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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国全文阅读

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有些话,不吐不快

    就如标题所言,有些话,不吐不快。

    如果各位朋友关注网文,想来应该知道这几天网文的一些动态。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作者。

    这不是我的第一本小说了,大概14年、15年,在.asxs.上发过三十万字的科幻,不过可能是因为没有商业价值(直白点就是写得差)而未能签约,后来尝试过玄幻、仙侠,最终在别站签约了西幻。

    不过出于理想,还是来了.asxs.,签约了如今这本书。

    说实话,我很感谢责编徐徐。虽然一开始给的是“凉门推荐”(哈哈哈,应该有朋友知道这个梗吧),但毕竟给了这么个机会。

    不知道别的作者是为了什么写小说。

    我当年开始写,还不知道有网络小说这回事,因为实体书太贵了,买不起,索性写给自己看。断断续续写了几十万字的大杂烩,有魔法、有玄幻、有神明等等,加起来有好几个笔记本,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设定。

    后来在网站上写,是为了“成名赚钱”这个梦想。说得光明正大一点,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到我的文字”。

    其实,这本书连载这几年,虽然偶尔做点“一夜成名”的白日梦,但早就明白,我的文笔、剧情、人物等等还有缺陷,这一本书是不可能有太多成绩的。

    到目前,每个月更新三万字,也就能拿到两百多块钱。当初的首订是八十多,如今堪堪突破两百。

    也就是说,我无法靠写小说来养活自己,可能也就刚够交电费。

    那我为什么还要坚持?

    一个是对朋友们的承诺,从我开书到现在,每一个投票、评论、订阅、打赏的朋友,都是支持我继续往下写的动力。我知道自己还有许多缺点,在连载过程中也在试图改进,不管这个故事有怎样的缺点,还是希望各位支持我的朋友能够看到一个“完整的故事”。

    另一个,则是一开始说的梦想了。在本书连载中逐渐发现问题改正问题,使下一本书能有更好的成绩。最终的目的,就是想靠写小说来赚钱,同时,也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这或许是“立言”这一追求的山寨版投射吧)。

    当时签约,就已经是全版权无条件授权了。

    但好歹,讲出来,能说“这书是我的”。

    然而,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资本从来到世上的那一天起,每一个毛孔里都充满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不知道朋友们能不能想象,有一天,某宝某东上面的商品以极低的价格售卖给顾客,但是其中差价不是平台补贴,而是让上面的商家自己承担。

    更加神奇的是,商家们只是被平台委托提供商品,其实这些商品不能算是商家的,而是某宝和某东的。

    哈!

    不做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

    我不能要求别人如何,只能自己发了这么一篇胡言乱语。或许连螳臂当车、蚍蜉撼树都算不上,可能只是自寻死路。

    如果,这本书依然存在,合同没有什么变化,我会继续写下去。

    如果,这本书因为这一篇胡言乱语而消失,辜负了各位朋友的期待,在下也只能说一声抱歉。

    江湖路远,青山依旧。

    少了一个名为“司史”的作者,也会有其他作者为大家提供值得一看的文字,少了一本名为《欺世盗国》的小说,也会有其它更好的小说以飨读者。

    历史的发展总是循环上升的,一时的磨难算不得什么,只要大家还向往着更美好的未来并愿意为之努力,总有实现的一天。

    感谢朋友们浪费宝贵的时间看这么一篇荒唐文字。

    祝福各位生活美好,祝福祖国国泰民安。

    司史

    于2020年5月1日劳动节

第六百六十章 吾等行于所当行

    赵普听到陈佑这么说,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只是,当他结果信纸展开来看,却还是怔了一下。

    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愤懑将这封信看完。

    “呵!”

    赵普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嗤笑。

    他把信纸放在桌上,手指却还捏着信纸的边角不曾放开。

    陈佑看在眼中,没有表示。

    说起来他同赵普的关系可以说是亦敌亦友,自从先帝即位,两人互相敌对的时间甚至比相互配合的时间更长。

    眼下巴宁泰突然来了这么一出,陈佑设身处地,猜测赵普肯定会疑心这是不是他故意为之。

    所以,巴宁泰是想让赵普离心?然后带动江夏青也站到对立面?

    陈佑心中百转千回,脸上却不露分毫。

    这时,赵普经历了一开始的重击,重又恢复平静,再次嗤笑一声,然后开口:“看来巴枢使对我颇为不满啊,这还没回来,就想着把我踢出京去。”

    就像陈佑和李明卿翁婿只能有一人在京中握有实权,如果江夏青回京任枢密副使,赵普这个天官加参政,要么出判州府,要么在京中领一个虚职。

    说着,他不等陈佑开口,直接就问:“将明准备安排我去哪?”

    不称官名直接称字,倒显得赵普心无芥蒂。

    陈佑也毫无异样:“如若则平你愿意,就在两京九府当中选一个如何?”

    目前周国有三京十府,天京洛阳河南府,东京汴梁开封府,西京长安京兆府,锦官府、兴元府、太原府、江陵府、杭州府、河中府、江宁府。

    其中杭州府是吴越王都,不过大家都知道,吴越除国就在不远。

    如果能去杭州府,对赵普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文思荟萃之地,又是新近纳入周国体系,很轻易就能拉起基本盘。

    可惜,朝廷现在还不能直接派遣官员入主杭州府。

    仔细考虑一阵,赵普试探着开口:“江宁府如何?”

    现在江宁知府是董成林,按照两府的安排,等宋杞言离开御史台,就会调董成林入京接掌御史台。

    赵普选择江宁府,阻力最小。

    而且江宁就在吴越国边上,他也可以趁着吴越国还没除国的这个时间段多拉拢一些吴越国的人才。

    陈佑无法探知赵普的想法,不过既然赵普选择了最简单的一条路,他没有不同意之理。

    五月初八壬子,吏部尚书、参知政事赵普出判江宁尹,加左散骑常侍。

    同日,中书令权知江宁府事董成林罢职归京。

    五月初十,枢密副使宋敏贞上疏乞骸骨,帝下诏挽留。

    十一乙卯,赵普陛辞。

    城外渡口,前来送别的一干官吏尽皆离去,只余下刘松鹤一人在侧。

    “叔父离京出外,侄在洛阳,再无奥援。”

    赵普闻言,温声道:“延年何必担忧,过不了几日,我那泰山便要回京,自会照应尔等。”

    刘松鹤就等着这话,立刻躬身一礼:“是松鹤浮躁了。”

    赵普面色沉静,缓声道:“该嘱咐你的,前两日就嘱咐过了,秘书监杨涧西不党不群,你在秘书省定要得他信重,莫要在它事上多耗精神。”

    刘松鹤顿时一凛,连忙应下。

    宋敏贞请辞,赵普离京,这两件事,顿时叫京中官场沸腾起来。

    宋敏贞的宰相位置他们不敢奢望,要么是从京外调人,要么是提拔参政,京中这些尚书卿们几乎没有竞争力。

    但赵普这一走,走了他一个,却留下了两个空位:参知政事和吏部尚书。

    可从没人说过,吏部尚书就一定要是参知政事!

    陈佑这边,来得最勤的是刘熙古。

    除此之外就是卢家推举的李成璟和东宫老臣薛居正。

    刘熙古和李成璟都只是想拿下天官的位置,甚至刘熙古选择面更广,他现在是吏部侍郎,完全可以代理尚书职权。

    而薛居正则是想参知政事。最好是以吏部侍郎参知政事,如果不能,就肃政大夫参知政事也可以接受。

    京中纷纷扰扰,一直持续到五月二十九日。

    癸酉,幽州奏契丹退兵。

    而根据各部奏报,涿州等地之前已经遭受契丹进攻,部分虽然没出现城池陷落的情况,但城外村寨损失较大。

    李克榕赶到涿州后,不等各地州兵团练聚集齐整,就不得不与契丹交战。

    前期败了两次,好歹全身而退。

    等他有了经验,且手下兵马虽然连战连败,好歹算是经历过战争,至少两次伤亡极少的败退经验让他们不怎么担心失败。

    有此凭依,李克榕在各州兵马全部抵达之后,以优势兵力击退一部契丹兵马,取得第一次胜利。

    紧接着,他乘胜追击,两天后再次凭借优势兵力击溃一部契丹兵马。

    虽然之后契丹反应过来,步军留在蓟县攻城,马军以及大量的骑马步军拉出来试图凭借高机动性围歼李克榕部。

    这基本是巴宁泰在朔方城下的操作。

    不过,李克榕知道自己手底下这些步军不适合同契丹马军遭遇战,把仅有的两百余骑兵全部重做斥候,远远撒开,不求扫清契丹眼线,只求预警给本阵步军结成军阵的时间。

    靠着这样的方法,一处一处收复关隘要地。

    虽然硬碰硬损失和对粮草的消耗都比较大,但好歹逐渐压缩了契丹绕过幽州南下的空间。

    如此僵持了半个月,李克榕与居庸关守将配合,袭击了契丹囤积中转粮草的地方。

    可惜离契丹大军太近,防守严密,李克榕他们没能烧掉多少粮草。

    即便契丹没有太大损失,这次袭击也成了促使契丹退兵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契丹退兵,周国两府相公筹划了一年,实施四个月的剿灭定难军之战,正式落下帷幕。

