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欺世盗国TXT下载欺世盗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欺世盗国全文阅读

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五)

    听完田从善的介绍,一行人已经穿过朱雀大街,走进了开化坊。

    望着路边遗留的坊墙痕迹,陈佑没有点评考课成绩,而是问道:“田司功是京兆人氏吧?有去过其它地方么?”

    “是。我与金司法都是本地人,少时曾游历过河中,之后就一直在京兆了。”

    “原来如此。”陈佑微微点头,“金司法呢?”

    沉默了大半天的金长顺一直防备着,此时听到陈佑问话,毫不滞涩地回答:“好叫使君知晓,我自小就在京兆,未曾游历他处。”

    “嗯,京兆之外大好世界,远不是一个京兆府所能比的。”陈佑意有所指,“我当年若是只想着在锦官府当一个县令、参军,也不可能有现在的职权。”

    说到这里,陈佑突然笑起来:“瞧我,教书时间长了,就喜欢说教了。我的话呢,你们愿意听那就听着,不愿意听就当没听到,人各有志嘛!不过我跟韦县令也是这么说的,人啊,千万不能故步自封,你们说对不对?”

    不等若有所思地两个人回神应和,他又爽朗地笑出声:“哈哈!扯远了、扯远了!说回眼前,我看金司法久在京兆,放在法曹有些屈才了。”

    说着,他看向田从善,收敛笑容指点着田从善:“这也是你们功曹的职事,要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这样才能更好的发挥作用。你这个司功,任重道远啊!”

    被他这么一说,金长顺、田从善一个说着“不敢当使君夸赞”,另一个则连连说“使君放心”。

    薛盛家中,京兆府录事参军事梁关山带着两个医学生来给薛盛诊治。

    这两个医学生没能见到薛盛,早就收到招呼的薛家人奉上财物将两人请到客厅去喝茶,而梁关山则在书房见到了薛盛。

    说是书房,其实没有几本书,反而摆着一排兵器,房间也比较大,更像是一个练功房。

    梁关山走进书房的时候,薛盛只穿着一条犊鼻裤用温水擦拭身体,看起来健康无比。

    见梁关山进来,他瓮声瓮气地开口:“七哥,你怎么来了?”

    “我要不来,你这心气能顺了?”

    梁关山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拉过一条板凳坐在墙边。

    薛盛听了他的话,脸上更是不服,手中布巾直接摔进木盆,哗啦一声溅了一地地水。

    “我是不顺!七哥你来了我也这么说!”

    他双手挥舞,神情激动地喊道:“叫我称病是他高千里的主意!好,我同意了!之后呢?七哥!我薛小乙跟着你,跟着老节使,拼了命才得来的职事,就因为他高千里的一句话丢了!丢给那个安婆娘了!”

    梁关山双手抱在胸口靠墙,冷眼看着他,也不出声打断,就这样任他发泄。

    薛盛吼了一阵,见梁关山不理他,气势一下子低了下来,目光有些躲闪地看向梁关山,带着些委屈道:“七哥你倒是讲句话啊!”

    “我的话都给你讲完了,你叫我讲什么?”

    刺了薛盛一句,见他垂首不语,梁关山才叹了口气劝道:“你说这些,我都理解。但现在毕竟不是老节使在的时候了,我们兄弟几个,就你我二人留在长安,你以为我不想护着你?”

    “七哥,你知道我......我不是怪你。”薛盛突然有些紧张,急忙解释,“我就是心里面不舒服。”

    “我知道你不怪我。但你不舒服,我就能舒服了?”

    梁关山站了起来,压低嗓门道:“别看你手里面有府兵,只要不想造反,就还得听他高千里、陈将明的!”

    薛盛闻言,脸上落寞:“现在府兵已经不是我的了。”

    “谁说不是你的?兵曹参军事不还是你薛小乙?”梁关山走到薛盛面前,“那安岳文只不过是临时的,府兵里面至少有一半是你我带过的兵,你还怕他夺了权去?”

    听到这话,薛盛眼睛亮了,挺起腰背,把胸膛拍得啪啪响:“七哥你放心,我定叫那安婆娘不好过!”

    梁关山瞪了他一眼:“别整天叫人家安婆娘!高少尹说了,他保证安岳文不会动你的人,你也别叫安岳文难堪。等你‘病好了’,这府兵还是你的!”

    见薛盛没有反驳,他松了口气,拍了拍薛盛的肩膀:“你就当是得了假,这些日子就好好歇一歇,有七哥在,还能亏了你不成?”

    薛盛略一犹豫,恨恨点头道:“我听七哥的!”

    与此同时,洛阳高宅,高启和韦三桥相对而坐,一旁作陪的是京兆府士曹参军事韦。

    韦三桥和韦虽然同出京兆韦氏,但当初韦氏本家在黄巢逃离长安之前受损严重,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韦氏各支之间的联系也没那么紧密了,两人属于出了五服的远亲,关系平平。

    但再怎么关系平平,那也是同出一族,现在还常一同祭祖,真要有事一个都躲不开。

    “想来延秋你也知道陈使君在锦官洛阳所做之事,不论你我,肯定都不愿这等事在京兆府再演。”高启神情轻松,就好似谈的是今晚吃什么一般,“某以为京兆府不能乱,延秋怎么看?”

    韦三桥看着酒盏,缓缓道:“我这长安令,自然是使君和少尹说什么,我就听什么。至于使君要怎么做,那就不是我一个小小县令能插嘴的了。”

    高启看了一眼韦,韦立马开口道:“延秋兄何必自谦,以兄长之能,韦氏族长也能做得,这京兆诸事,怎能绕过兄长?”

    这是要支持他小宗入大宗?

    韦三桥眸光闪动,认真地看着高启和韦。

    不得不说,这对出身贫寒的韦三桥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但韦氏已经败落,他韦三桥目前是韦氏中官职最高的一个,区区一个韦氏宗主还不足以让他站出来。

    思忖一阵,他最终开口道:“虽然这么说,但陈使君毕竟是陈使君,听说李副枢已经回了洛阳。”

    “这也没什么。”高启呵呵笑道,“北面粮运有吾侄拙之总领,现无战事,李副枢回京也是正常。”

第三百七十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六)

    意思十分清楚:别看陈佑有一个枢密副使撑腰,我侄子那也是总领一方的大将!

    至于这个“总领一方的大将”成色怎样,韦三桥并不清楚,但看高启自信的样子,即便比枢密副使差,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吧?

    心中快速权衡,韦三桥露出诚恳的神色:“高将军乃是老节使之子,担此重任实属正常。就如高公久在京兆,京兆府务自然该多问问高公。”

    高启呵呵一笑:“也不能这么说,你我之辈,都是京兆人么,都要出力!”

    一时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然而送走两名韦氏子之后,回到自家书房的高启脸色沉了下来。

    原先他权知府事的时候,韦三桥不说多么恭顺,至少不敢像今天这样同他分庭抗礼。

    可一旦他亲自下场相争,韦三桥的态度立刻就变了,两人不再是主与从的关系,在京兆府尹之下,两人是平等的。

    这种感觉真的让人很不舒服,但高启却无可奈何。除非他跟陈佑在河南府一般,除了少尹之外另有三品职事,甚至在名义上掌握一府兵权,那时候能同他相争的就是陈佑这个府尹,而不是其他人。

    高启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从一册书本中抽出一张写满了姓名的纸,提笔在“韦三桥”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

    夜幕降临,早就准备好的接风宴会照常开始。

    在宴会上,陈佑见到了几个早上出现在城外十里亭的熟面孔,他们都是出自京兆当地大族。

    不过还是那句话,现在的所谓大族,同以前完全不能比,就连同时期的江南蜀地家族,也远好过这些人。

    怎么说呢,连年战争对民生破坏十分严重,但无形中也促进了社会阶层的流动与更替。中原地区战乱频繁,地方家族想要发展壮大比较困难。而江南和蜀地,相比中原要平静许多,地方上的大户和朝中重臣有时间来发展自己的家族势力。

    只不过,中原地区的大族,除了政治上配不上“世家豪族”的称呼外,对当地的影响却不弱。毕竟能发展起来的家族都同官府有关系,而借着官府的虎皮,他们也成了事实上的基层管理者。

    只不过这些人似乎并不知道陈佑与京兆府原本势力的争斗一般,一个个争着向他示好,倒叫他有些惊疑不定。

    宴席之上,田从善同几名参军一齐向陈佑敬过一杯酒,便端着酒盏来到高启坐席边上。

    他借着敬酒的机会压低声音道:“高公,今日下午陈使君叫了我还有金长顺一起在城内转了转。”

    “哦?”高启笑着抿了一口酒水,“说了什么?”

    “有三件事,第一个就是陈使君想让金长顺离开法曹,听他的意思是要升迁,只是不知道目标是哪个。”

    “无非是功仓户兵之一。”高启垂眉,伸出筷子夹菜放入嘴中仔细咀嚼。

    田从善嗯了一声,就听咽下食物的高启问道:“第二件是什么?”

    “据陈使君说,他曾对韦长安说不要仅想着在京兆府当一个县令。”

    听到这话,高启眉头一挑,下意识地朝陈佑看去。

    正巧陈佑此时正在同韦三桥交谈,似乎感应到高启的视线一般,陈佑扭头看向高启,遥遥举杯示意。

    高启也连忙在脸上堆满笑容,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放下酒杯的时候,正好见到被陈佑动作提醒的韦三桥朝这边笑着点头,似乎是要高启不必担心,但他紧接着就又扭过头去同陈佑热烈交谈起来。

    高启收回目光,微胖的脸上只剩下平静:“还有呢?”

    目睹了两人无声交锋的田从善咽了口唾沫,扯着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才小心翼翼地道:“陈使君还说功曹就是要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不知怎地,他没敢说出陈佑也曾把‘不要局限于京兆府’的那番话说给他们二人听。

    高启面色平静地点点头:“什么才叫合适,这就有得说道了。”

    另一边,陈佑刚刚才对韦三桥说出那番话。

    而韦三桥的反应也很有趣,他先是提到了自己出身于京兆韦氏,之后又说自己才疏学浅,能侥幸当一任长安令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就在陈佑以为他这是表达拒绝意思的时候,他又谈到京兆府一干人等互相之间的关系。

    若非陈佑早已安排人调查清楚了,韦三桥这做派绝对能落下一个巨大的人情。但陈佑对照已知的情报,发现也不知是刘河没查到,还是韦三桥言辞不尽如实,两者有些出入。

    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陈佑脸上神情不变,一直好言好语,直到韦三桥告罪离去。

    之后他又脸上带笑应付了几个人,便托言不胜酒力,提前退场。

    跟他刀兵相见的高启见他离去,也没多留,等他出了酒楼之后便也起身离去。

    虽然主角离开了,但宴会还在继续,直到月上中天才渐渐结束。

    京兆府尹陈佑上任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强龙和地头蛇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次日,高启将部分文书移交给陈佑,各类户籍账本仓库等等也都转到府尹书厅中来。

    陈佑自己的两个幕僚骤然面对如此多的事项,有些手忙脚乱。这时候,从洛阳跟来的书院学生就派上用场了,这些人分成两组,跟在两位幕僚身后学习如何处理繁杂纷乱的政务。

    但这还不够,不管能不能压下高启等人,陈佑必须有可以信任的人来京兆府担任幕职。他的目光转到了锦官府,那里还有当初留下的一些旧部。

    在帮手没来之前,陈佑除了梳理府内文书,就是等待之前布下的手段慢慢发酵。

    而高启可能也是出于同样的想法,平日里不咸不淡地应付着陈佑,甚至没有去问韦三桥那晚上说了什么。只是让韦过去重提韦氏宗主之事,韦三桥态度没有任何变化,这让高启稍稍放心。

    如此这般,整个京兆府一时间愣是没有多少府尹少尹相抗衡的迹象出现。

    府衙两位暂时没事,但底下人却闹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七)

    首先闹起来的是兵曹。

    权守兵曹事安岳文在兵曹遭受冷眼,不拘大事小事,兵曹诸人皆言需先遣人问过薛盛才能做决定。安岳文自然不想做一个吉祥物,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高启诉苦。

    书厅之中,高启一脸无奈地揉着太阳穴。

    安岳文等了一阵,见高启不说话,委屈地喊道:“高公,你给评评理啊!这叫个什么事嘛!就连安排巡逻这种事情,他们都要先派人去问那个薛盛,还要我在兵曹干什么?”

