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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九章 天子非无舐犊情(二)

    不提宦官们如何处理此事,杜太后和舒侯却在一干仆役的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番母子情深的戏码。

    躺在床上神色憔悴的舒侯直接抱着老母痛哭流涕,一个劲地说自己不想死。

    杜太后见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说出这样的话,原本因看到舒侯果真卧病非是被幽禁而打消的怀疑重又涌上心头。

    心中有了怀疑,她看四周服侍舒侯的一干人等全都形容可疑。

    先是说了一番官家纯孝重情、定不会叫舒侯不明不白去了的话,明着是让舒侯宽心,实际上却是想要敲打她以为的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即便这样她也不放心,临回宫前把跟了她二十多年的宫人红艳留在此处看顾舒侯。

    进了皇宫,杜太后没有回自家的寝宫,她知道自己身边多是大儿子安排的人手,红艳这个亲信不在,她不知道还有哪些人可信。索性趁着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直接去寻大儿子,有些话直接说开了免得最后无法挽回。

    杜太后不知道,她今天能够顺利看到舒侯,不是那些被她视为家奴的人不敢对她怎样,而是因为皇帝还没同她这个太后撕破脸。

    但今天来了这么一出,却是逼着赵官家做出决断。

    当得知杜太后进宫却没回住处,一直关注着太后行踪的童谣立刻前往同明殿禀告赵元昌。

    得了赵元昌的吩咐,童谣把同明殿周边闲杂人等驱散,然后带着亲信宦官站在路口等待杜太后的到来。

    没过多久,太后车驾抵达,童谣立刻站出来:“仆等恭迎皇太后!官家正在殿内等候。”

    车停,宫人掀开障尘露出杜太后的面容。

    杜太后眼眶通红,显然在舒侯那里哭了一阵。

    她瞪着红肿的眼睛盯了童谣好一会儿,可惜童谣以及身后一干宦官皆低着头根本没去看她。

    见对面没有反应,杜太后冷哼一声,出声道:“到门口。”

    童谣没有阻拦,带领亲信们让开道路。

    车刚过去,他立刻示意身后亲信拦住跟随在太后身边的宫人宦竖,他自己则跟在车后来到殿门前。

    官家左近,太后身边人不敢喧闹,杜太后又心中有事,没注意到她带来的那些人被控制在路边。

    拦住想要跟着杜太后进门的宫人,童谣脸上带笑地说:“天家的私密事,咱们做奴婢的就别掺和了。”

    说这话的时候音量很低,但杜太后仍然听到了,回头看了童谣一眼,吐出一句“倒是个好奴才”,却也没说童谣这话不对,不管那些宫人宦官,自顾自朝里走。

    门帘落下,宫门关上,童谣袖手站到门前,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站在路边的那些人,呵呵笑道:“有人离间官家和太后的关系,是谁自己心里有数。现在认了,罪在己身,也能少受点皮肉之苦。要是死硬盯着被查出来,可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了。”

    说完,他不等那些人消化这些话语的意思,直接挥手:“全都带下去仔细审问!”

    一声令下,拦在外面的十来个人立刻被捂住嘴巴捆起来带走。

    殿内,赵元昌一直在等着没有做其他事,见杜太后进来,立刻起身:“娘娘来了。”

    快走几步扶着杜太后坐到主位,他自己则是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旁边。

    见赵元昌依然恭敬,杜太后面色稍微好看一些。

    “娘娘突然来寻儿子是为甚事?”

    赵元昌大概能猜到杜太后是要谈舒侯的事情,可他不想谈,故而还没坐稳便装作不知开口询问,只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够理解。

    然而他终究要失望,杜太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道:“我刚从二哥那里回来,你说二哥本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了?”

    沉默一阵,赵元昌看着杜太后,语气带着不满道:“娘娘莫不是在怀疑我暗害二哥?”

    “二哥是你亲弟。”

    杜太后没有听出来赵元昌的不耐,依然苦口婆心地说:“这天下最亲的就是你们兄弟,昭哥儿年幼,你不指望兄弟帮忙守天下,难道还指望那些外臣?”

    赵元昌嗤笑一声,终于保持不住恭敬的姿态。

    “我不是说你害二哥,只是二哥这么病着不是个事,难免叫天下臣民心中不安,我看还是早点把二哥治好罢。”

    “娘娘这话不就是在说二哥的病是我安排的么?”赵元昌揭破杜太后话中的掩饰,“就问娘娘,当年你支持二哥,我即位之后,可曾记恨此事致使孝道有亏?”

    “这……”杜太后犹豫了,“这两年……”

    赵元昌打断杜太后的话:“前些年娘娘一再说要我把帝位传给二哥,我可曾对二哥下过手?”

    这下杜太后无话可说。

    “我就不明白了!”赵元昌猛然站起来。

    只是下一句话没有接上,这突然起身叫他眼前发黑,一个摇晃差点没站住。

    扶住椅子缓了缓,他看向杜太后:“我和三哥到底做了什么,才叫娘娘你如此偏心二哥!”

    “我这不是……”

    “这天下!是我打下来的!”赵元昌猛然喝道,“巴蜀,荆楚,江淮、吴越、燕云!都是我打下来的!怎么就不能传给我的儿子,非要给那个起兵叛乱的赵元盛!”

    说完这番话,他开始剧烈喘息。

    杜太后没有注意到赵元昌的神色有些异样,或许她注意到了,但是没有放在心上。她自顾自地解释着:“你身体不好,昭哥儿也才七八岁,都说主少国疑,我也是为了咱们老赵家好。再说你传给二哥,以后再叫二哥传给昭哥儿,如此岂不是兄弟和睦、长幼有序。”

    听着杜太后絮絮叨叨一大串,赵元昌呼吸平稳下来后,突然笑了,他语气平静地道:“朕累了,太后且回吧。”

    不待杜太后说话,他转向殿外高声道:“童谣!送太后回宫!”

    杜太后面色骤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元昌没有回答,冷眼看着童谣带领几名健壮仆妇推门进来走到杜太后身边,十分恭敬地扶起杜太后:“太后请了,奴婢们送太后回宫歇息。”

    杜太后被健妇架着,仍自扭头盯着赵元昌。

    母子二人目光相交,谁都没有出声,直到目光被门帘隔断。

第五百五十章 天子非无舐犊情(三)

    坐回御座上,赵元昌目光放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童谣回来禀报太后已经回到寝宫,赵元昌才回过神来。

    他没有抬头看童谣,调整坐姿,伸手拿过一份奏章,翻开之后顿了顿,语气平淡地吩咐:“把张德钧喊来。”

    河南府衙,陈佑翻着张贤递上来的施政计划,光从神态表情,看不出他对这份计划是什么看法。

    经过考核,张贤现在是参军事,不过他经验不足,现在依然跟在范昌身后学习。

    不同于四名录事各管一摊,他这个参军事各种杂事都能掺和一脚,自然对他的眼光和气度要求就比较高。出于训练培养的目的,他经常被要求写这样类似于未来一段时间施政计划的文章,不一定被采纳,但一定会得到陈佑批阅评判。

    计划很长,除了目标,还有实施手段步骤,以及为什么会这么做,期间有什么困难阻碍等等。光是粗略看完,陈佑就花了近两刻钟。

    计划很不错,有可行性,而且比较符合陈佑的价值取向。其中虽然有不少错漏,可那都是因为张贤获取的信息没有陈佑本人多,信息差这一点考虑上去,张贤的计划至少可以得一个“中规中矩”的评价。

    “挺好的。”陈佑合上计划书,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比上一次进步不少。”

    坐在椅子上的张贤连忙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都是范司录教得好!”

    陈佑笑了笑,没有继续夸赞,直接就问:“近日天家事你可曾知晓?”

    张贤一愣,不知道陈佑问这干啥。

    犹豫了一下,带着小心试探着说道:“回山长的话,学生知道一些。”

    “嗯,说来听听。”

    “呃……”张贤眼珠子直转,猜测陈佑到底是什么意思。

    短时间内恐怕想不明白,但现实却容不得他继续考虑,只得开口说一些比较正经的坊间消息。

    “好叫山长知晓,听说前些日子太后派了一个宫人服侍舒侯,没过两天这宫人就染疾去了,底下人都说舒侯这病症,怕是凶多吉少。”

    “为何。”

    两个字,张贤突然明白了,当即心中一定,神态也轻松起来,稍稍一顿,开口分析:“学生听闻早几年太后一直说要叫官家百年后传位于沔阳王,且沔阳王当年亦有夺位之举。去年传出官家抱病的谣言,沔阳王又四处勾连朝臣,怕是犯了官家忌讳。”

    就在太后看望过舒侯不久,赵元昌下诏进封舒侯元盛为沔阳郡王,息侯元兴为宁郡王,坊间以此举是为给沔阳王冲喜。

    说到这里,张贤抬头看了一眼陈佑,见陈佑面色淡然,做出一副仔细倾听的模样,心中不免带了些得色。

    “有这两点,学生估摸着,沔阳王这病,必须是难以治愈的重病才是。”

    张贤以为陈佑是在考察他对朝局的敏感度,可他这次是想多了。

    陈佑问这个问题,只是单纯想知道张贤是不是了解如今的形势。

    很明显他了解,可却没有一个深刻的认识,更没有联系到河南府的施政规划上来。

    抿了抿嘴唇,陈佑敲击着桌上的计划,开口道:“既然知道这个,那你也该知道,现下最重要的乃是稳定。”

    张贤一愣,连忙解释:“山长,学生的计划不会叫河南府动荡不安,都是些温和手段!”

    陈佑摇头:“所谓稳定,一动不如一静,这时候不管是什么计划,都不如维持原样不变,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再行调整。而你的计划恰恰是在这段时间内做出一些改变,看似结果不错,可放到如今的情势下,很难保证不会有其它因素掺和进来。”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张贤终于明白他哪里想错了,不由起身作揖道:“学生错了,愧对山长指点。”

    “无妨。”

    陈佑摆摆手,正要夸赞几句以免太过打击张贤的自信心,韩陶朱就面色沉重地快步走进书厅:“府尹,沔阳王薨了!”

    三月十八日乙巳,宗室沔阳郡王赵元盛薨于洛阳。

    皇宫内,赵元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用药膳。

    哪怕是听到亲兄弟病逝的消息,他的行为举止也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地喝完最后一口汤水,结果湿毛巾擦嘴净手,随后起身走到窗边。

    扶着窗台看窗外草木,好一会儿缓缓开口问道:“太后知道了么?”

    童谣立刻回答:“已经派人去通知太后了。”

    “嗯。”

    应了一声,又好久没声。

    不知过了多久,赵元昌再次开口:“令有司议谥,准备发丧。”

    “喏。”童谣高声应下,“臣先下去了。”

    “去罢!”

    童谣躬身一礼,退后几步,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刚走到门外,眼尖的他就看到张德钧一路小跑过来。

    自从上次太后私自出宫,张德钧就被调到太后身边管理重新安排的宫人宦官。

    看到张德钧慌张的脸色,童谣的心跳不禁停了一拍:太后不会也去了吧?

    “不好啦!不好啦!”

    这边童谣心中满是不安,那边跑到童谣面前的张德钧高声喊道:“童监!太后听闻沔阳王丧讯,气血攻心昏倒了!”

    还好还好,只是昏迷。

    童谣竟然感觉到一阵轻松,只是他很快发觉自己的心态不对,赶紧收拾心情呵斥道:“慌慌张张甚个样子!快请御医去看诊,你随我进殿禀报官家。”

    “已经派人去请了!”

