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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九章 今日青锋且开刃(六)

    “宋队正!”

    一声呼喊,叫这校尉慌乱不已,衣襟都没来得及整理,匆忙收手站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治安寺的一名朱姓警务典事,原本应该跟在他身后的警吏却不见踪影。

    两人早就认识,宋校尉被叫破**事,心中正忐忑,见到朱典事,脸上扯出尴尬的笑容:“原来是朱典事,怎地今个就你一人了?”

    “哈哈哈!那几个货偷吃叫洒家见了,吃了一顿打,还趴着呢!”

    这朱典事看上去一副斯文人的相貌,可言行举止却甚是粗鲁。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宋校尉身边勾住宋校尉的脖子,扭头朝殿前司几个军汉喝道:“洒家同你们队正讲两句话,老实站着!”

    说完回过头来,不顾宋校尉那拒人千里的态度,硬是附在他耳边嘿嘿笑道:“方才看你拾了什么物事,咱这对眼珠子没瞎的话,那怕是从墙里头撂出来的吧?”

    这话说出,宋校尉先是顿了一下,惊悸的感觉笼罩全身。随即寒意退散,咬紧嘴唇,目露凶光,右手悄悄摸上刀柄。

    不等他暴起发难,朱典事瞥了一眼他腰间的刀,突然用力抓住他握在刀柄上的右手:“怎么,想杀咱?嘿嘿!你可要想好咯!不动手,咱最多也就分你点好处,可要是动了手,嘿嘿……”

    “在作甚!”

    两人对峙间,另一波巡逻的殿前司军士看到了此处的情况,打头的队正一面高声喝问,一面手握刀柄快步走来。

    两人一齐抬头看向那队正,最终宋校尉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朝走来的队正强笑道:“没什么,同老友讲些私话!”

    听他这么说,朱典事露出笑容,不理会疑惑的队正,哈哈笑着拍了拍宋校尉的肩膀:“洒家先回治安寺了,晚上一块吃酒!”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呆呆地站住不动。

    在他身后脸上带着假笑要跟另一个队正解释的宋校尉感觉到不对劲,扭头看去,只见朱典事出来的那条巷子里,走来十多个治安寺警员,领头的乃是一个穿着便衣的中年男子。

    两队殿前司军汉见到这等场景,互相看了看,一齐握住器械朝宋校尉身后走去,同时警惕地看着来人。

    走来的一行人停在朱典事面前,朱典事干笑着看向混在其中的一名部下:“三狗子你这厮不是在歇着么,来这边是要作甚?”

    话语间完全没有面对宋校尉时的硬气。

    被他称为三狗子的协警没有回答,拐着腿后退一步,朝领头的便衣男子道:“他就是咱的头!”

    便衣男子听了,扫视殿前司军汉,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份公文展开:“奉陈相公令,内间房缉拿舞弊贼子。”

    ……

    护送试题的队伍在府县衙役和无数考生的注视下一路来到左掖门前,打头的殿前司校尉朝城门前的将领高声喊道:“殿前司护送试题入宫!”

    静了一瞬,门前将领身旁的亲随回应:“殿前司的诸位在此等候!宫内行程有咱们东宫六率!”

    殿前司校尉拱拱手,指挥下属站到城门外的长廊下。

    宦官们下车捧起木盒,一个接着一个走进左掖门。

    ……

    同明殿内,宦官通禀试题已经过了左掖门,正朝此处来。

    五位相公默契地停止交谈,端坐在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等待。

    不多时,又有宦官来报试题即将抵达同明殿。

    少顷,赵德昭自偏殿走了出来,坐到御座之上。

    陈佑等人起身行礼:“臣等拜见陛下!”

    “相公们且坐。”

    一干人等坐下之后,同明殿内重又陷入沉静,气氛渐渐僵硬起来。

    赵德昭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种场景,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先是挠了挠手背,之后又挠了挠头发,偶尔还把玩桌上的毛笔、镇纸。

    好在这样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不到一盏茶时间,运送试题的宦官就来到了同明殿前。

    通禀之后,宦官们渐次入殿,把试题摆到五位相公面前,然后退到门口等候。

    “进士科。”王朴把手搁到木盒上,看了眼封条,开口道,“科举诸试,进士最重,先从进士科开始看吧。”

    “可!”陈佑等人点头。

    赵德昭见状,吩咐身边任喜:“把试题拿过来。”

    任喜答应一声,把木盒从王朴面前移到赵德昭面前,随即远远退开。

    殿内诸人都把目光投向那个木盒。

    赵德昭仔细看了看,拿起启封刀割开封漆封条,取出其中试题,凭着喜好在看中的试题边上用朱笔勾画。

    ……

    贡院外,张昭听了属下回报后,稍稍犹豫,直接就道:“把人送到大理寺去。”

    属下衙役领命离去,站在远处的一个中年文士走了过来:“还是殿前司的?”

    “这次是治安寺。”

    张昭捏着铅笔在纸上记下一笔,口中不停:“不过同这人勾连的竟然是温相公府里的人。”

    “哦?”中年文士眉头一挑,“温相公手段不凡啊!”

    张昭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他身边的这位中年文士姓柴名礼,乃是王朴府上幕僚,如今也在政事堂做一佐吏。

    见他停下笔,柴礼问道:“殿前司有几个了?”

    张昭低头数了数,答道:“我这边已经有六个了,治安寺那边应该也会抓到几个。”

    顿了顿,他摇头:“这些已经算多的,之后应该没有几个人敢继续冒险。算上前段时间逮到的,加起来能有二三十人。”

    柴礼闻言露出嘲讽的笑容:“只要给足了钱,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要真是人人都怕,那你们就只能逮到第一个人。”

    “或许吧。”张昭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我只负责抓人,内间房和大理寺怎么审就不关我的事了。”

    ……

    同明殿内,一个个装着试题的木盒打开再合上,由任喜重新贴上封条盖章封漆。

    眼见着只剩最后两个了,殿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宦官的声音:“启禀官家、诸位相公,枢密院内间房令史程有道有急事禀报。”

第五百八十章 今日青锋且开刃(七)

    陈佑面色不变地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

    王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陈相公且去。”赵德昭说了一声,然后继续选题。

    只不过他看题的速度放慢了许多,明显是支棱着耳朵想要知道外面到底在说什么事。

    出门之后,见到站在门口的程有道,陈佑态度随意地问道:“出了何事?”

    程有道叉手一礼:“好叫少保知晓,内间房抓到了几个殿前司和治安寺的贼子从贡院偷题,已经审讯出贡院里的泄题人。曹主事不知是否可以进贡院拿人。”

    陈佑点头:“你在此等候。”

    言罢,他转身入殿。

    赵德昭立刻停下手中朱笔,其余诸人也扭头看向陈佑。

    “官家,殿前司有人同贡院中人合谋偷题,内间房来询问是否可以入贡院拿人。”

    “什么!”

    惊讶的只有赵德昭一个人,王朴等人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波动。

    “那这些题目……”

    冷静下来的赵德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抓人,而是看向自己辛辛苦苦选出来的这些题目。

    “题目留着就是了,索性泄题者都被治安寺和内间房抓到了,外面也没人知晓这些题目。”

    王朴开口了,他说完缓缓扫视温仁福、王彦川、窦少华三人。

    这一刻,两府相公们默契十足,没人提及“有没被抓住的会泄露部分题目”这件事,所有人都附和王朴的说法。

    见自己的劳作没有白费,赵德昭松了口气,随即看向王朴问道:“王相公认为现在要进贡院拿人么?”

    “贡院既已封锁,便不宜再入内。”王朴语气坚定,“外面无人接应,里面的人便是想泄题也做不到,等到春闱结束再拿人也不迟。”

    “臣附议!”

    温仁福第一个表态支持。

    站在殿中的陈佑看了他一眼,嘴角上扬,露出笑容,随即也拱手道:“臣附议。”

    没有人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下,赵德昭继续勾选题目,陈佑出门传话。

    来到门外,陈佑语气温和地对等候在此的程有道说:“先不进贡院。你们也通知一下治安寺和殿前司。”

    “是!”

    见他应下,陈佑接着道:“仔细审讯,看究竟是哪些人涉及舞弊。今天过后就多盯着这些人,找出那些得到考题的考生,名单送给治安卿。”

    “喏!”程有道恭谨应下,快速离去。

    ……

    贡院,试题离开之后,刘熙古没有放辛苦出题的考官们各自休息,而是把所有人都聚集在正厅之中坐等。

    明面上说是等待试题回来,实际上是想等等看外面会不会直接进来抓人。

    因着外面时不时就有人被抓,殿前司负责贡院内部护卫的将领先前来通知让众人不要随意走动。

    有此一遭,再看刘熙古八风不动的姿态,那些心中有鬼的考官一个个心中惴惴,时而扭头看向大厅门口,时而同其他人交换一个莫明的眼神。

    ……

    赵德昭盖上最后一个盒子,长舒了口气。

    站在五步之外的任喜立刻上前将木盒搬到窦少华身边封上,然后示意等在门口的几个宦官将木盒送回贡院。

    事情到这里结束,五位相公自殿中鱼贯而出,一波往政事堂去,一波往枢密院去。

    虽然陈佑与王彦川同路,但两人一路走来一句话都没说。

    一直到进了枢密院的大门,同陈佑并肩而行的王彦川突然开口:“少保可有意空闲到我那边去坐坐?”

    陈佑停住脚步侧身看向王彦川,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荣幸之至。”

    “请!”王彦川伸手虚引,随后走在前头。

    进了书厅,他立刻就吩咐仆役:“给陈相公上清茶。”

    陈佑喜欢和完整的茶叶煮出来的澄澈茶汤,而王彦川则钟情于研磨成粉的茶粉冲泡茶汤,他口中的清茶,就是陈佑的那种茶。

    陈佑这边简单,提着壶将煮好的茶汤倒进杯盏中就好。王彦川却是先取了两勺茶粉在碗底均匀地铺开,然后精于此道的仆役向碗中注入沸水。

    一阵悦耳的水声响起又停息,王彦川看着水面那一层细密的浮沫,露出满意的笑容。

    挥手驱散僚属仆役,王彦川收敛笑容,神情严肃地开口:“说起来某还不知道枢密院也参与了这次春闱。”

    “我吩咐的。”

    陈佑面色不变。

    “这样不合规矩吧。”

    “什么规矩?”

    陈佑反问一声,呵呵笑道:“科举怎么说也是件大事,让内间房看着点实属正常。”

    王彦川神情淡漠:“可我不知道。”

    看着王彦川,陈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脸色完全冷下来后,他才开口:“陈某做事,没有事事通知你王相公的道理吧。”

    “啪嗒!”

    王彦川盖上茶盏的盖子,垂着眼帘缓缓开口:“王某再怎么说,也同文伯相公一般是顾命之臣。”

    “呵!”

    陈佑轻笑一声:“既然如此,王相公下令内间房撤回就是。”

    说完这话,他站起身来,极其敷衍地拱手道:“某还有事要忙,就先告辞了。”

    ……

    “试题送回来了!”

    有仆役匆匆忙忙跑进正厅。

    只说试题,没说其它,刘熙古眼神稍稍黯淡。

    深吸一口气,他站起身来朗声道:“一同去迎一迎。”

    所有考官默默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向门口。

    试题入院,贡院大门紧闭。

    刘熙古脸上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而他身后的一种考官当中却有不少人悄悄松了口气,看向刘熙古的眼神也带上了些戏谑。

    装着试题的木盒从考官们面前走过,然后被送进一间早已清理一空的房间内摆好。

    运送试题的宦官们退出房间,从将作监借调过来的巧匠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所有木盒接上拴着铃铛的细线。

    等一切准备就绪,这间房子大开的门窗一齐关上贴好封条,这间屋子要等到靠前印刷试卷的那天才会打开。

    政事堂首相书厅,柴礼坐在椅子上,正在汇报今日上午河南县的战绩。

    待他说完,王朴笑道:“看来过不了多久,李文渊就要来我这抱怨了。”

    话音刚落,门外仆役就通禀道:“相公,大理卿李司刑请见。”

    闻听此言,屋内二人相视而笑,柴礼起身告退,王朴朗声道:“请李司刑进来。”

第五百八十一章 今日青锋且开刃(八)

    过了片刻,一位长髯男子走了进来,正是大理卿李文渊。

    “相公!治安寺做的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一进门,李文渊就高声叫屈。

    “他送来一帮子人,也没审讯,直接就告诉我说是牵扯进春闱舞弊案,这叫我怎么判嘛!”

