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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五章 此战须有终结日

    一营禁军,最多不过一千人。

    但让申云海带一营禁军去濠州,却体现出陈佑对濠州的不放心与不信任。

    申云海心中的庆幸与轻松尽皆消散,一下子似乎回到了去年春闱前,沉重的压力落在他的肩头。

    此时容不得他多想,在这股仿佛有形的压力下,申云海顺势垂首躬身:“谨遵相公之令。”

    陈佑盯着申云海看了好一会儿,语气毫无波动地开口:“兵马已经准备好,早些出发。”

    “是。”

    申云海起身一礼,恭敬退出书厅。

    门外范昌祐早就等着了,见申云海出来,他立刻道:“申安抚,相公吩咐下官陪安抚去交接兵马。”

    “啊,有劳了。”

    申云海反应过来,态度极其温和。

    京中官员都知道,陈相公身边的几名年轻幕僚都是他的弟子,不说未来前途如何,但是有一个宰相老师,便叫人轻易不愿得罪。

    申云海虽然分不清范昌祐和韩陶朱谁是谁,但政事堂突然出现如此年轻的陌生面孔,只能是陈相公从枢密院带来的。

    范昌祐微笑着躬身,然后在前头领路。

    他一直牢牢地急着,别人对他的礼待,不是因为他自己的能力和成绩,而是因为他被山长的光芒笼罩。

    因此他在两府从来是谦逊好学,唯恐给山长抹黑。

    该做的准备昨日就做好了,上午完成最后的交接,申云海带着一营禁军和数条运粮船离开洛阳。

    运粮船里装的不是粮食,而是家具、器械、毛皮、布帛等大宗物品。

    洛阳这边的粮食都要准备送往延庆,不可能给申云海带去濠州,他只能从沿途诸州这边拿一点那边拿一点。

    至于带的这些物品,一个是交给沿途各州充当购粮款,一个是压舱免得翻船。

    申云海离开洛阳,洛阳城再次恢复平静。

    当前一段时间,宰相们的日常事务只有三件:为西北战事调集粮草、兵马、器械,密切关注辽国情况,六品以上官员的任免调动。

    西北战事依然是每日两次汇报,目前为止进展顺利。

    辽国的话,二十四日夜里送来的紧急消息显示耶律璟宫卫已经提前离开春捺钵所在的鸭子河泺,往西北幽州方向去。

    同时幽州、平州北面部族兵马有调动集合的迹象。

    显而易见,契丹人想对幽州下手了。

    至于是为了拿下幽州,还是想迫使周国放弃平定银夏,暂时不得而知。

    现在的卢龙节度使是从泾州调过去的王江,能力不差。

    忠心的话,好歹也是当年太祖倚重的大将,应该不成问题。

    而且他在泾州时,向陈佑求了个人情把他妻侄放到河南府做一幕职,同陈佑算是有交情。

    因此,中书只是命令王江守土保民、见机行事。

    再就是考虑到银夏战事顺利,便让卢仲彦暂时放下对西边的戒备,分出一部分兵马支援朔州。

    同时从周边诸州调集兵马入驻金州、代州,尤其是代州的雁门关,更是重中之重。

    朔、金、代三州稳固,则云州后翼不需要担心,担任大同节度副使的党从柯就能专心抵御可能到来的契丹人。

    如果契丹不拿下幽州或云州,想要南侵就只能从蔚州穿过飞狐陉。而从蔚州过,他们就得面临后路被云州截断的风险。周军调动及时的话,关门打狗不是不可能。

    无论如何,周国在应对契丹这件事上已经做好了理论上的完全准备,接下来就等着实战的检验。

    夏州城外,巴宁泰带领一行人绕着朔方城转了半圈,最终叹了口气拍马回营。

    朔方坚城,不是说说的。

    这已经是巴宁泰抵达朔方城的第三天了。

    前两天都尝试了攻城,尽皆受挫而归。

    巴宁泰回到中军帐,立刻召集诸将议事。

    此时石守信和潘美都不在,不过帐内多了一个折德扆。

    当时折德扆收到巴宁泰的命令,直接转去德静,可以算是误打误撞击中了李彝玉的软肋,迫使他放弃支援银州回守德静。

    他这支在外袭扰的援军,本是儒林城内党项兵马的士气支撑,结果突然消失了。

    不论是被打退还是怎么的,都叫儒林城士气大跌,再加上周军细作内外勾连、李丕禄以身作则,最终李光远率众投降。

    拿下儒林城,交给大将镇守,巴宁泰没有停留,迅速赶往夏州。

    于此同时,折德扆的振武军在德静同李彝殷交手数次后为防止被四面包抄,便按照预定计划后撤。没想到,半路迎上信使,分出一部人马给赶往德静的潘美,折德扆带着剩下的人同巴宁泰会合。

    随后得知李彝殷的儿子李光睿屯兵七里坪,石守信也在半路离开中军,率部前往七里坪。

    不过石守信一路行来,收拢的降兵蕃将也有不少,再加上振武军的补充,抵达朔方城下时,总兵力不减反增。

    中军帐内,巴宁泰坐在上首,许竹林坐在他右手边,再往下才是折德扆等人。

    李善文立在帐中空处,他身后是一副银夏地图。

    没有任何开场白,一开口就是正事:“昨日收到消息,庆帅已经越过白于山拿下长泽,大约后日能抵达朔方城下。之前从大斌分出的韩保贞部也已经拿下宁朔,不过据韩保贞传信,宁朔周边部族有依附我军进攻朔方的意图,等他整顿蕃军出发,估计还要几天。”

    说着,他指点着身侧的地图:“灵帅传来消息已经过了铁门关,最迟五天后抵达朔方城。也就是说,五天后,我军聚集在城下的汉军,将达到八万,另有蕃军至少三万。再加上延帅、银帅分出去的兵马,计有十五万人。根据范大使的筹算,维持这十五万人吃马嚼,粮草需每日不停满载往来,一旦遇事耽搁,则此处囤积的粮草就只能维持两到三天!”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

    十五万兵马,真不算多。但一路上少有就地补充物资粮食,全靠漫长的补给线来运输,这十五万人,就太多了。

    待李善文停下,巴宁泰直接开口:“最多一个月,必选拿下朔方城。有什么法子,都说一说。”

第六百四十六章 世间多有无奈事

    一个月之内拿下朔方城!

    所有人都沉默着。

    有人考虑如何才能在避免较大伤亡的情况下尽快攻陷朔方城,也有人低着头默默等待有没有其他人会提出什么好想法。

    过了一阵,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的天雷军邓立德当先开口:“我们天雷军可以炸毁城墙……再不济也能炸毁城门。”

    安静一阵,有人开口:“敢问邓将军,如何把那个炸药送到城门底下?”

    邓立德默然。

    朔方城就在无定河边,身为一座坚城,边上有河流的情况下,肯定会在城外挖一条护城河。

    之所以只尝试了两次突袭,就是因为有护城河的阻拦不能使用人海战术。

    偏偏夏州这边适合制作攻城器械的高大树木很少,周军只能放大搜寻范围,同时派人往东南方向的山区伐取树木,然后利用河流飘过来。

    原本大家的打算是等攻城器械制作完成后再奋力攻城,但巴宁泰显然不像继续在这里空等。

    巴宁泰没有说话,李善文轻咳一声想要打个圆场。

    毕竟天雷军是许竹林带过来的,不在乎起不到作用的邓立德,也得给许竹林一个面子。

    “邓将军所说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惜那火药不防水,不然就能趁夜泅渡运到城门底下。”

    “陶罐!我们可以用陶罐装火药!以前小批量火药都是用陶罐防水的!”

    邓立德兴奋起来,只要有机会用上天雷军,他就一定得抓住。

    “……”

    李善文有些懵。

    他只是随便找个借口罢了,没想到邓立德却给出了解决办法。

    既然如此……

    李善文瞅了眼端坐首位的巴宁泰,看不出来相公的神色有什么变化,他稍稍犹豫,试探着对邓立德道:“即便能把火药运过去,如何让大批量士兵渡过护城河也是一个难点。如果不能在城门被炸开后立刻占据城门并朝城内增兵,定难军很快就能修复城门。”

    所以问题又回到了最初:如何在没有壕桥壕车、云车投石机等攻城器械的基础上,突破护城河的阻拦?

    见帐内久久无人说话,许竹林不由奇道:“难道就不能直接把护城河填了吗?”

    坐在他对面的折德扆开口解释:“总管有所不知,巴相公已经安排人测过水深。咱们面前这条护城河,若要填平,所需土石之量巨大。估计不等填完护城河,攻城器械就都能造好了。”

    “原来如此!”许竹林一脸恍然之色,点点头不再说话。

    就在此时,巴宁泰突然开口:“先尝试在西门填出一条丈许宽的路来,这几天不要闲着。”

    底下人不知道巴宁泰是出于什么考虑作出了这般决定,不过填护城河只能说浪费时间,本就要干等几天,也不在乎等待的时候多累一些,因此诸将齐声应是。

    周山书院半山阁楼。

    坐在陈佑周围的是书院祭酒、执事长以及诸学院院长。

    如今书院有经、算、法、医、工等五个学院。

    医学院去年才正式成立,工学院是新近成立的,主要教员都是从陈家工坊请来的。

    另外还有理学、农学两个研究所,前者主要资助和培养那些对理化现象或远离感兴趣的学生,后者主要工作是良种选育和总结农事规律——比如除虫、翻耕、轮种之类的。

    随着陈佑地位的改变,以及他主张理念的传播,书院改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一次也一样,徐师进提出了一个建议:允许跳级、设置精英班。

    目的自然是为了科举。

    虽说有“五十少进士”的说法,但能在官场上有建树的,基本都在三十以前中进士。

    而且,官场上的人喜欢提携“少”进。同样条件的两个人,一个比主官年轻,一个比主官年长,多数情况下主官都倾向于提拔比自己年轻的那一个。

    所以,徐师进想为书院里的天才少年开一条特殊通道,让他们不必按部就班地学习六年或者九年才去参加科举。

    哪怕一次运气不好失败了,也有时间多来几次,好在二十五之前中进士。

    至于那些在科举一途天分不高的,老老实实积累六年九年,然后去拼一拼运气。

    在徐师进看来,如果真的考不中,放弃科举从事其它行业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这也是他赞同陈佑在书院开设这么多与科举无关课程和机构的原因。

    反正大多数人读书,都是为了能发财致富甚至只是为了养家糊口。

    只不过,他反对让还没到放弃时候的学生接触理化、医药等东西。他认为这些东西,尤其是能赚钱的医药,会让本该专心科举的学生分心。

    说实话目前除了科举,学习理化之类的真可以说是要钱没钱、要权没权,陈佑不能拿学生们的前途开玩笑,也赞成徐师进的想法。所以书院没有面向九年教育内的理化医药等课程。

    如今,随着科举选官的数量变多,徐师进就想更进一步为科举服务。

    陈佑看着眼前一个接着一个发言的下属们,有些无奈。

    难得他们的意见如此统一,哪怕同经学院矛盾比较大的算学院,也认为徐师进的想法非常棒。

    然而,这和陈佑的想法不一样啊!

    他一直想推动的是各科地位平等,最起码强势科目和弱势科目不能相差太大。

    这要是专门为科举选拔精英班以及允许跳级,不就是表明“科举就是高高在上”吗?

    可若为其它科目同样选拔精英班,又担心误了在科举上有天赋学生的前途。

    说到底,还是当今时代没有那么那么多同官员相差不多的职业!

