身份,庞家那个小子却不太好充当尊长,这事我若是不管,也没人能管了。”
陈佑听了,无奈一笑。
冯道嘴里的庞家小子,就是陈佑的叔父庞礼,今年已经四十七。
但没办法,冯道比他大了二十多岁,称一声小子别人也无话可说。
陈佑的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是冯道在操持,毫无疑问,婚礼上担当尊长的也就是冯道了。
翌日,常参朝请假未去,陈佑睡到卯正才起,早几天他就同李疏绮约好了今日同去相国寺。
今天正好是相国寺每月开放五次的万姓交易,虽不似几十年后那么热闹,但也不是平日里可比的。
一年多没见到自己的未婚妻,陈佑当然要穿得正式一些。
实际上这时候除了官服,大多数衣服都差不多,也就材质和颜色花纹的差别罢了。
今天他穿了一件靛蓝色长袍,腰带、佩囊的颜色则要稍微浅一些,总体看起来比较稳重,但又没那么死板。
抱着盘儿作弄了一会儿,陈佑将咯咯直笑的小婴儿交到五松手上,神情严肃道:“五松,你可得看好了啊!”
小道童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抱住盘儿,一边用手挡住盘儿试图拔出他头上发簪的小手,一边抱怨道:“说好了让我去看看万姓交易的。”
陈佑哈哈一笑,戏谑道:“你说你一个小道士,到和尚庙里去,不怕被打?”
五松神情一窒,嘟囔两句,乖乖抱着盘儿朝他自己的小院走去,负责照顾盘儿的女使连忙跟上去。
陈佑笑着摇摇头,心情大好。
本来他还对如何面对南桑有些挠头,经过刚刚这事,终于平静下来,将此事暂且搁下。
没办法,总不能让他去对南桑说“我要去见未婚妻了,你在家好好照顾儿子”吧?
陈佑的亲身经历告诉我们,如果没有强大到心安理得的神经,最好不要在娶妻之前就生孩子。
在数名家兵护卫之下,陈佑骑着马前往相国寺。
家兵只是习惯性称呼,正式称呼唐为防、仗身,宋为随身、人,现在官方没有新规定,叫啥的都有。
这类元随护卫,都是国家财政养着的,同时有人数限制。
陈佑在锦官府的时候可以组织一个两百余人的亲卫队,反正挂在府兵名下,也没人会说什么,但回到汴京,就只能留下二十多人。
愿意跟陈佑回京的有两种人,一是忠心耿耿,跟在陈佑身边哪怕没官职也可以;二是没有进取心,宰相门前七品官,身为陈佑的护卫,既安全,身份地位上也比一般人高,何乐而不为?
当然了,换成你我,肯定是首选第一种人,陈佑自然也不例外。
至于其它不愿回京的,自有一番安排。
一路来到相国寺外,身上已经满是汗水,形象什么的,早就丢了,毕竟夏天,就是这般不好。
此时日头渐起,陈佑一行人寻了一个冷饮摊子,一边吃着冷饮,一边等。
陈佑手中冰沙尚未吃完,李疏绮乘坐的马车就到了。
将手中冰碗塞到一个家兵手里,用湿巾擦了嘴、手,又整理了一下衣着,这才迈步上前。
即便这一年通过书信交流,两人似乎很熟悉来了,但这次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陈佑不由有些紧张。
马车正好在他面前停下,紧接着一个脸上带着婴儿肥的女使下了马车,喊了一声:“是陈官人。”
陈佑笑着点头示意,那晓得那女使根本没看他,喊了一声之后自顾自搬了一张竹凳放到车辕边上。
好在还是有人在乎陈佑的,不等女使放好凳子,一个绿衣小童就从马车内钻了出来:“姑丈!”
喊声未落,绿衣小童李益就扑到了陈佑身上:“有没有给我带好玩的回来啊?”
陈佑脸上笑容僵了一僵,摸了摸李益的脑袋正要开口,李疏绮已经掀起障尘要下马车。
顾不得同李益玩闹,陈佑连忙挣开他,快步上前扶住李疏绮。
手臂受力,李疏绮顿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向陈佑,脸上泛起红晕:“小乙在这呢!”
“无事。”见李疏绮并无忸怩,陈佑笑道,“我来扶你,任谁也无话说。”
李疏绮轻轻哼了一声,大大方方的下了马车。
她那女使十分知趣地站在一旁,只有李益在一边委屈叫道:“姑丈说好回来陪小乙玩的!”
陈佑还没开口,李疏绮就敲了一下李益的脑袋:“别捣乱!”