    张德钧急声解释。

    童谣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殿内。

    三月暮春,为了通风殿门没关,赵元昌也没进偏室隔间,殿外那么大的声音,他自然是听到了。

    童、张二人先后进殿,还没开口,赵元昌就走到了他们面前:“可是娘娘出事了?”

    “回禀官家,太后悲伤过度昏了过去。”

    “走,去看看!”赵元昌没有再问,直接走到他俩身边。

    待赵元昌来到太后寝宫,一群御医已经围在太后身边会诊。

    即便官家来了,他们也没有马上行礼,而是有了定论之后才朝官家作揖。

    赵元昌不耐烦地摆手:“莫行虚礼,娘娘怎么样?”

第五百五十一章 天子非无舐犊情(四)

    在场几人互相看了看,太医署丞张欢代表众御医回应:“回禀官家,太后无甚大碍,不过是骤闻丧讯难以自持,再加之年纪大了,这才气血攻心昏睡过去。休息一阵自会醒来,再用些静心宁神的方子将养一些时日便可。只是毕竟年迈,最好不要有大喜大悲,免得身体经受不住。”

    赵元昌点头:“有劳诸位了。令歌,送御医回衙,吩咐尚食局准备药膳。”

    一众御医行礼告退,在童谣的带领下离开此处。

    扫视房间内服侍的宫人,赵元昌皱了皱眉。

    一直紧紧盯着官家的张德钧见此,立刻挥手驱赶:“都出去,没事就别在这打扰太后休息!”

    既然官家没有出声斥责,宫人们便不敢不听张德钧的话,面朝官家躬身行礼后,轻手轻脚地快步离开房间,屋内很快就只剩下张德钧陪着官家。

    赵元昌站在榻前,仔细观察杜太后。

    说实话,自打他开始跟着父亲上战场,就再也没有仔细看过父母的面容了。

    当年先帝去时,他也就是守灵的时候仔仔细细地看了先帝最后一眼。当时满身心都被日夜奔波的劳苦和即将登基为帝的感慨填满,只有第一眼看到先帝遗体时有过一阵悲伤的感觉,再之后便是平静与空白。

    如今看着昏睡的杜太后,赵元昌除了升起“原来娘娘已经这么老了”的想法,还有就是回忆起从小到大杜太后各种偏心赵元盛的情景。感到可笑的同时,也不免警醒,这一年他为了给德昭铺路,冷落了其余几个孩子太多。

    心中不免想到那个比德昭大两岁的弟弟,想来当初先帝临去之前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给元旺封王的吧。

    赵元昌叹息一声,转身欲走。

    正巧这时候杜太后醒了,她一扭头就看到了赵元昌,眼眶顿时就变得通红,有气无力地开口责问:“怎么,官家是来看老婆子的狼狈像么?”

    赵元昌顿住脚步,朝张德钧摆了摆手。

    张德钧心领神会,立刻快步离开,同时把门给带上。

    “娘娘何必如此刻薄。”

    赵元昌转身看着杜太后,没有丝毫恭敬的神色:“听闻娘娘昏迷,我这个做儿子的来看看又有什么不对的。”

    听他这么说,杜太后又想起方才去世的二儿子,眼眶中顿时满溢泪水,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何必假惺惺,早知你会做下这等事,当年我拼了命也要拦着你爹把皇位传给你!”

    “呵!”

    赵元昌轻蔑地笑出声来:“呵呵呵,你又不是没干过!”

    只这一句话,便叫杜太后呼吸急促心神激荡,指着赵元昌说不出话来。

    摇了摇头,赵元昌转身离去,同时口中说着:“二哥已经去了,娘娘还是打消那些心思罢。”

    将杜太后的叱骂关在门内,赵元昌看向站在一旁躬身等候的张德钧:“好生照顾太后。”

    二十日,礼部等奏称:“爱民长悌曰恭,既过能改曰恭,可谥沔阳郡王元盛为‘恭’。”

    但凡知晓详情的,听到这个消息都会笑出声来。无他,赵元盛的所作所为同‘爱民长悌、既过能改’这八个字可谓是截然相反,这个谥号分明是明褒实贬。

    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总之官家批准了礼部的奏请。

    下诏追复赵元盛为荆王,赠侍中,谥曰恭,辍朝三日。

    从此往后,提到赵元盛都可以用荆恭王三个字来代替。

    荆恭王下葬的时候,皇太子德昭、宁王元兴一同送葬。

    太子德昭还带了杜太后的哀悼诏书,诏书中除了诉说太后哀痛悲伤之情,还提到杜太后身体不好无法送荆恭王最后一程,非常遗憾和难过。

    再联想到宫里传出的杜太后因为哀伤过度而病倒的消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杜太后对荆恭王浓浓的母爱。

    天家之内母慈子孝、兄友弟恭,正是治世所需,至于诏书究竟是谁授意写的,没必要太过在意。

    赵元盛病故后,太子德昭越来越频繁地参与军国政事,当然他日常只是担任一个见证人,负责决策的多是两府相公。

    从三月到四月,洛阳文武经常听到“监国太子令如何如何”,倒是官家的敕制少有听闻,虽仅月余,大部分文武官员却都习惯了这样的状况。

    四月底的一天,陈佑匆匆赶往仁寿殿。

    他本在城外讲学,不料官家急召,也只能抛下学生赶回宫中。

    赵元昌不止找了他一个,但他是唯一一个不在城里的,当他抵达仁寿殿时,其他人早就到了。

    胡承约、卢仲彦、薛居正等人全都在,包括陈佑在内,他们这些人可以算是东宫班底。

    陈佑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见到赵元昌,着实被吓到了。

    现在的赵元昌看起来精神十分萎靡,虽然脸色依旧红润,却是叫他看上去愈显异样。

    身穿燕服依靠在榻上,给陈佑的感觉不是那种天下第一人,而像是没有人气的泥塑木偶一般。

    “都到齐啦。”

    陈佑行礼入座之后,赵元昌在宦官的服侍下调整姿势,扫视诸人后开口:“今日把你们都叫过来,是为了太子。”

    此言一出,殿内诸人全都打起精神等着听官家怎么说。

    “将明。”

    赵元昌先点了陈佑的名字。

    “臣在。”

    “你近日可曾教导过太子?”

    陈佑眉头抖动,稍稍沉默后回答:“回禀官家,臣未能尽到少保之责,请官家降罪。”

    赵元昌看着陈佑,缓缓道:“你以为我叫你做这个少保是干什么的?”

    陈佑长揖到地,开口道:“此乃臣之……”

    “德俭,你这个詹事又如何?”

    陈佑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元昌打断了。

    起身一礼,胡承约朗声道:“回禀官家,臣这些日子同卢詹事一起整顿东宫卫军,东宫杂务多交由太子家令任喜处置。”

    “嗯。”赵元昌点点头,不置可否,继续问下一个:“昭美呢。”

    ……

    等赵元昌全部问完一遍,除了他本人,殿内已经没有人继续坐着了,陈佑等人全都站着,等待赵元昌的吩咐。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天子非无舐犊情(五)

    “明日你们一同参加小朝会。”

    赵元昌没有评价诸人的作为,只是说出了他的决定。

    小朝会即是每日君前议事,通常是两府相公参政参加,最多加上涉及到的尚书卿监。

    不等陈佑等人思索其中用意,就听得赵元昌继续道:“你等日后轮值同明殿,协助太子处理政务。”

    陈佑顿时一惊,这么早就开始推动潜邸旧人和前朝相公的斗争了么?

    推断出这个信息的陈佑立刻在心里推算哪些人会是临终顾命的大臣,哪些人会被提上来平衡顾命大臣。

    还要算上至少要有一位宰相因担任山陵使而去职,变数又会增多。

    赵元昌是真的重病在身,从陈佑进殿到现在不过两刻钟,他就有些精力不济。

    没有再多说其他,直接挥手示意陈佑等人离开。

    建隆二年夏四月乙酉,帝不豫,召长阳侯等入。是日未时,诏长阳侯、胡承约、卢仲彦、薛居正等于东宫参政。

    且不提这一道诏令会带来什么变化,人心易变,或许是赵元昌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再次开始调动这段时间表现没有让他满意的人。本次调动涉及到的大多是武将,也有部分是那些身处京外能够掌军的文官。

    五月癸巳,陈佑坐在政事堂王朴的书厅中。

    王朴手里拿着一份公文,看着陈佑开口询问:“这是你批的吧?”

    陈佑眉头一挑,起身接过公文,坐回原位翻开。

    是淮水一带诸州今年夏税减免的申请。

    今年春,淮水泛滥成灾,以寿州为首的沿淮州县皆有不同程度的饥荒。

    饥荒不算什么,开仓救济灾民就是了。只是这饥荒带来的诸如盗匪横行、毁苗抛地等现象,导致今年夏天受灾地区收成比不上往年。

    因此沿淮诸州一同上书请求减免今年夏税。

    这份公文递到太子案上时,正好是陈佑轮值,他取来当初报灾的奏章核查之后,按照奏章上描述的受灾情况给各州批了不同程度的减免。

    “正是。”

    陈佑合上公文,点头应下。

    他大概心里有数了,王朴估计是不赞同他的批示,十有**是因为各州减免幅度不同。

    果然,只听得王朴道:“你当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

    “下官知道。”陈佑举起公文,“只是各州受灾不同,若是给与相同的减免,怕是受灾严重的军州会闹起来。”

    王朴冷笑一声:“你以为减免的税底下就不收了?即便会少收,也会收得比朝廷要的多。”

    陈佑也是主政过一方州府的人,自然知道有官员会增收不存在于朝廷记录上的税赋,这些多出来的钱自然就归入官员的私人口袋。

    同理可得,受灾之后朝廷宣布相比只收六成税,地方官可能会收七成甚至八成九成,有些心狠的一文不少都有可能。当然交给朝廷的还是往年的六成,朝廷收入少了,百姓负担却没有减轻。

    王朴口中的“不患寡而患不均”,说得就是“你能多收这么多的税,我也要多收这么多的税”。

    陈佑很快就想清楚王朴的意思,但他没有赞同:“若真照此想,不若不减税钱算了,也免得互相攀比。”

    “你觉得可能么?”

    同王朴对视一眼,陈佑苦笑一声,无奈摇头:“贪腐是杜绝不了的。”

    王朴颔首表示赞同。

    不管减不减税,百姓都会吃亏,那还不如减税,或许能让百姓少吃点亏,也能叫朝廷在士子眼中树立爱民的形象。

    此时门外似乎有些动静,陈佑见王朴似乎有要查看发生了什么事的想法。他不再耽搁,做了个深呼吸收拾好心情,不等王朴开口就直接道:“那就各州一同减免三成。而且还得朝廷派使前去巡察,下官认为御史台和肃政司比较合适。”

    王朴稍稍考虑,补充道:“加上户部,人选叫他们自己安排。”

    就在陈佑要回应的时候,一名仆役敲门高声道:“相公!官家召见!”

    王朴皱眉起身,对陈佑道:“你先回去吧,公文改好后送到我这来签署用印。”

    “是。”陈佑应下,当先离开。

    走到门边,拉开门一看,一名小宦官神情急切地快步朝这边走来。

    “王相公!官家召见,你快点过去吧!”

    “这就去。”王朴随意收拾好桌子,跟着宦官离去。

    他走过陈佑身边时,还朝陈佑点点头,就好似两人不是刚刚分开一般。

    站在政事堂所在的宫殿范围内,陈佑看到除了王朴之外,其它几名相公也都相继离开政事堂,应该全是被召见的。

    别是赵官家出事了吧?