    王朴摆摆手,十分温和地开口:“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要有压力。”

    李文渊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他怕自己理解错了,又小心地问道:“相公是说,单单按照春闱舞弊来判?”

    “嗯。大理寺只要负责审判就好了,治安寺不是已经把证据给你们了么?河南府送去的犯人也这么处置,不要多做无谓的事。”

    听到王朴这么吩咐,李文渊松了口气,忙不迭答应下来。

    又汇报了这段时间大理寺的工作,李文渊恭敬离开书厅。

    未几,柴礼快步走进来:“相公,枢密院王彦川命令内间房停止抓捕舞弊者,说是这种事内间房不应该掺和。”

    沉默片刻,王朴摇头失笑:“内间房不应该掺和?看来王松岭也牵涉其中。”

    柴礼点头:“应该是这样。不过,今日上午我跟在河南县张昭身边,治安寺也有人被抓,我担心有人会借着这个由头攀扯相公。”

    王朴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就今日的安排,除非是混了脑袋才会有人拿这件事来对付我。”

    “总有妄图一朝登天简在帝心的人存在。”柴礼没有放松,为主家出谋划策、查漏补缺,就是幕僚的工作。

    见自家幕僚坚持,王朴点点头:“说的也是,你看着点。”

    顿了顿,他接着道:“等过了二月初六,就没问题了。”

    二月初六,春闱开始,也是他们要动手的时间。

    这天事情忙完之后,赵德昭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研究物理题,而是招来武德使李楼,询问春闱舞弊之事。

    李楼在宫里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上一任武德使在太宗即位后便逐渐失去权势,一朝天子一朝臣在皇宫之中表现的十分明显。

    好在现在的官家还年幼,他只要表现得足够优秀足够忠心,再得到太后的信任,一时半会不必担心被替换掉。

    当然了,也得和外臣保持好关系,这样只要太后和官家之中有一个还看重他,在有外臣的支持下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因此,在介绍完赵德昭想要知道的事情之后,他又提了一句:“枢密院王彦川王相公似乎不太满意内间房抓捕舞弊犯人,回到枢密院后立刻就命令内间房停止抓捕,陈相公没能拦住。”

    听到他这话,赵德昭本能地就对王彦川的行为做出了偏向负面的判断,禁不住皱眉问道:“不是说马、宋两位相公不怎么管事,平常枢密院都是陈少保主事的么?”

    李楼眼皮一跳,随即讨好笑道:“什么都抵不过官家圣明!只不过说是这么说,但王相公毕竟是先帝留下的顾命老臣,陈少保是后来才进的枢密院,陈少保哪怕因为官家而得马相公和宋相公的信任,也是挡不住王相公的。”

    “竟然是这样么?”

    赵德昭喃喃一声,若有所思。

    过了一阵,他挥手示意李楼离开,同时一边派人叫在宫中等候的书院教授回去,一边让人请右司郎中、观文殿学士杨子任过来。

    他还记得父亲的教导:当不知道该如何做时,可以先不去做,然后多问几个臣子。

    杨子任来了又走,之后像元可望、李、汪弘洋这类天子近臣也先后出现在同明殿。

    只可惜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可供参考的意见指向的结果也各不相同。

    以赵德昭的经验阅历,即便牢记父亲的教诲,他依然无法判断什么样的选择相对而言更为合适。到这个时候,哪怕再不愿意,他也不得不去问一问自己的母亲。

    最终,武德司收到命令抓捕参与舞弊者并审讯出幕后主使。

    温仁福结束一天的应酬后带着一身的酒气回到家中。

    坐到书房里靠在椅子上歇了会,刚捧上一碗热腾腾的醒酒汤,书房的门就嘭地一声被用力推开。

    与此同时一个慌乱的声音响起:“阿爷!”

    嘭!

    汤碗被重重掼在桌面上,热汤溅起撒了一桌。

    踏进门的一只脚抖了一下僵在空中,随即收了回去,书房门也重新关上。

    顿了顿,门外响起恭敬的声音:“父亲,儿子有事禀报。”

    温仁福端起汤碗慢慢喝了一口,轻轻地放下碗,拿起毛巾擦擦嘴,然后才出声:“进来。”

    木门缓缓推开,一名年过弱冠的男子走了进来,脸上的还带着压抑不住的慌乱神色。

    见他如此,温仁福脸上浮现出烦躁的神色。

    这是他的幼子温年虎,在长子次子先后战死之后,他所有期望都放在幼子身上。哪怕当初天下还没有太平的苗头,他一个镇守方镇的节度使都能狠下心来叫幼子读书进学,更是给儿子授表字“万岁”。

    所作所为,不过是期盼幼子不必在刀山火海里搏前程,可以好好活下去。

    只可惜啊,他这幼子空有虎的名头,却无虎的气魄。

    “什么事。”

    温仁福开口询问,一副标准的严父态度。

    温年虎一个激灵,忙不迭道:“回父亲的话,是儿子之前结识了几个有才学的考生,本想帮他们增加点考中的机会,可是,可是,没想到今天联系的那个人被抓了。”

    幼子结交考生的事情温仁福知道。

    他们这些人一直都在做这类事情,毕竟谁也不知道今天一个阶下囚来年会不会成为一方强藩,只要表现出一定潜力,他们能帮就一定会随手帮一把。

    只不过最近天下安定,科举越来越重要,所以主要精力放在科举考生上罢了。

    温仁福盯着自己的儿子,许久没有开口。

    而温年虎被父亲这么看着,原本就有些惶恐的他不由更加慌乱,眼睛一会瞅瞅这里,一会瞅瞅那里,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温仁福失望地移开目光,抓过毛巾一边擦拭桌上的水渍,一边道:“不是什么大事,王朴和陈佑都牵扯其中,出了事情脱不了干系,他们不可能借助春闱发难。”

    听到这句话,温年虎松了口气,赶忙道:“那儿子就先下去了,不耽搁父亲休息。”

    “你仔细想想,为什么王朴和陈佑脱不了干系。”温仁福语气严厉地叫住儿子,“不得询问其他人,明天晚上告诉我。”

    温年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只得苦着脸答应下来。

    书房中,温仁福擦干净桌子,干坐一阵,注水研墨。

    虽说王、陈二人不太可能动手,但他同这两人关系并不亲近,不得不防着一手提前做准备。

第五百八十二章 今日青锋且开刃(九)

    电光骤然划破黑暗,过了片刻,一连串的闷雷在空中回荡。

    陈佑起身关窗,星星点点的雨滴落在他手上。

    “下雨了。”

    他坐回到椅子上。

    书房里有两个人,一个是陈佑,另一个是卢仲彦。

    听到陈佑的话,卢仲彦没有别的反应,而是继续之前的话题:“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自然是相信的。我来之前,大姊说这是官家即位以来第一次科举考试,一定不能出事。”

    “只能说不会影响到考试。”陈佑双手交错抹掉手上的雨点,语气平淡,“考试公平么,这件事怕是不少人都不适应。”

    卢仲彦沉默一阵,然后开口询问:“少保认为州李成可以到礼部吗?”

    陈佑眉头一挑,稍作思考回答道:“我去说服王平章。”

    顿了顿,他继续道:“当然你也不能把希望都放在我身上,司徒德普上次跟我说他最多会拖到三月,还有一个月时间,你多走动走动。”

    “嗯。”卢仲彦点头,“如果王平章不同意,你告诉他,我可以去蜀地。”

    听到这话,陈佑稍稍一顿,抿了抿嘴唇,点头应下。

    待卢仲彦离开后,陈佑起身开窗,细蒙蒙的雨丝落在他脸上,一阵凉意浸润面庞。

    卢家这个选择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若真如此,或许可以尝试把潘美调入京中。

    过了惊蛰,治安寺与河南县抓人的速度瞬间下降,恢复到惊蛰之前的水平,两三天才能抓到一个。

    而且抓到殿前司和治安寺的人后,基本上全都送到大理寺候审,没有经过审讯。也就是说不会通过这些人找出幕后主使,只是单纯地为了保证考试公平公正。

    虽然对王朴和陈佑的这种行为有所不满,可没人会在这时候反击因为他们并没有发现送到大理寺的犯人比被抓走的少了几个。

    在这期间,因为多名下属涉嫌舞弊,一位陈姓警监被宁强免职。于此同时,宁强没有从治安寺现有人员中提拔新的警监,而是利用自己直属于皇帝的身份直接求见赵德昭,调了一名在淮南道任职的旧部过来。

    因为这事,治安寺两位少卿被王朴叫过去谈话,其中负责警务的郭麒更是被好一顿训斥。

    至于宁强,王朴完全没有同他交流的**,最起码在对陈佑动手之前是这样。

    有了一名警监的协助,再加上这次宁强替换自己人竟使得王相公明面上什么都做不了,治安寺内逐渐有一些聪明人倒向宁强。

    时间一点一点的往前走,进入二月,突然有了变化。

    二月初二,一天时间内,六名准备参加本次科举的考生因为寻衅之类的原因被河南县或治安寺逮捕。

    一石激起千层浪,第二天赵普就找到陈佑询问原因,也有部分中低层的官员上疏弹劾河南尹胡承约与治安卿宁强。

    同时,不少听到风声的考生开始四处串联,意图以民议逼迫官府退让。当然,更多的考生想的却是被抓了六个人就意味着少了六个人竞争,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不惹事,少点竞争对手不好么?

    当然好!因此不少收到消息的考生根本没有理会串联的人,一个个做出一副闭门苦读的姿态。

    而被无辜牵连的胡承约则是十分气愤,听说此事后,他当即找来知河南县事申云海,要求他立刻放人,并且奏请罢免主持抓人的县丞张昭。

    若只是放人便也罢了,申云海现在没有后台,不管谁是上司,他都十分恭顺。可偏偏要弹劾张昭,他也只得硬顶着不从。

    张昭任河南丞以来只管衙役警务且在政务上十分配合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张昭是陈佑手下的人。

    弹劾张昭,意味着与陈佑敌对;拒绝弹劾,意味着与胡承约敌对。

    权衡之下,申云海选择对抗胡承约。

    河南是赤县,县令也好、知县也罢,任免都需要中枢商讨,更准确地说需要皇帝同意。

    哪怕胡承约是河南尹,他最多也就在平日针对申云海,没什么可以直接用出来的手段。

    初三这一天这纷乱中过去,这天又有八人被抓,另有一人反应迅速得以逃脱。

    逃走的这个人正好是治安寺负责抓捕的,宁强立刻召集所有知道抓捕行动的下属,要求彻查是谁泄密。

    现在谁也不知道这个泄密者究竟能不能找到,不过除了治安寺里的人,没有其他人会关心这件事。

    初四,这天没有两府议事。

    赵德昭刚继位的时候,两府议事一天至少一次,到了现在,只有在起居朝会之前才会举行两府议事。

    但是河南尹、参知政事胡承约直接上疏要求罢免知河南县事申云海。

    难得一个参政亲自下场弹劾一个县令,哪怕是赤县知县,惹得参政不顾体面亲自动手,也足以叫申云海声名大噪。

    胡承约弹劾的缘由就是申云海不尊上官、妄自抓捕科举考生,且态度强硬不肯悔改。

    他的这次行动看起来或许有些鲁莽,但也有精细之处,那就是他提都没提原本想要撵走的张昭。这样一来,至少表面上没有同陈佑对上。

    弹章第一时间送到了王朴手上。

    按常理来说,胡承约可以直接递奏章给官家,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从政事堂走一遭。

    王朴一面让人去打探此事,一面派人去叫申云海。

    只是不等申云海过来,同在政事堂的温仁福就敲响了王朴书厅的门。

    另一边,陈佑安排好庶务之后,也派人前往政事堂,通知王朴他即将过来商讨政务。

    左右无事,得到回复后便立刻赶往政事堂。

    好巧不巧,他到时,申云海也刚好抵达。

    陈佑当年在河南府时,申云海是录事参军事,虽是先相公刘明的亲信,可也能说一句是陈佑的旧属。

    因此见面之后,申云海恭敬行礼:“见过相公。”

    “原来是升霞,这么早你来政事堂有何事?”