    接下来是论功行赏。

    但是,因为幽州战役决策的成功,再加上年初同王朴一起坚持灭定难军,陈佑在高层——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中的威望暂时压过了其它宰相,包括得胜归来的巴宁泰。

    在这种情况下,六月乙亥朔,枢密副使宋敏贞第三次请辞获准。

    其免去枢密副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少保致使,封当阳县公。

    同日,诏令遣使至舒州,制以舒州刺史江夏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副使。同时免去其舒州刺史一职。

第六百六十一章 何日方能遂旧愿

    江夏青的散官一直是开府仪同三司,因此接受册命后,立刻就是真宰相。

    如此一来,至少按照不算长的传统,等巴宁泰回京,两府六名宰相就满了。

    不过参知政事目前仅剩三人,这是大家奋斗的方向。

    六月初三丁丑,中书以吏部侍郎刘熙古权尚书事。

    从中书政事堂离开,刘熙古长出一口气。

    他年近不惑,到现在才算有了立足的资本。虽只是“权”,但也借此步入决策层,不是之前所能比的。

    真要说起来,他只是前半生发展缓慢,遇到陈佑之后,短短数年就从一个诸曹参军事变成了吏部天官。

    可是啊,这人到了一定年龄,就总会感到时不我待。

    不过还不迟。

    刘熙古心怀壮志。

    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会同李昉等人把新的地方官制推行下去。

    按照计划,地方官制本该于五月中旬在河南府先行推广,可因为主持此事的赵普突然外放,没了领头人,所有事项不得不放缓。

    现在刘熙古虽然没有参知政事,但他主持吏部,有首相撑腰的情况下,想要在这件事中占据主导权并不困难。

    刘熙古一面想着这些,一面朝都堂去。

    还没走几步,就看到魏仁浦迎面走来。

    他见状立刻停下脚步抱拳道:“这次多亏了道济相让,明日某在家中设宴,还请务必赏光。”

    魏仁浦闻言连忙道:“义淳兄何出此言,兄长这次高升,实乃相公看重兄长之能,与弟实在是无关。”

    刘熙古闻言笑道:“话虽如此,总归是有影响。”

    说着,他侧身让到路边:“道济怕是要去寻相公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正是要去寻相公,仁浦失礼了。”

    魏仁浦微微拱手,随即脚下不停往政事堂走去。

    刘熙古扭头看了眼魏仁浦的背影,也转身离开。

    书厅之中,陈佑正在翻看枢密院送过来的军制改革方案。

    西边、北边两场战争的成功,让陈佑,也让朝廷中书威望大增。

    现在是革新军制的最好时机。

    过不多时,魏仁浦通秉入内。

    陈佑这才放下文书,看向魏仁浦问道:“说一说吧。”

    魏仁浦应了一声,稍稍整理思绪,朗声开口:“按照相公之前的安排,将侍卫亲军司马步军彻底拆分成侍卫亲军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军司,新设京畿卫戍司和近卫司,此四军皆与殿前司同。另设新军司,总领天雷军、水军等事务,暂定为四品。

    “按照规划,殿前司将保留十个步兵军,五个骑兵军;侍卫亲军马军司保留十五个骑兵军,侍卫亲军步军司保留二十个步兵军;京畿卫戍司分为北邙、龙门、慈涧、偃师四个警备区,近卫司分为北城、南城两司,目前正在调整京卫、近卫编制员额。

    “目前的计划是,依然保持五级编制,设军、师、旅、都、营。将之前的厢及诸强军整编为军,之前厢所辖军整编为师,之前诸军所辖指挥整编为旅,诸都所辖将整编为营。撤销班、直等号。”

    唐末以来,军队编制日趋混乱。

    就拿殿前司来举例,其实殿前司的概念,早已有之,不过拎出来单独成军却没多少。

    即便它的历史如此之短,其中军制也是混乱不堪——虽然真要说起来,内部将校可以梳理清楚。

    殿前司二三十个军,某些军归属“厢”管辖,某些军直属殿前司。同时,还有一些被称为“班”和“直”的编制,同样归殿前司直属。

    而班里面,只有“都”这么一个次级编制,顺带其最基层战斗单位的负责人是“押班”。“直”里面,还有一个被称为“直”的次级编制,相当于正常“军”里面的“指挥”,这个“指挥直”下面倒和正常的“军”一样了。

    十年前陈佑刚开始带兵,就有想过整顿军制,不过当时条件不具备,没有天子的允许,贸然改动兵制会被当成意图谋反。

    后来他进了枢密院,虽然当时只是枢密都承旨,但借着先帝的信重,也开始着手梳理禁军编制。可惜没等他大规模整编,就被调离枢密院。

    直到现在,天子年幼,他身为首相,凭借两场战争的正确决策威望压过其余众相,天下将领也因为朝廷的两次大胜而不敢抗命,他终于开始行动了。

    待魏仁浦介绍完大概情况,陈佑开始就方案中的一些细节提问。

    主要是人员安排和兵种配置。

    比如为什么要让殿前司保留十步军五马军,而不是十二步军三马军。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佑再无问题。

    他稍一沉思,开口道:“尽快把京卫、近卫的员额定下来,巴庆安带着兵马入京后,先从京卫开始整编。”

    “是!”

    这件事谈完,陈佑没有让魏仁浦离开,直接换了个话题:“上次让军备司推演陇西战事,可有什么成果?”

    杜忠提出的甘州回鹘虽然暂时没被两府纳入议程,可陈佑觉得等中原可以稳定向好发展,一定需要重开西域。

    故而他命令职方部、外间案、四方馆等三个部门探查整理陇西以及西域情报,交给参谋案推演战略战术。

    希望可以做到,一旦朝廷需要,立刻就能按照参谋案的推演结果制定作战计划。

    魏仁浦听到问话,脸上的神情有些惭愧:“回禀相公,之前参谋案以及做出了两个攻略渭、兰等州的计划,不过等到外间等司送来新的情报,又发现之前计划存在种种漏洞。现在依然在修改,尚未能拿出结果来。”

    客观存在的困难,陈佑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头道:“无妨,此事不急。你回去且说一声,参谋之任重也,涉及军略,事无巨细,都要考虑进去。千万不可为了邀功而疏忽大意!”

    魏仁浦立刻保证道:“相公放心!有仁浦看着,定不会有此等事发生!”

    魏仁浦走后,陈佑没能批阅多少公文,礼部侍郎李成璟就来了。

    他是为了巴宁泰回京之事来的。

    巴宁泰他是带着胜利之师和战俘缴获一起回来的,夸耀胜利的仪式必须要有。

    在吏部尚书缺填上之前,李成璟就是用这个理由到陈佑这边来表态的。

第六百六十二章 谁料竟会遭背刺

    李成璟进门后,依然是前段时间那般亲热恭敬的姿态,仔仔细细地介绍巴宁泰入城安排。

    按照两府一贯态度,这次大军得胜夸耀武功,也尽量少让天子出面。

    比如,代表朝廷在城外迎接的队伍以河南尹胡承约与同知枢密院事焦继勋为首,兵部尚书李穀、选阅司正孙汉雄为副。洛阳、河南两府官员,及在京六品以下官员不预要务者皆出城相迎。

    等在洛阳宫应天门的是以陈佑为首的两府宰相并一干尚书卿们。

    而天子则在乾元殿等待,他能见到的只有朝堂上的文武群臣。

    天子好好的当个天子,治理天下自有群臣为之。

    还没到一年,这个观点就得到了绝大部分官员的认可。

    毕竟这符合“官僚”这个群体的利益。

    尤其是这一年来皇权弱势,被在宰相们的斗法中被判罪免职的官员不少,但没有被判死刑的官员。

    先帝在时,可是不时有人“坐某事诛”。

    前后一对比,正常人都知道该选什么。

    李成璟送上来的方案也一样,以突出两府宰相权威为重点。

    不然,只是灭了区区一个定难军,根本犯不着如此兴师动众。

    一切原因都在于,“取得如此功绩”的巴宁泰也不过是两府宰相之一,天下百官万民要好好听宰相们的话。

    就其中一些细节做了调整,陈佑才算认可李成璟的安排:“就照此做吧,计划形成案牍,送到我这里来。”

    “是!”

    李成璟连忙答应一声。

    按理说他这时候就该告退离开了,可他只是从椅子上站起来,脚步却没有动。

    陈佑不免有些诧异:“明玉可是还有事?”