    有水平的好老师不好找,既能当好老师,又能做好管理的文人更难寻。

    陈佑若是强行否决徐师进的建议,他真怕这些人当中有请辞不干的。

    权衡一番,陈佑只得暂时放下执念,等所有人都说完,他微微点头道:“那就照为贤先生所言。只不过这个标准得定好,不怕标准高了,就怕标准低了,到时候惹人笑话也就罢了,徒耗人力物力才是损失。”

第六百四十七章 农商仍需费心力

    此事定下,书院庶务就算处理完了。

    徐师进、李华宇等人各自散去,陈佑独自走上二楼,扶着栏杆察看书院。

    这段时间各地主贰官的奏章公文陆续送抵洛阳,有些是单纯表忠心,有些则是真的有事顺带表忠心。

    京内京外文官武将全都表明态度继续听天子的话、听中枢的话,陈佑这个首相稍稍稳了些。

    接下来就需要在巴宁泰回京之前掌控朝堂,以免巴宁泰携大胜之威回京争权。

    至于说耍阴谋手段致使本次讨伐定难军失败,陈佑还做不出来这种事。

    人总得有底线,今日他若是能为了获得权力使得前线兵败,明日就有可能为了登临帝位效仿石敬瑭!

    当日四条安国之策,继承先相公之政正在实行,文武官员晋升制度正在重新制定,科举等明年再次扩招就行了,剩下军事目标的调整还要等两年。

    重农事也在做,除了书院新成立的农学研究所,中书还令各州县梳理本地农时上报中书下宣黎民。

    关于商业,目前所能做的就是规范商税和保证交通安全顺畅。

    要想促进商业稳定发展,还得从工业入手。

    商业行为是多余物资的交换,如果大家都是男耕女织自产自销,就不存在商业行为。

    如今天下,像洛阳、汴梁这样的大城市,那自然是商业发达,饮食百戏无一不有。但放到普遍的小城市,买卖最多的还是米、油、盐这类基本生活所需居多。

    所以,如果想让商业繁荣,必须要击溃小农经济!

    而要击溃小农经济,则需要用工业化、规模化生产取代传统的手工生产,并推动社会分工细化。

    前者将迫使大量手工业者和部分农民失去工作,而后者则会创造大量本不存在的工种,这些工种的生产所得并不能维持基本生存,就只能去购买粮食、购买衣物。

    如此,迫使社会财富流通,商业行为剧增。

    只是受限于科技水平,工业真的不好发展。

    哪怕有陈家工坊的例子在这,再加上书院嘉奖新发明,这些年下来别说工业器械进步不大,就连规模化、标准化生产都没能推广开来。

    不是大家看不到这样做的好处,而是没有这样做的需求和动力。

    这些年来受陈佑影响最大的反而是军工生产,质量标准、流水线生产、大型机械参与,全都在军工生产上应用了。

    说起来在陈佑的指点下,原始蒸汽机也做出来了,不过效率极低。算上制造成本,生产投入远远大于产出。

    通过机械提高农业生产效率的的想法短时间内无法实现。

    陈佑轻叹一声。

    客观条件限制真的没办法,只能尽力适应。

    在阁楼上站了一阵,估算时间差不多了,他下楼赶往真理堂。

    马上有一堂课要讲。

    当他从后台走进真理堂,偌大的真理堂内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基本上都是学生,也有部分讲师。

    在书院做到教授,基本上是无心仕途了,如果陈佑的讲课内容不是他们感兴趣的,根本不会浪费时间来听。

    只有那些年轻的讲师,如果依然有入仕为官的心思,才会一场不落地参加陈佑的课。

    上课钟声响起,陈佑迈步走上讲台:“今日内容为农业之理与农业发展方向。”

    所谓农业之理,其实就是农业科学。只不过如今说到“科学”,人们的第一反应是“科举考试中的学科”,所以陈佑只能用“万物之理”来形容客观规律,经常被省称为“物理”。

    开场一句话后,立刻有仆役把一个木板架子搬了上来。

    这木板架子上贴着几张白纸,其上分别写有“良种”、“经验”、“器械”。

    “天下之重,莫过于农事!农事者,在于良种,在于经验,在于器械。”

    陈佑扫视堂内诸人,朗声道:“这农业之理,通俗来讲就是经验。

    “何时播种、何时除草、何时浇水、何时收获,这是经验。

    “种植疏密几何,可有套种,可有轮种,这也是经验。

    “种苗深浅,水旱几许,这亦是经验。”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加重语气:“将此等经验收集、总结,提炼出正确的经验,剔除错误的经验,如此可得农业之理!

    “书之文字,流传当时后世,乃是学者之责。推而广之,以益天下农民,乃是官吏之责。

    “诸位在书院求学,某今日先说一说如何把经验提炼成为物理。”

    ……

    一个半时辰,陈佑终于讲完了这堂课。

    重点就两个:希望有人能把当前总结出来的农业之理研究得更加深入,看能不能通过除了推广良种之外的法子提高单位产量;也希望有人可以发明出来提高耕种效率的器械,降低农业成本。

    这节课对书院学生来说,也就听一个有趣,但如果传播出去,就会有很多人想尝试能不能达成那两个希望。

    于是,次日上午,这堂课的简要概述就在河南府官员之间流传开来,并且毫无停滞地向河南府外以及普通民众传播。

    有心人在听到首相期待有人发明农业机械后,立刻联想到去年的专利诏,顿时起了心思。

    不提后续如何发展,陈佑讲完这一课,就把这件事暂且放到一边。

    随着濠州消息陆续传来京城,陈佑开始布局以濠州事件为引子,联系新一轮的清田括籍,开启对内外官员的考课调查。

    四月初七,陈佑召集宰相于政事堂议事。

    如今宰相只有四人,而当初的顾命六臣,不到两年,就只剩下三人还在相位,其中宋敏贞即将请辞。

    只能说,政局变化太快。

    四人分坐屋内,宋敏贞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若不是担心在这种小场合,陈佑一个人压不住王彦川和窦少华两个人,宋敏贞根本就不会过来。

    陈佑看了眼宋敏贞等三人,缓缓开口道:“今天要讨论的有两件事,一个是清田括籍的规程,一个是考课要求。”

    他话音刚落,窦少华就开口了:“说来我有些疑惑,为何要把清田括籍拖到八月?”

第六百四十八章 初次议定清田事

    “等夏税收缴完成。”陈佑解释,“之前已经放出话去,既往不咎。且看哪些人愿意悔改,哪些人要一条路走到底,同去年一对比就清楚了。”

    和去年比,只是为了有个参照,法司人手就那么点,调查州县肯定得有先有后、分出重点主次。

    他这话说出,窦少华和王彦川心中有底,照此通知下去,底下官员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而那些不愿意照着做的,不仅仅是贪腐,更是不服从中枢,他俩也乐得换上听话的。

    此事略过,开始讨论清田括籍的规程。

    他们的讨论基本上不会涉及具体细则,主要是方向上的内容。

    “清田括籍,有三点:第一,限度定在哪;第二,怎么奖惩;第三,如何叫底下人重视。”

    陈佑说完,笑着道:“这三件事,得咱们几个同心同德才行。但凡有什么不妥,底下那些官员就敢挑拨着咱们对立。”

    窦、王二人也跟着露出尴尬的笑声。

    倒是宋敏贞,仿若没有听见,继续闭目养神。

    在其他官员面前,他恭敬有礼有助于陈佑树立首相威严,可在同为宰相的窦王二人面前,那些虚礼没用。真正有用的,是在各项事务上带领手下一批官员表态支持。

    可以说,当前形势下,在陈佑找到新人抗衡窦少华王彦川之前,宋敏贞能健健康康留在相位上,就是最大的支持。

    屋内的尴尬气氛没有保持太久,王彦川直接就开口了:“天下久战方平,真要说起来,荒田多得找不到人来种。要我看,只要能把当下还在种的农田数目理清楚就可以算合格。籍没多余农田,完全没有必要。”

    陈佑闻言,不置可否,扭头看向窦少华:“窦相有何看法?”

    窦少华隐蔽地瞥了眼王彦川,轻咳一声道:“我就简单说说。荒田它也是田,禁军也好,镇军也罢,很多都是家里过不下去出来当兵吃粮的。等剿灭定难军,有战事的地方也就北面契丹,战事少了,就得裁撤军兵。总不能把这些军汉裁撤之后任由其浪荡任侠吧?正好就把这些荒田拿来酬功,日后裁撤,也能做一农夫安守桑梓。”

    “此正是吾所虑也!”陈佑点头附和,“窦相之言,甚是持重。”

    见两人达成共识,王彦川微微向后靠,懒得再说。

    如果他这时候同窦少华闹起来,只对陈佑有好处。

    反正又不是之前那种扩大议事,能被众人所知的只有结果,不会有丢面子的顾虑。

    陈佑见状,定下基调:“那就这样,但凡荒田、隐田,皆括籍入官。”

    听到多了个隐田,窦少华面色微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王彦川原本打起精神想跟在窦少华后面出声,没想到窦少华竟然就这么默认了。

    他若有所思,笑着应道:“便照陈相所言。不知伯菁对奖惩有什么看法?”

    “奖惩?”

    窦少华重复一声,随即道:“没必要单独奖惩,按考课来即可。”

    “倒是巧了,我也是此想法。”王彦川笑着看向陈佑,“陈相以为如何?”

    宋敏贞闻言睁开双眼,扫了一眼王彦川,看向陈佑。

    只见陈佑面色不变,微微颔首:“若是如此,倒也不必单独列出来。就这样,具体考课,叫吏部拿一个章程出来。”

    沉默一阵,王彦川闷声道:“如此甚好。”

    宋敏贞重新阖目,不需要他操心那是最好不过,若真闹到二比二的地步,陈佑可能就得依靠皇权来压下窦、王二人了。

    一旁的窦少华仿佛没看出来眼前一幕有什么不对,直接就出言道:“至于怎么叫底下人重视,要我看,不如直接就让一个参政专门负责此事,到各州走一走,若真有那等不服中枢的,直接拿下便是。”

    听到他这么说,王彦川有些不解。

    单只是在中原地区转悠,就得画上大半年。

    还是那句话,让一个参政离京这么久,基本上是将其排挤出权力中枢的信号。

    窦少华突然提出这个建议,岂不是帮着陈佑对付李继勋吗?

    想到此处,王彦川心中一沉。

    别是窦少华死心塌地同陈佑站到一边了吧?

    陈佑听了,却是点头道:“窦相此言有理。若真让一参政主持此事,的确会叫各州县重视起来。”

    窦少华立刻笑道:“正是如此,且参政可以代表两府处置地方官员,免去往来通讯耗费的时间。要我看,李继勋就比较合适,毕竟带过兵打过仗,性子刚直,处事果断。”

    王彦川当即道:“我觉得不妥!”

    陈佑扭头看向王彦川。

    至于窦少华,只是仔细盯着陈佑的面孔。

    “正是因为李继勋性子刚直,就怕地方动辄得咎。”

    在陈佑的注视下,王彦川硬着头皮找了个理由出来。

    听到这话,陈佑轻笑一声:“王相这话,倒是说出了李继勋的缺点。真说起来,李继勋不适合这等具体事务。”

    说着,他轻轻敲了敲桌子,缓缓开口询问:“清田一事,不若另择一人参政,出京主持。”

    窦少华还没来得及放松,便皱眉暗自思忖。

    而王彦川想了想,有些勉强地点头:“陈相此议可行。”

    听闻这话,窦少华也舒展眉头:“我也无甚意见。只是这人选,不知陈相可有中意者?”

    陈佑稍稍考虑,开口道:“宋杞言如何?”

    御史大夫宋杞言,主持御史台数年。说不上御史皆出自他门下,但大部分御史都受他的影响。毕竟按照规定,御史弹劾具体官员需要御史大夫署名。

    “可。”

    窦少华出声赞同,随即问道:“何人可接掌宪台?”

    “董成林如何?”