    陈佑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不敢在宫中多停,赶忙出宫回河南府衙。

    这边王朴一路紧赶慢赶来到仁寿殿外,童谣早在那里等着了,见王朴抵达,急忙把他引入殿中。

    进门之后,主殿内坐着的不是赵元昌,而是皇后卢氏!

    “朴见过圣人。”王朴拱手一礼,面色不善地问道:“敢问圣人,官家何在?”

    卢金婵面对宰相没有端着架子,听见王朴询问,她起身道:“官家就在寝殿。”

    卢皇后的神色话语间有些紧张和茫然。

    注意到这个细节的王朴心里咯噔一声,顾不得询问皇后是否假传诏令的问题,快步走进偏殿。

    只见御榻前围了数名面孔熟悉的御医,而官家却是毫无动静地躺在榻上。

    还好,御医似乎在讨论病情,显然官家还活着。

    王朴松了口气的当口,就听见外面正殿又响起说话声。巧合的是跟他差不多,新来的这些宰相敷衍一礼后第一句话就是“官家何在”。

    他连忙走出偏殿:“诸位都到了。”

    “原来文伯先到了。”“官家呢?”

    “官家在房内,御医正在查看。”王朴向同僚们解释一声,然后看向卢金婵,沉声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还请圣人详细说来。”

    纵使卢金婵心中紧张,这时候也只能强行压下。

    之前她和妹妹讨论过,如果太子德昭真的要冲龄即位,她这个做母亲的必须在宰相们面前强硬起来,免得孤儿寡母被欺负。

第五百五十三章 天子非无舐犊情(六)

    陈佑不知道皇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一直到晚上,京中军队都没有动静,证明赵元昌没出事。

    同时他派去盯着几位相公的眼线回报,今晚宫门落锁之前,刘承泽和王彦川没有出宫。

    这两位应该是留在宫中值夜。

    需要相公留宿宫中值夜的情况只有一种官家垂危。

    很快就不用陈佑猜测了,卢云华侍女青萝隐匿身形跑到陈佑府中传来卢云华的消息:就在陈佑离开皇宫后不久,卢云华入宫,在仁寿殿见到皇后卢金婵,一直到青萝出宫,即宫门落锁前,官家都未能苏醒。

    同时这次青萝跟在卢云华旁边听到了御医们的诊断,因身有陈年旧疾,官家一直在服用各式药物滋补调理。只可惜每日宵衣旰食,操劳军国政务,便是没病也会积劳成疾,更何况官家一直有隐疾在身。

    这次就是官家的身体到了一个极限,御医们只能开一些药性温和的方子修修补补,剩下的只能靠官家自己了。

    简而言之就一句话:药石无医,准备后事。

    皇位交接近在眼前!

    陈佑站在自家阁楼上,眺望黑夜下的洛阳城。

    阁楼也就三层,目光所及只有一些星星点点的火光,洛阳城大部分区域都被黑暗笼罩。

    说是宵禁废弛,其实街上没人的时间只比实行宵禁的时候晚一个时辰罢了。宵禁的目的是在有人闹事的时候,将混乱扼杀在最初阶段。

    今天怕是来不及了,明日无论如何都要执行宵禁。

    陈佑心中考虑他在这次变局中要做些什么。

    赵元盛死了,赵元兴被吓得装疯卖傻作践自己,赵元旺也就比太子大两岁,而且一直养在太妃膝下,没有找师傅教导。

    这么一算,皇室之内,太子登基是人心所向。

    陈佑没有自立门户的实力,以他现在的身份,如果不想成为新朝的吉祥物,就必须拥护赵德昭,镇压一切试图起兵自立的野心者。

    正思考着,楼梯上响起脚步声。

    陈佑回头,原来是李疏绮端着烛台走了上来。

    注意到陈佑的目光,李疏绮露出温婉的笑容:“看你还没去睡,我就来看看。”

    见到妻子的笑容,陈佑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他上前两步,一手接过烛台,一手拉住李疏绮:“倒是叫你担心了。”

    将烛台放到桌上,夫妻二人牵着手走到窗前。

    只是安静了一小会,李疏绮开口询问:“今天卢云华的女使过来寻你,是出了什么事么?”

    陈佑一愣,随即解释:“紫薇易位就在眼前,是宫里的消息。”

    顿了顿,他转身看着李疏绮安慰道:“不会有事,且放宽心。”

    “嗯。”李疏绮抬头看着陈佑,“我嫁给你就随你了,只是孚哥他们还小,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不要强求富贵。”

    陈佑笑笑,没有回应,只是把她揽在怀里。

    亥时许,赵元昌终于苏醒。

    他刚有动静,立刻就有人去喊皇后。

    等他喝完一口温水,卢金婵就领着太子德昭走进寝殿。

    “现在何时?”

    看到妻儿,赵元昌开口询问。

    “过二更了。”卢金婵走到榻边坐下,伸手为赵元昌整理被子,“东府刘相公和西府王相公在这边值夜。”

    话音未落,刘承泽和王彦川就并肩走进来。

    紧跟在两人身后的是童谣,他手里端着一碗药汁,身后跟着两个中年御医:“官家先用药。”

    赵元昌朝刘、王二相公挤出笑容:“我这一病倒是劳累了雨润和松岭。”

    “当不得官家此言。”两人连忙道,“此乃臣等分内之事。”

    说话间,处理药材的两位御医和童谣先各自分了些喝下去,然后才送到卢金婵手中。

    赵德昭此时异常懂事,帮着扶父亲靠坐在床榻上,手里拿着温水润湿的毛巾候在旁边,待母亲给父亲喂完药,立刻把父亲嘴角的药渍擦拭干净。

    两名御医先后把脉查看之后,只是说了些诸如“脉象平稳、没有恶化、好生修养”之类的轱辘话。

    当房间内再无闲杂人等,赵元昌摸了摸儿子的头,强笑道:“我怕是不行了。”

    刚说完,他抬手阻止刘王二人即将脱口而出的场面话:“我的身体我自己明白,只是可惜,未能留给德昭一个盛世。”

    他看向儿子的目光中满是不舍与遗憾。

    “官家平定乱世、收复故土,已经是给后世留下了难得的基业。”王彦川沉声道,“臣等追随官家,亦有荣焉。”

    提到功业,赵元昌发自内心的露出笑容:“有赖诸卿尽心、将士效命,非是我一人之功。”

    说完这句话,他顿了顿,歇了口气才继续道:“我未竟之功,只能留待诸卿辅佐德昭来完成了。”

    “臣等必不负官家所望!”刘王二人肃容行礼。

    此时此刻,赵元昌没有提立刻召诸相公入宫,刘王二人也没有提这一茬。只不过一个是为了避免人心动荡不安,另一个是想要独占临终顾命之功。

    君臣之间又说了几句,两位相公便重又出去,他们年纪不小了,即便是在这值夜,也得瞅着空当休息。

    赵元昌闭着眼考虑一阵,开口吩咐道:“令歌去叫张德钧来。”

    “喏。”童谣不敢耽搁,答应一声立刻就出去。

    童谣离开后,房间内便只有天家一家三口。

    赵元昌拉着卢金婵的手用力握了握:“往后你要受苦了。”

    只一句话,卢金婵眼眶就红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此时的她不再想着自己儿子继承皇位之类的事情,而是真切感觉到不舍与悲伤。

    她用力抓着赵元昌的手:“德昭还小,你别走……别走……”

    “呵。”赵元昌洒脱一笑,“生老病死人之常理。”

    他转向儿子:“我儿有信心做一个好皇帝吗?”

    “有!”

    赵德昭重重点头。

    见此,赵元昌好似放心了,长出了口气,再次摸了摸儿子的头:“先去歇着吧,别累着了。”

    卢金婵擦掉泪水,跟着到:“去歇着吧。”

    赵德昭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门。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赵元昌靠到枕头上,合上双眼,满是疲惫地道:“我先歇会,张德钧到了再喊我起来。”

第五百五十四章 天子非无舐犊情(七)

    次日陈佑早早起床,叫来刘河询问一番,一整晚都没有其它消息。

    考虑一阵,除了让刘河继续打探消息外,又叫人通知张昭集合治安曹警,安排好洛阳城警戒事宜,待他从宫中传出命令就立刻行动起来。

    差不多安排妥当,他便乘车前往皇宫,准备参加今天的朝会。

    走在路上,手下人来报,东宫兵马有异常。

    因无法联络安插在东宫的细作,再加上观察到东宫六率营区气氛紧张,负责东宫情报的头目判断东宫也进入了战备状态。

    鉴于东宫的特殊性和六率总指挥卢仲彦的国戚身份,陈佑愈加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问题,的确是官家要不行了。

    他还有什么能做的么?

    仔细想了想,现在能做的事情有限,可以做的之前都已经安排下去。走到这一步,必须先见到官家,再不济都得先见到太子。

    来到端门外,不论是在陈佑之前抵达的,还是在陈佑之后抵达的,所有官员全都沉着脸,没有往日私下交头接耳的景象。

    即便是负责纪律的御史此时也无心风纪,一个个频频把目光投向几位相公参政以及陈佑等东宫参政的马车。

    没多久,晓鼓声响。

    陈佑走下马车,正巧同不远处刚下车的赵普目光相交。

    顿了顿,一同点头示意,然后迈步向刚刚打开的端门走去。

    甚至都还没进待漏院,就有宦官来传话,所有有资格参加小朝会的一个不落全都要立刻赶去仁寿殿。

    一群人快步赶到仁寿殿,直接在宦官的指引下走进寝殿。

    官家正躺在床榻上,闭着双眼不知生死。

    卢皇后和太子德昭侍候在一边,脸上满是担忧而无悲戚神色,官家应该尚好。

    一干人顿了顿,参差不齐地向卢皇后和皇太子行礼。

    之后王朴低声询问:“官家如何了?”

    卢金婵声音之中难掩疲惫:“御医说病情平稳,四更天的时候醒了一次,吩咐开宫门后把诸位请来,喝了点肉汤就又睡了。”

    王朴点点头,看了看刘承泽和王彦川,又看了看目不转睛望着官家的太子德昭,稍稍沉吟后对卢金婵道:“圣人且去歇着吧,此处有太子和臣等照看便是。”

    卢金婵闻言,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她担心只留下儿子在这的话,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会被这些外臣欺压。

    只是她守在这里夤夜未眠,实在是撑不住了。

    看看儿子,她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卢仲彦。

    不愧是姐弟二人,卢仲彦正巧也朝她看了过来,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卢仲彦轻轻点头,然后悄悄指向陈佑的方向。

    显然卢仲彦也知道当初太子出生之时立下的玉虎之约。

    卢金婵见此,松了口气,朝王朴道:“那边劳烦相公了。”

    说罢,她拍拍儿子的背:“你在这陪爹爹,娘去歇一会。”

    “娘娘去罢。”赵德昭十分懂事,“有相公们在,不会有事的。”

    后苑,也就是唐时的陶光园内,张德钧神色匆匆离开杜太后寝宫。

    一直走到无人处,他才停下脚步,不顾仪态靠在墙上。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停下来后脸上交织着茫然与恐惧的表情,若是仔细观察他的眼睛,可以看到这时候的张德钧眼睛没有焦点,处于完全放空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目光恢复焦点,抬起颤抖不已的双手,好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一般,越看越激动,呼吸也不由自主变得急促粗重起来。

    盯着双手看了一阵,他突然醒悟过来,重新站直身体放下双手,嘴里喃喃道:“官家,对!要赶紧去找官家!”