    “好叫相公知晓,云海来此是平章相召。”

    能以平章代称的,也就只有平章事王朴。

    陈佑闻言笑道:“巧了,我也是来寻王平章,恐怕你还要再等一阵了!”

    “无妨无妨,相公先请。”

    陈佑点点头,正要迈步,突然想起张昭在河南府同申云海龃龉较少,也算是合作愉快,当即温和笑道:“有空可以来府上坐坐。”

    言罢,也不等申云海回应,便迈步朝王朴书厅走去。

    站在原地的申云海面色变幻,随即出了口气,本来严肃脸色稍稍放松。

    陈佑之前派人通知过,他一进政事堂的院子,便有小吏跑去通知王朴。

    待他来到书厅前,书厅门已然打开。

    进门之后,王朴第一句话就是:“将明也是为了申云海来的么?”

    这话叫陈佑有些茫然,下意识反问:“此话怎讲?”

第五百八十三章 今日青锋且开刃(十)

    “原来不是为了申云海啊。”

    王朴笑着摇摇头,伸手示意陈佑坐下。

    坐下之后,陈佑立刻出声:“说起来方才我来寻相公时,正巧遇到了申云海,他现在正等在外面。”

    “是么。”王朴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来得倒快,看来早有准备。”

    说着,他拿起一份奏疏示意陈佑接过去。

    陈佑起身接过奏疏,耳听得王朴继续道:“这是胡德俭送来的,你来之前,温美才刚走。”

    他的这番话,陈佑没有回应,坐回椅子上翻开奏疏仔细浏览。

    奏疏不长,很快就看完了。

    将奏疏重新放回桌子上,陈佑笑道:“看来他们是坐不住了。”

    “也可能是心生戒备。”

    王朴将奏疏收回,轻声问道:“今天初四,你怎么看。”

    陈佑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听相公的。”

    “哦?”王朴轻笑一声,“倒是难得。”

    陈佑只作没听见,继续突然转开话题:“佑这次来寻相公,是为了礼部。礼部侍郎司徒诩足疾严重,尚书之职又空缺太久,佑以为可择知州事李成主礼部事。”

    “这个李成……”

    “州之前不是静难军驻地么。”陈佑补充道,“而且卢仲彦有意出京入蜀。”

    王朴闻言,眼睛一亮:“蜀地有空缺?”

    “东川制置使许久未曾换人了。”

    “好换么。”

    “一个制置使而已。”

    王朴点点头,考虑一阵后又道:“再加一个遂州刺史。”

    “包牯牛要进殿前司。”陈佑语气坚决,“如若不然,宫里恐怕不会妥协。”

    “既然如此,叫卢孟达去治安寺吧。”

    陈佑瞳孔猛缩,随即十分肯定地说:“少卿。”

    王朴靠在椅背上,看着陈佑:“你觉得宫里面会同意么?”

    陈佑不为所动:“他是犯了事,不降职已然是我等妥协。”

    两人目光交错,陈佑之前那一声“我听相公的”犹在耳边回响,谁都想不到这么快就又争执起来。

    对峙一阵,王朴神态放松下来,缓缓道:“申云海的事情你别管。”

    “可以。”

    陈佑重又恢复之前那样恭顺的姿态。

    “明天就抓人吧。”王朴有了决断,“今天我先拖住,明天你去同温美才谈。”

    陈佑没有立刻答应,稍作思忖后才道:“那马、宋那边就拜托相公了。”

    “只要你能说服温美才。”王朴不置可否。

    陈佑没有做什么保证,话到尽处,直接起身告辞离开。

    出门时看到在门外等待的申云海,面无表情地朝他点点头,便快步离开。

    最终,王朴没有批注那份弹劾申云海的奏章,而是直接送到官家面前。

    两府没有批注的奏章,赵德昭一般是留中,除非他母亲和小姨提出要求或建议。

    散衙之后,胡承约出现在温仁福家中。

    屋内的静谧没有持续太久,胡承约放下汤盏开口:“宋副枢说不会支持陈将明。”

    温仁福神情未变,似乎早有预料,他语气淡然地开口:“但也不会支持你?”

    “是的。”胡承约眉眼间带着些遗憾,“毕竟都是旧识。”

    “旧识。呵!”

    温仁福摇头轻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过话头:“你这次弹劾申云海怕是成不了,有什么打算?”

    “只是搅混水罢了。”胡承约神态严肃,“今天中午我收到消息,河南县抓到的人同送到大理寺的人数目对不上。”

    “什么!”

    温仁福面露讶色,随即肃容思量。

    不过片刻,他开口询问:“那些考生,可以动么?”

    “不行,今天只有两个考生因为斗殴被抓,其余人因为临近考试,不愿意闹起来。光是那几个人,闹不出什么声势来。”

    温仁福沉默一阵,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我明日去求见圣人,你去寻官家,先下手为强。”

    “有点困难。”胡承约面露难色。

    “看你能不能说服官家了。”温仁福面无表情,“陈佑在侍卫司威望有些高。”

    胡承约看向温仁福,他在犹豫。

    只是他没有犹豫太长时间,很快便点头:“我尽力。”

    二月初五,天还暗着,陈佑府上驶出一辆马车,在亲随的护卫下缓缓前行。

    马车里面坐的是陈佑。

    过不了多久皇城门就会打开,他们这些外臣便可以进入皇城之中的衙署,亦或者是求见官家。

    今天没有朝会,因为仪式性的常朝已经停了,要到明日才会迎来起居朝会。

    他不是去皇宫,而是去温仁福府上。

    “说服”温仁福主动请辞,是他今天的任务。

    马车缓缓前进,接近温府的时候,随从在车外低声提醒:“主人,温相公在前方。”

    “叫住。”

    他的亲随没能接近马车,在队伍边缘就被拦了下来。交涉一番后,一名温仁福的护卫反身朝马车走去。

    陈佑掀开障尘、打开车门,刚走下马车,就见对面马车上温仁福探出身子:“陈少保去宫里不会路过某这边吧?”

    陈佑笑了笑:“陈某是特意来寻温相的,温相不请我入车谈么?”

    他这句话一出,温仁福原本就十分冷淡的面容愈加阴沉,冷哼一声缩了回去。

    只是他同时还吩咐随从给陈佑让路。

    陈佑今天来根本就没指望温仁福有好脸色,丝毫没把温仁福恶劣的态度放在心上,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走到温仁福的马车旁边,在仆役的伺候下登上马车。

    与此同时,他带来的亲随也跟着上前,同温仁福的护卫一齐围住这辆马车。

    马车之中,陈佑和温仁福相对而坐。

    两府宰相的专属马车,原本做得很宽敞舒适,可对车内的两人来说,他们还是第一次坐得如此近。

    对峙一小会,陈佑率先开口,此时他的神情十分严肃:“我就直说了,河南府和治安寺最近在抓捕春闱舞弊之人,抓捕到的犯人中,有三位是温三衙内联系的。而那些涉嫌舞弊的考生,也有十六人同三衙内交好,其中十三人得到三衙内保证一定考中。”

    车厢内跳动的烛光映衬着温仁福的脸色明暗不定,待陈佑不再说话,他开口:“抓到的人全都送到大理寺审判了,某不明白这盆污水是怎么泼到年虎身上的。”

    “其中实情,想必温相都明白。”

    陈佑目光冷然,语气冷淡。

    温仁福没有说话,他盯着陈佑看了一阵,突然把目光移向烛台。

    见此情景,陈佑微微皱眉:“三衙内的事……”

    他话未说完,温仁福听到“三衙内”三个字瞬间目露凶光,左手撑着木几,上身弹起,右手猛然抓住烛台拔出桌面,顺势朝陈佑脑门砸去!

第五百八十四章 无人可得顺心意 (一)

    陈佑瞳孔一缩,直接朝车门倒去,同时双腿一蹬,蹬在桌边,向前蹿了一下。

    这一蹬,烛台砸在陈佑的大腿上。

    陈佑痛呼一声,忍着痛迅速翻身,准备逃出马车。

    烛台上的蜡烛在这一刻断裂,带着火苗落在温仁福手腕上,发出“”地一声,彻底熄灭。

    温仁福咬牙皱眉,愣是没有松手,一击不中立刻踏上木几弯腰扑向陈佑。

    两人连番动作,终于惊到了拉车的马匹,只听一声嘶鸣,车前的黑马猛然一跃,朝前奔去,撞翻了好几个想要上前查看的护卫。

    这导致车内陈佑、温仁福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陈佑还好,本就是半趴在地上,现在只不过是以五体投地的姿势在地毯上滑行一段距离罢了。

    而弯腰站上木几的温仁福直接就脚下一滑,仰面摔到,头脚朝上卡在木几和木墩之间,发出一声惨叫。

    此时外面的护卫也在付出了十数人被撞伤的代价后控制住了马车,只是听到马车内惨叫呻吟之后,陈、温二人的护卫各自占据一边手持刀刃对峙起来。

    顷刻之后,双方头领一同站出来,准备一齐查看马车内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陈佑总算是爬了起来,直接推开车门。

    “陈佑!”

    温仁福咬牙高呼。

    陈佑没有回头,一瘸一拐的在亲随的搀扶下离开马车。

    温府亲随则赶忙钻进马车,一声惊呼之后传来温仁福的呵斥声。

    “相公!”

    随从看到陈佑的步态,忍不住心中担忧喊了一声。

    陈佑放入没听见,走到自家马车旁边,在随从的帮助下登上马车。

    随即,马车内传出他的话:“去皇宫。拿温毛巾来。”

    “陈佑!”

    他话音刚落,温府马车上就又传出一声怒吼。

    温仁福被亲随搀扶着站在已经没有挽马的马车上,怒视着陈佑所在的马车。

    “休想动我儿子!”

    “出发。”

    陈佑完全不理会温仁福,沉声吩咐车夫亲随后,便不再开口。

    在亲随们警惕地护持下,车轮轧在碎石路上发出辚辚的声音,缓缓朝皇宫驶去。

    如果接下来不能把温仁福踢出中枢,陈佑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马车很快就抵达皇城,陈佑下车在亲随的搀扶下缓缓向政事堂走去。

    他只是擦干净了脸和手,衣服上沾到的蜡烛油和灰尘什么的都还在,只是不太显眼。再加上怪异的走路姿态,路上遇到的官吏也好、护卫也罢,全都在猜测陈相公到底经历了什么。

    今天陈佑花了比以往长很多的时间抵达政事堂所在的区域,他进了正门还没走几步,就看到王朴一脸沉重地迎了过来。

    毫无疑问,王朴提前得知了陈佑这副凄惨形容。

    他知道陈佑今天是要去干什么,以他的智商,大概能猜出两人打了一架。

    至于温仁福有没有死,他还猜不出来,所以才急着来见陈佑。

    “怎么样?”

