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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四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十一)

    就如之前所说,弹劾有两种,一个是写成奏章请御史大夫署名递到御前,另一个是通知御史大夫之后,在朝会上当着百官的面出言奏弹。

    无论哪一种,按规定都得让御史大夫知道,除非身后有宰相撑腰,否则没有御史会不守规矩。

    递奏章也就算了,基本上都被赵元昌留中,陈佑连上疏自辩都不需要。

    但当朝弹劾,陈佑就必须表现出等待调查的态度,一次两次,伤不到他,但次次起居朝会都这么来,着实是在恶心人。

    被这么针对几次,陈佑暂时没做什么,但已经在筹谋趁着考课的机会替御史台换一波新鲜血液了。

    随着这一次争议落幕,御史台和肃政司将成为朝政的必争之地,除了陈佑,那些相公们也都有心向御史台和肃政司掺沙子。御史台总共就那么多人,想要朝里面塞人的又这么多,哪怕每个人只安排一个,也要占到御史台近一半的员额。

    多出这么多人该怎么办?当然是把御史大夫宋杞言的亲信换出来!

    身为御史大夫,司掌御史台这么个监察百僚的衙门,赵元昌是不会允许他依附于某个宰相的,一旦表现出这种倾向,就等着被贬黜吧。

    现在御史的任命基本上都出自官家,但官家选人用人,免不了受相公们的影响。即便他们推荐的人选不一定能进入御史台,但把台内听命于宋杞言的御史调出御史台却能轻易做到。

    如此一来,宋杞言要想好过,必须要弹倒一个相公,以此等功绩补上去,脱离御史台。

    十月二十一日,侍卫亲军都虞候潘美加壮武将军,出为湘北都监,陛辞出京。

    散朝之后,陈佑送潘美离京。

    这次潘美出京,一个是为了让其练手,协助江陵兵马袭扰宋国武昌节度和长沙府;另一个是为即将入京的高怀德腾位置。

    高怀德之前在对辽之战中表现出色,出于收猛将于中枢的考虑,赵元昌决定将其调入侍卫亲军。等他表现出足够的忠心,或许也会如潘美这般放出去独当一面,换下一个猛将入京。

    “仲询此去湘北,我就托你两件事。”

    马车上,陈佑面色严肃地看着潘美。

    潘美笑着拍胸脯道:“哥哥放心,莫说两件,就是十件八件,某也给哥哥办妥咯!”

    “有你在,我有甚不放心的?”陈佑微微摇头,“这第一件事,却是那朗州刺史。我也不瞒仲询你,朗州刺史卢子龙乃是先考故交。当年某随官家攻蜀之时遭遇沈军阻截,某孤身入其军,若非其念旧情,恐一去不返。如今同朝为臣,卢刺史年岁不小,故而想央仲询照拂一二。”

    “却是此事,我还当为何!”潘美郑重抱拳,“此事交给某,定不负哥哥所托!”

    陈佑点点头:“这第二件事,却是为了你。”

    “为我?”潘美一愣。

    “正是,仲询你是跟着官家一齐南征的,洞庭湖水军,你应该知晓吧?”

    潘美闻言,若有所思:“反正的沈国水军,除去一部分被编入江陵水军外,其余皆编为洞庭水军,现在是原来统领江陵水军的曹新荣任都指挥使,副使、虞候全部是从淮河调来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皱眉:“可曹新荣与我同阶,且官家敕旨中也没说叫我节制洞庭水军啊!”

    “淮河水军不顶用,曹新荣一直把持江陵水军,如今又整编洞庭水军,不是长久之计。”陈佑靠在马车壁上,双手笼在袖中,“如果要攻宋,必然要起用新人编练淮河水军。”

    编练淮河水军,就意味着能在攻宋之役中立下大功,潘美心动了。

    “只是,我总不能上书要求插手洞庭水军吧?”潘美眉头紧皱,“若是曹新荣调走就好了。”

    陈佑嗤笑一声:“曹新荣一时半会是调不走的,暂时没地方安置他。”

    顿了顿,见潘美脸上的疑惑神色,开口道:“这奏疏你上不合适。”

    说罢,不等潘美开口询问,他就继续道:“朗州卢刺史可能熟悉水军,你可以寻他问一问。或者通过他找伪沈的水军故将,请教他们水军战法,之后把他们举荐给官家。再者,湘北也有众多水系,无论是袭扰武昌军还是长沙府,都有水军的用武之地,你可以多思量思量,向官家提出一些应用水军的谋划。总而言之,你要懂水军,并且让官家知道你懂水军。”

    说到这里,陈佑停了下来。

    潘美不是个蠢人,他一脸恍然道:“原来如此!这样的话,我当同曹新荣拉近关系,若能借得一只偏师随行,所学到的定要更多。”

    话音未落,他看向陈佑,诚恳道:“官家允不允我借调水军,就拜托哥哥了。”

    调兵不是随便就能调的,两者互不统属,想要借调,必须赵元昌点头,然后枢密院签发命令。而说服赵元昌的任务,就得由陈佑来完成了。

    陈佑说这么多,就是打着帮衬潘美的主意,故而爽快应下。

    “对了,我从讲武堂选了两名教员,预备着推荐给你的。”

    陈佑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潘美:“这是他们的信息,你看一看。我昨天和他们说好了,现在应该在十里亭等着。等下你考校一下,觉得合适就带过去,不合适就留在这里。”

    这算是挖公家墙角。

    讲武堂的兵事教员,或许实践不太好,但理论性的东西都很熟练,跟过去也能帮潘美查漏补缺。

    潘美仔细看了信中资料,叠好收进袖中,点头道应下。

    虽然两人关系好,但推荐的幕僚还得亲自考校一番才行。

    说着说着,马车就出了城门朝城外十里亭行去。

    就在这时,城内一人一路奔跑追上马车:“主翁!主翁!主母胎动将产!”

    这声音正是陈府门子。

    陈佑当即喝令车夫停住马车,面容严肃地朝潘美道:“三娘将产,某却是不能送仲询了。”

    潘美当即道:“哥哥且去,我这边没什么。”

    陈佑点点头,起身下了马车叫住门子,快步朝家中行去。

第三百五十五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十二)

    妻子临产,陈佑也顾不上什么仪态风度,下了潘美的马车之后三步并作两步蹿上自家马车,催促车夫快速赶往府宅。只是城内禁止奔马纵车,这马车的速度也就比一路小跑稍微快那么一点。

    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马车到达陈府正门外,陈佑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下了车,快步朝府内走去。

    这时的陈府气氛凝重,只有主卧内传来接生婆子鼓励的声音。

    陈佑来到庭院之中,径直走向卧室。等在卧室门口的一个女使连忙拦住他:“官人不能进去!”

    他看着一脸严肃的女使,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推门入内。

    妇人生产男子回避,古人称是为了避免不详,但客观上也能减少产妇受感染的几率。毕竟这时候没有严格的消毒措施,谁都不敢保证不会出现意外。

    不能进房间,于是陈佑来到窗边高声喊道:“三娘你莫怕,我在这里!”

    过了一瞬,屋内传来李疏绮疲惫的声音:“佑哥!”

    陈佑一时间做不了什么,只能不停地说着诸如“莫怕”、“孩子的名字”之类的话语来宽慰李疏绮。

    在这紧张的等待中,太医署的一个医监带着两个僮子匆忙来到陈佑跟前。

    这医监乃是从八品下的职事,陈佑能请来他也不容易,见他过来,不得不上前迎接:“劳烦张医监匆匆赶来,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詹事言重了。”张医监拱拱手笑道:“只盼着这次用不上某才好啊!”

    请御医过来只是以防万一,陈佑自然不希望真的用上了,此时听了张医监的话,点头附和道:“承医监吉言。”

    正说着话,卧室内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紧接着就听到接生婆严肃的声音:“温水!棉布!”

    没有婴儿的啼哭声!

    陈佑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旁的张医监也不由露出郑重的神情。

    周围女使仆役更是一个个屏息凝神,只觉得乌云压顶,难以自持。

    卧房之中一片兵荒马乱的声音响起,其间夹杂着类似拍掌的声音。

    恍惚间似乎过了许久,也似乎只是一瞬,一个嘹亮的啼哭声从房间内传出来。

    随着啼哭声的响起,仿若雪霁初晴、春日冰融,陈佑阴沉的脸色消失殆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卧房内,接生婆拿着剪刀咔嚓一声剪短脐带,让自己女儿兼徒弟接手剩下的工作。自己小心翼翼地整理好婴儿剩余的脐带,将正在啼哭的婴儿身上污秽清理干净,用干净的棉布包好,放到满脸期待李疏绮面前。

    接生婆子一脸喜气地笑道:“是个小郎君呢,娘子快看看!”

    李疏绮仔细打量着还在嚎哭的小婴儿,愣了一下,喃喃道:“好丑。”

    陈佑在房间之外听着婴儿的哭声,等到心中焦急不已。

    终于,房门打开了。

    房间内的健壮仆妇将污水端出房间,自有仆役将水送走。

    待房间内水盆都送了出来,陈佑快步走向门口,正要进去,一脸喜气的接生婆抱着一个布裹走了出来:“恭喜官人!恭喜官人!娘子生了个小郎君,母子平安!”

    听到“母子平安”四个字,陈佑总算是松了口气,当即朗声道:“赏!都有赏!”

    说完,他快步走到接生婆跟前,小心翼翼地接过抱在布裹里的婴儿就朝房间内走去。

    准备关门的女使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拦,待其进门之后才将房门关上。

    这时候,早就等在一旁的陈行文吩咐仆下给接生婆递上备好的金叶子。而他自己则拿着十枚金币走到张医监面前,满脸歉意道:“我家主人心情激荡,一时怠慢了医监,还望医监原谅则个,移步偏厅喝茶。”

    说着,他递上金币:“这是家中作坊做出来的小玩意儿,医监不要嫌弃才好。”

    张医监嘴里说着无妨,满脸堆笑得接过金币仔细打量。

    这金币是陈佑吩咐陈家作坊制作的,上面除了有牡丹、菊花、荷花之类的图案,还有一句吉祥话。这些金币制作精良,虽然为了保证硬度没有用足赤金,但其价值要超过其金含量本身,说是艺术品也不为过,用来送礼正是合适。

    轻轻掂了掂金币,感受了一下重量,又看到喜滋滋地稳婆手里拿的金叶子,张医监脸上笑容更胜:“倒叫詹事破费了。”

    房间内,陈佑抱着婴儿走到床边,却看到李疏绮闭着眼睛在那里生闷气,不由就是一愣。

    扭头看了看怀中的婴儿,此时的婴儿已经安静下来,浑身红通通的,眼睛闭着,不足手掌大小的脸有些皱巴巴的,头上倒带着浅棕色的胎毛,看上去毛茸茸的。

    这婴儿和盘儿刚出生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当然,其实大多数婴儿刚出生都是这个样子,皱巴巴的没长开。

    陈佑顿时明白了李疏绮生气的原因,无奈地坐到床边,轻手轻脚地把婴儿放到她头边:“三娘,这是咱们的孩子啊。”

    李疏绮转过头来,睁开眼看向陈佑,疲惫的脸上带着些委屈:“可是他好丑。”

    “才刚生出来,过几天就好看了。”陈佑为她整理凌乱的鬓发,“盘儿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子,你看他现在是不是很可爱?”

    李疏绮仔细回想,秀眉一皱,伸手摸了摸婴儿的脸:“你可要长得好看点啊!”