    走了几步他又停住,开始否定他刚才的想法:“不行!现在不行!现在不能去找官家!”

    来回绕一圈,继续低声说话:“对,要等着,等差不多了再去。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不能离开太后寝宫太久。对!就是这样!”

    深吸一口气,张德钧整理好心情,转身朝来路走去,他要回到杜太后的寝宫。

    今天的朝会是史馆相刘承泽领班,正常的仪式,正常地结束,但是之前被官家召见的王朴等人却没有回来。光凭这一点就十分不正常。

    就在朝会结束,刘承泽开始往仁寿殿赶的当口,官家醒了。

    赵元昌醒来得知该到的都到了,没有多说话,直接吩咐召知制诰和符宝郎来。

    他是准备自己立遗诏。

    遗诏这东西,一般都是嗣君的政治宣言,或是继承先帝遗志,活着改弦易辙,总之多是由嗣君拟写。当年太祖皇帝驾崩后,就是在赵元昌的主导下拟定的遗诏。

    在场诸人或是挑眉,或是抿唇撇嘴,总之没有人说官家这么做不合规矩。

    恰巧刘承泽回到仁寿殿时,知制诰和符宝郎先后抵达。

    没给他们收拾心情的时间,等笔墨纸砚摆好,赵元昌就开始口述遗诏。

    一开始是生平回顾和总结,在这一段,赵元昌着重点了他南征北战的功绩,暗示新帝将继续优待武将。同时夸了两府相公,说天下稳定离不开相公们的辅佐,除了刘承泽外,两府相公都被点了名。

    很显然,史馆刘相公会在官家驾崩之后成为山陵使,待丧葬结束,他就得辞相。至于其他相公,毫无疑问是嗣君的顾命之臣。

    王朴等人面色平静,而刘承泽脸色就比较灰败了。

    两府参政同知以及陈佑等人都不是顾命,但是把他们叫过来见证遗诏,就是为了制衡王朴等顾命大臣。如果嗣君在局势稳定后要对付顾命之臣,陈佑这些人就是最好的刀子。

    没有什么意外,遗诏中让太子德昭灵前即位。

    等知制诰润色完毕诵读一遍,赵元昌吩咐用印,诸相公签署,然后抄写副本送去留档。

    完成遗诏,赵元昌似乎又没气力了,微阖双眼躺在床上不出声。

    王朴陈佑等人不敢离开。

    好一会儿,赵元昌终于开口:“文伯拿好诏书,到时候你来宣读。”

    “喏。”王朴应下。

    “赵普、陈佑、胡承约、卢仲彦、薛居正留下,其他人先下去吧。”

第五百五十五章 天子非无舐犊情(八)

    陈佑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在刘承泽走过身边的时候,盯了他一眼,顺带微微点头算是招呼。

    王朴等人陆续离开,赵元昌歇了一阵才开口:“则平与我相交于微末,将明、德俭辅佐我近十年,昭美乃我之妻舅,子平是我所擢”

    不长的一句话说完,赵元昌气息有些紊乱。

    停下来调整一番后继续道:“尔等五人皆是我最信任之人。国事托付给两府相公,我儿德昭,便托付给你们了。”

    说完这话,他拍了拍赵德昭,赵德昭立刻起身朝陈佑等人行礼作揖。

    陈佑五人先是微微侧身避开,之后朝赵元昌作揖道:“臣等必不负官家所托!”

    赵元昌露出笑容,缓了缓轻声开口:“去吧,去吧。交给你们了。”

    “臣等告退。”

    再次一礼,五人缓步退出寝殿。

    外面正殿内,王朴等宰相已无踪影,应该是各自回衙处理庶务去了。

    五人的脚步先后放缓,随即没有停留直接往殿外走去。

    出了殿门,陈佑在路边站定面向赵普等人开口:“我准备去东府寻王相公,以安排京城戒严事宜。”

    卢仲彦没有过多思考,直接就道:“我与你一同去。”

    “部里……”

    赵普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刚起了个头,就听薛居正道:“我也一同去吧。”

    听到这话,赵普连忙收住话头,转口道:“暂时无事,便去东府走一遭。”

    陈佑笑笑,假装不知道赵普的心思。

    他毕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前段时间相争甚烈已经是过去式。要放眼未来,以后是战是和,还得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至少目前来说,他乐意同赵普维持盟友关系。

    陈佑等五人一同前往东府,不管怎么说,总会给旁人一种他们已经达成共识的感觉。

    再加上他们几个刚刚一齐被官家留下,只要提出的建议不是特别离谱,都会被采纳。

    辰时许,河南府尹令洛阳城戒严,以治安曹警巡视诸街道,两县衙役巡视诸坊。

    未时,张德钧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仁寿殿。

    在殿内等了一阵,恰巧官家就醒了。

    “你有何事?”

    赵元昌问出这句话。

    张德钧不敢多言,只是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见此,赵元昌愣了愣,随即脸上泛起红潮,额头渗出虚汗,喘气更加剧烈。

    休息好重又赶过来的卢金婵连忙扶住他轻轻拍打胸膛,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好一会儿,赵元昌终于不再大口喘息,只是脸上神色更显灰败,隐约交织着哀伤与狠厉。

    谁也不知他心中经历了怎样的一番天人交战,悲伤与杀意都被压下,浮现出来的只有深深地疲惫。

    “你去吧。”

    轻轻一句,落在张德钧耳中仿若仙乐,当即更加激动地磕头,之后才强压着喜悦轻轻退出寝殿。

    “我儿。”

    赵元昌侧身,双手紧紧握住儿子的手,眼含期盼语气坚定:“做个好皇帝。”

    赵德昭重重点头:“德昭晓得!”

    “一定要做个好皇帝!”

    再次重复一声,赵德昭的神采渐渐消失,口中的话语也变成了呢喃。

    终于,睁着的眼睛再无光彩,最后的呢喃亦是消失。

    只是他的双眼仍然睁着,双手依然紧紧握着赵德昭的手。

    年幼的赵德昭泪眼朦胧没什么感觉,坐在旁边的卢金婵却感觉到不对劲,连忙探身伸手,想要探探官家的鼻息。

    手举在空中顿了顿,眼眶已经红了。

    颤抖的食指横搁到上唇处,顷刻之后,泪水涌出。

    卢金婵收手,想要大哭,硬是忍住。

    拿起手绢擦干净脸上泪水,左手放到儿子肩上:“你爹爹……走了。”

    赵德昭茫然地抬起头,然后扭头看向久久没有动静的父亲,盯了好一会儿,突然嚎啕大哭。

    建隆二年,五月甲午日,帝大渐,召王朴、马青、温仁福、窦少华、宋敏贞、王彦川等顾命,宣遗诏曰:“丧制宜循故例,皇太子即位于柩前。”是日未时,帝崩于仁寿殿。

    卢金婵很快就压下悲伤,吩咐先是随侍殿中的宦官立刻去寻东宫四参政,之后遣体己宫人通知等在她寝殿的妹子卢云华,再后令人通知两府相公参政,最后是召宫内几个大宦官来。

    陈佑等人在皇宫外,即便是先得到的通知,他们也是在王朴等人之后才赶到。

    入殿先哭拜大行皇帝。

    这时候王朴已经取代了卢金婵开始主持丧事的准备工作。

    赵德昭年幼,若是卢金婵这个皇后也失去话语权,毫无疑问以王朴为首的外臣将获得极大的权力。

    陈佑权衡一番,决定眼下先不去挑战王朴。

    不过,有些事情要立刻定下来。

    陈佑朝卢仲彦使了个眼色后,插话道:“诸位相公,佑以为,现在当立刻召集群宣读遗诏,请皇太子即位。”

    “长阳侯所言有理。”卢仲彦立刻声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嗣君早日即位,方可稳定民心。”

    温仁福看向陈佑:“凡即位,需三请三让,固请乃从,耗时甚久,且梓宫未成,不宜召外臣入宫。”

    陈佑立刻反驳:“太子即位柩前乃是君父遗诏,太子纯孝,岂敢辞让!及孝期之内,群臣请嗣君听政,方需固辞。且外臣今日无须哭拜梓宫,太子当率群臣于殿外哭拜,即位于庑下。”

    这话说出口,老迈的马青突然开口:“便如将明所言,文伯以为如何?”

    王朴扭头看了一眼寝殿,回头道:“便照此来。速速遣人召集诸臣。”

    首相和枢密使全都同意,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立刻就有数人快步离开,顷刻之后十数支两三人的队伍自宫中往在京六品以上文武家中跑去。

    最重要的一件事结束,陈佑便闭口不言。

    一支支宦官队伍捧着冰盒走入寝殿,过了一阵,红着眼睛的赵德昭走了出来,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诸位相公,我父梓宫当设于何处?”

    王朴等人互相看了看,最后是王朴说出了选择:“皇宫以贞观殿为堂,梓宫当设于贞观殿。”

第五百五十六章 新旧之交稳为重(一)

    童谣被安排去布置贞观殿梓宫,仁寿殿这里的临时布置就交给卢金婵身边的宫人清荷,太子家令任喜跟在童谣身后学习。

    陈佑一直等在仁寿殿,跟着一齐在礼官的建议下拟定丧制。

    好在大家伙前些日子就有心理准备,再加上八年前才有过一次经验,此时一条一条很快便通过并安排下去。

    首先是群臣服色,规定是两套,一套哭灵时穿的丧服,还有一套吉服等宣读完遗诏再换上参加即位礼。等嗣君即位仪式结束,还得重新换上丧服。

    吉服各人都有,丧服则由鸿胪寺准备。

    一应仪制则是太常为主、鸿胪为辅。

    商讨完毕,诸人尽皆散去。

    陈佑需要先回府衙坐镇,京城军队自此时开始戒严,府衙治安曹警要同他们配合。再就是今晚开始宵禁,这也得提前安排。

    除了陈佑,卢仲彦也拿着刚刚写就的调令兵符赶回东宫,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皇宫大部分区域的守卫将移交给太子六率。

    申初,王朴等人换好丧服重又赶到仁寿殿。

    没过多久,处理好庶务的陈佑也赶了回来。

    刚到仁寿殿外,就有一宦官寻到他:“圣人请少保入殿。”

    陈佑不敢耽搁,提着衣摆匆匆忙忙朝里走。

    正殿内只有王朴等人,他抬脚就要去寝殿,那宦官连忙叫住他,朝旁边的侧殿带路。

    进了房间,除了皇后太子,还有卢仲彦和卢云华。

    都是一家人。

    看清屋内情况,陈佑的脚步顿了顿,紧接着走到皇后太子面前行礼:“参见圣人,参见殿下。”

    “陈师无须多礼。”赵德昭说了一声,随即看向母亲。

    卢金婵接过话头,从桌上拿起一只玉虎,起身示意:“少保可还记得此物?”

    “记得。”陈佑没有丝毫犹豫,“只要河南府治安警在我的控制之下,必然会拥护殿下即位。”

    听到陈佑的话,卢金婵露出笑容,她转头看向妹妹卢云华,示意妹妹说话。

    卢云华开口道:“阿姊和德昭希望少保能看住侍卫亲军。”

    陈佑不由皱眉,且不说现在赵德昭没有即位能不能叫侍卫亲军一干人等认同他的命令把兵权交给自己。便是认了,自己仓促上任,真的能控制住侍卫亲军么?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顾虑,卢云华接着道:“德昭即位之后就会发制。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皇甫楠和都虞候苏凤羽都是少保故旧,不说掌控,想来叫侍卫亲军不生乱定能做到。”

    话都说到这份上,陈佑无可推辞,只得应下:“定竭尽全力。”

    卢金婵沉默点头,上前两步,将玉虎递到陈佑手中:“交给少保了。”

    陈佑点点头,将玉虎塞进兜里。

    卢仲彦同他一起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陈佑突然停住脚步,压低声音问道:“为何不是昭美?”

