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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九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十四)

    太行山的一座无名山头上伫立着一座茅草亭。

    此处往东就是井陉故关,往西就是娘子关,正好在镇州和太原府之间,

    此时亭内有三人围坐桌旁,另有三名侍女立在一旁添酒布菜。

    这三人,一为周国枢密副使、北面行营都部署李明卿,一为周国成德节度使、河北都监焦继勋,一为周国左卫上将军、太原节度使巴宁泰。

    要不是囿于守土之官不离其境的规矩,李明卿是想在太原府把河北三位节度使都聚到一起的。

    现实所迫,他权衡之后还是先邀请了焦继勋和巴宁泰,然后来到两镇交界的这处无名荒山,就连这座茅草亭,也是让人临时搭建的。

    好在四月还不是那么热,这边是山区,周围植物多,此处又是在一个小山头上,风吹着能感觉到热意,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三位佩金服紫之辈大老远跑到山里来,自然不是为了喝喝小酒看看风景。

    一边谈论风花雪月一边喝酒吃菜,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终于要开始谈正事了。

    巴宁泰最先放下筷子看向李焦二人:“李相公,焦节使,这里我年纪最小,有些话我就厚着脸皮讲出来,你二位万望恕罪则个。”

    李明卿听了,伸出去的筷子夹了一块笋干放到面前碗中,这才道:“该说的就说嘛,凡事说开了就好解决。”

    “是这个理。”焦继勋也点头,“有问题就提问题,李相公能解决的就给咱们解决了,不能解决的也会上报官家。李相公你说是不是?”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眯眼笑着看向李明卿。

    李明卿也看向他,笑呵呵地点头,之后才把目光转向巴宁泰。

    巴宁泰嘴里说着不敢,神情上却毫无“不敢”的表现,他看着李明卿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当初焦节使节度太原的时候新拿下了几个县,北燕一直不死心,想把这些地盘抢回去。相公也知道,县令么,多是那些读书人,某是没读过几天书,对读书人是比较敬佩的。”

    能做到一镇节度,哪怕少时真的没读过书,到现在最多说是没有文采,但看书写字绝对没问题。不然的话,不说熟读兵书,就连日常公文都看不懂的话,谁敢用你?

    这类武将,对读书人看重是有的,但说敬佩,呵,十个有八个都是骗鬼的。

    李明卿手里筷子搭在碟子上,看着巴宁泰继续往下说:“只不过这些县令也不知怎么了,不把心思放在民政上,偏偏想要带兵杀敌,这不是抢咱们的饭吃么!”

    说到这里,巴宁泰叹了口气:“你说想要带兵就带兵呗,县里面乡兵总归是县令来管。偏偏他还打输了,要我手下校尉四处救援,这叫个什么事啊?”

    说到最后,他双手一摊,神情颇为委屈。

    “巴节使的遭遇,焦某是深有感触啊!”焦继勋感叹道,“读书人啊,就好好地治理民政,这兵事交给我们武夫就好了嘛!”

    李明卿眸光闪动,呵呵笑道:“也不能这么说,焦节使少时读书立志,似乎当初还是以儒服谒见晋祖的吧?节使也是投笔从戎的读书人,所到之处颇多善政,这军事政事,又怎么能分得清呢。”

    听了这话,焦继勋尴尬一笑,把目光转向巴宁泰,见其沉默不语,只好哈哈笑道:“当年的事就不提了!还看眼下,还看眼下。”

    “是啊!”李明卿点点头,“自僖宗起,这天下也乱了七十年了,如今圣天子在位,总算是有了些盼头。只是,北面契丹年年南侵,西北的定难军也不让人省心,南边诸蛮动乱,这中原之地,却是不该再乱了。”

    沉默一阵,焦、巴二人对视一眼,巴宁泰开口道:“某说不出来什么好听的话,但相公这话着实说到我心眼里去了。相公放心,只要我巴宁泰在太原,就绝不让北燕契丹一兵一卒越过太原城!”

    焦继勋紧接着道:“李相公,巴节使,一片为国为民的拳拳之心叫某敬佩不已。说实在话,焦某倒不在意文武之别,但底下军将们却是看不得手下军兵被不通兵事的文**害了,便是某,也深感痛心!”

    李明卿终于把筷子搁下,沉吟一阵后开口道:“要说这带兵打仗,也是一门学问,也讲究术业有专攻。在我看来,两位节使就称得上专业,有这家学渊源,家中子弟也比其他人不知高到哪里去。”

    “相公过奖了!”这次说话的是焦继勋,他脸上带笑,嘴里道:“我家那小子,也就凭着一腔勇武了!”

    “节使这话有些过谦了啊!”

    李明卿也笑,点了点焦继勋,端起酒杯:“来干了这杯!”

    一杯酒饮尽,吃了口菜,借着这热乎劲,李明卿风轻云淡地道:“你我三人也都四五十了,有些事情是时候交给后辈来做了,就说你们两家的小郎君,也该独当一面了嘛!”

    “嗨!比不上相公家的东床快婿。”

    得了保证,原本已经冷却的气氛重又热烈起来。

    推杯换盏总有结束的时候,三人各被一侍女扶着胳膊走出亭子。

    一路谈一路走,到了路口就该分别了,这时候,焦继勋突然扭头对李明卿笑道:“看到这山野景象,我就想起来吴相公之前似是有请辞归隐的想法,像是横海节度、威胜节度、夔州制置,都知道这事。嗯,好像侍卫亲军也有不少人晓得吧?”

    最后一句话是问巴宁泰。

    巴宁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头道:“确实,我也知道一些个。”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朝堂毕竟离不开吴相公,大家也就听一听,可不能顺着吴相公的意思来。”

    “是呵!”李明卿也在笑,“吴相公虽然老了,但仍是国之栋梁,他这话听一听就好,做不得真!”

    巴宁泰同李明卿返回太原,而焦继勋则往镇州去。

    临分别前,李明卿又提醒了焦继勋一句:“这南边战事估摸着要结束了,焦节使家郎君还得早早定下去处。”

    “这我晓得,相公放心就是!”

    焦继勋抱拳一礼,李明卿也朝他抱拳,各自踏上归途。

第三百四十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十五)

    陈佑坐在书桌后,认真翻看董成林递上来的一份文笺。

    这里面写的都是近年来,主要是去年下半年到现在这段时间,涉及到兵员调动、粮草兵甲、牧养战马等方面的不妥之处。

    内容很详实,好些细节陈佑都没注意到。

    最重要的一点,董成林发挥了自己的特长,一件件小事被他联系起来,通过举证、类比、推演等法子,说到最后都是“如若听之任之,国之将亡”。

    好在他这一次没把责任全部推到赵元昌头上,最多就是提几句用人不当,可以说是完美的实现了赵元昌把他调入京中的预期目标。

    只不过拿着一份文笺去弹劾人,也会伤到同己方有关联的人物,到底该怎么做,还要好好权衡一番。

    合上文笺,陈佑朝坐在对面的董成林道:“董承旨这一篇文字,可谓是字字珠玑,切中要害。”【1、2】

    董成林面色平静地回了一句:“詹事谬赞。”

    现在的他,除了肤色变黑,脸上多了沧桑之外,性子也不像当年那样咄咄逼人了。

    这几年他是真正的知行合一,所思所想都在实践中沉淀下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陈佑拿起文笺示意道:“这篇文字所涉人事众多,非是一时所能理清的,我认为还需缓一缓,待官家回京之后再行处理,董承旨以为如何?”

    沉默一阵,董成林拱手道:“詹事所言有理,正当如此。”

    听到这话,陈佑眉头一挑。

    若是以前的董成林,估计不会赞同这般言语,没想到现在却改了主意。

    陈佑现在心中就一个想法:这人不简单!

    正要开口,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抬头看去,庞中和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来不及行礼,急切道:“詹事,江陵运粮船沉了!”

    四月十八午后,奉节、巫山突降大雨,瞿塘风高浪急,自蜀至江陵的运粮船队在瞿塘峡接连撞船沉江,幸存运粮船上粮食也多有受潮。

    虽然紧急从襄阳调粮支援江陵,但是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不下去了。

    四月二十七日,下令固守武平节度三州之地后,周帝赵元昌车驾北归洛阳。

    五月初八,就在周军停止进攻十天后,宋国拿下长沙,宋国沈王、楚王沈长河西逃敏州,企图占据敏、衡两州继续抵抗宋军。五月十二沈长河在敏州州治敏政县为县尉所杀,首级献与沈国静江节度使沈涌。

    沈勇得敏、衡等州,自称沈王,领兵北上进攻宋军,行至衡山县便顿兵不前。他御守衡山的同时,一面向宋国请和,一面向周国请援。

    周国得知消息之时,赵元昌刚刚回到洛阳,直接就册封沈涌为周国楚王,节度衡、永、全、桂等州,同时下令江陵兵马袭扰宋国武昌节度,据守昌江打断鄂州至长沙府的道路。

    至此,沈国国灭,沈国全境三分,北面三州归属周国,中间长沙府归属宋国,南面诸州则以沈勇为主。

    洛阳宣政殿,赵元昌召开了新都的第一次小朝会。

    政事堂、枢密院,六部尚书、三司副使、御史大夫,二十余人齐聚一堂。

    李明卿尚在太原未归,黄世俊现在则在博州,这一次朝会也就少了他们二人。

    为显重视,太保冯道和平章军国重事郑志康也坐在殿内。

    这一次朝会的一开始,枢密使吴峦直接就定下基调:这次南征拿下武平节度三州之地,阻止宋国全占三湘之地,是一次大胜,参战将校皆需封赏。

    赵元昌自然认可这个说法,所以朝会的重点就是何人该封何人该赏,具体尺度该怎么衡量。

    这一吵就是一个半时辰,终于把那些六品以上将校封赏方案确定个大概,具体内容和六品以下的就需要两府和兵部、吏部自己讨论商议了。

    就在大家以为这次朝会要结束的时候,甚少说话的赵元昌开口了:“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论功行赏已经论过了,接下来就议一议这次哪些人有过吧!”

    听到这话,陈佑看向吴峦。

    同他一般的人不少,只见吴峦先是皱起眉头,显然没料到官家会来一个突然袭击。但他紧接着就舒展眉头,拱手道:“启禀官家,某以为此战大胜,便是将校有错,也当功过相抵,实在是不适合在此时议罪。”

    黄门侍郎、参知政事周敬思却不赞同他的说法:“吴相公此言大谬,功是功,过是过。官家所言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意在功过分明、赏罚分明,岂能行功过相抵之事?”

    王朴附和道:“某以为周参政所言有理。”

    陈佑当即道:“某亦赞同周参政之言。”

    江夏青眯着眼睛看了一阵,转头看了一眼赵元昌的神情,也开口道:“某附议。”

    首相和枢密使观点不一致,剩下诸人纷纷开口站队,便是王彦川这等不依附于任何一位相公的人也选择了功过不能相抵的说法。

    很快,殿内诸臣久只剩下冯道和郑志康没有出声了,此时双方人数相差不大,不过江夏青一边稍微多那么一两个人。

    正当诸人等着两人发表观点的时候,赵元昌开口了:“无须再议,勿论何人,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静了一瞬,众人齐声道:“喏!”