    眉头一皱即舒,窦少华叹了口气,身体往后靠到椅背上:“我没意见,看王相如何说。”

    王彦川仍有纠结。

    只是他权衡一番,最终还是放弃了其它的想法:“就照陈相所言罢!”

    到此,陈佑面色笑容尽去,肃容颔首道:“既然如此,中书便依此下令。”

    清田事毕,考课之事简单讨论几句,扔给了吏部。

    四人散去,王彦川出门时本想叫住窦少华,犹豫一下决定再等等。

    倒是宋敏贞,直接走进陈佑的书厅。

第六百四十九章 银夏战事可定矣(一)

    分了主客坐下,自有仆役奉上茶水。

    木门关上,两人安静品茶。

    至于政务,且放着罢!

    嗯,大不了今天迟些回去。

    宰相们的空闲时间,大多都耗费在一场场谈话中,只不过有些人喜欢促膝长谈,有些人喜欢宴饮欢笑。

    至于积攒的政务,负责任且有能力的会自己抓紧时间处理完,不负责任或者能力不足的,要么放权给下属,要么推给幕僚。

    陈佑现在还是前者,宋敏贞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后者。

    许久,宋敏贞放下茶盏,出声问道:“将明可寻得中意之人?”

    “我准备让薛广德与胡德俭到西府去。”

    陈佑早有定计,最开始的几句话毫不滞涩:“如若可能,免焦成绩同知事,叫其专心都堂诸事。如此,再择朔方杜忠同知院事,则两府诸相定矣。”

    只是往后却不由放慢语速:“然恐巴庆安、窦伯菁、王松岭心有不满。”

    两府位置,你陈佑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换谁都会不满。

    若陈佑真能一手遮天也就罢了,这不满只能压在心底。可问题就在于陈佑现在做不到一手遮天,会不会出问题,就看巴宁泰等人是否默认陈佑的安排。

    不过陈佑当然不会把事情成败寄托在别人身上。

    宋敏贞听了陈佑的话,稍稍思忖,出声道:“窦伯菁当无须顾虑,唯一可虑者乃巴庆安。”

    说着,他轻轻皱眉:“可惜巴庆安此时不愿明言。”

    是的,不管是公文还是私信,巴宁泰只是说“唯中书之命是从”,绝口不提他对中书朝政的看法。

    当年巴宁泰做枢密使同王朴对掌军政时,陈佑还只是领着一个空衔在周山教书。如今巴宁泰还是枢密使,但陈佑已经取代王朴成了首相。

    即便巴宁泰亲口说他不在意,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对这件事没什么看法。

    “方正相公以为我当如何?”

    宋敏贞看着陈佑,突然笑出声来:“叫巴庆安、窦伯菁一人举荐一个参政来?”

    “窦伯菁或可心安,巴庆安恐嫌不足。”

    陈佑轻叹一声,神情颇为无奈。

    宋敏贞也是无奈摇头:“将明你就直说了罢。”

    “倒叫方正相公见笑了。”

    陈佑本想等宋敏贞说出口,不过既然宋敏贞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他自己说也无所谓了。

    “不知方正相公以为,高怀德与聂宏远,哪一个适合去银夏?”

    听到陈佑的问题,宋敏贞没考虑太久,直接就道:“还是叫高怀德去吧,他名气更大一些。”

    “嗯。”

    陈佑点头:“我本想着聂怀远年纪大。”

    说着他笑道:“虽然比高怀德也大不了几岁。”

    今天讨论那么多事项,难道见到陈佑意见同自己不一致,宋敏贞神情轻松道:“毕竟新胜之军,叫高怀德去勉强能压得住。”

    “说来也是。”陈佑颔首赞同。

    ……

    夏州德静,惨叫声、喊杀声充斥耳边。

    潘美跨坐在马背上,看着烽烟四起的德静,脸上古井无波。

    他现在只求一件事:能擒住李彝玉!

    只要擒住李彝玉,他这一战就可尽全功。

    若不能,那就只是有功有过。

    不知道石守信能不能抓住李光睿。

    不知道巴枢使进夏州城了没。

    看着眼前烽烟,潘美却在遐想别处事。

    “将军!贼首自西逃窜!”

    正遐想间,有传令兵呼喊出声。

    潘美瞬间回神,提起手中长槊肘、腕用力,槊尾拍在马臀上:“随我杀贼!”

    话音未落,马已蹿出。

    他身后百余骑立刻拍马跟上,朝德静西边去。

    德静是一个镇,四面围墙,内部原本只有镇兵和军汉家属,之后才有收拢的流民和往来客商。

    不过不同于中原地区各镇围墙日渐凋敝,夏州哪怕有定难军在,它也没太安生,德静的围墙年年都有维护。

    这也导致了,当周军突破围墙攻入镇内时,镇内人若想跑,要么放弃马匹的机动性翻墙,要么带着马冲门。

    德静周围的蕃军已被潘美击溃,但难免有些不死心或者说想要报仇的逡巡周边,潘美得在这些人接应到李彝玉之前将其斩于马下!

    当他带领骑兵赶到西门,李彝玉方才冲出门来!

    此时西门附近几乎没有周兵,都在方才的守门战中死光了!

    “兀那贼厮!且来受死!”

    潘美目露凶光,高喝一声,再次拍击坐骑朝李彝玉一行人冲去。

    李彝玉瞅了一眼,根本不理会,一边指示部下前去阻挡潘美,一边招呼门内速将马匹牵出。

    方才夺门,他们尽皆下马步战,此时还得等人把马牵出来。

    然而就这一点耽搁,叫潘美及时赶到!

    只见百余骑兵以潘美为锋锐,好似刀切热油一般,只一瞬,便突破前来阻拦的定难军士兵,来到李彝玉跟前。

    李彝玉将将上马,甚至都来不及提速,潘美便连人带马扑了过来!

    “死!”

    两人相交,潘美手中长槊借助马力腰力往前一探,犹如蛟龙探首,朝着李彝玉当胸而去!

    生死之际,李彝玉大吼一声,一边后仰一边抬刀格挡。

    只听得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潘美越过李彝玉,而李彝玉身下战马嘶鸣着后退,连带尚未直起身来的李彝玉也有些不稳。

    然而这不是两军斗将!

    潘美身后还有百余持刀骑兵!

    只是一瞬,两骑一前一后包夹李彝玉。

    李彝玉反应迅速,挡住潘美的那只手顺势在空中挥了个圆斩向前方周兵,同时身体就势朝侧方歪去。

    试图杀他的两人,一个被他砍下马,另一个被他的护卫斩杀。

    然而就在此时,又有一周兵不闪不避,直接驱马撞上李彝玉!

    甚至为了让身下马匹忘却恐惧撞向同类,这周兵没有持刀砍向李彝玉,而是一刀砸在马臀上!

    战马嘶鸣惨叫,间杂着骨裂之声,李彝玉和这名周兵一同跌落马下!

    “我抓住贼人了!”

    惊喜的喊声尚未落下,这周兵就被定难军兵乱刀砍死!

    “围住!围住!”

    前方勒马回转的潘美高声呼喊,试图控制住自己的下属。

第六百五十章 银夏战事可定矣(二)

    朔方城下周军大营。

    巴宁泰难得亲自解说军势。

    周军围朔方城已有十多天,在这期间夏州蕃军昼夜袭扰周军。

    彼等不求多少杀伤,只为叫周军难得休息,最好是不堪其扰自行退兵。

    不过,随着诸军陆续抵达朔方城下,巴宁泰麾下聚集十五万兵马。

    虽然导致粮草辎重转运需求十分紧张,但也叫其兵力充沛,可以做出分兵之举。

    因此,城下周军一边等待攻城器械齐备,一边每日取土石填进护城河,试图填出几条路来。

    同时,这么多兵马聚集城下也不是没事干,巴宁泰把麾下兵马每两千到五千人划为一部,杂有汉蕃。之后每天安排四部兵马出击寻找周边蕃军,以四十里为限,清理所遇到的蕃军。

    为了保证粮道安全,每天上午和下午会朝儒林和长泽各派出一部兵马,这些兵马会在抵达目的地后返回朔方城,但路上需要剿灭沿途蕃部——这些人之前没有主动依附周军,就意味着有反复之心。

    就算这些蕃部没想着背刺周军,巴宁泰为了不让粮草压力增加,也不可能收下他们。反正只要没有投诚周军的夷狄,他们的命就不能算命。

    而且除了留下一部分每日帮助填河外,其余依附周军的蕃部都被打散了放入巡视粮道的兵马中,一则使其疲惫,二则以其为主力杀掠沿途蕃部。

    毕竟,夷狄之属,怎能重于汉家儿女?

    沿途蕃部情况如何暂且不知,单说朔方周边,聚集在四周的蕃军基本上都退出了朔方城外二十里范围,凭借着马军的机动性与周军周旋。

    而那些马军较少,或者前些时日损失较多的蕃部,大都退到四十里外等待李彝殷的下一步指令。

    端坐主座,巴宁泰沉声道:“北面七里坪、德静兵马已被延、银两部牵制难以来援,夏州蕃军亦不敢进朔方二十里,且器械完备,当可强攻朔方矣!”

    他说完之后,帐内诸将无人开口,都在等着坐在他下手第一的许竹林先说。毕竟帐内有几个理论上不归巴宁泰指挥,而要听从许竹林号令的将校。

    许竹林能屡次监军,早就历练出来了。

    见诸将不言,立刻朝向巴宁泰道:“如此,还请相公下令,指使诸将一举攻破朔方城!”

    他话音刚落,帐内诸将顿时齐声道:“请相公下令!”

    “善!”

    巴宁泰合掌赞道。

    随即看向才来不久的朔方节度使杜忠:“灵帅可愿为我拿下此城?”

    “此乃朔方军上下所愿也!”

    杜忠立刻回应,毫不滞涩。

    巴宁泰通过许竹林下给他的命令是清理灵、盐等州不从之蕃部,堵住夏宥党项西逃之路。

    只是他一路东来,行军缓慢,迫使诸蕃人向东逃至宥州、夏州,壮大了夏州城外蕃军声势。

    以致巴宁泰不得不捏着鼻子让他过来朔方城,使得后勤压力剧增。

    好在朔方军一路行来自有补给线,他们才过宥州境,范贞卿就派人去接手了朔方军的后勤。

    然后巴宁泰借着许竹林的身份,在许、范等人的推荐下,征调白茅、张锡前往灵州接管军需事。

    也不知道杜忠图个啥,好好在灵州配合朝廷大军就是了,偏偏跑到夏州来把脖子塞到巴宁泰手里面。

    不管怎样,至少目前杜忠看起来十分听话。

    巴宁泰微微颔首,下令道:“既如此,吾令朔方节度使明日以壕桥云梯攻西门。”

    “是!”杜忠起身应下。

    巴宁泰随后又吩咐道:“吾令庆州刺史明日攻北门。”

    “是!”詹胜元立刻领命。

    “吾令党项部明日以土石填南门河道。”

    李光远、李丕禄等人闻言,不敢有丝毫犹豫,连忙起身:“谨遵相公号令!”

    巴宁泰的目光在一干党项降将身上停留一阵,然后点头示意彼等可以坐下。

    “吾令振武节度使明日领兵追剿朔方城周蕃军。”

    说着,他稍稍停顿,加重语气补充道:“除中军及明日攻城诸部,其余各军尽可调动!”

    他这是逼迫城内李彝殷调集城外兵马进攻周军,以达成周军围点打援之谋。

    最好是能一战而尽灭城外蕃军,免得继续面临这不停息的骚扰。

    折德扆自知此谋,当即高声道:“定不负相公所望!”

    当晚,潘美擒杀李彝玉、击溃德静贼军的消息传到朔方。

    巴宁泰闻之心喜,命令潘美立刻将李彝玉尸首旗纛送至朔方城下,同时遣使询问石守信何时能擒住李光睿。

    翌日辰时,周军各部开始整军列阵,折德扆带着全军七成骑兵并三倍数量的离开大营缓步朝西行进。

    巳初,西门杜忠部一鼓,周军正式攻城!