    高启瞥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

    虽然只是轻轻一瞥,但安岳文注意到了,顿时反应过来闭上嘴,紧张地浑身冒汗。

    让他去兵曹是陈佑的决定,高启可不希望他过去!

    书厅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两个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好一会儿,高启开口了:“兵曹诸事依照前例就好,你且做好自己的事,此种事情不会再出现了。”

    安岳文猛然抬头,呼吸停了一瞬,随后点头称是,只是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

    “嗯,你去罢,莫要多想。”高启微阖双眼继续揉捏太阳穴,“不会亏了你的。”

    “是。”安岳文低着头,起身缓缓离开。

    这一次高启说的话同一开始对安岳文和娄半夏所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但是,相同的话在不同的情境下说出来,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安岳文没有去兵曹,而是进了高启书厅旁边的屋子,他们这些没有具体职事的参军事之前都是在这屋子里面帮高启处理政务的。

    安岳文接了兵曹之后原本是要去兵曹的,但兵曹诸人不待见他每个人都摆出一副冷脸,与其在那边,还不如回熟悉的地方,至少还自在点。

    屋内一干参军事和录事见他进来,尽皆转过头去,兵曹的事情大家也都听说了,没必要在这时候凑上前去讨无趣。

    安岳文坐在自己位子上,木着脸发呆,脑子里来回浮现陈佑当时说出“我为你撑腰,放手去做”的情景,以及高启说“依照前例,多问薛盛”的神情。

    这前后一对比,谁人好,谁人恶,还需要多想么?

    安岳文闭上眼睛,抿紧嘴唇久久不言。

    看问题不能光看表面,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比如陈佑真的对安岳文好吗?

    听着韩陶朱汇报兵曹乱象,陈佑微微摇头:“竟到了如此地步,这安岳文也太过无用了些,只怕是给他机会也抓不住啊!”

    韩陶朱沉默不语,这短短两三天,就让他眼花缭乱,根本不明白陈佑做出一件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先下去吧。”陈佑回过神来,摆摆手让韩陶朱离开。

    到目前为止,陈佑带来的这些人还没安排进入府衙,只是在府衙中单独准备了一处空房间让他们处理文书或者休息。

    等府衙诸曹剔下一部分人,跟着陈佑来京兆的这些人就会补上空位。

    这也是因为之前是高启主持府事,若是高启调走的话,他自然会带走几个僚属,位置不多,但胜在关键。可惜高启没有调走,陈佑也只能另想办法。

    只不过,蓝田那边似乎出了些问题。

    陈佑抽出一张纸,纸上写的是蓝田县白鹿原两个村争水,县丞吕云帆负责处理此事。

    陈佑初闻此事就本能地认为这是一个圈套,但他手底下无人可用,便是想让人去帮衬着吕云帆以免行差踏错也无能为力。

    不管怎样,除了去信提醒吕云帆小心谨慎三思后行,陈佑所能做的就是让刘河尽量查清楚争水的两个村子具体情况,分析哪方面可以入手,然后告诉吕云帆。同时也要做好吕云帆调解失败,此事闹大的准备。

    在纸上写了几笔,陈佑突然停了下来,他突然有了一个比较行险的法子。

    还没等他仔细梳理这个新冒出来的想法,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不过这人似乎有些犹豫,到了门口之后却停了下来。

    陈佑放下笔,正要开口询问,又听到脚步声重新响起,而且越走越远。

    他不由皱起眉头。

    门外这个人是谁先不去探究,陈佑发现自己有些松懈了,周围竟然没有安排护卫。

    虽说府衙应该很安全,但凡是都怕一个万一。

    想到这里,他吹了吹面前的纸张,然后将其叠好塞进书中,起身离开座位,准备去叫人。

    刚走到屋子中间,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陈佑没有犹豫,直接走到窗边,谨慎地看着关紧的木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说话声:“使君在否?安岳文请见!”

    听到这个声音,陈佑有些意外。

    略一沉吟,站在原地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开了,安岳文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先朝书桌看去,没看到陈佑的时候怔了一下,之后扭头才看到站在窗前的陈佑,当即躬身行礼:“岳文参见使君。”

    陈佑背对着窗子,朝安岳文点头示意:“安参军来找某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安岳文没有直起身子,依然弯着腰双手抱拳举在头前,“这段时间兵曹出了些问题,仆难以决断,故来问询使君。”

    态度变了。

    陈佑立刻就明白,应该是高启某些言行让他难以接受,故而想要投到自己这边来。

    但是这打乱了陈佑的规划。

    “出了何事,你仔细说说。”

    嘴上这么问,陈佑一边听着自己早就知道的事情,一边考虑该怎么应对此事。

    陈佑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接受安岳文的投靠,把府尹少尹的斗争摆上明面,逼迫京兆府诸人表态。但他现在除了一个名分外,在京兆府并不占优势,逼众人表态很可能会弄巧成拙。

    二是不接受安岳文的投靠,继续原先的计划。可看安岳文目前的情况,很可能无法达到陈佑原先预想的结果。而且安岳文的投靠,实际上也能起到一个马骨的作用,估计有不少人都在看着,陈佑到底舍不舍得花费千金。

    安岳文絮絮叨叨终于说完了兵曹的情况。

    陈佑脸上露出笑容,缓缓问道:“安参军以为出现这等情况,因由何在?”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八)

    因由何在?

    乍听陈佑这么问,安岳文一句“高启偏帮薛盛”差点脱口而出。

    好在话到嘴边他忍住了,开始患得患失,考虑怎么说才比较合适。

    这也是薛盛蔑称他为“安婆娘”的原因,明明曾是个武人,学那些文士做派也就罢了,偏偏还婆婆妈妈不爽利,薛盛能看得惯他那才怪了。

    见安岳文久久不语,陈佑暗叹一声,开口提醒道:“之前你不是说自己带过兵么?府兵中可有你的旧部?”

    安岳文有些茫然地回答:“有,可兵曹......”

    “你乃是权守兵曹,若是有军兵驿馆选举迁调之事,须得报知我才可施行,你可明白?”

    这就相当于直说:你去提拔亲信,我给你撑腰。

    到这时,安岳文终于反应过来了。

    只是本性使然,他依然有些不安,继续弯着腰道:“那兵曹诸事,日后我多来禀报使君?”

    “嗯。”陈佑点点头。

    安岳文这才放下心来,这前后对比,让他心头一热,眼眶都红了。

    吸了一下鼻子,他起身再揖:“岳文,必不负使君所托!”

    陈佑温和笑道:“你好生做事,我自看在眼中。”

    他这话还没有高启那句“不会亏了你”来得有力度,然而此情此景,却让安岳文暖心不已,应了一声,弓着腰缓缓退出书厅。

    木门重新关上,陈佑扶着窗框,转头看着窗外,心里已经在考虑什么人可以接掌兵曹了。

    如果在有陈佑撑腰的情况下,安岳文依然不能稳定兵曹,那他也就只能当一根马骨,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高公,安岳文去了陈使君的书厅。”

    听到令史这么说,高启目光从书册上移开,看了令史一眼,重又看向书册上的文字。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知道了。”

    那令史不敢多说,微微躬身就要离开。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高启道:“你去把梁司录叫来。”

    在等待的当口,高启放下书册,眼神放在虚空之中,目光幽幽。

    好一会儿,突然握拳砸了一下桌面,发出“嘭”地一声。

    高启同梁关山商讨的内容,陈佑无从得知,不过不重要,虽然提前接纳安岳文打乱了他的计划,但他已经准备好面对高启的反击了。

    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府衙,回到自己在洛阳新买的宅子里终于赶到京兆的钟青昌递上名刺求见。

    陈佑是在家中客厅见到钟青昌的。

    第一眼看过去,浮现在脑海中的就是“风程仆仆”这个词,显然钟青昌是一到长安城就过来了。

    其实钟青昌现在也有五十一了,也就是尚未有合适的继承人,否则以他的年纪应该留在锦官府坐镇,而不是天南海北的到处跑。

    陈佑缓步就进客厅,听到脚步声的钟青昌放下捧在手里的碗,扭头看见是陈佑,立刻起身整理衣冠,拱手一礼:“拜见陈使君!”

    面对一个因为自己一封信而千里迢迢赶过来的老人,陈佑也不能太冷淡,当即笑着还礼:“钟先生辛苦了!”

    话音未落,他大踏步走到主位上,站定,转身,伸出右手示意:“坐下说话。”

    两人落座,陈佑当先笑道:“洛阳一别,已有一年之久,这期间只听得钟家买卖越做越大,兴旺非常啊!”

    钟青昌笑到眼角皱纹直颤,嘴上恭维道:“全赖使君提携。若无使君,在下是想都不敢想能有今天的境遇。”

    陈佑摆了摆手:“我只是提供了一些机会,若不是钟先生能力出众,也不会如此顺利。”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仆役送上的茶水,一手托着茶托一手揭开杯盖,紧接着又“叮”地一声盖上,将茶盏放到桌上,转而问道:“不晓得钟先生最近可有难处?”

    “难处倒是没有。基本上都是金银开道,有那等不开眼的报上使君名号也能震慑一二,也就最近有些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正要叫手下人暂且离开一段时间。”

    蠢蠢欲动,没有明说,但肯定是因为陈佑被贬出京导致某些官员动了心思。

    陈佑点了点桌面,正要开口,却见钟青昌从怀中掏出一本灰皮册子,起身递到他面前:“这是去年的账本,还请使君过目。”

    这是表示依然追随陈佑的意思了。

    不论这个本帐是不是详细完整,至少这态度算是表现出来了。

    陈佑接过账本,呵呵笑道:“我也不懂这些,你给我看也没什么用。”

    钟青昌坐回原位,满脸诚恳道:“若是使君能提点个一句半句,也是我等福气。”

    这句话严格来说不全是恭维,虽然受限于时代局限,陈佑所知的一些商业手段在这时候不起作用,但某些理念还是很有用,否则陈家作坊和钟家也不会发展的这么快。

    陈佑笑了笑,将账本放到一边:“我又不是神仙,哪来那么大作用。对了,钟家在京兆可有熟人?”