    谁都没有先开口。

    陈佑的目光一直放在吴峦等老将身上,只见吴峦看向李继勋,李继勋同他对视一阵,深吸一口气,朝赵元昌行礼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这次运粮船倾覆瞿塘之事,权知江陵府事赵普主持粮草转运事宜,须得担起责任来!”

    陈佑目光一凝,不停地打量着李继勋和吴峦等人,想要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

    谁不知道赵普同皇家的关系?谁不知道赵普是官家亲信?

    在官家说了功过分明之后,直接就拿赵普开刀,也不知道他们是预谋已久的进攻,还是肆无忌惮的反击。

    陈佑这边在推测吴峦等人的行为,赵元昌却点头道:“李卿之言在理,江卿,赵普此事,当如何处置?”

第三百四十一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十六)

    陈佑愣了一下,有心观察诸人神情,却不好四处转头,只好收回目光,低下头暗自思忖。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不知道该说啥的时候最好啥都别说。

    只是江夏青被点名问道,这时候却不能不开口:“回禀陛下,臣以为此次粮船倾覆实乃天灾,自赵普以下,判一个疏忽失职便可,若是量刑过重,恐吏民不安。”

    “嗯。”赵元昌没有再问其他人,直接就道:“既然如此,罢其权知江陵府事,入京任侍御史。”

    侍御史为从六品下,同知府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但赵普的散官是正六品下的承议郎,这么一算似乎惩罚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三言两语之间,赵普的前途就被决定下来。

    紧接着,第二个开口的竟然是兵部尚书、同知枢密院事冯晖。

    只见他从袖口掏出一封奏章,直接起身上前,弯腰将奏章举过头顶:“启禀陛下,臣欲劾文官武将共一十三人于此战种种罪状!”

    陈佑眼睛一眯。

    奏章都准备好了,看来是早有准备。

    只是,冯晖是站在赵元昌这边,还是站在吴峦那边?

    “臣劾侍卫亲军都虞候袁宏伟趑趄不前、贻误战机,以致......臣劾殿前司平远军都指挥使......判知复州事......”

    一连十三个人,冯晖说了好一会儿才说完一应罪状。

    从他口中说出的这些人名,有几个是陈佑已知同吴峦或者李继勋有关系的,另外的即便不清楚,这时候也能猜到应该也是吴峦一方的人。

    这么看来,冯晖应该是选择了“忠君”,只是不知道赵元昌用了什么手段来安抚这位老将。

    就在冯晖一条一条列举罪状的时候,陈佑一抬头,看到王朴正看着他。两人眼神对上之后,王朴微微点头,移开目光。

    待冯晖说完,不等诸人反应,王朴直接就从袖中拿出一叠纸,起身道:“启禀陛下,臣此处亦有一应文武将官罪状。”

    这一次没等他一个一个念出来,吴峦直接就皱眉道:“现在说的是南征之战,王副枢此时切莫离题。”

    陈佑知道现在该自己上场了,当即道:“吴枢使此言差矣!王副枢所言之人所列之罪,多与南征有关,在此时说来正是适当!”

    吴峦乜了他一眼:“王副枢欲言之事,陈詹事从何而知?”

    话语间的意思就是两人暗自勾连结党。

    陈佑轻轻一笑,朝赵元昌拱手道:“启禀陛下,陛下南征之时,新任枢密副都承旨董成林到任,接手内间房之后梳理近年枢府事宜,发现了这种种不妥之处。臣恐于南征有碍,同王副枢商议之后决定待陛下回京再行通禀,故而一直拖到今日。还请陛下恕臣不告之罪!”

    说完,他深深一揖。

    王朴也一同作揖道:“此事确如陈詹事所言,还望陛下恕罪!”

    吴峦没有任何尴尬的神色,他眯着眼睛打量着陈佑王朴,又看了看坐回到位子上的冯晖,只是在目光扫过端坐首位的冯道时略微有些停顿。

    而赵元昌,听了陈佑和王朴的话,毫不在意地抬手笑道:“两位有此思虑,朕深感欣慰,何罪之有?”

    “谢陛下!”

    “嗯,既然陈卿说此事与南征有关,王卿且仔细说来。”

    “是!”王朴应了一声,将手中纸张交给宦官呈递到赵元昌桌上,他自己则语气平缓地说着一干罪证。

    陈佑坐回到椅子上,他看到,赵元昌拿到那一叠纸之后没有像之前看冯晖奏章那般翻阅。

    这不奇怪,因为纸上的内容赵元昌都清楚。

    虽然当时没有爆出来,但两人实际上通过武德司将消息传到了还没回京的赵元昌手上。所谓的“没有通禀、不告之罪”,都是假的。

    到这个时候,陈佑也清楚了,这一次小朝会,实际上就是赵元昌同吴峦之间的短兵相接。

    看情况,赵元昌是做好了准备,而吴峦则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也就意味着,吴峦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究其原因,有三条。首先就是赵元昌身为天子占据大义,这一条其实占的比重蛮小。其次就是吴峦整合的那一干人个体利益诉求同吴峦的利益不相同,,一旦自身利益得到保证,反手刺吴峦一刀毫不奇怪。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吴峦这个枢密使,手里面没有直属的兵马。

    若吴峦此时手握侍卫亲军或者殿前司,赵元昌还真不敢这么直接,而是会选择先虚与委蛇,再徐徐图之。

    待王朴说到枢密副都承旨贺子风时,吴峦终于变了颜色。

    他直接打断王朴的话,朝赵元昌道:“陛下!附会之言不可轻信!枢密院掌天下军事,但凡涉及军兵,皆可牵扯至枢府,如此岂非枢府上下皆为祸国罪人!”

    赵元昌没有说话,王朴也没直接回答,他反问道:“敢问吴枢使,景瑞二年秋,枢使在何处?”

    这个问题,是用来说明王朴口中涉及到的文官武将同吴峦的关系。

    然而吴峦却没有回答,他喟然一叹,朝赵元昌长揖道:“陛下!臣,忠心为国。当年先帝在时,臣便跟随先帝和官家......”

    他说着,语气中就带了些哽咽。

    赵元昌原本紧绷的脸色不由缓和下来,温声道:“吴相公何至于此?你之忠心,我是知晓的,往后还指着相公悉心辅佐于我啊!”

    吴峦轻拭眼角:“臣身为枢密使,未能管好枢府官吏,以致官家忧心,着实有罪!臣请辞枢密使之职!”

    这话一出,陈佑看到赵元昌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陈佑不由暗叹,说到现在其实还没牵连到吴峦,但吴峦先是摆出反抗的态度,紧接着重申自己的忠心,话语中还暗示当年支持赵元昌即位的事情,最后又主动请辞。

    这一招以退为进,用的是一波三折。

    而且看赵元昌的样子,虽然想就此罢免吴峦,但事到临头还是犹豫不决,显然吴峦成功了。

    不过,这以退为进也得看是谁用,当年郑志康就是一提出请辞,立马获准,一点反悔的余地都没留。

第三百四十二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十七)

    此时,当年以退为进结果真的退了的郑志康就坐在殿内,眼见着官家似乎想让年老体衰的吴相公继续操劳国事,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以及关爱同僚的朴素思想,他开口了。

    “陛下,吴枢使高居庙堂联络中外,臣闻此次南征大胜皆赖枢使之功,便是往日有些小错,有此大功也当重赏。”

    郑志康一脸诚恳地建议道:“不过正如陛下所言,功是功过是过,有功不能不赏,有过不能不罚。既然如此,臣以为不若先罚后赏,罚宰相以正纲纪,赏罪臣以励军心。”

    后一段话纯粹是为了膈应吴峦,真正起作用的是开头那一句话。

    联络中外,南征。

    吴峦直接就黑了脸色,立刻高声道:“南征能胜乃是陛下得天之佑,诸将皆乃陛下指挥,吾等岂能贪天之功以为己力!”

    然而已经迟了,赵元昌的眼神重又恢复冷淡。

    他看着只差呼天抢地的吴峦,缓缓道:“吴卿功劳朕皆知晓,你不必自谦。”

    吴峦愣了一下,随即长揖:“臣,必以死报陛下!”

    “朕不要你死。”赵元昌扫视殿内诸臣,“朕要的不是诸卿的命,朕要的是诸卿为国尽忠,莫以私害公。”

    没留时间让诸臣表忠心,他说完之后直接扭头看向冯道:“太保以为王卿、冯卿所言之事当如何处置?”

    冯道没有立刻回答,他垂首沉吟一番后才开口:“回禀陛下,此事涉及文武众多,或可遣一重臣持节宣慰核查,有过则罚,无过则勉。”

    赵元昌点点头:“太保所言甚是。”

    接着,他看向郑志康:“不知郑平章可愿走这一遭?”

    代天巡狩,累是累了些,但隐形权力可不小。

    郑志康立刻起身长揖:“臣遵旨!”

    陈佑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知这应该也算是君臣之间的默契,想来郑志康也是不想再在京城闲居下去,总得为子孙后代铺路。

    此事议定,赵元昌才看向吴峦,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道:“吴卿坐下罢。”

    没有提请辞或者罢免的事情,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了,吴峦要倒了。

    议事结束已经差不多午时了,赵元昌留诸人在宫中用了午饭之后才把一干人等打发离开,而陈佑则被留了下来单独问对。

    天气炎热,君臣二人也没心情出去闲逛,就坐在一间斗室之中,一边喝着冰饮子,一边执子对弈。

    陈佑围棋水平不高,而且他当初学得规则同现在通行的不太一样。好在基本规则相同,而且这时候的规则远比不上之后详尽,学了一阵时间倒也熟记于胸。

    得益于陈佑的棋力本来就不强,改变规则并没有让他水平降低多少。

    一百五十多手之后,陈佑终于看出来自己已经输了,叹了一声投子认负。

    这时候他听到对面赵元昌长叹一声笑道:“将明你这棋也太臭了些。”

    陈佑无奈一笑:“是官家棋艺高超,臣所不能及。”

    后一句是实话,赵元昌确实要比陈佑强,至于前一句,嗯,咱们换个话题。

    各自捡起棋子丢进棋笥,然后互相交换。

    两人动作熟练,刚刚结束的不是第一局,换言之,陈佑已经输了好几盘了。

    一直失败的感觉并不好受,但赵元昌似乎很喜欢这种看着对手拼尽全力挣扎之后仍然失败的感觉,于是陈佑只能陪着他继续下去。

    只不过确认陈佑棋艺是真的不行后,赵元昌放在棋盘上的心思就少了些。

    “将明你可知道这次死了多少人?”

    落下一枚白玉棋子,赵元昌开口问道。

    陈佑原本正盯着棋枰思考,听到问话,摇头道:“四月份的时候听说死了十多个。”

    没错,两个人谈论的正是武学院的学生。

    赵元昌轻笑一声,吐出两个数字:“五十三人,活了十三人。”

    “啪嗒!”

    正在落子的陈佑无意间使多了力气,落子声音大了许多。

    赵元昌盯着棋局看了两眼,随手拈起一枚棋子落下:“苏凤羽和蒋树已经上了请罪表,现在正在家里等着呢。”

    陈佑沉默一阵道:“苏院长和蒋府率一直尽心尽力。”

    “我知道。”赵元昌微微摆手,“这事不是你们的错。”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吴峦在针对武学院,我都知道。”

    “圣明无过陛下。”陈佑轻轻恭维了一句。

    “正好这次得了三州之地,我准备把活下来的这些人都安排到新得之县去,将明以为如何?”