    李成璟赔笑着微微躬身:“不瞒相公,下官听说相公编纂《英华录》急需各类典籍和博学之士,正好下官寻到了一些古籍善本,又有一二……”

    他本想说人才的,不过突然反应过来不该这时候说,赶忙改口:“有一二向学之心,故而想劳动相公玉趾履及贫家,容下官向相公请益一二,事后也得将此古籍敬献英华殿,以成盛事。”

    陈佑闻言一愣。

    仔细打量一眼紧张期待的李成璟,陈佑心知肚明,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相求。

    只是,他成为首相后还没主动到谁家去过,第一次往别家做客,一定会被京中官员各种解读,容不得他不慎重。

    故而,即便想要安抚李成璟,面对这番邀请,他也要拒绝:“明玉有心了。只是最近实在是忙于政务,恐怕短期内是没法过府相谈了。”

    李成璟一听这话,立刻就急了,当下顾不得合适不合适,直接就道:“相公,这次卢将军也会赴宴!”

    “卢将军?”

    陈佑似是询问,但神情语气已经变得淡漠。

    也不知道李成璟是没注意,还是不在乎,总之他还毫不犹豫地出声解释:“就是卢大国舅!”

    “原来如此。”陈佑点头,脸上浮现淡淡地笑容,“既是如此,有劳明玉代某解释一番。”

    这话出口,李成璟顿时冷静下来。

    他看着陈佑,一股寒意沿着脊髓冲入脑袋。

    无论他本意是什么,从他说出卢孟达的那一刻起,他的话就变成了威胁、胁迫。

    好一会儿,李成璟回过神来,微微躬身,嘴唇颤抖着回道:“下官告退。”

    陈佑坐在书厅中,脸上笑容消失。

    一个主持部事的实权侍郎,不管怎样都有一定的政治影响力。

    如非必要,他真的不想同这些人闹到离心离德。

    可是这一次,容不得他退让一步。

    只能希望,李成璟能够想清楚吧。

    六月庚辰。

    天还未亮,洛阳城内就热闹起来。

    今天是朝廷讨逆大军得胜归来的日子!

    普通民众也就看个热闹,可城内官吏,都要参与进这次夸耀武功的活动中来。

    汪弘洋早早来到乾元殿。

    今天,他们这些通事舍人要负责引导巴宁泰等有功之将入殿陛见。

    理论上还该有中书舍人带着几名通事舍人郊迎的,不过他们需要宣读天子敕制,所以这次就被省略了。

    刚进殿,就看到李昉在丹陛旁同几名令史说话。

    汪弘洋扫视一圈殿内,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

    其实这些人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四处转转看有没有不妥当的布置。

    等仪式开始,他们当中的九成都不会出现在这乾元殿内。

    待汪弘洋收回目光,李昉身边的令史已经散去,正在一个人整理桌上笔墨纸砚。

    眼见现下无事,汪弘洋便走上前去招呼道:“李右史今日当值?”

    李昉扭头见是汪弘洋,笑着回应:“原来是汪通事。今日是我最后一次记录起居了,便和同僚换了一下。”

    汪弘洋了然,笑着拱手:“恭喜右史高升。”

    李昉笑笑,转过话题:“巴相公今日要加开府仪同三司,这朝中局势,怕是又要生变。”

    “总归要稳定。”汪弘洋说了一句,紧接着补充道:“江相公也要入京了,西府相公总算是人齐了。”

    李昉明白汪弘洋这是要他宽心,当下不再谈这方面。

    当初李昉得了瀛文懿王的引荐,瀛文懿王故去后,他没有立刻巴结陈佑,而是观察了陈佑后来的处事作风才搭上这层关系。

    虽然这是一种谨慎的态度,但他短时间内没办法进入陈佑周围的核心圈,所以有些事情只能问汪弘洋等人。

    两人正聊着,有令史来通传巴宁泰部已经到了城外。

    算上来回禀报的时间这时候可能正在入城。

    这个消息顿时叫乾元殿内乱成一团,但是乱中有序。

    没过多久,殿内安静下来,无关人等退出,汪弘洋等一干官员立在各自位置静静等候。

    片刻之后,又有消息传来:巴宁太等已经入城朝应天门来!

    这时候,天子应该要升殿了。

    然而,等了好一阵,天子仪驾仍未出现!

    殿内诸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就在大家猜测不已时,一青衣宦官走进殿内,扫视一圈后宣布道:“官家仪驾已往应天门,着诸官人在此等候!”

    怎么会这样?

    这是汪弘洋的第一反应。

    李成璟怎么敢!

    汪弘洋面沉似炭。

第六百六十三章 自信满满为己谋

    洛阳宫应天门。

    收到巴宁泰部入城的消息,应天门这边礼乐官员立刻行动起来再次确认没问题。

    陈佑等宰相、执政,并尚书卿们站在应天门楼上。

    等下巴宁泰要在应天门前献俘,陈佑等人会在完成献俘和赏赐军兵的仪式后下楼迎接巴宁泰及诸将校,然后一同前往乾元殿。

    按照仪制,只有天子才能接受大将献俘,当然天子也能委派官员献俘于太庙,但不管怎样,没有臣子接受大将献俘的道理。

    为了今天这个仪式,一众礼官们可谓是绞尽脑汁。

    虽然举行这次仪式本身就已经逾制了,但他们还是尽量让仪式过程不出现逾制之处。

    只不过这样的活动,叫不少参与组织仪式的人产生疑问:为什么不直接让天子参与?

    大家知道的解释是天子年幼,恐难以压制兵将之势——说白了就是害怕小皇帝被军威所慑伤了威严。

    解释很合理,但是可以不办这个仪式啊!反正区区定难军。

    不管底下官员怎么想,仪式一直在准备,今天就是验收成果的时候。

    身着厚重朝服的陈佑扶着栏杆眺望远处,他身旁是仔仔细细介绍仪式流程的礼官。

    不过仪式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陈佑早就记了下来,此时根本没在听。

    大夏天的,本来在太阳底下晒着就够热了,还穿了那么厚的衣服,再有个人喋喋不休地在耳边聒噪,包括陈佑在内的宰相们没发火简直是奇迹。

    “巴相公即将抵达星津桥!”

    过了星津桥,离端门就不远了。

    陈佑低头看了眼应天门前广场上列队的殿前司诸军,然而又把目光移向两侧阙楼上执械而立的侍卫亲军司诸军。

    这些人都即将划入北城近卫司,北城近卫司将和殿前司一同护卫皇城,陈佑准备让在幽州立下功劳的李克榕掌管北城近卫司,因此这些人可以说是陈佑的亲信。

    这次仪式,他们的作用就是震慑那些在西北立功的将校军兵。

    当然仅仅是仪仗还不够。

    陈佑已经指示选阅司筹划一场包含京中诸军的演武,将其中表现优异的将校调入北城。

    只有手里握着军队,改革才有底气。

    他站在城门楼上静静等待。

    等待仪式开始。

    然而,他没等来巴宁泰,却等来了赵德昭!

    当官家即将抵达应天门的消息传到城门楼上时,原本还有的交谈之声瞬间消失。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陈佑,尤其是窦少华等宰相,要么直接变了脸色,要么是皱眉抿唇。

    城门楼上只剩下呼吸声和旗帜迎风猎猎之声。

    仿佛暴风雨前的压抑感觉笼罩应天门城楼。

    出乎众人意料,却又叫人觉得理应如此,陈佑面色沉静,古井无波,就好像官家是他请来的一般。

    “我等且下去迎官家。”

    语气依然是那么温和平稳。

    王彦川同窦少华对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跟在陈佑身后:“是该下去迎驾。”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中十分不安。

    不管是陈佑瞒着他请了官家过来,还是底下有人瞒着包括陈佑在内的宰执说动官家过来,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不同之处在于前种情况下他和陈佑是敌对关系,后种情况下至少一开始会合作。

    等陈佑带领诸官员来到应天门北面广场,就看到之前没出现在城门楼上的李成璟。

    见到陈佑的一瞬间,李成璟有些心虚,甚至没有行礼,连忙撇过脸去看向越来越近的天子车驾。

    王彦川见此,立刻明白是李成璟搞的鬼。

    以他的身份,自然知道李成璟是外戚卢氏举荐给陈佑的。

    这么说来,陈佑应该是同卢氏起了龃龉。

    王彦川顿感眼前一亮。

    看向李成璟的目光充满兴趣。

    而陈佑,却好似没看到李成璟一般,用让人挑不出错的礼仪带领诸臣将天子赵德昭迎上应天门城楼。

    当巴宁泰率众抵达应天门广场,抬头看到城门楼上那小小的身影,差点没反应过来。

    不过好歹是主持过大战的将领,立刻就带着身后诸将校下拜高呼万岁。

    因天子直接来到应天门的缘故,一些本该在乾元殿进行的步骤全都拿到应天门来了,也叫献俘等一系列仪式没有了原先的割裂感。

    献俘结束,诏令赏赐诸军,如此就算完结。

    原本该有的册命巴宁泰开府仪同三司被临时取消。

    这个环节如果放在乾元殿,旁观的都是朝廷官员,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能算是对巴宁泰的重视。

    可在应天门这里进行,很可能会加深巴宁泰手下诸将对其的敬佩尊崇之心,甚至可能把巴宁泰推到“继马青之后又一位军方领头人”的位置上去。

    盛大的仪式持续了一个上午,城中的喜庆氛围并没有随着仪式的结束而散去。

    刚得到赏赐的将校们是消费主力,朝廷也乐于用京城的繁华来腐蚀这些刚刚得胜归来的士兵,特地放松了对这些人的管制。

    只是苦了蒋树,还没理清楚治安寺内外情况,就不得不配合河南府维持城中治安。

    政事堂小议事厅。

    在京的四位宰相,并刚刚回京的巴宁泰都坐在此处。

    议事厅门窗紧闭,且门窗处挂了厚厚的帘子。

    屋内摆着十来盆冰块,可在屋中点燃了数十盏油灯的情况下,没能给陈佑他们带来多少凉意。

    书令史和仆役离开,王彦川直接就开口询问:“今日官家怎么会突然到应天门去?”