    一见面,甚至还没走到跟前,王朴立刻开口询问。

    陈佑一边朝前走,一边回答:“不严重。”

    那就是没死人了。

    王朴面色稍稍缓和,顿了顿,一边上前抓住陈佑的胳膊,一边道:“去屋里说。”

    他主动来搀扶陈佑,为的是安抚,以免陈佑激动之下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

    不过他也知道,陈佑愿意第一时间来政事堂寻他,便是不准备用规矩外的手段来报复温仁福。

    到屋里坐下,不等王朴询问,陈佑就开口了:“他是想杀我。”

    明明才死里逃生,陈佑此时的神态却异常平静:“马车上的烛台直接抡起来朝我脑袋砸,也就是我躲得快。”

    说到这里,他停住,看着王朴,嘴角上扬露出微笑:“若是砸中了,王相怕是见不到我陈佑了。”

    王朴的目光没有移开,他只是稍稍思量,便做出了决定:“也幸好没砸中,怎么样,侍卫司那边还能去么?”

    “这要看王相怎么和其他几位交涉了。”

    “行。”王朴应下。

    温仁福手里没有可靠的兵马,而且官家和太后对他也没有太过倚重信任。当然,重点还是他手里没有可靠的兵马。

    所以王朴和陈佑敢强行罢免他。

    就在陈佑同王朴会面的时候,他那些等候在皇城外亲随中有一人遇到了东宫六率里的熟人。

    那带队巡逻的校尉见到熟人特意朝这边偏了些,然后笑着问:“陈相公入宫估计要到午后才能出来,你们怎么在这等着?”

    那人也走近了些笑着回应:“相公进去的时候叫咱等着那就等着呗!”

    说着,两人距离足够近了,那人立刻压低嗓音快速道:“方才温仁福欲杀陈佑,陈佑腿部受伤!”

    同明殿廊屋,胡承约在这里等候召见。

    宫门刚刚打开,治安卿宁强就入宫求见官家,他晚到一步,被拦在门外。

    从他在这里等候开始算,宁强在殿里已经两刻钟了。按道理除非是讨论国策,否则一个治安卿不可能同官家聊这么久。

    他现在十分焦躁,来回踱步的步速越来越快。原本是想着动作越快越好,没想到会被拦在同明殿外。

    也不知道温相公能不能说服太后。

    胡承约停下脚步,长叹一声,该等还得等。

    而同明殿正殿里,根本没有人说话。

    宁强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而赵德昭在翻看以前太宗批过的奏章。

    这是陈佑交给他的法子,通过观察前人的决断对事物发展的影响,来学习如何处理当下的事务。

    其实早就有人总结过,《战国策》云: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陈佑只是把这句话具体解释一遍罢了。

    赵德昭去年搬到同明殿来的时候曾尝试过亲自处理政务,只可惜他还是太嫩了些。对一个孩子来说,那些复杂的物理题解起来远比处理国政要容易得多。

    正是受过打击,他才同意取消常朝,也才不再随意插手政事,而是继续学习。

    把宁强留在殿内不是赵德昭的决定,而是太后卢金婵的命令。

    此时,卢氏姐妹二人正在同明殿的侧殿里。

    她们在等。

    卢氏姐妹也好,赵德昭也罢,他们手里面有武德司,自然能知道外臣的一些动作。他们想看看,两府的这些宰相,到底想用春闱斗到什么程度。

    如果手段足够,或许可以利用这次的宰相内斗扩张皇室权力。而统领东宫六率的卢仲彦和在殿前司任高位的卢孟达,就是他们的底气。

    不知过了多久,李楼带着曹辰一脸严肃地走进同明殿:“官家!臣等有要事禀报!”

    赵德昭看了一眼李楼,没有等着母亲的指点,直接就对宁强道:“宁卿先回去吧,此事暂且等两府通知。”

    宁强眼皮一跳,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起身行礼:“臣告退。”

第五百八十五章 无人可得顺心意(二)

    宁强刚出门,李楼立刻就开口:“启禀官家!据细作回报,今日寅初三刻左右,太子少保陈佑与集贤殿大学士温仁福在马车内,后温仁福欲杀陈佑,陈佑腿部受伤得以逃脱,现在正在政事堂。”

    “什么!”

    赵德昭又惊又怒,瞪着李楼:“他怎么敢!”

    侧殿里,听到李楼话语的卢云华扭头看了一眼抓住她手的大姊,轻声道:“我没事。”

    卢金婵点点头:“陈将明只是腿受伤了,能来宫里就没什么大问题。”

    “嗯。”

    卢云华应了一声,正要开口,一脸怒气的赵德昭就走进了侧殿:“娘娘!温仁福不能留!他怎么敢对宰相动手!”

    正殿里,李楼二人低头束手,仿若什么都没听见。

    侧殿之中卢金婵见儿子如此表现,看向儿子的目光充满了“小孩子不懂事”的关怀。

    她伸手招呼儿子走到跟前,然后才开口:“两名宰辅斗殴罢了,前朝又不是没发生过。”

    赵德昭一阵愕然,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又看向沉着脸抿着唇不说话的卢云华。

    他不明白,为什么谋杀宰相这么严重的事情都能被轻描淡写地不当回事。

    看着母亲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赵德昭的怒火被浇灭,他突然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我知道了。”赵德昭轻声说出这句话,然后转身回到正殿御座。

    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呆,赵德昭回过神来,他抬头看向依然站在殿里的李楼二人,满是疲惫地吩咐:“叫胡承约进来,你们先下去吧。”

    胡承约没能说服赵德昭。

    尤其是他明里暗里暗示陈佑手握兵权心怀叵测,可赵德昭刚刚才得知陈佑差点被温仁福杀掉,却第一时间去政事堂找首相。

    再看胡承约早先同陈佑关系不错,如今当上了参政却开始攻讦陈佑。

    赵德昭本就心中不快,听了胡承约的一番话更是厌恶不已。

    离开同明殿时,胡承约眉头紧皱。

    在他看来,官家会有这样不耐烦的表现,完全是因为对陈佑异常信任。他就不明白了,同样是东宫旧属,凭什么陈将明就比他胡德俭更得信任?

    他准备去政事堂等温仁福,还没走多远,就看到陈佑走了过来。

    陈佑从王朴那里离开后,去换了一身衣裳,也就是大腿疼,走路姿势有些怪异。

    两人相遇,陈佑点头示意:“德俭是刚从同明殿出来?”

    胡承约神情自然:“对,刚从那出来。”

    说着,他看向陈佑的腿,有些疑惑:“将明你这腿……”

    “哦,受了点小伤,没有大碍。”

    陈佑面带微笑解释,随即道:“我还有事要禀报给官家,就先过去了。”

    “行,你先忙。”胡承约说着,让在路边。

    等陈佑走过去,他看着陈佑的背影,总感觉有些不安。

    他到了政事堂得知陈佑的腿竟然是被温仁福打的,登时就愣住了,心中大呼不妙。

    这边陈佑进了同明殿,还没行礼,赵德昭就起身询问:“陈师可有大碍?”

    陈佑拱手一礼,随后才笑道:“劳烦官家挂念,不过是被烛台刺了一下罢了,伤口很浅,已经请太医署的医师包扎过了。”

    “那就好。呃,陈师快坐!”赵德昭点点头,招呼一声重新坐下。

    他目光放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佑坐下后开门见山:“好叫官家知晓,臣此来是为了春闱舞弊之事。”

    “啊?啊!”

    赵德昭反应过来:“陈师请讲。”

    说着话,他下意识地朝侧殿看了一眼。

    陈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心中了然,明白卢太后就在这里。

    稍稍思忖,陈佑开口:“昨日政事堂王平章得到禀报说指使舞弊者有一人为集贤殿大学士温仁福三子温年虎,治安寺不敢抓捕。故王平章知臣与集贤相、河南尹素来友好,故让臣去寻温仁福说项。惜哉温集贤爱子心切。”

    说到这里,陈佑叹了一声,随即问道:“如此,臣亦不知如何是好。”

    赵德昭有些发愣,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陈佑的意思,当即道:“春闱舞弊,要是查到了,自然是要抓的。”

    话音未落,偏殿传出一声咳嗽。

    紧接着,太后卢金婵走了出来。

    陈佑面无表情地起身行礼:“参见太后。”

    “少保不必多礼。”

    卢金婵说了一声,走到御座旁。

    自有宦官摆好座椅,卢云华就坐在太后卢金婵旁边稍稍靠后一点。

    出了侧殿后,卢云华就一直在观察陈佑的腿,见他动作顺畅,这才放下心来,舒了口气。

    陈佑刚刚坐下,就听得卢金婵开口:“我听少保所言,似乎是想要强行抓捕那温年虎?”

    “正是。”

    “可是,”卢金婵眉头紧蹙,“若温年虎躲在家中,难道还能派人冲入宰相府邸么?”

    陈佑闻此,看了卢金婵一眼,随即看向赵德昭,神情严肃地缓缓道:“那就得看,官家和太后,是要宰相的脸面,还是要科举的脸面,司法的脸面了。”

    顿了顿,他微微颔首,垂下目光:“本次科举有五千考生,查实舞弊者三十余人尽以他罪下狱,未查实者不知凡几。若此五千人知有舞弊者未除,则科举名望尽失,物议起时,就不是一个宰相能解决的了。”

    五千人,相比于历史上淳化三年的一万七千余人可谓是少之又少,但放到如今来说却算得上是天下学子菁华尽皆聚集于此。

    陈佑这话说出,卢金婵脸色就变了。

    毫无疑问,这是威胁。

    他提都没提自己差点被温仁福杀了的事情,只是说科举舞弊。

    注意到大姊神情变化,卢云华赶忙前倾身子低声在卢金婵耳边安抚:“将明这次怕是被逼急了。大姊不必急着回应,等等看其他宰相怎么说。”

    卢云华微微点头,扭头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赵德昭,又是一声轻咳。

    显然赵德昭对他即位以来第一次科举还是蛮重视的,只可惜母亲在这,他不能当着外臣的面忤逆。听到母亲的暗示,他只得按捺下心中不满,老老实实坐着。

第五百八十六章 无人可得顺心意(三)

    见儿子老实了,卢金婵这才看向陈佑:“少保说得有些严重了。科举舞弊当然要查,可也不能为了抓人而强闯宰相府邸吧?”

    陈佑抬起头来,目光炯炯:“若是宰相涉嫌舞弊,还有甚德性坐在政事堂中?”

    不等卢金婵开口,他又补充道:“春闱舞弊,未成大错,罪不至死,且只是想叫温年虎配合调查罢了,怎料到他温美才百般阻拦。如此行径,不得不叫人怀疑。”

    他停了一下,一字一顿地道:“他是否就是背后主使!”

    温仁福当然不会把儿子交出来!

    只是配合调查罢了。

    呵!治安寺与河南县都同王朴、陈佑有关联,以温仁福对儿子的重视程度,必然不会放心。就算王、陈二人不动他儿子,也保不齐会不会有其他人想要嫁祸二人挑起争端。

    陈佑和王朴之前想法是,叫温仁福在辞相和儿子被逮捕之间选一个。

    按照他俩的估计,温仁福一定会选择保住儿子。

    只是让人没料到的是,提到温年虎的时候,温仁福会那么过激。若不是陈佑常年习武反应迅速,说不得就要死在那辆马车上。

    这一下,不等卢金婵反应,赵德昭忍不住出声:“还是要查清楚!”

    “官家明鉴,的确要查清楚。”

    陈佑拱拱手,抢先拿住话头不让卢金婵说话:“故而臣来请示官家,以温美才如此行为,该如何处置。”

    他话音刚落,殿外宦官高呼:“平章事王朴、枢密使马青求见!”