    陈佑略一思忖,带着些征询地语气道:“若是都在一处,似乎也不好吧?而且西北之地也需人,听闻定难军同朔方多有争执,或许可召李彝殷入朝?”

    李彝殷,定难军节度使。

    朝廷想要对外藩动手,最经典的操作就是召其入朝。

    例如在原本历史上的三十年后,宋太宗想要削平西藩,首先做的就是令李氏族人入京,只可惜当时跑了一个李继迁没重视,最终出了一个西夏国。

    总而言之,有大义名分在手,除非定难军摆明车马要反,否则他就得老老实实入京。

    但也不排除李彝殷认为周国刚经历一场大战无力西顾,而阳奉阴违的可能性存在。

    陈佑说完之后,就继续盯着棋局沉思。

    好一会儿,刚刚落下棋子,便听赵元昌道:“朔方定难之争由来已久,随他们去吧,当下还是先理清中原。”

    “嗯。”

    “武学院,你还要继续办下去。”

    赵元昌落下一子,陈佑一边捏着棋子思考,一边点头应下。

    这边刚答应下来,就听赵元昌又道:“不,不只是武学院。这一次动的人很多,我会叫文伯帮忙,你们二人整理出一个章程来,这次就没必要偷偷摸摸避人耳目。”

    这一次陈佑是真的惊了,他不由看向赵元昌:“这一次不是五十人只活下来十三人么?官家的意思是?”

    赵元昌微微点头:“我看了他们的表现,活下来的这十多人,有几个还不错,接下来就看民政了。能有一两个可以,也说明武学院是有作用的。”

第三百四十三章 战云腾空刀光闪(十八)

    赵元昌对武学院这些人就只有三点要求。

    第一点就是忠心,忠于天子是一切的根本。若是像现在大部分将领一般只要能保证自家利益就无所谓天子是何人,那辛辛苦苦培养出来又有什么用?

    第二点要有战略眼光。说白了就是能理解天子的意图,在战争中能发现机会抓住机会实现这个意图。

    至于第三点,却是一个补充,如果没有战略眼光,那就要有自知之明,当好主帅控制好兵马,至于战争的规划与执行,交给能征善战的将领就好。

    陈佑对此不说心知肚明,也能猜到一二。

    自赵元昌即位之后,周国开始推行文武合流,不过这个举措仅限于中高层,底层文官武将还是要专业的比较好。

    总之,这个文武合流,表面上看是让名将有了入主中枢的机会,实际上却是要方便安排文官统兵。比如现在还在当北面行营都部署的李明卿,他是真的不懂兵事,可不妨碍他成为周国北边兵马的最高统帅。

    这样的好处就是,除非李明卿能带领大家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建立起无可匹敌的声望,否则没人会跟着他造反。

    而且大多数文人心心念念的还是宣麻拜相,相比于割据一方,入朝为宰更能实现人生的意义。

    现在赵元昌没有什么犹豫不决的事情,是以君臣二人的交谈就没有一个固定的主题,而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这一谈就是两个多时辰,陈佑也不知道自己输了多少次,终于抓住机会赢了一局。

    赵元昌停下话头,仔细打量着棋局。

    陈佑则绷着脸继续之前的话题:“兴国公毕竟还小,没必要请那些博学鸿儒,寻一些个脾气秉性温和、德行甚佳的文士来教导兴国公识字明理就可,过两年再学习经典也不迟。”

    他们现在谈到的是兴国公的教育问题。

    兴国公赵德昭快三岁了,也是时候考虑教育的问题了。

    二代们的教育问题,一直是一代十分头疼的事情。

    身为皇二代,很有可能就是周国未来统治者,兴国公的教育问题更是牵动许多人的心。

    兴国公既嫡且长,到目前为止宫中只添了一个小公主,,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优势也越来越大。可以说,只要他日后不出错,天然就是最适合的皇位继承人。

    若是现在能教导兴国公,以后就是妥妥的帝师,无论是自身前途还是学派未来,都有了保障,谁不心动?

    “嗯。”赵元昌开始收拾棋子,“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对了,雪娃儿也该进学了,还有你家那个,是叫盘儿吧,也一块来。多找几个同龄的,就跟书院一般。”

    陈佑听了,连忙道:“陈衡不过才一岁多,还得过几年才能进学。”

    同皇子做同学,听起来很美好,但问题是小孩子搞不好会闹矛盾,这是没办法控制的,遇到那些小心眼的皇子,或者打闹中稍稍有些过火,就有可能被记恨一辈子。

    只有当孩子稍微懂事了,那时候才适合陪太子读书。

    至于现在,别说还有一个雪娃儿福王,便是只有兴国公,陈佑也不放心自家盘儿跟着一块读书。

    赵元昌微微皱眉:“这也是个问题,且不去管它。张德钧!”

    随着他一声呼喊,立刻从门外钻进来一个年轻的宦官:“官家。”

    “你通知令歌查一下,监卿以上官员中,哪些在京里有三四岁的子侄。”

    这边赵元昌忧心儿子的教育问题先不管,那边吴峦被郑志康踢了一脚却没办法还手,他首先要忙着自救。

    令辅国大将军、平章军国重事、柱国、汾源郡公志康持节宣慰诸州府的圣旨在当年朝会结束后不久就颁发了。

    而郑志康也是忠于王事之人,接下圣旨后,甚至没按程序等待第二天朝会上的陛辞,当天下午就入宫求见官家,出宫之后立刻收拾收拾启程出京。

    同时京中一些中低层的官员纷纷弹劾冯道、董成林所列举出来的文武官员,其中大部分被弹劾的官员都能同吴峦扯上关系,所有压力最终都汇集到吴峦身上。

    而吴峦,原先是不准备主动请辞的,朝会结束之后他立刻联系了诸如焦继勋之类的外镇大将。

    可惜的是,经过种种利益交换,他们最终还是选择做一个忠臣。

    一个手里没兵的枢密使,平常时候或许能指使各地将领,但关键时候那些将领抛弃他却是毫无压力。

    五月底,枢密院副都承旨贺子风被贬斥边州,枢密使吴峦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上表请辞。

    赵元昌下诏挽留一次之后便准了吴峦的请辞,罢其枢密使之职,加骠骑大将军、令平章军国重事。

    若不是郑志康现在持节宣慰,或许两人还可以做个伴。

    吴峦罢相之后,尚书右仆射、史馆大学士、兼修国史阎俊臣转任枢密使,枢密副使王朴改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史馆大学士、兼修国史。

    然后,在倒吴运动中出力甚多的冯晖也得到了自己的报酬升任枢密副使,判尚书兵部。

    嘉定三年的五月六月,高层变动仅限于此,但各地文武却是调动颇多。

    一连有三个节度使被罢免,其中一个甚至论罪下狱。其它诸如制置使、团练使、防御使等等,更是多人论罪。

    各州县佐贰官也多人被贬。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牵扯进南征之事,遭到牵连。

    只不过没人会同情他们,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若是赵元昌在这次斗争中服软,像陈佑这般的人也都会或是论罪或是贬斥。也许以后还能再起,但当下却不会有任何侥幸。

    待郑志康宣慰完毕归京,郑家子侄多有重用,而郑志康自己,也经常出现的朝会上,同之前的状态判若两人。

    陈佑平静的过了一个多月,就在秋天即将到来之前,这份平静被打破了。

    赵元昌下诏,在洛阳北面靠近北邙山的地方建立了一个讲武堂,判讲武堂事的,乃是陈佑,同知堂事的是苏凤羽。

第三百四十四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一)

    所谓讲武堂,实际上就是原来的武学院改编过来的。

    这一次赵元昌利用提拔重用外镇将领子侄的行为,换取各地将领支持这一**肆罢免将校的行动。

    原本反对书院教导兵书的将领基本上被一扫而空,剩下的人通过这一次南征武学院生员的高死亡率,看出来书院培养的出来的学生能力依然比不上各家后辈,也都放下心来。

    于是,武学院正规化也就摆上了日程,最终北邙讲武堂成立。

    现在陈佑身上有三个职事,守太子詹事,同知枢密院事和判讲武堂事。

    太子未立,东宫官都是虚衔,太子詹事有职无权。

    枢密院这边,一使两副俱在,他这个同知也真的只能同知。而且他岳父李明卿也是枢密副使,只不过因为他身在中枢,所以李明卿只能留在京外。

    一个同知换一个副枢,大亏。而且因为这个缘故,陈佑本身也不太好在枢密院争权。

    这么一来,短时间内他所能做的竟然就只有讲武堂的事情了。

    通过君臣之间的讨论,讲武堂的作用仅限于“讲武”,让文人知兵事,叫武夫明谋略,这是讲武堂的目标。

    君臣几人一直是保持初心,从来没想着建立什么军校。

    至于武学院学员那奇高无比的死亡率,做好抚恤就是了,他们或许会惋惜,但绝不会因此就放弃。而心里面不舒服的,也就只有同学员们接触最多的苏凤羽等一干教员了。

    讲武堂第一批学员有三个来源,第一个就是被赵元昌看中的底层官吏,第二个是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选出来的校尉虞候,第三个是各地刺史节度推荐过来的僚属或基层军官。

    文官武将到时候会在一起上课,统一是三个月到半年,具体时间看实际情况而定。

    为了等待第一批学员到齐,讲武堂会在中秋之后开课,在此之前陈佑需要做的就是确定授课方案和教材准备,倒是空闲时间很多。

    六月底,陈佑见到了从江陵赶回来的赵普。

    赵普这一次纯属无妄之灾,一下子就由从三品的权知府变成了从六品的侍御史。

    不过他断崖式降职的例子,也是赵元昌重罚那些被罢免将官的由头之一,说是贬职,也算得上是立功。

    这不,他刚从江陵回来,就被召入宫中单独奏对,一个多时辰之后才离开。

    陈佑早早定好的酒席,赵普出宫之后立刻就有在宫门外盯着的仆役一路小跑着通知他。

    是以,当赵普换了一身燕居常服抵达酒楼时,陈佑已经满脸笑容地等在楼梯口。

    互相抱拳行礼之后,陈佑一面拉住赵普的胳膊朝楼上走去,一边笑道:“多时不见,则平清减许多啊!”

    赵普哈哈一笑:“将明你是不知道,粮船倾覆的那几天,我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减了这么几斤肉还算少的!”

    话是这么说,但看他神情全无忧虑之色,显然在宫中得了好消息。

    进了隔间,酒楼仆役将菜摆好、酒温上,便告罪一声退了出去。

    六月仍属夏季,陈佑家中不缺钱,这里虽是酒楼,却也摆了数盒冰,门窗皆用厚布帘子挡着,为得就是降温。

    落座之后,赵普畅快地呼了一口气:“还是屋内凉爽啊!”

    陈佑笑而不语,等了一阵,提起酒壶就要倒酒,赵普连忙起身拦住他:“我来,我来。”

    “诶,这次我做东,理应我来。”

    陈佑挡下了赵普,为两人面前的酒盏都倒满酒水,将酒壶重新放回小火炉上。

    赵普直接就端起酒盏:“我就先干为敬!”

    “干!”