    夫妻二人说了一会私房话,李疏绮突然道:“名字叫什么?”

    “嗯?哦哦!”

    话题转得有些快,陈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略一思忖道:“既然是男孩,就叫陈孚,‘成王之孚,下土之式’的那个孚,小名就叫虎儿,你觉得怎样?”

    刚说完,他自己就忍不住笑了出来:“旁人家都是说‘这是犬子’,就我以后说‘这是虎子’。”

    本来还在认真考虑婴儿名字的李疏绮听他这么说,也不由笑出声来,嗔怪道:“你就会作怪!”

    两人笑闹的声音有些大,本来睡着的婴儿又被吵醒,张开嘴哇哇大哭。陈佑连忙抱起婴儿,轻轻摇晃哄他睡觉。

第三百五十六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十三)

    “......其子衡、孚并加宣议郎,嘉定三年十一月二日。”

    宣读完敕书,近侍张德钧笑眯眯地将敕旨卷好,上前两步递到陈佑手中:“恭喜詹事喜得麟儿。”

    陈佑接过敕旨道:“同喜同喜,大官进屋喝杯茶再走?”

    他这句客气话说出口,张德钧脸上浮现惊喜的神色,哈哈笑道:“叨扰詹事了。”

    说着,他回头对担来御赐物品的军汉道:“还不快把物事搬入詹事府中!”

    陈佑稍微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招呼张德钧入内。

    作为今年突然受到官家重视的小宦官,张德钧的消息早就出现在陈佑案头。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受官家重视,但陈佑可没小看这个才十六岁的小宦官。

    可这只是客气了一下,他就当真顺水推舟的做法,着实让陈佑看不懂。

    陪张德钧喝了一杯茶,又送了一方精致的砚台,终于是把他送走。

    这一盏茶的功夫,陈佑是明白了,张德钧此人毕竟年少,乍受到陈佑这等佩金服紫之辈的礼待,有些兴奋过头了。

    陈佑送给他的那一方砚台,他激动地恨不得捧在手上让大家都知道。

    这一方砚台送得值!

    这是陈佑现在的想法。

    不过也就是陈佑这级别才会让他这么激动,若是普通的六七品、七八品官员,他可能就毫无波澜了。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他张德钧毕竟是官家近侍,身份地位摆在那里。

    自陈佑嫡长子陈孚出生之后,陈佑收到不少贺礼。

    尤其是洗三那天,皇帝赐金帛酒食,刚出生三天的陈孚得勋武骑尉。皇后也遣人送来一枚金鱼一支玉笔。

    鱼和笔,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寓意。不过现在三品以上官员要佩金鱼袋,而政事堂首相也被称为执政事笔。

    言尽于此,不可妄议中枢。

    再看今日又给两个儿子都加了从七品下的文散官,陈佑似乎圣眷不衰。

    十一月十三日,天晦欲雪。

    陈佑在讲武堂各处转了一圈,教员也好,侍卫也好,都尽忠职守没出篓子,他这个判讲武堂事便缩回了温暖如春的书厅之中。

    书厅之中有两个火盆,内里烧的是熟石炭。

    所谓熟石炭,就是过了一遍火的煤,近似于焦炭。为什么要过一遍火呢,《剧谈录》中有记载:“凡以炭炊饭,先烧令熟,谓之炼炭,方可入暴,不然犹有烟气”,意思就是烧过一次之后就不会有烟气。

    以炭取暖,麻烦的一点是要防止炭中毒。

    时人或许不明白什么是一氧化碳,也不知道一氧化碳中毒的原理,但长久的实践也让他们发现了“煤炭毒”的存在。

    只可惜由于不明原理,有一些防治措施完全无用,甚至还有害。好在至少明白通风的重要性,陈佑现在的书厅就是门窗留了缝通风。

    不过这也比不得家中,陈府书房建筑之初就考虑了冬季取暖的问题,虽有通风之处,却让人感觉不到凉意,讲武堂这里完全不能比。

    除此之外,壁炉、地火等也早就有了,最典型的应用就是皇宫里的温调房。

    不过这年头薪炭不便宜,陈佑家中也不怎么用地火壁炉这样耗费较大的东西,也就是李疏绮在月中受不得凉,墙边炭火才整日不熄。由于炭火在房间外,所以也不虞照料不周导致中毒。

    将厚重的外衣脱下放好,陈佑自添水研墨,压好纸张开始默写《师说》。

    这几天他都是朝会结束之后到讲武堂转一圈,回书厅处理事务或者默写文章,用完午饭去枢密院,未时到点回家。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他这一篇文章还没默完,突然传来敲门声:“詹事,官家遣了大官来寻你。”

    “让他进来。”

    陈佑有些疑惑,之前朝会上什么都没说,怎么这时候突然派人过来了?

    他刚放好笔,一个青衣宦官就推开木门走了进来:“官家欲往周山书院,请詹事同行。”

    “这时候去?”

    陈佑有些惊诧,今天天气并不好,官家怎么会想去周山?

    “正是,官家言詹事可径直往周山去,无须先往皇宫。”这宦官没同陈佑打过交道,此时说话一板一眼,没有透露任何多余的信息。

    陈佑不敢耽搁,一边迅速收拾桌面,一边对那宦官道:“劳烦大官稍等。”

    收拾好后,他穿好外衣,跟着宦官快步离开。

    一路上马车辚辚,陈佑坐在马车中随着车体摇晃颠簸,心中猜测赵元昌可能会说什么。

    那个来传话的宦官不在车内,他冒着寒风骑在马上,跟着马车走。

    这般作态更加深了陈佑心中的不安。

    既然不需要先回皇宫,陈佑就没有进城,吩咐车夫绕着城墙一路狂奔,赶到书院正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披着厚氅的赵元昌下车。

    陈佑连忙跳下马车,一面跑向赵元昌,一面高声道:“臣迎驾来迟,请官家恕罪!”

    周围亲军认得陈佑,也没拦着他。

    而赵元昌笑着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他身上,说不清有什么内涵。

    一路小跑到赵元昌面前,陈佑站定再揖:“臣迎驾来迟,请官家恕罪!”

    “无妨。”虽然脸上在笑,但赵元昌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本是我临时起意,将明你能这么快赶过来,倒是出乎我意料。”

    这时,收到消息的汪弘洋领着现在没课的师生朝正门处行来。

    赵元昌听到声音,扭头看了一眼,对陈佑道:“来人迎接了,走,将明你带路吧,我好好看看这个在洛阳出了名的书院!”

    “喏!”

    陈佑行礼应下,走到赵元昌身侧,落后一步,看向汪弘洋一群人。正巧他们来到门口站定,齐齐长揖:“臣等恭迎官家!”

    皇太子已下,率土之内,于皇帝皆称“臣”。

    赵元昌左手虚抬:“免礼!”

    “谢官家!”

    陈佑这时候才得空给赵元昌介绍:“领头的那位乃是书院祭酒汪弘洋,汪祭酒左手边是执事长徐师进,徐先生善论语和毛诗,书院中也有他的课。”

    “嗯。”

    赵元昌脚下不停,陈佑只介绍了两个人,他就走到了众人面前,打量一番后开口道:“我就是来看看,有将明陪着即可,其余人等先散了吧。”

    陈佑注意到汪弘洋等人的目光,微微点头示意。

    汪弘洋这才带着大家一齐道:“臣等谨遵圣谕。”

    众人散去,陈佑小心问道:“官家,咱们先进屋子里?”

    “先在外面转转。”赵元昌的目光越过青石广场,投到对面的真理堂正门处,“那边就是那个‘真理堂’?”

    虽然没来过,但赵元昌似乎对书院很了解。

    陈佑点头道:“圣明无过官家,那正是真理堂。不过这真理的名号乃是臣妄言之,为得是激励书院师生探寻真理。”

第三百五十七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十四)

    “你说说什么是真理。”

    赵元昌说出这句话,便抬脚踏上广场青石,朝真理堂走去。

    陈佑连忙跟上,嘴中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万物恒变而我自不变,若此者可称真理。”

    顿了顿,他进一步解释道:“其实主要是促使学生们多想多试,不可尽信书言。譬如‘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教诲尔子,式谷似之’,古人言蜾蠃孤雄,衔螟蛉之子以养,待其长,似蜾蠃,故《小宛》有此言。然贞白先生读书好求甚解,寻来蜾蠃仔细观察,这才知晓蜾蠃雌雄俱存,衔螟蛉是为子取食。吾只愿天下读书人皆有此向学求知之心,故以真理鞭策师生。”【1】

    赵元昌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不说话,陈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跟在他后面思考他这次突然过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赵元昌在真理堂门外停住,站在那块刻着“理越辩越明”的山石前面,仔细看着山石上方那块罗列着讲演辩论规矩的木板。

    陈佑也站住,集中精神等待赵元昌不知何时就会问出的问题。

    过了一阵,赵元昌转身离开:“去讲课的地方看看。”

    “官家朝这边走。”陈佑连忙上前一步指引方向。

    走了几步,突然听赵元昌问道:“我欲攻淮,将明可有合适人选为我编练淮水水军?”

    陈佑脚步一顿,随即赶紧跟上。

    虽然之前想要推荐潘美,但他现在不敢说,只得道:“叫官家失望了,臣对国内将帅不过了解个大概,编练水军事涉重大,臣不敢妄言。”

    “无妨,你就按照大概的了解来说说。”

    赵元昌的语气十分平淡,好似没多么重视。

    铅云层叠,寒风凛冽,两股热气刚从鼻端喷出就被寒风吹散。

    然而就是这样的温度下,走在冬日冷风中的陈佑额头渗出汗珠,后背更是湿了一片。

    沉默了一阵,陈佑十分谨慎地道:“现洞庭水军都指挥使曹新荣就在水师,当可入淮。”

    “嗯。除他之外呢?”

    陈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带出一条白龙,抿了抿嘴唇道:“侍卫亲军步军都虞候杨光义忠于王事,或可主持水军事。”

    这一次赵元昌没有说话,陈佑皱眉考虑一番,自觉地继续开口:“另有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简宏彦亦是善战之辈,深得官家信重,当为良选。”

    ......

    陈佑一连列举了六七个人名,一直走到教室区,赵元昌才出声:“我记得将明你同潘仲询素来友善吧?你觉得他怎么样?”

    考虑一瞬,陈佑答道:“据臣所知,潘仲询只是当年入蜀时接触过水战,恐难以担此重任。”

    “西川制置使李克榕如何?”

    陈佑额头的汗珠顿时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整个人仿若架在火炉上一般。

    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小心翼翼道:“李克榕生于山区长于山区,若山林之中则为猛将,一旦如水,实难预料后果。”

    赵元昌不置可否:“殿前司副都虞候皇甫楠你可熟悉?”

    赵元昌说的都是同陈佑有关系的将领,如果这时候陈佑还不明白,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当日臣奉官家之令入京,同皇甫将军有过同袍之谊,知晓皇甫将军精于骑战,至于能否主持水军,臣着实不知。”

    陈佑说出这番话之后,赵元昌脸上浮现出追忆感慨的神色,轻叹一声:“也罢,让你推荐人选着实有些为难了,此事再议吧。”

    看起来似乎过了眼前这关,但陈佑不敢掉以轻心。

    果然,看了一阵后,赵元昌又问道:“听说今年河南府发解二十二人,你这个书院独占十三人?”

    陈佑立刻道:“要不臣把这十三人叫出来?”