    “好叫使君知晓,我同杜、黎两家有过往来,其余几家还算面熟。”

    这同陈佑了解到的没有出入,基本可以确定钟家可以继续信任了。

    “京兆韦氏你知道吧?”

    钟青昌点头。

    “他们最近换了新宗主,长安令韦三桥一脉奉嗣成为大宗,你可以去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听到长安令的名字,钟青昌明白让他去找韦氏,不仅仅是为了商贾事。

    没有太多犹豫,他郑重点头道:“必不让使君失望。”

    “嗯,你办事,我放心。”陈佑笑道,“这事不着急,你也到了知天命之年了,还需注意身体。对了,我在这京兆府还缺人手,你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推荐一两个过来。”

    当初钟家在锦官府和陈佑搭上关系,靠的就是推荐到府衙的钟安裕,这一次陈佑再次提到这件事,显然是想帮助钟家在京兆立足了。

    钟青昌顿时惊喜莫名,起身作揖道:“喏!”

    陈佑笑着起身:“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好好歇一歇。”

    将钟青昌送到客厅之外,陈佑站在台阶上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门户之中,这才回到客厅,坐回椅子上翻看那账本。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九)

    过了一阵,刘河走了进来。

    陈佑抬起头,刘河快步上前,双手递上一张纸:“使君,这是高良才遣人送回的信件。”

    “这么快么?”陈佑挑起眉头,接过纸张仔细查看。

    旁边刘河解释道:“高良才该是没重视,没什么密封的措施,而那信使也十分大意,手下人轻轻松松就将信取出来誊抄了一份,保证不会让人发现。”

    陈佑“嗯”了一声,很快就看完抄录的这封信,轻笑一声将信随意放在桌上:“这高良才不足为虑。”

    刘河当即道:“使君,当初高启推举高良才为留后,怕是另有隐情。”

    “有隐情也无甚大用。”陈佑不太在意,“毕竟高良才已经不在京兆了。”

    说着,他把看到一半的账本递给刘河:“去查一下这都是不是真的。不明白的去书院找贾义。”

    贾义是书院算学院院长,找他自然是借调算学院精于账目的人才帮忙。

    刘河双手接过账本,肃容应下:“是!”

    很快,房间内就只剩陈佑了,他靠在椅子上考虑接下来该怎么走。

    他离开洛阳才过了十天左右,京里没有太大变故。值得注意的就三件事,一个是回京的李明卿接下了陈佑之前起了个头的后勤,对外谍报之类的交给了马青;另一个就是枢密院副都承旨董成林转任谏议大夫。

    最后一件事涉及到皇室,兴国公赵德昭受册为兴平郡王,置友及文学,司掌兴平王读书事宜。而这个兴平王友,乃是知制诰薛居正。

    薛居正太祖朝时就为侍臣,历任左补阙、知制诰,正常情况下未来至少能执掌六部之一,或者出为刺史府尹,运气好入枢府政府也不是不可能。可以说,对这个人选,圣人十分满意。

    虽然陈佑不知道这件事情上宋敏贞出了多少力,但卢金婵显然认为是陈佑两人的功劳,找借口赐了李疏绮和宋敏贞夫人不少物事。

    这些事对陈佑暂时没有任何影响,他注意的是另外一件小事:京中传闻,因为试点的五州府都表现的不错,政事堂在讨论税改是否要推行全国的问题。如果最后确定推行的话,该怎么利用好这件事?

    还有兵曹,陈佑这边适合接京兆府兵曹的不多,最方便的一个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刘河,另一个是在蜀地的吴竹林。

    刘河不必多言,而那吴竹林,在南平时期就是陈佑下属,当初跟着陈佑一齐反正投周。后来陈佑去了归州,吴竹林被编入兴山军,两人再也没能共事过。不过虽然陈佑没能给吴竹林太多助力,但这吴竹林逢年过节都备着一份礼送到陈佑府上,是以这么多年来也没断了联系。

    到底是让刘河接手,还是调吴竹林过来,等查清楚吴竹林近况再说。如果让吴竹林过来的话,就得提前从兵部和吏部走手续。

    至于兵曹换人的契机,还得落在之前让刘河准备的剿匪一事上。

    最后就是蓝田县白鹿原争水了,不知道吕云帆会处理成什么样子,如果失控的话,还要防着高启等人借机攀扯到吕云帆身上。

    陈佑叹了口气,从吕云帆接下此事起,这件事的主动权就不在他手上了。

    长安县衙,京兆府参军事权兼长安丞的娄半夏满脸焦虑地走进韦三桥的书厅:“延秋兄!我向你讨主意来了!”

    原本正捧着《春秋》看得津津有味的韦三桥带着些茫然抬起头,看清是娄半夏之后,放下手中书册,调整坐姿后有些不在意地笑道:“还有你娄方宗拿不定主意的事情?”

    娄半夏拉着一把椅子拖到韦三桥对面,一屁股坐上去,身体前倾焦急道:“哎呀延秋兄!小弟我这不是在说笑,高公想叫王猛虎回来!”

    听到这话,韦三桥也收敛笑容严肃起来。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前倾认真地看着娄半夏:“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咱俩是什么关系,我至于用这事来戏弄你么?”

    “王大虫不是‘重病在床’吗,怎么突然要叫他回来?”

    提到王猛虎,韦三桥脸上嫌恶的神情一闪而过。

    “还不是那个不晓事的安岳文,说是投到陈使君那边去了。高公遣人来说意欲让薛、王重新担起职事,叫我做好准备。”

    说到这里,娄半夏抱怨道:“这算个什么事吗,不是我贪恋权位,实在是高公没考虑妥当。你说我刚刚来长安县不过两三天,就又回去了。你我知道我这是顾全大局,但旁人不知道啊!旁人只会以为我姓娄的不堪大用,这以后我也别想在京兆府立足了!”

    韦三桥开口道:“方宗何必担忧,你兼我县丞,凭的是京兆府的符文,便是要去了你的职事,也得府衙先下符文。只要府衙一日不下符,你就一日是长安县丞,有我支持你,还怕那王猛虎不成?”

    他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不满的娄半夏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娄半夏才半是犹豫半是期盼地询问:“这.......怕是高公不许吧?”

    见他如此,韦三桥心下稍安,露出笑容:“高少尹只是跟你说王大虫病好了,除此之外他还能做啥?叫陈使君发符卸了你的职事?那也得他能做到才行!”

    娄半夏意动了,他嘴上仍然说着:“可高公叫我回府衙......”

    “陈使君可没叫你回去!”

    韦三桥笑着说出这话。

    话一出口,立马就愣住了。

    他想通了陈佑的用意!

    眼下虽是阳春三月,但这一瞬间韦三桥却感到仿佛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见韦三桥突然没了反应,娄半夏且惊且奇,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延秋兄?延秋兄?”

    “啊!”韦三桥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啊?你说甚么?”

    “你这是?”

    “没事。”韦三桥反应过来,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你我都是身不由己啊!”

    娄半夏不明白自己的好友怎么会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当下也只得安慰道:“这也是常有的事,人活一世,哪会事事如意呢?”

    韦三桥苦笑着摇头不语。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十)

    “施政也好,打仗也罢,说起来就好似下棋。只不过与普通的棋盘不同,这一个棋盘上是一片迷雾,只有两军交接处才能看清对方的布置。那么我们该怎么应对呢?”

    陈佑停下脚步,扭头询问跟在他身后的韩陶朱和范昌。

    现在正是下午时分,三人在陈府小花园中散步。

    从前被陈佑提问的是庞中和,现在庞中和去了他妹夫潘美那里,陈佑提问的对象就变成了韩陶朱和范昌。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范昌回答道:“当以己心揣测他心,料敌于先。”

    陈佑不置可否:“还有么?”

    歪头皱眉考虑许久,韩陶朱用不太确定地语气道:“偷看对面的?”

    哪知陈佑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就露出的笑容:“不错!”

    “啊?”

    非但范昌难以相信,就连说出这个答案的韩陶朱也是一脸懵的表情。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答案竟然得到了陈佑的赞赏!

    陈佑赞了一句,就继续迈步向前。

    “把自己放到对手所处的位置上,思考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这是很有用的法子。但是你们不要忘了,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相同的思考模式,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面对相同的一件事可能会做出不同的应对。你怎么知道你的对手能考虑到你所考虑的事情,会做出你觉得他会做出的选择?”

    这一段话有些绕,陈佑说完之后给时间让两人理清楚逻辑顺序。

    等了一阵,他继续道:“所以我们要偷看对面,不但要看他现在的布置,还要看他之前的棋谱。看对手现在的布置不容易,但看从前的棋谱就方便许多。从对手以前的应对方式上找寻规律,才能更加准确地判断对手的布局方式、应对手段。”【1】

    顿了顿,陈佑笑道:“比如长安令韦三桥,他同娄半夏交好,却同王猛虎相恶,除非娄半夏不愿留在长安县,否则他必然要帮助娄半夏。王、娄二人闹起来,高启他该偏帮哪一方呢?他对鼓动娄半夏的韦三桥又该是什么态度呢?”

    蓦然,范昌开口问道:“敢问山长,若是娄半夏同王猛虎皆不在意长安县丞之职,那又该如何?便是山长压着不调动此二人,他们也完全可以不争。而韦长安,即便不喜王猛虎,在这两人不争的情况下也不好动手吧?”

    “你能想到这一点,很不错。”陈佑夸赞一句,“但你难道忘了要找对手以前的应对方式?当前的应对无法确定,但既定的事实却可以查到一部分,对比之前的情况,我认为娄半夏和王猛虎这一次会争。”

    看着两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摇头轻笑:“当然,也会出现例外,如果他二人真的不在意名利权势,无所谓何人为主何人为从,那我也只能认下这次失败。这也说明了多重准备的重要性,我可不仅仅是落了娄半夏这一颗棋子。”

    还有什么准备,陈佑没说,韩陶朱和范昌也没问。

    当天晚些时候,韦三桥回到家中看到了蜀地豪商钟青昌派人送来的请帖,请帖上言明日中午在常庆楼宴请韦县令。

    锦官钟氏,蜀地豪富,钟氏行商坐贾遍布南北,素与佑善。

    钟家在长安城内也有商铺,韦三桥身为长安令,自然知道钟氏身后站着陈佑。

    他今天下午才突然想到陈佑一番施为的用意,从而惊出一身冷汗,现在突然又收到钟氏家主钟青昌的邀约。一股深深地无力感笼罩全身,他就这么瘫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想动。

    这时候即便是陈佑当面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巧合,他也绝然不会相信。

    也不知过了多久,韦三桥扭头看向南边,仿佛能透过虚空看见韦氏宗祠。

    他这一支才在高启的支持下取代原先的大宗,虽然多了不少破落族人要照料,但也有名利收获。高启已经付出了报酬,正该他韦三桥出人出力的时候,突然发现即将同高启站在对立面!

    韦三桥突然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下不论他选择帮娄半夏还是不帮娄半夏,名声都要坏了。相比之下,还是为了好友背弃的上官的名声好听点。

    蓝田县白鹿原,吕云帆神情疲惫地同里正一起往村里走。

    他这两天完全抛下了读书人的斯文,又是跳脚骂娘,又是赌咒发誓,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才终于把两个村子的村民劝了回去。

    然而这只是治标,两个村子的矛盾在于春耕之后的浇水问题。

    白鹿原,又叫灞上,位于灞水和水之间,一般人看来,东西都是中型河流,怎么也不会缺水吧?