    陈佑也没有矜持,两人就这么空着肚子喝干一杯。

    这一次赵普没等着陈佑倒酒了,他直接就拎过酒壶添酒。

    几轮之后,长时间没见的生分就消散了,气氛变得热络起来。

    谈了一阵风土人情,话题终于转到政事上去。

    “则平你这次回京,这个侍御史怕是不会长久做下去吧?”

    “这要看官家的意思。”赵普好似毫不在意,“不过应该不会再离京了。”

    他已经有了主宰一方的经历,而且他在锦官府做得还不错,接下来就没必要谋求外放,在中枢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往上爬才是重点。

    “对了,这次南征,宋国武昌节度袭扰不停,官家甚是不满,若是能尽得淮南,该是能教宋国无力西顾。”

    听了赵普的话,陈佑推测下一步的战略方向应该是淮南。

    这个淮南指的是淮河以南、长江以北的一大片区域。若周国能拿下淮南,则宋国必然要迁都。

    宋国现在的国都是江陵府,就在江水边上,如果不迁都,国都周边必须常备重兵防备北面周军渡江。这样一来,西面就不可避免地有所松懈,周军自岳州出发顺江而下进攻将十分方便。

    而如果迁都,水路调兵会遭到周国阻挠,陆路的话,隔着一个吴越国,江宁一带能守住的几率不是很大。

    总而言之,上游丢了,淮南也丢了,划江而治基本上就不可能维持太长时间。

    所谓守江必守淮,荆襄不可丢。现在襄阳一片在周国手里,荆州之地还在争夺,如果淮南丢了,宋国能做的就是献土投降。

    陈佑转着心思,那边赵普突然问道:“将明你可有心往颍州宿州走一趟?”

    陈佑一愣,随即笑道:“这还得看官家安排,我不论是去哪都没甚意见。”

    如果他出外换李明卿回京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只是担心他去南边了,李明卿还留在北边,那就有些坑了。

    见赵普笑了笑不再开口,陈佑主动出声:“不知则平可想好了要弹劾何人?”

    “我这才入京,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将明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身为御史,弹劾百僚是本职工作,更是政绩。比如董成林就是因为弹劾当时还是监国秦王的赵元昌而被先帝看重,从而擢为拾遗。

    陈佑看着赵普,微微笑道:“林师德权知河南府有半年多了,则平以为如何?”

    赵普没有立刻回答,他估算了一下如果留着林师德,能不能坚持到自己可以接任的时候。

    仔细权衡之后,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还是点头道:“京师重地,却是该换人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二)

    只不过,区区一个知府,赵普有些不满足,身为御史,不弹倒一个宰相,那就跟没当过御史一样,没甚意思!

    又碰了一杯,赵普前探着身子道:“这些天将明都在京中,两府宰执,可有......”

    他悄悄朝皇宫方向示意。

    没有直接说出口,陈佑猜测他是不是在问有没有宰执触怒官家。

    将酒盏放到桌面转了一圈,陈佑盯着酒盏道:“政事堂刘雨润,枢密院李守成,这两位依然是国之柱石。”

    或许是因为使功不如使过吧,吴峦罢相之后,刘承泽和李继勋除了多名故旧被贬之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李继勋可是曾跟在吴峦身后推动陈佑领兵南征的,以前没有机会也就算了,现在赵普有心做出一些政绩,陈佑当然十分乐意帮他一把。

    “这两位。”赵普沉吟一番,微微摇头,“的确被官家所看重。”

    言下之意就是要等待时机。

    陈佑点点头。他不着急,他巴不得赵普崛起的速度慢下来,一旦两人都站到顶峰,绝对会斗起来,还不如现在一高一低正好能够相互配合。

    眼看喝得差不多了,陈佑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则平在江陵可曾见过那朗州卢刺史?”

    朗州卢刺史,也就是卢子龙。

    他带着沈焱降周之后,赵元昌没有给沈焱封爵,而是准许他收沈焱为义子,改姓为卢。

    这其实是好事。因为前蜀帝,现在的杞国公孟昶已经是重病缠身,眼看着就要命不久矣。而当初的南平王高保逊,更是早早就死了,且死因还是纵欲过度。

    总之,沈焱变成了卢焱,至少这性命应该是保住了。

    等卢家一家人跟着车驾前往洛阳的时候,已到了知天命之年的卢子龙被任命为朗州刺史,负责对抗长沙府的宋军。

    “倒是见过几面。”

    好歹赵普当时也是江陵知府,能见到卢子龙不稀奇。

    “卢刺史看着精神尚可,怎么,没给将明你写信?”

    “信倒是有,只不过只有几句场面话。”陈佑颇有些无奈。

    因为赵元昌似乎要重用卢子龙的缘故,陈佑对自己老父的这个故交好友还蛮看重的,只可惜卢子龙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表现得有些疏离。

    不谈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酒喝到尽兴,两人便散了去。

    赵普已经确定,上任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现在的权知河南府事林师德,身为林知府前任副手的陈佑可以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

    分开之后,陈佑就来到了冯府,或者说冯太保府。

    他得同冯道商量一下,应该支持谁接掌河南府。

    江都府,宋国同平章事、大元帅、宁王白崇文斜靠在塌上,身后婢女用力揉捏着他的肩膀,堂下僚属在禀报军政诸事。

    白崇文现年不过四十余岁,其父本是吴国镇南节度使,李篡位之后多次调动,再无建树,最终郁郁而终,而他自己在禁军之中也过得不顺心。

    六年前赵鸿运称帝,中原纷乱,当时登基没多久的李野心勃勃意图北伐。

    南唐烈祖李是之前吴国权臣徐温的养子,称帝之后因着这层关系对徐氏多有优待。然而正应了那句话,升米恩斗米仇。当时正是灭亡闽国的关键时刻,李急着收回兵力趁乱北伐中原,国内动荡不安,徐氏子弟就联络了当时坐镇武昌的戴延康,意图使皇位归于徐氏。

    终于,李北伐没能成行,先锋部队被击败。东南方向闽国虽灭,但乱子一时之间无法平息。在有内应的情况下,戴延康领兵顺流而下直入江宁府。

    这时候白崇文突然开窍,带着自己的人手扫清徐氏,在李被逼禅位之后成为新朝功臣。后来又成了南唐旧人的领头人,占据了较为富庶的江都一线,甚至因为戴延康的一系列应对举措而越来越强势,最终有了如今的身份。

    只不过戴延康虽然有时候会出昏招,但对国都江宁府的掌控还算严密,所以白崇文即便有个宰相的身份,却不敢回京。

    而白崇文这边实力虽比不过身为皇帝的戴延康,但若真是打起来,宋国必定会伤筋动骨,是以戴延康也只能容忍白崇文事实上的半割据状态。

    这次宋国试图攻占沈国,也是因为戴延康同赵元昌有了相同的想法,想要挟大胜之威解决国内问题。

    只不过赵元昌成功了一半,而戴延康则是骑虎难下。周国新得的三州至少是连成一片,而宋国得到的长沙府却同本土隔着一大片山脉。

    回到眼前,白崇文听完幕僚所说的内容,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将人打发走就是了。”

    那幕僚不由急道:“大王!周国现如今国势正盛,便是不欲投周,也当好生招呼才是!怎可随意打发?”

    听到这话,原本不甚在意的白崇文脸色一寒,看向那幕僚的眼光有些不善:“孤叫你把人打发走。”

    那幕僚一顿,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怔了怔才出声应下,缓缓退去。

    待他离开,白崇文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眼继续享受。

    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道:“这人不能留了。”

    他话音刚落,一处屏风后面传出一声“喏”,紧接着脚步声响起,渐渐远离。

    白崇文很清楚,他在宋国才能拥有这般权力,一旦投周灭宋,绝对比不上现如今的生活。

    但他同时又很纠结,他要想保持现有的权力,就不能让宋国皇帝太过强势,在某些事情上,比如上一次拒周攻沈,他就拖了后腿。可这样的行为会导致宋国衰弱,最终还是有可能被周国剿灭。

    往左也为难,往右也为难,甚至让他生出“要不自己来当这个皇帝”的想法。

    悠悠一声长叹,白崇文很苦恼。

    “爹爹,听说周国又来人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白崇文不得不睁开眼:“我儿从哪得知的消息?”

    一个十**岁身着劲装的青年一边跨进屋内一边道:“我来时遇到了陆先生,问了他两句。”

    白崇文哼了一声:“这事你少沾手。”

第三百四十六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三)

    那青年下意识地就低头答应:“哦。”

    但紧接着又反应过来,抬头看向白崇文,禁不住反抗道:“我早已不是小孩了!不管什么事,迟早都要去做的。”

    虽说是反抗,但他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低,显然出声反对白崇文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让他朝白崇文大喊大叫是万万做不到的。

    白崇文盯着自己儿子,直看得他头皮发麻才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回去好好准备婚事,其它事情你少管。”

    “嗯。”声若蚊蝇地答应下来,青年低着头离开了。

    白崇文突然长叹一声。

    后继无人啊!

    “把顾大追回来,好好招待周国那些人,跑快点。”

    最终,白崇文无奈地说出这句话,将婢女打发走,兴致缺缺地躺倒在榻上。

    河南洛阳,陈佑坐在讲武堂书厅内翻阅新近送上来的学员名录。

    七月流火,进入七月之后,天气越来越凉爽,陈佑的心情也一直很好。

    譬如说,虽然内间房梅松因为江夏青的缘故没能踢走,但在董成林的监督之下,内间房可谓是伤筋动骨,好好整顿了一番。

    再譬如说,赵普入了御史台之后,死盯着河南府,大事小事不间断,林师德现在是焦头烂额。

    最后就是陈佑自己了,前次北面禀报说燕国似有争嗣的倾向,等周国国内大事平息之后,外间房诸事被交到了陈佑手中。为了方便行动,他又把鸿胪寺和都水监要了过来。

    鸿胪寺主管宾客及凶仪,也就是礼仪中的宾礼和凶礼。

    宾客,指的是非王之臣,比如辽国来使,用的就是宾客之礼。再比如兴灭继的二王三恪,用的也是宾礼,意思是皇帝不把你当臣子,两个人是平等的。

    至于凶礼,除了丧葬祭典之外,最主要的其实是国内赈灾,不过这年头通常是户部和三司总揽,鸿胪寺能轮到的机会很少。

    而都水监,顾名思义,同水有关,掌川泽津梁,舟船漕运河渠渡口,只要涉及到水,理论上都归都水监管。

    一个外交,一个水运,都是谍报工作的好载体。

    没有内间房,他可以通过都水监来起到相同的作用。而鸿胪寺更是成为外间房的绝佳掩护,至少接触他国高官重臣方便许多。

    七月之后,陈佑突然就忙起来了。他先是安排人去燕国,不管徐征是不是真的要崩了,总之就要鼓动燕国几位皇子争夺皇位。紧接着又说服赵元昌遣使出使宋国,将细作塞进使团,授意接触宋国国内文武将官,宁王白崇文只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像南汉、吴越、定难军、永安军、朔方军、归义军、大理等,都是他的目标。也就吐蕃、辽国没怎么涉及。

    吐蕃是因为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也没有比较强大的势力,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利用行商刺探各部情报。

    至于辽国,双方隔着一个燕国,所接壤的部分也就只有永安军那一片。由于周国采取先南后北的战略,所以陈佑想要在燕国发力,看能不能推动燕辽通商,以催化辽国的汉化。而且两国通商之后,或许燕国能维持的更久。