    “算了。”赵元昌摆摆手,又看了一眼内里传出说话声的教室,扭头对陈佑道,“你在这里有一个小阁楼吧,去看看。”

    “阁楼在山腰上,从这边正好可以过去。”陈佑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指路。

    陈佑陪着赵元昌在书院里转了一圈,又让食堂小灶专门做了一顿饭,吃完之后才将赵元昌送走。

    送走赵元昌之后,陈佑叫上汪弘洋,坐到阁楼中。

    仔细说了之前君臣问对的内容,陈佑面色严肃地问道:“平远有何看法?”

    汪弘洋考虑了一会才道:“定是有人上疏攻讦詹事,只是不知官家是先知晓发解再查了行伍,还是先知道行伍再查到发解。”

    陈佑眼睑低垂:“不论哪个,结果都一样。”

    汪弘洋默然,陈佑说得是事实。

    过了一阵,陈佑长出一口气,神态郑重地问道:“平远以为此事是否到此结束?”

    “怕是难。”汪弘洋有些严肃,“除非春闱之中书院师生仅一二人得中。”

    春闱仅一二人得中,如果不是让他们弃考的话,这只能看运气了。说不得运气好,书院考中多久一两个,也说不准运气差,通过发解的都考中了。

    越想,陈佑心中就越是堵得慌。

    他良久不言,汪弘洋有些担心,不由建议道:“不若主动疏离那等军将?詹事已掌讲武堂,那些军将便是不再接触也无甚大碍。”

    陈佑摇头道:“有些人不是你想不接触就能不接触的,先热后冷,一个不好就是反目成仇。”【2】

    说完这话,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儿。

    陈佑站起身来:“行了,先这样吧,平远你就把书院管好,我回去再权衡考虑一番。”

    “书院之事,我定不叫詹事操心。”

    对于这个,汪弘洋倒十分自信。

    陈佑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正要迈步离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对汪弘洋道:“春闱在二月,那么知贡举应该在年节之前就会定下来,等人选定下之后,你立刻准备让那十三个人......”

    说到一半,他停住了,脸上闪过纠结的神色,终于叹了口气道:“简单准备就好了,没必要像发解试一般。”

    说完,不等汪弘洋回应,他就出了阁楼。

    陈佑钻入停在书院门口的马车,车夫扬鞭一甩,车轮缓缓转动。

    如铅的天空在此时落下点点雪花。

第三百五十八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十五)

    经过这一次不知道是警告还是试探,陈佑让刘河手下的情报网维持基本联系,暂停活动,锦官府那边的牛三也去信叫他仔细蛰伏。

    陈佑之所以发展情报网,不是处心积虑想要造反,只是出于内心的优越感,想要一切消息都了然于胸。只可惜通讯手段的落后,让他这个目标大打折扣。

    不管怎样,既然他不想造反,那么情报网暂时收缩影响也不大。

    至于走得近的文官武将,也都让人带话稍微点了点。但他并没有做孤臣的打算,一个人做不了所有事情,必须得有亲近之人帮衬着,不然他还开书院亲自讲课作甚?

    十一月十八日,权知河南府事林师德以贪墨被罢免,侍御史赵普以本官权知河南府事。

    赵普终于如愿以偿,降职半年就重新回到原位。

    不过御史起的是监督的职责,赵普这以本官权知河南府事肯定长不了。要不就是免去侍御史的职事,权知府变成知府;要不就是代理一段时间的知府就换到另一个位置上。

    参加完赵知府上任后的第一次议事,魏仁浦一脸严肃地回到税曹。

    快速写了一封简短的信让仆下送给陈佑,他叫来自己在税曹亲信。

    诸曹只有参军事属于官,其余的府、史属于流外,被视作未入仕。流外官也分九品,九品最低,二品之上不是一品,而是勋品。到了勋品之后经过考核通过,就可以授流内职事或者散官。

    武周之前,流外官可以越次超迁,也就是说今天进入府衙成为流外九品,过两天府尹被府尹看中,能够直接升到七品六品,甚至直接被举荐进入中枢流外都可以。等到武周长安年间,毕构奏称不能这么来,就不能这么干了。

    不过经过这百多年的战乱,这规矩实际上也没多少人在意。

    比如唐时就规定:凡官人身及同居大功已上亲自执工商,家专其业,皆不得入仕。差不多就是三代以内亲属,不管直系还是旁系,只要有经营工商业的,你就不能入仕,最多当一个流外官。

    然而陈佑的情报网之所以能持续发展,全靠陈家各处工坊商行获利支撑。当朝相公们也多有涉及工商之业,没谁会不开眼拿这件事出来说道。

    毕竟,这些规定都是前朝的事情了,咱们周朝可不兴这种“不近人情的恶政”。

    闲话少说,回到眼前。

    待几名府史坐到面前,魏仁浦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语气平淡地道:“我不日便会调离税曹,尔等是欲随我离开,还是留在此处?”

    乍听此言,一干府史尽皆色变。谁也没想到,陈佑卸任少尹都没更换参军事的税曹,赵普下车伊始会拿它来烧第一把火!

    不论他们作何想法,此时面对两条不同的道路,有人选择离开,有人选择留下。

    交待了税曹下属,申时许,魏仁浦坐到了陈佑面前。

    “赵使君想叫我转任司录,主管法曹事宜,虽还没确定税曹何人接手,但我估摸着即便我不同意,在税曹也呆不久。只是专管法曹,我觉得有些不妥,若是不同意,也就只能请辞。”

    听完魏仁浦的话,陈佑略一沉吟,赞同道:“赵则平这是要借我的刀去为他杀人啊!道济你是怎么看的?”【1】

    魏仁浦眼都不眨:“这要看詹事了,若詹事有心助赵使君,且不担忧反噬,借刀一用也无妨。”

    陈佑轻笑一声:“赵则平不需要我助。不知怎的,这一次他接手河南府,竟然得到了江相公的支持。”

    魏仁浦是刚刚听说这件事,顿时明白了陈佑的态度,当下点头道:“既然如此,我明天就请辞。只是税曹之中还有几个人想要跟着我一同离开,这该如何安排?”

    “道济你外放一任县令如何?”

    陈佑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

    他是风轻云淡了,魏仁浦就不镇定了。

    等了一小会,魏仁浦脸色坚定地道:“仁浦定不叫詹事失望!”

    “嗯。”陈佑靠到椅背上,“襄州谷城令即将调任,你就去谷城。”

    谷城是上县,县令为从六品上,同魏仁浦现在的税曹参军事差了三小级,勉强算是正常升迁。

    至于说一个河南府的幕职如何能成为一县主官,这就看陈佑的功夫了。

    魏仁浦,上面有人!

    二十三日,魏仁浦接了吏部公验,启程前往襄州。

    除了魏仁浦,韩向阳也被陈佑放出去,通过冯道的关系,推荐到郢州当一个诸曹参军事。庞中和更是直接打发到潘美帐下,他的几个幕僚现在就只剩下汪弘洋还在京中。

    十二月,诏以吏部右侍郎冯玉知贡举。

    紧接着知贡举冯玉奏请来年二月初七开试,诏可。

    此时书院归家应解的师生也入京了,加上河南府的十三人,这一次书院参与来年春闱的共有二十五人。

    虽然这年头科举仅仅只是诸多为官途径的一条,有不少高手没有走这一条路,但一个书院有这么多人能参加春闱,着实吸引了不少目光。

    见此情景,陈佑也不妄想韬光养晦了,直接让丁骁走明面上的途径收集冯玉的消息文章。

    十二月二十日,离新年只剩十天的时候,调西川都监李克榕入殿前司。

    嘉定三年就这么过去了,这个年,陈佑过得不踏实。

    元日大朝会,前朝种种气象不必多提,这边李疏绮着花钗翟衣入宫朝见皇后。

    这天皇帝在前朝见宾客朝臣,皇后则在宫中接受外命妇的称觞献寿。除此之外,平日里外命妇也会定期或不定期朝参皇后,这是君臣交流沟通的渠道之一。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皇后只会按照皇帝的倾向对某些人家的妇人另眼相待,本身不会对朝政发表意见。

    李疏绮本以为这次就是走个过场,没想到等仪式结束,她准备出宫离开的时候,一个年轻宫人找到了她:“长阳郡夫人请留步!”

    她停下脚步:“原来是李尚宫,不知尚宫唤我是为何事?”

    清荷微微一礼道:“圣人有请夫人至暖阁品点心。”

第三百五十九章 雷霆雨露俱君恩(十六)

    过了午时,元日大朝会终于结束。

    陈佑乘车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脱下已被汗湿的朝服。

    李疏绮、南桑正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孩玩闹。

    虎儿现在两个多月,不复刚出生时的丑样子,李疏绮现在宝贝地不得了。

    倒是盘儿,两岁多,正是最后的可爱时候,等三岁之后就属于熊孩子了,就是现在也经常吵得家里不得安生。不过他似乎很喜欢自己这个小弟,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拉着虎儿的小手坐在那边发呆。

    但虎儿毕竟还小,经常莫名其妙就大哭,然后把盘儿也吓得哭起来,叫人心烦不已。

    逗弄一会儿小孩,陈佑洗了个澡,随便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就准备去书房,却被李疏绮叫住了:“佑哥,今天圣人跟我说了一件事。”

    “何事?”陈佑停下脚步,眉头皱起。

    涉及宫闱就不可能有什么简单的事情,他现在的麻烦够多的了,实在不想再添麻烦。

    “今年兴国公不是就要进学了么,圣人想叫你帮忙寻几个好先生。”

    皇子进学读书,尤其是嫡长子读书,这就不是皇家的家事,而是上升到国事范畴,外臣推荐人选是常有的事。

    问题在于,卢金婵口中的“好先生”绝对不可能是那种学识渊博、性格温和的士子,而是有足够身份背景的官员。

    别说陈佑之前被赵元昌问及此事时谈了一通教育经,就算当时没说过那番话,他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在这件事上发声。

    皱着眉权衡一番,他轻叹一声:“下次你见到圣人的时候说一声,这事我只能说尽力,结果如何不敢保证。”

    他已经想好,这事还得拜托宋敏贞,就是不知道宋敏贞愿不愿意。

    要知道宋敏贞年纪不小了,而赵元昌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谁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新帝即位,若是谨慎一些,怕是不愿意冒险。

    当然了,如果官家主动问到,想来他也会卖这个人情。

    新年假期很快结束,开衙没多久,陈佑被免去判讲武堂事,以本官判河南府转运使。

    讲武堂是军事改革的试验场所,陈佑还有好些想法没来得及试验,就被调离,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但除了遗憾,更多的是焦虑。

    从判讲武堂事到判河南府转运使,表面上还让陈佑摸索后勤改革的方向,实际上却是缩减了他的权力。

    虽然年后赵元昌仍多次诏见他,问询军政事宜,但种种事项让他烦心不已,尤其是上元节之后他受到的弹劾更多了。

    好在外间这个重要的职事还是陈佑在负责,真正关系较近的潘美等人也没动,这才让他稍稍心安。

    二月初三,太白经天。河北奏伪燕帝徐征久未视朝,诸子乱。

    初四,内侍监童谣加河北观风采访使,许便宜行事,快马赶赴太原。

    原本陈佑也要过去的,可是考虑到其岳父任北面行营都部署,他过去不合适,便只派了童谣一人。

    童谣此去任务重大,如果燕国还能支撑下去,就尽量推动亲近周国的大臣在这次争位中获得最大利益。如果不能,他就得及时作出判断,请李明卿调兵入燕。

    陈佑入了枢密院之后,外间事宜基本上只有他一个人负责,燕国之事若是能成,这就是他的一大功绩。

    在紧张的等待中,嘉定四年的春闱开始然后结束。

    二月十二,省试结果公布,共有四十余人登上黄榜。

    省试即尚书省试,唐玄宗以后,一般情况下都是由礼部侍郎主持,直接称为礼部试。这一次是吏部侍郎知贡举,又由于本就有一个授官的吏部试,所以这次春闱称为省试。

    总之,这个省试各科及第者四十多人,其中十二人出自周山书院。

    为什么会有十二人之多?因为其中有九个人是明经、明法、明算等科及第,明算最多,占了四人。

    这结果一出,顿时有御史弹劾陈佑结党营私,随即又有肃政奏请调查本次春闱是否舞弊,矛头直指陈佑。

    哪怕大家都知道周山书院在算、法等科非是常人能比,但不妨碍他们支持弹劾调查陈佑,即便调查不出什么,只要陈佑挪开位置,那就是胜利。

    群情汹涌之下,陈佑不得不上疏自陈,待罪家中。

    十五日,内常侍李楼便服至陈府。

    “李常侍怎地得空来我这里?”陈佑大踏步走进客厅。

    他此时身披一件类似道士鹤氅的长袍,面色红润,眉眼带笑,看不出来正被密集弹劾。

    注意到李楼打量的目光,陈佑也不恼,就这么耐心地等待回答。

    没等多久,只听得李楼道:“好叫詹事知晓,某此来是奉了官家口谕,请詹事入宫。”

    让一个内常侍过来仅仅是为了传一句话?