    但实际上,在白鹿原这一段,灞水和水之间最近的地方也超过二十五里。两条河流虽然也分出了一些细小的支流,但依然有很多田地远离水源,或许能生长植物,但不适合种植农作物。

    而那些不近不远的地方,就需要挖渠引水,甚至人力挑水了。

    问题就在这里,别看现在是战争年代,村子之内依然是宗族为主,传统不传统倒是其次,主要是大家同一宗族,抱起团来才好在这乱世更好的活下来。

    这样一来,都不是一家的,你村子农田缺水关我们村子什么事?这水经过我们村子,我们自己都不够用,凭什么你们要挖水渠引到你们村子里面去?别说挖水了,就是挑水,也要乱棍打出去!

    当然了,实际上这样的河流多位于两村交界处,最多深入其中一方十多丈就很了不起了。基本上就是哪个村子人多、能打,就能实质上“拥有”这个水源。

    吕云帆面临的情况就类似于这种,他昨天就来,还带来了里正。至于乡长,据说是春耕的时候病了,到现在一直没好,他也就没见到。

    他们现在就住在实际上控制了水源的东香村里。东香村大概有四十多户,同对面的西香村,还有下游的惠家村划为一里。

    里正所在的惠家村在下游,因里正的缘故,上游的东香村没有拦水,从感情上来说,里正是偏向于东香村的。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十一)

    而从惠家村的利益来看,一条河水两个村子共用已经是村民们能接受的极限了,绝对不能再让第三个村子加入进来。即便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加上第三个村子也不会耗尽河水,但没人会理性考虑,都想着自己占的越多越好。

    所谓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可不是说说的,在不知道今年雨水够不够的情况下,抢占足够多的水源是本能。

    在村长,也就是宗族族长的招待下,吕云帆吃了顿粗糙的晚饭,同里正二人靠在院墙底下泡脚闲谈。

    “惠里正,今天我也去看了,那条河供三家取水依然绰绰有余,为何......”

    吕云帆的话还没说完,立刻就被里正打断了:“俺是个老粗,也不晓得甚有鱼没鱼。县丞你是读书人,不晓得俺们土里头拱食的难处,这水,就够两家用,再多一家俺们来年就甭吃饭了,都饿毙算逑!”

    吕云帆皱眉不已:“你身为里正,西香村不也是你管的么?不讲其它,稍微匀一点水出来总比看着他们稻苗都枯死好吧?”

    四十望岁的惠里正咧开嘴露出一嘴黄牙:“县丞你怕是不晓得吧?俺这个里正在西香村讲话不顶事!俺们村还有两百号人指望我,哪管得了西香哦!”

    听到这话,吕云帆就心烦不已,摆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他心里却想到之前的书院听过的课程,决意自己在蓝田县要做的造福民众的事情就是修好各村的灌溉设施。

    这种大事靠民众自觉是行不通的,必须得有更上层的力量强制推行才有可能完成。

    理论联系实际,吕云帆靠在墙上,越想越觉得陈山长当年所说的话十分有道理。他意识到自己的决定虽然长远看来是有利的,但却可能会引起百姓的不满甚至反对。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他心中烦闷渐消,突然升起一种为国为民不惜己身的神圣感。

    戌时许,天上弯月如钩。

    靠近东香西香两村交界处的那条河的两岸仍有东香村青壮在来回巡视。

    虽说白天的时候两个村子都被吕云帆劝了回去,但东香村不敢放松,趁着里正拖住吕云帆的时候,族长将村里青壮召集起来分配了巡逻的任务,他给出的命令是见着有西香来偷水的,就往死里打。

    “四狗子!我去尿个尿!”

    突然,一个东香村民喊了一声。

    不远处的那个“四狗子”听到呼喊,一边朝这边走一边道:“动作利索点!平常吃饭倒没看你这么多事!”

    这村民嘿嘿笑着,将手中木棍夹到腋下,一边解着裤腰带,一边朝远离河岸的地方走去。

    周边都是平整的田地,最多就是几丛灌木,他径直来到一丛灌木之前,在口哨声中响起水流冲击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哗啦一声,紧接着一声闷响传出,尿液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这人就这么倒下了。

    他身旁出现了一个伏在地上的身影,这影子看了看河岸,对身后道:“人不多。看看能干掉几个,要是给看到了,就抓紧挑水朝村里跑。”

    听到一连串压着嗓子的回应,这人握紧手中木棍,借着灌木丛和稻苗田垄慢慢朝河岸移动。

    然而他没能走多远,那边的东香村民就发现不对劲了,开始呼喊起来。

    这人动作一顿,紧接着立刻跳了起来:“抢水啊!”

    “西香贼来偷水了!”

    东香村民也喊了起来。

    “打死他们!”

    两村械斗,就这么突然开始。

    东香村内,吕云帆正睡得熟呢,突然听到一阵喧嚣之声,半梦半醒之间只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

    “县丞!县丞!快起来!”

    “谁?”吕云帆终于睁开眼,他还有些迷迷糊糊搞不清楚状况。

    “赶快逃命吧!”摇醒他的是里正。

    这时候吕云帆也听见外面有人在喊“那当官的没安好心!帮着西香贼偷我们的水!”“打死西香贼!打死当官的!”

    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立马清醒了。

    里正也顾不得吕云帆还没穿好衣服,满脸焦急地就拉着吕云帆要跑:“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动作之迅速,让吕云帆只来得及抓起一件外衫,趿拉着鞋子就翻窗跑出了住所。

    村内此时人影憧憧、火光闪烁,吕云帆被里正拉扯着跌跌撞撞朝村外跑。他外衫只套上了一只袖子,连鞋也在翻窗的时候掉了一只。

    此时的村子里,鸡鸣犬吠之声不绝于耳,叫骂声、哭喊声、脚步声交织并起,直叫刚刚醒来的吕云帆脑仁疼痛不已。

    跑了没几步,里正突然停下来把吕云帆摁到墙角阴影里。

    顷刻之后,只听得一人从拐角处跑了过去,嘴里还在喊着:“黑皮!你家老三被打死了!”

    吕云帆心脏狂跳不已,他这时候终于缓过神来,下意识地压低嗓子开口:“惠里正,咱们......”

    他话未说完,就听之前的住所方向传来一声怒吼:“绑了那狗官!”

    紧接着就是踹门的声音,随着嘭地一声,又一声大吼:“狗官跑了!”

    “快跑!”里正立马反应过来,猫着腰拉着吕云帆顺着墙根小步快跑。

    “翻窗的!追!”

    “别管这狗官了!先去河边!”

    两个声音在身后同时响起,吕云帆吓得亡魂直冒,也顾不上脚底板才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硌得生疼,学着里正的模样弯着腰小步向前跑。

    恍惚间也不知过了多久,里正用泥土块砸跑了一条土狗之后,终于带着吕云帆跑出了东香村。

    这时的吕云帆,衣衫破烂,光着两只脚,其中一只还被割破了在流血,腿和胳膊青一块紫一块,满脸灰尘,披头散发,便是乞丐也不过如此。

    他站在草地上,怔怔地看着喊杀打斗声传来的河岸,嘴里喃喃说着诸如“怎么会这样”的话,任里正如何用力拉不动他。

    偏偏里正还不得不保护好他这个县丞,忍不住喊道:“吕县丞,吕大爷,吕爷爷!算俺求你了!你就跟俺走吧,别等会那些浑人追过来了!”

    没有得到回应,吕云帆仍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里正看了看前路,又看了看火光点点的东香村,一咬牙,弯腰扛起吕云帆就往惠家村赶。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十二)

    翌日早上,点卯之后,少尹高启领着“病愈”的薛盛来到陈佑面前。

    “兵曹参军事薛盛,参见陈使君!”

    薛盛抱拳一礼,喊得声音震天响。

    陈佑端坐在书桌之后,打量着这位第一次见面的薛司兵。

    直到薛盛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的神色,陈佑才开口:“不是听闻薛司兵重病不能起么?怎么这才三五天就痊愈了?”

    这话一出,只见薛盛目露嫌恶之色,撇着眼睛不欲开口。

    坐在一旁的高启插话道:“好叫陈使君知晓,薛司兵休养得当,故而昨日就痊愈了。”

    “是这样么?”陈佑神情不变,好似没看到薛盛的神情一般,“薛司兵大病初愈,当在家中多将息几日才是,兵曹诸事无须烦忧,府衙已遣了参军事安岳文担起职事。高少尹以为如何?”

    他不提安岳文还好,一提到安岳文,薛盛先是一怔,随即禁不住咬牙切齿,眼角青筋直跳,双拳紧握看向陈佑。

    高启一看要遭,立马开口:“我看薛司兵已经无甚大碍,且安岳文职阶过低,不宜长久任兵曹职事,还是早日让薛司兵回来为好。”

    “是么?”

    陈佑打量着眼前这两人。

    高启倒是沉稳,而那薛盛,就那么站在堂中,重新垂首不语,只是脸上不耐愈盛,呼吸也愈加粗重。

    这就是高启的应对,他想看看,陈佑到底会怎么对待刚刚投靠过去的安岳文。

    陈佑接受安岳文的投靠是一个信号,如果高启不把安岳文打下去,退一步说,即便不能成功,也得表现出与陈佑对抗的态度。

    唯有这样才能让大家站队,而不是一边倒的倒向陈佑。要知道,官阶职事上陈佑的优势足够抵消掉高启在本地经营这么久的主场优势,毕竟两人可以算是主从关系,而非陈佑从前所经历的搭班同事。

    一个是主官,一个是佐贰官,主官动手了但佐贰官没有反抗,底下人自然而然就会投到主官帐下。

    高启选的这个时间,不算最好,但也不差。

    五天左右,从重病难起到恢复如初的确让人难以置信,但真要解释起来也勉强说得通。既让陈佑丢了脸面,也不至于被陈佑抓住漏洞。

    诚然,身为府尹,陈佑可以罢黜一曹参军事,但没有任何理由强行下令罢免,反而会成为高启鼓动人心的借口,人人自危之下自然而然就抱团跟着高启对抗陈佑。

    除了薛盛,长安县丞王猛虎今天也回到了县衙,只不过他不需要来拜见陈佑。

    好一阵,陈佑才露出和煦的笑容:“既然如此,薛司兵还得注意身体才是。”

    这就是默认薛盛回归兵曹了。

    高启脸上露出笑容,他拱手问道:“薛司兵主持兵曹诸事,不知安参军当如何?”

    “安参军的话,先帮衬着薛司兵吧,毕竟薛司兵大病初愈,也不适合太过劳累。”

    高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有薛盛这个司兵在,安岳文就不可能绕过薛盛迁调兵曹诸人,这样一来有他没他都一个样,或许是陈府尹为了保留一丝面子才让他继续待在兵曹吧。

    他正要起身应下,然后带着薛盛离开,谁成想听到陈佑安排的薛盛不乐意了,他直接就叫了出来:“为甚还要把安岳文那厮留在兵曹!”

