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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四章 白刃相接河南府(十一)

    诏书很快就下来了,只是同陈佑所想的不同,这份经过政事堂签发的正式诏书只是肯定了河南府整顿寺庙宫观土地、打击心怀不轨妖人的功劳,同时勉励河南府一干官吏再接再厉,争取在今年的秋税上取得税改的开门红。

    至于陈佑想要听到的田税事宜,则是一个字没提。

    来传旨的是一个陈佑没见过的宦官,但看林师德的表现,显然曾经打过交道。

    接旨的众人散去,林师德笑着请这宦官前往书厅。陈佑正准备离开,那宦官却转头唤住陈佑:“詹事留步,官家有中旨给二位。”

    这里的中旨,就是皇帝不经过政事堂发出的命令。

    皇帝发中旨的主要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皇帝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个命令不一定会通过,也就是说有很大可能被驳回。门下省,更准确地说是给事中,上可不应皇帝诏命,下可批驳百司奏抄,能逮到机会驳回皇帝诏命,那是妥妥的扬名捷径。有鉴于此,皇帝自然不会上赶着去给别人刷名声。

    第二个则是有些命令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也就是传说中的密旨。当然了,说是密旨,实际上也能查到记录和留档,除非是皇帝或者负责留档的人想坑人,才会发一封不留痕迹的“密旨”。

    不过,中旨毕竟不合规范,接到中旨完全可以拒绝执行,要是拒绝的理由很合理的话,甚至能得到宰相的撑腰。

    只是这么做有很大副作用,一般情况下,只要不触及底线问题,那些官员都会奉旨,而政事堂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下来。

    进了书厅,宦官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绫布包,解开布包,是一份叠成方块的黄藤纸。

    一般情况下,除了发往诸州或者其它一些需要考虑便于保管的诏书之外,平日里诏书多用黄藤纸,比较重要的诸如制书之类的则用黄麻纸宣麻拜相中的宣麻指的就是颁布用黄麻纸书写的制命,而册书则用简,例如金简、玉简之类的。

    这宦官将那一块布塞进怀中,小心翼翼地展开黄藤纸,扫了一眼陈佑二人,端着姿态道:“有诏敕权知河南府事林师德并太子詹事、河南府少尹陈佑!”

    陈佑林师德连忙整理衣冠,肃容聆听。

    “天子曰,时近冬月,秋税在即,不可多生是非,你二人当力同心,治理好河南府。嘉定二年冬十月十七日。”

    就一句话,还是没有经过修饰的白话。

    宦官抑扬顿挫地读完最后一个字,将诏书叠好,脸上堆满笑容递给林师德:“林使君、陈詹事,官家的话,某算是带到了,还望二位不要叫官家失望才是。”

    陈佑二人齐声说着表忠心的话语,又陪这宦官聊了几句,才着人将其送往驿馆。

    送走宦官之后,两人穿过庭院往回走。

    林师德突然停在廊下,扭头对陈佑道:“我明日宴请城内豪富,少尹也一同去罢。”

    陈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但凭使君吩咐。”

    林师德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抬脚朝自己书厅走去,独留陈佑一人站在原地。

    站了好一会儿,无视来往吏员好奇的目光,陈佑走回书厅。

    刚坐下,庞中和就在门口敲门:“詹事。”

    “有什么事??”

    庞中和走进屋内:“看到詹事似是忧虑,特来问问。”

    陈佑笑了一声,正要回答,魏仁浦也来了。

    “詹事,那阉......那宦官说了什么?”

    他本来是想说阉竖的,话到口中还是改成了“宦官”这个中性词。

    陈佑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淡然地摆手道:“你们都坐。”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官家不同意我清查田税,这一块暂时得放一放了。”

    陈佑看似不在意,但话语间还是有些遗憾。

    “既然不管田税了,道济你就把精力放在商税和僧寺收缴的那些田地上,其余地方,只要收上来的税银不比去年低就可以了。”

    魏仁浦皱眉不已,想到询问,最终还是舒展眉头答应下来。

    陈佑又转向庞中和:“万育你想一个法子,看看怎样才能在没有功曹的情况下监察税曹和诸县,不求尽善尽美,但求可行。”

    “喏。”庞中和垂首应下。

    “行了,就这样吧,政事要紧。”

    吩咐完,陈佑就开始赶人了。

    两人见他没有异常,便各自告退。

    他们两个走了没一会儿,刘熙古也来了。

    刚刚陈佑在廊下出神的事情短短时间内已经传遍府衙,刘熙古前段时间才倒向陈佑,除非想另投他人,否则的话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来。

    一进门,便迫不及待道:“詹事,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某虽不才,也想为詹事分忧。”

    陈佑招呼一声,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对了,既然你来了,就跟我说说皇宫现在是什么情况,有一段时间没去看了。”

    刘熙古坐到椅子上,见陈佑不想多说,也就没有继续纠缠,而是接过话头说起士曹诸事。

    当初后唐末帝在元武楼**,周边建筑被烧掉些,石敬瑭在四个月后就离京前往汴梁,自然不可能多么仔细地修复洛阳宫室。

    是以元武楼也就是玄武楼那一块现在就是一片空地,士曹召集工匠商讨来商讨去,除了决定重修玄武楼外,其余空处该怎么办还没一个确定的方案。

    现在宫城绝大部分损毁的宫室都整修完毕,没有损毁的正在安排人清理,只剩下元武楼这一块了。

    至于皇城,目前正在修葺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办公殿阁,另外像东宫、隔城之类的地方还没轮到。按照目前的进度,最迟一月份除了元武楼那一片的地方都能完工。

    陈佑听完,只是略一沉吟,便道:“你把整修元武楼及周边的方案整理出来,给我看看,若是不行,就上奏官家,看官家属意哪一个法子。”

    “是。”刘熙古干脆应下。

    陈佑接着道:“西、北两面的隔城尤要注意,毕竟靠着城墙,这两边你要亲自盯着,至于宫城和东宫,早日完工,我会奏请宫人仔细查验。”

    “詹事放心。”

第三百二十五章 白刃相接河南府(十二)

    第二天的那一场酒宴不说也罢,无非是林师德面向全府豪富宣示自己的胜利,陈佑则表示放弃对田税动手的想法。

    实际上不可能这么直白,大家都讲究含而不露、意在言外,不过实在无趣得紧,此处就略过不表。

    林师德满身酒气地乘着马车回府衙,功曹参军事田胜家的马车跟在后方。

    林师德来河南府上任,跟着的只有一老妻,三两旧仆,便也没另寻住处,直接就住在府衙后边的小院中。

    而他的一干幕僚,则各自在府衙左近典了一处房屋暂做住所。

    很快就到了府衙侧门,田胜家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下马车跑着小碎步到林师德马车边上,及时伸手扶住准备下车的林师德。

    对了,林师德坐的马车是他自己的,而田胜家的则是租来的,按时间计费,晚上或者天气不好还要加价。毕竟养一匹马,哪怕是劣马,也不便宜,甭管是之前的汴梁还是现在的洛阳,都是房价超高的城市,能省则省吧!

    在后院的小厅坐下,一女使奉上两碗醒酒汤。

    等田胜家喝完半碗汤,林师德才开口:“前两天被抓到法曹的那人有没有说什么?”

    田胜家立刻放下碗,拿起备在桌上的布巾擦了擦嘴,然后道:“有夏司法关照着,一句话没漏出来。”

    “哼。”林师德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也就这点用处了,身为司法,竟然在法曹抓完人之后才知道消息!”

    田胜家默然。

    没错,他们口中的“那人”其实是田胜家安排去查刘河丁骁的,结果被法曹抓进狱中,用的理由还是“试图谋害少尹”。

    动手的自然是法曹几个刘熙古的旧部,审讯的却是丁骁。

    由此也能看出来夏元德对法曹的控制是多么薄弱,同刘熙古当初的表现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好在他还能看着法曹,最起码不让丁骁他们动刑。而田胜家安排的这个人虽然不怎么专业,但胜在忠心,没被受刑的情况下硬是咬死了不说,丁骁也拿他没办法。

    小厅内安静了一会儿,林师德忍不住叹了口气:“杨七何时能到?”

    “还有一些时日,得先等吏部批复。”

    那杨七毕竟是一县县令,想要调动必须经过吏部。若是一个没有职事之人,完全可以先过来干活,再上报吏部走程序。

    “嗯。”

    林师德有些无奈,端起醒酒汤喝了一口,轻轻擦完嘴,又接着道:“你要盯紧了税曹。这第一次秋税绝对不能出问题,如果有人想闹事。”

    他顿了顿,揉着眉骨道:“直接去找陈将明,我明天会跟他说,想来他也不想秋税出事。”

    一个不掌握府兵的知府,当得就很憋屈了。

    翌日,陈佑坐在书厅中处理隔夜的公文,还没批完几份,门口就传来敲门声:“少尹,使君请你过去议事。”

    陈佑抬起头,是专门侍候林师德的一个书吏。

    重又低下头继续书写,嘴里道:“我知道了,过一会就去。”

    那书吏恭敬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去。

    批完手里的这份文书,陈佑放下毛笔,待墨迹晾干后将其放好。确定没有问题之后,起身,向外走去。

    此时他面无表情,路上遇到他的吏员看到他之后,全部都闪到路旁,低着头不敢出声。

    来到林师德书厅,见礼坐下之后,他直接就问道:“不知使君叫某前来,有何要事?”

    林师德原本一脸笑容,见陈佑这副样子,也收敛了笑意,打消了寒暄的念头,板着一张脸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已经快到十一月了,秋税的事情该提上日程了。”

    陈佑点点头:“我会让税曹做好准备,只是可能需要借助功曹之力。”

    “这事我会协调。”

    林师德嗯了一声,问道:“十月商税情况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些不自然,毕竟月初的那场抗税事件,还是他一手推动的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陈佑犹豫了一下,没再说每月定期报告的规矩了,实际上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税曹提交的当日总结。

    也不对,应该是庞中和能每天看到,而他只是看经过庞中和整理之后的报告,正式名称叫做“文牒”。

    “比九月要好却也有限,没有预想中那么大的收益。”陈佑缓缓道,“这些人天生就有逃税的倾向,很显然河南府的税法还不严密,总能被他们找到漏洞。”

    他其实更想说的是“人”这一个概念,毕竟没几个人愿意将自己赚来的钱交上去,不管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钱,还是资本生资本的利润。

    听到他这话,林师德不由皱眉,话语间有些不悦:“你定下的税额太高了,若非......”

    若非什么?当然是不想朝令夕改,那样丢的是府衙的脸,还会有人想靠挑拨知府少尹的关系来获利。

    斗而不破,是基本原则。也就是说,哪怕私下里都拿刀子互相砍了,明面上也要表现得和和睦睦,必要时候还得互相维护。只有当一人彻底倒下,才会有将矛盾公开化的选项。

    不得不说,陈佑趁着府尹出缺的时候定下规矩,对他自己来说,确实是一个最好的决定。

    顿了一顿,林师德神情愈加严肃:“五天后开始征收秋税,我已经让功曹做好了准备,确保今年的秋税不低于去年。”

    说着,他认真地看向陈佑,神情诚恳:“我希望府兵也做好准备,一旦功曹上报有人闹事,就要立刻动起来,就像当初抓商户一样。”

    说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刺了陈佑一下。

    “使君放心便是。”这事陈佑也很重视,一些小龃龉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最重要的一件事,林师德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对了,听说法曹最近抓了一个泼皮?”