不理会捂着脑袋叫疼的李益,她十分无奈地看向陈佑:“小乙听说今天来见你,就非要跟着。”
陈佑闻言,只得道:“跟着就跟着吧。”
说着,笑眯眯地看着李益道:“小乙你今天可要乖乖的啊。”
第二百七十四章 日常寡淡多如水(三)
明明是盛夏时节,李益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哦了一声,老老实实拉着女使的衣角跟在陈佑和李疏绮身后。
陈佑笑了笑,忍不住朝李疏绮一挑眉,以为表功。
“就会吓唬小孩!”李疏绮轻轻打开陈佑的手,转身摸了摸李益的脑袋。
只是她脸上的笑意却暴露了她的心思。
陈佑笑道:“我们进去吧?”
李疏绮点点头,车夫自引着马车等到一旁,一个健仆跟在陈佑等人身后,陈佑的家兵也分出两个随行护卫。
人流量大,又有女眷,还是有人护着比较好。
情人间的甜蜜交流就不多说了,黄昏时分,陈佑将李疏绮送到李府门口,眼看她即将进门,突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三娘你今天很美。”
李疏绮愣在门口,随即啐了一口:“你也不知羞。”
说完,便急忙进门,原本拉在手里的李益也被她丢下,扭头看看快步离去的李疏绮,又看看咧嘴直笑的陈佑,李益一脸茫然。
李府内,李明卿正在中庭漫步,看到李疏绮匆匆走过,不由问道:“三娘这是怎么了?”
“没事啦!”李疏绮也不停下,抛下这一句就迅速转过墙角朝自己房间行去。
李明卿愣了一下,随即呵呵笑道:“年轻啊!挺好!”
感叹一句之后,继续哼着小曲走中庭内转悠。
走了几步,他突然反应过来:“哎!小乙呢?不是跟着一块去的吗!”
“我不看好!”
政事堂内,刘承泽瞪眼竖眉,丝毫不相让。
江夏青看着他,缓缓道:“这在锦官府已有成效,非是刘相公你一句不看好就能抹掉的。”
“成效?”刘承泽轻蔑一笑,“岂不闻苏乐天废除此法,锦官府士庶欢欣鼓舞,呼为善政?”
“呵!”江夏青也懒得跟他争,直接转向冯道:“冯公以为如何?”
刘承泽面色一僵,冯道是陈佑的师父,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哪知冯道却没有直接说自己的看法,而是问江夏青:“箬笠是管钱粮财税的,锦官府去年夏税秋税有几何?”
江夏青闻言,思忖一阵后答道:“好叫冯公知晓,锦官府去年上供夏税合十四万缗,秋税合十七万缗。”
一年上供税收三十万缗,对锦官府这样的州府来说,说不上多,可也不少了,毕竟留州的那部分税收没算上。
“今年夏税如何?”
“今年夏税尚未抵京,苏乐天奏章中言有九万缗。”
“九万缗,也不少了啊!”冯道感慨一声,随即看着阎俊臣问道:“良秀,苏逢吉是五月到任的吧?”
阎俊臣负责官员升迁任免,州府主官交接之后都会文书报知吏部和政事堂,是以冯道才这么问他。
不过大家别以为阎俊臣在官员调动任免上有多大权力,现在的吏部尚书李明卿自己就是参政,又背靠着冯道,不是阎俊臣能随便拿捏的。
“正是。”阎俊臣面色平静地点头,“说是五月初,正是征收夏税之前。”
“那么,这短短一个月,夏税怎么就少了五万缗?”
冯道神情温和,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与迷茫:“箬笠你知道原因吗?”
江夏青嘴角一抽,随即低头道:“我不知,不过刘相公想来会知道。”
“哦?”冯道又看向刘承泽,“雨润能否为老夫解惑?”
“老夫”二字一出,这老前辈的气势就起来了。
刘承泽面色青一阵红一阵,端坐椅上垂首不语。
还能是什么原因?不就是他口中那些欢欣鼓舞的士庶做出来的事嘛!
自古以来,如果一项政策被行业鼓吹夸赞为好政策、利于发展的政策,不说绝对,但十次有八次都是利于那些“行业精英”分蛋糕。
至于普罗大众的利益?抱歉,这个政策是惠及这个行业的,显然你不属于这个行业。
而国家?岂不闻国不与民争利?
阎俊臣还是那副能不争就不争的模样,江夏青却不放过刘承泽:“刘相公究竟知是不知,还请给个准话!”