    话音未落,卢云华立刻起身避回偏殿。

    太后在这里没问题,但她这个外戚出现在议政之所就逾矩了。太后听政时候架的帘子也主要是为了遮她,现在来不及架帘子,她只好暂避。

    卢云华的身影刚消失,两位宰相便走了进来。

    先后向皇帝和太后行礼,马青直接坐到陈佑让出来的位置上。

    王朴则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坐在马青下手的陈佑,朝赵德昭拱手朗声道:“启禀官家,臣昨日听闻舞弊事涉集贤殿大学士温仁福之子,故央陈少保前去说项。”

    说着,他朝陈佑点点头,接着道:“怎料到温仁福丧心病狂,身为宰相竟妄图殴杀另一位宰相!”【1】

    其实这件事可大可小,别说是用烛台砸头,便是持剑劈砍,也可以说成是“斗殴”正如卢金婵之前所说。而陈佑也好,李楼也罢,还有现在王朴,都死死咬住一个“杀”字。

    其中差别,不言自明。

    陈佑听到这番言语,微微低头不说话。

    马青接过话头:“如此行径,着实叫人心寒不已。”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今日敢杀陈将明,明日就敢杀王文伯,敢杀我马青!为了一个春闱舞弊案就能杀宰相,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这句话说到了赵德昭心坎里,他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见卢金婵脸色变幻不已,顿时心中快意。

    他收回目光,轻咳一声,故作沉稳地问道:“依两位相公之见,温仁福当如何处置?”

    王朴抿着唇同赵德昭对视一眼,随即长揖:“臣请将温仁福交至大理寺议罪!”

    话音刚落,马青起身:“臣附议!”

    “臣,附议。”陈佑也站了起来。

    建隆三年二月丙戌,宰臣温仁福以袭杀太子少保陈佑坐免。先是,仁福涉科举弊案,故杀佑以自保。事败,帝以大理寺论其罪。

    温仁福毕竟曾做过一镇节度,府中护卫全都是从军中挑选的,宁强带着治安寺警员上门时差点打起来。

    也幸好温仁福在家中,及时阻止护卫动手。

    无它,在洛阳,他无法反抗。真要是抗旨不尊,或许连家人都保不住。

    最终,春闱舞弊这件事没有牵扯到温年虎,而是安在了温仁福头上。因窦少华等人力保,再加上他奉上八成家资纳入国库,“袭杀陈佑”这一条最后也去掉。

    等到宣判时,温仁福仅仅是被剥夺官身,且不得离京。

    这都是后话了,二月初五在温仁福罢相的轩然大波中过去,次日,便是许多人期待已久的春闱。

    初六,起居朝会、两府议事先后结束。

    王朴一下按倒一位顾命大臣,现在无人会同他争斗,况且现在也没什么好争的,除了那个空出来的宰相位置。不过这件事至少也要等科举结束才会拿出来讨论。

    两府相公参政们各自散去,陈佑叫住王朴。

    两人站在路边,陈佑脸上满是无奈:“王相恐怕还不知道昨晚宁行仁去找我了。”

    “哦?为了温年虎?”

    王朴笑呵呵地问了一声。

    陈佑长叹:“相公慧眼!”

    “呵呵。”王朴微微摇头,“不动温年虎是底线,怎么都不可能变。”

    一个是立下规矩,以免政争累及家人;另一个则是展现出宽大的心胸,防止其他人被逼抱团。

    陈佑无奈:“相公的意思我都明白,可他宁行仁非要装作不懂!”

    “那就得靠将明你去说服他了。”王朴笑容温和,“毕竟宁强是你的旧部。”

    陈佑点点头,轻声道:“不过,这治安寺现在要少一个少卿吧?”

    这话一出,王朴脸上笑容立刻就消失,面无表情地看着陈佑。

    陈佑毫不退缩地同他对视,嘴里继续道:“总归也就半个多月,总不能临到头了再来腾出个位置。”

    这句话说出后,两人安静地对视良久。

    终于,王朴缓缓点头:“将明此言有理,这段时间治安寺有些不像话了。”

    两人达成共识,便就此告辞。

    王朴回到政事堂,立刻就叫人去请王彦川。

    虽然他同陈佑才刚刚合谋扳倒温仁福,甚至接下来还要合伙对付外戚卢家,但现在已经出现矛盾了。

    既然陈佑要割他的肉,想来已经做好了王彦川继续留在枢密院的准备。

    另一边,胡承约寻到了窦少华。

    刚进书厅,胡承约开门见山:“如今政事堂仅余相公和王平章,相公这还是一个英华殿大学士就有些不合适了啊!”

    窦少华笑而不答,问道:“某这边只有酒,德俭可喝得惯?”

第五百八十七章 平波起浪第一风(一)

    只这一句话,就叫胡承约放下心来,连忙道:“可以少喝一点。”

    按照规定,在衙门里办公的时候,午饭都不准饮酒,更别说现在还是公务时间。

    在胡承约面前行此等违规之事,虽然不大,可也属于示好亲近的姿态。

    窦少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瓷瓶子,拿出两个径不满两寸的白瓷杯,依次朝里面注入酒水至八成满,正好一瓶倒完。

    胡承约连忙上前,不等他拿起酒杯,就闻到一股水果香甜的味道。

    放下瓷瓶,端起酒杯,窦少华呵呵笑道:“公务之时不可饮酒,我就在果汁里加了点薛广德从幽州带回来的好酒,味道是淡了点,可平常喝着也能垫垫嘴。”

    胡承约端起杯子同窦少华碰了一下,轻轻抿了一口。

    可以确定的是,窦少华所谓的果汁一定是果酒,而且味道一点也不淡。

    毫无准备地一口咽下去,胡承约只感觉自己脑门子涨得慌,抬头看窦少华坐回椅子上,捧着就被怡然自得地品着。

    当下强笑道:“相公这酒味道可不淡啊!”

    “也就尝尝滋味罢了。”

    窦少华满意地呼了口气,搁下酒杯,正襟危坐看着胡承约,缓缓道:“德俭有意集贤殿?”

    按照政事堂传统,宰相一般是加昭文馆、史馆、集贤殿,窦少华的英华殿是才出来的,说出去没有前三个好听。

    现在史馆相和集贤相都空着,窦少华自然想入史馆。

    胡承约听到问话,露出谦逊的笑容:“相公说笑了,承约不敢妄想。”

    “哈哈哈!还是要想一想的。”窦少华豪爽笑道,“德俭毕竟参知政事,同两府宰相也没什么区别,我们要考虑的你也得考虑考虑!”

    胡承约小意应对:“相公说得是,不过毕竟有相公们在,似承约这等惫懒之人,也能偷个闲。”

    “想偷闲可不容易。”

    窦少华说着,举杯遥祝。

    胡承约连忙举起酒杯示意,有了准备后,再喝这酒,他就能好好品味了。毕竟只是果酒兑了白酒,口感要稍微柔和些。

    等了一阵,窦少华终于谈到胡承约挂念不已的话题:“德俭的来意某都晓得了。”

    “那……”

    “呵!”窦少华笑了一声,“罢免一位顾命宰相是一件大事,王文伯、陈将明也不是丝毫未损。你且看着罢,听说武德司查到了王松岭头上,他不动,你就不会动。”

    “原来如此。”

    胡承约好似松了口气。

    其实他本就明白,不过身后没人毕竟心里发慌,这才找到窦少华头上来。

    杯中还剩下一口酒水,胡承约双手举杯站起来:“我敬相公!”

    言罢,一饮而尽。

    窦少华面带笑容地举起酒杯,也直接喝干。

    这时候,胡承约似是酒劲上头,脸上出现些红晕,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承约那边也寻了几坛好酒,瞅个空子请相公前去品鉴。”

    “好说好说。”窦少华干脆应下,“德俭若是喜好饮酒,也可常来此处。”

    “那感情好。”

    胡承约脸上露出诚挚的笑容,答应之后再次一礼,便告辞离开。

    洛阳贡院,刘熙古身穿绯袍端坐在高台之上,目光扫视一排排的考棚。

    方才试题都已经发下去了。

    进士科的题目共六个部分,一首诗、一篇赋、一篇论、五篇策,贴《论语》,以及《春秋》、《礼记》其中之一的墨义。策分时务和方略两种,每次考试比例不同。

    这次春闱,诗赋不必去管,贴经是上下文填空,墨义就是经文释义。

    以上四个部分基本上看不出来考生的政治倾向,重要的是那一篇论和五篇策。

    本次进士科的论题是“赵鞅以铸刑鼎”。

    策的题目分别是“平定岭南策”、“致圣王之治策”、“治戎夷之策”、“补国税不足之策”、“治旱策”。

    题目的详细内容不在这里复述,六道题目,分别考察考生对法律的态度、领兵在外会如何、对“圣王之治”有怎样的期望、对化外治民的态度、对地方豪富的态度、主政一地的施政方向等。

    不怕他们的文章漏洞百出,只要目标、手段倾向于陈佑这边,就是以后数年十数年的培养对象。

    毕竟科举考试的及第标准是“文理通顺”,在这基础上再有些文采,便能得到上等评价。

    本次春闱分甲乙丙三等,甲乙二等为本科及第,乙等为本科出身。

    别误会,这个本科是“本人报考的科目”的意思。

    刘熙古的作用就是在排名次的时候,水平相同的情况下把倾向于陈佑这边的排在前头。

    而“文理”与“文采”,这东西只要不是差距大到肉眼可见,基本上都是评判者自由心证。不然也不会有考生在考试之前推敲主考文风,以投其所好了。

    五千人考试,水平相近者不知凡几,刘熙古这有倾向性地排名,能让陈佑这方后备军多一二十人都算是少的。

    待试卷稿纸全部分发完毕,一声鸣,建隆三年春闱正式开始。

    刘熙古看了一阵考棚间站岗的殿前司军士,便收回目光一一扫视坐在他两旁的副主考和站在台下的一众阅卷官。

    贡院关门的时候他得知少了三四十名考生。

    四十比五千,似乎不值一提,但来参加考试的考生不乏身患疾病的。出于对陈佑的信任,刘熙古愿意相信这些没来的考生都是因为涉及舞弊被抓了。

    那么,等考试结束之后,眼前这些人应该也会少几个吧!

    心中这么想着,刘熙古站起身来,沉声道:“各自巡视去罢!”

    书院,一块空地上围着数十人,有学生有教员,书院祭酒徐师进就站在人群中央。

    在他身边,两个十七八岁的学生正围着一张木桌拼接器械。

    他看着忙碌的两名学生,还有周围看热闹的学生,心中有些无奈。

    按他的想法,身为学生,你空闲时间不说自学吧,去骑马练武学音乐,也好过做这些机巧之物。

    可惜,陈佑鼓励大家在不耽误学业的情况下开展各自乱七八糟的研究,甚至只要能说出道理,书院还会给予支持。

    比如桌上的器具,既有学生自制的镜筒、木架,也有书院提供的凸面镜、反光镜等。

第五百八十八章 平波起浪第一风(二)

    他们在拼的,是一台光学显微镜。

    这样的器具他们不知道拼装了多少次,虽然祭酒在旁边看着让他们有些紧张,但还是以较快的速度拼装完成。

    其中一个学生拿过放在一旁的树枝,拿起匕首仔细地切了一片薄片下来,摆在挖了孔洞的木架上。

    另一人仔细调整镜筒高低和玻璃镜的角度。

    终于,他高呼一声:“好了!”

    他立刻抬头,和同伴一起满脸紧张地看向徐师进:“祭酒!”

    “嗯。”徐师进点点头,上前依照学生的指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镜筒内看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方格网,就好似在他眼前铺开一张渔网一般。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紧张的学生,随即继续低头看去,同时伸手拨动了一下那边树枝切下来的薄片。

    方格网动了!而且调整之后似乎能看出来这些网格呈一圈圈的同心圆排布!

    徐师进抬起头来,缓缓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树木结构!”一个学生兴奋回答。

    另一个连忙截了一段拇指长的树枝,纵切一片薄片替换掉之前的横切薄片:“祭酒,你再看!”

    这次看到的是一排排长的方格,虽然因为切片技术不高出现重叠和破损,但依然能隐约看清。

    很神奇,不过似乎没什么用处。

    这是徐师进最先冒出的想法,紧接着他又想,要是这两个学生把发现这种奇特现象的聪明才智放到诗书经典上,可能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展示树木,而是坐在洛阳贡院参加科举。

    心中暗叹,他不明白这个发现究竟有什么意义,可谁叫山长陈佑鼓励这样的新发现呢?