    陈佑一愣,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确实,此人窥伺于我被发现了,只不过此人似是同夏司法有些牵连......”

    他看着林师德,别有意味地道:“夏司法一直不准对此人用刑,也不知是何居心。”

第三百二十六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一)

    林师德默然。

    微微撇开目光,没有正面回答陈佑的问题,而是状似无意地道:“我准备让法曹清狱,似这等人,若查无实证,便放了罢。”

    嘴角轻轻一扯,陈佑当即摇头:“使君此言大谬,但凡窥伺朝廷官员,其后必有隐情,此时说无实证将其放过,下一次说不得就闹出大动静来。而且......”

    他看着林师德,略微加重语气:“或许其还有同伙,若能用刑,也可早日抓出来。”

    林师德沉吟一阵才开口:“此人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也不会有同伙。不知陈少尹是否认同?”

    这是在担保,相当于直接说这是我的人,你把他放了,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陈佑听了,脸色却严肃起来,仔细观察林师德面部表情,不似在说假话。

    林师德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陈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使君所言,真实无误?确无其他同伙?”

    他能看到林师德眯起了双眼,神情中带着些不解,但还是认真回答:“确实如此。”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林师德渐渐不耐之时,陈佑终于笑道:“毕竟是法曹之事,若无实证,也不当制造冤狱。”

    这就是同意放人,以后不追究了。

    林师德仔细打量着陈佑,缓缓点头。

    话说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又说了几句闲话,陈佑告辞离开。

    回到自己的书厅,刚一进门,他的神情就变得沉重起来。

    窥伺之人总共抓到两个,一个是之前周山军营抓到的,现在还关在军营内,另一个则是后来丁骁发现的,现在关在府狱中。

    现在林师德想要把自己人捞出来,如果两个都是他的人,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救,显然不可能保一个放一个。

    这也就意味着,周山军营里抓到的那家伙同林师德没有关系。不,应该说林师德不知道那家伙的存在。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人是谁的?为什么要去窥伺周山军营?

    陈佑坐到座位上,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皱着眉头仔细考虑。

    在河南府,除了林师德,还有谁想对付他?

    第一个出现在脑海中的是城中大户这个集体概念。身为利益受损的地头蛇,他们有动机也有实力。

    这边厢陈佑在这里府衙寻找目标,那边厢丁骁在偃师陷入困境之中。

    前往偃师的总共有五人,跟着丁骁的除了老六他们,还有许竹林派出的两个人。

    他抵达偃师之后,直接就找到偃师令,拿出陈佑的签字盖章的手令,声称陈少尹遭遇刺杀,来偃师追查刺客同伙。

    在县衙诸人的帮助下,他们花了一天时间翻阅完偃师县数万人的户籍资料,发现了四五个叫马二羊的,之后又用一天时间搜查每一个马二羊的住处。

    还别说,他们运气很好,要找的马二羊正好在这个名单之中。

    要知道,偃师县的户籍资料完整的可能性很小,也就意味着整个偃师县会有为数不少的人没在户籍上登记。就这样他们还能依靠户籍找到人,这是真的幸运。

    但是他们的好运到此为止了,马二羊是三年前到偃师的,定居之后没有成家,一直都是一个人。

    倒是找到他的一个姘头,然而那就是一个娼妇,在周围一片贫苦人中颇有艳名,身份来历也清清楚楚,没有一丝可疑之处。

    到这里,他们的线索就断了。

    站在马二羊的家中,丁骁扫视一圈,脸色沉郁。

    这一间简陋的屋子他们彻底翻了一遍,就差砸墙掘地了,然而,任何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找到。

    再次在屋内转了一圈,他扭头对跟在身后的偃师县衙衙役说:“把这房子拆了,拆仔细点,就是一块土疙瘩也要给我掰开看看!”

    那衙役一个激灵,忙不迭弯腰弓背:“上官放心!”

    待出门,丁骁又吩咐老六等人:“再查一遍,所有同马二羊有过接触的人都问问,看他有没有什么经常去的地方或者什么怪异的行为。三天,三天之内必须查出一些东西来!”

    之前同刘河的比试他失败了,现在单独执行任务,他不想再失败。

    苦心人天不负,经过数次询问,他们终于在一个货郎口中听到了之前没问出来的消息。

    这货郎住在城外,定期担货来这一片贩卖,同马二羊的关系就跟其它街坊邻居一般,相熟,但不了解。

    也幸好是相熟,否则他也不会注意到马二羊几乎每隔半个月就会到城南渡口去喝酒。

    渡口的酒食比这一片要贵一些,虽然也就是一两钱的事情,但对这些人来说,也属于应该节省的项目,更别说渡口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了。

    舍近求远去更贵的地方喝酒,显然不正常。

    十月二十五日,成德节度使、河北都监冯晖奏夺岐沟关,战辽军于涿州城下。

    二十六日,河阳河朔先后奏夺岚州、忻州、雁门关。

    二十七日,河北奏定州防御使高怀德于瓦桥关击退辽军。

    没错,经过一番争论,周国决定派兵入燕,不到半个月就同重又南下的辽军对上了。

    由于辽帝耶律阮在幽州改国号,重新举行祭天登基大典耽误了一段时间,叫周军占据了主动权。

    二十九日,冯晖部不敌辽军,退守岐沟关。但河阳都监焦继勋直接拿下杨武谷,河朔都监折从远猛攻陈家谷。

    燕云十六州南部五处咽喉关隘已有三处在手,只要再拿下陈家谷、飞狐谷,周国就算是把辽、燕通过燕云十六州南下的道路锁住了。

    之后就能采取守势,保障先南后北的战略能够如计划实施。

    北面形势一片大好,周帝赵元昌下令议南征之事。

    南面接壤的就两个国家,沈和宋。毫无疑问,相比于隔淮相望的宋国,现在四分五裂的沈国是一个能捏一捏的软柿子。

    国家层面的战略现在不关陈佑的事情,他在河南府一边等待丁骁的调查结果,一边监督征收秋税的事宜。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二)

    “所以你猜测马二羊是外镇派出的?”

    洛阳陈府,陈佑靠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目光悠远,显然在认真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

    坐在他面前的丁骁十分肯定地点头:“正是如此!有能力有......嗯......动机做出这种事情的,也就只有外藩了。”【1】

    陈佑微微颔首:“能查出是谁么?”

    听到这个问题,丁骁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属下必竭尽心力!”

    “嗯。”陈佑眯着眼睛考虑一阵,叮嘱道:“你可以看看钟青昌能不能帮上忙,钟家商队最近在中原这边到处走动,可能会听到某些方镇的消息。”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陈佑自己也没抱多大的希望,毕竟商队不是专司情报的,而且同各地接触时间也不长,除非是幸运到极点,否则很难知道他们正好想要调查的内容。

    只不过,既然能用上,那就试试,有枣没枣打一杆,说不定运气就真的这么好呢对吧?

    汴梁城外,一支挂着“卢”字旗的车队背对着朝阳缓缓西行。

    宝应伯嫡子,静难军都虞候卢仲彦罕见地没有骑着爱马走在队伍前面,而是缩在车队中部靠前的一辆马车中。

    这辆马车十分宽大,适合现在这种长途远行。

    车内除了卢仲彦,还有他母亲灵河郡夫人王氏,以及小妹卢云华。

    此时王氏见卢云华兴致不高,不由拉过女儿的手劝慰道:“不过是一个宰相家的孙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家玉瑶以后定能讲一个更好的婆家。”

    一旁被母亲拉来哄小妹的卢仲彦听了,扯了扯嘴角。

    宰相家还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更好地也就只有皇家了,难不成想要重演娥皇女英?

    王氏的话没有停,只听得她接着说道:“要说那刘家小子也是不晓事,只是议亲还没正式定亲呢,就想着冲喜,这不是要作践我家二姐嘛!”

    说到这里,她显然有些愤愤不平。

    卢仲彦忍不住插嘴道:“延年兄也是心忧刘相公,一时间失了分寸,等他反应过来后也来家中赔罪了。”

    说起来,他这段时间同刘松鹤接触下来,两人倒仿若老友一般,相见恨晚。

    听了他这话,王氏瞪了他一眼,直叫他讷讷不敢言。

    制止了儿子的胡话,王氏继续安慰着卢云华。

    这样的画面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了,就从那次刘松鹤口不择言说出冲喜的那一天起,王氏果断拒了这门还没最终确定的亲事,之后几乎每天都要来安慰卢云华。

    不过显然卢云华并不需要她的安慰,目睹了二哥再次被母亲训斥,她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翻手握住王氏的手:“娘亲放宽心,女儿没什么的。”

    王氏只当她是逞强,毕竟当初当两人自己相处交流,气氛也很和谐,这显然是有意思的嘛!

    就因为如此,她才在刘明常病不起的情况下仍然属意刘松鹤,想要促成这桩好事。如果不是刘松鹤说要提前办婚事来给刘明冲喜的话,说不定真能成。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气:“谁能想到刘相公一入京就病倒了呢。不过好在看透了刘家小子,不然等二姐嫁过去,准没个安生日子。。”

    卢仲彦撇撇嘴,没有多说什么。

    前次卢调任静难军节度使,他这个义成军副都虞候就入了禁军,这次是被放出去任静难军都虞候。

    听说是因为要对南边用兵,现在在郢州的大哥卢孟达要调入禁军,之后可能会参与进这次南征之中。

    在外面还有一个手握重兵的父亲的情况下,赵元昌肯定不会让一家两兄弟都在留在禁军中的,即便是国戚也不行。而且相比于一直在京中的卢仲彦,南征的话显然是郢州卢孟达要方便一些。

    这一次赵元昌准备以清查各地寺庙宫观的名义将禁军派往南部边境,以完成初期的兵力调动。卢孟达可以在郢州等着接手他的那一部人马。

    又说了一阵,王氏终于有些累了,靠在马车壁上小憩。

    卢仲彦、卢云华兄妹二人小声谈着一些不太适合女孩子考虑的话题。

    虽然卢刘两家亲事告吹让卢仲彦有些遗憾,但不得不说,这个妹子某些方面要比好些个男子要强,嗯,要是弟弟而不是妹妹就更好了。

    说着说着,卢仲彦突然一排脑袋:“对了,昨天吴相公把我叫过去,让我带一封信给大人。”

    卢云华皱起秀气的眉毛,疑惑道:“吴相公同大人之前没有太多联系吧?”

    “应该没有,不过也说不准。”卢仲彦也皱起眉毛,“你说吴相公到底在信中说了什么,还特意叮嘱我要亲自交给大人,片刻不得离身。”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看,递给小妹。

    卢云华接过信封,仔细捏了捏,摇着头还给他:“不厚,应该没说太多事情,可能是关于战事的吧。到时候直接问大人就是了,没必要在这里瞎猜。”

    “嗯。”卢仲彦目光在信封上停留一阵,最终还是将信封收进怀中,嘴里道:“这次我们会经过洛阳啊,到时候要去拜访一下陈将明吧?”