    反正陈佑是不信。

    “原来如此,有劳常侍稍待,某去换一身衣服。”陈佑面色上看不出什么。

    李楼笑着拦住正要离开的陈佑,带着歉意道:“官家言只是闲谈,詹事不必换上公服,还是早早过去,免得叫官家久等才是。”

    听到这话,陈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既然如此,还请常侍带路。”

    乘着一辆普通的马车,通过西夹城进入宫城,绕了好一大圈,陈佑终于在一处林苑中见到了赵元昌。

    出乎意料,此时赵元昌并不是一个人,即将五周岁的兴国公赵德昭也在。

    此时一身绛纱袍的赵元昌正在教赵德昭读千字文。

    陈佑立在一边静待这父子二人结束读书,虽然他很怀疑赵德昭究竟认不认识他读的究竟是什么字。

    又读了两句,赵元昌放下书本,拍了拍赵德昭的脑袋,吩咐宫人将其带走。

    这才转头看向陈佑:“坐下说话。”

    “臣遵旨。”陈佑大方地坐到赵元昌对面的石凳上。

    打量一番后,赵元昌笑道:“你倒是在家过得舒心!”

    陈佑心中猜测此来为何,听到这话却嘿然一笑:“问心无愧,自无须忧虑。”【1】

    “问心无愧。”赵元昌重复一遍,“问心无愧好啊!”

    叹了这么一句,他突然转了话题:“你在家该是不知,今日令歌送来消息,伪燕帝薨了,三子继位,愿去帝号,向周称臣请封。”

    徐征三子,正是周国支持的那一个。

    陈佑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成功夺位之后立刻去帝号称臣,当即带着些疑虑问道:“如此是否会引来辽国不满?”

    如果是请求内附,不用说,即便会和辽国立刻开战也得接收,但只是称臣的话,就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此事无须忧虑,我自有考量。”赵元昌摆摆手,“这一次你是立了功。我准备让你去西边,如何?”

    立功,然后去西边。

    陈佑现在同知枢密院事,除非像李明卿那边为都部署,否则的话,无论何等职事都算是贬黜。

    对此,他早有准备,此时听了这话也只是心中有些悲凉,却无其它情绪。

    只是过了一瞬,他面色平静地拱手道:“官家有命,臣不敢辞!”

    赵元昌仔细地看着陈佑,好一会儿才起身拍了拍陈佑的肩膀:“朕盼望卿为朕平定西北藩镇。”

    二月十六,罢陈佑太子詹事、同知枢密院、河南府转运使等职,出为京兆府尹。

第三百六十章 穷且益坚志不坠(一)

    洛阳冯府,师徒二人正在闲谈。

    今早陈佑陛辞,下午就要离京前往京兆。

    在陈佑调任之后,冯道被加授太傅,李明卿也卸下北面行营都部署的职事,不日归京。

    别误会,这不是补偿,只是为了平衡。

    若是记忆力不差的话,应该记得嘉定三年冬有一次京官考课。由于陈佑当时丢了职事,且御史台一直弹劾他却没人被申斥,依附于他这边的人就有些人心浮动,这一次考课只能说损失还在可承受范围内。

    当然其他人也没好过,枢密使阎俊臣只保了自家核心人马。刘承泽倒是争了,可他是外镇入京,手底下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虽有收获,但也只是让他这个集贤相稍微名实相符一点。

    能和江夏青相比的就只有史馆相王朴了,不管怎么说,太祖实录在他的任内修完,于是在考课开始之前,他加授光禄大夫、尚书右仆射、平章事。这样一来,在赵元昌拉偏架的情况下,拿下了不少位置。

    但有一点要注意,这些位置大部分都是赵元昌亲自授意安排的人选,真正追随王朴的并不多。不能统合的一盘散沙,有跟没有差别不大,对王朴来说起不到什么作用。

    因此,为了平衡江夏青,冯道加官,李明卿归京。

    冯道现在基本上不参预政事,抬他是为了给江夏青压力:这朝堂上可是还有比你声望更隆的人在。

    李明卿归京则是为了抵消枢密使阎俊臣消极怠工的副作用,接手陈佑之前做到一半的改革试验。

    至于为什么不罢免阎俊臣,因为他听话。虽然他平时不愿意发表意见,但只要赵元昌示意一下,他立刻就会做出符合赵元昌期望的表态。

    但赵元昌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啊,所以阎俊臣大多数时候还是:江相公所言在理。

    总之,枢密院三个副使,任意两人合作至少能让枢密院发出一个声音。再加上政事堂的王朴,维持朝局平衡不算太难。

    只要朝政平稳,赵元昌就有心力腾出手来开展外战,比如说征淮南。

    “你去的京兆府,只要不发生叛乱,就不会有什么事。”冯道身上披着毛毯,慢条斯理地道。

    半隐退以来,他这个老人家是越来越怕冷了,仲春时节依然要披着薄毯。

    “讲学你就先停一停,我看呐,除了为官心得,你也讲不出什么高深的东西来。直言做官,被弹劾结党一点也不冤。”

    陈佑低头称是,这一点他没办法反驳。

    “你这次出去,就老老实实的,显瑞退下去之前别想着回来的事情。京中有我,有显瑞看着,不会出问题。就算出了问题,你担心也没用。”

    听到这话,陈佑苦笑一声:“小子谨记。”

    “嗯。”冯道继续往下说,“到现在也没说推行税改的事情,你在京兆就别急着下手。你若愿意听我这个痴顽老子的话,做好三件事就行。”

    陈佑态度恭敬道:“尊师之言不敢不听。”

    “这第一件事,抚恤民力,不发乱政。”

    简单来说就是别乱改规矩。

    陈佑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道:“冯师放心。”

    冯道打量着陈佑的脸色,见他是真心答应,这才颔首:“第二件事,就是提携贤良。”

    陈佑听了,面色古怪:“冯师你才说我被弹劾结党不冤,还让我提携他人?”

    “你小子怎地如此蠢笨!”冯道瞪了一眼陈佑,抬手作势要打,只是两人离得虽不远,却也不是他抬手就能够到的,气哼哼地道:“过来!”

    陈佑无奈,起身弯腰朝前一凑。

    “啪!”

    一巴掌拍在陈佑脑袋上:“你小子怎这般愚钝!”

    老小孩老小孩,别看陈佑外表不过二十多岁,但他对老年人的想法也有所感触。不过生理因素是会影响心理状态的,他现在偶尔会有一些恶趣味,但却做不到冯道这般随心所欲不逾矩。

    嗯,冯道少年时品行敦厚,到了老年反而经常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来逗乐。

    比如有一次他穿了一双新靴子,别人问他花了多少钱,他抬起左脚说九百。那人正巧是个急性子的,回头就骂小吏:为什么我的靴子花了一千八!等那人骂了一会,他才缓缓抬起右脚说:“此亦九百。”

    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以致于有人弹劾他说:宰相如此,何以镇服百僚。【1】

    陈佑知道自家老师的性子,自然得配合着。

    被冯道在头上敲了一下后,陈佑重又坐回去,听冯道继续说。

    “叫你举荐贤良不是叫你结党,你若是不怀私心,谁又能把你怎样?”

    不怀私心。

    即便真的不怀私心,别人就会相信吗?

    反正陈佑不怎么信。

    “你别不当回事。”冯道一眼就看穿了陈佑的想法,“你以为我的名声怎么来的?还不是靠的往日积攒下来的人情!”

    这话是实话,冯道没有自成一派的学说,又不是那等技艺精湛的技术官,能有这般声望,就是因为有人捧。

    别人为什么要捧他?一是因为他没有什么污点如果刨除这时候人人都有的多朝为臣的话;二是因为受过他的恩惠,比如举荐啥的。

    被他举荐的人,捧着他,除了能被视作不忘恩之外,还因为冯道的声望越高,就意味着被他举荐的人越优秀,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陈佑明白这一点,不由连连点头。

    冯道这才接着说:“最后一件事,且不可贪污受贿!”

    最后这话有些声严色厉,陈佑心头一凛,连忙答应:“喏!”

    “行了,就这样吧,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陈佑沉吟一阵,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临到头了,却说不出口来。

    好一会儿,才起身长揖:“小子将远行,还望尊师保重身体。”

    冯道带着嫌弃挥手道:“去罢!去罢!老夫身体好着呢,不要你作者小女儿姿态!”

    陈佑再揖而起:“小子告退!”