    面对诸人质疑的目光,陈佑不急不缓地开口:“李成璟私下进言,非是我令其为之。”

    听到他这话,巴宁泰宁泰状似无谓地问道:“他李成璟是想要做那幸进之臣?”

    陈佑闻言笑道:“或许,不过他为了个人利益背叛了集体利益倒是确凿无误的。”

    说着这话,他扫视在座几人。

    谁知道他们里面会不会有人想着依靠皇权掀翻他陈佑,自己当上首相之后再来继续走陈佑压制皇权的道路。

    当长远的集体利益和眼前的个人利益冲突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个人利益。

    礼部侍郎如此,两府宰相也不例外。

    只是很多人会忘记,失去了集体的支撑,个人承担风险的能力必将断崖式下跌。

    陈佑觉得,他有必要让李成璟想起这个道理。

    也有必要让其他人牢记这个道理。

第六百六十四章 人心易变岂可猜

    巴宁泰点着头附和陈佑的话:“我看李成璟不能留了,指不定以后会出什么乱子。”

    窦少华闻言,先是饶有兴趣地看了巴宁泰一眼,随即目光转向陈佑,跟着道:“我赞同庆安的意见,幸进之臣,乃是大害。”

    在座只有五个人,其中两人给陈佑递了刀子,只要他愿意,立刻就能将李成璟贬出京。

    或是同意,或是不同意,其余四人都不做声,等着陈佑的回答。

    “李成璟此人于本职无错漏处,无故贬官不合规矩。”

    听到他这话,巴宁泰微不可察地撇撇嘴。

    若真想对付一个人,哪怕什么错处都寻不到,也可以直接构陷泼脏水,甚至于不讲道理强行出手:比如颜异腹诽,比如岳飞谋反。

    如果不嫌手段粗糙,完全可以让人弹劾李成璟阴谋禁中、笼络宦竖,然后将其远窜琼州。

    既然陈佑珍惜名声要讲规矩,巴宁泰就放心了,这样的人会自我束缚,容易对付。

    只是陈佑下一句,却叫他皱眉不已:“说起李成璟,我方才想起礼部尚书之位空悬已久,不若叫肃政大夫薛居正权礼部尚书,参知政事。”

    不等几人提出不同意见,陈佑又问:“几位看何人适合接掌肃政司?”

    显然他不准备就薛居正的任命展开讨论,而是要独断专行一次。

    包括巴宁泰在内的四人都在权衡,在这件事上同陈佑起争执,合不合算?

    最先开口的是薛崇:“我看不如就叫肃政中丞暂时代掌司事,也不用从别处调人了。”

    肃政中丞韩向阳曾是陈佑幕僚。

    薛崇这么说,意味着他对陈佑掌控肃政司没意见。至于陈佑能不能做到,得看韩向阳的手段和能力。

    “着中丞暂代也可。”

    巴宁泰三人先后赞同。

    只要韩向阳一日没有转正,就存在如今日礼部一般被从别处调去主官压制的可能,因此几人没在这方面争执。

    不过他们如此说话,算是默认了陈佑对薛居正的安排。

    同明殿内,赵德昭神情烦躁地来回踱步。

    以往这个时间段,他正在研究从周山书院拿回来的题目,不过今天不一样。

    因为今天他第一次在国事上没有听从陈佑的安排。

    是的,他也有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可那都是在首相的建议下做出的决定,从前是王朴,现在是陈佑。

    再不济也是有母亲或者其他宰相给了不同的选择。

    这次却是他听了一个普通官员的建议,尝试着反抗他的“老师”。

    好在当年跟着陈佑一块平定江南,见识过强兵悍将,今天没出岔子。

    但,他现在迫切想知道“陈师”是什么反应!

    愤怒?

    欣慰?

    赵德昭突然有些不安,“假如陈师因此发怒怎么办”的想法充斥他脑海。

    他仔细回想以前父亲的教导,努力回忆从前老师的指点,想要明白该如何去做。

    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在原地站定,转身看向殿门方向。

    不过片刻,王继恩从屏风后转出来:“官家,打探到了,中书令正同其他几位相公议事,可能是商议巴枢使受册命的事情。”

    后半句猜测是他自作主张加上的,而且没提宰相们是屏退旁人私下商议。

    毕竟以前收了陈佑那么多好处,举手之劳他还是很乐意帮一把的。

    不出他所料,听到他的话,赵德昭好似松了口气,只是紧接着又有些急切地问道:“你可知道陈师心情如何?”

    王继恩愣住了。

    他又没能进那个小屋,怎么可能知道陈相公心情好不好!

    回想了一下当时在应天门的情况,他心中有了底。

    腰弯得更低,苦笑着无奈道:“官家实在高看奴婢了,中书令何等人物,喜怒不形于色,奴婢只看到中书令神色平静态度温和,与往常无甚两样。”

    他不敢编造说陈佑欣喜高兴,也不能说陈佑愤懑不满,说出这番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这样。”

    赵德昭喃喃一声,坐到椅子上。

    好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王继恩!”

    “奴婢在!”

    “你去问一下翰林院,册命中书令为少保有什么规定!”

    当陈佑得知这个消息时,十分诧异。

    按照最新官制,三师三少以及尚书令轻易不授予在职官员,在此之前获得这七个名号的,全都改为“检校”。

    联想到官家在李成璟的蛊惑下反抗两府的安排,陈佑第一反应是官家被谁说动了想把他架起来,架出政事堂!

    做出这种判断,他立刻安排手下官员行动起来,上奏疏称不应册命首相为少保。

    这时候宰相们的默契消失了,一大批官员站出来声称陈佑劳苦功高乃是贤相,实该加少保衔。

    说实话,面对这种情况,赵德昭本人是有些懵的。

    他本来只是想用册命少保这件事来表示自己知道错了。

    就像小孩犯错后不愿意道歉,于是给长辈端茶递水一般。

    没想到会引得朝堂争论不休,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就这么进行册命还是放弃。

    到这种时候,他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去问一问母亲的看法。

    太后卢金婵早早从兄长那边知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只不过她一直没主动插手。

    去年下半年赵德昭被宰相们裹挟着不愿事事听她的话,叫她难以释怀。

    故而她想等到赵德昭束手无策值得来求助时再出手,让赵德昭明白,关键时候靠得住的只有母亲!

    甲申,迟了四天的册命巴宁泰开府仪同三司的仪式终于举行。

    当天下午,制以肃政大夫薛居正迁礼部尚书,参知政事。

    中书又令肃政中丞韩向阳权知司事。

    顿时,声称陈佑理应册为少保的奏章少了许多。

    丙戌,陈佑往同明殿见官家。

    行礼之后,陈佑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肃容问道:“官家可是欲令臣请辞?”

    赵德昭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有些慌乱,又有些不解:“陈师为甚说这种话!”

    他本以为陈佑知道了他想要表达歉意的心思,故而来表示一下师徒情深、君臣恩重。

    怎么也想不到竟会被问是不是要逼迫首相请辞!

第六百六十五章 为安诸军分新饼

    陈佑神情未变:“官家当知,本次董正官制,以司徒、司空为周六卿之官,太尉为秦主兵之任,皆非三公,故立三孤少师、少傅、少保,亦称三少。三师三少者,为宰相加官,其特拜者不预政事。

    “三师者训导之官,师范一人,仪刑四海。三少者论道之官,经邦论道,燮理阴阳。此六者贵之极也,故举凡加之,不当有官,唯特拜耳!

    “今官家欲拜臣为少保,若臣不辞相,则百官何以处之?”

    沉默一阵,赵德昭弱声问道:“可官制不是说,三师三公者加平章事为真相之任?”

    陈佑默然,随即道:“官家可知,魏晋之中正定品,一品乃是虚置。”

    赵德昭还没学到这方面的内容,不过他此时已经明白,当初王朴陈佑他们定下三种真相职事,不过是看看罢了,真正用上的只有后两种。

    这时候他大概明白自己做错了了,有些慌张无措地看向陈佑。

    陈佑见状默然,随即轻叹一声:“总归尚未令翰林院拟册命,官家可当无事发生。”

    赵德昭闻言松了口气:“我听陈师的!”