刘承泽也不理会他,只是神情尴尬地朝冯道拱手:“叫冯公失望了,某亦不知其缘由。”
“嗯,无妨。”
冯道点点头,目光转向江夏青:“那就劳烦箬笠再同三司、户部仔细参赞一番,这洛阳,毕竟比不得锦官。”
“冯公放心便是。”江夏青应了下来,其余两人也没再出声,自此,河南府税改就这么定下了。
不过江夏青显然不想就这么结束,他顿了顿又开口道:“不过,冯公,我以为,这事还当多试几处为妙。”
“是吗?”冯道看向江夏青,目光深邃,看不透他所思所想。
而江夏青亦不退缩,就这么同冯道对视。
如果只是洛阳一地,显然要让陈佑来负责,出了政绩是陈佑的。
但若扩大几处,出了政绩那就是他江夏青的。即便不成功,那也是陈佑的经验没办法推广,对江夏青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操作得当或许还能得一个为政谨慎的名头。
你看啊,本来大家想的是洛阳效果不错就推而广之,但是咱们的江相公不同意,本着在其位谋其政的负责态度,要求扩大税改试行的范围,结果发现这种模式不适合推广全国,避免了损失。
这妥妥的是良相啊!
他的这种心思,冯道洞若观火。
官僚嘛,要学会妥协,不能只顾着一个人吃饱不让其他人喝汤。
于是,看了江夏青一阵,冯道微微点头:“箬笠此言在理,可向官家进言。”
说出这话,就意味着冯道会支持江夏青这个想法。
几位相公之间的谈话,并没有保密太长时间,半天之后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二十日,昭文相江夏青上书请在多地试行改革税法之事,官家令政事堂议定此事。
当天下午,政事堂四相公两参政商讨了不到半个时辰,这事就定了下来,只是其中细则和具体实行州府还有待讨论。
这次改革,两税法的基础不变,重点是收税方法、收税范围、税额等重新变一变。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两姓永结秦晋好(一)
变是要变,问题是怎么变。
这就有的吵了,一时半会定不下来。
这般争论,一直持续到二十六日。
这一天,京师大风雨,坏营舍,吹郑门扉起,十数步而堕,拔大木数十,震死者六七人,水平地尺余,池隍皆溢。
天灾之下,一时间大家伙都忙碌起来,救灾的救灾、维稳的维稳、弹劾温仁福的弹劾温仁福。
最后一条不是开玩笑,京师出事,不论是不是温仁福的错,他身为开封府尹,被弹劾是毫无疑问的,要是没人弹劾他,那才是怪事一件。
只不过这一波弹劾并没有对温仁福造成任何伤害,甚至没能掀起一丝涟漪。
因为有人借着这次京师大雨,提出了迁都!
一时间,纷纷扰扰,或是为国为民,或是为己为家,总之朝堂之上乱成一团。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陈佑的婚礼渐渐近了。
二十九日,李府女眷来陈府铺床。
这是自唐时便有的习俗,其实就是先送来部分嫁妆,主要是一些生活用品,比如帐幔、被褥之类的。
陈佑也没闲着,将早就准备好的大雁刷洗干净,明天亲迎仪式上要用。
除此之外,又请傧相们吃酒,重新确定一遍章程。
不像当初赵元昌的婚礼,一板一眼没人敢闹起来,陈佑的这场婚礼虽要按照礼制来,但一些民间习俗却免不了。
好在陈佑三品官身,一些不雅的戏新郎的步骤都被省去,但拦门催妆那是怎么都省不掉的。
为此,陈佑先是找了庞中和,之后又去请了冉益谦,这两个负责对诗。然后是潘美和蒋树,他俩则是为了预备着要挤人,为陈佑开路。
这时候障车的风俗已经渐渐消亡,但似开封这等中原大城还有些遗留,故而还得备着一队护卫、数车钱物。
闰五月三十日,休沐日。
冯吉一大早就跑来帮忙,赵元昌除了赐金赐物之外,还遣了几名礼官来帮衬一番。
时近黄昏,宾客都到得差不多了,身穿毳冕之服的陈佑自府后家庙出来,拜见冯道。
冯道以尊长的身份勉励陈佑传宗继嗣之后,陈佑乘车出门。
一路上钟鼓齐鸣,热闹非凡。
关于婚礼是否奏乐,自古便争论不休,历史上到南唐末期才第一次明文规定婚礼可用乐,而北宋皇室更是要等到哲宗大婚时才能奏乐,可谓是凄惨无比。
好在周国朝堂中没人不开眼要禁婚礼奏乐,上次双王大婚时都奏乐了,陈佑自然也乐见自己的婚礼热热闹闹开开心心。
一路上不时有人拦在车前,口中说着一些吉利话,陈府准备充分,直接一把铜钱撒出去,而若是小孩,则会得一枚白煮鸡蛋或是红纸包着的糕点。
李府渐近,陈佑心中突然有些紧张。
不同于士庶人家一般不怎么遵守繁文缛节,陈佑这一次亲迎和婚礼的步骤有些复杂,他生怕自己哪里出错,留下遗憾。
不管他怎么想,终于是到了李府门前。