    说罢,见冯道没出声,他拱手弯腰退出房间。

    而房间内的冯道目光一直看着他消失的门口,好一会儿才掖了掖被角,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第三百六十一章 穷且益坚志不坠(二)

    自冯府出来,陈佑先回了趟家。

    他这一次准备孤身上任,妻子留在洛阳,反正李明卿过几天就能回来,能照看着点。

    至于两个儿子的教育问题,有李疏绮在,问题不大。等过个两年若是还没有回京的苗头,再把孩子接到身边也不迟。

    家中行礼早已收拾好,该说的话也都说过一遍,陪着妻妾儿子吃完午饭,在李疏绮和南桑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登上马车,往城外去。

    周山书院中还有一群人等着他。

    这一次春闱及第的四十多人没有经过吏部试,赵元昌寻了个空闲时间将这些人叫到宫中出题考问,排出名次之后直接就下令授官。

    授官的范围有中枢有京外,但书院考中的十二人无一例外都放出京了,其中有两个正巧被分配到京兆。

    就连最受重视的进士科及第,第一任官职在京外也很正常。但在有人留京有人出外的情况下,同出一门的十二人全部出外,这就不太正常了。

    很显然,这些人是被陈佑连累,他于情于理都要出面。安抚情绪也好,表示歉意也罢,总之不能让书院众人对他失去信心。

    很快,马车就到了书院正门之前,陈佑动作利落地下了马车。

    现在门口只有守卫,没有学生,陈佑整理衣冠后朝门口守卫点头示意,甩开袖子大踏步走进书院。

    书院内此时除了零散走过的仆役外,没有看到任何师生,不出意外的话,一干师生应该都集中在真理堂中。

    书院是依山势而建,不能讲究对称,但在小处还是可以对称的,比如整理堂正门和书院正门就在广场的中轴线上。

    从书院正门沿着这条中轴线一步一步朝真理堂走去,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在陈佑心中积累。

    距离真理堂越来越近,能听到堂内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只是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恍惚间似乎听到一声“山长来了”,待陈佑走到门口,堂内已经安静下来。

    这时候的真理堂内烛火通明,书院内三百余师生站在讲台前方,目光都放在陈佑身上。

    然而陈佑此时的注意力却在讲台上。

    讲台中央只有一桌一椅,一个陶瓷杯,一块醒木。

    这是他每次讲课时候的标准配置。

    深吸一口气,继续迈步向前。

    一众师生目光随着陈佑移动,除了呼吸声,没有发出其它声音,整个真理堂内,只能听到陈佑规律而平缓的脚步声。

    一路走上讲台,站到桌前,转身,扫视诸人,平静开口:“某乃陈佑。”

    “先生安好!”诸人齐齐躬身。

    陈佑受了此礼,也微微躬身回礼:“诸君安好。”

    直起身来,双手抬起,虚压:“坐。”

    一阵座椅移动的声音响起,很快又停息,诸人皆正襟危坐,目光直视陈佑。

    看着这些人,陈佑将原本深思熟虑的讲话丢开,嘴唇一抿,心神安定下来,沉着开口道:“首先,恭喜这次春闱及第的十二人。”

    说着,他一一念出这十二人的姓名,每念到一个人,此人就会站出来点头示意,众人也会在陈佑的带领下鼓掌以示祝贺。

    原本拊掌是为了表示兴奋高兴,在陈佑的带领下,现在书院中表达赞成、祝贺等态度的时候,也多拊掌。

    待最后一人坐下,掌声停息,陈佑这才肃容道:“及第乃是喜事,此次诸君皆是外放出京,或为县丞,或为主簿,虽非百里侯,却也都是亲民官。只愿诸位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顿了顿,立刻就有那机灵地抬手欲拍,但陈佑没给他们这个机会,直接就道:“说起来,这一次书院十二人皆出外,让我有些诧异,但之后我想明白了,这十二个人是受了陈某的牵连。什么牵连?疑似结党!”

    他右手猛然挥下,吐出杀伤力巨大的那四个字。

    环顾神色各异的师生,陈佑朗声道:“《白虎通义》有言:朋者,党也;友者,有也。《礼记》曰:‘同门曰朋,同志曰友。’如此说来,同出一门的诸君,算是一党了!”

    他来回走了两步,高声问道:“果真如此吗?我问诸君,陈某往日课上之言,可有反对之人?”

    静了一阵,几个零零散散地声音道:“有!”

    “有。”陈佑重复一遍,继续问道,“我再问诸君,课余辩论,可有争执不休者?”

    这一次回答的人就更多了:“有!”

    “也有!”陈佑站定在桌前,目光灼灼,“遍寻古今,可有一党之内意见相左、互不相让之例!”

    沉默,长久的沉默。

    陈佑话语中这个“党”,非是政党,而是利益团体。根据所涉范围的不同,同一个人或许可以划分到不同的利益团体中,但在某一个利益团体之内,各成员所追求利益必然相同。如若内部意见相左,这个利益团体必然要分裂成两个甚至更多个次一级的团体。

    没有让大家思考太久,毕竟临时发言,真要细究,总有漏洞,回去之后可以仔细讨论,但现在最好不要让大家注意到。

    陈佑一个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总结道:“可见陈某非有结党,诸君也非是陈某之党。某自问心无愧,诸君愧否?”

    “我亦无愧!”“我无愧矣!”“吾亦问心无愧!”......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陈佑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

    抬手虚压,示意众人安静。

    “某即将赶赴京兆,这为政之学到今天算是结束了。然某为政之路尚在继续,诸君以后是与吾同路也好,异途也罢,切要记得,为官之要,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至于即将出京的十二人,吾也有一言相赠。”

    顿了顿,他开口道:“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佑与诸君共勉之!”

    说完这话,他径直走下讲台,走到汪弘洋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平远,书院就交给你了!”

    汪弘洋微微欠身:“山长放心。”

    陈佑点点头,看了一眼站起来的师生们,最后道:“还望诸位诚心向学,莫要辜负大好时光。陈某就此别过。”

    话音未落,就听一人喊道:“山长!我欲跟随山长前往京兆求学!”

第三百六十二章 穷且益坚志不坠(三)

    陈佑的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无需他仔细分辨到底是谁说的,因为所有人都看向了同一个人,一个有些窘迫,眉眼之间却露出坚定神情的少年。

    看到这少年,陈佑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韩三郎要同我一起去京兆?”

    韩三郎,名陶朱,陈府管事韩二柳三子,进入书院学习之后因为表现良好被陈佑选到身边做文书。

    “是!”韩陶朱被这么多人注视,原本还有些紧张不安,但听到陈佑的问话之后,他下意识地挺起胸膛,大声道:“学生欲跟随山长学习!”

    他的这个选择,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诚然,按照所签订的契约文书,韩陶朱并非是陈家的附庸,而且以他现在的境遇,能否出人头地尚不可知,但家庭情况更上一层楼却近在眼前,好好留在书院学习才是最稳当的做法。

    可是别忘了,韩陶朱的出身经历决定了,在外人眼中他天然就站在陈佑这一方,除非彻底背叛给陈佑重重一击,否则“陈系”标签是去不掉了。

    从这方面来说,似乎在陈佑面前表现出值得重视和培养的价值才是上上之道。

    当然,这是纯粹理性的考虑,现实中很多人考虑事情并不全是从理性出发,情感因素也占很大比例,除了韩陶朱本人之外,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许,其中缘由连他自己也无法肯定。

    不管怎样,他这样的表现,确实让陈佑有些欣慰。

    陈佑没有立马答应下来,而是继续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要说经义算法,我比不上书院里的教授,而且政务繁多,也不可能有太多时间教导你,跟在我身边,只怕耽误了你。”

    韩陶朱这时候终于镇定下来,他目光坚定地回答:“留在书院学的是为人处世,跟随山长学的却是济世安民,学生驽钝,却也想为朝廷尽一份心力!”

    陈佑一愣,没想到韩陶朱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随即他收敛笑容,颔首郑重道:“汝之志,吾知矣,吾不才,唯倾囊以授而已。”【1】

    这就是同意韩陶朱跟随了。

    不等韩陶朱兴奋,离他不远的另一个少年听完两人对话之后,当即也下定决心举起右手喊出声来:“范昌亦欲跟随山长!”

    范昌同韩陶朱一样,也是陈佑在书院里的文书。

    他这一声喊,惊醒了不少人,也纷纷开口要跟着陈佑去京兆府。

    最终,经过筛选,跟随陈佑前往京兆府的总共有二十人。

    除了韩陶朱和范昌,其余十八人无不是完成了书院八级的学业,升入九级甚至三舍的学员,这代表他们基础已经打好。

    因为临时多了这二十个人,陈佑不得不在书院停留了一晚,以等待众人收拾好行李。

    好在这里是在城外,只要他不是一直留在这里不走,就在允许范围之内,否则那些御史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弹劾机会。

    “陈长阳离开周山书院朝西边去了。”

    翌日,赵普散朝归来刚刚走进府衙,他的幕僚就跑了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出最新收到的消息。

    在去年冬天考课结束之后,赵普就卸了侍御史的职事,守河南府尹。凡注官阶卑而拟高则曰“守”,虽然没能参知政事,但任了河南府尹的赵普也算是一只脚迈进了中枢两府。

    他担任江陵知府期间招揽的幕僚在上一次去职后或是另寻举主,或是安排到州县,一时半会调不回来,身边这个是江夏青介绍的。

    赵普不是傻子,江夏青也不是杨那般黯然罢相的处境,给他推荐幕僚,绝对是另有所图。

    原本他是本着可有可无的态度收下这个幕僚,准备过段时间就寻个借口辞退了,没想到中间遇到点事,就一直留用至今,而且在可以预测到的未来,还会一直留用下去。

    原因么,自然是因为考察了赵普四五个月之后,江夏青终于摊牌了。

    说摊牌也不太妥当,总之就是把赵普请到家中吃了一餐饭,而后顺理成章地让小女儿露了一面,再提到赵普现在鳏居家中,家里还有子女,总得需要妇人主持后宅云云。

    然后,赵普就表达了对江相公的敬仰与敬佩之心,同时谢过相公的关心,只是现在还在服哀,暂不考虑这些事。说到最后,他还表示自己才疏学浅,以后要多向江相公请教等。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对,应该是郎有情妾有意......也不对,总之,到现在这种情况,就等着赵普齐衰杖期结束,然后开始议婚程序。

    都要成为一家人了,未来岳丈推荐的幕僚只要不是那种会惹事的,赵普怎么也得留下来,大不了就当是养了一个闲人。

    陈佑离开的消息,只是让赵普脚步顿了顿,片刻之后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一次陈佑被贬出京,无非是引起了官家的猜忌。而且江夏青在其中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只是没想到会把李明卿招惹回来。

    至于陈佑,原先赵普还有一些疑虑,但昨日那番话语传开之后,他就知道,陈佑迟早会回来的。

    陈佑走后第三天,枢密副使李明卿归京,即时入宫奏对。次日,制加特进。

    这个消息传到陈佑手中时,他已经到了京兆府范围内。

    二月二十八,陈佑入住长安城东灞桥驿,遣人入长安通报。

    当晚,陈佑在驿馆房间内翻阅刘河送上来的文书。

    这些文书都是正常的往来信件,不是收集的情报。

    陈佑这次来京兆,只带了刘河,丁骁被留在洛阳,起的是外藩进奏院的作用。至于张昭,他是开封县尉,不好贸然调动,所以还留在汴梁,但张家二郎却进了书院求学,以后可以借着这层关系来运作张昭的职事。

    送来的文书没有什么大事,陈佑随便翻了翻就放到一旁。

    “钟青昌怎么说?”

    “钟家派人传信说钟青昌现在去了河东,现在正在朝京兆赶来,不日就会拜见使君。”

第三百六十三章 穷且益坚志不坠(四)

    陈佑点点头,由于他的存在,钟家商队不说遍布全国,至少比较重要的州县都有涉足,在和宋、汉、吴越、燕,甚至吐蕃、辽国、大理等国的交易中都有钟家的身影。

    限制钟家发展的主要因素,一个是时间,另一个就是人手太少。不过人手再少也比陈家多,若是陈佑出生在一个大家族,有足够多的族人帮衬,他也不至于要扶持一个外人。

    陈佑的仕途遭受重大挫折,很难确认钟家还会不会保持之前的态度。纵然钟家反水对陈佑来说不是不可接受的损失,也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多想无用,钟青昌愿意大老远跑过来,就证明还不想翻脸,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过几天就能知道。

    而且,陈佑对钟家也不是全无防备,牛三在锦官府可没有光吃饭不干活。

    一个还没有强大到能影响整个国家的商人,不可能占据陈佑太多心思,尤其是现在还没到和平的时候,暴力手段总是很管用,而陈佑,向来不惮于使用暴力。

    拿起放在左手边的一份文书翻开,一边仔细阅读,一边开口问道:“城内是什么情况?”