    “此乃职责所在。”

    陈佑解释一句,紧接着告诫道:“治国理政,事繁而务要,官家当多询问两府宰相和内朝咨议之官,不可听人巧言。”

    “陈师教训的是。”赵德昭此时十分乖巧。

    众人默认的潜规则,永远比不上制度。

    就好像一个人违约了对方不追究,不是因为“向来不会拿这个来针对别人”,只是因为追究此事付出比不上收获。一旦利益足够,眼下看起来似乎永远不会用上的条款,就会成为勒死人的绞索。

    拿到现在也一样,三师三少尚书令在官制中可以当做真宰相的加官,陈佑不愿接受,仅仅是因为他没把握压下其他人维护潜规则的努力。

    一旦他权衡之后发现可以打压下其余宰相的合力进攻,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利用现存制度取得优势地位,紧接着修改制度把自己放在群相之上。

    比如历史上宋朝有一个“平章军国事”,一旦边境有事,能直接把省印带回家,任何决策都可以绕过其他宰相直接下达。韩侂胄、贾似道都是依靠这一条规定“位在丞相之上”。

    现在周国三省各有印一钮,尚书省印放在都堂,由当日轮值的宰相掌管,中书省印在陈佑这边,门下省印目前由巴、窦、王、薛四人轮流掌管。

    看似陈佑独掌一印,权力应该比其他人大,但实际上枢密院有单独的枢密院印,涉及军事至少需加盖中书、门下、枢密三印,不涉军事则至少要加中书、门下、尚书三印。

    而且日常事务,单用尚书省印就能指使动京中诸司。

    之后数日,言及陈佑加少保的奏章全部留中。

    辛卯,拖了半个月的将士封赏终于公布。

    巴宁泰受册为邺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其嫡长子巴从珂得荫宣德郎,赐勋云骑尉。

    石守信为延津县开国伯,调为朔方节度使,兼灵、凉、鄯、兰、甘等州汉蕃马步军都部署。

    杜忠为怀远县开国子。

    詹胜元为魏县开国子,调为延州刺史、彰武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

    潘美为贵乡县开国子,任银州刺史,兼银绥团练使。

    折德扆为府谷县开国伯,任府州刺史,兼胜州防御使。

    其余诸将校各有封赏。

    杜忠被调入京中,朔方交给石守信,他后面兼的那一大串,除了灵州在周国,其余诸州都因为被蕃人占据而废弃。

    这是中枢的表态:下一步将以收复西域为目标,各位将领做好准备。

    潘美兼的职事是为了平衡夏州的高怀德,他俩日后冲突不会少。

    最后是胜州,原本包含当今的麟州、府州,不过现在州治都被辽国占去,胜州早已不再。

    之所以让折德扆兼胜州防御使,除了让他同府州杨家起摩擦,同样也是表态日后这边仍要用兵。

    战后封赏是一场巨大的狂欢,但这也产生了一个问题,因战功升官的文官武将们,怎么安排?

    个别人因为职事重要,可以不挪位置,但不能让所有升了官的都不挪位置。

    可之前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怕之前有萝卜是代理占坑,也没办法解决所有人都位置。

    解决方法只有两个。

    把占了坑的萝卜拔掉,或者挖新坑。

    前者会引起激烈对抗,后者会导致冗官冗员。

    壬辰,陈佑召集两府于都堂议事,拿出军制改革方案。

    经过短暂讨论,方案全票通过。

    有争议的是各部主贰官人选,不过不用着急,可以在三四个月内慢慢酝酿。

    方案通过后,很快传达到禁军各部,同时也在向京外府军州传播。

    一下多了四个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平级的机构,更多了六个仅次于殿前司、侍卫亲军司的次级机构,除了原本殿前、侍卫二司主贰官,其他人都很支持。

    不过之前多次调整,两司主贰官多是空缺状态,阻力不大。

    到这时候,关于陈佑除少保的言论尽皆消失。

    六月底,禁军改制逐步推进,全新的府州官制也在三京施行。

    整个六月,最大的坏消息就是十六个州郡接连遭遇连旬大雨,更是导致河水在原武县境内决口,不得不征调丁夫重筑河堤,受灾地区也得安排赈灾。

    好消息也有,濠泗夏收基本结束,虽然因为灾情而减产,但总算是勉强够当地支撑到秋收时节,不必依靠朝廷赈济。

    六月壬寅,东推院前往濠泗调查的工作组回到洛阳。

    不等他们提交奏疏案牍,陈佑直接在都堂接见他们,当着一干宰相参政的面听调查结果。

    不出意外,颖州、徐州没大问题,寿州舒寿君除了决策失误,问题也不大,这几个地方都是只有个别官员需要处理。

    唯有濠州和泗州,情况十分严重,用陈佑熟悉的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塌方”!

    东推院诸人离开,陈佑面沉如水,声音低沉地问道:“此等诸人,直接下大理寺审判,可有意见?”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一日秋蝉闻风动(一)

    巴宁泰靠在椅背上,不言不语。

    这段时间他同陈佑为了禁军诸司主贰官的安排多次交锋。

    过程很简单,大家一起来找茬。

    看中哪个位置,便翻出竞争对手的错处穷追猛打。

    这年头,但凡沾到兵事的,就很难干干净净全无错处。

    只不过这些事平常没人会在意,大家心知肚明,当做没发生过。

    现在之所以拿出来说,只不过是为了有个借口把某人踢出竞争名单罢了。

    出乎巴宁泰意料的是,即便要照顾刚立下战功的将校,他在这场交锋中也没能一直占据优势。

    当然不是陈佑手底下的人一个个洁身自好一尘不染,而是陈佑经常会举荐第三方将领参与竞争。

    天下将校那么多,即便要加上能力、资历、没有大问题等限定条件,能挑出来的合适人选也远多于巴宁泰从自家亲近下属中选出来的数量。

    陈佑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叫巴宁泰感到十分恶心,但又没有有效的反制措施,这时候再提及人事,他一点讨论的**都没有。

    窦少华左右看看,开口道:“该下狱就当下狱,只是舒寿君等人该如何处置?”

    派出东推院前往调查的同时,两府也抽调了官员临时接手濠泗等州。

    现在濠州、泗洲没什么,主贰官以及底下僚属几乎被一扫而空,州属各县也少有幸免,接任的李昊、申云海可以放手施为。

    但寿、楚、颖、徐四州只有个别人会被拿下,四州主官也都在任,从京中过去的知州们就有些难受了。

    这些人留在原位也可以,不过是加一个“同知”前缀的事情。可这样一来,当地就变成了双头蛇,两名主官定会争权,当地刚走出天灾,经不起再来一次官祸了。

    调走的话,要么平调,要么贬职。

    调去何处,贬到哪一级,需要讨论。

    陈佑稍稍沉吟,回答道:“全都调走。这件事交给吏部负责,如果想要品级不变,就去岭南,如果不想去岭南,就降职去西北。”

    不是调来京中啊!

    在座几人顿时不感兴趣了,一个个点头同意陈佑的处置方案。

    至于有人请托想逃过一劫,就没必要拿到这种场合来说,向吏部递一句话就行。贬职无所谓,只要不去穷山恶水之处,就无所谓。

    几人依次发言,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紧接着讨论宋杞言。

    正好各地陆续结束夏收,正要开始侍弄庄稼,这时候安排劝农也算适宜。

    于是没有过多争执,按照之前早已商议好的,宋杞言罢御史大夫,任右散骑常侍,参知政事,提举诸道农事。

    在京待缺的董成林除御史大夫。

    同时税务监黄世俊乞骸骨,税务监出缺。

    讨论到这一条,巴宁泰兴奋起来。

    他立刻提名让庶务司闻克接掌税务监。

    闻克亦是先帝潜邸旧臣,与陈佑乃是故交。

    庶务司正相当于枢密院大管家,联络内外梳理军政离不开庶务司,巴宁泰回到枢密院没多久,就想把闻克换掉了。

    只是陈佑也不傻,他没有同意也没拒绝,而是询问窦少华等人的看法。

    窦少华提名鸿胪卿公冶通,王彦川提名太常卿陈槐。

    薛崇则表示听陈佑的。

    选择权到了陈佑手里,他稍一思忖,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选择,而是道:“看来咱们意见有分歧,这样,把闻克、公冶通、陈槐都介绍一下,说一说为什么要选此人,放到桌面上来比一比看一看,选一个最合适的出来。”

    他这话一出,提出候选人的三位相公都是脸色微变。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建议了。

    自从陈佑掌握住两府议事的主导权,遇到争执经常用此种方法来解决。

    最重要的是,他常常能通过这种方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也就是说,被大家选中的人不一定是陈佑最想选的,但没选中的人有九成是陈佑不想选的!

    巴宁泰捏了捏眉头他是真摸不清楚陈佑的路数。

    陈佑和薛崇两个人联手,不说能决定所有事项,至少当其他几人有矛盾时,支持任何一方都能一锤定音,偏偏要搞这种形式主义,多此一举!