    听到这话,屁股刚离开座椅的高启一下子僵住了,他十分艰难地扭头看向薛盛,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些狰狞。

    陈佑也收敛笑容,看着薛盛,一字一顿地问道:“薛司兵待如何?”

    薛盛正要回答,重新坐回去的高启猛然一拍木几喝道:“薛盛!府衙职事安排是你能插嘴的吗!还不赶紧滚回去做事!”

    然而这时候薛盛似乎倔脾气上来了,直接上前一步,等着铜铃大的眼睛道:“总之绝对不能叫安岳文这厮留在兵曹!”

    陈佑挥了挥手,示意门口紧握刀柄的两名亲卫不需要太紧张。

    之后他看向薛盛,缓缓道:“正如高少尹所言,府衙职事不该兵曹插手。薛司兵且回去罢。”

    他竟然轻轻放过了!

    高启瞳孔一缩,抿了抿嘴唇,不明白陈佑的用意。

    然而就是犹豫了这么一瞬,薛盛再次爆发了,他直接大踏步上前,嘴里吼道:“只要我薛小乙在,他安婆娘就别想进兵曹!”

    “薛盛!你特娘的......”

    高启一下子站了起来,这一句还没骂完,门口的两名亲卫立刻冲了进来,利刃出鞘逼住薛盛:“停下!”

    陈佑安坐不动,没有去看高启,只是盯着薛盛:“你想作甚?”

    高启此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大声喝道:“你这浑人作甚浑事!还不赶紧向使君请罪!”

    此时书房外陆续跑进来五六个个手持利刃亲卫,将薛盛团团围住。

    这时候的薛盛仿佛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扭着脑袋看了一圈,然后定定的看着陈佑。

    他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脑子里回响的都是前几天梁关山所说的话:别看你手里面有府兵,只要不想造反,就还得听他高千里、陈将明的!

    双拳越握越紧,眼珠之中甚至出现了缕缕血丝。

    四周亲卫一个个握紧利刃警惕地看着薛盛,准备随时上前格杀此人。

    空气仿佛凝固住一般,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喊:“薛小乙还不认罪!”

    这个声音传来,薛盛浑身一震,神情痛苦地仰头大吼一声:“啊!”

    就在亲卫们准备上前搏命的时候,噗通一声,这个健壮的汉子紧咬牙关跪倒在地。

    刚刚喊了一声的梁关山也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匆忙跪伏在地,大声道:“薛盛出言无状、妄言府事,请使君降罪!”

    说完,他伏在地上扭头看向薛盛大声呵斥道:“薛盛还不认罪!”

    薛盛看了紧张地梁关山一眼,面色痛苦,嘴唇颤抖着说了一句:“我有罪。”

    紧接着也拜倒在地。

    站在一旁的高启看了看梁关山薛盛,又看了看木着脸的陈佑,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陈佑挥手示意亲卫散开,但这些亲卫虽不再围着薛盛,但都挡在陈佑面前,死死盯着薛盛,防备他暴起伤人。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十三)

    陈佑没有关注高启,只是对梁关山道:“梁司录不必行此大礼,坐下说话。”

    梁关山仍拜伏于地,高声道:“我为司录,本有纠正非违之责,然未能管束薛盛,以致其在使君面前妄言,实乃大过。”

    话里话外把薛盛的罪责死死钉在“无状、妄言”上,总比“意图胁持行凶”要好得多,若是后者,陈佑直接杀了薛盛都没人能说什么。

    陈佑能听出这话中的意思,但他没有多纠结,而是问道:“既然薛盛有罪,梁司录以为当如何处置?”

    梁关山犹豫一阵,咬牙道:“仆以为当杖三十,罢职思过。”

    陈佑久久没有回应,直到梁关山心中惴惴,忍不住抬头的时候,他才微微颔首:“便如你所言,取京兆府印来吧。”

    “是!”梁关山起身,满含忧虑地看了薛盛一眼,快步离去。

    梁关山前脚刚刚离开,陈佑就让人去叫安岳文过来。

    依旧没去管薛盛,陈佑转头看向一脸凝重的高启,正要开口,却听高启道:“使君且忙,下官尚有要紧公务,便先告退了。”

    陈佑原本还想把他拖在此处,听闻这话也不好强留,只得道:“高少尹自去忙就是。”

    待高启离开,陈佑这才将目光投向薛盛:“起来罢。”

    薛盛沉默地站了起来,神情木然垂首不语。

    他如此,陈佑乐得安稳,身周有亲卫护持,陈佑也没再管他,自顾自拿起一张纸开始书写公文。

    白鹿原争水一事是吕云帆在处理,只不过是两个村子之间的争端,这种小事一般不会闹到府衙,但陈佑担心吕云帆会出事,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陈佑的准备就是,以京兆府的名义向境内各县下发符文,令诸县保证县内田地灌溉,防止庶民争水闹事,但凡出现此等之事,阖县上下皆需担责。

    如此,防止蓝田县令故意坑害吕云帆,逼迫县衙诸人协助吕云帆处理好争水之事。

    他刚写完一份草稿,安岳文便走进书厅。

    安岳文同梁关山一样,自薛盛进了府衙之后就一直关注着,自然听到了书厅内传出的一系列喊声。虽然不知道最后怎么处理,但薛盛无疑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故而他原本提起的心安安稳稳地放下,进了书厅目不斜视拱手行礼:“参见使君!”

    听到他的声音,薛盛眉毛抖动了一下。

    陈佑没管那么许多,直接就开口道:“着薛盛杖三十,你令兵曹安排一下。”

    安岳文这才看了薛盛一眼,见薛盛竟然没有过激的反应,心中惊奇不已,手上动作不慢地答应下来转身去准备。

    司录办公之处,高启拦住了捧着官印的梁关山。

    梁关山看着高启。

    高启也看着梁关山。

    两人就这么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房间内录事府史等皆缩回自己位子上,其余人等或是绕路,或是等在墙角。

    半晌之后,梁关山轻声道:“我要救小乙。”

    高启目光闪烁,脸颊上的肉似乎抖了一下,好一阵才缓缓道:“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犹豫。

    梁关山抿了抿嘴唇,抱紧官印快步朝府尹书厅走去。

    三月初六,京兆府兵曹参军事薛盛出言无状,杖三十,罢职,勒令归家思过,不得擅离。

    薛盛的杖刑是由司录参军事梁关山监刑的,行刑之后,梁司录召集诸曹参军,申饬诸人当勉力尽忠,多体会陈使君为国为民之心云云。

    薛宅,薛盛这一次终于是趴在了床上,神情木然,眼神空洞。

    梁关山站在床边,脸上满是关切的神色。

    这一次行刑的兵曹之人乃是他的旧部,都知道他和薛盛的关系,自然不可能下力气打。是以薛盛背臀虽然看起来血肉模糊,但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脏腑,养个两天等伤口结痂也就好了。

    只是自他闯进陈佑书厅开始,薛盛就是这样一言不发的模样,着实让他揪心。

    “小乙,没事,不过就是一个司兵的职事,以后哥哥给你拿回来!”

    ......

    没有回应。

    梁关山叹了口气,拉过一条板凳坐了下来:“都是哥哥的错,不该错信了那高千里,害得你受了这样的苦。”

    “是我连累七哥了。”

    薛盛终于开口,梁关山面露喜色,当即道:“你我兄弟,说甚连累不连累!”

    说着,他站起身来叮嘱道:“你在家好好休养,我看呐,安岳文也做不长,七哥我早晚给你拿回一个职事来!”

    “七哥。”

    薛盛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

    梁关山定睛一看,却见薛盛涕泪横流,连忙上前伸手想要安慰。

    却听薛盛掺杂着哭音道:“都是我连累了七哥!若不然七哥也不用跪那个什么府尹!”

    听到这话,梁关山愣住了,良久才叹了口气,温声道:“你叫我一声七哥,我这做哥哥的,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不过你放心,既然陈使君放过你,就是接受我的投靠,日后也不会再为难我兄弟二人。”

    说到这里,他挤出笑容:“况且我同陈使君相隔三品,又是属官,本就该行拜礼,与你无关。”

    府衙书厅,陈佑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阖听手下人报告长安县的情况。

    不出意外,长安令韦三桥同权兼长安丞娄半夏一起挤兑王猛虎,双方虽未吵起来,但也是不欢而散。

    说实话,这次薛盛突然爆发,着实是个意外。

    刚见到薛盛的时候,陈佑直接就想着放弃让安岳文剿匪立功,转而让薛盛带人前去剿匪,安岳文为副。若是胜了,那就趁机把安岳文提拔为另一个兵曹参军事;若是败了,正好拿下薛盛,等待从其它地方调人过来。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薛盛如此沉不住气,做出这等过激的举动。最终非但自己丢了职事,还连带着梁关山为了就他的命,不得不投向陈佑。

    想必高启也是措手不及吧?

    只能说,世事无常,计划再好也会有意外。

    陈佑很期待,刚刚丢了梁关山这个重要帮手的高启,会如何对待闹起来的韦三桥等人?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十四)

    中午高启也得知了长安县令丞不和的消息。

    同这个消息一起传到他耳中的,还有长安令韦三桥应蜀中豪商钟青昌之邀前往常庆楼赴宴。

    这其中意味,不问自明。

    在高启眼中,韦三桥这是毫不掩饰的背叛。但放在其他人眼里,想的却是这京兆府恐怕还是陈府尹说话算数!

    甚至可以这么说,只要再高启再失一人,他在京兆府就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即便如此,陈佑也没有太过放松,不提近在眼前的蓝田事宜,历史上大势已成却被对手翻盘的事例数不胜数,陈佑可不想也经历一次。

    但也不能太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短时间内不好再罢免一个,所以必须让韦三桥、梁关山之类的下官僚属同高启争斗起来。等京兆府诸人,包括高启在内,习惯了府尹超然于上,少尹参军等人并列于下,那时候陈佑的位置才算是稳当。

    吃完午饭没多久,府尹陈佑召万年令李柯至府衙议事。

    蓝田县,在惠家村重新拾辍一番的吕云帆连夜赶路,终于在天光大亮的时候回到了县治青泥城。

    早有准备的蓝田令马河清听了陪同吕云帆走这一遭的两名执衣的介绍,只是点点头,其余什么话都没说。

    这是高启的吩咐,高启让他想法子叫吕云帆丢官,他自然就得竭尽全力做到,正好得知了白鹿原争水的消息,他就直接让吕云帆负责这件事。

    马河清出身贫寒,又在蓝田县呆了两年,从县丞做到县令,知道争水几乎是年年都有,区别只是发生在哪个村子罢了。

    对付争水的两个村子,他经验丰富。首先就是在发生械斗之前就要安排好衙役,一旦打起来,立刻介入,强势镇压,把几个硬脾气的刺头抓进去磨几天,强硬命令双方分水。别管是不是治本,至少这两个村子能安稳一两年。

    只要动作快一点,甚至都不会死人。就算打死人了也没关系,除非双方有京兆府的关系,否则都不用县里面出面,乡里就能把这件事压下来。民不举官不究么!

    这一次不一样,为了完成高启的嘱托,马河清没有提醒吕云帆,也没有让县尉赵大有做好准备。甚至乡长也得了他的口信不去处理这件事,为得就是让这一次争水事件闹大。

    闹到最后,直接处理此事的吕云帆,绝对讨不了好去。而他马河清,最多被训斥一顿,甚至可能因为高启的缘故连训斥都不会有。

    难道府尹陈佑发出的那道符文对马河清没有作用吗?