    “如何?”

    李彝殷正在巡视伤兵营,见亲卫快步走来,他当即出声询问。

    亲卫来到他面前,低声道:“三波信使已然派出。”

    “那便好!”

    李彝殷松了口气。

    从上午周军攻城开始,李彝殷多次下令向不同地方派出信使,不过方才亲卫口中的“信使”却有不同。

    这批信使是派往七里坪,目的不是让李光睿尽力来救,而是叫其观望兵势,但有不妙则率军遁入瀚海。

    若是他不幸战死朔方城,则李光睿统率定难军残部。

    说白了就是留后路。

    而派往德静的信使就不一样了,他让李彝玉按照之前议定计划,进攻朔方城下屯集的周军,与朔方城内兵马里应外合迫使周军停止攻城。给周边蕃军将领的命令亦如是。

    毕竟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兄弟和下属。

    带着亲卫在伤兵营转一圈,表达了自己对族人部曲的重视关爱后,他带着亲卫上了城墙。

    方才刚有一波攻势结束,周兵已经退了回去,看护城河外情形,正在调兵谋划下一波攻势。

    只能说人多就是好,只要把麾下兵马分成几个部分,就可以让每一波攻势都是一鼓之勇。

    而一次进攻至少会持续约半个时辰,算上其中整军时间,一个上午正好两波攻势结束可以吃饭休息。

    下午则能发起四到五次进攻,虽然后两次力度降低,但只要城内稍有疏忽,就会叫周军占据一段城墙。

    只可惜壕桥毕竟比不过通畅大道,后续兵力不易接续,每每得了胜机都难以抓住,使得定难军能够调集兵力把城上周军绞杀殆尽。

第六百五十一章 银夏战事可定矣(三)

    站在西墙上,李彝殷神情严峻。

    现在不比当年。

    当年后唐在城外只有五万余人,不敢不计代价的强攻。

    而如今城外十余万人,其中还裹挟了为数不少的蕃部,周军不怕牺牲,尤其是不怕牺牲蕃军。

    只是今日有些奇怪,巴宁泰竟然让周军干强行攻城这样危险的事情,而让蕃军去做填护城河这样相对安全的活计。

    前段时间也就罢了,定难军要阻止填河,所以填河十分危险。但今天定难军的精力大都放在城头激战上,填河反而变得安全了。

    不过这些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

    李彝殷眯着眼睛观察护城河对岸的周军军阵。

    估算时间,周军要么就此结束今天的攻势,要么再做最后一次尝试。

    只要顺利度过今天,接下来数天之内,都不会有今天这般猛烈的攻势了。

    观察一阵,发现周军不似退兵,反而在重新整顿军阵,显然要开始下一轮攻势!

    李彝殷立刻下令:“叫各部准备迎敌!切不可放周兵上城!”

    命令刚传达出去,突然南城方向隐约传来喧哗声。

    李彝殷直接询问:“发生何事?”

    身边亲卫立刻朝南城去。

    只是,不等亲卫打探消息回来,就见护城河对岸周军阵前出现一帮人手持长杆,上有旗纛首级。

    正是李彝玉及其手下部族的首级和旗号标志!

    “城内叛军听着!德静李彝玉已然伏诛!七里坪李光睿亦已逃窜!尔等外无援兵困守孤城!覆灭只在旦夕!若有义士举义倒戈迎天军入场!当不吝封侯之赏!”

    如此一番话,连喊三遍,一群人便转往北城。

    城门之上的李彝殷睁大眼睛仔细看那悬挂在长杆上的头颅,想要辨认究竟是不是李彝玉。

    虽离得远,但周兵十分体贴地把李彝玉面部血污清理赶紧,隐约能辨认得出。再加上一旁的旗号,基本上能够确认无误。

    不知怎地,确认亲弟阵亡,李彝殷并没有多少悲伤恐惧,反而是一种心中石头终于落地的怅然若失之感。

    甚至于,他第一反应不是考虑自己能不能撑得下去,而是希望儿子李光睿真如周军所说已然逃窜。

    回过神来,见城墙上的军士们士气低迷,甚至有人聚在一块低声议论。

    李彝殷不由皱眉,随即朗声道:“这是周军诡计!吾儿吾弟领兵四万,岂会如此轻易败亡?以周之富庶,仿造几面旗号非是难事,特地做来乱我军心,尔等切不可上当!”

    不管他所说是真是假,立刻就有人把这番话传开,城上军兵这才稍安。

    就在此时周军阵中传出鼓声!

    很显然,周军准备趁城内守军心思不稳的时候强攻!

    “莫慌!迎战!”

    李彝殷呼喊一声,接连下令准备迎接周军攻城。

    只是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眼看着周军开始利用壕车渡河,城上守军也做好了战斗准备,他便带着亲卫匆忙朝另一面城墙走去。

    南门外大营。

    邓立德面带喜色走出中军帐。

    方才巴相公已经说了,如果今日不能攻破朔方城,则明日凌晨他的天雷军必须炸开城门,让骑兵能迅速进城袭击定难军衙署。

    至于怎么做到这一点,全看天雷军。

    邓立德出了门立刻带着下属朝南门去。

    此时李丕禄等人的部族正冒着城内守军的箭雨背土担石填护城河。

    可能是弓箭大都被调往另外两面城墙,蕃军们面临的“箭雨”不过是偶尔几支箭。

    邓立德没有上前,远远打量着护城河上的泥泞道路以及不远处的城门。

    今晚就能填出一条比城门要宽许多的道路。

    听说辎重已经准备好了木板,到时候直接铺上去,就可以越过泥泞的地面。

    到时候,哪怕天雷军不能建功,周军也能把一些或是过于沉重,或是过于庞大的攻城器械送到城墙底下。

    “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邓立德喃喃一声。

    如果这次跟随巴相公无法证明天雷军的作用,天雷军不一定会有事,他邓立德一定会丢掉职事。

    长呼一口气,邓立德回到天雷军的营区,召集一干部下商讨如何在不惊动城上守军的情况下做好炸开城门的准备。

    一天的鏖战终于结束。

    不论敌我,听到周军营地鸣金之声,全都松了口气。

    各军做饭时,巴宁泰召集诸将总结今日攻城收获。

    折德扆还没回来,但他隔一个时辰就会派一名使者过来介绍战果。

    他今日总共击溃夏州蕃军约八千人,斩首近千。

    因着他的努力,没有一个蕃人能够骚扰到正在攻城的周军。

    还是那句话,周军人多。

    而定难军,核心部队也只有不到五万人。加上从各部收拢的兵马,堪堪达到十万。

    原先分兵是想互为犄角,没想到周军人数高达十五万,直接屯重兵封锁朔方城,同时以优势兵力进攻定难军分出的兵马。

    这下定难军的掎角之势难成,反而给了周军各个击破扰乱其军心的机会。

    总结完今日诸事,诸将散去,只有杜忠、詹胜元以及他在保大军的亲信留了下来。

    帐门放下,巴宁泰直接开口:“我已令天雷军明日凌晨破城门,你等且做好准备,若明日天雷军功成,诸部立刻进入朔方城拿下城防!”

    他话音刚落,杜忠便开口询问:“若是天雷军不成,岂不是叫手下将士们空等一夜?对明日之战无益有害!”

    “寝不卸甲。”巴宁泰神情淡漠地看向杜忠,“只要你备好一支预备队便可,其余可等第一波兵马入城时再唤醒。”

    杜忠不敢反驳,只得点头。

    当夜,进入丑时,天雷军负责爆破的人手一人携带一包炸药,身上披着灰黑色的斗篷,衔枚从今天才畅通的护城河坝上通过。

    然后分为三部,分别朝西、南、北三门去。

    南门这一队是邓立德亲自带队。

    此时城头上只有篝火升腾,原本应该来回走动巡逻的定难军士兵也都找了个地方靠着。

    看似盯着护城河对岸的周军大营,实际上却是在发呆或是打盹。

第六百五十二章 银夏战事可定矣(四)

    丑初,宿于城西营的杜忠被亲卫喊醒。

    在亲卫的服侍下洗漱穿衣,然后坐到桌案后面享用热乎乎的早饭。

    他其实想不通,为什么巴宁泰要这么急切地攻陷朔方城。

    按照他的想法,每日保持一定力度攻城,逼迫李彝殷调集城外蕃军来援,然后周军以骑兵迟滞敌军、以步兵围而歼之,才是正理。

    反正现在粮草只是略显紧张,因为兵力充沛的缘故,粮道十分安全。

    再说了,本次平银夏,粮草是朝廷负责,前方大将完全可以不顾及粮草消耗,以最优方案来解决定难军,为日后统治银夏之地打好基础。

    最好能迟延日久,迫使朝廷允许大军自筹粮饷。等战事结束笼络兵马,再找些防备契丹之类的借口,或可取代党项李氏成为这银夏之地世袭之主,至不济也能像府麟折氏那般做个土皇帝。

    吃完早饭擦嘴净手,杜忠心下决定,等拿下朔方城之后再试探一次,如果巴相公无意地方,他就以支持巴相公为代价换取移镇夏州。

    毕竟相比于灵州的复杂形势,夏州就单纯许多,只要镇压境内蕃部,就能安心享乐。

    带着幕中司马推官等僚属去巡视刚被喊醒吃饭的牙兵。

    晚唐以来的教训,可以对读书人不好,但一定要优待手下士兵。

    一镇节度使,只要手底下有千余忠心耿耿、愿意效死的牙兵,就有了统治基础。再笼络住广大中层将校,就可以算统治稳固。而若是能叫军内高层将领俯首效忠,这节度使的位置至少可以传两代!

    只可惜现在哪家都打不过朝廷兵马,等定难军被夷灭,天下就再无跨州连郡的方镇。

    他杜忠自知不可能入朝秉政,所思所想不过换一个好一点的养老地罢了。

    当然若是能鼓动巴相公割据,他朔方节度的重要性就会不降反升,所得好处不亚于移镇夏州,甚至犹有过之。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在牙兵营转了一圈,杜忠回到军帐中一边翻阅早已看过不知多少次的《春秋》,一边等待进攻的号令。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终于,一声巨响从城门方向传来!

    端坐营中的杜忠只感觉浑身战栗,放下手中书册,却看到桌上瓷碗中的温水荡起波纹!

    他愣了片刻,不由苦笑:“如此动静,还要什么号令。”

    言罢,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出帐外高声呼喊:“此巨响乃天军神兵所致!未得令擅出帐者立斩!”

    此时他顾不上带人冲击城门,首先要做的是防止营啸。

    随着另外两声巨响依稀传来,城外周军大营瞬间苏醒,包括巴宁泰在内,所有知晓此事的周军将领,一个个都黑着脸镇压营地,防止出现营啸事故。

    饶是彼等反应迅速,仍有不少神经敏感的士兵被这一声巨响惊到失去理智,进而影响到同寝,导致周围军兵四散奔逃乃至互相厮杀!

    也幸好周军将领反应迅速,这等混乱被局限一处未能扩散,终于没引起整个军营的混乱。

    南门护城河岸边,水面突然冒出几个人。

    邓立德趴在岸边大口喘气,好不容易耳鸣缓解,他瞅着城内城外火光闪烁不已,干笑着对身边副将道:“之前试验的时候分明没有这么大声啊!”

    副将却仿若没有听见,只是看着城门方向。

    邓立德心中怪异,正要再次开口,却见副将转过头来,月光下隐约能看到其嘴唇在动,可惜毫无声响。

    直到这时,邓立德才反应过来,他耳边除了“嗡嗡嗡”的耳鸣声,再无其它声音!