    一个持续衰弱的燕国,对周国来说是最好的邻居。

    当然,这是在走钢丝,燕辽通商之后辽国汉化、燕国持续衰弱只是最好的结果,也没准会变成燕国被契丹同化,持续性地袭扰周国北面领地。

    不过既然赵元昌同意了,又经过两府议事确定下来,陈佑就放心大胆地操作,反正他只是提一个方向,具体执行还是那些专业细作来。

    为了这些事,他现在除了每月逢五的一堂课,根本没多少时间去书院。

    讲武堂会在中秋之后开课,在此之前,各项准备工作要做好。

    陈佑当年没接触过军队,也就日常教育中收到过一些军事培训,成年之后都忘得差不多了。来到这里虽然当了将军,但无论是世家出身还是底层拼搏上来的将领,都远比他专业。简单来说,就是陈佑对这个时代的军队没有一个全面深入的理解,以致于当初竟然动了模仿士兵委员的想法。

    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人制宜,中医的三因原则在施政上也很适用。陈佑现在就是一面突击学习当下的军事理论,一面提出自己的思考见解。

    其实现在成系统的军事理论主要还是前人的那几部兵书,更多实践中积累的经验却没有总结成文,而这就是陈佑所做的事情。

    他几乎每天都要找在京将领讨论,隔个三五天就请求入宫奏对,更是经常用太子卫率做试验。现在虽然还没有完整的成果出来,但也让他确定了几个尝试的方向。

    这些想法在奏报赵元昌之后,将会在讲武堂的学员中进行试验。

    总之,指导思想就是不影响现有军队的战斗力,只要保证这一点,赵元昌允许陈佑尽情的尝试。而且因为王朴调任政事堂的缘故,赵元昌特意让新任的枢密院副都承旨闻克全程协助陈佑,总算是免了陈佑被架空的隐忧。

    说到闻克,他可以算是京城这段时间的名人了。

    闻克一开始是赵元昌幕府的录事,也是幕僚之属。赵元昌登基、陈佑主持枢密院改制的时候,他成为枢密院兵籍房主事,这一当就是两年。

    今年夏天枢密院多人或迁或贬,出了不少缺位,于是闻克开始了自己的传奇经历。

    六月十三日,闻克调任司农寺钩盾署令,为正八品上;六月二十二日,调任少府监右尚署,正七品下;七月四日,调任尚书户部仓部员外郎,从六品上;七月十四日调任枢密院副都承旨,加朝议郎,正六品上。

    短短一个月,履历之丰富非是一般人所能比。

    好在他最后停在了五品以下,否则的话,一月之内由青衣至绯衣,估计得有不少人会嫉妒地发疯。

    当然了,从古至今也不缺一夕之内白衣拜相的奇人。只不过相比于那些声名在外的人物,闻克这个默默无名的小人物骤然升起,给人的感觉总是不同的。

    撇开闻克不谈,枢密院另一个副都承旨董成林竟然意外地同陈佑亲近起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四)

    这么说也不太对,董成林其实弹劾过陈佑好几次,两人也不是什么不打不相识。

    不过陈佑在周山开了一个书院的事情在洛阳算是人尽皆知,陈佑课上的一些言论多有流传,支持者有之,批判者有之,无视者也不少。

    总之,在听说了此事之后,董成林便想查个仔细,若真的是歪理邪说,哪怕陈佑深得官家看重,也照样弹劾不误。

    没想到真正了解了陈佑的理论之后,虽然有看不惯的地方,但大多数观点颇合他的意。

    于是,感觉到吾道不孤的董成林写了一份万言书递到御前,把陈佑好好的批判了一番,直言希望官家能够鞭策陈佑摒弃那些错误的观点,发扬正确的观点,好好的为国为民建功立业,不要走入邪途。

    董成林虽然变得沉稳了,但本性还是没变。

    这份奏章不出意外地送到了陈佑手中,陈佑看了之后也没什么想法,他知道董成林的性子,不准备去招惹这家伙。只不过从那天开始,他在书院中本就十分收敛的言论更加平和正常,轻易不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

    没办法,董成林可以不理会,但天子的敲打不能不放在眼里。

    至于董成林,虽然他依然会弹劾陈佑,但陈佑办事需要涉及到枢密院的地方,他却十分配合。只不过每次都试图说服陈佑放弃“错误观点”这一条叫陈佑有些招架不住。

    “山长!”

    苏凤羽从洞开的木门走了进来,他将手中一叠薄薄的纸张放到陈佑面前:“这是重新修改的课程安排,你看看可不可行。”

    陈佑接过纸张,笑道:“这里不是书院,再叫我山长有些不合适了。”

    苏凤羽咧嘴一笑:“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陈佑摇摇头,没去理会苏凤羽,低头翻看手中的课程安排:“我先看看,你坐一会。”

    他知道,苏凤羽这是还记着那四十个学生。

    原本以为会被贬职,没想到最后竟然有功无罪,换成谁都会喜出望外,苏凤羽也不例外。但他一想到死去的那四十个学生,就感到良心不安,为了防止自己有一天会忘了那些学生,他便一直称呼陈佑为“山长”,好时刻提醒自己,曾经在书院教导过那些为国战死的学生们。

    相比之下陈佑就冷血多了,乍听到消息的时候,他还会震撼会惋惜甚至自责,但很快就会将这些情绪放下,毕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

    他只会在成功之后缅怀牺牲者,如果不能成功,再多的缅怀也不能让那些人的牺牲变得有意义。

    说回眼前,苏凤羽这份安排,已经是第六版了,在陈佑看来,绝对能符合赵元昌的要求。

    首先,全部课程被划分为五类:后勤、马军、步军、水军、经典。

    后勤是陈佑提出来的,这年代没有后勤的概念,但是有辎重这个词,基本上干的就是后勤的活。而且大家也很重视辎重,除了专门负责粮草转运的官员,军队中的后勤人员能占到整支队伍的两成到四成,这个数字一般不包括临时征用的民夫。

    曹操注孙子兵法中提出:卒十骑一重。养二人主炊家子,一人主保固守衣装,厩二人主养马,凡五人。也就是十名骑兵要有五个人保障后勤工作,占全员的三分之一。步兵就简单了,他后面说十个步兵只需要三个人负责。

    类似的记载比比皆是,此处就不一一列举。

    陈佑提出的后勤,除了军队本身,还包括地方州县以及日常战备维护。

    问题就在于,这年头的军队,最依赖的其实是粮和饷。只要狠下心来,筹措粮饷并不困难,这正是叛乱无法杜绝的原因之一。

    于是陈佑的任务就是研究怎么通过推广这个“后勤”的概念,让军队对中枢的依赖性增加,从而无法轻易造反。如果科技发展到热武器的话,这个目标实现起来就要简单不少。

    马军步军水军,当代的三军,不求精通,至少得让那些学员了解。

    最后的经典,其实就是文化课,这个课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宣扬忠君思想这才是成立讲武堂最主要的目的。

    对此,陈佑并没有特别的感触。军队总要有一个效忠的对象,与其让军队忠于金钱利益以致于独走,还不如让其忠于某个能代表国家的实体,比如“皇帝”,或者其它什么事物。

    他自己的话,大概就像孟子所说的那样: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抬起头来,他朝苏凤羽露出笑容:“辛苦了,就按照这个来吧,叫人誊抄一份奏章,然后拿给我。”

    “好!”苏凤羽点点头,“若是没什么事情,我就先下去了。”

    “嗯。”

    将苏凤羽打发走,陈佑重又拿起另外一份文书翻开。

    周山书院,汪弘洋也在翻看两份名单。

    明年春天可能会开科举。这是山长陈佑得到的消息,消息来源是某位天子近臣,具体内容是官家今日突然谈到去年考中的那些人表现尚可,还感慨今年因为迁都和战事而没能举行科举考试。

    现在已经入秋了,如果明年要开科取士的话,近期就该下诏各州县开始发解试。

    发解试需要在原籍参加,而周山书院很多学生都是蜀地的,于是书院准备在诏书颁布之前帮助不想回乡的学生落籍在河南府内。最不济也能在周边,总不需要远行千里回到家乡。

    汪弘洋眼前的两份名单,一份是需要落籍的学生,另一份是想要回家的学生,还有不少人不在这两份名单上,因为他们并不想参与科举。

    反正有山长在,只要努力学习能力足够,被陈佑征辟或者举荐也是一条为官正途。

    陈佑,现在也是某些人的背景了。

    回乡的那份名单暂且放在一边,汪弘洋拿起要落籍的那份名单。

    落籍河南府,不难,但过程比较繁琐,想要抓紧时间迅速完成,还需要借助陈佑的身份。

    好在连年战乱,户籍制度的执行不算严格,否则的话,陈佑也没办法一次性帮助这么多人落籍,

第三百四十八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五)

    汪弘洋正在考虑该怎么分配那些想要落籍的教员生员,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

    他喊了一声,放下手中纸笔。

    只听得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一个中年文士走了进来:“不知祭酒叫我过来是为何事?”

    “坐下说话。”汪弘洋伸手示意,“我看明川你马上要回乡?”

    来人原来是陈昭汶,他现在已经是经学院教授了,而且他本人对算学比较感兴趣,又申请当了算学院的助教,一边教一边学。

    这一次书院内突然在说返乡的事情,倒让他想起了自己初来之时的决定,故而虽不准备参加科举,却也想跟着一块回蜀地。这次回家他准备把家人都迁过来,以后一边在书院教书,一边在书院学习新的知识,岂不妙哉?何苦去做那劳什子官吏!

    这事没什么不好说的,听到汪弘洋问,他就干脆地点头:“正是如此,此去蜀地,大概冬至前后能赶回来。这段时间无法尽职,还望祭酒见谅。”

    “无妨。山长说了,像明川这样热爱书院的行为是值得鼓励的。”

    汪弘洋找陈昭汶过来不是为了闲聊的,大家都是书院人,没必要试探来试探去,他直接就开口了:“书院已经决定,让你担任这次师生回乡的负责人。”

    陈昭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斟酌着开口道:“我只不过是一个读了几本书的教授,何德何能做这个负责人?还是选一个合适的人比较好,非是我过谦,实在是有自知之明,不能拿大家的生命来冒险。”

    “这件事书院商讨了很久,也询问了山长的意见,就决定是你了。”汪弘洋摆摆手,“你别急着拒绝,选你不是其它原因,而是因为你最合适。”

    陈昭汶还要再说,却被汪弘洋打断:“我们也知道你只想当个教授,但如果我们这些人都去做官了,书院的事情还得落到你们头上。我相信明川你的能力,山长也相信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我们的信任。”

    这话不容拒绝,陈昭汶嘴唇动,最终还是点头道:“士为知己者死,山长祭酒信重于昭汶,昭汶必不负二位之望。”

    “哈哈!明川,我可不要你去死啊!我还指望你能在书院教书教到七老八十呢!”