    当然有作用!

    但是这符文是今天上午才签发的,如果府衙动作快一点,能在中午之前分派人手送往诸县。长安城离青泥城有六十里左右的路程,这道政令不是特别紧要,驿使走得快的话,大约明天下午才会送到马河清手中。

    别说明天下午了,因为马河清没有禁止两个执衣外传,也没有其它什么动静,不到一上午时间,蓝天城内士庶基本上都听说了县丞吕云帆处置有误,白鹿原有两个村子因为水源打了起来。

    时进午正,一风姿伟秀身穿儒衫的青年男子满脸若有所思的神色走出蓝田县当地某豪富的家门。

    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他转头向跟着自己的壮汉说了几句话,那壮汉面露难色逡巡不肯去,直到青年板起脸来,壮汉才叉手一礼后走回门内。

    青年没有再停留,选定一个方向后直接大踏步走去,那雷厉风行的样子浑不似一个读书人。

    很快,他就来到了一间宅子门外。

    这宅子是吕云帆的居所,总共就两进的院子,吕云帆也没带家属过来,只有两个役使,外加在蓝田本地雇佣的仆妇,显得有些冷清。

    青年站在门前,神情严肃地整理衣冠,然后迈步上前拉住门环重重敲动。

    “谁啊?”

    “万年崔翰,奉陈使君之令前来协助吕县丞。”

    “啊!”门内役使显然被他的话镇住了,喊了一声便手忙脚乱地拉开木门,弯着腰将这自称是陈佑派来的青年迎进门内,“我家主人正在后院。”

    “前头带路。”崔翰面色平静地说道。

    役使答应一声,关上门后伸手引着崔翰向后院行去。

    没走几步路就到了后院一间斗室之外,役使伸手敲门:“主翁,有崔家郎君奉陈使君之令前来拜访。”

    片刻之后,斗室内响起略带急促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被拉开,露出吕云帆的身影。

    虽然他现在打理妥当,但脸上仍有淤青未消,再加上自以为正确的处理方式竟然完全无用,此时的吕云帆看上去浑身上下都缠绕着颓败的气息。只不过可能是陈佑的名号起了作用,他看向崔翰的眼神中带了些期待。

    此时崔翰紧张到了极点,他端着姿态,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等待着吕云帆开口。

    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很幸运,崔翰就属于那种可以用“风姿伟秀”来形容的美男子,总之就是容貌上佳,看起来英武正气,只要看到他,你不自觉地就会认为此人可信。

    吕云帆也不例外,虽然有身处困境的因素,但他的确是信了崔翰的说辞,看清崔翰之后,立刻侧身虚引:“崔先生快请进。上茶点。”

    后一句却是对役使说的。

    将崔翰迎进门内,吕云帆等不及茶点送上,直接就站在门边躬身一礼,诚恳道:“不知使君有何吩咐,还请先生指点。”

    听到这话,崔翰终于暗自松了口气,他没猜错,这个吕县丞的确是陈府尹的亲信!

    念及此,他露出谦逊的神情,微微欠身道::“吕县丞言重了,指点谈不上,使君闻县丞有难,特令崔某来此为县丞解除烦忧。”

    吕云帆立刻面露喜色,拉着崔翰的手将他按到椅子上:“先生安坐!如今这事我该如何处置,还请先生教我!”

    说话间,他拉过椅子坐到崔翰对面,认真期待地看着崔翰,等待崔翰的回答。

    崔翰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自信的笑容:“不过两村争水罢了,县丞乃是刚到此处不熟悉一干庶务,这才给了宵小可趁之机。否则的话,也轮不到我到县丞面前来充好汉!”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十五)

    这话听着,让吕云帆心中安定之际也有些舒畅之感。毕竟人家是在拐着弯地夸自己,谁人不喜欢听好话呢?

    不过他此时有求于人,故而仍诚恳道:“日后如何暂且不谈,现在却是某陷困境,需得先生帮衬,此恩此情不可不铭记在心。”

    虽然吕云帆带着淤青的脸不论作何表情都会惹人发笑,但崔翰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微微低头,一副不敢当的模样:“县丞言重了。”

    说罢,他知道处理这种事,要越快越好,当下也不拖拉,直接就开口:“解决此事极易,然还需劳累县丞多跑几次。”

    吕云帆心中一喜,赶忙道:“莫说多跑几次,只要我能做到,任何要求都不在话下!”

    “只需县丞出面便可。”崔翰成竹在胸,“我在蓝田也有些门路,多了不敢说,十几二十个丁壮也能借到。只是事关重大,那些人还需向县丞讨个说法方肯借人。”

    “这.......这......这......”吕云帆犹豫起来。

    他这反应让崔翰的心揪了起来:这个吕县丞别是那等坚持光明正大不肯幕后交易的人啊!

    吕云帆“这”了半天,终于长叹一口气:“先生且去告诉那些人,只要此事能妥善处置,吕某自向官家请罪便是。”

    “呃?”崔翰有些懵,说了半天两个人对“讨说法”的理解不一样?

    见吕云帆期待尽去,满脸灰败之色,崔翰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解释道:“吕县丞莫要再提请罪。那些人毕竟家在蓝田,只希望县丞给些方便罢了。”

    吕云帆看着崔翰。

    崔翰轻咳一声,尽量用十分平淡的语气道:“他们就是想要个保证,然后得些实惠。”

    吕云帆脸上渐渐重现光彩,他明白了崔翰的意思。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脸上淤青的地方,朝崔翰挤出一丝笑容:“我这样子,也不好去拜访,只能手书一封劳烦崔先生带去了。”

    “县丞放心便是。”崔翰见吕云帆起身到书桌前研墨书写,他口中不停,继续道,“等人借到之后,就要辛苦县丞带着这些人快速赶往那东香村。原本该是杀人者死,伤人者刑,然因马明府故意坑害县丞,导致斗殴发生之时无人在旁,故而县丞是绝然问不出是何人动的手。”

    吕云帆正挥笔书写的手停了下来,看向崔翰,带着些真心实意请教道:“不知先生可有对策?”

    崔翰重又恢复自信的神态:“好叫县丞知晓,遇到这种情况,切不可迟疑,先把两村族长和几个胆敢阻拦的人都捆起来压入监牢,无人带头,再敢反抗的人就少了。之后县丞自可主持分水,此时再无人能阻拦。”

    话说的是轻松,吕云帆被他这么一说,也渐渐平静下来。

    正好此时他也写完了书信,掏出私印在信末摁上印记,拿起信封封好,双手递给崔翰:“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崔翰接过信封,微微躬身:“定不负使君和县丞信重。”

    将信收好,他又道:“其实县丞之所以到如此地步,不过是因为衙役乡兵无法调动,若有县尉配合,也就用不到崔某了。此次我只是起到一个居间联络的作用,一切还得靠县丞。”

    这边吕云帆在崔翰的帮助下借到了人手,带着三十多人浩浩荡荡往东香村去。那边马河清也得知了此事,只不过他在犹豫要不要想办法阻挠,至少不能让吕云帆将功补过。

    但坐视不理是一回事,主动阻挠又是另一回事,他担心真的闹大了自己也不好过。

    考虑了又考虑,权衡了又权衡,他决定装作不知道。高少尹的吩咐的确重要,但他这个县令的位置得来不易,他可舍不得丢了。

    蓝田诸事且先不提,把目光转回长安城内。

    黄昏时分,陈佑终于收到了白鹿原两村械斗的消息。

    送来消息的是他的私人渠道,而不是蓝田县的公文。也因此,这消息中特意提到了吕云帆狼狈回到县城的事情。

    毫无疑问,吕云帆是被坑了,否则不可能只带两个执衣就去了东香村,而这两个执衣在惠家村的时候还十分巧合的拉了肚子。吕云帆当时也是迟钝,没有深究,而是带着里正前往上游,把这两个执衣留在了惠家村。

    再之后就是吕云帆到了东香之后好说歹说把两村劝回去,当晚就打了起来。

    事情发展的太快,以至于陈佑甚都来不及提醒他。

    问题再大,饭还是要吃的,陈佑就着两碟小菜,捧着个一大小的黑陶碗一边喝稀饭一边考虑此事该怎么应对。

    私人手段起不到什么作用,吕云帆的困境在于没有人手,除非陈佑把自己那几十个亲卫白直派过去,否则这个困境一时半会解不开。

    但这年头遭到刺杀的皇帝都不止一个,陈佑还真不敢在府兵没完全掌控住的情况下让身边人离开。

    那么只能从官面上走了。

    陈佑放下碗,伸手拿起摆在另一个盘子里的鸡蛋饼,捧在左手中,右手拿起其中一碟小菜直接倒到饼上,双手卷成卷,四五口就吃完了。

    之后又端起陶碗,一口把剩下的稀饭喝完,也没起身,就这么靠在椅子上考虑该如何做。

    正好剿匪的事情因为薛盛被罢职的缘故而暂停,可以让安岳文带着府兵去蓝田把这件事平息下来。最好能抓几个人,带着在府境内到处展示,既要坐牢又丢面子,应该可以震慑住其它有水源纠纷的村寨。

    不论什么时候,单纯的解决问题其实并不是特别困难,困难的地方在于怎么处理这个问题中出现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所以,陈佑思考的焦点是吕云帆该怎么办?

    如果让吕云帆代替安岳文处理东香村械斗后续,他就有翻身的机会,非但能将功补过,还可以把过错安到县令县尉头上。

    但就看他昨晚的表现,越做越错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不这么做,待此事完结,毫无建树的吕云帆将跌入谷底。

    既不能视而不见让书院师生寒心,又不能偏袒太过让官家怀疑结党徇私。

    陈佑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点子。

第三百八十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十六)

    白鹿原南边,靠近东香村的一处坡地之后。

    眼见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崔翰站起来,对心焦不已的吕云帆道:“吕县丞,可以动手了。”

    吕云帆立马站了起来,也顾不得腚上的灰尘,直接就道:“一切就拜托崔先生了!”

    “县丞放心便是。”

    崔翰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但他不得不说。

    深吸一口气,看向周围陆续拎着器械站起来的丁壮们。这些人都是他拿着吕云帆的手书,借着陈佑的虎皮从相熟的几家借来的。

    只要这一次成功帮吕云帆翻身,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就能搭上府尹陈佑的线。到时候以陈佑幕僚的身份出仕,职位怎么都不会差,前途也可以期待。

    “诸位!”崔翰收敛心思,将全部精力放到眼前,“等下我们悄悄地到东香村去,按照吕县丞的指点,把东香村的村长抓起来之后,立刻去西香抓人!动作要快,动静要小。”

    见一众丁壮都点头,崔翰朝吕云帆拱手道:“请县丞下令。”

    夜色之下,吕云帆只能隐约看清这些人,他双手握紧又松开,重复几次之后,终于定下心神:“出发!”