    他顿时慌乱起来,禁不住大声吼道:“能听见吗!”

    紧接着,他就看到自己的副将也慌了起来。

    ……

    天雷军炸了三个门,只有南门因为炸药够多,且有足够的时间挖坑筑墙致使爆炸冲击更多作用在城门上,这才成功炸烂了城门,而且还叫城门洞出现不少裂缝。

    至于西门和北门,一处是把城门的门栓、铰链炸崩了,一处则只是叫城门更容易被撞开。

    而且,因为夜晚寂静无声导致爆炸声远比以往试验更加巨大的缘故,周军耗费了将近三刻钟的时间才平息了营地中的骚乱,组织起第一波攻势。

    不过被爆炸吓到的不仅仅是周军,守城的定难军压力远大于周军,这骤然惊吓使得城内军兵混乱不已。

    而三门附近的定难军士兵,有些直接就被震到耳鼻出血不治身亡,也有惶恐不已匍匐在地请求神明原谅的。但更多的要么是脑子一根弦崩断发疯,要么是惊慌之下丢盔弃甲逃入民居。

    总之,当恢复过来的周军整顿兵马通过壕桥、堤坝夺门入城时,所遇到的最大抵抗竟然是那些发疯士兵的无差别攻击。

    一直到大军入城进攻官衙和富贵人家的府邸,才遭遇到成建制的敌军。

    城内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这期间城外收到调令的党项蕃兵多次袭击周军,其中有两次甚至突破周军军阵。若不是折德扆及时救援,加上该部将领应对得当,周军即便能胜,那也是一场惨胜。

    未正前后,潘美率军赶到。

    虽然行军一上午,中午也只是吃的干粮,但潘美手下兵马亦能算是生力军。

    巴宁泰立刻把潘美部骑兵抽调给折德扆。

    折德扆反守为攻,以百余人为锋锐,带领骑兵纠缠试图撤退的蕃军,调集步军前来绞杀。

    与此同时,巴宁泰调动留作预备队的兵马,掩护潘美部入城,以及接替折德扆部支援被城外蕃军打入下风的军队。

    大约到了未申之交,城外战斗逐渐平息,能跑的蕃军都跑了,剩下还在同周军交战的,基本上是跑不了了。

    潘美部接到巴宁泰命令后,从北门入城接管朔方城,一路横扫,至申正方消灭城内一切敢于反抗的势力,至此城内再无战斗。

    酉初,定难节度使李彝殷的尸首被送到巴宁泰面前。

    党项李氏在朔方城内的嫡支,近乎全灭,只有一二投降较快的被押在营中。

    至此,银夏战事进入收尾阶段。

第六百五十三章 有枣没枣打一杆

    朔方城外大营,中军帐旁的空地上用木头和泥土、杂草搭起了一处轩廊。

    因朔方城有三个城门锁不上,巴宁泰索性没有入城,带着中军留在原先的大营中。

    这新搭建的轩廊就成了银夏之地处理军政的枢纽,不时有人从朔方城官衙中带着一沓档案匆匆忙忙走进轩廊,亦常有人手持公文离开轩廊或是入城或是带上卫兵前往它处。

    中军帐内,巴宁泰、许竹林等人坐在其中。

    “彰武军正在追剿逃亡的李光睿,夏州境内基本上不会再有大规模的战斗。”

    巴宁泰语气平稳叙说着自己的安排:“我同许总管商议之后,认为夏州这边不需要驻留如此多的兵马。明日灵武军去盐州,庆州军去宥州,石隰军去银州。”

    杜忠、潘美等人应下后,巴宁泰接着道:“克之,白于山的道路要仔细修整,你把银州、绥州的蕃军和俘虏带过去,但凡不从尽皆斩杀!”

    “遵命!”詹胜元立刻抱拳。

    “银州那边也一样,潘将军把夏州、宥州的蕃部带回去,整修从儒林到开光的道路。”

    “遵命!”

    潘美连忙应下。

    “杜节使。”

    “下官在。”

    “劳烦节使在盐州等一阵,若是石重诺未能擒住李光睿,节使便要在灵州警戒,防止贼**乱州县。”

    “相公放心,下官定尽心竭力。”

    巴宁泰微微颔首,然后看向李丕禄等人。

    要说之前的地位,李光远、李光俨他们要高于李丕禄,而且还是李丕禄的长辈。

    但偏偏因为李丕禄投降地痛快,而李光远等人是被迫投降,所以在周军序列中,巴宁泰有意把李丕禄放在李光远等人之上。

    “李将军。”

    “请相公吩咐。”

    “将军当在夏州境内收拢定难残兵,愿从之人可自纳为部属,不愿从者就地斩杀。”

    话音未落,李丕禄脸上满是惊喜之色,连忙起身行礼:“谨遵相公之令!”

    而坐在他下手的李光远等人则是面色愁苦,只可惜什么都不敢说,只能低着头暗自后悔。

    至于战死的李彝殷、李彝玉兄弟,他们还真没放在心上。

    说是族人,实际上是盟友,身为定难军节度使的李彝殷不过是他们的盟主罢了。每日里不是李彝殷想着怎么削弱李光远等人的权力,就是李光远等人想着如何更加独立自主。

    ……

    夜幕深深,巴宁泰坐在案后翻阅邸报。

    他离京在外,要想得知朝廷消息,只能靠邸报和亲友信件。

    信件不常有,只有这邸报,一天一份从不缺席。

    他现在看到的邸报是七天前的。

    果如陈佑所言,他成了首相之后只干了两件事:召集百官议农事,派人前往濠州调查饥民饿死之事。

    不过巴宁泰不敢小觑陈佑,不说陈佑当初硬是打破六顾命的局面挤进枢密院,单是这次突然上位成为首相,就注定他不可能做一个只混日子的首相。

    巴宁泰同李善文商讨之后,觉得陈佑可能想等一等借着濠州饿死人这件事发力。

    这也是他为什么着急想要结束战争:只有在陈佑出手之前赶回洛阳,才能避免陈佑借机扩充势力。

    不过在此之前,可以先携大胜之威试探一波,看看能让陈佑退让到什么地步。

    这么想着,巴宁泰放下手中邸报,注水研墨开始写奏章。

    刚写了两段,还没写到正事,帐外突然传来通报声:“相公,灵帅求见!”

    巴宁泰停笔抬头,眉目间有些惊讶诧异。

    “请杜节使进来。”

    一边说着,一边把笔搁下,吹了吹还没写完的奏章,将其放到桌角一堆公文后方。

    杜忠掀开帐门走进帐内,先是一礼:“忠参见相公!”

    “节使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待其坐下,巴宁泰开口询问:“不知杜节使深夜来此,是有何事?”

    杜忠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回禀相公,忠此来是为问计。”

    说着,他不等巴宁泰详细询问,便出言解释:“相公当知,灵州四野尽是蕃人,北面鞑靼也就罢了,一直同契丹纠缠,不怎么南下。但那西边回鹘却是时常侵我国土,灵州实难安稳。”

    巴宁泰点头,看着杜忠,看他要说什么。

    杜忠稍稍停顿,再开口时却不由放低声音:“单靠朔方军,不免独木难支。而相公一战平党项,威名扬于蕃部,可震不谐。忠斗胆恳请相公多在夏州坐镇些时日,也好叫这边境安稳。”

    巴宁泰闻言恍然。

    见杜忠觑着眼瞅来,他眼珠一动,呵呵笑道:“些许名声,当不得真。不过杜节使所言之事,的确要好生思量。”

    见杜忠一副附和之色,巴宁泰话头一转:“只是这种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当禀明朝廷,以待朝廷安排。不知,”

    他微微向前探着身子,音调也变得低沉:“节使可愿与某一同上书?”

    杜忠连忙起身长揖:“愿附相公骥尾!”

    巴宁泰连忙起身绕过桌案扶起杜忠,嘴里说着:“都是为了朝廷尽心罢了,日后还得节使帮衬!”

    又来回客气几句,杜忠心满意足地离开。

    巴宁泰收敛笑容坐回桌案后。

    盯着帐门看了一阵,突然摇头面露讥讽:“杜忠不忠啊!呵!”

    抓过没写完的奏章看了一阵,喃喃道:“不过,此事却给了我一把好刀,正好叫陈长阳品鉴品鉴。”

    他的目的是回京操持国政,而非在边镇做一土皇帝。

    因此,所有会被视作“威胁”的暗示,都得在朝廷给出封赏之前送到陈佑面前,为得是叫陈佑保住面子。

    就像李善文所说的,他之前都有同王朴较量一番的想法,区区陈佑还不至于让他不敢正面相争。

    只要让他回京成为真宰相,他根本不介意陈佑现在让步与否。

    但是,既然有这么个条件,那就顺便尝试一下,假如陈佑心虚退让,岂不是白赚?

    反正他巴宁泰不会吃亏。

    好在之前还没写到正事,哪怕巴宁泰想法变了,奏章开头的这部分也不需要重新改。

    推敲一番觉得没问题,巴宁泰提笔继续往下写。

第六百五十四章 梳理国政教天子

    “按照陈师所言,如若方镇大将拥兵割据以为大藩,朝廷可能制之?”

    同明殿内,赵德昭皱眉发问。

    坐在他侧前方的陈佑听到这个问题,直接道:“唯有引兵击之。故中枢之威,在乎兵强马壮,在乎将士效命。”

    说到这里,陈佑突然问道:“若有强藩起兵自称‘清君侧’,言官家身边某某奸诈狡猾、妖言惑众,其罪当诛,官家当做何处置?”

    赵德昭闻言愕然,他皱着眉仔细想了想,开口问道:“未知此‘某某’所作所为?”

    陈佑阖目思忖一阵,睁开眼看着赵德昭,沉声道:“此人欲收盐铁之利以削藩镇血肉。”

    这话一出,赵德昭顿时恍然,他一边点头一边道:“若如此,吾当重赏此人,选派大将剿灭叛军。”

    话说得好听,实际如何,尚未可知。

    陈佑明白,对皇帝来说,帝位稳固才是首要大事。为了保证这一点,别说一个忠心耿耿的良吏了,就算是血亲都可以拿来牺牲。

    就拿他现在问的这个问题来说,既然叛军说自己的目的是为了清君侧,只要皇帝有一丝侥幸,就会把“君侧之臣”抛出来“平息民愤”。

    要是叛军之后真的重新效忠,那就再好不过,牺牲一人以利天下,值!

    而若叛军继续威逼朝廷,也就只能下定决心反击。至于牺牲掉的“君侧之臣”,也算是撕破了叛军伪善的面孔,牺牲一人以利天下,值!

    陈佑对此心知肚明,他没有去评价赵德昭的回答,只是道:“此事乃吾仿汉代七国之乱所撰,官家得闲可令文学之臣讲史。”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陈佑开口说起当今局势。

    幽州已经同辽军交战,根据户部和军备司的筹算,如果辽国仅以目前力度进攻,则朝廷可以一直坚持到夏粮收获。一旦辽国再开一条战线,或者说一面围攻幽州城一面绕过蓟县南下劫掠,朝廷就得考虑停战了。

    内政方面,中枢机构职事官阶已经梳理完毕。

    当前中枢政务部门共有三十五个,其中内侍省和殿中省任由官家任免。另中书省和门下省并于政事堂办公,两省三馆只有史馆独立成署,弘文馆和集贤院同翰林学士院合署。

    陈佑负责的英华殿本是想并入史馆或者翰林院,不过考虑到它编纂典籍的繁杂,最终保留下来成为一个临时的机构,不过人员都分到了史馆和翰林院中。

    总体思路就是削减一切不干实事的部门,让所有保留下来的部门全都有实务。

    各部门正在内部调整,具体负责此事的元可望和李昉等人正在审定地方官制,据赵普言,最迟到五月中就能在河南府先行推开,如若没问题,六月初就可下诏令天下州县照此施行。

    宰相参政方面,陈佑已经同薛崇谈好,故而现在直接就推荐薛崇为枢密副使,补上他之前的位置。

    如此一条一条说给赵德昭听,条理清晰,一时间挑不出错来。

    赵德昭只得点头。

    唯一需要他参与的,就只有薛崇拜相之事。

    虽然现在礼仪从简,但拜相毕竟不同,两府为了塑造宰相权威,参知政事甚至使相都可以发一道制命就算完成,但宰相则必须要天子参与。

    即便天子所要做的仅仅是驾临翰林学士院,亲自看着翰林学士拟册命制文,然后将册书交给舍人。

    “后天起草册书么?”