    然而陈佑的建议十分合理,巴宁泰即便再不乐意,也得配合。

    最终选中的是公冶通,这个原本追随陈佑,现在却倒向窦少华的鸿胪卿。

    除了向窦少华示好,巴宁泰和王彦川想不到陈佑支持公冶通的其它原因。

    诸事议定,众人散去。

    薛崇留在最后,见屋内无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平章何以叫公冶通那背义之人主持税务监?”

    陈佑语气平缓:“广德兄不必忧虑,税务监有庞万育看着,左右不会出事。倒是鸿胪寺,我有大用,不可不慎重。”

    “鸿胪寺?”

    薛崇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他稍一思忖,立刻出声:“可是为那传法院?”

    “然也!”陈佑闻言,面露笑容,“传法院在银夏表现尚可,某预备着把他们派去西域,派去岭南,甚至于若能远征海外,亦要传法院先行,方才有王师吊民伐罪。”

    薛崇闻言默然。

    根本不用多想,鸿胪寺值得注意的也就陈佑一力推动的这个传法院。

    问题是,传法院目标的确远大,可短期内只能当一个小透明!

    “即便如此,此时将公冶通调走,也未免太早了些。”

    “不早。”陈佑语气笃定,“最迟五年,传法院就要派上用场,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做好准备。我不放心公冶通。”

    “原来如此。”

    薛崇颔首,按照他的想法,这应该是为了收拢军心。

    毕竟有战争就有战功,中层将校就指着战功来升官发财封妻荫子。

    七月丙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副使江夏青回京。

    拜见天子之后,两府六位相公齐聚政事堂,简单聊了聊琐事便散了去。

    当晚,王彦川过府拜访江夏青。

    歌舞尽歇,酒过三巡,江夏青端着酒盏斜靠在榻上,笑着道:“某久在舒州,京中诸事不甚了了,有劳松岭为我介绍一二。”

第六百六十七章 一日秋蝉闻风动(二)

    王彦川手中同样捏着一个白瓷酒盏,他看着酒盏中带有些淡黄色的酒水,呵呵笑道:“箬笠兄想知道何事,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夏青抿一口酒水,缓缓道:“既然叫我做了这枢密副使,就先理一理枢密院的事情。”

    王彦川闻言,满脸赞同之色,点头道:“是该如此。要说枢密院,现在巴庆安主持院务,另就是箬笠你以及薛广德。”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看着江夏青笑了一声,然后才接着道:“这薛广德,却是事事都听陈将明的,箬笠兄在密院有事可以多同薛广德商议。”

    江夏青抬眼看了看王彦川,随即目光移开,缓缓将手中酒盏放下,语气有些郑重:“枢密院的事情,自然得多问枢密使巴庆安,哪有撇开枢使,两个副枢商议的道理。”

    说出这话,江夏青的立场已经很明了了。

    王彦川举杯示意,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酒盏重新满上,他这才肃容道:“现在陈、巴正在为禁军诸司主贰官纠缠,若要插手,可以李继勋为刀。”

    说着,他神秘一笑:“我可叫人弹劾李继勋,到时候,就得靠箬笠兄联手巴庆安将其保下来了。”

    三月份陈佑刚刚当上首相把持朝局,一干中高级官员就明白李继勋的去留将会影响到陈佑的威望。

    陈佑一直秉持着“不打无把握之仗”,不能一下子把人打死或者打到失去反抗能力,他宁愿不动手。

    因此李继勋一直好好留任同知枢密院事。

    王彦川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提出这个建议。

    看窦少华最近的表现,有些飘忽不定,显然不想得罪陈佑,又不愿彻底倒向陈佑。

    对这种人,稍微给点好处,就能让其保持中立。

    到时候巴宁泰、江夏青一起发力,再有他王彦川反装忠在其中捣乱,保住李继勋是大概率事件。

    到那时候可没人去深究一开始究竟是不是陈佑想要除掉李继勋,大家只会看到“同陈平章势如水火的李参政被弹劾——李参政什么事都没有”,然后就能推导出“陈平章连一个敌对的参政都拿不下”。

    有了这样的认知,心里的倾向就会产生变化,表现出来就是有事从先想着讨好陈平章转为先讨好其他宰相。

    高层权威消涨影响基层执行情况,基层执行影响到中层掌控力度,中层掌控又影响到高层权威消涨。

    江夏青很快就想明白其中因由,不如说他也早有类似的想法。

    “只此一事尚不稳妥,还得找一些事出来耗费陈将明的精力。”

    “说起来御史台在泗洲查到一些事情,或许能拿出来用一用。”

    王彦川脸上露出笑容:“此事我来安排,就不劳烦箬笠兄了。”

    江夏青心知肚明,王彦川是不想让他插手御史台。

    不过考虑到董成林的性子,江夏青十分好奇,王彦川究竟是怎么把触手伸进御史台的。

    结束一天的工作,陶际华回到家中。

    这是租的一处房子,仅有一进,将将够他一家居住。

    以他的收入水平,扣掉房租和一家生活费后,连仆役都养不起。

    不过穷苦人家走出来的,以前扣扣索索都过来了,现在要比以前宽裕得多,他根本不觉得有招仆役的必要。

    老母亲和家里婆娘一块坐在正屋门口缝手套,见陶际华进屋,招呼一声便继续低头工作。

    这是为了补贴家用。

    随着大型器械投入使用,使用麻线编织而成的厚实手套渐渐流行开来。

    一个是搬没有握把的重物时好用力,另一个则是为了保护双手不被挤压割伤。

    朝廷工坊矿场自有专门的供应渠道,一般的打铁铺子、渡桥津口只能自己想法子买,于是就有人缝这种手套卖出去。

    卖的人多了,就催生了统购统销的商行,渐渐朝廷工坊也直接找这些商行购买,省心省力价格也不贵。

    到如今,给商行缝手套已经成了洛阳城里大多数基层人家补贴家用最常见的活计。

    陶家不富裕,但是陶际华乃是官人,他家里人不可能去做一些洗衣缝衣之类的活,因此也从一户商行手中揽了一些缝手套的活。

    据说给的价钱比普通庶民家庭要高个一两成,质量检查也要放松一些。

    这就不是陶际华所能知道的了。

    反正自从家里接了这个活以后,他两个儿子在周山书院的学费从来没缺过,家里余钱也渐渐多了起来。

    走进屋侧斗室,陶际华关好门。

    顾不上擦干脸上的汗水,掏出腰间的钥匙串,从中挑出一把打开书桌抽屉的锁。

    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小册子,翻开到最新记录的一张,坐在桌前仔细推敲。

    册子里记着的是这次前往濠泗调查出的一些重点内容。

    这是他新近养成的习惯,还是在一次查案时候受到的启发。

    目的也不单纯,就是为了分析形势,看看该从哪个方面迎合上官。

    虽然他被陈平章发掘是因为业办案得力,可若不能起到更大的作用,东推院丞极有可能就是他的仕途顶点了。

    当年沉沦下僚也就罢了,现在有机会起势,他自不愿放过,哪怕再不善钻营,也得努力学着点。

    他之所以回来翻记录,是因为无意中发现有人在摘抄濠泗调查卷宗。

    凭借着对线索的敏感,他断定卷宗中一定有能拿出来做文章的东西。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没有在东推院直接翻卷宗,而是先回来看自己的记录。

    啪嗒一声,下巴汗珠滴落,砸在纸上摔得粉碎,润湿了几个笔画。

    陶际华长舒一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鬓角,喃喃一声:“是要弹劾申知州啊!”

    这只是他的猜测,但他仔细回想在濠泗调查时候的记录,如果是为了对付陈平章,也就只有从申云海下手。

    因为,申云海在平叛的时候,曾派人联络叛军贼酋程四私自许诺意图招安。

    这事最终没成,申云海仅仅提了一句“贼酋拒绝招安”,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真要深究,以此为借口来弹劾也能说得过去。

    尤其是,只要申云海在安排联系程四时有任何一个环节没有被他人旁观到,就能安排一个“恰好知晓此事”的人出来证明他阴结叛逆、居心叵测!

    若真如此,申云海很难自证清白。

第六百六十八章 一日秋蝉闻风动(三)

    一大早,陈佑缓步走进书厅。

    坐下之后端着仆役送上来的热茶细细品味,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之后,拿温水浸湿的汗巾擦干,早起带来的困意全然消散,顿时感觉整个人都精神许多。

    如果只是想做一个合格的宰相,他现在可以看看书散散步,等张贤他们从银台司、进奏院把昨日散衙后收到的公文奏疏拿过来再开始办公。

    然而陈佑并不满足于此。

    说他理想主义也好,说他不自量力也罢,他陈佑陈将明,想给这个世界带来改变,想给未来留下思想的火种。

    所以,最重要的教育啊!