    提到陈佑,他不由咂嘴:“真是想不到,他现在已经是正三品的职事了,都能跟大人站在一起说话了。”

    “嗯。”卢云华眸光闪动,螓首微颔,顿了顿才道:“也没那么夸张,相比于大人还是差一些的。”

    “哈哈!”卢仲彦压着声音笑道,“真快啊!转眼两年过去了,当初的紧张似乎还能感觉到。”

    听到这话,卢云华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满是笑意。

    汴梁冯府,散朝之后,李明卿没去衙中,直接来到冯道家中拜访。

    将李明卿引入厅中坐下,仆人奉上茶水后就退到门外。

    哪怕心中有话,李明卿还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加了调料的茶水,仔细品了品,夸赞几句才进入正题:“冯公,看官家今日的意思,似是想叫我入枢府。”

    冯道一愣,随即问道:“那吏部当如何?”

第三百二十八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三)

    李明卿担任吏部尚书四年多了,后来又成为参知政事,至少在六品以下官员的任免上有很大的话语权,现在动一动位置也在情理之中。

    “我准备推荐归德节度使薛崇接掌吏部。”

    虽然只是发现赵元昌有这个意向,但李明卿短短时间内已经考虑好了应对措施。

    “安州刺史楚羡忠可以调任宋州刺史,正好取消归德节度。至于安州,一直被留在京中的高行周可以前往。”

    高行周是近期在对辽作战中立了战功的高怀德之父,石晋末年他典禁军,可惜当时被架空了,没什么实权。赵鸿运篡晋之后,他就被加了一个右金吾卫大将军的职衔,留在京中不得出外。

    现在高怀德开始崭露头角渐渐能够独当一面,再把他放出去,父子两人一南一北,倒是不虞他起什么心思。

    李明卿这一连串的安排,涉及到三位高官,其中只有归德节度使薛崇同他有交情。

    当然了,选一个有交情的接班远不如选自己的追随者接班划算,但考虑到实现的可能性,他最终还是选了这么一个方案。

    究其原因,一来切合赵元昌削减节镇的心思,二来南面多一名大将对明年的南征也有好处,其中又有选人用人方面的考虑,此处就不多说了。

    仔细考虑了一番,冯道表示赞同:“这的确是最合适的安排。”

    没错,最合适,而不是最好。

    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当然是陈佑接掌吏部了!

    只不过也就想想罢了,绝然不可能成真的。

    “官家可说枢密院何人出外?”

    枢密院现在是一使、两副使、两同知,实际上包括枢密使在内,枢密院的三个职司都没有定额。也就是说,如果赵元昌愿意的话,可以任命四五个枢密使。

    不过就像政事堂习惯上保留三位宰相一样,枢密院也一般都是一正两副。

    如果李明卿要入枢府,那么现在的枢密院三公就得走一个。

    李明卿仔细回想了一下今日朝会上赵元昌的话语,最终摇头道:“没说,也可能没人出外。”

    冯道沉默下来。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枢密院内部的平衡没有打破,李明卿过去搞不好就会被架空,这一次调动除了官职提高了一级外没有任何收获,反而失去了吏部这个重要的部门。

    过了好一阵,冯道笑出声来:“官家越来越有帝王风范了啊!”

    李明卿没有说话,一个能干的帝王对绝大部分臣子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既然可能要调入枢府,原先准备的考课京官就暂且搁置罢。”李明卿突然开口。

    冯道也点头赞同:“嗯,搁置也好,总不能便宜了旁人。”

    原先吏部在手,考课京官总能占到好处,现在吏部要归别人了,再来考课,怕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话题就此放下,两人又开始讨论其它内容。

    若不是事发突然,李明卿是不准备来找冯道的。

    虽然冯道现在没必要像郑志康那般深居简出,但两人同为宰执一级的人物,私下里就不该有太多交流。

    皇帝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是上下一心,而不是一团和气。

    所谓上下一心,就是臣子想皇帝之所想、急皇帝之所急,思想上同皇帝保持一致,行为上以皇帝的想法为最高准则。

    而一团和气,自然就是臣子与臣子之间合作密切、亲密无间。

    也因此,两人虽然说了不少事情,但都是三言两语就做出决定,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为了防止被误解,李明卿来往冯府都是大大方方不避闲人。

    事情的发展总是超出人们的预料,随着十一月一天天过去,各处州府需要上供的秋税也陆续送到汴京。

    税赋历来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得来说,虽然江夏青原本只是想在不提升税额的情况下把该收的税都收上来,自然能完成税收增长的目标。

    但收税的困难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是一样的,包括河南府在内的五处试点无一例外都采取了加税的法子,再加上正贰官亲自盯着,总算是达成了预定目标,每一处都比去年秋税增长了至少六万缗。

    六万缗看着多,实际上很容易就能完成。

    因为以前的商税税额真的是低到极点,普遍是过钱每千钱算二十,住钱每千钱算三十,官需者抽税一成。

    过钱就是过境税,主要在关隘津渡收取,比如你从锦官府运货到河南府,每经过一地,理论上都是要交税的。当然了,实际上这个税现在收不上来,否则钟青昌要赔死。

    住税就是当地商户要交的税,这个不好计算,能收上来的也没多少。

    试点选取的五处都是商业氛围还算不错的地方,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正贰官认真一点,税收增长六万缗还是可能的。

    重点不是河南府这五处试点,而是锦官府。

    锦官府今年夏税比去年少了五万缗,而秋税相比去年一下少了近十万缗!

    不等赵元昌发怒,江夏青拿到数字之后,立刻拍着桌子发文质询锦官府。

    两处相隔千里,没有半个月是不可能得到锦官府回复的,但各处税赋数据不可能不让赵元昌知道。

    这天的小朝会上,参加常参的朝官们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御座,站在寒冷的文明殿中安静等待哪个宰相来领着他们参拜完御座赶紧散朝,能参与小朝会的一干人则在长春殿吵得热火朝天。

    吵的内容自然是这一次秋税,侧重点在两个方面,一个是试点成功的五处地方要不要嘉奖,另一个是明年要不要推广税法。

    看着底下一干臣子争吵,坐在主位的赵元昌心情十分好。

    首先,试点的五州府秋税都增加了,这是好事;其次,锦官府的苏逢吉给他的内库送来了三千万钱,同时还有各色珠宝古董等稀罕物事。

    怪不得当初太祖皇帝愿意用苏逢吉,只这一次内库就多了近五万缗的钱物。

    对了,虽说天下为家,但皇帝的内库和国库是分开的,皇室私事动不了国库的钱,国事等闲也用不了内库的钱。

    比如宋时章任三司使的时候,就申请从内库借五百万缗用来计算盐引和乘着米价便宜籴米,最后批了两百万缗,这两百万还是要还本付息的。熙宁十年就曾专门规定:上界本钱以七百万缗为额......其贷内帑钱,岁偿以息二十万缗。

    这时候自然比不得百年后那等财大气粗,五万缗对内库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这还只是一府,天下州府近百,若每一个都像苏逢吉这么知趣,再加上山河泽野之利,内库一年收入能超过百万缗啊!

    这么想着,赵元昌当然圣心大悦。

第三百二十九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四)

    这一次小朝会除了一干宰执,户部、三司的佐贰官也在,长春殿中颇为热闹。

    江夏青端着手坐在左首椅子上,双目微阖,老神在在。

    今天刘明不在,一干臣子以他为首,这百僚之首的感觉,着实让人欲罢不能。

    尚书六部及中枢诸卿有资格做他对手的没几个,绝大部分要么依附于他江夏青,要么依附于其他宰执,便是要做那等孤直纯臣,也得有一个宰相在身后支持。

    是以,即便是御前小朝会,只要参与者不仅限于一干宰执,他江夏青等闲就不需要开口,自有门下奔走之士说出他想说的话。

    说到刘明,自从入冬以来,刘明越来越少出现在朝堂之上,赵元昌也不止一次的赐医赐药,可惜就是没有起色。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殿内渐渐安静下来,他回过神来,如睡狮睁眼,顾盼睥睨。

    正巧,此时赵元昌目光转向江夏青,语气中带着些尊敬:“江相公意下如何?”

    这就是宰相,即便天子也得敬着些,算是半个宾客。

    说是半宾,实际上还是臣子,皇帝敬着你是皇帝的事情,你却还得守着臣子的本分。

    江夏青面色沉静地拱手道:“好叫官家知晓,某以为河南等五州府当奖,但税改之事却不可急着推行全国。”

    “哦?”

    听他这么说,赵元昌来了兴趣:“还请详细说来。”

    “是。”江夏青答应一声,稍稍一顿,才开口道:“在此之前,还请官家允某问两个问题。”

    “但问无妨。”

    得到首肯,江夏青点点头,扭头看向户部尚书王彦川。

    “王尚书,近年税收皆是户部主持,我有两件事想问问尚书。”

    自从王彦川当上户部尚书,先怼阎俊臣,后斗黄世俊,现在三司除了盐铁还牢牢抓在手中外,户部和度支两司职权都被尚书户部侵占得差不多了。

    可以说,王彦川是少有的敢同宰执针锋相对的上卿,就凭这一点,赵元昌看他十分顺眼。

    不过也就这样了,这两年他的故旧大多没有寸进,有些甚至还被调到闲职养着。除非朝一日他能宣麻拜相,否则他是能在中枢当一个强势尚书,但他手下那些人若是不改换门庭,就有的蹉跎了。

    听到江夏青的话,王彦川微微倾身颔首:“相公请问。”

    “这第一个问题,今年夏税,锦官府比之去年如何?”

    “回相公,今年锦官府上供夏税计有九万缗,嘉定元年为十四万缗。”

    只这一句话,就让赵元昌眉头皱起。

    江夏青点点头,又问:“这第二个问题,今年秋税,锦官府比之去年如何?”

    “今年秋税计有八万缗,嘉定元年有十七万缗。”

    江夏青肃容颔首:“有劳尚书了。”

    说完,他扫视殿内群臣,然后向面色凝重的赵元昌一拱手:“陛下,锦官府乃是首个施行税改之地,嘉定元年能有三十万缗,怎么到了嘉定二年就只得十七万缗?且今年河南府等五处试点,多者若大名府,秋税计有十五万缗,少者若庆州也有十万缗,何以锦官府竟以折半?”

    不等赵元昌回应,他又接着道:“臣以为,此非税务之过,乃是人之过!故,五处官吏当奖,非是奖其增税之功,而是奖其忠心王事之功;税改不当推行全国,非是税务不当,而是为政之人不当。”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面对赵元昌长揖道:“陛下,臣斗胆直言,若吏治不行,则税务不振。”

    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人跟着起身附和。

    其他人不知道,但李明卿听了江夏青的话,立刻就警惕起来。

    他这是想趁机对吏部下手啊!

    李明卿眯起眼睛,他猜测自己可能要离开吏部,但官家还没有最终宣布,就做不得准,这时候自然容不得别人插手吏部。

    另一边,赵元昌也在仔细考虑。

    他倒不是考虑什么吏治,周随唐制,有一套完备的官吏监察与考核体系,只不过现在处于半瘫痪状态而已,若真的要用,重新捡起这套体系朝里面填充人手就行了。

    他考虑的是苏逢吉要怎么处置。

    这一次苏逢吉做得有些过了,十七万缗,他自己竟然昧下了四万缗!送到内帑的各色物事加起来可才只有五万缗啊!