    话音刚落,他率先迈步朝东香村行去。

    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随着东香村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急,甚至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快进村的时候,这一队人分为两拨,一波只有七八个人,跟着吕云帆一齐进村,另一拨则朝河岸处走去,等着接应吕云帆等人。

    也不知这些汉子是怎么做的,进了村子之后愣是没有狗叫声响起来。

    当然,紧张的吕云帆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凭着记忆指点诸人找到村长的住所后就站在墙外等着。

    过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几声呜咽,随即就看到这些人扛着两个被堵住嘴捆绑得严严实实的人出来了。

    也顾不得分辨这是谁,吕云帆甚至都没想起来说话,看到人出来之后立刻就往河岸边走。

    刚出了村子没几步路,突然看到原本该在河岸等着的崔翰停在这里。

    吕云帆刚走到跟前,就听崔翰道:“吕县丞,没想到这时候他们有人还在河边上巡视。这左近就只有那些人巡视的地方有两座小桥,若要绕路,怕是要走不近一段路程啊!”

    “啊?”原本就很紧张的吕云帆听到这话一下子慌了,抓住崔翰的胳膊就问:“那该如何,先生可有计策?”

    崔翰略一沉吟,开口道:“为今之计只有诈称府兵了。点起火把堂堂正正地去河边,我们人不少,又有府衙的名义在,没有领头之人的话,他们等闲不敢动手。”

    “这......”吕云帆略一犹豫,最终咬牙点头道:“便照先生所言!”

    见吕云帆点头,崔翰也不耽搁,立刻让诸人点起火把。

    看起来似乎早有准备的样子,除了点火的时候稍稍费了点时间,这一行人燃起火把的动作十分迅速。

    “把村长放到后面,我们去河边!”

    当这一片火把被河岸边的东香村民注意到时,岸边的十多个村民顿时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就聚集到了一起,手中握紧木棍。

    很快双方就见面了,崔翰不等对面开口,直接就朗声道:“我等乃京兆府兵,前面的可是东香村人?”

    说话间,除了十来个留在崔翰身边外,其余二十人按照之前的安排散到两旁将这些村民围住。

    那些村民也不回话,只是不由自主地靠到了一起,警惕地看着崔翰等人。

    崔翰等了一阵,又喊道:“奉京兆府尹陈公讳佑之令前来处置斗殴之事,尔等速速放下棍棒器械!否则不要怪刀枪无眼!”

    说是刀枪无眼,其实崔翰这边的人手大多拿的是短矛,持刀的只有三个明显领头的汉子。毕竟相比于刀,还是矛的制作比较简单。

    总之,崔翰喊完那一声之后,身边诸人当即端着矛齐齐上前一步:“放下器械!”

    整齐的动作,火光之下矛尖闪烁的寒光,直让人心中发怵。

    可以明显看到圈内村民动摇了,崔翰心中大定,举起左手:“听令!”

    “军爷饶命!”“饶命!”

    见他似乎真的要下杀手,这些村民终于坚持不下去了,纷纷丢了手中棍棒,一个个跪倒在地。

    崔翰露出笑容,随即敛去,神情严肃地看向吕云帆:“吕县丞,现在我们去西香村抓人?”

    “嗯,嗯!”吕云帆此时仍有些懵,听到问话立刻点头应允。

    一切都在崔翰意料之中,他扭头看向不停求饶的村民,沉声道:“来一个人,跟我们去抓西香村长。其余人在此处等候!”

    “我!我!”

    “军爷,我之前去过西香村!”

    “我也去过!选我!”

    崔翰话音未落,那些村民就争了起来。

    似乎是这边声音有些大了,不远处的东香村有了些人声。

    心知不能再拖,崔翰随便点了一个看起来顺眼的,然后朝吕云帆拱手:“吕县丞且在此等候,崔某去去便回!”

    吕云帆依然点头。

    崔翰立刻划分了人手,留下二十多人在这里看着村民,顺带保护吕云帆,他自己带着十个人一路小跑着过了桥朝西香而去。

    一直看着崔翰一行人熄灭了火把,再看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吕云帆这才收回目光。

    他这是突然注意到被驱赶着蹲在桥边的东香村民有十多人,自己这边只有二十多个不熟悉的丁壮,而东边的东香村也似乎发现了不对,陆续传出人语之声。

    这让他有些不安,而周边都是黑漆漆的,时而吹起一阵微风,传来一阵簌簌之声,更是加深了这种不安。

    “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心中恐惧之时,他开始低声念叨论语中的这句话,渐渐地竟然平静下来。

    如此行为,倒让原来态度冷淡的壮丁们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些敬佩。

    不是敬佩他的勇气,而是敬佩他的学问,虽然这些人并不知道他的学问到底怎样。

    然而,孔老夫子的话并没有给吕云帆带来好运气,不知怎地,东香村好似突然醒来一般,不停响起呼喊之声,村内各家皆亮起了灯光。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十七)

    “你是京兆府的司功,府内政事有失,完全可以上书官家以进言。”十分罕见的,高启主动为坐在他左侧的田从善倒酒。

    田从善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微微弯腰双手捧着酒盏。

    待酒壶放下,他才偷偷打量着高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可是官家下诏非为御史不可风闻,这......”

    “你这能叫风闻么?”高启瞪眼,“你只是把蓝田发生的事如实禀报官家!”

    说着,他抬起筷子朝田从善示意:“吃菜!”

    田从善脸上无奈一闪而过,强笑着夹起一片肉放进嘴里仔细咀嚼。

    在梁关山和韦三桥一前一后不得不倒向陈佑之后,田从善就不太想正面对上陈佑。前几天陈佑在水之畔对他们所说不要把目光局限在京兆府的话,更是不时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一念及此,他手上动作不由的就慢了下来。

    “缘庆啊。”

    高启突然开口,田从善一个激灵,连忙道:“高公请讲。”

    高启举起酒盏,田从善赶忙拿起自己的酒盏同高启碰杯。

    咽下酒水,高启才道:“我等身为臣子,虽不是拾遗补阙,但也要议政事得失。你说,你看到京里面来的这个县丞胡作乱为,致使治下黎庶或死或伤,该不该向官家提出这个直接授亲民官的不妥之处啊?”

    “该、该。”田从善哪怕心里不愿,这时候也不敢反驳,只得连声附和。

    “这就对了嘛!来,喝酒!”

    又碰了一杯,高启拿起筷子敲击碗碟:“你呢,只是把这个吕云帆所作所为,以及两个村子械斗杀伤的事情写下来,然后说一说不应该直接授亲民官之类的话,说能找你的不是出来?”

    “高公说的是。”田从善嘴上应和,心里却不以为然。

    京中官吏确实不会找他麻烦,但是京兆府尹可不会放过他!他可还记得,陈使君想给法曹的金长顺换一个更好的职事呢!

    “你是我高家的老人了,也该知道我千里从未亏待过谁。”

    高启拍了拍田从善的肩膀,直叫田从善身体发僵。

    “当然了,也没让于我有亏的人好过。只要你这奏疏送到官家面前,他陈长阳能有好过?政事堂几个相公,他可是得罪了不少啊!”

    田从善脸上堆笑称赞不已,高启也渐渐放下心来。

    其实他还有话没说出来。

    收到蓝田的消息之后,他就给马河清去信了,要求马河清一面向府衙禀报此事,一面向官家上书。不论是给府衙的公文,还是给官家的奏疏,总之里面要突出县丞吕云帆起到的“作用”。

    一个直接上司,一个负有考课责任的上官,看起来两个人说的重点不同,实际上就是要给吕云帆定罪。

    只要官家认为吕云帆有罪,除非陈佑发动自己的力量来保吕云帆,否则他就一定有罪。

    那么,在因为被弹劾结党而谪迁出京,门生弟子人心惶惶的此刻,陈佑会怎么选择呢?

    想到此处,高启微醺的脸上露出笑容。

    而这只是开始,虽然梁关山等人倒向陈佑改变了两人势力对比,但人手多了,可供下手的地方也就多了。当大家看到这些人投靠陈佑没多久就出了事,他们会怎么想根本无需过多猜测。

    白鹿原,站在石桥边,可以看到东香村村口多了几个火把,十数个人影在那里聚集。

    看到这一切的吕云帆重又紧张起来,这一次让他紧张的不是虚无的鬼神,而是心怀敌意的人。

    “县丞,有人要来了。”留下来的一个提着刀的家丁首领一般汉子走到吕云帆身边,压低声音提醒他。

    刚刚他因为吕云帆的学识而有些敬重他,眼下自然表现得亲近一些。

    虽然在这安静的夜晚,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他在说什么。

    “他们......我们......这......”吕云帆有些语无伦次了。

    家丁首领愣了愣,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神色:看来读书多不一定就值得敬佩啊,看这个县丞的表现,真是丢脸!好在崔先生似乎预料到这种情况,离开之前有过嘱托。

    这首领对吕云帆失望了,撇了撇嘴,正要开口,却见吕云帆似乎冷静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吕云帆强压着心头恐慌,转头看向一旁的独木桥。

    “不要怕,我们是官军,他们不敢对我们怎样。”

    话里面说着不要怕,但这颤抖的语气听着总有些不和谐。

    “先去把那独木桥毁了,咱们就守住这座石桥中间,等崔翰回来。”说着,吕云帆挤出笑容,“这次府衙派来了两百多人,只要等后面的人到了,这些村民不足为虑。”

    这话一出,原本听说他要毁独木桥而有些骚动的村民立刻安静下来,互相看了看,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

    家丁首领也有些发愣,他没想到自己看走眼了。不过没关系,上官能力越强,他这边也就越容易应对。故而他答应一声,就要带着手下去破坏独木桥。

    正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吕云帆突然道:“必要的时候无须留手,我尚有白直员额。”

    白直,州县官员的护卫,除了县衙定额十来人之外,吕云帆这个八品官也有五个人的员额。

    这意思就是,如果不得已杀伤村民,事情闹大了就直接说动手的家丁是他的亲卫,至于这些村民,自然就是意图袭杀县丞的乱民了。亲卫为了保护上官杀伤乱民,非但无罪,而且有功。

    家丁首领不明白这些弯弯绕,但他知道,县衙里面的白直都是负责保护马县令的,那脾气做派,不是一般差役所能比。

    当即心中一定,扭头朝吕云帆咧嘴笑道:“县丞放心,某等定护得县丞周全。”

    “有劳了。”吕云帆点点头,看了一眼出于黑暗中的西香村方向,又转向东香村越来越近的村民。

    当初在山贼匪寨中都能被礼送出来,如今面对区区村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吕云帆突然明悟,自己是被突然而来的失败吓住了,而且好不容易进士及第得来的职事以及山长被贬谪的事情也让自己患得患失起来。

    来吧!

    他想。

    如果这件事都无法面对,还谈什么为了天下黎庶不惜己身!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十八)

    重新冷静下来的吕云帆脑子里清明无比。

    虽然该不懂的还是不懂,但冷静下来的他可以更细致地考虑当前的处境,结合之前崔翰所说的话,他明白,面对这些村民,首先要态度强硬。

    乡野刁民,畏威而不怀德。

    吕云帆突然后悔自己没穿着公服过来,要是有着公服的话,或许威慑力会更大。不过无所谓了,现在只要等到崔翰从西香村回来,他应该有彻底解决的办法吧?毕竟是山长派过来的啊!

    吕云帆皱眉看着越来越近的东香村民,心思急转。

    随着噗通一声,不远处的独木桥落入水中。

    “把村长弄醒!”