    卢仲彦咧嘴一笑,朝门外示意,同样低声说:“相公们不允许。”

    陈佑了然,失笑摇头,不再言语。

    卢孟达如今是殿前司都虞候,如果卢仲彦去了侍卫亲军司,京中禁军基本上就全在卢家人手里,再加上即将成为皇太后的卢金婵。卢金婵倒是有安全感,可这天下到底是姓赵还是姓卢,就有得说道了。

    难怪相公们不允许。

    申正,仁寿殿这边布置完毕,皇后、太子、宰臣等亦哭小敛毕。京中有资格入宫哭拜的文武陆续赶到,一个个按照规定的位置站好。

    申正三刻,赵普、陈佑等人先行出殿站定,王朴等相公正要出殿,一宦官匆忙跑入殿内。

    领头的王朴眉头一皱,止住脚步重又回去,马青、温仁福等自也跟着留在殿内。

    陈佑站在一干参政同知身后,虽好奇发生何事,可也只得原地等待。

    五月日头甚大,便是在凉棚下也觉得燥热非常。更兼殿内久无动静,陈佑不免有些烦躁,别临到头了又出祸事。

    就在陈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干相公总算出来了。

    从他们的神态中看不出什么异常,一个个袖手站在指定位置。

    太常寺卿陈槐、鸿胪寺卿公冶通立刻上前询问是否可以开始。

    得到确切的回答之后,两人退到划定的位置上等待。

    少顷,皇后卢金婵拉着皇太子赵德昭走出仁寿殿,两人皆是哀服披发。

    在陈槐、公冶通的主持下,皇后、太子带领群臣哭拜大行皇帝。

    随后,首相王朴宣读遗诏。

    “……以日易月……诸府军州三日释服……皇太子德昭即位于柩前……”

    宣读完毕,诸臣哭拜,再拜而曰:“恭请太子殿下即位柩前!请尊皇后殿下为皇太后!”

    诸臣拜伏在地,赵德昭抬头看了眼卢金婵。

    在母亲鼓励的目光下,赵德昭深吸一口气,按照之前陈佑等人的指点,故作成熟道:“先帝之命、诸臣之请,某虽德寡,亦不敢辞!”

    诸臣拜,已而出,换吉服。

    卢金婵和赵德昭也都回到侧殿,赵德昭换上衮冕。

    诸臣身着吉服立在殿外棚下,赵德昭独自一人走出仁寿殿,站到台阶之上。

    王朴奉册,马青奉宝,赵德昭拜接,王朴马青回拜。

    随后,赵德昭放下册宝,立于阶下。

    礼官曰:“拜!”

    诸臣叩拜:“臣等拜见皇帝至尊万岁!”

    “兴!”

    诸臣直起身子。

    “再拜!”

    “万岁!”

    “兴!”礼官再曰,“再三拜!”

    “万万岁!”

    “起!”

    诸臣皆起。

    礼毕,君臣之名已定,全都换上素服,再次哭拜大行皇帝。

    此时已经到了酉时,根据安排,今日是王朴、陈佑陪同赵德昭守灵。除他二人外,其余诸臣尽皆出宫归家。

    待周围无人,王朴终于说了发生何事:“太后听闻山陵崩,悲恸之下随大行登遐而去。”

    陈佑一惊,连忙问道:“丧仪当如何?”

    “秘不发丧。”王朴神色淡淡,“待官家听政再行宣布。”

    陈佑点点头,既然宰相们已经决定,他也没有意见。

    不知过了多久,王朴突然开口:“你先去吃饭,过会来换我。”

    陈佑没有客气,直接应下,起身出门。

第五百五十七章 新旧之交稳为重(二)

    等陈佑和王朴轮流吃过晚饭,赵德昭也带着弟弟妹妹过来守灵。

    陈、王两人对赵德昭行礼,对那些先帝子女只是保持疏远的客气。等福王和宁王先后到来,王朴朝陈佑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同退到殿外,把空间留个皇室一家子。

    一前一后走到远离岗哨的角落,两人束手望着不远处的树木花草,一时间只能听到轻微的风声。

    站了好一会儿,王朴开口了:“你回衙的时候,官家叫人送了三道制命到政事堂。”

    陈佑安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王朴继续道:“窦伯菁罢枢密副使,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英华殿大学士,位在集贤之下。”

    听到“英华殿大学士”这几个字,陈佑不由挑眉。他现在就是英华殿学士,新设一个入政事堂的大学士,是要提升他英华殿的地位么?

    只是这个问题他没办法直接去问赵德昭,注定得不到准确的答案。

    他笑了笑,接过话头:“窦相这是要接替刘相的位置吧。”

    看似询问,语气却十分肯定。

    刘承泽担任山陵使已成定局,那三道制命其中一道必然就是说的此事。

    现如今政事堂三相公,王朴是单纯的文臣,温仁福管过兵马、也负责过民政,入政事堂前更是久掌天官,文武之分在他身上不明显。而刘承泽就是单纯的武人为相,算是先帝赵元昌给天下节镇名将树立的一个标杆。

    如果刘承泽罢相,为了表示嗣君继承先帝的意志,同时也为了安抚内外诸将,必然要有一个武将入政事堂。

    窦少华在这个关头拜相,毫无疑问是用来接替刘承泽的。

    “嗯。”王朴点头,既然陈佑都明白,他就没有继续说这件事,而是往下说第二道制命,“你进枢密院任副使,直接统率侍卫亲军。”

    陈佑愣了一下,随即开口询问:“郭振当如何?”

    “继续当他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

    陈佑微微颔首,看来还得同郭振争一争军队的控制权。

    好在赵元昌生前多次调动,禁军之内山头尚未理顺,陈佑和郭振勉强算是处在同一起点上。

    安静了一会,王朴再次出声,只不过声音相比之前,压低了许多:“年少冲龄,将明身为少保,可有什么想法?”

    陈佑双手袖起,亦是压低声音:“还是当以稳为主,朝政离不开文伯相公。”

    “呵!”王朴轻笑一声,“我一个人可不顶事。”

    他转过身来,看向稍微落后他半个身位的陈佑。

    在惨败的灯光下,此时的王朴看上去倒是有些骇人。

    “之前送给你一支笔,也该拿出来用一用了。”

    陈佑点头:“相公得先帝顾命,身为首相总理阴阳乃是职责所在,长山公老迈,精力不济,恐怕还要相公多分些精神到西府来。”

    说着说着,陈佑突然反应过来。

    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着王朴:“下午官家说叫我掌侍卫亲军,还以为是取代郭振,着实没想到是叫我进枢府。”

    王朴一脸平静地看着陈佑,陈佑满是真诚地看着王朴。

    两人就这么无声对视,也不知过了多久,任喜从殿里出来,离着五六丈远就出声:“王相公,陈少保,官家请二位过去。”

    陈佑没有动,王朴扭头看了一眼任喜。虽离得远看不太清,但看到王朴的神情,任喜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低头。

    这边王朴收回目光,再看向陈佑时,脸上总算带了些温和的笑意。

    他走过陈佑身边,轻声道:“某送你的那青玉笔,是时候拿出来用了。”

    陈佑侧过身子,同样低声回答:“好。”

    到此两人就算是谈完了,陈佑跟在王朴身后一起朝殿内走去。

    亥时许,灵前只剩下赵德昭和陈佑二人,王朴毕竟年纪大了就先去休息,宁王要换下半夜的班,现在也在睡觉。

    赵德昭坐在香案旁边,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陈佑站在门口,定定的看着香案上的木主,脑子里一直在回想从前两人相交的情景。

    正好是十年前,那时候是四月,陈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面临城破人亡的危机,慌乱之下选择了反戈献城。

    当时只是为了求活命,谁成想见到了负责灭南平的秦王赵元昌。更想不到的是,因为和赵普搭上了关系,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赵元昌给了陈佑展示能力和忠诚的机会。

    从此以后,两人便联系到了一起。

    直到如今,赵元昌登遐而去,陈佑被安排制衡顾命大臣。

    君臣相得?

    或许有吧。

    陈佑无法否认,对于他来说,赵元昌有时候还是顾及往日情谊的。因此,他自然也愿意扮演好一个听话的臣子。

    现在赵元昌去了。

    他把目光移向赵德昭。

    一个**岁的孩子。

    他微微眯起双眼,仿佛看到了数百年后那个被称为“太岳先生”的人。

    好一会儿,他无声一笑。

    历史大势,浩浩汤汤。他需要用政治经济方面的体制改革来促进生产力的进步,在两者形成交替发展、相互促进的局面之前,不管是谁想要破坏他的计划,他都不会手下留情。

    嘿!王文伯试图掌控朝局烹制天下,他陈将明却是要操纵苍生书写历史,这野心和气魄,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

    成功便也罢了,若是失败。

    想到这里,陈佑神情坚定起来,便是失败了,也得让天下人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一条路可以走。

    只是,铁汉也有柔情,他自己是不怕身死,家中妻儿得安排好。

    追忆往昔到此结束,雄心勃勃也得受限于现实,陈佑开始认真考虑怎么应对当下局面。

    考虑来考虑去,还是那句话,以稳为主。

    他承受不起改朝换代的风险,必须等天下军民接受赵德昭这个新皇帝,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一年。在这期间,倒可以先埋下一些暗线,等待时机掀翻王朴,接任首相。

    收起小心思,眼看着香案上的三炷香即将烧完,连忙上前重新取了三支凑到蜡烛前点燃续上。

第五百五十八章 新旧之交稳为重(三)

    五月乙未,大行皇帝大殓,移梓宫至贞观殿,殡于西阶。

    随后,罢枢密副使窦少华,以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英华殿大学士,位次集贤殿大学士。

    之后陈佑罢河南尹,任枢密副使;太子詹事胡承约罢肃政大夫,接任河南尹;太子左春坊左庶子薛居正权知肃政司。

    这不是什么大事,除了陈佑担任枢密副使外,胡、薛两个人都是潜邸旧臣的内部调整,他们自己没意见就行了。

    同日,以光禄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刘承泽充山陵使,中散大夫、吏部尚书参知政事赵普充副使,太常卿陈槐充礼仪使,兵部侍郎权知部事李充卤簿使,太子詹事、河南尹胡承约充桥道使。

    丙申,宰臣王朴等奏请册大行皇帝皇后卢氏为皇太后,制可,令有司备册仪。同日,诏令尊皇太后杜氏为太皇太后。

    丁酉,宰臣王朴率百僚上表请听政,凡三上。己亥,帝见群臣于贞观殿之东门庑下。

    说是听政,实际上真正决策的还是两府相公。

    因年龄较大,连日哭灵守夜加上各项庶务不断,已逾花甲之年的马青和宋敏贞两个除了必要的哭灵,得了空就静静休养,很少参加每日频繁的议事。

    现在枢密院主持日常事务的就陈佑和王彦川两个枢密副使,再加上李继勋和焦继勋这两个同知。

    顾命六大臣中,马青本是用来平衡王朴的,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是以为了能够活得长久一点,暂时放手一些不太重要的事项。