    后天是二十四,唐时册命制文一般是双日起草,单日宣读,周也沿用了这个规矩——虽然真正按照规矩来的是少数。

    陈佑微微躬身:“如官家所愿。”

    也是巧合,陈佑正准备离开,内侍监童谣就进来了。

    自从赵德昭即位,任喜便逐渐取代童谣在宫中的地位。

    幸好童谣是任喜师父,再加上他投向太后,虽然不得不分出去一些权力,但宦官第一人的地位没有动摇。比他的前任林盛保要好很多。

    “官家,平章,太子卫率府率蒋树候在殿外。”

    “宣。”

    自去年宁强去职,治安卿一职空缺已有半年之久。

    之前是卢孟达以少卿守卿事,他调走之后,陈佑推荐了范贞卿接替。

    陈佑本想就这么一直空着,等到登州海军步入正轨后再把宁强调回来。可现在范贞卿也不在京中,原本负责庶务的少卿赵成栋渐有独揽大权之势。

    然而从本职工作上来说,赵成栋可谓是尽职尽责,至少这几个月来无有错处。

    权衡之后,陈佑决定暂且补上治安卿的空缺。

    他挑中的人选正是蒋树。

    蒋树乃是先帝潜邸时的亲卫,赵德昭为储时的东宫将领,最能得赵德昭信任。

    毕竟两府当年明确表示治安寺官员任免出于中旨,两府只有推荐权。

    陈佑方才接任首相,不想在皇室面前表现得太过强势,故而选了一个最可能被接受的人来。

    蒋树双手端在身前微微弯腰趋步入殿,来到殿中当先下拜:“太子卫率府率臣蒋树拜见陛下!”

    “蒋卿且起。”

    赵德昭十分自然地出声。

    “谢陛下!”

    蒋树再拜起身,朝陈佑一揖:“参见中书令。”

    之后才坐到陈佑下手的位子上。

    陈佑面色柔和地看向蒋树:“蒋府率,此次官家召见,乃是欲委任你为治安卿,不知你有何想法。”

    听到这话,屁股还没坐稳的蒋树立刻起身朝赵德昭行礼:“臣惶恐!得陛下信重,乃臣之幸也!蒙陛下不以臣粗鄙,委以重任,臣惟誓死以报陛下!”

    赵德昭愣了一下,皱眉回想一阵才出声道:“先帝曾与朕言卿之忠,治安之重,尽托于卿。”

    蒋树原只是长揖,闻言拜伏顿首:“臣必不负先帝之信,必不负陛下之托!”

    说到后半句时,隐然有啜泣之声。

    陈佑在旁能看到蒋树似是在流泪,扭头看了眼不知所措的赵德昭,嘴唇轻抿,抬头看向一旁侍奉的宦官:“扶蒋府率起来。”

    赵德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快扶蒋卿坐下。”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取温水湿巾给蒋卿。”

第六百五十五章 夷狄畏威不怀德

    蒋树这番表现,着实叫陈佑惊讶。

    他们这一批曾跟随先帝征战的文武官员,基本上都能保证对先帝的忠诚。

    但先帝走后,这样的忠诚并没有全部转移到新帝身上。大部分人想的都是:只要先帝子嗣坐在皇位上就成了,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对两府宰相来说,又多了一个维持政权稳定的责任。

    不论如何,陈佑也好,之前的王朴也罢,都不可能有蒋树这般表现。

    而赵德昭在经过一开始的无措后,对蒋树更加亲切,他甚至没按照之前的陈佑的指点说话,而是忆一忆往昔,问一问生活。

    蒋树则是从头到尾表现得十分恭顺,说起话来叫人听了只有一个“详尽真实”的感觉。

    很神奇。

    至少几年之前蒋树还不会这么做。

    当然不能就此就认定他现在在演戏,只能说,人都会变。

    陈佑靠在椅子上,心中暗自调整之前对蒋树和治安寺的安排,没有插入君臣二人的谈话。

    过了大约一刻钟,赵德昭扭头看向陈佑:“请陈师安排蒋卿就任治安卿一事。”

    陈佑微微躬身:“官家发一道中旨即可。”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官家也可令中书拟旨,遣使宣读。”

    去年陈佑为了防止治安寺被王朴控制,愣是推动把治安寺官员任免的权力交给皇帝。从那时起,只需一道中旨,便可任免治安卿,两府宰相即便不乐意,也得认可。

    现在王朴不在了,陈佑就又想着把治安卿的任免权力拿到中书来,是以有后面的建议。

    让中书附署诏命,只要这次开了头,以后就能发展成为常例。

    赵德昭似乎没有想到陈佑的用心,可能单纯以为陈佑愿意给蒋树撑腰,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到,只是满脸赞同地点头:“那就交给中书拟旨吧。童内侍选一个人去治安寺宣旨。”

    再无它事,陈佑同蒋树一齐离开同明殿。

    刚到殿外,蒋树便朝陈佑行礼道:“平章提携之恩,某不敢或忘!”

    陈佑站定,扶住蒋树的胳膊笑道:“季青何必如此?你我二人当年同在先帝帐下,先帝信你,我自要将你举荐给官家。”

    说着,他松手开蒋树,朝同明殿方向双手虚拱示意:“且用你乃是官家之意,季青得两朝天子信重,又与某何干?”

    提到先帝,蒋树眼眶又红了,他垂首沉闷道:“先帝之恩,实难报之,唯有尽心王事。”

    顿了顿,继续道:“然某非不知人情,日后平章有事,但遣一亲随传话,某必尽力!”

    陈佑笑笑,跳过这个话题不再多说,转而一边走着一边和蒋树说着治安寺的一些情况,提点他到任之后该怎么做。

    四月二十四日,帝御翰林院。

    二十五日,中书令陈佑召百官集于同明殿,皇帝遣中书舍人韩熙载宣册命以薛崇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同日,令薛崇为枢密副使,摄工部尚书。

    大家都明白,这是陈佑在投桃报李。

    当初薛崇是宰相之下第一个表态支持陈佑的。

    大家也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薛崇且不说薛崇兼任的工部尚书迟早要放手,单是宋敏贞致仕,就会空出一个宰相的位置。

    而薛崇原先的参政位置也空了下来,如果接替宋敏贞的人选是从参政里面挑,则会有两个参政的空位。

    高层的一个变动,会使得底下很多人得到晋升机会。

    当然,这只是官员们的猜测。

    没人能想到,两府会增设一名参政专门在京外负责农事。

    二十八日,薛崇拜相的第四天,陈佑召集宰相参政及有司主官在都堂议事。

    诸人坐下,匆匆赶来的起居郎备好笔墨纸砚坐在桌案后。

    见诸人朝他看来,陈佑解释道:“今日乃是议西北军事,官家会派一名内给事过来旁听。”

    过不多时,王继恩一路小跑着来到门口:“见过诸位相公,继恩受官家之命前来旁听相公们议事。”

    “王省丞且坐。”

    陈佑抬手示意。

    王继恩立刻乖巧地坐下,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音。

    陈佑这才扫视屋内诸人,将身前奏章推给身边窦少华:“巴枢使奏称已经擒杀定难叛军贼酋李彝殷。”

    只这一句话,就看出屋内诸人不同的态度了。

    宋敏贞波澜不惊,显然陈佑收到奏章后立马同他沟通过。

    旁听的王继恩也一样,毕竟他能过来,还是陈佑向赵德昭建议的。

    薛崇、胡承约皱眉看着窦少华正在翻阅的奏章,显然有些忧虑。窦少华、王彦川、赵普是面无表情,焦继勋则是看一看奏章,又看一看陈佑。

    只有李继勋,听到这话面露喜色。

    奏章在圆桌上转了一圈,递到宋敏贞手中时,宋敏贞看都不看,直接推给陈佑。

    陈佑左手按着奏章,开口道:“巴枢使给咱么送来了一个好消息。不过也带来几个问题。”

    他环视屋内诸人,语气沉稳:“首先,银夏宥绥四州如何处置;其次,北面与契丹的战事如何处理;最后,奏章中提到的甘州回鹘如何应对。今天就议一议这三条。”

    话音落下,胡承约立刻开口:“我来说一说第一条吧。”

    得到陈佑点头示意,他继续道:“银夏之地,首要任务是酬功。战事停歇,诸部兵马都等着战后封赏,哪怕做不到立刻确定封赏内容,也要让这十来万将士知道,朝廷正在做这件事。”

    这是应有之意。

    众人皆颔首,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再就是银夏之地的治理。要我看,鄜帅奏章里说的诸州蕃部交互征调就挺好,只是不应局限在银夏四州,而要扩大征调范围。”

    把蕃部青壮抽走,倒是不怕留在当地的妇孺老弱闹事,不过聚集在一块的蕃军也可能会出问题。

    陈佑记下这个问题,准备待会讨论。

    胡承约接着道:“不过这只是一时之治,若要党项等蕃部不再反复,当移风易俗,化夷为夏。”

    “胡詹事。”焦继勋打断他的话,“夷狄畏威而不怀德,化夷为夏,何其难也!”

第六百五十六章 决断之重一肩担

    胡承约闻言嗤笑一声:“总归青壮蕃军都被调往其它州府,剩下的老幼病残若是不从,杀了便是!”

    分明是个读书人,说出的话却满是血腥气。

    不过在座之人却没有不同意见。

    都是乱世走过来的,要么曾主政一方镇压不法,要么有军中效命的经历,还不至于对蕃人发善心。

    “擅杀无以止乱。”

    反对的依然是焦继勋。

    文官出身的胡承约杀气腾腾,反而武将出身的焦继勋不愿毫无章法的杀戮。

    胡承约看着焦继勋,沉默一阵,然后开口:“我也非是要滥杀无辜,总归银夏之地蕃部颇多,正好传法院新立,可以过去试一试。”

    传法院,隶属鸿胪寺的一个部门,本次官制改革中新成立的部门。

    同原本历史上赵宋的传法院不同,眼下赵周的传法院不是为了翻译经文,而是要把儒道等学说,以及官方神祗传说传播给化外之人。

    同时,如果发现化外蛮夷有自己的语言文字甚至历史典籍,要拿回来翻译后华夏化,然后再传回去。

    说白了就是文化入侵。

    为了保证传法院官员的人身安全,会特意安排一部分士兵转为传法院属吏,但凡拒绝王化并对前去帮助他们沐浴王化的官吏表现出敌意的蛮夷,传法院可以消灭这些“不愿意做人”的蛮夷。

    这个传法院是陈佑一力推动组建的,绝大多数人并不觉得这个衙门有什么前途,现在人员还没满编,士兵更是不见人影。

    胡承约现在提出来,或是为了向陈佑示好。

    反正银夏已经平定,便是传法院捅出篓子,也能很快解决。

    果然,听胡承约这么说,陈佑若有所思地点头:“的确可以试一试传法院究竟可行与否。”

    首相开口了,与大家的利益都没有关联,自是点头附和。不求换得陈佑支持,只要不使绊子就成。

    窦少华更是直接道:“吏部、兵部、选阅司尽快把传法院人手补充齐整,这是传法院第一次实践,我看直接叫传法院令亲自过去,兼一州佐贰官,有事可临机决断。”