    因此他稍作思忖,面带笑容宣布道:“这是一个新奇的发现,我会禀报给山长,或许你们会获得今年的大奖!”

    这话一出,三人立刻欢呼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学生也是议论纷纷,当然以羡慕者居多。还有人想着是不是借用一下他们做出来的东西,说不定也能发现什么,然后获得书院奖。

    “不过,身为书院学生,还要以学业为重。”徐师进又开始泼冷水了,“不求人人都能考中进士,可总得顺利毕业,到时凭借书院经历也能入得幕中,自有一番际遇。似这等奇巧,不可太过上心。”

    自从汪祭酒换成了徐祭酒,这番话在场同学不知道听过多少次,此时一个个都肃容束手,齐声道:“是!”

    徐师进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看向那两名学生,语气放缓:“你们整理一下写篇文章出来,我派人送给山长。”

    “是!”

    这一声就带着些欣喜与激动。

    酉初,陈佑从宁家出来。

    让一个枢密副使多次上门拜访,宁强这个治安卿也是独一份了。

    但是没办法,陈佑既然要用宁强,那他就必须要安抚宁强的不满。

    宁强处事灵活,但涉及理想,他很少退缩。陈佑就不一样了,该妥协该放弃的时候毫不犹豫,只要有助于最终目标的实现就好。

    比如这次,宁强是想要把所有涉及舞弊的人全都抓起来,但陈佑出于稳定政局的考虑,同王朴一齐阻止了他。

    前些年宁强就能去质问陈佑是否丢了当年的理想,现在陈佑要不去解释清楚给个无可反驳的理由,怕是两人会直接分道扬镳。

    走下台阶,陈佑转身:“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治安寺案件颇多,行仁你多注意些。”

    出来送他的宁强站住脚步,神色坚定地点头:“有我在,你放心。”

    停了一下,他补充道:“只要无人干涉。”

    陈佑闻言笑了笑,丝毫没有感到尴尬。

    摆了摆手,迈步上车。

    马车没有停留,直接回到陈府。

    进门之后先陪妻儿吃了晚饭,然后考校子女的学业。

    陈衡和陈孚还好,一个十岁一个八岁,比不得赵德昭早熟,却也能收心学习。就是四岁的女儿和三岁的幼子着实调皮,到现在没认识多少字不说,一天到晚还尽给哥哥们捣乱。

    李疏绮为了管教女儿,只要在家里,藤条就不离手。南桑更是多次教训幼子陈元,希望他能跟哥哥们学习,少玩一点。

    陈佑虽然头疼,可也没办法。他事情比较多,天天忙外面的事,难免会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故而他对四个孩子疼爱归疼爱,但妻妾在教训孩子的时候,他绝不插嘴。

    免得孩子有了依仗就不听教训。

    每个孩子都夸了两句,陈佑便甩手朝书房走去,还有书院事务等着他处理。

    又有教授想要离职。

    批准。

    教员离职很正常,能在书院教书,水平都不差,更别说教授。这个世界毕竟还是权力大于学问,有机会当然会选择放弃教职进入府军州主官幕府。

    有贫家子弟联名申请书院把医学院变为常设学院。

    考不上科举又入不了幕府,学医也是一条路子,至少身份上要比账房高多了。唯一的缺点就是老资历的医师才能赚钱,在此之前对家庭的帮助没有做账房那么大。

    这份申请已经是第三次出现了,看来学生们的确有这类需求。

    陈佑稍稍考虑,医学院没办法自己办,现在偶尔开课都是从《本草》编纂组或者太医署请的人。因此需要同太医署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来一个联合办学,最好能把《本草》编纂组也拉进来,说不得可以让医学生提前拿到一些养家糊口的钱粮。

    批示之后,继续翻看下一份。

    是徐师进的,他批准了一笔较大的支出,用于维护真理堂和堂前的青石广场。

    账目有专门的审计人员,这份公文陈佑画个圈写个“阅”表示知道这件事就行了。

    再拿起一份。

    这一看,就是一刻钟。

    他手里的是那份发现树木结构的文章。

    看完之后,放下文章,他靠在椅子上,突然说了一个名字:“虎克。”

    历史有载第一个观察到植物细胞的人。

    他目光放空,许久之后突然笑出声来,重新看向那篇文章,喃喃道:“挺好的。”

    长出一口气,他提笔写下批语:“很有价值的发现,建议尝试看看各种花草树木甚至蜂蝶猫狗等是否有类似现象。希望同发现者见面的时候,能够听到更多的新发现。”

    稍稍思忖,他又加了一句:“转知微先生,可酌情资助此二人之研究。”

    兴趣只会产生个例,利益才会引起潮流。

    他现在只能给出经济利益,等日后操持国政,便可以给出社会地位,甚至政治地位也不是不可能。

    改天换地,道阻且长。

    陈佑记下今日之发现,便不再关注此事,转手拿起下一份公文。

第五百八十九章 骤起争端余韵响(一)

    建隆二年的春闱总共持续两天,不提供蜡烛,也不准考生携带蜡烛。

    提前写完可以提前交卷离场,但是第二天燃烛之时若还没能写完,就会强制收卷,不存在通融。

    初七日暮,最后一批考生交卷离开。

    未几,贡院内外燃起火烛。

    今天晚上弥封官要连夜干活,把所有的试卷原卷上的考生信息封上,装订好后编号。

    从明天开始会有誊卷官把订好的试卷按照编号顺序誊抄一遍,这一步是连考生的笔误或者违禁的地方都要抄出来,以免影响阅卷官的判断。

    誊卷制度前两年才开始施行,加之考生较少,如果阅卷官发现笔误或者违禁字词,都会要求核对原卷。

    总之,这是一场尽可能杜绝场外影响的考试。

    所有试卷都送到了弥封之处,一干考官全松了口气,从现在开始,他们能有半天的休息时间。明天下午第一场试卷会送到他们的案头,一般是墨义和贴经。

    刘熙古正在重申明天的阅卷安排,一身戎装的卢孟达在亲卫的护持下步履沉稳地来到他面前。

    “刘侍郎!”

    刘熙古目光一凝,随即叉手一礼:“卢将军。将军可是要走了?”

    “正是。”卢孟达没有绕弯子,“考试结束,殿前司也就不准备在贡院留太多人,今晚某会带走一些人,还剩下的人有江盈江校尉统率。”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年轻男子立时上前半步。

    刘熙古朝他点点头,记下此人面貌。

    卢孟达接着道:“若侍郎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江盈便好。”

    “有劳了。”

    交接完成,卢孟达不再多留,直接告辞离开。

    只是他还没走几步,就有一名下属小跑着过来通报:“将军!治安寺来人围住了贡院!”

    卢孟达皱眉停住脚步,他看向这名下属。

    此人跟了他好些年,向来稳重,想必不至于夸大事实。

    想到这里,他面色严肃起来,快步向贡院大门走去:“随我去看看。”

    后方正在叮嘱一干同僚的刘熙古隐约听到这边的对话,顿时留了心思。

    反正明天还有一上午的空闲时间,索性随意几句结束了安排,也慢慢朝正门处走去。

    贡院正门外的街道上,宁强身着公服袖手而立。

    治安寺先后少了一个警监和一名少卿,剩下的人也不想招惹麻烦,这两天宁强几乎事事亲为。为了能做好事,他不得不依仗那些底层官吏,让他们负责许多超出职权的事务。

    由此,寺内矛盾已经积攒到一个危险的程度,正如陈佑所说,只要宁强手段恰当,在他那名调任警监的亲信抵京之后,完全有可能借着这次矛盾爆发彻底掌握住治安寺这数千人手。

    不过这意味着亲信抵达之前,治安寺需要安稳一段时间,以免提前激化矛盾。他不想为了等待时机把这段时间拖过去,所以他来贡院抓人了。

    请示了官家之后,他直接拉出治安寺八成人手,把贡院团团围住。

    殿前司的人,还有贡院里的考官甚至杂役,只要涉嫌舞弊,一个都别想跑掉。

    宁强见贡院门内有动静了,知道主事者来了,稍稍整理衣冠,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缓步朝前走去。

    宁、卢二人相见,间隔不过十步。

    “原来是宁寺卿亲自过来,某还想着何人如此大胆敢围我殿前司。”

    卢孟达看着肃容而立的宁强,嘴角含笑如此说道。

    他再怎么说也是殿前司都虞候,更是当今太后长兄,家世不凡。不仗势欺人已是难得,言语讽刺一名普通的卿根本算不得什么。

    宁强丝毫不虚,他神情未变,语调平淡:“正是宁某。治安寺此来非是针对殿前司,更非针对卢将军。”

    说到这里,他提高音量:“某受皇命,缉拿春闱舞弊之人!还望将军支持一二。”

    他这话说出,站在后方的刘熙古眼前一亮,当即走到卢孟达身边。

    轻唤了一声“卢将军”算是打招呼,随即昂首睨着宁强:“吾乃春闱主考,如今这贡院中尚有试卷未批,便是两府宰相来了,等闲也进不得。宁寺卿说受了皇命要进贡院,不知敕令何在?”

    卢孟达当即眉头轻皱,刘熙古这话看似质问,可用在此时却让人有一种他卢孟达服软退让的感觉。

    果然,宁强没有片刻犹豫,直接就让下属奉上印有官家御宝和政事堂印的敕令。

    敕令上说得很清楚:缉拿殿前司及贡院内外涉及舞弊之人。

    这个时候再拦着就不合适了。

    卢孟达抿着唇将敕令递给刘熙古。

    刘熙古接过敕令扫了一眼,然后看着卢孟达面露无奈道:“卢将军,看来这事的确受官家重视,虽然治安寺这么一闹会耽误批改试卷,可也不得不配合一二。”

    有人搭台阶,卢孟达也没继续端着,顺势点头:“既然如此,宁寺卿抓人就是,我殿前司绝不阻拦。”

    卢孟达退让,宁强立刻拱手:“多谢将军体谅。”

    言罢,宁强吩咐手下警员开始抓人。

    其实这次要抓的殿前司人真的不多,总共也不到十人。

    但是没办法,中枢机构抓住禁军的人,比较敏感。

    好在卢孟达愿意配合,应该不会出乱子。

    宁强独自一人站在街口,看着贡院门口那些对他十分排斥的殿前司军汉。

    至于刘、卢二人,重新回去坐着等待,毕竟不知道这次抓捕要持续多久,不可能留在门口陪宁强大眼瞪小眼。

    此时此刻的贡院,天大地大,试卷最大。

    趁着还没开始弥封,刘熙古紧急叫停,带着人亲自守在此处。

    一群弥封官聚在此处,看着坐在上首默不作声的刘熙古,再加上贡院里的嘈杂吵闹声,不免心中惴惴。

    好在过了大约一刻钟,动静渐弱,眼前这些弥封官一个没少。

    不能肯定他们当中一定没有涉嫌舞弊的人存在,但至少没被查出来。

    刘熙古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抚慰一番不安的弥封官们,远处的吵闹声突然剧烈起来。

    他立刻站起身来,面沉似水。

    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人匆匆忙忙快步走来,一见到刘熙古立刻就道:“殿前司闹起来了!”

第五百九十章 骤起争端余韵响(二)

    刘熙古脚步一顿,面容不变,沉声道:“带路!”

    不等那仆役回应,立刻就迈步向前。

    直到他走到门口即将越过仆役时,那仆役才反应过来,连忙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着在前头带路。

    屋内的一干弥封官们面面相觑,最终不知是谁说了声:“咱们还是在这等着吧。”

    一连串“是极”、“有理”此起彼伏,一个个左顾右盼寻了椅子坐下。

    刘熙古跟在仆役身后朝侧门走去。

    考试结束之后,贡院里面就没剩下几个殿前司军士,发生冲突的地方是在贡院外的一处殿前司集结点。

    等刘熙古赶到侧门门口,场面已经平息下来,双方人马正在对峙。

    一边是治安寺,一边是殿前司,宁强和卢孟达各自站在下属前头。

    乍一看去好像没什么,但刘熙古还是看到双方都有人挂彩,地面上甚至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刘熙古深吸了一口气,在门内止住脚步。

    他这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去添乱。

    ……

    “主翁!治安寺同殿前司打起来了!”