    陈佑畅快地长舒一口气,将茶盏放到一旁,取出写了一半的关于教育方向的稿子继续推敲。

    教育制度他不打算改变,其实只要当前的科举制度和内容能维持下去,就足够了。

    他希望改变或者说定下规矩的只有两件事:学生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建立和历史研究的立场问题。

    只要这两条能按照他的规划一直持续,他就有信心说一句“功成不必在我”。

    大概两刻钟,陈佑只修改几处措辞,另外续写了两段话。

    想写好一篇文章不容易,尤其是他需要为自己的观点披上一层儒学外衣。

    没有这一层外衣,那是和儒学争夺统治权,大部分儒学士子本能地就会反对。而有了这层外衣,就变成了解释权的争夺,有无数儒学弟子愿意为首相摇旗呐喊。

    张贤抱着厚厚一沓公文走进房间:“山长,这是昨日的奏章和公文,有一部分已经筛选送去给其他相公了。”

    “放这吧。”

    陈佑应了一声,试了试字迹的干湿,将桌上纸张收拾好。

    放下公文后,张贤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身关上门,压低声音道:“好叫山长知晓,昨晚东推院陶院丞隐匿身形至学生家中,说是有人欲弹劾泗洲申给事。陶院丞猜测对方会以申给事私下联络反贼程四为借口。”

    陈佑眸光闪动,将手中拿着的一份公文放下,双手交叉搁在桌上,稍一思忖,开口道:“我知道了。”

    张贤愣了一下,之后微微躬身,转身出门。

    御史台公廨院令钱政文散衙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公廨院书厅中继续处理案牍文书。

    他已经五十了,如果不能往上高升,离致仕荣休的日子不远了。

    越到这种时候,就越珍惜还有实权的时光。

    不过仅仅一个御史台的公廨院而已,不存在每天的公务多到当天难以处理完毕的情况。

    不到半个时辰,钱政文就无事可做了。

    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看了看书厅中留下的几名下属,他开口道:“今天就到这里,都回去吧。”

    公廨院的主簿、录事们顿时松了口气,一个个开始清洗早已半干的毛笔,收拾好后起身行礼退出书厅。

    等最后一名下属恭敬行礼后离开,钱政文才慢悠悠地收拾桌面。

    离开洛阳宫,招呼一辆等在路边的驴车,讲定价钱之后被车夫扶着上车。

    因天还算热,障尘的帘子都掀了起来,车轮滚动间轧起一阵阵飞尘。

    好在车速不快,激.asxs.尘土并没有影响到钱政文,他看到路边卤食摊时,还有兴趣叫车夫停下,下去买了一斤卤猪肉带回家。

    驴车停到巷口,钱政文付了钱,拎着油纸包走进巷子。

    “钱御史,你家来客了!”

    巷子里,聚在一块缝手套的邻家老妇看见钱政文回来,十分热情地打招呼。

    毕竟,有钱政文这个侍御史在,这条巷子里住的人家很少遭受底层胥吏的盘剥。

    钱政文本人也乐意同住户们搞好关系,对御史来说,一个好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听到家中有客,钱政文笑着回应一声,加快脚步朝家门走去。

    他家是这条巷子里唯一一家大户,从大门就能看出区别来——这条巷子里,只有他家有门屋。

    门口仆僮见着钱政文,连忙迎上来:“有一个官人自称是主翁旧识,主母在正厅招呼彼等。”

    “嗯。”

    钱政文应着声朝门内走去,随手把卤猪肉递给仆僮:“送去厨下。”

    穿过门屋,没有大宅子里面常见的照壁,一眼就能看到中庭对面的正厅。

    通过打开的厅门,钱政文看到自家老妻坐在主位上侧着身子同人交谈,屋内影影绰绰似乎不止一位客人。

    他没多想,直接朝正厅走去。

    没等他进门,屋内众人就发现了他的到来。

    顷刻之后,一名看起来有三四十的文士带着五六年纪不等的男子迎出正厅。

    扫视此等人物,钱政文不由脸色微变停下脚步。

    实乃眼前几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你……”

    不待他出声质问,领头的中年文士便笑着迎了上来:“好些时日未见,老哥哥可还好?”

    说话间,他走到钱政文身前,压低嗓音快速道:“吾乃内间案主簿程有道,且往书阁详谈,若是惊扰到閤正,未免不美。”【1】

    此话说完,他立刻扭头朝屋内正要走出来的妇人笑着道:“老嫂子安歇,我同哥哥自去书阁!”

    此时钱政文也反应过来,他脸色有些难看,但不得不配合程有道,挤出笑容对老妻道:“你去准备晚饭。”

    言毕,他没多看妻子忧虑的神情,直接转身朝书房去。

    程有道和两位随从跟着钱政文进了书房,另外两人则关上门守在外面。

    “你们谍报司要干什么!”

    进了书房,钱政文再也忍不住,直接就喝问出声。

    当然,即便心情很差,他也注意着压低嗓音,免得被妻子听见担忧。

    程有道脸上收敛,神色平静,根本没把一个侍御史的怒火放在心上。

    他在狭小的书房中转了一圈,差不多到钱政文忍耐极限的时候,才开口道:“谍报司可不敢无辜招惹御史台,更遑论程某不过内间案一个小小的主簿。”

    钱政文冷哼一声,自顾自坐到椅子上,冷眼瞅着程有道,看他怎么说。

    反正他一个五十岁的侍御史,别说区区一个内间案,惹急了能当众喷宰相。

    见他如此,程有道丝毫不以为意,依然不急不缓:“内间案要在御史台内调查,需要钱御史配合。”

第六百六十九章 一日秋蝉闻风动(四)

    钱政文听到这话,原本就十分难看的脸色愈加不好。

    他瞅着程有道,语气生硬:“什么时候谍报司管查案了!”

    程有道依然是那副表情,仿佛没有听出来钱政文的敌意与讥讽:“按照陈相公的话,所有涉及国家安全的事件,内间案都要管。”

    他笑了笑,对钱政文道:“这次正好涉及到御史台,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好来找钱御史帮忙。况且,若能协助我等办好此案,对御史来说,也是大功一件,或可凭此更进一步,也未可知。”【1】

    钱政文沉默了。

    程有道也不着急,自顾自坐到摆在墙边的椅子上,等着钱政文考虑清楚。

    他要做的事,有钱政文帮忙和没钱政文帮忙,难度不是一个级别。

    也不知过了多久,钱政文鼻子出声冷哼道:“既然事涉天下安危,某不是那等不晓事之人!”

    “那是自然。”程有道笑容自然,语气真挚。

    治安寺公廨,进出人员川流不息。

    随着京中诸司以及河南府衙的执法、司法权被剥离,治安寺这个执法机构日渐繁忙。

    上个月新的府州官制推行,治安寺、大理寺更是借此机会大肆扩张。

    陈佑在签发官制改革的敕诏时附了一份符令,首次提出“垂直管理”和“属地管理”的概念。

    之前早就有垂直管理的机构,比如诸冶监、诸牧监等等,只不过没人明确这个概念罢了。

    陈佑此次提出来,只是为了让天下官员能更容易的理解某些新制度。

    比如法曹、治安曹、税曹,就是本次应用垂直管理和属地管理相结合的领域。

    法曹归大理寺指导,治安曹归治安寺指导,税曹归税务监指导。

    税务监之前就向各地委派监税使,改制后直接成为一个新的部门——监税署,无需增加人手。

    治安寺和大理寺头一次担负指导诸府州的任务,必须增加官吏。这两处消化了大量中底层校尉士兵,每日往来办公的官吏也急剧增多。

    为此,已经有人提出把这两个寺的公廨搬出洛阳宫。

    只是目前还没拿到宰相们的桌子上讨论。

    警监苏枕带着几名亲信快步走进公廨。

    站在院中,他把亲信们打发离开,一个人径自往范贞卿书厅去。

    范贞卿这次从银夏归来,直接一跃成为服紫佩金之辈。

    以银青光禄大夫任翰林学士,兼判治安少卿。

    品轶同治安卿蒋树一般无二,甚至说起来他的翰林学士乃是清贵之官,放在承平盛世,治安卿是远远不如的。

    苏枕是宁强旧部,宁强不在,他自然而然就站到同一阵营的范贞卿身边,目前兼任护安署令,统辖河南府各警所,是治安寺中权力最大的警监。

    不过随着蒋树履新,重提警务、庶务分离,说要保证警务官吏不被庶务所累,可以专心查案、执勤。

    基本意思就是要苏枕卸下护安署职事,当好技术官员。

    也就范贞卿强势归来,才叫蒋树暂时放松,没有强硬出手。

    苏枕抵达时,范贞卿正在同另一名警监商讨警务。

    见他进来,范贞卿不由笑着开口:“近江回来了,正巧说到仵作之事,玉瑕说要专门培养仵作,仿照警员授予官身,你也谈一谈看法吧!”

    被称作玉瑕的那位警监,名为孙白玉,他朝苏枕点头示意,没有开口说话。

    苏枕行礼之后稍一思忖,便开口道:“我以为孙警监所言并无不可,只是该授何品轶,需得仔细衡量。”

    “理应如此。”范贞卿点点头,看向孙白玉,“玉瑕回去整理整理,写一份条陈递到政事堂去。”

    “喏!”孙白玉干脆答应,又听范贞卿叮嘱几句,便转身离开。

    当屋内只剩下范、苏二人,不等范贞卿询问,苏枕便开口道:“果如学士所言,偃师令对我等颇为不满,连带着偃师治安参军事也态度冷淡。”

    “很正常,咱们治安寺这算是从州县碗里面抢肉,他们态度能好久怪了。至于治安曹,参军事毕竟是州县主官僚属,升迁调动都要看主官脸色,再加上财物受制于人,日常肯定会向着州县,不怎么理会咱们治安寺。”

    “学士为何不建议平章把人事任免和财物等都交给咱们治安寺,也免得受地方掣肘!”