车马停、鼓乐息,围观闲汉的起哄声中,大门紧闭的李府中一连传出三首拦门诗,乐师适时的来了一阵诙谐的乐曲,引得一阵叫好。
这要是陈佑,一时半会是对不上来的,幸好他这边还有冉益谦和庞中和,一个说“君子从来不怀金”,一个说“欲退无因进又难”。
又引得围观众人起哄喊李府开门。
一来一往对了几轮诗,娱乐了大众,双方十分有默契地收场。
门外喊着开门拿礼金,门内也将大门打开一条较大的缝。
都是年轻人,门内接了礼金之后竟然又作势关门。
这下门外可不依,在潘美、蒋树的带领下一拥而上朝门内挤去。
这边厢两家亲友玩得热闹,站在门外的陈佑恨不得一脚上去把门踹开。
好在大家都知道分寸,闹了一阵,终于在围观众人的鼓劲欢呼声中洞开大门。
冉益谦、潘美等傧相立刻整理衣着,收敛笑容各至其位。
就在门口拦门催妆之时,府内也在走着礼仪程序。
出嫁从夫,根据礼制,李疏绮着三品翟衣,等父亲李明卿祭祖完毕,在姆妈、从者的陪伴下走出闺房,来到庭中。
在亲人宾客的注视下,缓缓走到桌几前,面向南方跪坐。
身为参政的李明卿也穿着毳冕之服,站在东阶之上,看着即将出嫁的女儿,有些不舍。
父女之情此时也无法深言,内赞者布下酒馔,指引李疏绮饮食。
之所以有这么个仪式,一来这算是女儿身为这个家庭一份子的最后一餐饭,二来婚礼持续时间长,先让新娘子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只是即将成亲的激动与出家门的伤感混杂心中,李疏绮实在没多少胃口,简单尝了几口便由着内赞者将酒馔撤下。
默默转身,先拜西边祖宗神位,再拜东边父亲。
起身之时,眼眶微红,却是心中酸楚欲哭。
此时李疏绮出嫁前的仪式已经完成,李明卿犹豫一下,最终没上前安慰,而是走到下台阶,面向西边而立。
他的夫人,李疏绮的母亲却不管那么多,直接上前握着李疏绮的手,也是红着眼眶轻声安慰。
外庭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声,是潘美他们挤开了大门。
少顷,赞者引着陈佑一行人入内,绕过影壁立在内庭门外。
紧接着,女方的傧者入内请命,之后出来,肃容询问陈佑这次来是为什么事情。
陈佑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某受命于庙,以兹嘉礼,躬听成命。”
这里一般是说受命于父,可是陈佑父亲早亡,这里只能以家庙代替父亲。
傧者点头入内,大声向李明卿转述。
李明卿答道:“某固愿从命。”
这话说完,他跟着傧者走出内庭,看到立于门外的陈佑,顿时眼前一亮,心下想着有貌有才,也不算所托非人了。
翁婿一番作揖对答,李明卿在右前,陈佑在左后,执雁者跟在两人身后。
陈佑就这么出现在李府宾客的视线内。
哪怕早就知晓,但亲眼看到陈佑身上的毳冕,庭内依然响起一阵赞叹之声。
毳冕者,三品之服,七旒五章,佩有紫、金银丝线织就的盘囊、黄金装饰的佩剑和水苍玉佩,朱袜赤舄。
除了几种佩饰之外,三品毳冕同天子祭祀海岳的毳冕相差无几,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此服是何等华贵。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两姓永结秦晋好(二)
入了庭中,陈佑眼中再无其它,只有那身着青色翟衣的李疏绮。
说是青色翟衣,实际上各类花色佩饰繁多,头饰七树花钿,虽此时眼眶微红,一脸伤感,但身上华贵气质不减。
饶是陈佑,见到自己的新婚妻子如此这般,也不由愣神。
只是他马上清醒过来,等大雁摆到早已划出的位置上,他站到李明卿南边,再拜而起。
李明卿将他扶起,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低声嘱托道:“好好待阿阁。”
陈佑闻言扭头,正看到李疏绮出神地望着父亲与丈夫。
两人目光相对,李疏绮脸上的伤感冲淡,浮现红晕扭过头去。
见此情景,陈佑笑了笑,随即回头郑重道:“岳丈放心,某必不使三娘受委屈。”
李明卿点点头,随即转向李疏绮,同其夫人先后叮嘱李疏绮,就是一些“无亡恭肃”、“必恭必戒”之内的话语。
如此结束之后,礼制规定的程序结束了,但现场宾客这么多,肯定不会放过陈佑。
过分的事情没有,灌酒作弄却少不了,直看得李疏绮担心不已。
这亲迎已到尾声,婚礼可还没开始呢!大家也只是闹了一阵,便放过陈佑。
陈佑喝了醒酒汤,漱口净面之后先退到门外,然后姆妈领着李疏绮出门。
登车之时,李疏绮闻着陈佑身上的酒气,不免有些心疼:“大郎你......”