    汪弘洋笑着说出这话,叫一脸严肃的陈昭汶也不由露出笑容。

    “嗯,就这样吧,明川你先去找徐执事长,具体情况他会告诉你的。”

    正事谈妥,汪弘洋就逐客了。

    大家都习惯了在书院里直来直去地交流,毕竟在书院中随时都会有辩论,想要委婉一点,别人只会故做听不出来,然后喷你一脸狗血。

    是以陈昭汶也不恼,有礼有节地告辞离开。

    发解试的消息还没等到,朝堂上发生了另一件事,只不过这件事只是文臣在争论,是以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八月初三,有礼部员外郎上书称周命上承隋唐,自梁以下皆是僭伪,故而当以唐、隋后裔为二王后。

    之后,关于二王三恪该立谁的问题,一干臣子,主要是三品以下的文臣,吵得不可开交。

    上承两代皇室后裔为二王后,上承三代则为三恪。

    说重要吧,这些人包括后裔一般情况下做不了官,因为他们是皇帝的宾客而不是臣子,只能被养着,一般情况下也没人在乎他们。

    说不重要吧,每一朝每一代都会设立,这关系到一个法理继承的问题。

    按理说周在晋后,以石晋、后唐为二王正合适,而当初赵鸿运就是这么做的,选了两朝的旁系后裔立为二王后。

    但现在周国渐渐有席卷天下之势,这些原本不会有多少人关注的问题就又被翻出来了,所为的,七八成是想复制董成林或者闻克的经历,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政治投机客。

    一开始,上至赵元昌,下至各部尚书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任由官员吵,最后看谁吵得声音大,说得有道理,就按照谁说的来就是了。

    法理归法理,说到最后还是要看实力,实力足够,这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也能轻轻巧巧地解决掉。

    中秋之前,诏令各州县发解试,各地解额没有限制,但若某一地所解之人成绩太差,当地正贰官就会被罢黜。

    在此之前,书院师生落籍的事情堪堪解决。诏令发出之后,陈昭汶也带着一个车队出发前往蜀地。他们不是单独上路,陈佑利用自己的特权开了一份允许借调沿途衙役护卫的公验,而且还特意让开拓了商路的钟家安排一支商队和他们同行。对于书院这些人,陈佑是真的上心。

    中秋前后,朝堂重臣所关注的事情其实是同知枢密院事、判讲武堂的陈佑与三司、兵部、户部、军器监等部门的争权与扯皮。

    陈佑想要建立一个后勤部门,必然会影响到三司等部门。

    后勤概念的提出,有助于枢密院权力的扩大,但被它侵夺权力的部门多归属在政事堂之下,是以两府重臣这段时间一直在吵这件事,期间合纵连横利益交换让人眼花缭乱。

    就在大家争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那些争论二王三恪的低品官员闹出了一件大事有那等不知是愚蠢还是不知死活的人竟然大肆宣扬之所以不能以石晋为二王后之一,是因为周太祖登基的时候晋帝还在位,周国乃是通过武力叛乱,而非是通过禅位从石晋手里得来的江山。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赵元昌的授意下,江夏青直接把那蠢人贬到南蜀某羁縻县。

    然而还是迟了,赵元昌即位之后对文人甚是优待,而且外界虽然不平稳,但内部少有影响数州的叛乱,叫这些文人有些忘乎所以了。

    这个言论出来之后,很快就传播开来,无数奏章递到政事堂,甚至还有不少人声援那个蠢人,称官家不该行因言论罪之举,以免阻塞言路。

    “德俭,你这个御史中丞完全没起到作用啊!”

    陈佑和胡承约这是在赵普宅中。

    赵普发妻亡故,他虽然心中悲楚,但也知道逝者已矣的道理。于是趁着这个机会将从前在赵元昌幕中关系较好的几人叫来,准备商议一下如何应对眼下的乱象。

    陈佑、胡承约来得较早,宽慰赵普一番之后就被请到了后宅书房,而赵普则带着他那年幼失恃的长子在前面迎来送往答谢祭拜之人。

    听陈佑这么说,胡承约无奈摇头:“谁能料到这件小事会成现在这副模样!而且有宋大夫在,你问问赵则平,我的话在宪台里面有几个人听。”

第三百四十九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六)

    “那你也不能让那些御史乱掺和啊。”陈佑摇摇头,“内间房和武德司已经在查这后面是否有人在推波助澜,德俭你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御史台专司监察百僚,再加上向来有风闻奏事的惯例,若是有朝争,十次有八次都是先从御史弹纠开始,是以陈佑有此一问。

    胡承约带着些无奈,两手一摊:“将明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次纯粹是个意外,就连一开始挑起此事的都只是礼部的人,御史台完全是之后才卷进去的。”

    正说着,宋敏贞推门进屋。

    宋敏贞现在是尚书省左司郎中,依然兼着弘文馆学士。左司郎中是从五品上的职事,一般来说,到了这一步,放出京去做不了那等军政皆在手中的刺史,权知州事的知州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只不过他今年已经五十七了,比江夏青还要年老。

    都是熟人,打了个招呼后宋敏贞随便在一个位置上坐下。

    “方正先生,官家可曾同你说过什么?”

    “官家自有主意,倒是不曾说过此事。”宋敏贞神情平静,“不过我家三郎已经三天没归家了。”

    宋家三郎就是在武德司做一个主事。不到三年时间就能成为武德司这个小地方的主事,除了他自己的能力之外,更主要的是宋敏贞深受赵元昌信重。

    武德司在忙,陈佑是知道的。

    现在是董成林主管内间房,内间房同武德司常有配合,陈佑就是从董成林那里问到的。

    “鲁公那里怎么说?”问话的是胡承约。

    “冯师说不必操心。”陈佑脸色有些微妙,“这件事实际上不关臣子的事情,主要看官家怎么想,官家要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没必要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冯太保这事稳重之言。然则主忧臣辱,我等不能坐视。”

    宋敏贞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选项,胡承约也是一样。

    他们是普通人眼里的天子近臣,但天子近臣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如果不能为皇帝分忧,这圣眷来得快,去得更快。说不得哪件事办得不如意,就会被远远打发出去,再无翻身之机。

    陈佑也知道这个道理,否则听了老师的话之后他就不会到这里来同他们商议了。

    一时间没什么好的建议,加之人没到齐,三人便随意闲聊,互相交换消息。

    很快就到了饭点,赵普带着两个端着饭菜的仆役走了进来。

    “甘定邦今日轮值,没办法过来。”

    听了这话,除了胡承约稍有惋惜外,陈佑和宋敏贞都没什么表示甘靖宇同他俩的关系并不亲近。

    陈佑等人聚在一处商议对策时,赵元昌单独召来江夏青。

    “最近朝堂有些乱,江相公作何想法?”

    不等江夏青坐下,赵元昌直接就这么问,直叫江夏青冷汗直冒。

    好不容易熬走了冯道和刘明,他这个昭文相终于能够执政事笔成为真正的首相,这段时间正带着政事堂众人同枢密院争权。

    官家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分明是在质疑他这个首相的能力。

    连朝堂都无法控制的首相,要来有何用?

    “好叫官家知晓,朝堂生乱,皆是臣之过。”

    不管怎样,先认错。

    “臣私以为官家圣君在位,当为政以仁、治吏以宽,哪知一时疏忽之下,这宽仁倒叫一些人胆大妄为扰乱朝政。实是臣宽仁太过,以致规矩松弛、纲纪颓废,方才有此乱象,皆臣之过也。”

    之后找理由。但这个理由却是先夸了赵元昌,再说自己是好心办了错事,现在已经认识到错误了。

    “臣以为,恩威皆自上出。官家之恩,臣民皆受,如今却到了施威之时。唯有施以雷霆手段方可显官家之仁。”

    最后说解决方法。既然惹出了事,就要想法子解决。只会产生问题却无法解决问题,最终的结果就是被当做问题解决掉。

    果然,听了这一番话,赵元昌脸色稍霁:“坐下说话。”

    “谢官家。”

    江夏青端正坐好,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才是重点。

    “该如何施以雷霆手段,相公且为某仔细分说。”赵元昌上半身微微前倾,目光认真地看向江夏青。

    “喏。”

    江夏青深吸一口气,略一沉吟后开口道:“如今百官所争者,不过两件事。一为二王三恪,一为龚明之。”

    龚明之就是那个说了蠢话被贬蜀地的官员。

    见赵元昌没有反应,江夏青暗自叹了口气,继续道:“二王三恪之事好办,官家尽可以一言以定,此非是大事,只要有了定论,想来就不会有人再去讨论。”

    这件事,说起来中枢这些人都有过错。但凡在讨论的一开始有人重视一点,直接奏请赵元昌裁定,就不会闹出后面的事情。

    只可惜当时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两府争权上面,这件十分重要的小事就没多少人在意了。

    “江相公所言有理。”赵元昌点点头,没等江夏青松口气,又问道:“不知江相公以为当以何人为二王后?”

    江夏青嘴唇微微抖动,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抓紧衣摆。

    “好叫官家知晓,臣以为当以隋唐两季立二王后。”

    “哦?”

    江夏青早就防着赵元昌问到这件事,除了自己私下里权衡,还同幕僚仔细商议,理由早就想好:“唐至周历经三代。先说梁,乃是那朱全忠弑杀唐皇篡位自立。后唐之主非是李唐族裔,诈称李唐,乃是僭伪。而晋则是引外族入中原,若非幽州军民奋起反抗,则幽燕之地尽没。我朝太祖一朝起兵驱逐石晋、北拒契丹,至官家即位,渐复唐时故土,故我朝当上承隋唐,立二王之后。”

    赵元昌沉默半晌,吩咐道:“令薛居正拟旨,寻隋唐后裔立为二王后。”

    唐皇后裔还算好找,当初朱温所杀基本上是近支,唐代绵延两百余载,还能找到不少远支,但隋皇后裔就有些困难了。

    不过这都是底下人需要考虑的。

    “第二件事当如何?”

    “今年冬,当考课京师官吏!”江夏青恭敬地说出了自己的方法。

第三百五十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七)

    韩向阳从侧门走进陈府。

    这两天年末考课京官的消息已经在小范围内流传开来,韩向阳身为陈佑的幕僚,好似赶场一般见了不少同为幕僚的文士。

    这些人的幕主,有像孙宣怀这样之前依附于冯道李明卿现在以陈佑为主的,也有类似黄世俊这般同陈佑这边亲近的,还有刘正岚那样与陈佑有过交情但现在闲居京城的。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考课,对陈佑来说是一个挑战。

    冯道闲居,李明卿在太原,他们这个松散派系在这次考课中能取得什么样的好处,或者遭受什么样的打击,全看陈佑的能力。

    如果依附的官员损失太大,陈佑日后无法服众都是轻的,严重一点甚至会导致那些官员转投他人。

    门下没有甘效犬马之劳的官员,即便当了首相也只是一个傀儡。而若是鹰犬甚多,便是一介阉竖也能成为事实上的执政之人。

    总之,陈佑对即将到来的考课极为重视。

    快到书房之时,一名脸型方正的中年男子从书房方向过来。

    韩向阳避到路旁,叉手招呼道:“公冶鸿胪。”

    这人乃是鸿胪寺卿公冶通。

    他停下脚步面带笑容朝韩向阳点头示意:“原来是韩先生,某刚同詹事谈完话,詹事正在书房。”

    “多谢鸿胪,某尚有要事寻詹事,还请鸿胪恕罪。”

    “无妨,你且去吧。”

    公冶通笑着摆摆手,两人错肩而过,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鸿胪寺卿,说是从三品,其实还不如外放出去知州事,他这次来正是想谈谈陈佑的口风,看能不能前进一步。不说六部尚书了,吏、户、礼三部随便哪一部的侍郎都行,实在不行出外做一个知府刺史啥的也算是升职。

    只是从陈佑这里他并没有得到准信,让他心中不安。

    另一边韩向阳没有去猜公冶通在想什么,他快步走到书房门口,抬手敲门:“詹事,韩向阳请见。”

    过了一瞬,门内传来一个陈佑的声音:“伯昀回了啦?进来吧。”

    他推门进屋的时候,陈佑正好将一本书放到一旁。

    “怎么样?”