    不过任谁都想不到,眼见着马青和宋敏贞因为身体原因不怎么管事,王朴意图让政事堂压到枢密院头上。

    马青这一任他没办法,但是等马青卸任就有操作余地了。只要众人能够接受枢密使转任副相是平调甚至升迁,枢密院的地位自然而然就会下降,而这需要王朴对朝堂有不俗的掌控力度。

    嗣君方才听政,五月己亥,太皇太后杜氏因大行皇帝驾崩而悲恸不已,竟也随之登遐而去。

    事情发生地有些突然,但大家也能接受。毕竟不久前杜太后就因为荆恭王去世而伤了精神,身体一直不好,如今又走了一个儿子,情绪激动之下猝然离世也很正常

    只是因为杜太后的离世,一些政事不可避免被延后。

    陈佑这边正好趁着眼下无事处理侍卫亲军。他接受制命之后没有立刻接手侍卫亲军司,甚至都没去和皇甫楠、苏凤羽等人沟通,而是把重心先放在枢密院上。

    首先,身为东宫系职事最高的一位,他多次同东宫主要官员沟通,得到卢仲彦、贾寻幽、卢价等人的支持,在同胡承约、薛居正、窦仪等达成一致后,他成为东宫一系官员的领头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天子尚幼,远未到更换朝臣提拔亲信的时候,但东宫一系官员加起来还是不可小觑。

    有了这些人的支持,再加上李明卿以及当初冯道留下来的那些关系都有了重新聚拢到他周围的趋势,他便是一个实实在在有实权的枢密副使。以如今枢密院的地位,便是说一声副相也无不可。

    而在枢密院中,宋敏贞自是站在陈佑这边。至于马青那里,陈佑一连数天拜访,总算是得到马青不会阻碍他施政的许诺。有一个前提没明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陈佑所为不可对嗣君和皇室有碍。

    陈佑本人虽然离开枢密院好几年,但一些旧部依然是枢密院中层,最多是被边缘化罢了。现在陈佑归来,这些人立马就能起作用。

    下有中层执行,上有枢密使和两位副使取得共识,剩下的一个枢密副使和两位同知基本上翻不起什么浪花。

    走到这一步,王朴对陈佑的态度也有所改变。

    之前陈佑就任枢密副使的制命得以通过,是因为他用协助王朴揽权换来王朴的支持。用了那支青玉笔,就是表明两人的传承关系。

    只是这样的关系,陈佑哪怕当上枢密副使,也不过是王朴的附庸罢了正是这一点导致他说服马青的过程十分艰难。

    现在不一样了,陈佑依然比不过王朴,但也从附庸变成了助手。只是为了得到马青的支持,某些事情上必须和王朴有所争执。好在王朴也只是为了揽权,最终目的还是希望国家越来越好,两人,更准确地说是王朴和马青之间的冲突并不多。

    总之,通过某些方面的让步,陈佑得到了王朴在侍卫亲军司一事上的支持,最终和三司、户部、兵部沟通后,成功拿捏住侍卫亲军司的后勤辎重。

    大行皇帝新丧,要是拖欠粮饷致使军汉哗变,这样的过错谁都担不起,因此这只能当做筹码。不过,对陈佑来说,有这个摆在那里作为威胁的筹码就够了。

    直到这时,陈佑才私下里请皇甫楠和苏凤羽喝茶。

    毫无意外,这两人全都做出了投靠陈佑的选择。

    陈佑在侍卫亲军司还有熟人,比如马军都指挥使耿石、副都指挥使聂宏远等,陈佑都派人送了信去。只是不合适亲自见面,免得郭振以为陈佑逼宫,面子上放不下最终死硬顶着同他做对。

    陈佑这边宾主尽欢,没有刻意隐瞒之下,关注着他的人立刻就知道了。

    次日,郭振终于没办法继续等下去,入宫到枢密院求见陈佑。

    别看郭振在陈佑的一系列手段下似乎不堪一击,可那是赵元昌之前的手段起得作用。若非如此,执掌侍卫亲军的郭振才是那个应该入枢密院的人,陈佑这个手里没兵的根本不敢太过逼迫他。

    即便如此,今日听到郭振来了,陈佑立刻起身相迎:“郭大将军!许久未见可曾安好?”

    郭振没料到陈佑会是这种态度,同之前咄咄逼人的手段相比完全是两个人嘛!

    反应过来的郭振心中升起一阵寒意,连忙行礼道:“参见少保,末将忙于王事未能早早来见少保,还望少保恕罪!”

    “无事无事!”陈佑上前几步扶住郭振,“国丧时期,大将军身负京城兵马重担,忙些是正常的。我也是担心打扰到大将军,这才不敢去寻将军。”

第五百五十九章 新旧之交稳为重(四)

    “少保受命典禁军,何时去禁军查看都不算打扰。”

    “呵呵,坐。”

    待郭振坐下,仆役奉上茶水,陈佑挥挥手,书厅之中其余人等尽皆退下,只余他和郭振。

    伸手转了一下白瓷茶盏,陈佑看向郭振,十分沉稳地开口:“只有你我二人,我就敞开了说。”

    郭振眉头一跳,不由自主前倾身体,声调放低:“少保请讲。”

    “王相公他们叫我主持侍卫亲军司,非是要同你争权。”

    陈佑这话太过直白,郭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尴尬笑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这样的反应陈佑就当没看见,继续道:“大将军久掌禁军,我想以大将军之能,即便先帝多次调动,不出三月,定能重新掌握侍卫亲军司。但有陈某在,就不一样了。陈某以副使之职得典禁军,总归要比大将军有些优势。”

    见郭振神情微动,陈佑知道他听进去在思考,顿了顿留出时间给他整理思绪,然后才笑着问道:“大将军以为,某可在多久之后让侍卫亲军听话?”

    郭振一惊,随后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少保这是什么话,便是现在,少保一句话,底下人也不敢不听啊!”

    “呵呵呵呵。”陈佑不置可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当啷一声放到桌上,神情严肃地看向郭振:“都到这时候了,郭将军还要跟某说这些虚话套话么?”

    陈佑终归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参与过灭国之战,更亲自主持过灭国之战,此时沉下脸来,便是郭振也能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这时候郭振才想起来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单纯的文官,军中旧部也不少。

    想到此处,一口气就泄了,忍不住露出苦笑:“振一定好好配合少保。”

    成了。

    陈佑靠到椅背上,温声道:“也就这半年中枢要稳定。以大将军的资历和功劳,再做一任节度使,也该入枢密院了。”

    郭振点点头,不是小年轻了,听到陈佑的许诺也没有多么激动。毕竟现在陈佑做不了主,这个许诺能不能实现还是两说。

    这一天郭振低头,第二天陈佑就召集侍卫亲军司在京诸军指挥使议事,侍卫亲军司平稳如故。

    王彦川书厅,李继勋说到侍卫亲军司,突然笑着道:“要说手段还是陈长阳手段高,这才短短几天,竟然就能把侍卫亲军牢牢抓在手上。”

    “哦?”

    王彦川有些诧异,他这几天心思都放在拉拢盟友上面,禁军没有什么动静他就没主动关心过。

    “怎么,郭育德投靠陈长阳了?”

    “应该不至于投靠。”李继勋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王彦川的神情,“只是昨日陈长阳召集一干指挥使议事,郭振明言要配合好陈长阳,且出面压下了一个刺头。”

    “是么。郭育德和陈长阳有旧?”

    “该是见过面,以前也未曾听说这两人有来往。”

    沉默一阵,王彦川突然笑出声来:“看来陈长阳手段很高啊!”

    李继勋点头:“可不是么,且不说短短半个月就能把侍卫亲军抓在手里,单说这枢密院,谁敢不把陈副使的话放在心里?”

    这话一出,王彦川脸色就黑了。

    同为顾命大臣,既有共同的利益也有权力划分的分歧。

    只是他没想到,嗣君方才即位,王朴等人就开始支持陈佑来侵夺他的权力。

    一个顾命大臣比不上一个普普通通枢密副使,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去。

    片刻之后,王彦川面色不善地开口:“禁军可不能叫一个人控制住,明日我就去寻王昭文。”

    李继勋点头附和道:“相公说得对。相公毕竟受先帝顾命,总得看好枢密院。”

    王彦川斜眼一瞥,突然开口:“守成你这个都承旨也当了有几年了吧?”

    听到这话,李继勋脸皮抽搐一下。

    十年前陈佑投到先帝帐下,他李继勋就是先帝依仗的大将。然而十年过去了,他现在做的枢密都承旨,第一任就是陈佑,即便当初陈佑没有同知枢密院事。更气人的是,现在陈佑还是枢密副使,位次在他之上。

    好在王彦川不是为了取笑他,紧接着就继续道:“某来枢密院时日尚短,日后还得靠守成你来帮忙。”

    李继勋压下心头不快,抱拳道:“定不叫相公失望。”

    乙巳,太常卿陈槐奏为大行皇帝上尊谥曰神武圣文孝成皇帝,庙号太宗。诏令颁行天下。

    戊申,卢龙节度使薛崇奏辽人入寇。

    陈佑得到消息后,先是命令书史通知两府所有相公,紧接着拿着报信公文去政事堂寻王朴。

    两府相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辽人入寇这件事,不需要陈佑派人通知,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陈佑走进王朴的书厅,还没开口,就听王朴问道:“将明是为了辽国之事?”

    “是。”

    陈佑将公文递到王朴桌前:“辽国攻幽州,算算时间,该是报信使者到了之后才决定的。”

    嗯,去年打过一场后,周辽两国互相承认,算是建交。这次赵元昌驾崩,嗣君即位,周国自然要派出使者通报辽国。

    也就是说,辽国是看到周国使者带过去的国书,才知道周国换了皇帝,然后做出了南侵的决定。

    王朴翻开仔细看了看薛崇送过来的具体消息。

    辽帝耶律述律亲率七万兵马入幽州,北口守将战死,檀州刺史献城投降,檀幽之间的羁縻州几乎是毫无抵抗就放辽军南下。

    檀州刺史是去年北伐时立功的一位将领,他的投降着实出乎众人意料。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去年周国北伐的时候,辽国也有不少人临阵投降。

    像这种边塞,基本上都是墙头草,哪边占上风就倒向哪边。只要保持住武力,降而复叛、叛了又降的操作可以来回好几次。

    放下公文,王朴开口询问:“你觉得要如何应对?”

    陈佑对上王朴的目光,心中丝毫不虚。

    来的路上他已经考虑清楚了,此时直接就回答:“暂且先交给薛崇就好。京城这边准备好粮草辎重,如果薛崇能挡下辽军,京城兵马还是不要轻动。若是挡不下,就再考虑禁军北调的事情。”

第五百六十章 新旧之交稳为重(五)

    按照陈佑这个安排,如果辽军能被挡在幽州那当然好,可若是没有,等洛阳禁军北上,估计整个河北都会沦陷。

    但是就这样的计划,王朴在考虑一阵后竟然同意了:“召集诸相商议此事,就按照你说的来。”

    过不多时,两府诸相齐聚政事堂,只讨论了短短一刻钟,应对方案就确定下来。幽州战事交由薛崇全权处置,粮草转运则有三司使、参知政事张欢负责。

    等陈佑跟在马青、宋敏贞身后出了议事厅,温仁福突然扭头朝坐在主位没有动的王朴笑着说道:“长阳侯在禁军中威望甚隆,要是薛卢龙出事,还得叫其带兵北上吧?”

    王朴闻言看向温仁福,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美才也关心禁军么?”