    吕云帆终于有了决断,刚走回来的家丁首领立刻走到仍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旁边,将手中利刃交给下属,蹲下身子用左手抓住那个花白头发男子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然后甩起右手,啪地一声脆响,一巴掌打在了村长脸颊上。

    桥头蹲着的那十来个村民,刚刚才知道这个被拎起来的身着单衣披头散发的男子竟然是自家族长。

    这在这巴掌响起的时候,这些村民皆是面色惊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家丁首领的毫无顾忌,似乎坐实了他们的府兵身份。

    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之前那个好言好语姿态极低的县丞都默许他们的暴行,除了府兵还能是什么身份!

    原先还以为这个县丞在,这些贼军汉会老实一点,谁成想县丞竟然管不住他们!村里的财物怕是保不住了。

    村子被甩了一巴掌之后只是无意识地哼哼,愣是没清醒过来。

    家丁首领讪讪解释道:“可能是之前下手太重了。”

    吕云帆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原本重新泛起的自信又多了些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摆摆手示意无需在意,大踏步走到石桥上。

    此时是十几二十个东香村民也发现了这边的不对劲,呼喊着朝桥这里跑来。

    家丁首领见状,安排两个下属到吕云帆身边护持,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警惕地看好蹲在桥头的这些村民。

    “站住!”眼看村民抵达河边,吕云帆突然大喝一声,“我奉京兆府尹之令带兵捉拿罪犯!凡上前者、反抗者,格杀勿论!”

    气喘吁吁的村民们停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地彼此对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汉子直着脖子高声道:“俺们四大给你们弄哪去了?”

    吕云帆还没反应过来,家丁首领已经明白了,他轻蔑地笑着踢了踢还在昏迷之中的村长:“抓的就是你们族长!识相的就老老实实滚回去睡觉,某今日心情好,不想杀人!”

    听到这话,吕云帆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四大”指的就是族长。此时没人纠正他错误的理解,他也就理直气壮地大声道:“若你等老实呆着,你们这四大还有活命的机会。若不老实,别怪吕某无情了!”

    一时之间,这些村民竟然被唬住了。

    就在此时,西香那边也传来骚乱声,一连串的火把快速朝这边移动。

    很快,崔翰就押着几个西香村民回来了。

    不同于东香的村长,西香这几个人都是清醒着的,只不过脸上多了一块红肿的巴掌印,显然挨了打。

    跟在崔翰身后的是二十来个西香村民,应该是崔翰在西香也说了类似威胁的话,总之这些村民也只是拿着锅铲扫帚之类的跟在崔翰身后,不敢上前。

    快步赶来的崔翰远远看到站在桥面上直面村民的吕云帆,平静如初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只不过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

    不论这个吕县丞发生了什么变化,赌上所有人情关系的计划已经进行到现在,绝对不能中途出错!

    崔翰眼神坚定起来,大踏步上前,离吕云帆还有十多步的时候,他立定抱拳朗声道:“启禀县丞,西香犯人带到!”

    因为听到动静而回头的吕云帆听崔翰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福至心灵般开口道:“嗯,使君派你带兵来此处究竟是为了何事,崔先生你说一下吧。”

    完美的配合。

    崔翰没时间考虑太多,上前几步走到桥头,看着周边两村村民,大声道:“陈使君听闻你两村争水械斗,十分不满!故令某带兵来此逮捕械斗带头之人。若里正不能妥善处置,则罚里正!乡长不处置则罚乡长!县令不能处置则罚县令!尔等小民,若有违者,定斩不饶!”

    这些村民中或许有人不知道所谓的“使君”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们知道里正和乡长是大人物,也知道县令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连这些大人物都能处罚,那个“使君”怕是皇帝手底下最大的官了吧?

    河岸边虽然有近百人,但在崔翰说出那番话之后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季春的风在夜色中翻滚。

    “明日午时,我将于此审问诸犯!”吕云帆扫视村民。

    没有人出声反对,哪怕是村里的刺头,此时也是低下头喏喏不敢出声。

    在三十几个家丁的护卫下,吕云帆带着两村村长和几个抓到的村民施施然前往下游的惠家村,他们今晚将在那里歇息。

    目送他们离开,两岸的东香西香村民互相对骂了几句,总算记着刚刚崔翰的话语,没有直接打起来,而是心中怀着不安散了去。经历了这事,也不知道今晚他们还能不能睡得着。

    次日一早,点卯之后,陈佑立刻让安岳文召集府兵中能够信任的队正都头,没给高启捣乱的机会,直接签发了让安岳文带领部分府兵巡视府境的命令,第一个目的地就是蓝田县。

    由于没有下敕让高启附署京兆府政令,在梁关山倒向陈佑之后,只要陈佑想,就能签发任何命令。

    不过命令也得有人执行才行,不怕别人明目张胆地抗令,就怕阳奉阴违。所以陈佑没有把握也不会随便下令。

    比如这一次也只是让安岳文带着可信的兵马前去处理争水的事情。为了保证不出岔子,他甚至派了一个幕僚去辅佐安岳文。

    如果这样都能出问题,安岳文这个人就可以放弃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下车作威庖丁舞(十九)

    安排了蓝田的事情,陈佑把目光放到朝廷中枢。

    从之前刘河誊抄过来的信件可以看出来,高良才本身就是个中人之姿,而作为对比的高启却是个有手段的。当初高良才之父逝世,是高启率众将推举高良才为节度留后,是以刘河会说事有蹊跷。

    高启究竟是做的什么打算,因为高良才调走、永兴军撤销的缘故没必要深究,但很显然高良才对高启不说言听计从,至少有些选择会受高启影响。

    一个节度刺史级别的将军,即便现在权力有些缩水,但向朝中诸相示好,还是能得到重视的。

    陈佑有些捏了捏有些肿胀酸痛的眉骨,都不需要多想,高启在京兆府多次受创,肯定会想法子在中枢开辟新的战场。

    所以在吕云帆一开始处置失当之后,无论之后怎么发展,这件事都会被中枢知晓,甚至会放到官家面前。

    即便日后要冷处理吕云帆,现在也不能让他因此而获罪。

    也就是说,陈佑自己能够以办事不力的缘由提出罢免吕云帆,但绝不能让吕云帆在政争中被罢免。虽然结果相同,但其中含义不一样。

    既要保住吕云帆,又不能进一步刺激官家使其联想到结党,其中困难,可想而知。

    陈佑长舒一口气,随手抓起一张纸,蘸墨写了两个字:通讯。

    这一次吕云帆出错,虽说根本是他的能力和经验问题,但也有通讯不畅的因素在其中。如果有手机,吕云帆遇到事情能够及时的“请示一下京兆府尹陈使君”,也不会这么快就出事。

    科技手段先别想了,别说电话了,估计电报都只能是有生之年系列。

    至于信鸽,一是不方便,二是花费大,第三则是不稳定。

    主要是信鸽只能单向传递,往返传递的训练太过费时费力,在远距离上不好实现,要想保证能够持续传递消息,必须一次性携带大量信鸽出行。这是造成前两个缺点的主要原因。

    至于不稳定,却是陈佑手下商会在试验信鸽的时候,出现过信鸽被人打死吃掉的惨剧,各种原因造成失踪也是隔三差五出现一次。

    由于这三个缺点,目前为止也只是在蜀地、京兆、洛阳三地紧急传讯的时候用到信鸽,平常还是靠人力。

    而朝廷之中,外间养鸽容易暴露,军情有烽火传递,还真用不上信鸽。

    在通讯一事上,陈佑感觉到了深深地无力感。

    究竟该怎么做?

    陈佑有些颓然。

    之前一直只是觉得不方便,但现在突然感觉消息传递的不及时会导致所有谋划崩盘。所谓人力有时穷,就是如此。

    好在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抓起面前的纸张撕得粉碎丢进火盆点着捣碎。

    还是先想想该如何应对中枢的压力吧。

    陈佑在这边头疼的时候,吕云帆正迎来了他的前半生中最高光的时刻,或许以后他会走到更高的位置,但无疑,此时此刻将永远刻在他的脑子里。

    他站在临时选定的一个土坡上,身边是崔翰以及七八名借来的家丁。

    此地是野外,面前是两百多年龄参差不齐的乡野之人,唯一的读书人是身边的崔翰。

    按说在有县令存在的情况下,吕云帆身为佐贰官,不能擅自审判狱讼。

    可凡事皆有例外,他现在正处于受到刺激之后的冲动期,连诈称府兵的事都做了,这一点小小的逾矩算得了什么?

    吕云帆深吸一口气,猛然大喝一声:“打!”

    话音刚落,就响起一阵“啪!”“啪!”的声音。

    包括两个村子的村长在内共九个人被叉在地上受刑,由于没有马鞭,也没有合适的木杖,只好临时寻了两根手指那么粗的麻绳浸水,用来充当鞭子。

    还别说,这样的鞭子打起人来特别的疼,地上趴着的敌人喊得撕心裂肺痛彻心扉,一旁观看的里正乡长也是面皮发抖。

    里正是昨晚抱着媳妇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叫起来,乡长是今天一大早派人去“请”的。这两个人,一个私心作祟放任争水,一个有人指使不肯帮忙,被拉过来参加这次审判,皆是心中惴惴不安。此时看到两个村长被打的惨状,更是心惊胆战,唯恐这鞭子落到自己身上。

    大概一人打了十五鞭左右就停了下来,受刑的几人现在是站都站不稳,裸露的臀背上交错着一道道泛着血珠的青紫疤痕。

    “念你等罪不至死,有此刑罚,以儆效尤!”

    吕云帆说出这话,这几个人立刻趴到地上磕头道:“谢县丞饶命!”

    声音沙哑,显然是刚刚喊破了嗓子。

    吕云帆嫌恶地摆摆手,静了一阵,终于有他们的家人反应过来,连忙跑过来把村长等人搀扶起来。只不过毕竟是敌对的两个村子,若不是有吕云帆在这,可能现在就打起来了。

    处罚完了,就该解决引发斗殴的问题了。

    昨天夜里吕云帆和崔翰讨论到子时才睡,讨论的结果就是他打消了现在就让这个里动员起来挖渠引水的念头,老老实实按照常规的操作分水。

    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

    他把目光投向里正和乡长,仔细回想昨晚的谈话,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人,直看得两人两股战战意欲跪下。

    “章乡长,惠里正。”

    即便吕云帆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不带情感色彩,但他实在是压抑不在心中怒火。

    若不是崔翰的分析,他还以为这两个人一点问题都没有呢!

    “县丞。”两人听到吕云帆的话,皆是浑身一颤,连忙拱手回应,连姓都省了。

    “你二人虽非流内,却也是乡民重望所在。”吕云帆语气愈发地冷,“如今也非是天旱缺水之时,何以治下庶民因水相争,你二人不管不问?”

    “冤枉啊!俺才陪县丞来过这村子!”“县丞明察,非是小民不管,实是有心无力!”

    两人都在叫冤,只不过说出的话却不一样。

    前面里正说的那话,叫吕云帆想起前天夜里狼狈逃出东香村的经历,心中更是恨恨不已。后面乡长说的话,却叫吕云帆有了仔细询问的心思。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025/ 第一时间欣赏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作者:司史所写的《欺世盗国》为转载作品,欺世盗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欺世盗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欺世盗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欺世盗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欺世盗国介绍:
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