    城内,指的是长安城。

    谈到这个话题,刘河脸色严肃:“城内诸官多有勾连,只是具体谈了什么无法探知。”

    “是么。”陈佑没有抬头,语气也没什么变化

    刘河点头:“之前安插在京兆府的细作还没能进入官府上层,不过已经有人成为府内大户的心腹,之前传出消息,城中大户似乎对使君有些疑虑。”

    “疑虑是正常的。”陈佑阅读文书的速度不快,不时停下来思考一番,连带着说话也慢了许多。

    “他们是怕我把在锦官府河南府的做法带到京兆来。”说到这里,陈佑叹了口气,含义不明地感慨道:“我的名声可不是太好啊!”

    听到这话,刘河嘴角扯了扯,低下头默然不语。

    好在陈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直接就问道:“高启有派人联系高良才么?”

    高启是高良才的大伯父,原本的永兴节度行军司马,在他的弟弟,也就是高良才父亲死后担任永兴节度都虞候,推举高良才为节度留后,然后率众将官联名上书为高良才请封。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高良才调任河北转运大使,永兴军被废除。

    好在朝廷也没有太过苛刻,高启成了京兆府少尹,权知京兆府事。

    当初的永兴军除了部分悍将精兵被调入禁军,大部分将校军汉都就地编为京兆府兵和商州州兵,部分校尉甚至转为府县官吏,借着旧日威望,高启在京兆府也算是土皇帝了。

    然而,再一次的然而,每一次都不是什么好事,这一次也不例外。陈佑出为京兆府尹,高启“权知京兆府事”的职事就没了,成了一个单纯的少尹不说,头上还多了一个顶头上司。

    这事换成谁,都不可能高兴,高启也不例外。再加上他还有个身为高层武将的侄子,很显然将是陈佑在京兆府的大敌,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他架空。

    “根据细作传回的消息,在使君调任京兆府的消息抵达长安之后,高启派出过一次信使,目前该是还没收到回信。”

    陈佑一路上来的比较快,高良才又远在河北,信件还没传回来也可以理解。

    “若有回信,看能不能想办法知道回信的内容。”

    “是。”刘河点点头。

    想要知道回信内容十分困难,除了从信使眼皮子底下将信拿过来,过段时间再塞回去,还得想法子在不破坏封泥印章的情况下打开书信记录内容。

    做到第一点已经很了不起了,想要做到第二点,别说安插在京兆府的细作,就是刘河手下的高手,也很少有人能成功。如果在评估之后认为无法让收信人察觉不到信被拆过,就只能放弃。

    “就到这里吧。”陈佑手中文书即将翻阅完毕,“你去把韩陶朱和范昌叫来。”

    “是。”刘河自椅子上起身,躬身一礼后悄声退出房间。

    过不多时,敲门声响起,陈佑也正好看完手中这份文书。

    将其合上,抬头道:“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两名少年先后进入房中:“山长。”

    “嗯。”陈佑抬手将文书放到桌前,“你们拿去看看,明天告诉我都看到了什么。”

    两少年对视一眼,范昌上前一步拿过文书,刚一翻开就愣住了,惊疑不定地看向陈佑:“山长,这?”

    “去罢。”陈佑摆摆手,没有解释。

    一旁的韩陶朱见范昌如此表现,不由心头痒痒,想快些知道那文书到底说了什么。在陈佑下了逐客令之后,他当即道:“那学生告退。”

    范昌也被他的话惊醒,深吸一口气微微躬身:“学生告退。”

    两少年离开房间,关上门朝前走了几步,韩陶朱终于忍不住了,拦住范昌的胳膊,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助之,山长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你怎么那么......”

    他还没说完,范昌就把那份文书塞到他手里:“你自己看吧。”

    韩陶朱手忙脚乱地接住文书,翻开之后也愣住了,几个呼吸之后,他惊诧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小伙伴:“这......山长......”

    见他也如此,范昌突然笑了:“三郎,山长毕竟是山长,你我还达不到山长的程度,还是不要妄自揣测地比较好。”

    “嗯,嗯。”韩陶朱直楞楞地点头。

    但他又忍不住问道:“可是,怎么会这么详细?”

    “你问我我问谁去!”

    范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过他脸上很快就充满了兴奋与期待:“山长这是要纳你我为心腹了,可不能叫山长失望!”

    这话一出,韩陶朱立刻反应过来:“对!对!”

    话音未落,他就拉着范昌快步朝住处走去:“我们赶快回去仔细看看!今晚不睡觉也要弄明白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情况!”

    没错,他二人拿到的乃是一份名单,名单中是京兆府一干官吏的信息,受限于细作的能力,有些人的信息比较详细,有些人的信息却十分简单。

第三百六十四章 穷且益坚志不坠(五)

    正如范昌所言,陈佑的确是准备把他们二人当做心腹来培养。

    这两人,一个是从锦官府开试一直跟着书院学习,另一个本就是出身陈府,这一次陈佑被贬官也都跟了过来。若是这样的人都不可信,陈佑还是早点息了种种心思比较好。

    翌日卯正二刻,长安城东十里亭,京兆府、军文武,长安万年两县官吏,基本上都到了这里,他们要在这里迎接新任府尹陈佑。

    万年令李柯袖手坐在自己的驴车之上,神情冷淡地看着那一众三五成**谈的官员。

    他是永兴军撤销之后从外地调来的官员,府衙和两县就他一人是外来的,其余人要么是原永兴军辖下文武,要么是本地大族子弟,同他这个外乡人格格不入。

    他现在就指望着陈府尹过来,会不会让他的处境好一点,毕竟府尹想要掌控府境,也得依靠府县官员。相比于那些抱团的本地派和永兴派,显然他这个外乡人更忠心。

    打量着那群人,李柯其实对陈佑能否破局,信心也不是很充足。

    本地派全都到了,他们大多都是永兴军废置之后才入仕的,因着有朝廷在,这才干抱成一团同永兴派争一争。现在代表朝廷而来的第三方势力,陈佑陈府尹初到,他们不想一上来就同新府尹站到对立面。

    陈佑被贬官出来,或许不好对付高启,但在朝中暂无后台的本地派却要容易下手。

    而永兴派,有人没到。

    一眼能看出没来的就是少尹高启,另外还有京兆府录事参军事梁关山、京兆府兵曹参军事薛盛、长安县丞王猛虎等三人未到。

    这是要给新府尹一个下马威啊!【1】

    眼看快到辰初,从城内延伸出来的官道上来了两辆马车,打头的一辆马车上插着高少尹的旗子。

    见此,便是李柯也不得不下车,同一众官吏一齐迎接高启。

    马车很快停下,一个五十多岁的微胖老者在仆役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不等众人行礼,就开口问道:“陈使君到何处了?”

    京兆府户曹参军事麦保福叉手道:“回禀高公,暂无陈使君消息。”

    他话音刚落,东边官道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就听人高声喊道:“陈使君已至长乐坡!”

    长乐坡在水之西,距十里亭不到三里,也就是说陈佑很快就要到了。

    高启扫视众人,沉声道:“随我迎接陈使君。”

    众皆应诺。

    站在人群中,李柯突然感觉浑身发冷。

    跟在高启后面的那辆马车属于录事参军事梁关山,此时陈府尹即将抵达,而薛盛和王猛虎却还没来。

    第一次见面就要掰腕子了么?

    不提十里亭这边众官吏,那边陈佑的车队已经到了长乐坡。

    长乐坡因为在水西边,以前的名字叫做阪,后来隋文帝杨坚认为“阪”字中有“反”,嫌这个名字不吉利,就改成了长乐坡。汉更始帝墓就在长乐坡上,也算是一个怀古的去处。

    陈佑现在没有心思怀古,刚刚刘河来禀报,说府衙司兵薛盛和长安丞王猛虎仍未出门,十之**是不会出现在十里亭了。

    一个也就算了,便是诈称抱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面子上还算过得去。但同时有两个人重病无法出门,尤其是这两个人前一天还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府衙县衙,这是打一巴掌还朝脸上吐了口唾沫!

    前者虽然有些丢面子,但暂且忍下也没什么。而后者,若陈佑没什么反应,基本上不要想能在京兆府做出什么事情了。

    今早出发之前,范昌、韩陶朱二人将比对名单分析的结果呈递给了陈佑,结合没拿给他们看的另一沓情报,陈佑对京兆府诸官的了解甚至要超过高启。

    说到底,还得在人身上下功夫。

    长乐坡很快被抛在身后,十里亭近在眼前。

    此时,以高启为首的一干人等袖手立在道左亭前,静静等待陈佑抵达。

    前头的骑手越过十里亭,到陈佑所乘马车来到十里亭前时,整支车队一齐停下。

    一阵人喊马嘶之后,陈佑掀开障尘,走下马车站定。

    他看着站在最前方的高启,高启也看着他。

    对视少顷,高启双手抱拳,带领诸官做揖道:“恭迎陈使君!”

    在场没有同陈佑平级的,陈佑受了此礼,微微点头以示回礼:“劳烦诸君出城相迎,且去府衙。”

    高启收手而立,点头道:“便听陈使君所言。”

    他说这话时,有人已经再揖答应下来,有人却是等着他说完再答应,甚至还有那等到一半才想起来的,总之乱成一团。

    这等场景,陈佑尽收眼底,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回身坐进马车。

    而高启则是待陈佑放下障尘之后,面无表情扫视诸人,之后才上车跟在陈佑后面朝长安城驶去。

    一路进了府衙,在正厅按照次序坐下,陈佑笑着看向坐在左首第一位的高启道:“高少尹不为我介绍一下诸官么?”

    高启也回以笑脸:“正要如此。”

    说着,他指向坐在他下手的两位县令:“这位是长安令韦三桥,而这位则是万年令李柯,这两位皆有强项之名,可谓良吏。”

    “不敢当少尹称赞。”“少尹过誉了。”

    高启话音刚落,李柯、韦三桥同时开口。

    所谓强项令,那是对上级强硬,从前是高启自己,但现在的上级,那就是陈佑了,他们可不想一上来就让陈佑留下坏印象。

    两人对视一眼,韦三桥先开口道“我与李县令不过为政以严罢了,当不得少尹夸赞。”

    陈佑呵呵笑道:“两位行事某也有所耳闻,确可为良吏。”

    说着,他转向高启。

    高启笑了笑,介绍完两个县令之后,他从录事参军事梁关山起,从高至低一一介绍来。

    待最后一个万年县尉说完,陈佑眸光闪动,好似不知一般问道:“这兵曹参军事同长安县丞可是空缺?若真如此,还需尽快选人补上才是。”

    高启就等着这句话呢!

    听到陈佑问话,他拱手肃容道:“好叫陈使君知晓,府衙司兵乃是薛盛,长安丞是王猛虎,皆是今日卧病在床,致使无法出迎陈使君。”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一)

    高启出招了!

    李柯精神一震,定定的看着陈佑,看他如何应对。

    陈佑坐在主位上,堂内众人神情一览无余。

    在他来之前,高启权知府事,京兆府大体上分为永兴派和本地派,高启本人偏向永兴派,但总体还是维持双方平衡。在陈佑来了之后,根本不需要多说,少尹高启自动成为永兴派的领头人。

    说是两派,实际上没有那么简单分明,毕竟永兴军镇守京兆和商州,节镇内本就有本地人。

    比如士曹参军事韦,出身京兆韦氏,与长安令韦三桥乃是同族,之前在节度使幕府中任职,同高启比较亲近,算是永兴派。但若高启要对韦氏动手,难道他会坐视不理?

    而且永兴军内有亲疏远近,京兆府各县也都有县内大族,面对外来威胁时可能会抱团,一旦没有威胁,很快自己就有矛盾了。

    陈佑要做的就是等待如果不是面对眼下这种情况的话。

    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注视下,陈佑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竟如此严重么?”