    讲真,要是他自己留个一两万,剩下的都送到内帑,不管江夏青怎么说,赵元昌都会保住他。

    但这人啊,就怕贪心和侥幸。

    若是这一次不给他一个教训,指不定日后输往内库的比例会越来越小,这绝对不能容忍。

    赵元昌轻咳一声:“江卿所言朕已知晓,此事着有司商讨。嗯,李卿。”

    李明卿立刻起身:“臣在。”

    “坐、坐。”赵元昌摆摆手,“你回头与宋卿商议商议。”

    “喏。”李明卿暂时放下心来。

    宋卿指的是御史大夫宋杞言,现在正站在文明殿吹冷风。

    “这苏逢吉不适合留在锦官了,诸卿以为何人可接替他?”

    江夏青立刻答道:“回禀陛下,吏部侍郎张为善可知锦官。”

    李明卿立刻出声反对:“臣以为此议不妥,锦官乃蜀地枢纽,重中之重,且税法废弛,非熟稔政务、刚毅果决之人不能为之。然为善久在中枢,虽多有建树,却不通民政,万不可知锦官。”

    说着,他看了一眼江夏青,朝赵元昌拱手道:“臣举荐大理寺卿陈槐为锦官府尹。”

    吏部侍郎张为善是李明卿预备着留在吏部的代言人,自然不肯让他就这么离开。而大理寺卿陈槐,素与江夏青交好,平日里在大理寺内也常针对李仁信,这次正好把他赶出去。

    李明卿说完之后没有其他人出声,这么一来,最终人选应该就在张为善和陈槐之间产生了。

    赵元昌扫视诸人,目光越过枢密院几人,停在集贤相刘承泽身上:“刘卿有何见解?”

    殊不知刘承泽心里也纠结呢。

    李明卿一派,上自冯道,下至陈佑,都同他有过摩擦,若能打击李明卿,自然是好的。

    可江夏青在政事堂内一直压得他难受,也就刘明入京之后稍微好一点,可随着刘明告病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日子也愈加地不好过,如果可能的话,当然要削减江夏青的威势。

第三百三十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五)

    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考虑权衡,既然官家问了,无论如何都得给出一个回答。

    刘承泽面容一肃,一板一眼地回答:“举荐贤能是臣等职责,然用与不用、用于何处,却须圣心独断。”

    在场诸人,没有一个想到他会做出这么个回答,即便是再怎么喜怒不形于色,乍一听到他的话都不禁愣了一下。

    不过大家很快都反应过来,齐声拱手道:“伏惟陛下圣心独断!”

    赵元昌脸上挂着笑,温声道:“既然如此,政事堂拟旨,调吏部侍郎张为善知锦官府事。”

    “是。”

    政事堂三相恭声应下。

    赵元昌把目光投向李明卿:“吏部缺位,李卿可有合适人选?”

    李明卿深吸一口气,不太懂官家的意思。

    身为皇帝,赵元昌不可能不知道中枢臣僚之间的关系,那么他将张为善调开,显然是要下手消除李明卿对吏部的影响力。

    那么问题来了,这时候李明卿要不要推荐自己的人?

    与尚书卿们不同,对宰执来说,给官家留下坏印象和失去对一个部寺的控制从产生的后果来说是对等的。一个宰相,再怎么得皇帝喜爱,控制不住下面的人,也就只能当个空头宰相。

    而且,不同于刚刚刘承泽所面临的情况,官家询问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为吏部侍郎,身为吏部尚书的李明卿必须给一个或者几个明确的答案。

    二选一,该怎么选?

    没有犹豫太多时间,只是短短的几次呼吸,李明卿就定下心来,他有了自己的答案。

    “回陛下,翰林学士冉谨言可入吏部。”

    翰林学士没有正式品级,按惯例授从三品,吏部侍郎正四品上。但这不是问题,职事而已,冯道的几个儿子还是以银青光禄大夫的位阶去当七八品的小官呢!

    不过从草拟诏令、参谋国事的翰林学士到吏部侍郎,怎么看都有些不和谐的感觉。

    赵元昌听了之后,也是皱眉考虑了好一会儿,才舒展眉头点头道:“便如卿之所言。”

    李明卿暗自松了口气,总算结果不是太差。冉谨言的儿子冉益谦同赵元昌是故交,因为当初赵元昌婚礼的事情又同陈佑有些交情,关键时候或许能用得上。

    唯一可虑的就是冉氏父子二人有些古板,只怕到时候要多费些口舌。

    “叫两位步行,实在是有些失礼了。”

    周山书院门口,陈佑带着些歉意招呼卢氏兄妹二人。

    “没有的事!”卢仲彦扶着小妹下了马车,爽朗笑道,“纪律严明总比无规无矩要好。”

    带着帷帽的卢云华也轻声道:“坐马车的话会错过不少风景,步行正好能仔细看看。”

    陈佑笑了笑,不置可否。

    进了书院,就不需要随行护卫了,三人一边在书院里转悠,一边讨论政事。

    没错,他们聊的不是诗词歌赋风花雪月,而是军政事宜。

    自皇长子出生陈佑送上那枚玉虎起,就算是表态要支持皇长子了。

    这只是表态,不一定会付诸行动。假设日后即将立太子的时候,也有另一个势均力敌的皇子,且陈佑已经高居庙堂之上不在乎这等拥立之功,很可能会两不相帮。

    不过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呢,至少现在借着这个表态,陈佑同卢家,准确的说是同卢仲彦兄妹二人关系要好很多,有什么事情都会相互沟通。

    一路走一路说,来到半山腰的阁楼。

    此时范昌、韩陶朱还在上课,楼前站着一个身着灰色麻布短衫书院的役使,见陈佑三人过来,微微躬身道:“山长可要楼内布饮食汤水?”

    陈佑扭头看向卢氏兄妹:“走了这么久,到楼内歇一会吧?”

    两人自无不可,陈佑便吩咐役使将各色饮食送上二楼。

    知道山长今天要带客人过来,书院后厨一直都备着热饮热食,此时听了吩咐立刻就行动起来。

    陈佑三人只是在一楼稍微耽搁了一会儿,二楼就布置好了。

    走在楼梯上就能感觉到二楼传来的一阵暖意。

    此时二楼有三面已经挂上了厚厚的布帘,只有南面,也就是正对着山下的那一面只挂了一层轻纱。即便是这一层轻纱,边角也被固定住,所为的就是防风防寒。

    这一个十来平的小空间,足足摆了四个火盆,桌上更有数个暖锅和一个甑。

    暖锅类似于火锅,而甑的话,样式和用法同汽锅有些像。

    锅内饮食多为肉类,以鸡鸭鱼豚为主,另有切好的羊肉、猪肉,可以自行放入锅中。至于蔬菜,种类也不少,但多为腌制好的,新鲜的蔬菜只有寥寥三四种。

    书院暖棚还没建好,地窖也还没投入使用,从外面采购的新鲜蔬菜一来贵,二来不易保存,也就平时给书院师生改善伙食购入一些便宜的蔬菜,这时候正好用上。

    没错,在冬季吃蔬菜算是改善伙食,毕竟冬天的新鲜蔬菜比肉食还要贵。而且这些蔬菜也是以窖藏蔬菜为主,暖棚里种植的反季节蔬菜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不提这个悲伤的事情,陈佑招呼两人坐下,先给卢云华倒上一碗温热的羊乳,之后又给卢仲彦和自己盏中满上温好的酒水。

    这才拿起筷子,指点着桌面,颇有兴致地道:“这冷炙兔子腌了有七八天,这时候吃正是滋味最妙。而这一盘鹿肉,昨天新让人去猎的,取得后颈肉,你们尝尝看味道怎样。”

    吃鹿,算是高官豪富的一种风尚。而且以后还会多一种饮鹿血的风俗,毕竟大补啊!

    卢仲彦先加夹了一块鹿肉放进口中咀嚼,咽下之后赞了一声:“香!”

    而卢云华则比较喜欢兔子,就先吃了一口片兔肉,也点头道:“很入味啊,而且做得也比较酥香,可是有什么技巧?”

    菜虽不是陈佑自己做的,但被人夸赞也让他心情颇为舒爽,笑眯眯地道:“好吃就好,回头我问问主厨有没有特别的窍门。”

    二楼现在就他们三人,边吃边聊,就聊到了北边战事。

    说到战事,卢云华突然道:“詹事是准备去北面还是南面?”

第三百三十一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六)

    陈佑动作一顿,咽下口中食物,放下筷子看向卢云华,略带着疑惑问道:“二娘子为何这么问?”

    卢云华也放下碗筷,拿起一旁润湿的布巾轻轻擦了擦嘴角,这才缓缓道:“听说宫内已经安排了人来洛阳布置皇宫,想来年后官家就要移驾洛阳了吧?”

    “嗯,各部寺监卫都已经安排人来整修官衙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开衙之前就会开始转到洛阳来。”

    这一次迁都,实际上要持续半年时间。

    先是将作监、都水监这类在国政上没有太多参与感的部门整体搬迁,这些部门都有自己的工坊,转移设备重建工坊是一方面,毕竟洛阳这边有前朝留下的地方。最麻烦的是需要重新招人,在开封留下分部。

    之后是其余寺府监卫,以及宫中,根据规划,要在四月之前搬迁完毕。

    至于皇帝以及两府六部,现在还没确定搬迁时间。如果确定要对沈国用兵的话,要么就在战事之前,要么就在战事结束后,一边开战一边搬迁中枢可能会出乱子。

    当然了,也可以直接就是皇帝带着一干中枢重臣先到洛阳,其余的人再陆陆续续迁过来,只不过赵元昌出于某种考虑没有选择这个方式。

    “迁都之后洛阳就是都城所在了,中枢六部都要过来,到时候詹事却是要离开洛阳了吧?”

    卢云华的声线不是很轻柔的那种,但谈论国事却很奇怪的给人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说到陈佑以后的道路,卢仲彦也停下吃喝,不过相比于他妹妹的精明,他却有些不解:“将明为什么要离开洛阳?”

    听了自己二哥的话,卢云华略微有些无奈地解释道:“詹事位属三品,又手握兵权,可以算得上是朝堂重臣,李参政则份属宰执手握吏部,迁都之后,翁婿两人肯定要有一个出外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仔细看着陈佑。

    看着卢仲彦恍然大悟的神情,陈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明白,还是假装明白。没去管他,朝卢云华微微点头,接过她的话头道:“确实如此,相比于岳丈,还是我离京比较合适,只不过此事还早,我还没考虑过到底要去往何处。”

    半年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与其去想那些,还不如做好眼下的事情。

    卢云华继续道:“有些事还是要早做打算才好,詹事来洛阳,一为迁都,一为税改,如今两件事都要结束,也是时候换一个地方了。”

    其实还有一个任务,周山书院里还有一个麻烦的武学院啊!