    刘河迈步跨入书房,同时迅速说明事由:“起因是治安寺警员抓捕涉及舞弊案的殿前司军汉时稍稍粗暴了些,当场就有人动手了。幸而宁强和卢孟达反应迅速,把骚乱强压下去。”

    “是么。”

    陈佑停下写到一半的批语,把毛笔搁到砚台边的笔搁上,活动着手指问道:“现在没事了?”

    “消息送来的时候,双方人马都散了。”

    陈佑点点头,继续问:“贡院呢?”

    刘河早就打探过,此时回答起来毫无迟滞:“贡院已经关闭,殿前司所有人全部撤出贡院,只负责贡院外的护卫。”

    “人都抓了么?”

    “引发冲突的那几个被卢孟达保下来了,其他应该没有漏网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卢孟达不得不保,否则他会失了军心,在殿前司待不下去。

    陈佑稍作考虑,开口道:“行。就这样罢。”

    他重新执笔蘸墨批阅公文。

    刘河站在原地静等一阵,见他再无吩咐,悄无声息地施了一礼便退出门去。

    把手头这一份公文批完,陈佑再次放下毛笔,靠在椅子上微阖双目静静考虑如果这一次宁强去职,等要用到治安寺的时候,能不能及时把他重新放回去。

    其实宁强不一定非得去职,可惜同他站在一块的是卢孟达。如果要追究卢孟达的责任,宁强就必然要担责。早就对宁强入主治安寺不满的王朴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把宁强赶走的机会。

    想到这里,陈佑突然睁开眼睛。

    如果这次冲突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策划好的……

    他想了想,起身走到椅子后面书架前,蹲下身子翻出一本小册子。

    回到桌前翻开小册子。

    最前面一页顶部写着“医学”,往后一张是“国税”……

    他手上不停,一直往后翻,直到看见一张写着“清田”的纸,他停下动作。盯着页面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翻过这一张,现在不适合做这件事。

    再往后翻了几张,他终于选定目标,这一页上写的是“整军”。

    他仔细阅读从前写下的文字,过了一阵,放下册子,拿过纸笔开始书写奏章。

    既然王朴想要收拢京中各部,他没必要在此时与王朴硬顶,只要根本不失,更改计划适当退让也可以接受。

    正好趁此机会彻底解决外镇坐大的问题,也能裹挟大势获得枢密院的话事权。

    至于王朴独大之后该怎么办,那就看谁能成为天下的大局,逼迫另一个人“以大局为重”了。

    次日一早,宫门刚刚打开,立刻就有弹章递到政事堂。

    这里面有御史弹劾宁强和卢孟达的奏章,也有肃政要求查清卢孟达“包庇下属”的奏章。

    而普通官员既没有御史的风闻奏事之权,也没有肃政可以提请调查的权力,但却能上表讽谏两部冲突之事。

    不管形式如何,目的只有一个:惩处宁强和卢孟达,以免再次发生类似事件。

    陈佑抵达枢密院没多久就得到政事堂的消息,他喝了口茶,立刻前往同明殿求见官家。

    在殿外等了片刻,御前侍候的宦官立刻出来迎接。

    走进屋内,陈佑先站定行礼:“臣,佑参见陛下。”

    赵德昭立刻起身致意:“陈师不必多礼。”

    行礼之后,陈佑没有坐下,而是四下扫视,同时朗声问道:“殿内可有起居郎?”

    “有!”墙前屏风后传出人声,“起居舍人李在此执笔。”

    陈佑立刻道:“还请李右史稍避。”

    李沉默不答。

    赵德昭当即反应过来,也出声道:“李卿且去偏殿等候。”

    “喏。”

    过不多时,李自屏风后走出,朝赵德昭一礼,退出正殿。

    随后赵德昭屏退宦官宫人,稚嫩的面孔带着严肃看向陈佑:“陈师有事且讲。”

    陈佑把摆在一旁的椅子搬到御座正对面坐下:“官家可记得守天下靠的是什么?”

    赵德昭眉头一挑,没有丝毫犹豫:“靠的是精兵强将!”

    “如何令精兵归心、强将听命?”

    皱眉回想一番,赵德昭缓缓答道:“我记得陈师曾说过,天下稳定、百姓富足,则军兵思定。”

    陈佑闻言轻笑一声,继续问道:“官家可知富贵险中求?”

    赵德昭神情一滞,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见他如此,陈佑没有多说,直接从袖中掏出《论国朝兵事疏》起身递到赵德昭面前的桌子上。

    陈佑坐回去,见赵德昭拿起奏章,便继续道:“官家当记得,我曾说过权力来自于百姓众愿,也就是说要想别人听你的,首先要让别人相信你也希望你能带着他们往好处去。”

    “一个新上任的官员为什么能叫治下军民听命?因为这个官员是皇帝派去的,是中枢委任的,所以大家愿意相信他。”

    陈佑忽略了人与人之间的争斗,直接把复杂问题简单化。

    “换而言之,为什么会有人跟着贼酋造反?因为那些人相信贼酋能带他们得来富贵,他们不认皇帝,也不认中枢,只认领头人。”

第五百九十一章 骤起争端余韵响(三)

    赵德昭放下看了个开头的奏章,直接就问道:“陈师的意思是想法子叫这些人只认中枢,不认主贰官?”

    “正是。”陈佑点头,“如今天下承平未久,一些个猛将名将也都还在,我以为可以趁此机会轮番调动各地将帅,不使一人久任一地积累人望。且国朝四境未安,正可以之练兵,培养下一批将领逐渐顶替老将。”

    猛将发于行伍,既然不能让将领同部下培养感情培养默契,就得想法子让这些不时轮换的将领得到军士们的认可。上级的任命只能叫人在平时听话,真到了拼死之时,只有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名声才能叫人愿意效死。

    “再有就是伤残战死的抚恤,必须是中枢主导,让所有军汉都明白,他们能没有后顾之忧去拼命,是因为有朝廷在,而不是因为带着他们打仗的将帅。”

    赵德昭连连点头,其实他无法深入思考陈佑话中的意思,但是乍听上去,陈佑所说的很有道理,他自然就能听进去。

    既然说到将士抚恤,陈佑顺口就说了一句:“这件事最好是安在兵部,叫兵部来负责此事。”

    果然,听他这么说,赵德昭愣了一下:“这事不应该是枢密院来负责么?”

    陈佑闻言,嘴角微微上翘,随即解释道:“枢密院的话,不太适合负责此事。日后那些被顶替的老将,若是无名无功也就罢了,若是功名俱在,枢密院是最好的去处。再主持抚恤将士,岂不是给了他们收揽人心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若有深意地加了一句:“要是真有一位名帅能威压其余将领,可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别说皇帝了,普通的文官也不会放心。

    所以狄青才会那么难过,不仅仅是文官要针对他,更是皇帝要找人制衡他。既然没有武将能与他相匹敌,就只能通过明制度和潜规则来限制他的权力,消磨他的威望。

    巧的是,周国现在的枢密使马青也就是军功有些薄弱,但资历和威望渐渐有了军中第一人的气象。

    赵德昭有些茫然地点头,他现在想不到陈佑话中隐含的意思,不过只要能把这句话印在脑海中,总会有发芽的时候。

    “陈师且去做。”赵德昭语气真诚,“此等为国为民之事,我定当支持!”

    陈佑拱手道:“官家有如此见地,不愁天下不安。”

    只一声夸赞,就叫赵德昭面露欣喜之色。

    不过他随即响起一件事,稍稍犹豫,开口问道:“武德司查到王彦川相公涉及春闱舞弊,我想罢免他,陈师以为如何?”

    陈佑眸光微动。

    他本来都做好了王彦川继续留在枢密院的准备,没想到赵德昭竟然自己动了心思。

    意外之喜,着实是意外之喜。

    陈佑稍作思忖之色,沉声答道:“回禀官家,臣以为现时不宜罢免王彦川。”

    “这是为何?”赵德昭急切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陈佑敏锐地察觉到赵德昭态度的变化,嘴唇微抿,等了一瞬才不急不缓地开口:“一则才罢免一位宰相,如若短时间内再次罢免一人,恐令群臣不安。”

    如果有正当理由,别说接连罢免两位宰相,就算两府这么多人一次性都换了,只要没死人,就不会导致群臣不安。

    只不过陈佑和王朴在之前罢免温仁福的时候起了比较明显的作用,再罢免一个王彦川,怕是会惹得其他人一起配合来对付他们。

    “再则常言道‘使功不如使过’,官家可令中官将罪证送到王彦川府上,想来王彦川必当小心谨慎不敢不听官家之令。”

    这句话说出口,陈佑看到赵德昭面露沉思之色,又加了一句:“如今政事堂相公出缺,正可叫王彦川到政事堂紧抓兵部抚恤事宜。想来他不敢不尽心,亦不至于办砸了此事。”

    赵德昭恍然:“陈师所言有理!”

    初八,政事堂建议罢免治安卿宁强和殿前司都虞候卢孟达。

    卢仲彦得到消息立马寻到陈佑,直言太后要求卢氏不能不在京城没有兵权。

    这基本上是强压着陈佑用自己的利益去同王朴等人交换。

    这等损己利人的事情,陈佑当然不能直接答应,卢仲彦好话歹话都说尽了,陈佑才答应去找其他相公说项。

    王朴那边只是做个样子,两人一边喝茶一边探讨茶叶怎么喝才好。

    陈佑力挺整茶泡煮,喝得就是原滋原味。而王朴却喜爱加调味料冲泡的茶粉,配比稍微变化就是不同的滋味,千滋百味才是好茶。

    争论的时候难免声音大了点,倒叫关注此事的卢仲彦颇为安心。

    再之后找到马青,才开始说正事。

    他借着王朴的名义说出对外戚掌京都兵权的担忧,随后又说了卢家的要求,以及王朴的建议:卢氏兄弟二人只能留一个在洛阳。

    马青没什么好反对的,按他的想法,卢家有一个外地节度使就够了,京中还有两个掌兵权的实在是过于危险。

    从马青那里出来,陈佑又去了宋敏贞府上,同样的说辞,只不过多谈了一些整军事宜。

    宋敏贞是纯粹的文官,对陈佑把抚恤事宜划拨到兵部十分赞许,唯一的问题就是财政能否支撑。

    他看过不少书院的文章,因此希望陈佑给出一个合理的计划,如果财政允许,他会全力支持。

    陈佑满口答应下来,告辞离开。

    撇去同他不对付的王彦川,他最后拜访的是窦少华。

    坐下之后,他先说了卢氏的事情。

    窦少华捧着酒杯呵呵笑道:“卢孟达离职也好,不过少保怎么不劝劝官家把东宫六率解散了,哪有东宫兵马护卫皇宫的道理?”

    陈佑尴尬一笑:“窦相的意思是?”

    “卢孟达可以留下。”窦少华放下酒杯,“卢仲彦离开洛阳。”

    陈佑眉头一挑:“卢孟达留任殿前司都虞候?”