“无事!”陈佑咧嘴笑道,“都被潘二他们挡掉了,我没喝多少。咱们先回家。”
言罢,将车上障尘放下,登上他自己的车,车声粼粼,鼓乐再起。
坐在车中,回想着刚刚那句“咱们回家”,李疏绮李家的伤感尽消,心中满是幸福。
按礼制,此时李疏绮能带着就只有姆妈和充当从者的侍女,但礼法大不过人伦,于是其长兄李仁信也一同跟着迎亲队伍朝陈府行去。
返回时候拦路的可就多了,若不是事先准备充分,很可能要暴力开路,新婚之日见血,可不是陈佑所希望看到的。
回到陈府,宾客俱在,尊、洗、簋、俎等早就摆好。
此时已经入夜,庭院内外火光通明似白昼,一众宾客见陈佑下车,皆拱手道贺。
陈佑也一脸笑意回礼不提。
待李疏绮下车,陈佑亲自扶着自家妻子跨过马鞍,
在接连不息的祝贺声中,夫妇二人以水沃面,并肩步入卧房。
说是卧房,其实外间还有一小厅,此时厅中摆了四张几,正北摆着牺牲,以陈佑的级别,用的是少牢和腊肉。
牺牲之下,东西两几各设三俎、二笾、二、十二豆。
南边的几上则是四尊、两爵、六卺。
厅内观礼之人也就冯道等数位尊客,皆沉默不语。
陈佑在东,李疏绮在西,跪坐席上。
傧相分少牢,夫妻共食一牢,此为同牢。
两人各自吃了一片,放下碗箸,相视一笑。
从者将酒倒入两片卺中,分别递给陈佑和李疏绮。
这酒兑了不少水,而且也只倒了一两口,也不怕把新妇喝醉。
两人喝完,从者把两片卺一仰一合置入床底。
如此连喝三次,六片卺皆摆在床底,合卺之礼就算是完成。
到了这时候,婚礼就算结束了,而第二日的见舅姑、盥馈、飨妇等后续礼节,由于陈佑父母不在,也只得省去。
不过这三礼都是私密性质的,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接下来,李疏绮在房中休息卸妆,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而陈佑则要换了宴服,去前厅赴宴祝酒。
身为新郎,被灌酒那是逃不掉的,即便是潘美蒋树等人酒量不错,也不能替陈佑挡太多。
毕竟婚宴嘛,把新郎喝倒那才热闹!
要是新郎滴酒不沾,这婚宴也忒没意思了点。
这酒宴一直持续到三更,诸宾客才散尽。
喝了那么多酒,陈佑也有些晕晕乎乎的。
即便被侍候着洗了脸,进了卧房关了门,看着烛光下李疏绮娇羞的面庞,陈佑却起不了什么淫邪的心思,只是感到安心与充实。
一时间,竟看痴了。
李疏绮此时穿的是轻纱衣裙,在这么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面春光半露本就羞涩不已,又被陈佑那么盯着看,不免就想到出嫁之前受到的一些“教育”,顿时颊飞红霞,臻首微低,既是紧张又是期待。
只是等了许久,陈佑依然坐在那里,握着她的手没有动静,这羞中就带着恼了。
抬头瞪了陈佑一眼:“看什么呢!”