    陈佑暗自叹息,这件事比较隐秘,卢云华不知道也很正常。

    他没有说话,卢云华就继续道:“对詹事来说,最好是一旦入京就是参知政事,要做到这一点,功劳苦劳总得选一个,相对而言,河北、江陵、沿淮这三处是好去处。”

    顿了顿,见陈佑没甚反应,她又接着道:“河北战事已经进入尾声,沿淮一时半会打不起来,只有江陵,明年夏就会是灭国之战。若詹事能在此立功,或可如锦官一般,为一地都监,甚至为了防备宋国而节度一军也有可能。”

    听到这里,陈佑猛然挑眉:“现在不还在议战么,江陵能不能打起来还是两说吧?”

    一旁卢仲彦立刻插话:“前两天大哥被任命为殿前司步军神勇军都指挥使,神勇军现在开拔前往郢州了,除了神勇军,还有其余六军,要陆续抵达江淮一带,明年夏天定会有一战的。”

    枢密院和兵部无法插手殿前司的调动和人员任免,也因此殿前司的调动也没也不太被人关注,至少陈佑还没听到消息。

    不过卢家也算是将门,军中有消息来源不出奇,更别说卢孟达本身也是这次调动的主角之一,各类消息一综合,推断某一场还没发生的战争也没有太难以想象。

    心念及此,陈佑不由皱眉。

    如果他真的就只是明面上的两个任务,现在自然要谋着去往南方,很可惜还有一个武学院要操心。

    叹了口气,陈佑重新露出笑容,举杯到:“不说这些了,先喝一杯!”

    卢仲彦立马举杯:“一口喝干!”

    卢云华看了看陈佑和自家二哥,也端起羊乳抿了一口。

    下午陈佑继续带着兄妹二人参观书院,顺带旁观学生上课。

    只是,出于对兄妹二人智商的担忧,陈佑特地绕过了武学院,整个参观过程提都没提。甚至为了不让两人察觉到异样,也没特地介绍书院的构成。

    毕竟是出身将门,两个人都不傻,哪怕卢仲彦也只是对政事不太敏感,若叫他们参观武学院的话,极有可能看出武学院设立的目的。

    别看双方现在关系不错,但涉及利益之争,尤其是这种家族立身之本的利益之争,关系再好也没用。

    回到洛阳城中,卢氏兄妹婉拒了陈佑的邀请,一同乘马车返回驿馆。

    同陈佑分开之后,卢仲彦抱着手炉靠在马车壁上,随口道:“我说玉瑶,你今天说的那些,真的可行吗?陈将明的情况咱又不太了解,别害了他吧。”

    卢云华温婉一笑,眼睛盯着自己手中的手炉,回答道:“家里面有些渠道。我仔细考虑过,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最佳的途径。”

    “好吧。”卢仲彦随即抱怨道:“不过你为甚要帮陈将明啊,有那个时间多替你哥哥我想一想啊!我也是想有朝一日能出将入相的好吧?”

    “有爹爹在,你没被困在京城就不错了,老老实实听官家的话才是正理。”卢云华白了自家二哥一眼,“总归大姊生了德昭,亏不了咱们家。”

    “我懂我懂,你又要说咱家要出一个宰相至少得等二三十年!”卢仲彦叹了一声,“还是将明他们好一点。”

    卢云华没理会二哥,只是盯着手炉出神,良久才发出一声轻叹。

    权衡利弊之下,她给陈佑的建议是最有利的,而且自家也能帮上忙。但看陈佑并不是很热心的样子,莫非有某些自己不知道的阻碍?

    越想,卢云华眉头就皱得越紧,总得搞清楚才能心安啊!

第三百三十二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七)

    十二月五日,陈佑才被嘉奖赐金银布帛就收到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李明卿任枢密副使。

    离任之前李明卿单独奏对,推荐了他认为合适的接班人选,可惜没被采纳,接掌吏部的是开封府尹温仁福,参政如故。

    李明卿推荐的归德节度使薛崇兼任开封府尹,安州刺史楚羡忠调任宋州刺史,右金吾卫大将军高行周任安州刺史,节制归德军。

    与温仁福不同,新任开封府尹薛崇没能参知政事,而是由中书舍人周敬思任黄门侍郎、参知政事。

    中枢的调整告一段落,北面冯晖同辽军对峙数日之后,双方十分默契的退兵这个默契是用数百上千士兵的命换来的。

    燕国这一次并没有灭国,虽然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后来又有周国落井下石,但他们硬是守住了居庸关一线。

    居庸关东南就是幽州城,因此停战之后,驻守幽、檀等州的辽军西边是占了居庸关的燕军,南边是威逼涿州的周军,权衡之下不得不放弃幽州退回塞外,幽州城重又回到燕国手中。

    只不过北边的古北口因为唐时这里是北口守捉,所以现在称为古北口仍然在辽国手中,燕国虽拿回幽州,但都城却迁到了云州。

    所谓云州,其实就是云中,“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的那个云中,后来又叫大同,白登山就在它北部。

    总之,除去丢掉的几处关隘外,燕国这一次损失看起来不是很大。只要不去想那几处关隘不知道何时会变成一把直入腹心的利刃,就能继续心安理得地苟全下去。

    北边战事结束,兵部尚书、同知枢密院事冯晖罢成德节度、河北都监,册为北平县开国公。太原节度使、河阳都监焦继勋调任成德节度使、河北都监。

    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主持军事巴宁泰接替焦继勋节度太原,都虞候郭振任副都指挥使主持军事。侍卫亲军内部又有好些人或调或迁,其中潘美从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虞候变成了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虞候。

    随着冯晖入京,议论对沈国用兵的消息终于扩散到尚书卿监一级。

    说终于也不太准确,之前通过各方面传出来的消息,大家都有了猜测,现在只不过是证实了这个猜测罢了。

    嘉定二年似乎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完了。

    然而并没有。

    十二月二十六日,开府仪同三司、中书令、平章军国事、建德县公刘公讳明卒于汴梁私宅,帝为之辍朝三日。

    二十九日,下诏追册刘明为池国公,赠少保,谥忠敏。

    陈佑收到消息之后唏嘘不已,真要说起来,这是赵元昌即位之后,第二位在任上的去世的宰相。

    感慨完了,就要回信给冯道安慰一番。没办法,刘明也比冯道小几岁,却同孙启祥一般走在他前头,便是冯道再怎么长乐,这时候也不免心有戚戚。

    有人欢喜有人愁,时间走到了嘉定三年。

    进入嘉定三年之后,一切仿佛进入了快车道。

    书院在年后开始了第一次正式招生,河南府本地人,加上慕名而来士子,书院这一次总共招了,嗯,一百六十多人。

    随着新学员的进入,听陈佑讲课的学生比例一下子下降许多。比例下降不代表人数下降,不过这也意味着书院里终于在明面上出现了不认同陈佑思想的团体。

    对此,陈佑是乐见其成的。

    有对比才有伤害,不是,有对比才有优劣。

    自己教导出来的学生,只要秉持着实事求是和通过实践来检验理论的态度,争论起来就不存在争不过的情况。

    嗯,只看到部分事实被误导的情况除外。不过当对手用完整的事实来驳斥部分事实的时候,不也表明了他对用实践来检验理论的认同吗?

    书院的情况总体向好,武学院却不容乐观。

    虽然朝堂上还没对动兵与否做出最后决定,但赵元昌已经派人来催促陈佑了,核心思想就是这一届武学院几十个人需要在接下来的攻沈战争中派上用场,这也从侧面表明,战争一定会爆发。

    对于官家的要求,陈佑也好,苏凤羽也好,便是蒋树,都清楚与其说是要这些人派上用场,不如说是一次毕业考核。

    有出色表现的,只要没有半途夭折,出将入相不在话下;普普通通中规中矩的,或许也能成为镇守边疆或者参谋中枢的重臣;而那些表现不好的,这辈子再起来的机会几乎没有。

    只是,就像武学院设立的目标是广撒网重点捕捞,很可能出了数百个庸才才能有一个天才,这第一期的成果并不合人意。

    在陈佑等人的评估中,出色的学员没有,普普通通的学员倒有那么十来个,真上了战场,不知道有几个能活着完成任务。

    对了,他们的评估没算上民政部分,陈佑现在没有条件去检测他们从政的能力。也就是说,到了最后或许有几人足以担当领兵将领,但合格的知兵文臣很可能一个都没有。

    不管怎样,即便是赶鸭子上架,这些人也得在二月中旬出发前往江陵,他们将直接获得职事,或守一县城、或带兵进攻。

    沈国如今四分五裂,内耗严重,正适合用来考核武学院这些人。若是对付辽国或者宋国,估计赵元昌就不敢放他们出来了。

    陈佑自己对军事也不是很熟练,但他知道怎么去突击应付,于是这些人原本的“轻松”生活没有了。民政、经典之类的先放下,每天八个时辰接受苏凤羽和蒋树轮流的填鸭教育。

    一月十六日望朝会上,正式下诏以洛阳为国都,汴梁为东京。

    二十日,突如其来的,枢密副使马青卸任殿前司都指挥使之职,殿前司都指挥使出缺。

    二十三日,确定南征沈国,周帝赵元昌意欲亲征。

    就在同一天,一名风尘仆仆的行脚商人找到庞中和的住处,声称有急信要亲自递交给陈佑陈詹事,想要面见陈佑。

    当天下午,这人被从后门带进了洛阳陈府,陈佑在书房等着他。

第三百三十三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八)

    汴梁皇宫,简贤讲武殿。

    政事堂枢密院十名宰执端坐殿中。

    原本应该有十一人的,不过马青被免去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后就告病了,不在此处。

    今天早上已经确定要南征了,而且赵元昌也表露出亲征的意向,现在把宰执们都聚集到这里来,想要讨论的是战争准备。

    然而从一开始就偏了。

    昭文相江夏青、枢密使吴峦、枢密副使李明卿、参知政事周敬思,这四人旗帜鲜明地反对亲征。而支持亲征的只有枢密副使王朴和参知政事温仁福,其余人的态度则是含糊暧昧。

    此时赵元昌木着一张脸,看着仍然滔滔不绝说个不停的吴峦,一种沉郁的氛围笼罩殿中,让阎俊臣这等不太喜欢主动发表观点的人感觉浑身不自在。

    吴峦却恍若未觉,只是从上古谈到现今,从州县讲到中枢,一遍又一遍地论述不该亲征的原因。

    等他终于停下来,赵元昌面色不善地问道:“吴卿认为何人可主持此战?”

    吴峦毫不犹豫地开口:“回禀陛下,臣以为太子詹事陈佑素有善战之名,可主持此战!”

    赵元昌听了,目光移向李明卿。

    原本还有些诧异,不知道吴峦为什么会举荐陈佑的李明卿察觉到赵元昌的目光,顿时悚然一惊,连忙起身道:“不可!河南府事重,陈佑身为河南府少尹,此时不可轻离。”

    “不过是少尹罢了。”

    出乎意料地,枢密都承旨、同知枢密院事李继勋开口了:“河南府有林师德权知府事,调离一个少尹也不是什么问题。”

    李明卿驳斥道:“即便如此,陈佑久离行伍,骤然以大军托付之,岂非儿戏!”