    陈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声。

    “情况不是太好,虽然官家已经下诏了,但连续几名上书的文官被贬对那些人刺激有些大。”

    陈佑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波动。

    只听韩向阳继续道:“今天见面的这几个,都不愿意这这时候出头。”

    “哼。”陈佑轻蔑一笑,“只想着得好处,却不肯付出代价,伯昀你都记下来,这次考课看这些人能不能起到最后的作用。”

    这意思就是要放弃这些人了,至于最后的作用,其实就是用他们的位置当做交换的筹码。

    虽然这些人自食其果,但他们不配合叫陈佑有些难办。

    没有低品官员的帮助,陈佑堂堂一个三品大员,总不能专门逮着那些五六品七八品的官员弹劾吧?

    沉吟一阵,他终于下定决心:“伯昀,你去通知胡中丞,就说我会尽力配合。”

    “好。”韩向阳脸上疑惑一闪而过,点头应下。

    江相公府,身着素服的赵普被仆下引着朝偏厅去。

    服丧期间到别人家做客可以说是非常无礼的一件事,而且也有违礼制。但这次是江夏青邀约,赵普之前就以居丧不宜赴宴婉拒了两次,但江夏青一再邀请,他不得不应邀前来。

    毕竟只是为妻子服齐衰杖期,只要不喝酒兴乐,勉强能说得过去。至于忌讳,主人家都不在意,他又何必在意?

    只不过临行之前他还是把丧服换成了素服,总算说起来不是那么违和。

    其实若不是赵普现在还在假期,两人完全可以在官廨相见。因为齐衰杖期是有三十天假,再加上葬礼的五天,总共是三十五天假期。江夏青若是有急事,等到三十五天后,黄花菜都凉了。

    一进门,赵普先行行礼:“普见过相公。”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江夏青坐在椅子上抬手示意赵普坐下。

    坐下之后,赵普面上带着歉意道:“普尚在丧期,冲撞了相公,着实不该。”

    “则平不必自责,反倒是我执意邀请则平过来,有些唐突了。”

    嘴上说着唐突,江夏青却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丝毫歉意都没有。

    赵普则是连道不敢。

    寒暄几句,仆役奉上茶水。

    “我这次寻则平过来,是为了当下的朝局。”

    “相公说笑了,莫说普如今居丧在家,便是仍在朝堂,对朝局也无甚作用。”

    赵普猜不到江夏青的想法,只得小心翼翼地应对,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则平莫要过谦。”江夏青端着茶盏拨了拨盖子,“虽然则平你如今左迁侍御史,但你才智过人,又深得官家信重,我相信你很快就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相公谬赞。”

    赵普心思急转,江夏说这话难道是想要收服他?

    但他现在就和当初陈佑在枢密院的处境一般,不需要多久就能自成一派,可以日后再谈合作事宜,没必要现在就定下主从。

    江夏青笑了笑,啜了一口茶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放下茶盏道:“听说则平同陈将明交好?”

    “正是。”赵普不明所以,点头道:“我二人乃是当初官家灭南平时相识,到如今也有四年多了。”

    “四年了啊。”江夏青感叹一声,“陈将明也是个能人,短短四年就入了枢密院。”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如今正带着枢密院同政事堂争权呢!”

    赵普听了,干笑一声:“陈将明他也是为官家做事。”

    “你也是为官家做事嘛!”

    江夏青摆摆手,状似毫不在意地道:“之前林育才多次遭到弹劾,看来他这个河南知府有些失职了。”

    赵普心头一跳,弹劾林师德的就是他!

    不等他开口解释,却听江夏青道:“最近朝局有些混乱,这京师之地不能不稳,则平可有什么好的见解?”

    赵普此时只差呐喊出来:我就知道这老匹夫没安好心!

    心中腹诽不已,脸上挤出笑容:“林知府还是很尽职尽责的,河南府交给他,相公尽可放心。”

    “诶!”哪料到江夏青摇头道:“他的能力我知道,平常时候还可以,现在却有所不足。”

第三百五十一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八)

    “相公说得是。”

    赵普惯性的附和一句之后,突然感觉到有一些违和:江夏青这是在否定林师德?

    “我身为宰相,稳定朝局乃是本分。则平你为侍御史,更得仔细,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尸位素餐之人。”

    江夏青这时候的态度,就仿佛赵普是他这边的人,林师德才是敌对方一般。

    赵普一时摸不清楚江夏青的脉,只能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应付过去。

    这一次不太容易的会面似乎只为了说这一件正经事,接下来两刻钟几乎都是在闲聊,偶尔提两句政事也是一笔带过。就好像一开始的正经事其实是话引子,之后的闲聊才是目的一般。

    赵普离开江相公府上时,表面上面色平静,实际上心里一团乱麻,他实在是搞不懂江夏青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就在他离开之后,坐在偏厅的江夏青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啜了一口,啪嗒一声盖上茶杯盖,也不放下去,就这么端在手中,温声问道:“怎么样,能看上吗?”

    没有回应。

    他愣了一下,扭头看向侧门,正看到续娶的夫人一脸无奈地走进来:“四姊跑了。”

    “看不上么。”江夏青放下茶盏,说不出来是失望还是什么。

    “哪是看不上啊!”江夫人走到他身后轻轻揉捏他的肩膀,“之前一直在听着呢,听你问话才害羞跑掉的,拦都拦不住!”

    江夏青一怔,随即无奈摇头笑出声来:“这真是!算啦,既然四姊不反对,我再看看这个赵则平。”

    听他这么说,江夫人轻叹一声:“听你说这赵普都快三十了,而且就算四姊过去也只是续弦,家中还有个知事的长子,就不能找个头婚的年轻人么?”

    江夏青反手握住夫人的手,呵呵笑道:“你在家中不是好得很吗?你我都还在,四姊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再说了,赵则平日后定能坐进政事堂,哪个头婚的年轻人能有他好?”

    说着,他拍了拍夫人的手:“放心吧,四姊孝顺,我不会叫四姊受委屈的。左右还有一年,再仔细看一看。”

    虽然一些官员执着于“言路阻塞”,一直不死心地想要劝谏官家,但两府这些人一点也不慌。

    一个考课已经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又贬斥了几个跳得欢的,剩下的那些不去管他,过一段时间自己就放弃了。

    只是,偏偏有人就是看不清形势,到处串联一些低品官员。好歹他们还不敢诽谤君父,但朝堂之上的一干重臣,尤其是没有带过兵的纯粹文人,在他们的奏章中一个个都成了祸国妖人、窃国权奸。

    在这种情况下,御史中丞胡承约奏称风闻奏事乃是御史之责,那些官员仅凭道听途说便弹劾当朝宰相公卿,实属诽谤,可论罪下狱。

    胡承约的奏章是想要彻底解决当下某些官员抓着龚明之一事胡搅蛮缠的情况要是还不停下来,直接论罪下狱。一了百了,简单直接。

    但是,如果开了这么个头,等于说是除了御史台外,其余官员想要弹劾某人,必须拿出真实可靠的证据来。

    然而,大家都是普通的官员,很多时候即便知道某个人有过错,也没办法拿到证据,只能等有司调查。这也就意味着,若是按照胡承约奏章中所言,御史台从此将凌驾在六部之上,甚至就连两府也无法控制御史台,御史大夫能够重新位列宰辅。

    于是,一干重臣的注意力再次偏了,被弹劾算什么,还是拦着别让御史台权力扩增来得重要。有一个三司已经够了,至少户部还能同它争一争,再来一个御史台,绝对不能忍。

    然而,太子詹事、同知枢密院事陈佑在胡承约之后立刻上奏附议,也就比御史台的几个人稍微慢那么一点。

    这正是陈佑当初答应要帮胡承约的事情,赵普和宋敏贞则不想贸然参与到这种涉及权力分配的事情中来。

    不过胡承约也是厉害,御史大夫宋杞言被他说动,连带着整个御史台现在咬死了那些疯狂弹劾朝堂重臣的官员,称他们“不为御史,以道听途说之言构陷公卿,实乃大罪”。

    总之,一边称只有御史能够风闻奏事,而另一边则说不拘何人,只要听到违法之事就可弹劾。一时间吵得厉害,之前被贬黜的那几个倒霉蛋就没人关注了。

    用新的矛盾压下旧的矛盾,虽然说出去似乎不好听,但的确很有用。有时候压不下去,纯粹是新的矛盾不够大,没能占据主要地位。

    讲武堂也渐渐进入正轨,唯一的困难就是各地送过来的学员都是那种不怎么听话,而且大字不识一个的大头兵。

    对这些人,陈佑的打算是先教育教育,如果还是不听话,直接打回原籍换人,想来自会有人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讲武堂运转良好,陈佑自然就把心思放到书院里去。

    官家终于下诏明年二月开科取士,令各州县举行发解试,遴选参与科举的考生。

    书院里大概有二十多人要在河南府应试,发解试的考官是州府主官,权知河南府事的林师德还没被罢免,所以这次河南府发解将由他来出题。

    为此陈佑让人准备了林师德的详细资料,包括能找到的林师德以前的奏章或者私下里流传出来的文章,为得就是让书院学生能够了解林师德的想法,写出符合他观点的文章。

    同时,也让一干幕僚分析林师德目前的处境,结合他从前的经历,猜测最有可能出什么题。凡是沾边的题目,都拿出来让学生们练习。

    时间在一片忙碌中缓缓流逝,很快就到了河南府解试的前一天。

    这天午后,陈佑在书院勉励一番即将参加考试的二十多人后,就让汪弘洋带着他们进城。

    解试将于明天早上在洛阳贡院举行,所以书院包了一家靠近贡院的旅舍,今晚考生以及临时护卫都会住在那里。

    现在的贡院相当于考试院,当年在开封举行科举的时候,临时组成的贡院甚至只有人没有考场。洛阳贡院的考场还是唐时流传下来的,许久未曾用过,这一次拿出来让河南府举行解试,也是想看看这个考场还能不能用。

    巧合的是,刚送走考生,就有一个宦官快马赶到书院。

    官家召陈佑入宫问询讲武堂事宜。

第三百五十三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十)

    陈佑被一路引着到了宣政殿。

    宣政殿往西去就是唐时中书省的办公场所,不过现在这里给了枢密院,政事堂在原先门下省的位置,也就是皇城东部。

    这样的安排,解释是枢密院主兵事,同西方白虎的意象相合。但这时候是以左为尊,这个左,取得是坐北朝南的皇帝的左,也就是东边,政事堂的方向。

    不过赵元昌按惯例在宣政殿视事,离枢密院更近,哪一个更重要就不好说了,没准咱们周朝会换成以右为尊呢。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进去通禀的宦官来到门口招呼陈佑进去。

    一进门,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萦绕在鼻尖,莫明地就感觉到心情平静许多。

    强忍着探究一番的**,快步走到御座前。

    正要行礼,就听赵元昌的声音响起:“这些虚礼就别在意了,你先坐下好好给我讲一讲讲武堂的情况。”

    “喏。”虽然赵元昌说不必行礼,但陈佑还是微微欠身拱手,以示尊敬。

    坐下之后,陈佑整理了一下思绪,略过之前说过的一些事情,开口道:“禁军之中遴选出来的军士还算诚心向学,那些士子虽然不理解,不过也都听话。而且相比较而言,士子的学习速度要更快一些,若不是为了不让文武出现隔阂,这些士子学三个月便可出师了。只是州镇举荐过来的那些人,目前还在识字阶段,有三个总是闹事、屡教不改的被遣送回去,令其换人。”

    赵元昌眸光闪动,出声问道:“哦?这三个都是哪里的人?”