    陈佑闻言颔首:“便如窦相所言。”

    坐在外侧的赵普、李榖、孙汉雄尽皆点头应下。

    经过讨论——主要是宰相和参政们的讨论,最终决定让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高怀德前往夏州,担任夏州刺史,兼夏、银、宥、盐等州蕃军都部署。

    只是蕃军,不是蕃汉军。

    注定了高怀德和其它几个州的主官未来将矛盾不断。

    银夏事暂时这样,幽州那边直面契丹兵锋,两府诸人为究竟要不要调禁军支援幽州而争论不休。

    主要是蓟县地理位置比较重要,如果被契丹拿下,再想夺回来,除非想上次一般封锁周边各处关隘,硬生生把辽军困死在城内。

    可这样做的话,损失要比现在击退契丹更大。

    因此一些人觉得与其等幽州城破再来补救,不如现在立刻调兵北上支援幽州。哪怕白跑一趟,也比后悔要好。

    另一些人却认为此战早已准备充分,为了应对契丹,更是早早朝蓟县和周边关隘调集兵马器械和粮草,应该相信王江的能力。

    两派人争执不下,最终把选择权交到陈佑手里。

    不管他选择哪种方法,亦或是让大家举手表决选出一种,由此产生的后果,都得他来承担。

    有些人不能承受这般压力,而有些人则能在这样的压力下做出正确的判断。

    陈佑最终选择禁军不动。

    但是,同时命令涿、易、莫、泰等州整顿州兵团练,做好随时北上幽州的准备。殿前司李克榕携带诏令奔赴涿州,接管诸州军,担任幽蓟兵马都监,位在卢龙节度使之下。

    此事定下,甚至都没等都堂议事结束,立刻就安排人草拟诏令,同时遣人去通知李克榕。

    不管幽州最后结果如何,既然陈佑担下了这个责任,相公们便不再纠结此事,开始讨论甘州回鹘。

    甘州回鹘或许会有个别部落不开眼袭击周国边州,但不可能联起手来进攻周国。

    毕竟前几年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才遣人入朝,朝廷从使者口中得到不少情报,也能了解甘州回鹘的虚实。

    在座各位心知肚明,所谓甘州回鹘,十有**是巴宁泰的借口。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件事最终的决断权也来到陈佑手上。

    似乎一夜之间,王彦川等人就真心实意地认可了陈佑的地位,不再想着抵抗他了。

    陈佑也没让大家失望,做出的决定是暂且无须理会甘州回鹘。

    至于银夏之战的大军,洛阳派去的禁军全员返回洛阳,其余兵马则挑选出此战立功可晋七品以上者入京,其余人等各归本州。

    最重要的是让范贞卿主持处理战利品,哪些能充当赏赐,哪些可以当场发卖,哪些该送往国库。

    借着处理战利品的机会,开始有序回收之前为了方便朝廷购买粮草等大宗物品而发行的银票——商贾若想低价获得朝廷出售的战利品,必须使用之前发行的银票支付。

    如果战利品不足,则可以到换成现钱或者向朝廷购买其它货物。如果战利品价值高于发放的银票总值,则在回收完所有银票后,准许现钱购买。

    总之,陈佑对银票的要求是:信用第一。

    议事结束,诸人心思各异地散去。

    陈佑回到书厅,见完接了诏令的李克榕,便独自一人坐在书厅中翻看各地官员的名簿。

    既然巴宁泰在奏章中表达出他的态度,不管是强硬还是妥协,陈佑都得回应。

    按照早已安排好的计划,他不怕巴宁泰拥兵自守,可若能避免动乱,还是要尽力避免。

    因此,他决定稍稍让一步。

    中枢的要害部门要尽可能握在手里,京外州府反而可以放出去。

    翻了一阵,他突然想到,或许可以给巴宁泰一个举荐枢密副使的机会!

    要是巴宁泰不举荐其故旧,而是举荐会成为陈佑对手的人选——合适的人选也就只有几个前宰相——那就正中陈佑下怀。

    未虑胜先虑败,陈佑合上名簿,靠在椅子上思忖,如果巴宁泰推荐了故交好友进入枢密院,该如何阻碍其掌控枢密六司。

    考虑一番后,陈佑心中有了定计,长出一口气,注水研墨开始给巴宁泰写信。

第六百五十七章 灾情之下有奇人

    五月初二,丙午,给事中、沿淮诸州安抚使申云海奏濠泗大饥,致一千六百余人饿死。

    根据申云海的奏章,濠州因粮价奇高,饿死人数最多,一直到他带人带粮抵达濠州,总共饿死人数达八百人,占诸州饿死饥民总数的一半。

    其余诸州,寿州饿死了近两百人,泗洲饿死约三百人,楚、徐、颖三州各只有一百多人。

    但是,这仅仅是饿死的饥民。

    楚、徐、颖等三州因为受灾地区只占州内一部分,州衙得以从容调动粮食,虽然粮价依然升高,但绝大多数灾民还没到吃树皮的地步。

    寿州则是知州直接开仓放粮,算是稳定了人心,没有出现动乱。

    唯有泗洲,刺史也开仓放粮了,但他直接把官仓的粮放到了自家粮店去!

    摆在城外的粥棚分发给灾民的粥,一碗粥里面甚至难有二十粒米!

    为了多抢几碗,粥棚边上天天有斗殴,殴伤致死的情况层出不穷——这部分死亡数据并没有计算到饿死灾民中去。

    乱世出豪杰,为了一口吃的,接连有那乡中浪荡子纠集从属乡邻围攻乡中大户,想要抢粮。

    绝大多数都因为久饿体乏直接被大户家丁镇压杀害。

    偶有一二成功的,只要叫那些大户跑到县城,定然会惹来州兵“追剿叛逆”。

    唯有一名为程四的,因在乡中向有仗义疏财之名,人脉广阔,颇有名望。

    这次饥荒手头虽有钱,却难买米。

    他一为自己,二为弟兄,多次低声下气地登豪户之门想要求米。然而往日称兄道弟的管事却没人愿意为他说项买米,倒有几人要替自家主人招揽他做个打手护卫。

    然而,若是心气不高,以他的名声,早就能投靠县令做一小吏。

    故而几次碰壁下来,他眼瞅着邻里弟兄饥而无食,心一横,直接带人夜袭乡中大户,杀其全家,分发粮食。

    程四心知破门杀人虽为百姓活命,可放到官府去说,绝无幸存之理,因此分了粮食之后就要遁入山林避一避风声。

    怎料他手下有人鼓噪:这官府无道、豪强不仁,哥哥既有名望,又心怀百姓,不若立旗聚义,杀豪强,攻官府,便是不敌官军,聚啸山林,岂不比在乡中受小吏刁难、大户欺压来得痛快!

    程四动心了,借着威望,召集乡民,声称一家之粮不足全乡之用,今日吃完,明日又要挨饿。而州县官吏豪商却宁愿把粮食放在仓中发霉也不愿拿出来救济大家。他程四,想带领大家抢粮自救!

    概括起来就一句话:想活命的跟程四走!

    就这么一句话,叫程四做成了!

    他先是纠集本乡数百青壮,把周边几个乡的大户全都抢了,但又反抗,一个不饶。

    之后手下队伍扩充到两千人,然后围了县城。

    他也不攻,就围着城,喊话要入城杀贪官劣绅,分米粮给贫苦百姓,以此威胁城内县令给钱给粮。

    更可笑的是,县令想服软给钱粮,可是官府没有,只能找大户借。

    然而大户们不愿意出血,强烈要求县令不得资敌,甚至愿意安排自家家丁仆役协助守城。

    县令无奈,只得一面派人去安抚程四,一面苦口婆心劝城内大户。

    如此僵持了两天,就在程四即将因为没粮二放弃县城转而去抢其它乡时,城内买不起米的饥民眼见着官府无力,生死危机之下,竟然爆发出勇气,冲击城门迎程四入城分米。

    于是原本不准备激怒朝廷的程四,不得不进城主持公道。

    申云海抵达濠州,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乱民攻破宿迁县城”!

    好在程四是个聪明人,他没杀官,县令县丞等官员都被他放了,他只杀民怨颇多的胥吏喝敢于反抗的大户。

    了解情况的申云海大概猜到了程四的心思,于是没有忙着调兵平乱,而是一面奏报政事堂,一面安排其它几州赈灾事宜,防止再次出现宿迁这般事。

    这期间程四也没闲着,虽然放走县令等人之后,州衙一直没动静,但他不敢干等着,而是开始招兵。

    但凡入他麾下,就能吃饱饭,甚至每个月还有钱可拿,而不加入的人,只能每天领两顿稀饭,保证饿不死。

    至于粮食和钱财,全都是从大户家中搜缴来的。

    四月中旬,收到政事堂回复的申云海先是雷霆手段拿下泗洲刺史和临淮县令等人,亲自坐镇泗洲处理官吏、安顿灾民。

    紧接着,他调集兵马至泗洲,同时从灾民中征召青壮入伍训练,然后联系程四,声称只要其不等王师临阵就解散部众俯首认罪,可保其不死。

    也不知程四是心态膨胀还是怎地,总之他拒绝了申云海的好意。

    哪怕申云海对他抱有同情,也不得不立刻挥兵宿迁。

    申云海自知不善兵事,因此行军作战,全凭那禁军校尉指挥。

    一路稳扎稳打,即便遭遇叛军袭击,也能立住阵脚反打。

    如此五天抵达宿迁城下,只花了两天,便攻入城中收复宿迁。

    唯一可惜的是走脱了程四,未能竟全功。

    击溃叛军,申云海传讯周边通缉程四,之后开始梳理宿迁灾情——同样的,因叛乱而死之人,也没算在饿死饥民之中。

    当然更神奇的是濠州知州,当初饥荒出现端倪,他就准备买米存在仓中。

    可惜某事不密,叫粮商大户们发现了,然后州内米价升高,连带着周边几个州都开始涨价。

    州衙本就不富,他这一通下来,钱花了不少,米却没存太多。

    等饥荒正式显露威力,他没有强硬要求各粮商维持原价,而是把他们叫过去,想要说服他们。

    可惜非但没成功,反而使得粮商们更加大胆,境内大户也趁此机会用一点点粮食逼得农民卖田地卖儿女卖自己。

    最后,知州只能让人采集能吃的植物混入稀薄的粥里,分发给饥民。

    而且为了多救些人,他非但缩减自己吃用,甚至还从自家拿出钱粮来——虽然杯水车薪。

    最重要的是,他亲自上阵抚慰灾民,可以说是同甘共苦。

    这也是濠州灾情比泗洲严重,却没演变出民乱的主要原因。

    申云海一来,一开始还想倚重他,没过几天就剥夺了他的行政管理权,只是让他带头分粥。

    但也就这样了,这个知州文教优异,要不是这次灾情,考课结果必然是上等。

    申云海没办法处置他,只能甩给中枢。

    申云海的奏章传了一圈,重新回到陈佑手中。

    他扫视诸人,开口定性:“申云海的处理没什么问题,现在要讨论的是这几个州的人员安排。”

第六百五十八章 造化弄人御史苦

    在座的除了陈佑,就只有窦少华、王彦川、赵普、胡承约、刘熙古五人。

    沉默一阵,赵普见无人说话,他当先开口:“我觉得濠州、泗洲、寿州都该换掉,颖、徐、楚可以视考课结果而定。”

    寿州舒寿君和陈佑算是故交,也是刑部冉益谦的旧友。

    这件事别人不一定知道,但身为吏部尚书的赵普不可能不了解。

    刘熙古瞅了一眼赵普,目光转向陈佑。

    说实话,舒寿君在这次灾情中的所作所为还算过得去。唯一一点错处就是没有及时上奏中枢。

    这种行为很不好。

    尤其是粮价上涨这种事关国计民生的事情,连谍报司都知道该报知中枢,偏偏沿淮几个州每一个上奏的!