“看吾妻。”
陈佑下意识地回了一声,却叫李疏绮心中又慌又喜,纠结一阵,最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反应过来的陈佑见她如此,不由笑着揽过娇妻的肩膀,附在耳边轻声笑道:“三娘,夜深了,咱们睡吧。”
六月朔,陈佑因婚事,未去上朝,不过赵元昌可不会忘了他。
当天,制命封李疏绮为长阳郡夫人,正合陈佑长阳县子的爵位,至于这个“郡夫人”,却是三品官员之妻的封号名称。
除此之外,赐物、赐仆也少不了。这些说起来是应有之意,但给不给,给多少还是看官家心思,尤其是封号,请封和官家赐封那又是两种不同的待遇。
总而言之,从陈佑婚事看来,他依然圣眷在身。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初三,新妇归宁之日。
这三天,陈佑别的没干,主要是在哄自己的一妻一妾。
那个妾自然不必说,南桑入门的时候什么仪式都没有,一开始同陈佑之间也没什么感情,看到一场盛大的婚礼,又看到新婚夫妇郎情妾意,就算再怎么心大,也会有些不舒服。
而李疏绮呢,虽然早就听说陈佑有一妾室,而且还生了个孩子,但听说和见到那是两码事。
在新婚的第一天就看到自己丈夫抱着他的儿子玩闹,而且那个儿子还不是自己生的!任谁都会心生不满吧?
只能说,陈佑能活下来,全靠自古流传的“优良传统”。
反正,不管如何,陈佑算是享受到了齐人之福。
男人,当了官的男人,尤其是在帝制时代当官的男人,哪个不是一妻多妾?
陈佑这个,毛毛雨啦!
第二百七十七章 欲往西京诸事重(一)
到了李府,新嫁女自去后宅,陈佑则在前厅同李明卿交谈。
这岳婿二人都是朝堂中人,家长里短的话说了几句便翻过不提,主要讨论的还是朝局。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谈论朝局就跟普通人谈论游戏、体育一般有意思,尤其是他们是真的靠近山顶,知道一些大多数人不知道的事情。
先是聊了一阵迁都,李明卿突然开口问道:“将明可知晓你去洛阳要做甚事?”
陈佑摇头道:“官家尚未明言,左右这监造宫室怕是少不了。”
除了监造宫室,还有就是在洛阳试验税改。
此事虽未下旨,但陈佑这等人早就知道了。
听了陈佑的话,李明卿叹息道:“看官家的意思,最迟明年就要迁都,你这一趟不轻巧。”
“还请岳丈教我!”
陈佑求教的不是迁都时间,而是为什么不轻巧。
有时候君臣默契很有用,比如这次,所谓的监造宫室,其实就是把洛阳皇宫打扫打扫、清理干净,动作上越快越好,时间越短越好。
总之就是,越早完成迁都准备就越好,单看这件事,真能说得上是轻巧。
李明卿喝了口冰镇绿豆汤,这才开口解释:“照临公牧河南已一年有余,明年迁都,年前就得回开封。”
府尹是管军管民的,府兵也是兵,洛阳即将成为都城,自然不可能留一个能长久干下去的府尹。
很可能在宣布迁都的那一刻,同时就会下令调走刘明。
从调走刘明到皇帝入住洛阳宫城,这中间肯定得留几个月的时间让继任者清楚刘明的影响力。至于那个继任者,说不准在完成任务之后也会外调任职。
身为一国之主,持着“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想法,总比单纯以为大臣都听话、百姓都顺从来的好。
“你此去定然也不会是独自一人,只是尚且不知余者为谁。”说到这里,李明卿微微皱眉,“前次王文伯拜枢密副使,冯公曾言江陵吕施彦可为承旨,又推副都承旨赵则平知江陵府事,只是官家似是不想放赵则平去江陵。”
这吕施彦还是当年赵元昌灭南平之后去的江陵,三年前是权知江陵府事,三年后依然是权知江陵府事,再加上荆南军事先有赵元昌后有李继勋,他这个知府没有丝毫存在感。
不过,陈佑觉得,冯道提吕施彦,真实目的可能是李继勋。吕施彦当了三年知府不假,可他只管民政,而李继勋,也当了将近三年的荆南节度使,他手里面可是握着强兵的!
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听到李明卿这番话,陈佑首先想到的是:别是想把赵普放到洛阳去吧?