    温仁福笑容变得僵硬起来,打了个哈哈站起身来:“这倒没有,就是看陈将明在禁军做得得心应手,有感而发罢了。”

    说着他哈哈一笑:“我就不打扰文伯了,先告辞。”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离开议事厅,留下王朴一人坐在椅子上独自思考。

    当天下午,陈佑寻到刘承泽一块喝茶。

    他本想拉拢刘承泽,好在刘承泽外放的这段时间接过其留在京中的人手。

    可惜刘承泽年龄大了,也不准备再谋求回中枢,自然就不在意陈佑提出的早日协助他回京的许诺。而且刘承泽和李明卿之前有过冲突,此时没有利益纠葛,他手里那些人手就算是任凭散去,也不可能白白交给陈佑。

    买卖不成仁义在,陈佑虽有遗憾,却也没有强求。刘承泽离开洛阳之后,那些人必然要找新的靠山,到时候再拉拢就是。陈佑之所以现在来找刘承泽,只不过是为了省时省力罢了。

    只是陈佑没想到,他前脚同刘承泽分开,刘承泽后脚就去找了赵普。

    翌日,君前议事结束后,陈佑留了下来,今天正巧是他轮值。

    赵德昭在正殿学习经典,陈佑在偏殿处理公文。

    因轮值的关系,枢密院的公文都没有送到他这里来,等赵德昭听完今天的课,他需要协助官家处理政务。眼下批阅的这些,都是和英华录编纂有关的,数量不多,很快就处理完毕。

    看了一会《淮南子》,赵德昭课业结束,立刻遣人来请他去正殿。

    君臣相互行礼后坐下,陈佑刚把手放到奏疏上准备拿起一份翻开,赵德昭却开口问道:“陈师,典禁军,辽国有警,为何不带兵北去?”

    陈佑愣了一下,将最上面的奏疏拿起来放到身前,之后才看着赵德昭回答:“官家当知,战争乃是揽权大好机会,这也正是辽帝率军来攻的原因。若是我率军北去御敌,十数万兵马尽操于我手,恐怕文伯相公他们就要睡不安稳了。”

    这话一出,赵德昭脸色突变,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询问,也没开口说其他的。

    见他如此,陈佑等了一阵,轻轻喊了一声。

    赵德昭这才回过神来,低着头拿起铅笔,用干巴巴地声音道:“陈师就开始吧。”

    陈佑眸光闪动,没有多说,微微点头,翻开面前的奏疏朗声道:“这是通州知州……”

    幽州战事持续了三十多天近四十天。

    幽州州治蓟县城被围了七八天后,太原卢兵出云州,直扑居庸关。驻扎居庸关的辽军完全没有抵抗力,短短半天就丢了关卡。

    从居庸关到蓟县只有一百里左右,而如果卢不去东南方向的蓟县,转而拿下正东方一百里处的辽西县,就能堵住辽军回去的路。

    到这时候,蓟县被围十一天,仍没能拿下蓟县的辽军不得不退。

    而卢龙军稳稳地蹲在城里没有出来追击,太原军走到昌平见辽军回撤,也安安静静留在昌平目送辽军离开。

    辽军在辽西停了一天,想要寻机来个回马枪,可惜无论是薛崇还是卢,眼看着战事将息,全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最后在密云爆发一场战斗,周军收复密云,辽国占据檀州北部,战争结束。

    这次虽然失地,但是既然打退了辽军,就得封赏。卢加光禄大夫,检校枢密副使;薛崇则加镇军大将军,加宣徽北院使,检校工部尚书。

    在这之后,太宗皇帝葬于永治陵,史馆相刘承泽罢相,昭文相王朴监修国史。

    “范师兄。”

    张贤叉手一礼。

    “进来坐。”

    范昌把他迎进屋内,倒上茶水后问道:“同矩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情么?”

    张贤没有立刻落座,再次朝范昌一礼,然后才态度恭谨地开口:“贤近些日子在枢府打下手,只是到如今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原来是为了这事。”范昌点点头,没有什么意外,“你是怎么想的。”

    听到问题,张贤稍稍沉吟后回答:“现在我在选阅房,每日所做不过是审核军资用度,然后督促户部调拨,实在是无甚大事。”

    范昌沉默一阵才开口:“军资用度乃是大事,一人差一钱,十万人就是一万两,这还只是一个月,你以为这其中可有人上下其手?”

    张贤听了,恍然道:“原来如此!山长是要整顿京城兵马了么!”

    “差不多是时候了。北边对辽国算是小胜,如此天下稳固,也该清理军中蛀虫,免得京中兵马失去威慑力。”

    顿了顿,范昌目含深意地看向张贤,继续道:“选阅司一开始主要工作是招募训练新宾,若是清出一部分人,你在选阅司又有得忙了。”

    张贤连连点头,待范昌说完,不由感叹:“若是师兄也在枢密院该多好,有师兄帮衬,山长也能少受点累!只可恨赵参政愣是拦着不愿放人!”

    范昌只是呵斥一声:“你我之辈少去议论相公参政,此等事宜自有山长处置。”

    遭他呵斥,张贤连忙肃容应是。

    陈佑稳住侍卫亲军后,就开始把河南府衙中的亲信王枢密院调。只是胡承约初掌京畿,央着陈佑留人帮他掌控局势,像是范昌、张昭这些人就暂时没动。

    过了一个多月,胡承约也开始清除陈佑的影响力,范昌立刻称病归家,等待陈佑调他过去。

    哪知道就在这时,吏部尚书、参知政事赵普突然反对这样的调动。

第五百六十一章 新旧之交稳为重(六)

    赵普这种做法,属于破坏规则。

    毕竟在自己手下安插自己人是那种无须多言的默契,你现在敢拦别人,别人下次就能拦你。互相伤害之下,只能让大家都没办法快速控制住自己管的这一摊。

    然而没办法,赵普得到了王朴的支持。

    在枢密院支持陈佑,在政事堂支持赵普,而双方又不对付,也都有需要依靠王朴的地方。

    这就是王朴的平衡之术。

    顾命大臣之间有共同利益,却也有矛盾。最明显的一处就是,大家都是临终顾命,凭什么就得你说啥我做啥?

    有人对付顾命大臣,可能会引起整个顾命团体的反击,但若这个人是在另一位顾命的授意下动手的,别的顾命九成可能会坐山观虎斗。

    赵普愿意成为王朴手里的刀,而且他也接收了刘承泽留在京中的人手。所以,为了使手下人态度坚定,也为了在打到某个顾命之后会被王朴选中接替,他决定把自己打造成抗衡陈佑的那个人。

    这样一来,陈佑手底下那些人就倒霉了。

    陈府书房,明明是白天,窗帘门帘全都放下,屋里用的油灯照明,桌上还点着两支寸许粗细的蜡烛。

    这样做是为了锁住屋内的冷气,毕竟夏天冰块难得,用冰降温的时候还开窗开门实在是太奢侈了。

    “要不要把赵参政踢出吏部?”

    许久未见的庞中和坐在书房里,翻完记载了京中诸多事项的小册子后,皱着眉头开口提议。

    陈佑听了只是摇头:“不必。”

    顿了顿,然后补充道:“有王平章在,只会劳而无功。吏部侍郎出缺太久,想法子插个人进去,叫赵则平没办法控制住吏部。”

    吏部侍郎得经过相公们商议,然后官家发敕命,安排一个同赵普不对付的人不要太简单!只是陈佑若想安排他的人去填补空缺,就要好好运作一番了。

    “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月之内你就能进三司,这段时间先理一理思路。”

    “三司?”庞中和一愣,这同陈佑之前的计划不一样。

    “嗯。”陈佑明白庞中和的疑惑,抬手从桌上的文书中抽出一份示意庞中和拿过去看。

    然后才解释:“王平章准备把太宗皇帝未能完成的法司改制继续下去,我顺势提出整合三司和户部,把税务和盐铁等专营事项剥离出来,类似度支等事项交给尚书户部。你去三司的话,日后可能会接手税务或者专营。”

    庞中和这时候也看完了手中的文书,合上后一边朝陈佑桌上放,一边点头:“好。”

    干脆地答应下来后,他紧接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那张计相怎么办?”

    自从李明卿陈佑翁婿二人接力整顿军队后勤补给、政事堂厘定三司和户部的权限,三司的权力就慢慢受限。

    现在更是彻底解决三司户部之争,等该整合的整合,该剥离的剥离,三司估计也要改个名字。那个时候的三司,肯定撑不起一个参知政事,三司使张欢该去哪里,这是个问题。

    “除非他靠向某个顾命,不然的话也就是外放一州刺史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哪一位顾命大臣会率先离开中枢,如果张欢真的投靠其中一个,或许会成为突破口。

    七月癸巳,肃政司内司宪刘熙古守吏部侍郎。其后,庞中和任三司判官。

    陈佑原本不想动刘熙古的,他本想推吏部司封郎中卢亿成为侍郎,而且有卢价全力支持,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然而很可惜卢价毕竟无法参与两府议事,再加上有人提出兄弟二人同担要职殊为不妥,陈佑不得不临时换上刘熙古,把肃政司的位置摆出来作为筹码。

    不过没几天,得知此事原委的卢价亲自上门同陈佑商讨一番后,上疏乞骸骨。数次挽留固辞后,卢价以光禄大夫、礼部尚书致仕。紧接着卢亿由司封郎中转为吏部郎中。

    可以说是卢价以自己致仕换来亲弟仕途上的进步。

    而卢亿的这一小步,巩固了刘熙古在吏部的地位。借着卢亿的帮助,范昌等人终于得以调入枢密院。

    侍郎和郎中同自己不是一条心,身为吏部尚书的赵普总感觉心里憋得慌。可惜他只能忍着,前段时间他针对陈佑,王朴没有插手,现在他被陈佑挤兑,自然也无法说动王朴。

    七月流火,天气一天一天转凉。

    丁未,起居舍人李奏请明年开春闱,早令各府军州发秋解。

    两府商议之后,请官家下诏。一年多没什么事情的各地学政得知诏令之后便忙碌起来,他们负有监督各地秋解的使命。

    随着秋解开始,来年主持科举的人选也成为争论的焦点。

    现在主考官和考生之间的关系还没那么亲近,可主考官能够筛选出与自己政治倾向相近的考生,这是培养补充新鲜血液最简便的途径。

    一次又一次的争论解决不了问题,谁都想让自己人做这个考官。

    最后无奈之下,陈佑总算是争取到让吏部侍郎刘熙古做主考官,同时将有两名副考官和数名阅卷官。这样一来,总算几位相公瓜分。

    陈佑这边为了让资历较浅的刘熙古做考官,付出的代价是书院强项的法、算等科及第人数直接砍半,省下的名额全都加到进士科上面去。

    原本温仁福甚至还提议把进士科中增加的算术、律法题目也都砍掉,只留下策论、诗词和判词。

    不过王朴考虑到现在的法司改制,再有陈佑一旁游说,总算这两项都保留下来,只是算术评分占比下降,而律法评分占比上升。

    英华殿中,陈佑看完新一阶段的计划,画了个圈算是通过。

    将计划放到一边,他抬头看向坐在面前的中年书生:“顺宜,大理寺那边缺人手,你过去帮忙如何?”