    如果各地官员都这么干,中枢将变成瞎子。

    是以,听到赵普的话,陈佑沉声道:“濠泗等州主贰官,隐瞒灾情,理该受罚。”

    不等赵普等人开口,陈佑又道:“六州主贰官,全部待罪,叫御史台东推院去查。”

    御史台本就有“东推”、“西推”这样的分工,改制后成立两院,分别负责调查文官和武将,两院职权类似于监察。

    至于传统权力奏弹,则交给负责台内庶务的公廨院总揽。

    职权明晰的好处是,以前御史台内分工由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决定,现在各院主贰官全都是中枢任命。

    即便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还有推荐人选的权力,可一旦需要,中枢宰相能够用干净利落的方式介入御史台。

    现任御史大夫是宋杞言,主持御史台多年,当前御史台四院主贰官有超过七成是他推荐。

    比较妙的是,宋杞言到目前为止还没倾向哪位宰相。

    更妙的是,如果这次濠泗事件处理得当,宰相们就有充足的理由委任其参知政事。

    然后,就像之前商议的那样,让他出京主持农事,估计要在外跑至少一两年。

    有此考虑,窦少华和王彦川立刻点头:“如此甚好!”

    赵普听闻,眼神不由在三位宰相身上游移。

    很显然,宰相们在某些方面达成了共识。而这部分共识,把他们这些参知政事刨除在外。

    这一瞬间,赵普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借助皇权惩戒宰相们在政事堂闭门议事的行为。

    只是这种想法刚一生出,就被他掐灭了。如果皇帝成年或者太后强势,宰相们自然讨不得好,能无罪去职都算幸运。

    现在的话,可能他刚提出来,就要被宰相们联手按下去,想要翻身只能苟全性命等待皇帝成年。

    想到此处,赵普态度恭谨地问道:“彼等待罪期间,着何人主持政务?”

    陈佑稍稍思忖,看向窦、王二人:“灾后事宜不可耽搁,叫吏部择选临近州府官员权守其事,如何?”

    “怕是不好找。”

    王彦川眉头紧皱,似乎颇为忧虑:“周边刺史知州不能过去,剩下佐贰官和县令品级相差略大,恐难担重任。”

    见陈佑等人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他才提出自己的建议:“总归调令需自京中发出,不若直接选派京官过去。”

    选派京官,五品差不多正好。

    而在五品的,除了内朝官和几个特殊部门,也就只有尚书各部的郎中了。

    如果六州主官都从尚书六部选,则尚书六部中坚力量一下子少掉六分之一!

    若如此,必然会影响朝局。

    陈佑沉默少许,没有直接否定这个建议,而是道:“让申云海权知泗洲。还有李昊,也可接掌一州,尚缺四人,吏部择选。”

    申云海不必多说。

    而那李昊,却是原来的后蜀宰相,后蜀当年投降周国的降表就是此人拟就,这些年先是在汴梁后又到了洛阳,养老至今。

    总结起来,就两个字:无害。

    如此,在座诸人明白陈佑一时半会还不想朝局变动太多。

    ……

    六州主官,陈佑只定了两个,其余四个位置被窦、王、赵、胡分掉。

    人选确定下来,朝廷有司表现出了极高的行动力,两天后,候任的知州刺史们便坐上了前往濠泗的船,同他们一起的,还有御史台东推院的官员。

    南下船队共有六艘大船。

    四位知州两人一艘,连同分派给他们的护卫仆役,差不多能把船装满。

    唯一一个刺史是李昊,东推院官员就和他在同一条船上。

    剩下三条船装着粮食布匹,这是朝廷支援给申云海,让他分配给沿淮诸州赈灾的。

    虽然少,仅有三船,但总归是显示了朝廷对灾区的关心。

    而且随之前往沿淮的,还有一份中书符令,要求周边州府协助申云海平价购粮。

    以申云海之前表现出来的手段能力,这样一道命令他一定会充分利用。

    “这一次申河南是真要起势了!”

    扶栏看着后方的运粮船,侍御史杨禹岩突然感慨出声。

    “院长何必在意,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焉知咱们的申安抚就能事事如意?”

    他身边一中年男子劝慰着,脸上的神色颇为祥和。

    杨禹岩笑笑,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他知道自己这个下属非常相信释教的那一套,一旦跟他谈什么缘法因果,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杨禹岩是宋杞言亲信,只因年资不足,之前都是知西推、脏赎、三司事,本来宋杞言准备推动年资最深的那名侍御史高升离开,好让杨禹岩判台事、知公廨杂事。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行动,改制了!

    东推西推的名字是保留下来了,但职权都变了,他也成了东推院令,那个原定要高升的侍御史当了公廨院令。

    造化弄人啊!

    更作弄人的是,去年弹劾申云海的,就有他。

    当然他的目的不是申云海,而是王朴和陈佑——当了御史不弹劾一下宰相,总感觉御史的生涯不完整,弹劾一次是相对完整,弹劾成功就是非常完整。

    但是现在,他得去面对被他喷得差点去职待罪的申云海。

    愁啊!

    而叫一个原本专司喷人的御史去查案。

    更愁啊!

    杨禹岩又是一声长叹:“慕年,你说,这六州官员,该怎么查?”

第六百五十九章 尔等当为好工具

    听到杨禹岩的问话,贺寿没有太多犹豫,直接就反问道:“院长既有此疑虑,何不去问一问陶御史?”

    陶御史,名际华,原是大理寺一评事,这次诸司改制,调到御史台东推院当御史,目前权东推院丞。

    御史台里的人都知道,陶际华是陈平章的人。

    他本只是庐州一个老于刑狱的胥吏,之后调入大理寺当了录事,一跃由胥吏成了流内官员。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方一入职,就以录事的身份权大理评事。

    就如现在,他以普通御史的身份权东推院丞一般。

    杨禹岩是看不起陶际华的。

    小小胥吏,若不是运气好攀附上了宰相,焉能有如今权位?

    更别说,现在这个胥吏还以一副专家的面孔成了他的副手。

    可惜,再怎么嫌弃,面对东推院成立后的第一件大案,杨禹岩也只能带上陶际华一起南下。

    但就是很气啊!

    “问那老吏!”

    杨禹岩语气不忿地嘟囔一声。

    他忍不住拍了一下栏杆:“走,去寻陶御史。”

    贺寿点点头,当先在前面领路。

    信佛归信佛,他还是有进取心的。

    据说日后可能会在各州府设立类似东推院的衙门,直属中枢御史台管辖。

    如果东推院能在这次大案中表现优异,东推院这些御史,定然会是往后各州府下属衙门的主贰官。

    御史们或许能通过这个途径比其他人快一步。

    两人一路来到陶际华居住的舱室。

    贺寿上前敲门,嘴里喊着:“院丞,院长来了。”

    “来了!”

    舱内传出陶际华的回应。

    脚步声响起,然后停下。

    舱门打开,露出一张沧桑疲惫的面孔。

    “哦,贺御史。”

    陶际华朝贺寿点头示意,不等贺寿回应,他便把注意力转向杨禹岩:“院长来寻某,可是有什么吩咐?”

    杨禹岩干咳一声,神态语气有些尴尬:“啊,是!是为了案子,咱们进屋说。”

    陶际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如此,院长请进。”

    杨禹岩走进舱室,根本不需要仔细打量,就能看到桌上一沓文书。

    “陶院丞这是在看材料?”

    “正是,这些都是谍报司和大理寺送来的。”

    陶际华也不关门,走到桌前,左手按在文书上。

    “我记得院长那边也有一份,院长没看么?”

    杨禹岩闻言打了个哈哈,嘴里说着:“我此来是向乘风问计的。”

    听到杨禹岩这么说,陶际华有些惊讶。

    他只是不善钻营,而不是傻,当年在大理寺内被人排挤,现在在御史台中也被人排挤,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杨禹岩的态度,虽然有所掩饰,但日常接触,陶际华能感觉出来。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陶际华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理所当然地问道:“院长可是要说濠州案子?”

    “正是!”

    杨禹岩见陶际华无甚异样,心底松了口气,立刻问道:“不知乘风以为我等到了濠州,该如何行事?”

    “我等御史,查案便是,只要查出其中详情,报知大夫、中丞便好,如何取舍,就不是我等所能决定的。”

    这是陶际华一贯的态度,当年在庐州查余小林案,他就是因此而得了陈佑看重,这才有了后来一跃跳到大理寺的机遇。

    可杨禹岩听了这话,却有些难以接受:“我等御史,不该秉公直言,上书奏事么!”

    陶际华闻言摇头:“这是公廨院和监察院的活计,咱们东推院和西推院,只要查明真相便可。”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御史台之前的规矩,于是补充到:“往日御史弹奏,不也是要报知大夫中丞,之后方可上书么?我等如今所为,与往日其实无甚差别。”

    “可往日虽有大夫中丞书名,上书者实乃我等,终究不负御史监察之名。如今照你所言,我等只是提供详情,奏疏尽皆交由上官,又与胥吏有何区别?”

    “胥吏无有官身,而我等乃是命官。”

    陶际华十分坦然:“院长以为陈相公何以调我来这东推院?不过是为了叫东推院‘学会’查案罢了。而东推西推,也只需查案,弹奏之事,自有其它两院负责。”

    见杨禹岩仍然面露纠结之色,贺寿忍不住开口道:“我等终究是朝廷官员,若知不平事,自可上书言事。不过既然做了这东推御史,还当尽忠职守才是。”

    有了这句话,杨禹岩仿佛有了个台阶,当即点头:“是耶!我等实该尽心!”

    说着,他看向陶际华:“不知以乘风所见,我等此去濠州,当如何查案?”

    陶际华目光灼灼,直言道:“如今六州主贰官待罪,我等所查者,便是这六州官员可曾尽忠职守!”

    杨禹岩突然打了个寒颤,看向陶际华的目光中带这些恐惧。

    陶际华恍若未觉,继续往下说:“所谓职守,便是这六州官员在灾前灾中的所作所为。当为者未为,不当为者为之,便是不忠!”

    杨禹岩咽了口唾沫,声音甚至有些沙哑:“那什么当为,什么不当为?”

    “我等只需照实禀报便可,当不当为,看相公们如何说。”

    “原来如此。”

    杨禹岩有些恍惚。

    “原来如此!”

    他似乎明白了。

    陈平章看重陶际华,从来不是因为其有为国为民之心,只是因为他好用罢了!

    长出一口气,杨禹岩轻声问道:“院丞以为,这次案子,当从何处入手?”

    ……

    五月初五,巴宁泰的信送到陈佑手中。

    与这封信一道入京的,还有巴宁泰的奏疏。

    奏疏中说,他已经按照中书命令召集兵马准备回洛阳,只是他本为鄜帅,如今率军返洛,鄜州无主,希望朝廷早日派遣官吏主持鄜州事务。

    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我听朝廷的”。

    而给陈佑的私信,却首次回应了宰相人选。

    他推荐前任首相、舒州刺史江夏青为枢密副使人选。

    这叫陈佑十分意外。

    一来现在陈佑同江夏青女婿赵普是盟友状态,至少在外人看来,江夏青也该是支持陈佑的。

    二来江夏青一直反对武将治国,他进枢密院,毫无疑问会同身为枢密使的巴宁泰意见相左。

    唯一对巴宁泰有好处的,可能就是江夏青这个前首相会看不惯陈佑这个现首相吧。

    陈佑收到信,同幕僚商议后,直接找来赵普。

    “则平,你看看这封信。”陈佑把信递给赵普,“你以为巴庆安这是要做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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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国介绍:
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