他们两个离远一点还是好朋友,要真的一正一副同处为官,必定要打出狗脑子来。
不用怀疑,即便两个目标相同的官员,也会因为施政理念的不同而斗起来,何况陈佑赵普的目标并不一致。
所以,如果想让两个能力都很强的人打起来,那就让其中一个成为另一个的副手,理念之争不是轻易就能放下的。
李明卿却看不出来陈佑所忧心的是什么,反而出声宽慰道:“将明放心便是,洛阳令我已安排妥当,至于那河南县,虽县令非我等故旧,但县丞却是冯公故人之后,诸般行事皆可借力。”
这就是天官的好处了,西京洛阳城内就两个县,其中一个县令是自家人,另一个县丞是自家人。这要是再被拉坑里去,陈佑也没必要再规划什么千年大计了,回家洗洗睡吧。
自李府归家之后,陈佑一直在等赵元昌的召见,不过召见没等来,坏消息却等到一个:六月初五,郑州奏,河决原武县界。
这个河,指的是黄河,意思是黄河在原武县境内决堤了。
救灾之事自不必说,三司不同户部抢,那就按照以往的规矩来,反应倒也迅速。
只不过现在的这个交通和通讯状况,从中枢做出决定,到中枢的救援落到实处,最少也得有一个月,在这之前,郑州还是先靠自己吧。
好在大家都非只盯眼前之人,收到郑州灾情之后,立刻通知沿河诸州巡视河堤,以防决堤之事再次发生。
救灾的事情定下,立刻就有再次掀起迁都的论战,理由充分无比:都汴梁,河决当如何?
因为迁都之争,赵元昌连续两天出现在常参朝上,冷眼旁观诸臣争论。
但是不表明态度其实就是一种态度,联想到之前放出的风声,渐渐就有不少官员察觉到了他的想法。
眼看支持迁都的越来越多,在六月初九的朝会上,赵元昌当朝宣布即将迁都洛阳,于是再无争论,所谓一锤定音,便是如此。
之前迁都的风声再大,终究没有成真,大家也就关注一下表示自己没有消息闭塞。
如今确定下来,随着朝会结束,迁都的消息终于有了它本该有的影响力。
朝会结束之后,陈佑便被召至延义阁。
延义阁在简贤讲武殿西侧,是传统意义上的阁楼。只可惜皇宫内不允许存在太高的建筑,即便登上阁楼也没什么好的景色可以看。
最主要的是,现在还是夏天,在延义阁上,明显没有简贤讲武殿那么凉爽。
一路登上最高层,陈佑已经是一身汗了。
此时,阁楼顶层,除了赵元昌,就只有童谣服侍在旁。
其余宫人奴婢侍卫亲军都在楼下候着,也就是说,这一次算得上是密谈了。
陈佑若有所思,整理一番仪容后,长揖道:“参见官家。”
童谣朝陈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赵元昌却不回头,似是袖着手一般站在栏杆旁眺望远处砖瓦高墙。
“今日大事定下,最迟十日便要下诏,你还要提前几天出发。”
“是。”陈佑应下,却也心中疑惑,单是此事,没必要把他叫到这里来吧?
安静片刻,赵元昌突然问道:“将明以为太子六率如何?”
陈佑一愣,现在也没有立太子啊,怎么突然提到太子六率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欲往西京诸事重(二)
太子六率,说是六率,其实皆分左右率府,也就是总共十二军。
到唐时,左右率府又分成亲府、勋府、翊府,加上其余诸率府,这就是十六个军,算是一股庞大的军事力量。
不过,太子六率的编制一直存在,但人却不常有,那些将校职位经常被当做安置人员的虚职来用。
陈佑正犹疑间,赵元昌自己就开口了:“我会命你担任太子詹事府詹事,你到洛阳之后,要组建卫率,员额暂定八百人。”
这却是之前没想到的了,詹事府詹事为正三品,统领东宫政令。
只可惜现在没有立太子,所谓的东宫僚属,大多是加官确定俸禄待遇的,也就是说陈佑手底下其实没什么人。
而这八百卫率,就更让人疑惑了。
心知现在不是不懂装懂的时候,陈佑果断问出声:“不知建这卫率,是为了甚事?”
见他直接询问,赵元昌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脸色更加柔和了:“听闻你在锦官府的书院办不下去了?”
这话一出,陈佑哪还不知道该是同书院相关?
只不过突然谈到书院,陈佑只得露出遗憾惋惜的神色:“什么事都瞒不过官家,苏府尹支持府学,我那书院只得离开锦官,今日正好动了念头想迁到洛阳去。”
“哦?”赵元昌转过身来。
陈佑分明看到他双手兜着一个冒着寒气的球状黄铜壶放在腹前,他也不嫌冰!怪不得之前看上去好像是袖手而立呢!
“莫非府学除了经书律算,也开了医科?”