    “久离行伍,非是不知行伍。”吴峦接过话头,“战前庙算有吾等,临战机变有将校,只需其知晓军事、粗通谋略便无虑战有不胜。”

    看他们在这里争论,赵元昌神色渐渐平静下来,等了一阵,见他们还不想停的样子,便握住桌上的龙形镇山河轻轻一拍。

    只听啪的一声,殿内安静下来,起身争论的几人面朝御座一揖,各自坐回椅子上。

    赵元昌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一个人,所有被他看到的人皆袖手垂头,默默不语。

    收回目光,缓缓道:“先议备战,再议其它。”

    静了好一会儿,好似终于从原先的争吵状态转变过来,吴峦率先开口:“启禀陛下,臣以为此时当言清查寺观妖人,以惑南沈。”

    说白了就是战略欺骗。

    在一定情景下,你整军备战,哪怕再怎么保密,也会被国外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战略欺骗绝大多数时候并不是让所有人都相信,而是欺骗对象找出一个相信你不是要对付他们的理由。

    比如这一次攻沈,或许沈国会通过某些渠道得知周国朝堂上决定要进攻沈国。这时候,一面扶持沈国内部势力,一面解释调动兵马是为了对付周国境内造反的教派、说要对付沈国只是为了迷惑那些人云云,至少能让一些人放下心来。

    遇到有不相信的,再鼓动那些相信的人打击那些不信的人,用内部矛盾掩盖住外部矛盾。不说一定能打得对手措手不及,至少能最大限度削减战争初期遭遇的抵抗。

    战争准备十分繁杂,同时也涉及许多利益,简贤讲武殿内的宰执们抛开悬而未决的主帅,重又热火朝天地争论起来。

    洛阳陈府,书房。陈佑坐在书桌后,刘河腰间悬着一柄三尺利剑站在书桌前方靠左的位置。

    陈佑听说过蜀国内乱的时候当时蜀国大将军杨中广曾派刺客借口送信刺杀叛将,其中活下来的那个刺客还获封为白虹伯。

    如今突然来了这么一个陌生的信使,即便搜身之后没发现什么可疑物品,谨慎起见刘河还是护卫在陈佑身边。

    站在书桌左侧也是因为他惯用右手,真要有事能够迅速出招。

    此时陈佑面前的书桌上摊着一张信纸,纸上只有一句诗:衰兰送客咸阳道。

    食指轻敲桌面,考虑了好一会儿,陈佑看向那个行脚商人。

    这人看起来年若三十余,额上有抬头纹,眼角皱纹较多,双颊饱满但有些粗糙。身上穿着的是浅灰色的粗麻布短衫,带着些风尘,却没有补丁线头。

    观察一阵,陈佑看着他的脸,开口问道:“是谁叫你来的?”

    “好叫詹事知晓,某是领了二娘子的命令来此的。”那人虽行礼,却也没有太过拘束。

    轻敲桌面的食指顿了一下,陈佑缓缓道:“就让你带这么一封信过来?可有其它事要交待?”

    “确实还有其它事情。”那人应了一声,看向刘河。

    好在他也有眼色,没等陈佑开口便道:“二娘子说若有可能还是要单独告诉告诉詹事,只不过这事也不是不可对人言。”

    “那你就直说罢。”

    “二娘子叫某给詹事带一句话:中枢武将和外镇武将都是武将,领兵打仗的事情总归要交给武将来做。”

    说完这句话,那人闭嘴不言。

    陈佑沉默一阵后问道:“还有吗?”

    “二娘子还说詹事早就明白,只不过现在还不明白。”

    说到这里,那人脸上有些纠结,显然这句话让他难以理解,当下连忙解释道:“应该就是这么说的,不是我瞎讲!”

    “嗯”陈佑点点头,“还有吗?”

    “没了,就这些。”那人摇头。

    “行,你先去歇着吧。”陈佑看向刘河,“清源送他出去。”

    “是!”刘河答应一声,右手握着剑柄,上前一步左手虚引:“请!”

    书房内只剩下陈佑一人,他目光再次放到信纸上。

    卢云华让人带的话不清不楚,显然是有些话不能直接说出来。

    她一个女儿家,能用的人手只有家里那些人中属于她的亲信。即便这样也不能清楚地说出来,也就意味着她要告诉陈佑的消息同卢家的利益有冲突。

    武将,领兵,陈佑早就明白,同卢家有利益冲突。

    综合下来,陈佑早就明白的是什么?是武学院会引起将门的反对。

    他还不明白的是什么?那些将门发现了武学院的真相,现在准备动手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九)

    将信纸丢进火盆里,待纸张燃烧殆尽,顺手拿起放在桌脚的火钳将灰烬捣碎。

    虽然知道有人要对付自己,但无奈的是,陈佑现在真的没有什么针对性的应对措施。

    没错,知道对手是将门,然后呢?

    将门,指的是累世领兵的世家,比如高怀德一家,比如卢仲彦一家,可以说,这时候各节度使的家族,大多都可以称其为将门。

    这么一个庞杂而松散的群体,其中有一些人因为陈佑的所作所为让他们感觉到威胁,所以准备来对付陈佑。

    这些人都有谁?

    不清楚。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宝应伯卢即便没有参与,也绝对是乐见其成的,否则卢云华也不会用那么隐晦的方法来提醒陈佑。

    面对这种情况,即便想擒贼先擒王,一时半会也无从下手啊!

    “詹事,那家伙自己走了,已经安排人缀上去,应该能找到他的落脚点。”

    刘河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之前的短剑已经卸下。

    陈佑略一沉吟,抬头吩咐道:“准备一下,我们去书院,你派人去请蒋府率和许竹林,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刘河答应下来,不等身上寒意尽去就立刻转身离开。

    汴梁皇宫,枢密使书厅。

    吴峦和李继勋面对面跪坐在暖垫上,其中吴峦神情肃穆,右手持着装有沸水的陶壶,左手持着一根尺许长、拇指粗的青竹,一边以沸水注入素花白瓷盏中,一边轻轻敲击盏壁。

    一阵悦耳的水流声中,瓷盏内碾碎成末的黑色茶叶打着旋儿随水翻滚,一缕淡香从盏中升腾而出。

    待吴峦将陶壶搁到一旁的小火炉上时,两人之间的木几上出现了两盏热气腾腾的茶水,透过白色的雾气还能看到水面与盏壁相接的地方有一道灰色的痕迹。

    伸出两根手指,推动其中一个茶盏底下的茶托,将其推到李继勋面前,吴峦这才笑着开口:“许久没点,有些手生了。”

    李继勋捏着茶托端起茶盏,先是仔细观察那一圈茶末被沸水一激而生出的灰色细沫,然后又送到鼻下轻嗅,最后才趁热啜了一口,在口腔中过了过,轻轻仰头咽下。

    放下茶盏,长出一口气,朗声赞道:“好茶!”

    吴峦看着他这一番作态,轻轻一笑,也端起自己的茶盏。

    李继勋只能说是读过几天书,家里又不是什么显贵,对这点茶品茶自然不太了解,能有刚刚那一番作为已经是做了功课的结果,吴峦自然不会期待他说出什么精妙的话来。

    仔细品了品自己的茶水,吴峦眯着双眼满意地轻哼一声,随即放下茶盏,看向李继勋:“守成你对陈佑怎么看?”

    听到这个问题,李继勋有些尴尬,一开始他是把陈佑当成下属的。当初陈佑初到赵元昌帐下,他也曾对陈佑释放出善意。

    不过后来陈佑多次被委派出去独当一面,而且负责的事务也渐渐从军事转为政事,两人就少了接触,他也没怎么在意陈佑。

    只是没想到,他自己最后会接手一个陈佑曾经担任过的职位枢密都承旨,讲真,要不是他多了一个同知枢密院事的职事,也能算得上是宰执一级,他非得膈应死不可。

    现在突然被问到对陈佑的看法,一时之间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在吴峦也不急,静静等着李继勋考虑。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继勋看向吴峦,郑重道:“好叫相公知晓,某以为,陈佑此人骨子里不是个武人。”

    “嗯。”吴峦不置可否。

    李继勋继续道:“他那个什么书院,我也听讲过,好像是经常讲一些妄言妄语,会想到叫文人带兵也正常。”

    “哼。”吴峦冷哼一声,“他这不是妄言妄语,他这是要挖我们的根!要是那什么书院里头就能教出来将军校尉,你我子孙还怎么出头?”

    这就是利益所在,如果环境相同,将门也好,世家也好,子孙后代成才比例与普通人家应该是相同的。相同比例之下,明显应该是普通出身的文武官员占据大多数才对。

    然而事情正好相反,这是因为有些知识,只有家学渊源的人才会知道。随着科举制度的发展,文官领域的知识垄断越来越困难,但带兵打仗这种相对专业的领域却很难改变。

    教普通人怎么带兵打仗,就意味着把普通人拉到与将门子弟相同的环境中来,长久以往,这些普通人就会凭借着人数优势挤占将门子弟的位置。

    诚然,太过专业的领域,如果没有限制,即便不成世家,也会出现学阀之类的事物。只不过,在学阀孕育的过程中,首先倒霉的就是占据了相同领域的世家大族。

    很巧合,枢密院得知了陈佑在书院教导兵事的消息。

    很不幸,吴峦的目光十分敏锐,能看出这一行为的坏处。

    更不幸的是,吴峦有足够的力量来对付陈佑。

    李继勋点头表示赞同,比如他二弟,能说一声勇武,但实际上这时候只要是武夫都能称一声勇武,若不是有他这么一个大哥照拂,说不得就要一辈子蹉跎下去。

    “只是官家似是不同意让陈佑领兵。”李继勋有些遗憾,“如此一来,又不知要等到何时,别真教他成了事!”

    “无妨,你再联络一下其他人,看能不能给陈佑造造势。若真的事不可为,我另想其它法子。”

    吴峦眼中闪烁着寒光:“南边,你要安排好了,别到时候出了岔子。”

    “相公放心。”李继勋信心满满,“那边我都关照过了,绝对不会让敌军入境。”

    “嗯。”

    吴峦端起已经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双手撑地站起身来:“你先去忙吧,我去找刘雨润。你再去同冯北平谈谈,看能不能让他主动开口。”

    冯北平,北平县开国公冯晖。

    他因为刚由外镇入京,轻易不愿意出声反对官家,李继勋的任务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动冯晖支持陈佑主持这次攻沈军事。

    不过吴峦也没把希望都放在这件事上,如果陈佑未能成行,他就要选择其它方案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十)

    啪嗒一声,木门被推开,一股寒意打着旋儿涌进屋内。

    屋内三人转头看向门口,仿佛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一般跳将起来,一同朝向来人抱拳:“山长(詹事)!”

    “嗯。坐!”

    陈佑点点头,一边迈步进门,一边将身上厚氅解下,跟在他身后的刘河眼疾手快地接过厚氅仔细整理好后搭到衣架上。

    这时候陈佑已经坐到了主位上,一名紧跟进来的仆役为陈佑手边的陶碗倒上温度适宜的甜汤后就同刘河一齐关上门退了出去。

    火盆将屋内烤得暖洋洋的,只不过呼吸之间都能感觉到燥热,让人心情烦躁不安。

    陈佑端起陶碗喝了一口甜汤,心里总算平静许多。

    “不知道詹事突然叫我等过来是有什么事?”

    最先说话的是蒋树,两人虽然有上下级的关系,但蒋树原先一直是赵元昌的随身护卫,而且陈蒋二人也算是相识于“微末”,平时相处相对而言就比较随意。

    陈佑没有回答,思忖一阵,看向许竹林:“许观军,官家最近可有什么吩咐?”