    “的确如此严重。”高启神情严肃,好似那两人已经生命垂危一般,“若非不能起身,薛司兵和王县丞哪怕是拖着病体也会去迎接陈使君的。”

    “如此。”陈佑也变得严肃起来,“便让他二人在家中好生修养罢。”

    这话一出,堂内众人似乎一下子泄气了。

    只是陈佑还没停下,他扫视众人,语重心长地道:“如今春夏之交,时疫多发,诸君也须小心谨慎才是。薛司兵、王县丞既然重病,诸位若要探视,也得做好防范。至于两位的职事......”

    说到这里,他一阵沉吟。

    而底下众人更是头晕目眩,没想到陈府尹直接就把那两人判成会传染的瘟疫,趁机停了二人的职事。

    高少尹会同意么?

    虽然故作沉吟,但陈佑也在注意着堂下众人的表现,能够发现众人的目光集中在高启身上。

    那高启也不知在考虑什么,过了一阵才准备开口。

    一直注意着他的陈佑立刻看向他,不论他是准备赞同还是反对,陈佑都不准备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就做了决定:“就让参军事安岳文权守兵曹事,参军事娄半夏权兼长安丞,高少尹以为如何?”

    高启愣住了,其余人也愣住了。

    紧接着,反应过来的安岳文和娄半夏既期待又紧张地看着高启。

    而高启此时也是心中烦乱,无它,这两人算起来都属于永兴派。但安岳文同薛盛关系不太好,而娄半夏同王猛虎倒是还行,可他和韦三桥关系也不错。

    他这边没立马给出答案,陈佑不可能一直等着他考虑清楚。

    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陈佑朝安岳文和娄半夏微微颔首:“两位接下来一段时日就要多忙碌些了。”

    两人没得到高启的首肯,有些心中惴惴,但能从参军事到具体担起某一职事,诱惑是在有些大。

    安慰着自己这只是替同僚分担任务,自己还是忠于高少尹的,安岳文起身抱拳道:“使君放心!”

    有了安岳文带头,娄半夏也没有再犹豫,也起身应下。然而他坐下的时候,却看到高启意义不明的目光,顿时心中一个咯噔。

    直到这时,高启才冷着脸道:“你二人好好做事,莫要出岔子。”

    “是!是!”

    诸事议定,陈佑的目的也达到了,当下让大家都散了,但高启刚刚起身,陈佑就把他叫住:“高少尹留步,我还有事要同少尹相商。”

    高启闻言,眉头微蹙,随即舒展,朝陈佑点点头,安坐如故。

    见高启留了下来,原本想要同陈佑私下交谈的李柯略一踟蹰,最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他这番表现,陈佑看得是清清楚楚,也能猜到他是想投靠。

    不过陈佑不着急,京兆府十多个县,一个在自己县里都抓不住权力的县令,真不是那么重要。

    既然高启在他下车伊始就下手了,那他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受着,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挑动永兴派、本地派内部斗起来,他这个外来的府尹作壁上观就好。

    等各自内部斗到火起,那时候才该他出来收拾残局、招揽人心。在此之前,得想办法拖住高启,免得被高启凭借个人威望强压下内部斗争。

    待人都走完,早就等在外面的韩陶朱立刻吩咐仆下端上茶汤。

    除了茶汤,还有果脯蜜饯糕点之类的,而且不是一齐端上去,而是一个下去,另一个接上,就这样愣是耗费了半盏茶功夫。

    这也是进城之后陈佑的嘱咐,总之是尽量拖时间,好让安、娄二人多想想。毕竟,权位动人心,既然之前能说服自己接下差事,那在一个人的时候自然就会劝自己把这差事牢牢握在手里。

    更何况安岳文之前还和薛盛有矛盾,只要高启没有第一时间敲打他,让他起了心思之后再想打消,那可就难咯!

    这,就是人性。

    招呼高启喝茶吃糕点,如此这般又耗了一段时间,陈佑这才开口:“高少尹,不瞒你说,陈某对京兆府不了解,这日后还得依仗少尹多多帮衬。”

    高启呵呵笑道:“陈使君过谦了,京兆府还得是陈使君做主。”

    陈佑能感觉到高启现在十分警惕,当下知道多说无用,只得转开话题:“对了,我这刚来,对府里面情况也不清楚,还要劳烦少尹遣两个医学生为薛盛、王猛虎诊治一番。”

    说到这里,他一脸感慨:“我知道有些人心忧国事,分明病重却故作无事操劳如故,最后却猝然长逝。别人我管不了,可薛、王二人既为我僚属,则我断不能容他二人如此不惜己身。”

    他一脸诚恳地看向高启:“高少尹切要叫他二人好生修整,不可逞强。”

    这是堵住两人“即刻痊愈”的路子,即便他们没病,陈佑也会让他们“有病”。

    若高启与他同品,陈佑绝对不会这么说,而要另想法子。可谁让高启不如他呢?

    陈佑说完,高启也只得应下,至于会不会有其它动作,那就不可知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二)

    之后又东拉西扯,拉着高启谈了两刻钟,陈佑才放他离去。

    高启刚离开,陈佑就唤来等在门外的韩陶朱:“去把安岳文和娄半夏叫来。”

    少尹书厅,高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感觉,让薛盛王猛虎称病,有些失策。

    也是他当时犹豫了,若不让陈佑提出选人担起薛、王职事的话题,说不得明日就可以让两人“痊愈”,也能叫人看清陈佑的软弱与无能。

    可以想见,只要安、娄二人担起职事一段时间,以后再想让他们放下,极有可能生出嫌隙。

    所以,要不要让薛、王病愈?

    高启不由眉头皱起,他又想到了陈佑之前说的话,担心陈佑是不是准备了什么后手。在没想明白之前,他不敢乱来。

    长出一口气,也没睁眼,就这么吩咐道:“叫安岳文、娄半夏过来。”

    “是。”令史的脚步声远去。

    也不知等了多久,那令史重又回来了:“高公,我去的时候,安参军和娄参军都已经被陈使君叫过去了。”

    高启猛然睁眼,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令史,直看得他惴惴不安,才低垂眼帘,无奈地挥手:“算了,你去看着,他们一出来立刻带过来。”

    令史答应一声,退出书厅。

    而在正堂上,陈佑满脸和煦的笑容,用温和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缓缓道:“薛司兵和王县丞这一病,也不知何时才能好,你等定要好好做事,莫要让他二人,莫要让高少尹和我忧心。我对你等期望甚高,若是做得不差,自有你等位置。”

    安岳文和娄半夏此时是坐立不安,既想冷淡一些,但听到陈佑的话,又禁不住有些激动,表现出来的就是十分纠结甚至前后矛盾的态度。

    陈佑恍若未知,继续道:“兵曹要管府兵,安参军之前有接触过兵事么?”

    京兆府兵曹管府兵是真的管,京兆府府兵没有设校尉,直接由兵曹参军事指挥,是以陈佑有此一问。

    当然了,安岳文的具体情况,陈佑知道个七七八八,否则也不会挑他出来了。之所以这么问,只是因为演戏要演全套。

    果然,安岳文没有生疑,微微低头恭敬道:“回禀使君,我也曾跟着节使当过营副的,定然不会出漏子。”

    “原来如此。”陈佑点点头,“若有不谐,自有高少尹和我为你撑腰,放开手去做。”

    说完,他又转向娄半夏:“娄参军在长安县也当尽心,无须多想其它,日后不论是留在县里还是回到府衙,都可商量。”

    两人脸上表情精彩万分,憋了一阵才一齐拱手道:“多谢使君!”

    “嗯。就这样,你们先去忙吧,有了新职事,早些熟悉也是好事。”

    “在下告退。”两人起身告辞离去。

    陈佑收敛笑容,端起愣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现在的优势就是信息不对称,他对京兆府这些人知之甚详,但京兆府包括高启在内,也就只能知道他那些脸谱化的标签。比如“强势”、“有背景”、“得圣眷”、“好大喜功”等等,而具体行事风格,这些人却不知道。

    这也算是另类的敌在明我在暗吧。

    安岳文、娄半夏刚出正堂,就被高启的令史请了过去。

    原本还没啥,但同陈佑谈了一次之后,两人也有了更高的追求,正要大展宏图呢!现在突然被高启叫过去,再联想到之前议事之时高启的沉默与冷淡,顿时心中纷乱如麻,时不时对视几眼,却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在忐忑不安中进了书厅,只是被五十多岁的高启看了一眼,就觉得有万钧重担压在了肩上,转瞬之间只觉汗流浃背。安岳文还好,毕竟行伍出身,只是耷眉垂首。而娄半夏则忍不住弯腰驼背,估计要不是地点不合适,他甚至会拜下。

    “坐吧。”

    见两人坐到了令史搬来的椅子上,高启威严满满地道:“既然让你们临时兼了职事,那就不要想其它那些有的没的,保持平稳最重要。跟了老夫,你们的功劳苦劳,老夫都看在眼里,不会叫你们吃亏的。”

    由于迟了一步被陈佑抢先,在不知道陈佑说了什么的情况下,他最终还是选择先安抚住眼前的两人,至于薛、王,只能在其它方面补偿了。

    有职事的不能闹到离心离德,因为自己的失误而丢了职事的更要给好补偿,以免叫下属寒心。

    不出所料,听到他的话,安、娄二人立刻明白高少尹也是支持自己的,顿时面露喜色,忙不迭拍胸脯表忠心,同在陈佑面前完全是两样。

    之后高启又仔细叮嘱道:“在兵曹、长安县,原先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不懂的、拿不准的就去问薛、王,莫要随意行事。”

    “高公放心,我等都晓得。”两人连忙表态。

    高启点点头:“你二人我还是相信的。”

    说是相信,其实还是不放心,就怕这两个一上去就改规矩,叫薛、王二人产生被放弃、人走茶凉的感觉。

    叮嘱了又叮嘱,高启终于让两人离开。

    直到这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突然想起来陈佑的嘱托,又叫来令史吩咐道:“找几个可信的医学生去给薛司兵他们两个看一看,到时候回报给陈使君。”

    令史连忙应下,匆匆离去。

    屋内无人,高启终于舒了一口气,一脸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今早之前,他认为陈佑在京兆府毫无优势手下无人可供驱使,对京兆府情况也不熟悉只要趁着陈佑没反应过来当头一击,定能压下这条过江龙。

    到现在他才明白,陈佑手下无人,说是劣势,但却让人无从下手。而他高启旧部充塞府县,露出的破绽也就更多。

    优劣对比,存乎一心,就看怎么去利用。

    被动应对绝对不行,必须主动出击占据先手。

    得想办法让陈佑有事做,做事,就有出错的可能,少做少错,多做多错。

    高启眉头越皱越紧,如今乃是季春时节,春耕已经结束,离收夏税还早,有什么事情属于出力不讨好的类型呢?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三)

    正如之前所说,陈佑目前的打算就是挑起内斗,然后作壁上观。

    粗俗一点地说,那就是只管挖坑不管填。

    所以当万年令李柯上门拜访的时候,陈佑只是宽慰他一番,什么实质性的举动都没有,叫李柯失望无比。

    送走李柯之后,陈佑在自己的新书房里面转了一圈。

    这个书房不大,长宽皆不过两丈,坐北朝南,南面开门,东面开窗,西北各立着一排书架。

    此时只有靠着北墙的书架上摆着一些常见书册,书架前方是一套香樟木的桌椅,桌上笔墨纸砚、香薰烛台等一应俱全。靠门处则是四把两两相对的椅子,以及两张木几。

    整理完书架上寥寥无几的书册,陈佑站在书架之前,右手扶着椅背,扭头透过窗户看向屋外,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这里,将是他未来几年呆的时间最多的地方。

    从离开洛阳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数年不得回京的准备。

    他很清楚,一开始赵元昌只是出于皇帝的本能想要削减他的实力,好让他能在控制之内。所以,他没有做出什么反对的举动,而是好好配合。反正只要留在中枢,政事堂中迟早有他的位置。

    但后来及第四十多人,陈佑的书院就占了十二个,这让赵元昌再也无法忍受。于是御史就开始弹劾,于是赵元昌就没再把弹劾奏章留中,于是陈佑就被贬出京。

    但陈佑也很委屈啊!