问完这一句,赵元昌好似想起了什么,不由就是眉头一挑。
陈佑仿若没看见一般,只是苦笑道:“官家许是不知,书院开了医科,伤的挡是那些医馆的钱路,没有府衙支持,这医科断然开不下去。”
“嗯。”赵元昌点点头,“你来时,本草编纂如何了?”
这句话落在耳中,陈佑立刻就懂了,故而笑道:“那韩编纂说蜀地药方、药物皆收集记录完毕,只等整理完成,就该请旨出蜀采访药方、寻找药物了。”
“还是该提前寻访,整理可以着小吏来办。”
要把本草编纂人员请入京的事情就提了这么一句,赵元昌再次转回之前的话题:“你在书院中再开一个兵科,一应院长、教员、生员,我都为你备好,那八百卫率正可用以练兵。”
陈佑这才明白,自己要养的是类似于模范团的军队。
之所以院长教员都要赵元昌安排,无非就是将陈佑对这支队伍的影响力和控制力降到最低,毕竟借的是陈佑书院的皮,虽然他现在还想不通为什么要借这么一层皮。
又吩咐了一些关于宫室和税收的事宜,赵元昌转过身去,感叹道:“冯师老了,日后就要靠将明你来为我分忧了!”
看似只是一句寻常的感叹,落到陈佑心里却引起了惊涛骇浪。
皇帝说一个臣子老了,要么是那臣子真的做不了事,皇帝很遗憾,要么是皇帝想让那个臣子离开朝堂,再也做不了事。
很显然,在陈佑职官三品,李明卿天官参政的情况下,赵元昌觉得冯道不适合再当首相了,或许还会在官场上当个吉祥物,但政事堂一定是要退出的。
陈佑深吸一口气,严肃道:“臣必不负陛下期望!”
赵元昌满意地点点头,又聊了几句才让童谣送陈佑离开。
走下阁楼,陈佑忍不住向童谣问道:“童大官,不知官家为何要书院......”
话没说完,童谣已经知道陈佑想问什么了,四周瞅了一眼,一边向前走一边小声道:“便是某今日不说,詹事日后也会晓得,送去学习的那些人,以后可能主要是治民政。”
好了,到这里就不用多说了,赵元昌这是想系统培养出知兵的文官。
要说是一个单纯培养武将的地方也就算了,现在毕竟乱世,没有太过稳固的将门或者军事世家,不会有太大的反抗。
但是培养知兵文官,不管能不能成,这在武将看来都是在挖自己的根啊!
哪怕你说文武互转,也挡不住人家觉得自己被割的肉比得到的好处更多。
也难怪赵元昌要把他叫到阁楼上去谈话了,说不准这个兵学院还得多一两层掩饰。
当天傍晚,陈佑来到冯府。
师徒二人坐于桌前对弈,两人棋力相差无几,如今已至中盘,正厮杀地难解难分,每一手都要仔细考虑一段时间方才落子。
陈佑已经将赵元昌话里隐含的意思转告给冯道了,只是冯道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倒是让陈佑觉得自己白白担心了。
只是陈佑还存着心事,这七八十手走下来,已渐落下风。
啪、啪的落子声又响起十多下,陈佑终于叹息一声投子认负。
冯道看着陈佑收拾棋盘,突然开口:“后日我就请辞。”
陈佑一顿,随即继续动作,嘴里同时道:“何必这么快?”
“凡事不拖泥带水,哪怕有不妥之处,也有回旋余地。若是硬要拖到最后一刻,就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冯道都这么说了,陈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问道:“那老师致仕之后还留在开封吗?”
“至少官家迁都之前,我是得在开封。”
静了一会儿,冯道又开口了:“这几日我会宴请一些故旧,你跟我一同去。”
这是要把自己的人脉关系转交给陈佑了。
若陈佑此时还是个五六品的官员,自然得交到李明卿手里,但陈佑现在已然三品,虽在京外,但洛阳不比其它,直接交给陈佑比从李明卿那里过一趟手要好。
六月十一,司空、平章事、文明殿大学士冯道上表乞骸骨,赵元昌下诏慰留,言:卿乃股肱,国事不可须臾相离。
六月十二,冯道再次上表请辞,赵元昌再次驳回,迁冯道为司徒,赐金帛。
六月十三,冯道第三次上表请辞,这一次终于获批,罢平章事、文明殿大学士。
紧接着,下制进司徒冯道为太保,册为鲁国公,同时在汴京赐宅邸奴仆。
这么一尊大神离开了政事堂,昭文相江夏青成为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