    许竹林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摇头:“没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陈佑顿了一下,沉声道:“有将领知道我等要培养将校。”

    说到“培养将校”的时候,陈佑的语气轻了许多,显然他自己知道现在的这个法子成材率是多么的低。

    要想提高成材率,就别想着培养上马能领兵打仗、下马能治理民政的文武全才,老老实实按照军校的组织和教学方法去实践,合格的军官肯定比现在多。

    只不过,一来赵元昌并不是为了批量培养中低层军官,二来现在要想建立军校,可以啊,但得先保证将门利益不会受损,也就是要在留出足够中高层的位置给将门来分。

    或许以后会成立军校,但那得是天下一统民心思定的时候了。

    不多想这些有的没的,陈佑说出那句话之后,见三人脸上露出不同的表情,又接着道:“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对书院下手。”

    这一下,蒋树三人都露出惊容。

    “山长,咱们不能先下手么?”

    苏凤羽有些急切,他还指着办武学院立功呢!

    陈佑微微摇头:“现在只知道可能会有人动手,至于是谁,会怎么做,我一概不知,你叫我怎么先下手?”

    听了这话,苏凤羽恨恨地一拳砸在自己手掌上。

    另一边,蒋树看着许竹林道:“这事要告诉官家吧?或许官家会有......办法。”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显然他也明白,现在不是跟在赵元昌身周护卫的时候了,让他出来办事,是希望他解决问题的,而不是要他制造问题。

    “嗯,的确要让官家知晓。”陈佑也看向许竹林,嘴里道:“我回去就写奏章,加急的话明天应该就能送到开封。”

    显然,他这话是说给许竹林听的,只是没必要说得太开。

    “不过在官家诏令到来之前,我们也要做出应对,你三人可有什么好法子?”

    这是陈佑临时跑到书院来的目的,暂时没办法主动出击,那就坐到防御的准备。

    一人计短,或许他们就会有陈佑没考虑到的点子也说不定。

    沉默一阵,苏凤羽第一个开口:“山长,我觉得不若让那些个学生都住到兵营里头去吧!正好能保护他们。”

    看来他以为陈佑话语中“对书院下手”的意思就是杀人。

    不过,也不排除有人头脑一热就想干出这等粗糙的活计来。

    陈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可以作为最后手段,暂且还没必要这么做。”

    陈佑这边在考虑对策,汴梁那边李明卿不得不再次找到冯道。

    进了十一月之后,冯道就没出过家门。他毕竟是老了,尤其是从相位上退下来后,衰老的速度仿佛一下子快了许多。

    李明卿坐在冯道面前,端详着冯道的面容,就这么陷入沉思。

    刚才还好好地说这话,这突然就神情恍惚,叫冯道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毕竟是宰执,平日里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冯道能理解,当下也不催促,就这么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好一会儿,李明卿突然回过神来,忙不迭连声告罪:“一时间走神,还望冯公恕罪。”

    “无事。”冯道睁开眼,摆了摆手,“显瑞你说的这事,我看不仅仅是要让官家对我等起疑,更可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李明卿收敛神色,恭敬拱手:“还望冯公明言。”

    “不知你可记得,将明在锦官府的时候曾经上过一道奏章,里面曾经提过可以办学教授兵法。”

    “嗯。”李明卿点点头,“这是为了迎合官家文武合流的想法而提出的,将明他也知道其中困难,官家不提他也就没再提过。啊!”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顿时恍然:“看来是他那个书院有问题!”

    “嗯。”冯道点头道:“你可能没在意,我这段时间闲下来后,曾经关注过,他那个书院多了一个武学院,是突然多出来的。”

    “所以。”李明卿若有所思,“将明说官家另有任务交给他,指的就是武学院?”

    说了这么多话,冯道嘴里面有些干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道:“十之**便是如此。想来能让吴奇峰、李继勋同心协力的,也就只有这件事了。”

    “若真是如此,马无染告病也有些凑巧了。”

    “马无染毕竟是忠于官家的。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执政多年,冯道对此深有感触。

    “那官家应该也知道吴奇峰他们......”

    李明卿话没说完,冯道却明白他的意思,当下轻叹一声:“肯定是知道的,在南征之前动手,他们选了一个好时机。”

    李明卿也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冯道突然道:“显瑞你回去之后通知将明一声。算了,估计他自己也能想明白,你直接把朝会上的事情告诉他就好。顺便,再看看哪个州哪个县比较合适,他起来的太快了,正好沉下去避避风头。”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十一)

    “这......”

    李明卿脸上露出迟疑,随即嘴唇一抿,点头道:“行,我这边会找几个人弹劾的。”

    “嗯。”冯道又喝了一口茶水,把盖在身上的毛毯朝脖子上拉了拉,“也没必要太担心,弹劾的事情做好准备就行,没必要立刻就发动。官家不是那等容易服软的性子,我们这边急着弹劾将明,反而会叫官家心生嫌隙。”

    “这个我晓得,明天上衙的时候我找王文伯问问,马无染告病,枢密院最受官家信重的就是他了。”

    李明卿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显然他在枢密院过得并不好。

    “如果吴奇峰这次失败,枢密使应该就是王文伯了吧。”

    冯道感慨一声,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怪异地看向李明卿。

    李明卿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禁不住开口问道:“冯公?”

    冯道掖了掖毛毯:“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我听说先帝北伐让官家监国的时候,有人曾经当面弹劾官家?”

    “是。”说到这事,李明卿有些感慨,“这人叫董成林,本来当了拾遗,眼看着前程远大,却又触怒先帝被扔到蜀地去做羁縻县令去了。前年蜀地叛乱四起,他倒是得了战功,现在还在羁縻州做刺史。”

    羁縻州的刺史,若是当地土人倒还好,四品的位阶跑不了。但一个流官去做羁縻州的刺史,还比不上一些上县的县令。

    当时董成林的战功政绩是报到政事堂呈递给赵元昌的,想必大家也能明白他这么个有功之臣从羁縻县令到羁縻州刺史的原因。

    “你说,若是吴奇峰想起来这个董成林,会不会想办法把他调入京中?”

    李明卿略一思忖,摇头道:“不太可能吧?我也了解过董成林的所作所为,他是那种只认对错的人,即便会给官家带来一些麻烦,但可能更看不惯吴奇峰他们挟持天下用以政争的行为。若其真的入京,倒是能成为官家手中利刃。”

    “你了解,不代表吴奇峰他们也了解。就像我,若不是你说,我也只知道董成林曾当面弹劾过官家,即便立了功也为官家所不喜。”

    冯道丝毫不以为意:“一些片面的消息,足以让人做出错误的决断。而且,想来你能知道的,官家也能了解到,只要稍微那么‘一不注意’,这人,就能回京了。”

    话说得这么明白,李明卿都不需要过多思考就能缕清思路,便点点头答应下来。

    果如冯道所预料,之后几天附和吴峦建议陈佑领兵南征的奏章越来越多,但赵元昌一直硬顶着不松口。

    冯李二人也没有干等着,事到如今,谁都知道吴峦一干人是准备在南征的时候动手。只要稍微一个配合不当,此次南征徒劳无功都是轻的,严重的甚至是丧师辱国。

    到了那时候,陈佑这个主持南征的总负责人自然讨不了好。在这么一个时代,对外征战失败了的皇帝,还能继续强硬下去吗?

    外战失败,大将夭折,至于什么武学院,只要头脑清楚,就不会再出现。

    这是一次争夺话语权的斗争,不是罢免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当然,罢免官员可以是斗争的武器。

    于是,短短数天内,数名涉及战备的文官将校被弹劾,或是贪污残民,或是渎职毁政。

    这都是直接递到赵元昌案头的,自然被毫不留情地罢免论罪。

    进入二月,总算有人想到了董成林,在一种十分诡异的默契之下,枢密院副都承旨艾思康外放为盐州知州,而董成林被调到枢密院担任副都承旨。

    这么一个重要的调动,没有引起多大关注,很不寻常。

    不过相比于紧接而来的事情,没引起关注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随着推举陈佑领兵南征的言论越来越盛,李明卿终于忍不住安排人开始弹劾陈佑了。【1】

    不管怎样,先让陈佑从这个漩涡里跳出来再说。

    然而,他这边才刚刚动手,就被赵元昌找过去单独奏对。

    二月八日,以太子詹事、河南府少尹陈佑同知枢密院事,罢河南府少尹之职。以枢密副使王朴为西京留守,同知枢密院事陈佑副之,许王朴便宜行事。

    一时间,李明卿陈佑翁婿二人同知枢府,如此佳话顿时压倒一切成为时人议论的焦点。

    紧接着,这段时间响应吴峦最积极的一个外镇节度使被罢免,殿前司某都指挥使被踢出京城接手该镇。

    再之后,以枢密副使李明卿为北面行营都部署,驻所为太原府;令三司使黄世俊巡视大名、博州、德州等地。

    让李明卿去太原府,为得是稳定河北三镇,而黄世俊则是受命看顾原本的魏博之地。

    河北是李明卿,河南有王朴、陈佑,大名安排了黄世俊,赵元昌强势压下所有反对声音,决意亲征。

    赵元昌现在需要一场胜利,来重新梳理中外军将。

    其实有时候一次大的失败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比如宋初的高梁河之战,或者是明时的土木堡之变。

    不过都是天下一统之后才能经得起如此大败。现在周国只是据有中原以及巴蜀,若真的来一次伤筋动骨的失败,国内各处将领就不说了,北边的燕辽,南边的宋沈,绝对不介意将中原之地收入囊中。

    二月中旬,在苏凤羽的带领下,武学院一干师生启程前往江陵。

    吴峦等人一直关注着,在他们离开的当天就得到了消息。

    苏凤羽一行没有遭遇截杀,而且有军士护送,连盗贼都没遇到过,一路平平安安地抵达江陵。

    二月二十三日,周帝赵元昌车驾离开汴梁南下江陵,政事堂诸相一路跟随。枢密院这边,两个副使在外,一个副使告病,就只有枢密使吴峦并两名同知随行。

    在此之前,先期部署在边州的军队就开始朝预定地点调动。

    天子出巡这般大事,瞒是瞒不住,周国也没打算再继续隐瞒下去。

    三月十一日,车驾过泌州,赵元昌下诏进攻,战争正式打响。

第三百三十七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十二)

    朗州,武陵城,武平节度使府。

    卢子龙快步走进书房,屋内一大一小两人都转头看向他。

    看清是卢子龙之后,那小孩直接跳下椅子,向这边跑了两步才赶忙行礼:“四丈!”

    喊完,不等卢子龙回应,就又抬腿跑到卢子龙跟前,抬头看向卢子龙,露出纯真的笑容:“四丈,我今天又学会了新的句子!”

    卢子龙做到一半的动作被打断,看着小孩的笑容,他也不好继续严肃,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焱哥儿真聪明。”

    说着,摆摆手示意站在那里的那个文士离开。

    这个小孩就是现在的武平节度使沈焱,那个文士,是卢子龙请来专门教导沈焱投降时候该怎么做。

    是的,江陵赵普送来最后通牒,武平节度已经决定投降周国了。

    南有沈长河意图统一,北有周国虎视眈眈,内部他也没能拧成一股绳,武平节度现在是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相比于沈长河,投周在感情上更能接受一些吧?