    其他那些人在明法、明算等科水平不及书院师生,难道还怪书院教得太好了?天底下没这么个道理吧!

    然而,就因为这个理由,陈佑来了京兆府。

    好在他之前配合的态度起了作用,赵元昌只是把那些及第的学生打发出京,而没有直接论罪下狱。若是像明初南北榜案那般直接把及第考生砍了,那才真的是冤都没地方去喊。

    事实上,赵元昌依然信重陈佑,但身为帝王,他绝不会放任陈佑在朝堂上迅速发展自己的势力。

    不同于目前普遍的利益勾结,师生关系要亲密许多,不然日后也不会出现什么座师、房师了。也因此,陈佑出京之前就有心理准备:至少得等个两三年,以后书院及第比例没那么高,已经及第为官的学生同他之间也没有太多紧密的联系,那时候赵元昌才有可能将他调回中枢。

    当然了,陈佑要回中枢,估计李明卿就得出京。

    女婿相当于半子,尤其是陈佑没有亲族,同岳丈李明卿更加亲近,不论是为了避嫌还是其它,都不可能让翁婿两人同朝为相。

    就像当初牛李党争的李党领袖李德裕,当年他父亲李吉甫入朝为相,他不过**品,却也一直不得入京,而“累辟诸府从事”。

    不管怎样,这一次陈佑恍若初醒。皇帝毕竟是皇帝,哪怕关系再好,他也是皇帝。伴君如伴虎,可不是说着玩的。

    可他并不准备就此放弃,他想要做的事情,一个人是做不了的,必须有无数的同志一齐努力,才有可能完成一二。

    要想得到志同而道合的同志,他必须将自己知识、思想传播出去,让别人去学习却理解,才有可能会认同。

    光是这样还不行,还得让这些人进入官场,成为他的助力。而这,恰恰是皇帝所不愿意看到的。

    陈佑扶着椅背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捏住,他心里并不平静。

    平稳的脚步声传来,陈佑收回思绪,坐到椅子上。

    刚坐下,刘河迈步走进书房,叉手行礼。

    看刘河面色,陈佑猜测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发生何事?”

    刘河双手抱拳停在头顶,弯腰垂首道:“不敢瞒使君,仆未能完成使君吩咐,还请使君降罪。”

    陈佑这才恍然。

    还是在进城之后,他吩咐刘河安排人在薛盛、王猛虎面前挑拨几句,甚至不需要明言,只要让他二人心中起疑就好。

    只不过听刘河这么说,显然是没成功。

    不过陈佑也只是多管齐下以求万全,没能成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当即道:“此事非是要紧,未完成就未完成吧,坐下说话。”

    “多谢使君!”刘河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陈佑略一沉吟,开口问道:“是因何而败?”

    “因此前没料到使君将来京兆,是以这诸曹参军事以及县衙诸官家中就没想安插眼线。如今骤然要行事,一时之间实在是无法完成。”【1】

    这还真怪不了刘河,这就是一个情报工作重点方向的问题。在陈佑没来京兆府之前,顶天了在府衙或者高启府上安插一二细作,往下到诸曹参军事何县衙诸官,实在没这个必要。

    平常打探消息,主要靠拉关系闲聊套话之类的。

    但这时候竟然连在薛、王面前说话的仆役女使都没办法拉上关系,只能说运气不好。

    “这事就算了。”陈佑轻轻摇头,把这事抛在脑后,“你去查一下,京兆府内有没有山贼盗匪之类的,想法子送安岳文一场功劳。”

    “是。”刘河应下,这个任务可不能再失败了。

    “过两天我要去蓝田县走一走,明天晚上之前把蓝田县的具体情况都送过来。”陈佑食指敲击着桌面。

    不仅仅是长安城内,整个京兆府,都将是他和高启斗法的场地,去蓝田,就是为了寻找新的进攻机会。

    如果时间允许,他准备把京兆府十数个县都走一遍,像之前在锦官府、河南府做的那样。

    在同一天,嘉定四年春闱进士科及第的吕云帆也上任了。

    吕云帆是眉州人士,孟蜀之时两次应试不第。后来陈佑在锦官府开试,他听说之后又从眉州赶往锦官,路上被山贼劫了去,好在这伙山贼对读书人还算优待,他帮山贼理清账目、选定前路之后,好说歹说总算被礼送出寨。

    然而等他赶到锦官府的时候,报名早已截止,都快考试了,无奈之下只好应聘进入泽润书院。书院北迁时他也一同跟来,成了经学院的教授。今年的这场科举,他是进士科第二名,得授正八品下征事郎。

    然后,就来蓝田县做县丞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四)

    这还算好的了,同他一起来京兆府的另一个人叫白茅,明算科头名,授正九品上儒林郎,现在是咸阳县主簿。

    现在每一科什么名次该授什么等级的官职没有具体规定,或者说,唐时的规矩已经废弛,新规矩还没确立,授是什么官全看官家心情。显然,在赵元昌看来,明算科比不上进士科。

    准确地说,现在提起科举,人们说的都是“进士及诸科”,进士科是毋庸置疑的优势科目,就跟唐初的秀才科一般。

    即便这年头有比科举更好的出仕途径,但进士科第二依然是一个值得夸耀的荣誉。

    进士及第的他来蓝田县任县丞十分正常,他原本还准备大干一场,早日出入州府回归中枢,直到他听说书院十二人全部出京。再之后书院山长陈佑也因被弹劾结党而贬官,吓得吕云帆以为自己仕途就要止步于此。

    好在陈佑没出事,他们这些“陈佑党人”也没被特别对待,跟着陈佑一路西行而来,他也渐渐放心。

    正如他之前所想,他要在蓝田县大干一场,所以,需要配合陈山长压下蓝田县境内的地头蛇。

    他当然可以不配合,得益于陈佑离京之前在书院的那番讲话,他若是因为施政而与陈佑起了争执,反而会被人们所赞扬。

    同样的,如果他出了事被陈佑铁腕拿下,陈佑在京兆府对付其他人就有了天然的正义,甚至能更快地返回洛阳也说不准。

    这是一个囚徒困境,选择不合作,会获得更大收益。但若两个人同时刺对方一刀,却会让人产生“内斗”的观感,说得粗俗一点就是狗咬狗、窝里斗。

    吕云帆选择了配合陈佑,他相信,如果陈佑不希望书院人心涣散的话,绝对不会主动坑害他。他选择错误的几率,取决于陈佑到底有多么看重书院。

    而且,蓝田县令、主簿、县尉态度很好,县衙僚属佐史也都说着好话奉承着,吕云帆觉得,似乎也没有山长说得那么困难嘛!

    蓝田县身为唐王朝的县,即便现在没有从前的政治地位了,但当初府衙的建筑却保留下来,县丞也能有一间单独的书厅。

    此时吕云帆坐在书厅的椅子上,只觉得雄心壮志在胸膛中激荡。

    虽然县衙建筑已经老化,虽然桌椅书架露出斑驳,虽然有种种不便之处,但这是属于他这个蓝田县第二人的书厅。

    一墙之隔的县令书厅中,蓝田令马河清看完手中书信,轻叹一声:“这新来的县丞也不让人安生。”

    县尉赵大有就坐在他对面,闻言露出憨笑:“哥哥你说一声,俺大有马上就能叫他安生下来!”

    “就知道打打杀杀!”马河清痛心疾首道,“咱们都是文官了,做事就要按照文官的规矩来,别动不动就动手!”

    “那是哥哥你,俺可还带着兵呢!”

    赵大有难得顶撞一次,倒把马河清气笑了:“就你手底下那五十几个人?算了算了,总之你安排人把那个吕云帆看好了,别让他乱来。”

    赵大有毕竟曾是他最信任的部下,这些小事没必要太过苛责。

    将赵大有打发走,马河清陷入了沉思。

    高启派人送来信,让他尽快弄清楚吕云帆和陈佑的关系怎样,是不是可以利用吕云帆牵扯到陈佑身上。

    这让他头疼万分。

    这要怎么查?直接去问吕云帆么?人家会这么傻地直接告诉你?

    很显然,这件事要是做不好,绝对会被高启找机会换掉。典型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马河清正烦着,吕云帆敲门进来了。

    只见他面带喜色快步走到桌前,语气急促地说道:“明府!使君要来蓝田巡视,我们要早些做准备啊!”

    “嗯,你说得对。等等!”

    刚应和一句,马河清突然愣住了,他忍不住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面仔细看着面前的吕云帆:“你说的是‘使君’?陈佑陈使君?”

    “除了陈使君还能有谁?”吕云帆反问一句。

    “你说得对,只有陈使君。”马河清在脸上挤出笑容,“这迎接陈使君的事就交给吕县丞了。”

    吕云帆在政事上有些幼稚不假,但不代表他傻,否则也不能从贼窝里面安然出来。

    他见马河清如此作态,立刻明白自己有哪个地方做错了,当即收敛笑容道:“明府毕竟是一县之主,此事当以明府为主。”

    “也可。”马河清直接就点头了,倒让吕云帆忐忑起来。

    强忍着心中不安,吕云帆回到自己书厅,来回踱步思考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而马河清则一边写信给高启,一边摇头叹道:“这来得太容易反而叫人心虚。”

    是的,吕云帆对陈佑即将来巡视表现出的热切与兴奋,已经表明他的态度,马河清的任务就这么完成了。

    长安城内,陈佑沿着水漫步,他身侧跟着的是京兆府功曹参军事田从善和法曹参军事金长顺。

    这两人分属永兴派和本地派,但田从善出身京兆大姓田氏,原本就同金长顺相识,但也仅限于相识罢了。

    陈佑是府尹,理论上整个府衙,除了少尹高启之外,其余人等都算他的幕僚,想换就能换。但实际上不可能那么简单。

    高启虽出于行伍,但选人用人也自有一番心得,可以说府衙诸官实际上是本土势力和外来势力形成了一个平衡。

    陈佑想要打破旧平衡,建立以他自己为中心的新平衡,有些困难。

    “田司功,京兆府当前考课情况如何?”

    谈了一阵水风光,陈佑突然开口询问政务。

    田从善稍一思忖,回答道:“好叫使君知晓,京兆府现在是一岁一考,每年冬十月到十二月是考课的时间。”

    “哦?”陈佑没有回头看他,“你给我说说,去年考课的结果怎么样。”

    “是。”田从善先答应下来,之后才考虑该怎么回答。

    陈佑没有催促他,一行人就这么沉默地向前走。

    没过多久,田从善十分谨慎地开口:“去年冬考课分为府衙和外县,功曹只负责府衙和长安、万年两县,其余诸县有各县录事负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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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国介绍:
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