    沈义伦有些愣神,他不明白自己编书编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去大理寺了。

    不过这毕竟是好事,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微微低头恭顺道:“义伦但凭学士安排。”

第五百六十二章 天下兵马谁为主(一)

    “呵呵,不必多想。”陈佑笑了笑,“你到大理寺会担任评事之职,到时候一年估计有七八个月都在外面跑,要做好心理准备。”

    大理寺评事,一般称为大理评事,主要职责是奉令出使各地复查、审判案件。

    只是用到大理评事的机会很少,绝大多数时候大理评事都是坐在大理寺看看公文邸抄、三三两两聚在一块闲聊,再不然就是索性兼了其它职事,多干几份活。

    陈佑说的这个“一年有七八个月在外面跑”,让沈义伦惊诧莫名,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学士是说,东府要收权?”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

    沈义伦跟着陈佑修书这么久,不是心腹也属于那种可以相信的下属,陈佑也就稍微多说了些:“前年冉益谦在蜀中总揽刑狱,发现各地主贰官多有皆刑狱事宜示恩的情况。东府认为此风不可长,欲委派大理评事督府军州刑狱事。”

    见沈义伦面露沉思之色,陈佑饱含深意道:“若此事可成,日后当有一地刑狱之长,或可并列主官。”

    按照历史发展,这就是日后的“提点刑狱公事”,一般简称“提刑”。

    后来的宋朝基本上是重要的事项都会设立一个专门的机构,比如刑狱、茶盐、市舶、保甲等等。甚至关中三白渠还有一个专门的提举三白渠公事,专门负责三白渠的储水泄洪日常灌溉。

    能不能起到作用暂且不提,至少这专事专人的思路一直都存在。这也是陈佑鼓捣出税曹、治安曹会被认可甚至推而广之的原因之一,毕竟专事专人听起来就更专业也更容易追责。

    总之,听到陈佑的话,沈义伦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即便陈佑这么说,他还是不明白他去大理寺的意义是什么。

    想不通就在执行的过程中仔细体会,这是沈义伦的想法,因此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别说沈义伦了,就是陈佑也找不到安排沈义伦去大理寺的意义。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让沈义伦官阶职事提高,培养资历吧。

    他这次往大理寺插人是王朴的建议,其实就跟命令差不多。

    按照故例,刑部和大理寺一个负责立法,一个负责审判司法,至于执法,则交给各地官府。看起来挺好。

    然而,京中诸司和各地官府对内部罪犯有执法权和审判权,大理寺没有什么存在感。

    一开始的改制,是要重新修订各种律令,到后来觉得可以把审判权单独拿出来。现在王朴要继续改制,陈佑又提出是不是可以把执法权也剥离出来,就比如他创造出来的那个治安曹。

    治安曹的一大作用就是能够储备一支预备部队,比如河南府治安曹,当时就是陈佑手中的利器。如果中枢也成立一个治安寺,毫无疑问,这将是一支直接掌握在政事堂手里的力量。

    经过审慎地考虑,王朴赞同陈佑提出的建议。

    能够增强政事堂的实力,政事堂诸人都没反对。只是陈佑本想趁机朝未来的治安寺安插人手,被王朴请去交谈一番后,只能按照王朴的建议去支持大理寺抓稳司法权。

    王朴这样的态度,基本上意味着陈佑别想插手未来的治安寺,但是他可以在大理寺揽权。

    用处不大,聊胜于无。

    而且估计能干涉治安寺的人不会超过一手之数,陈佑还能得到王朴默许去干预大理寺,勉强算是不亏吧。

    他这边刚刚跟沈义伦说完,马青就遣人来叫他了。

    中午吃完饭,他没有留在宫里,直接去马青府上。

    进门之后陈佑被引到庭院,马青此时正半躺在藤椅上,双目微阖不知睡了没。

    领陈佑过来的那名仆役正要去唤马青,听到脚步声的马青睁开双眼,缓缓扭头看向陈佑:“哦,将明来了啊。”

    陈佑上前几步,叉手一礼:“相公安好。”

    “还行,还能活。”

    马青说着,双手撑住藤椅,身体坐正。

    一边招呼陈佑坐下,一边挥手驱散庭院里的仆役。

    陈佑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马青等他说话。

    似乎是准备措辞,马青坐起来后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严肃地开口:“为什么要提议成立治安寺?”

    毕竟是老将军,谈话开门见山,绝不搞什么弯弯绕。

    “政事堂意欲染指禁军。”

    陈佑丝毫不慌,他没有辩解说即便没有他,政事堂一干相公们也会由河南府治安曹联想到中枢亦可以有一个治安寺。

    马青冷哼一声:“老夫还活着呢!”

    陈佑面不改色:“官家今年才九岁,至少在六年之后才能亲政。”

    这个九岁还是虚岁,六年之后虚岁十五,培养六年时间,对各项事务差不多可以有自己的判断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若要求稳,年过弱冠,且有皇子,方可安心。”

    这一番话下来,虽然委婉,但马青还是听懂了,陈佑在问他:你能活那么久么?

    马青今年六十二,现在看着是身体硬朗,但面对枢密院繁杂公务,已经有点精力不济了,不然也不会放权给陈佑。

    就他的身体情况,能不能活到六十八真说不准。没准能一直坚持到赵德昭二十甚至三十岁,也没准明年就不行了。

    眼看着马青脸色沉下来,陈佑没敢继续拖,立刻说出了自己的理由:“若是有治安寺,至少政事堂没有理由以京城治安的名义插手禁军。且治安寺必然要跟治安曹一般,没有弓弩甲胄,最多配短刀持长棍,比禁军是远远不如。”

    不管陈佑的决策基础是不是这个,但眼下说出来,还算有说服力。

    马青沉着脸考虑一阵,开口问道:“怎么保证治安寺拿不到弓弩甲胄?”

    他这么问,显然是认可了陈佑的理由。

    “武库和军器监。”陈佑显然早有考虑,“这两处管好便可。再就是禁军辎重要看好。”

    又是一阵沉默,马青再次开口:“召集京中诸将,三日后枢密院议事。”

    陈佑眼皮一跳,随即呼出一口气,答应下来:“好。”

第五百六十三章 天下兵马谁为主(二)

    虽然不好听,但是有句话却很合适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枢密院现在是陈佑、王彦川做主没错,但归根结底还是抵不过马青一句话。

    任谁都能看出王朴想要压制武将的意图,身为枢密使的马青就是一干武将对抗王朴的靠山,自然大部分人都会有意识地维护马青的威严和权势。

    便是陈佑,为了不彻底成为王朴的附庸,或多或少也要帮马青撑起场面。

    除非某一刻马青没站出来,而另一个人站了出来,那时候才会有人能够取代马青。

    在枢密院议事之前,马青先是入宫求见官家,其实主要是向卢太后分析利弊,希望太后能帮助官家挡住王朴的某些要求。

    之后邀王朴面谈,定下治安寺组建的基调,做出妥协的同时,也从文官手里划拉出一些利益。

    等到了枢密院议事当天,坐在议事厅里,陈佑听到马青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理寺以后要总理各府军州县刑狱事,现在有一个少卿的空缺,谁愿意去?”

    包括陈佑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佑扭头,望向屋内一干反应过来面露纠结的将领,心中感慨不已。

    不管这些人怎么纠结大理寺少卿和手下兵马之间该如何选择,单论马青拿到这么一个位置直接就摆出来让他们选,就没有辜负他们的支持。

    众将纠结一阵,殿前司都虞候卢孟达蓦然开口:“大理寺少卿同在座诸位的职事孰高孰低难以权衡,且我等一二十人,少卿只有一个。不若请枢使做主,安排到谁,谁就放下手中兵马去做那少卿,得了好处也好,得了坏处也罢,全凭枢使做主就是。”

    “是极是极,全凭枢使做主!”

    一干将领听闻此言,连忙出声附和。

    如今文官并没有比武将高贵,甚至因为之前数代的惯性,手里有兵的武将在底气上要比文官足。也因此,哪怕现在的身份地位比大理寺少卿稍差,一想到手里实打实的兵马,就犹豫起来。

    可毕竟是未来主管天下刑狱的佐贰官,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所以还是让马青来安排吧,既然马枢使这次能给出一个大理寺少卿,下一次未必不能给出其它什么好位置。

    陈佑扫视厅内众人,暗自思忖马青会让谁来充任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是从四品上,选人的话最好还是从四品上到正五品下之间为好,这样一来人选范围就小很多,且基本上集中在侍卫亲军司。

    果然,考虑一阵,马青开口:“那就杨光义吧。”

    说着,他看向杨光义:“重诺你以为如何?”

    杨光义现在是侍卫亲军司步军都虞候,正好合适。而且他当初同陈佑关系不太好,能调出陈佑控制下的侍卫亲军司当然好,故而没有太多犹豫,立刻就道:“我听枢使的!”

    “嗯。”马青点点头,扫视厅内诸人,缓缓开口:“重诺去大理寺算是给你们趟路。要是过得不好,他自受着,若是过得好,你们也别嫉恨。”

    一众人等连道不敢。

    “大理寺评事定要增加,我同王文伯说了,这评事一职,至少有四成要用武人,你等帐下要有合适人选,便推举给重诺。”

    这又是一个意外之喜,诸人皆欣然称是。

    马青又转向陈佑:“重诺去了大理寺,他的职事你看着安排哪个补上。”

    “相公放心。”陈佑点头应下。

    这事说完,总算说到了召集这次议事的缘由。

    马青神情严肃起来:“想必你等都听说了,王文伯意欲筹建治安寺。”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看向陈佑,显然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其实是陈佑首倡。

    陈佑面色不变,听马青继续往下说:“有两点,我在这里强调一下,日后有人犯了,别怪马某不近人情。”

    诸人闻言不负轻松神色,一个个正襟危坐看着马青。

    “第一点,洛阳治安下有河南府治安曹,上有中枢治安寺负责,洛阳兵马只负责城防和护卫皇宫禁中,没有枢密院附署的官家调令和虎符,一概禁止调动。政事堂的符令在兵事上没用!”

    “是!”禁军将领们立刻高声应下,生怕说迟了叫马青心生不满。

    “第二点。”马青环视诸将,语气严厉,“治安寺武器只有长棍和短刀,尔等都把军中兵器甲胄看好了,若是丢了一件,后果……我想谁都不愿意看到。”

    “是!”

    又是一阵齐声应和。

    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马青根本没有做具体的布置,他只是提出要求,然后等待结果。具体该怎么满足他提出来的要求,那是禁军一干将领的事情。

    之所以召集议事,一个是表示重视,另一个就是彰显一下存在感。

    诸将散去,枢密院几人还留在议事厅。

    马青和宋敏贞难得来一次枢密院,自然要趁这个机会多处理一些事情。

    陈佑早有准备,趁机提出汰换兵员的事情。

    所说理由无非是现在的禁军之中多有泼皮无赖,若是管理有失,这些泼皮无赖很可能会闹出大事情。

    正好成立治安寺需要招人,不若商量把一部分不怎么合格的军汉转到治安寺去,禁军重新招收良家子。

    招人以及训练是选阅房的事情,选阅房目前在陈佑手里。现在招收良家子参军比较困难,这种难事交给陈佑的人,王彦川、李继勋等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马青、宋敏贞虽知此事困难,但陈佑所说的的确有道理,既然无人反对,便也赞同下来。

    再就是武库和军器监。

    这两处地方都归政事堂管,马青希望王彦川和陈佑能把这两个地方拿到枢密院来。若是继续放在政事堂手里,要武装治安寺就太容易了。

    这天之后,多次试探之后,洛阳武库到了枢密院手里,但军器监实在是没法子。

    军器监理论上直属皇帝,政事堂诸人咬定这一点,再加上或明或暗的提示军队不应该掌握制造军械的能力,赵德昭根本不可能让枢密院掌握军器监。

    最后马青亲自入宫痛陈利弊,虽然枢密院没能拿到军器监,却使得政事堂失去了任命军器监官吏的权力。军器监所有官员升迁任免,皆从中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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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