    “咳,咳嗯!伏惟天子煌煌军威......”

    看着沈焱在那边学着文士教导的姿势兴致勃勃地背诵降表,卢子龙暗叹一声。

    沈焱已经八岁了,按道理不至于连自己背的这些句子是什么含义都不懂。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遭逢大变,内心的一种自我保护状态。

    卢子龙不亲自教他,就是不忍心看到他这副神情。

    拦下还想继续表演的沈焱,卢子龙脸上堆满了温和的笑容:“焱哥儿,今天咱们出去游玩,怎么样啊?”

    “好!”

    “呵呵。”卢子龙笑着摸了摸沈焱的头。

    投降之后,这南国风光估计是再也见不到了。

    澧州澧阳县城,周国权知江陵府事赵普坐在刺史府中翻看州衙名录。

    澧州刺史赔着笑站在他面前,双手不停地握紧松开、松开握紧,显然十分紧张。

    这个澧州刺史是最积极的投周派,在听到风声的第一时间就写信给赵普诉说衷肠,不是,是表达弃暗投明的急切心情。在得到回应之后,又下令澧州所有兵马不得抵抗,遇到周军就放下甲兵投降。

    正是有他的积极配合,赵普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坐到澧州刺史府中来。

    而坐镇江陵的另外两人荆南节度窦少华和水军镇波将军曹新荣则去了岳州,他们一个要防备宋国从陆上进攻,一个要防备宋国水军溯江而上。

    赵普这边也不轻松,这一次南征,蜀地通过夔州运过来不少粮草。鉴于长阳蛮一贯喜欢趁机抢掠的性子,他安排好朗州的事情之后,就得想法子对付长阳蛮。

    若不是归州、峡州不归他管,他可能都不会亲自跑到朗州来。

    没办法,江陵府同长阳蛮占据的山林不相接,他又不好带兵过峡州,只好从朗州这边走。

    赵普有自知之明,捡捡便宜还可以,带兵打仗有些强人所难了。想要尽可能多的抢到军功,就只能在其它方面下功夫,比如提前下手保障粮道。

    好一会儿,赵普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澧州刺史,愣了一下,紧接着恍然,一脸歉意地道:“瞧我这脑子,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事!佟使君快请坐!”

    澧州刺史一脸悄悄松了口气,脸上堆满诚挚的笑容,一边小心翼翼地坐到椅子上,一边连声道:“不碍事、不碍事,赵使君操心王事,实在是我等楷模。”

    要说刺史理论上比知府要高,但一个是中原大国,一个是即将亡国,别说刺史了,就算是宰相也得放下身段。

    赵普合上书册,看着澧州刺史道:“之前我收到消息,沈节使也愿意奉迎天军,你等又能同朝为官,真是可喜可贺啊!”

    “是啊!哈哈。”

    虽然在笑,但这笑容十分勉强。

    这只是年轻的赵普一些小小的恶趣味,明里暗里调笑了澧州刺史几句,他就开始谈正事了:“不知佟使君对长阳蛮有多少了解?”

    三月底,周帝赵元昌抵达江陵,周军与楚王沈长河部战于益阳。

    四月初,宋军自袁州出,攻醴陵,威逼长沙府。同时武昌节度水陆并进,进攻岳州。

    宋国打的主意是在北面的岳州拖住周国,好让袁州兵马直接在沈国腹心来一个中心开花,抢下拿下长沙府以南区域。到时候就能同鄂州的武昌节度一南一北击退周军,全盘接手湘地。

    而且由于某些人的通风报信,他们早在二月份就开始准备,就等着打周军一个措手不及。

    三国纷争,战事激烈。

    远在洛阳的陈佑十分关心这场战争,当得知宋国出乎意料的准备齐全的时候,陈佑就知道,这是朝堂政争的延续。

    既然官家不肯松口,那就只好让他清醒一下,明白这个世界还是武将说了算的。

    这些参与进此事的将领也没想着造反,只是想为自家多争取利益。甚至,只要赵元昌承诺他们的利益非但不会受损,反而会翻倍,并可以传承给子孙后代,保证这些现在还想着让这场战争失败的将领们立刻就能“壮志为国酬,何曾怕断头”。

    南征没能势如破竹,反而陷入了僵持,这时候武学院诸生的消息也渐渐传到了陈佑手中。

    仅仅半个月,就有十七个学生或战死或失踪,活着的人也没有什么表现出彩的地方。

    战争胶着,容易死人,五十来个营队级别的将校死掉十七个,似乎也很正常。

    然而归纳之后,陈佑发现是有人在针对这些学生!

    “他们倒真是敢做!”

    江陵府衙,赵元昌没好气地把陈佑的奏章扔到宦官手中。

    “则平你也看看。”

    坐在下首的赵普接过奏章,只见这份奏章先是将一些人战死失踪的情况一一列举对比,之后就是猜测,其中不乏一些暗示性的挑拨的话语。

    也不知道赵元昌是没看到,还是心里面不在意,总之脸色阴沉道:“这几天又死了六个,若不是将明说起来,估计得死光了我才能发现!”

    赵普放下奏章,皱着眉道:“只是如此情况,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

第三百三十八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十三)

    赵元昌嗯了一声,皱着眉思考对策。

    这一个月来,他能感觉到有些将校没有尽力,基本上能歼灭的变成了击溃,能击溃的可以成建制撤离。

    所谓的歼灭、击溃,只是战前的预定目标,战场上瞬息万变,只要能满足战略要求就好了,具体的战术成果只能随缘。

    如果是失期、溃败这样的错误,他把负责的将领论罪处斩都没人敢说不合理;但只是这种小小的不足,他还真拿那些人没办法。

    甚至于以后真要处理某些人,这件事都没办法拿出来当理由,毕竟“没有尽力”只是他的感觉,没有一个具体的评判标准。

    最多就是记在心里,有机会就不用这些人。当然,在此之前需要把他们在中枢的领头羊打掉。

    想到这里,赵元昌突然开悟了。

    既然有一群人不想看到这场战争的胜利,索性就不在强求获胜。

    现在的情况是,周国占据了武平节度三州之地,一边想要攻略武安节度,一边在岳、复、安等州出兵袭扰宋国武昌节度。

    宋国呢,武昌这边一直想要突破荆江口直逼江陵。而且鄂州也可以自唐年县出兵,有一条小道可以沿着汨罗江经过岳州昌江县,或是溯汨罗江北上偷袭岳阳,或是继续往西南攻长沙府。袁州方向则是自萍乡出兵,沿漉水顺流而下,攻下醴陵后被拦在渌口戍。

    至于沈国,北边的武平节度已经被周国收入囊中,中间的武安节度南北受敌,岌岌可危。而南边的静江节度,非但没有北上救援,反而发兵攻取永州、道州。

    可以想见,这一次想要全须全尾地吞下三湘之地是不可能了。那么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在一群人拖后腿的情况下保住武平节度,同时阻止宋国夺取长沙府。

    只要长沙府和岳州保住,自袁州而出的宋兵就很难在湘地立足,通过漉水出兵能得一个出其不意的好处,但用来支援后勤的话,耗费太甚,划不来。

    当年东吴争荆州,也是先得了长沙,再南下桂阳、零陵的。

    赵元昌目光逐渐坚定起来,虽然没能一战灭国,但开疆拓土也是大胜,即便这个胜利来得再怎么容易,也没办法忽视。

    “则平。”他看向赵普。

    赵普立马耷眉拱手:“臣在!”

    “粮草就交给你了,你得给我看好咯!”

    “官家放心!”

    待赵普离开,赵元昌又让人去叫潘美。

    现在他能信任的也就是潘美这等身后没有家族,且目前尚未走到高层的新生代将领。这一战后,赵元昌就要靠这些人来把那些老人挤下台了。

    洛阳宫枢密院,陈佑走进王朴所在的书厅。

    “王相公。”

    正在奋笔疾书的王朴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是陈佑,便放下手中毛笔:“原来是将明啊,现在来找我,可是有事不决?”

    现在的洛阳,除了皇宫内的太后、皇后,地位最高的就是他们二人。至于一同迁到洛阳来的平章军国重事郑志康,暂且先把他忽略掉。

    看起来位高权重,实际上如履薄冰。皇帝亲征带走了中枢大半官员,但全国各地的军政文书依然是汇总到洛阳来,两位留守的作用就是将适合自己解决的事情解决了,不适合自己解决的事情快马送到行在所次处。

    官家在前线忙着考虑战略战术,你不能什么事都推给官家,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让官家知晓,其中度的把握,经常会让两人讨论许久。

    “这倒不是。”陈佑坐到一侧的椅子上,“那个董成林不是到了有一段时间了吗,也熟悉枢府事务了,我觉得是时候给他分一些任务了。”

    当初下调令的时候,王朴是知道的,倒是陈佑看到董成林被吏部某郎中带着来到枢府时,着实被惊到了。

    王朴沉吟一阵,点头道:“确实该如此,将明你可是有什么建议?”

    “嗯。”陈佑点点头,“我觉得让董成林负责内间房和杂务房比较好,他新来,毕竟资历浅薄,先负责枢府庶务也正合适。想来王相公也看过他的履历,这般人才也不能说就叫他干杂活,内间房监察天下兵事,也方便他以后调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去。”

    这其实都是借口。

    见到董成林之后,陈佑就去信汴梁询问冯道,大概能知道董成林被调来是干什么的。

    枢密院迁到洛阳之后,陈佑也查了枢府的一些文书,虽然还是不知道在周山抓到的那个人来自何处,但却知道了吴峦之所以会清楚周山书院的情况,是因为内间房在太子卫率府安排了细作。

    按道理,陈佑一没谋逆,二没太过于得罪吴峦,吴峦也不可能没事干就盯着陈佑。这么一想,立刻就能猜到,十有**是内间房主事梅松用此事邀功的!

    陈佑的这番猜测,虽然过程错了,但结论是正确的梅松确实背弃了他。

    当初陈佑前往锦官,两人联络过几次后就断了联系。人各有志,陈佑也不强求。

    但猜到问题是出在梅松身上,还是让陈佑心中块垒难消。

    正好董成林来了,为了方便董成林发现某些危害社稷的勾当,让他负责内间房正合适。陈佑也能借助董成林将梅松踢枢密院,说不得还能再次把手伸进他心心念念的内间房。

    果然没。听了陈佑的建议之后,王朴只是略一思忖就点头道:“就如将明之言,还要劳烦将明去通知了。”

    由于政事堂相公参政都被赵元昌带走了,两人分工之后,王朴负责政事堂这边,陈佑负责枢密院那边,枢密院有职事调整的确应该是陈佑去说。

    陈佑应了下来,正要告辞,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外间房探得北燕似乎在争嗣,我觉得若是还要留着北燕的话,或许应该选择支持某个人。”

    这一次,王朴考虑的时间有些长了。

    他好一会儿才做出决定:“先让外间房查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真是争嗣,我们上奏官家,看官家怎么说。”

    陈佑提到这事只是心血来潮,见王朴这么说,也没有坚持,点头应下之后就告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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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国介绍:
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