    “两个是雄武节度的,还有一个是阶州的。”陈佑照实回答。

    雄武节度使翁章辉因为地处边疆的缘故一直不怎么服从朝廷政令,现在的阶州刺史朱玉昭当初是跟着史肇庆叛乱的。史肇庆败亡之后,翁章辉趁着朝廷没反应过来,接受了当时镇守阶州的朱玉昭投靠,然后举荐朱玉昭为阶州刺史。

    只不过雄武军毕竟离得远,朝中又各种大事不断,一时间没想起来收拾他们。

    此时听了陈佑的话,赵元昌提笔在一张纸上记下这两个名字,然后示意陈佑继续往下说。

    陈佑看着他的动作,眼角不由一跳,这是真的“记仇”吧?

    轻咳一声,收敛思绪继续道往下说,一直说到口干舌燥才停下来,这时正好一个宦官给他端上一碗热汤。

    见赵元昌皱眉沉思,陈佑端起汤碗轻轻喝了一口,缓缓咽下。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熬成的汤,口感有些滑腻,咽下去之后有一股香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回味。

    陈佑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这碗本就没多大,他这一口基本上就喝干了。

    接过一旁宫人递上来的温水浸泡过的湿巾擦了擦嘴角,将湿巾放到碗旁,自有人将其端走。

    这种恰到好处的享受,现在也就只有在皇宫才能享受到了。

    毕竟皇宫中人几百年来就是伺候人的,即便战乱流失不少,但其中老人还在,某些规矩就能传承下来。只不过这些规矩并不全是好的,精华有之,糟粕也不少。

    好一阵,赵元昌开口了:“除了这些,还有么?”

    陈佑打起精神道:“好叫官家知晓,臣考虑了一番,觉得讲武堂在招收下一期学员的时候,应当限定识字。若是大字不识一个,招进来之后还得费神教其识字,费时费力,还人为将学员分割开来。除此之外暂时就没其它问题了。”

    略一沉吟,赵元昌点头道:“你且记下,下一次就按你说得来。”

    “是。”陈佑拱手应下。

    正当他以为这一次奏对到此结束的时候,赵元昌又出声了:“最近御史台奏称唯御史得风闻奏事,将明你也是上疏赞同吧?”

    听到这个问题,陈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不敢瞒官家,臣的确赞同。”

    这件事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陈佑扩张枢密院职权的“后勤体系”被暂且放下没人关注,他正好趁着这个空档一一说服有司正贰官,到现在已经有三个人动心了。

    “照这么做,御史大夫又会成为副相,御史台怕是会成为第二个三司。”赵元昌看着陈佑,缓缓道,“御史台众人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会赞同?”

    没想到这一次会问到这个问题,陈佑深吸一口气,那淡淡的药香使他内心平静。

    当初他同意胡承约的建议之前,就在考虑如何制衡御史台。若是赵元昌不问的话,他会等到百官“苦御史台久矣”的时候再提出来,但既然赵元昌现在问了,那就不得不提前说了。

    “好叫官家知晓,臣以为,放任官吏以道听途说之言弹劾它官,恐重演前唐牛李党争之祸。故赞成禁非御史之人风闻奏事之权。”

    听了这话,赵元昌面色稍霁,微微点头。

    陈佑将他的变化看在眼中,心中顿定,收回目光,继续道:“然臣也知晓,若只有御史台得弹劾之权,亦非正道。仔细思量之下,以有一得之见。”

    “且说来听听。”赵元昌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身体也不由微微前倾。

    “喏。”

    陈佑答应一声,整理一下思绪之后开口道:“臣以为可另立一宪台,两司并立。御史台掌邦国刑宪、典章之政令,以肃正朝列,然其小事署名、大事奏弹,止弹劾而已。若立宪台,其亦掌刑宪政令以肃朝政,然其小事移文州县、大事奏请官家,令有司调查审判。”

    其实就是,御史台的功能限于弹劾,至于奏章递上去有没有结果,不是他们所能管的。而新立的宪台虽然没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但可以直接申请州县衙门或者中枢调查,相当于最高检。

    其中两司职能划分,如何限制两司权力以免滥用,种种措施陈佑一一说来。

    总之就是一句话,御史台风闻奏事,说的是假的也没罪;宪台可以直接要求调查,但若所言为虚,就要承担相应责任。

    低风险低收益,高风险高收益,十分公平。

    这么一来,御史台似乎除了独此一家的弹劾权力之外,似乎也没得到什么别的好处。

    尤其是,这些规定,对相公们不起作用。比如江夏青在朝会上说“我觉得你宋杞言没有尽到职责”,难道宋杞言还能站出来说“你不是御史,没有实证就不能弹劾我”?

第三百五十三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真十)

    同样的,划分宪台也是方便相公们保护自家党羽,免得被御史台以独有的风闻奏事之权钳制住。想来相公们能考虑到这一点,宪台的设立应该会很容易。

    至于那些普通官员,少了一个几乎没有使用机会的风闻奏事权利,也说不上坏。

    仅有的一点坏处是御史台最多也就比吏部好一些,没办法超脱出去同两府并立。

    考虑了一阵,赵元昌笑道:“你倒是深思熟虑。”

    陈佑刚要说话,就听他继续道:“宪台这个名字不好,改为肃政司,你回去整理一下,上递一封奏疏上来。”

    “是。”陈佑恭敬应下。

    这还没结束,赵元昌的声音再次响起:“肃政司主的人选,将明你可有合适的人推荐上来?”

    未来的肃政司能和御史台分立,那么肃政司主也得是从三品,属于有实权的卿一级人物。

    终于陈佑也有插手这一层次职事任免的权力了。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现在需要让赵元昌看到他的靠谱,这样才会越来越多的听取他的意见。

    深吸一口气,陈佑说出一个理论上来说最合赵元昌心意的人选:“臣以为,御史中丞胡承约可为肃政司主。”

    “德俭,尚可。”赵元昌点点头,右手食指在桌面上点了几下,朗声唤道:“许竹林。”

    等了一瞬,门外传来许竹林的声音:“臣在!请官家吩咐!”

    话音未落,他就快步走进殿内,拱手长揖不起,等待吩咐。

    自赵元昌亲征回军洛阳起,许竹林就卸了观军容使的职事,成了殿中省丞,同几名内常侍一起,轮流侍奉在官家左右,在内官之中可以算是深得恩宠了。

    “让政事堂拟旨,罢胡承约御史中丞,改为太子左春坊左庶子。”

    “臣遵旨。”

    许竹林起身再揖,弓着身子退至殿外。

    赵元昌转过头来看向陈佑:“这肃政司就对比着御史台来,具体内容你仔细想想,不急在一时。”

    “是。”

    这一次奏对就这么结束,陈佑离开宣政殿后到枢密院转了一圈,见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直接回府。

    李疏绮现在有孕在身,临产就在这段时间,所以陈佑如果没事就会尽量待在家中。

    当初为南桑接生的那个稳婆一家也早被接到了洛阳来,现在就住在陈府,全天候侍候着李疏绮。

    说起来陈佑这一妻一妾关系说不上亲密无间,但一个想要表现自己的大妇风度,一个谨守本分以免引起误会,陈府后宅倒是意外地和谐。这一次李疏绮临产,南桑特意去上清宫为她祈福。

    甚至还寻五松央上清宫住持写了几张符,诚心请回家中。

    陈佑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向来是敬而远之,问了五松一干禁忌叫陈行文记下,之后便没再管过这些符。

    回到府中还没走进后院,就听到阵阵弦歌之声传来。

    这是在胎教。

    唐代郑氏女撰写的《女孝经》中就有写着:古者妇人妊子也,寝不侧,坐不边,立不跛,不食邪味,不履左道,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视恶色,耳不听靡声,口不出傲言,手不持邪器,夜则诵经书,朝则讲礼乐。

    此外,名医名道孙思邈也提出胎教应当“弹琴瑟,调心神,和情性,节嗜欲”等注意事项。

    李疏绮出身书香之家,《女孝经》这样专门针对女子的读物自然是熟读成诵,自从发现自己有孕之后,严格按照各类养胎、胎教的法子来。

    就连诵读经书,她都嫌弃陈佑恶声恶语,每天自己拿着各类经典读给肚中胎儿“听”。

    这些经典她也是学过的,诗书礼易春秋,甚至前朝史书她都有学过,比不上杨容华、牛应贞之类的才女,但也有一般文士的水平。毕竟大家都学,你如果不学的话,根本就和其他人没有共同话题,自然而然就被排除出那个闺中密友的小圈子。

    这种种举措,南桑因为家贫而一概不知,跟在李疏绮身边问明白之后,顿时忧心忡忡,担心自己之前孕期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会不会导致盘儿以后不聪明之类的。

    陈佑又是安慰,又是许诺早日教盘儿读书,这才让南桑平静下来。

    陈佑这边陪伴妻儿,河南府解试结束了,林师德带着一干僚属仔细批阅试卷,不到三天,发解名单就出来了。

    书院二十余人,有十三人通过。而这一次河南府发解的名单总共就二十二个,这还包括几个关系户。

    消息传来,除了那几个没能通过的心理有些失落外,书院里其余人皆是拍手相庆。

    通过解试的这十三个人获准放松几天之后,就继续跟着书院正常课程学习。

    现在还没确定知贡举是何人,没办法对症下药,也就没必要提前这么久让他们紧张起来,只要保持住学习的惯性就好了。

    十月出,吵了许久的风闻奏事之权终于有了定论,官家下诏特许御史风闻奏事之权。也就是说其他人将不再被允许风闻奏事。

    不过御史台没高兴多久,原先支持御史台的太子詹事陈佑上疏请立肃政司。

    据说那天朝会之后,十分罕见地,两府所有相公都对陈詹事赞赏有加,而御史大夫宋杞言回到官廨之后摔了一块难得的砚台。

    坊间传言,不可尽信。

    这件事获利最大就是首倡御史专得风闻奏事之权的胡承约,他担任太子左春坊左庶子没多久,就成了新成立的肃政司之主,守肃政大夫之职,位在御史大夫之下。

    陈佑这边则把刘熙古从河南府调了出来,塞进肃政司成了内司宪之一。

    内司宪这个词是陈佑生造的,对标御史台的侍御史,职事也同侍御史差不多,是肃政司主管司内事务执行的职位,从六品下。

    同时还有巡察司宪和检校司宪,前者巡察各地,后者则是有固定负责的区域。

    然后,陈佑就被弹劾了。

    御史台几个御史几乎是每天上一道弹劾陈佑的弹章,从贪贿残民到好杀暴虐,只要是能想到的罪名都安到了他头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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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国介绍:
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