    窦少华笑着摇头:“这就得看陈少保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呵。”陈佑靠在椅背上,神情放轻松,“窦相未免想得太好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骤起争端余韵响(四)

    “我想得好不好,得问你要不要把宁强留在治安寺。”

    “窦相这话说的不对了,治安寺卿乃是官家任免,两府无从置喙,无关我要不要。”

    陈佑神色不变,看着窦少华。

    只听得哈哈一声,窦少华爽朗一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似笑非笑地看向陈佑:“少保这话过于违心啊。”

    可惜陈佑面色淡然,丝毫没有变化。

    两人对视一阵,窦少华“啧”了一声,移开目光:“既然少保这么讲,某也不多说了,卢孟达可以留在洛阳,卢仲彦得离开。”

    陈佑稍稍沉默,然后点头:“可以。”

    话不投机,陈佑没有多留,也没提兵部的事情,说完正事便起身告辞。

    翌日,陈佑应了卯坐在枢密院书厅中,他找来了去年一年军费支出记录,此时正在翻看。

    看这个只为了心里有数,知道花了多少钱。但真正落到实处的军资花费有多少,需要他派人一处一处去查。

    只是这么一查,又会动了不少人的口中食,必然不会轻松。

    想到这里,陈佑合上记录,抓起手边的玉镇纸把玩着,思考要怎么做。

    正考虑着,门外仆役呼喊出声:“相公!卢少詹事求见!”

    陈佑手中动作一顿,随即放下镇纸:“请少詹事进来。”

    吱呀一声,木门推开,一身戎装的卢仲彦快步走进书厅,身后仆役重又关上门。

    卢仲彦没有行礼,径直走到一张椅子边坐下,等不及开口问道:“怎么样?”

    “王平章的意思是礼部的事情由政事堂商议,卢大郎和宁强必须认罚免职。”

    “礼部?”卢仲彦皱眉,“他这是什么意思,答应好的事情不办了,还一定要揪着我大哥?”

    陈佑语气平稳地解释:“意思是你继续统领东宫六率,卢大郎要离开洛阳。”

    卢仲彦听闻此话,气极反笑:“怎么,他王文伯原本还想把我们兄弟俩都赶出洛阳不成?”

    “原先你是要离开洛阳的,谁成想发生了这事。”

    陈佑目光微垂,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王平章肯放下一件事,已经算是妥协了。”

    这话一出,卢仲彦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陈佑不急,盯着那个没放正的镇纸,继续考虑之前没考虑完的问题。

    过了一阵,卢仲彦再次开口,语气中带了些烦躁:“其他人怎么说?”

    “长山公和宋相公也都认为两人该罚,不过不强求卢大郎离京。至于窦英华,只要你离京,他就愿意保卢大郎留在京中,不过能不能留任原职,他不管。”

    说到这里,陈佑轻轻摇头叹道:“总之宁强这次会被贬出京去,你要是不管治安卿的缺,或许能换其中一人让步。”

    听到这话,卢仲彦突然开口:“如果叫大哥去治安寺……”

    “不可能的!”陈佑打断他的话,“治安卿位在殿前司都虞候之上,卢大郎乃是被贬黜,没有越贬越高的道理。”

    卢仲彦深吸一口气,没能下定决心:“我再回去想想。”

    陈佑没有起身送他,待木门重新关上,继续考虑那个问题。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提笔蘸墨,拿过一张白纸起头写下“军法司”三个字。

    大理寺监狱门口,温年虎站在一辆马车旁边满脸焦躁地等待。

    就在数步之外,胡承约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中,掀开窗帘就着天光静静看书。

    不过一盏茶时间,门道内传出脚步声。

    胡承约放下书卷,起身下车。

    片刻之后,弓着腰的典狱恭恭敬敬地礼送温仁福走出大门。

    在大理寺监狱呆了两天,温仁福只是有些憔悴,却没有丝毫狼狈的迹象。

    第一眼看到儿子,温仁福明显松了口气。

    紧接着看到胡承约,他忍不住浮现出惊讶的神情:“德俭怎么来了?”

    “我来迎一迎老相公。”

    “阿爷!”

    温年虎没管自己父亲正在和旁人交谈,看到父亲之后喊了一声就快步上前扶住。

    看了眼儿子,温仁福叹了口气,提不起教训的心思。

    他目光转向胡承约,面露歉意开口问道:“到我家中详谈?”

    胡承约拱手道:“老相公方才还家,我一个人不好掺和进去。明日正午,我再登门拜访。”

    温仁福听了,仔细打量一番胡承约,随即露出疲惫的笑容:“也好。”

    目送温仁福登车离开,胡承约赶往皇宫来到窦少华书厅。

    进门之后,胡承约开口第一句就是:“相公可得给承约出出主意,治安寺同禁军在京中打起来,叫河南府十分为难啊!”

    窦少华笑道:“我看德俭你这不是为难吧?”

    胡承约嘿然,叉手一礼后兀自坐下。

    “相公说笑了,府衙里面就那千把老弱,治安寺同殿前司真闹起来,非得要侍卫司弹压才行。”

    “放心,闹不起来。”窦少华靠在椅子上,神态轻松,“陈将明找过我了,看他那样子,卢孟达和宁强一个都留不住。”

    胡承约点点头,转过话题:“说来前两日有几个豪商求到我府上,说是河南府商税太重,想要削减一二。相公有没有兴趣见一见?”

    窦少华目光闪动,呵呵笑道:“这些商贩忒不老实,不查严一点根本就不会缴税。这样,叫我家二郎同你家小子一块去查一查如今河南商税情况,看看到底重不重。”

    “就如相公所言。”胡承约满脸真诚地应下。

    ……

    二月十一,处罚终于出来了。

    参与械斗的治安寺警罢职罚铜,殿前司军士罢职罚铜并处以鞭刑,涉及舞弊的军士交由河南府审讯。

    治安寺涉事警监、警督,殿前司涉事的营、都校尉等一概贬职一级。

    治安寺卿宁强贬为知登州事、登州团练使,殿前司都虞候卢仲彦贬为权守治安寺少卿。

    未几,太子少詹事、左卫率府率卢仲彦以本官任遂州刺史、东川制置使。

    之后,枢密副使陈佑奏请撤销东宫六率,将其并入禁军,敕曰可。

    东宫六率一分为四,左右内率、左右监门率削减人手留驻东宫;左右清道率撤销,人员打散编入京中各军;左右卫率、左右率、左右司御率各以左府入侍卫司,右府入殿前司。

    空出来那殿前司都虞候的位置由太子右卫率府率包牯牛接任。

第五百九十三章 请以海军试新制

    书院门前,宁强老老实实走下马车。

    前来迎接他的使役脸上挂着恭敬却不卑微的笑容道:“宁使君少怪,进书院要下马下车乃是定规,便是当年太宗皇帝来了,也未曾打破规矩!院里面教授讲这就叫‘尊重知识’!”

    宁强原本还打算好好看看这闻名已久的书院,听到使役如此说,不由笑道:“怎么,你还跟教授说过话?”

    那使役显然就等着宁强这么问,脸上露出自傲的神色:“瞧使君说的,咱虽然为奴为婢,可蒙山长恩赐,得了闲也能旁听书院的课程。真要说出去,也算半个学究不是?”

    宁强闻言失笑,一边向前走,一边同这使役闲聊。

    路过真理堂的时候,宁强放慢脚步仔细打量。

    此时堂内正有教授在公开演讲,不时响起热烈的掌声或是喝倒彩的嘘声。

    “是韩院长在演讲。”

    使役见宁强朝真理堂看,适时开口解释:“韩院长一直宣称律令乃是治国根本,律学院那些教员学生都支持他的说法。不过徐祭酒和经学院那些人不喜欢这种论调,律学院教授的演讲,经学院经常会去挑毛病。”

    “原来如此。”宁强点点头,“你倒是知道的多。”

    “嘿!咱怎么说也在书院干了三四年,不说学到了多少学问,可这书院里杂七杂八的事情却知道不少。”

    说话间,来到了半山腰的阁楼前。

    “山长就在里面,使君自己进去就好。”

    使役微微躬身,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宁强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他回首打量书院,心中满是感慨。虽然对陈佑的某些手段并不认可,但陈佑好歹也做了一些事情。

    人无完人,便是他自己,有时候不也得让步妥协吗?

    他叹了口气,转身上前敲门:“少保,宁强求见!”

    “进来。”

    陈佑的声音传出,宁强推门而入。

    “坐吧。”

    屋内,陈佑开口。

    “是准备走了?”

    “嗯。”宁强在他面前坐下,“今天必须离京了,上午刚刚陛辞。”

    “是么。”

    陈佑似笑非笑。

    “感觉怎么样?”

    沉默一阵,宁强低声回答:“官家太过年幼,军政事必须要托付给两府相公。”

    “呵。”陈佑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且看着罢。你此去登州,我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

    “相公请讲。”

    “水军,登州没有怎么经历战事,这两年上缴国库的税银也在上州之列。我会奏请拨一部分钱银给你,你看看能不能建起一支海上水军。”

    宁强闻言皱眉:“水军最重要的是船,有了船,从江河水军调人来操练一段时间就可以胜任。相公除非把江河水军船厂的人调到登州去,不然要花的时间可不短。”

    “枢密院会叫吴越王准备船工,登州船厂先建好,人手很快就能填补上。”

    吴越王钱弘,自从归附周国后,几乎年年都要上表请求入京觐见。去年太宗皇帝晏驾,钱弘甚至请求把王位传给儿子,他自己入京为太宗皇帝守陵廿七个月。

    只可惜这些请求全都被拒绝了。

    以钱弘的性子,枢密院的命令到了之后,他不说把最好的工匠送去登州,至少不会选一些滥竽充数的来糊弄。

    宁强点头,随即又问:“若只为此事,相公不必特意关照强吧?”

    陈佑笑了,他舒了口气,神态轻松地说道:“行仁你倒是十分清醒!”

    宁强神色不变。

    陈佑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准确来说是两件事。第一个是岭南那边常有化外商贾渡海而来,观其行止,虽是化外,却非野人,我推测海外亦有建制,好似扶桑、高丽。我希望你能用这两处来练兵,为日后开拓海疆打下基础。”

    宁强点头,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练兵而已,反正成立水军本就需要练兵,只要拦着不叫日本国或者高丽国的人入周境告状就没事。

    更准确地说,只要不战败,最少也是无功无过。若是有人说话,一个开疆拓土之功就跑不了。

    至于开拓海疆,这等关乎国策的大事,不是陈佑在这里一句两句话就能定下的。以后两府估计有得扯皮,宁强现在根本不考虑这件事。

    “第二个。”

    说到这里,陈佑严肃起来:“却是希望行仁在海军给我做一处试点。”

    “还请相公细说。”

    “登州海军这次只限制了船的数量,没有限制人数,你应该明白其中意思。”

    宁强自己就是带过水军的,当然明白!

    登州水军最多可以拥有一百艘船,可这船的种类大小没有限定死。旗舰楼船是一艘,飞舟快艇也是一艘,可两艘船能装得人数天差地别。

    诚然,为了保证战斗力,各种类型的船只搭配要合理,可极限范围内大家都会尽量造大船。

    毕竟,谁不喜欢大船巨舰呢?

    宁强这边思绪浮动,陈佑口中不停继续说道:“登州海军有一部分人会从各地水军抽调,可大部分还得行仁你自己招募。这是一幅全新的画卷,等着你去涂抹。我希望行仁你能在海军成立之初就组建军中监察机构,专门负责军兵不法事,以及处理贪腐事宜。”

    宁强猛然起身,一脸惊骇地看着陈佑。

    陈佑面色不变,微微抬头同宁强对视。

    片刻之后,宁强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相公是想推而广之吧。”

    “正是。”

    陈佑毫不遮掩。

    “所以你这处试点十分重要,如果成功,这一批人必将受到重用。”

    沉默一阵,宁强重新坐下:“水至清则无鱼,不知相公划的线在哪?”

    “这个线需要你自己划。”

    陈佑起身走到窗前,扶着窗台:“对贪腐最大容忍限度,取决于不影响战斗力和士气的最高贪腐程度。当然,若是能完全杜绝,那自然更好。”

    “强明白了。”

    宁强语气沉重:“定会尽力去做此事,不过我需要调一些人过去帮忙。”

    “可以,你交一份名单给我,能调动的,我都给你换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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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国介绍:
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