    苏枕也有三十多了,可在范贞卿面前说话却非常直接。

    范贞卿呵呵一笑:“若是如此,你以为州县会给治安曹好脸色?再说了,如果什么权力都不给州县,他们拿什么来治理地方?

    “中枢的目的是限制地方权力,增强中枢对地方的控制力度,而不是架空地方,任何事务都依靠中枢决策。”

    苏枕听了,嘴里说着“多谢学士解惑”,至于明白了多少,就不是旁人所能得知的了。

    此事略过,苏枕提起了另一件事:“前两天学士不是叫下官查一查王、窦等相公门下官吏么,今天底下人回报,的确查出一些事项。若是学士需要,下官回去之后就叫人把卷宗送来。”

    “是么。”范贞卿没有丝毫意外地神色,“查出几个?”

    “目前调查完毕的有十七人,有问题的四人,其中一人涉及人命,下官已叫人追查,只是事项久远,恐怕查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无妨,能查多少是多少。卷宗就不必拿给我看了,你留一份副本,然后按照规矩归档。等都查完之后,整理一份简介给我。”

    范贞卿说着,稍作停顿,然后加重语气叮嘱道:“一定要看好了,别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卷宗毁了。”【2】

    苏枕闻言凛然,连忙应下。

    长阳侯府书房,陈佑将一小沓文书分发给韩陶朱等人。

    “交换着看一看,等下说说看法。”

    屋内几人都是陈佑亲信幕僚,听了这话,一个个神情严肃地推敲手里拿到的文字。

    一时间书房中只有纸张翻页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每个人都看完了全部内容,正襟危坐等着陈佑开口。

    陈佑见状,直接点名:“叔蠡先说说你的看法。”

第六百七十章 一日秋蝉闻风动(五)

    韩陶朱神情一顿,扫视一遍屋内诸人,然后才慎重开口:“回山长,学生认为,此事如何解决,取决于两件事。”

    “哪两件事?”

    “一者,乃是京中这十万禁军听命与否。”

    十万只是个概数,但同真实军兵员额相差不多,这里算的都是能战的正兵。

    目前京中各军,殿前司、侍卫步军司、侍卫马军司仍然是人数最多的三部,而且京外部署的禁军,也都以侍卫、殿前为主。

    但要说战斗力,至少从纸面上来说,北城近卫司位列第一。

    而北城近卫司都指挥使乃是李克榕,京中文武都知道,李克榕跟着陈佑一路从锦官府走来。

    当年蜀地叛乱,李克榕同其父永平节度使李起反目,盗取兵符率兵驰援锦官。之后一直站在陈佑身边,哪怕因陈佑之故被按在殿前司做一军都指,也没有另投他门。

    有李克榕在,除非他被底下将校架空,否则北城近卫司一定是站在陈佑这边的。

    而李克榕才从幽州得胜归来,一帮旧部正好填充新生的北城近卫司,至少一两年内不用担心被架空。

    可能站在陈佑对立面的,则是卢孟达控制下的侍卫亲军步军司和巴宁泰控制下的南城近卫司。

    其余诸军,“忠于陛下”的可能性最高。

    不过陈佑手底下还有一个新军司,使用火器的新军都归新军司统辖,火攻这一块独领风骚。

    这些念头在屋内众人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韩陶朱的话却没停:“二者,山长如何对待天子乱命。”

    他这话一出,屋内诸人登时屏息凝神,等着陈佑的回答。

    此时坐在这个书房里面的,都是韩陶朱、范昌祐、韩向阳这些一路辅佐陈佑至今的幕僚,可以说是亲信中的亲信。

    如果这些人也不可信,陈佑也别有什么伟大理想了,好好混日子,等小皇帝想要亲政的时候乖乖交权回家养老。

    现在他们有了疑虑,陈佑得表明态度,让他们放心。

    稍作考虑,陈佑在诸人期待的目光中开口:“官家年不过一旬,易为奸人蛊惑,若有乱命,吾当驳斥之。”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京中兵马,无官家敕命及中书公文则不可调动,有北城近卫司和治安寺看着,当不会生乱。”

    韩陶朱等人听到这话,算是安心了:至少天子成年之前彼等无忧。

    至于天子成年之后怎么办,快到那时候再想办法!

    互相看了看,汪弘洋开口:“若是如此,相公当以雷霆之势拿下李继勋,其后诸官,若无可查验之罪者,则究惩构陷之人。”

    “御史、肃政无责。”韩向阳提醒一句,“如若彼等皆以御史肃政弹劾,则难制之。”

    “御史大夫是董成林,伯昀你又权肃政司,若还能叫彼等成事,相公也不必召我等来此议事了!”

    听到汪弘洋这么说,韩向阳只是摇头:“薛子平以大宗伯参知政事,肃政司内并不缺少仍然心向其者。”

    汪弘洋闻言默然。

    这是客观存在的问题,他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解决。

    这时陈佑开口了:“尽忠职守便可,若是有渎职者,自有惩处。”

    众人皆应。

    七月甲寅,处暑,御史弹劾修武令陈南金下虐小民、上贪国财,恣意横行、谋结大将,其罪当诛!

    御史大夫董成林即时入政事堂,中书令陈佑召诸相公议论。

    当日下午,中书令御史台调查此事。

    董成林返回御史台,亲自挑选一队人马,交由东推院丞陶际华领队前往修武县。

    “这是你安排的?”

    散衙后,江夏青和王彦川出宫时正好遇到,便同路而行。

    听江夏青如此询问,王彦川无奈摇头:“非是我所安排。我非是要致李守成于死地,不可能先翦其羽翼。”

    陈南金自入仕便在李继勋帐下,前两年在枢密院挂了个闲职,日常侍奉在李继勋前后,为其出谋划策。

    等当今官家即位,李继勋才为了谋了修武令的职事外放出京。

    拿陈南金开刀,一出手还是“谋结大将”这样能够往上攀扯的罪名,显然是以李继勋为最终目标。

    “你自去同李守成解释,我已经叫其立刻处理此事。”江夏青语气略显生硬,“至于弹劾他的安排,我建议暂时放弃,要么全力救陈南金,要么想法子把李守成和陈南金分割开来。”

    王彦川点头:“我已派人去他家递了请帖,箬笠兄今晚也一并过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端门。

    站在马车前,江夏青稍稍犹豫,还是摇头拒绝了:“我就不去了,今晚要去见卢昭显。”

    王彦川不由挑眉,他没想到江夏青这么快就能同外戚卢氏搭上线。

    不过这事现在不重要,他点点头,看着江夏青道:“既然如此,那就在这边说清楚,我认为现在就该弹劾李守成。”

    不等江夏青反驳,他就解释道:“有陈南金这个例子在,任何人都不会怀疑陈将明对李守成的杀心。而且说实话,我对李守成收拾残局的能力不信任,与其现在帮他,不如立刻弹劾,将他在这一次弹劾风波中保住。不论以后李守成会不会因为‘其它’原因被免职,都改变不了陈将明这一次输了的事实。”

    听完王彦川的解释,江夏青没有立刻回应,他仔细考虑一阵,然后道:“我不赞同现在动手,陈将明既然出招,便不可能临时停下,当前要务乃是在陈将明的攻势下保住李继勋。”

    说完这话,他语气稍稍缓和,补充道:“此事终究是你安排,若你仍欲照事先安排,可自去同李守成商议,他若同意,我亦无话可说。”

    “我会的。”

    王彦川微微点头,随即转身登上自家的马车。

    当晚,王彦川同李继勋坐在家中正厅,一人捧着一杯醒酒汤慢慢喝着。

    感觉思维恢复清晰,王彦川放下汤盏看向李继勋:“我今日请守成过来,是为了修武令陈南金之时。”

    李继勋脸上扯出笑容:“王相且讲。”

第六百七十一章 已有青枝落寒霜(一)

    王彦川尽量把语气放轻松:“前些时候说要叫人弹劾你,逼迫陈将明提前出手,却是未曾料到他也在此时动手。”

    “嗯。”李继勋点头。

    陈南金被弹劾,这件事怪不得王彦川,只是太过巧合,他才在江夏青面前发了脾气。

    现在冷静下来想清楚了,自不想同王彦川闹翻。

    见他如此,王彦川稍稍松了口气,脸上甚至带了些笑容:“我这边的想法是,陈将明要调查陈南金,来来回回至少要一个月。就趁着这一个月的时间,把弹劾你的事情做完,逼迫陈将明退步。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箬笠那边不同意,故而我来问问你自己的想法。”

    李继勋闻言,不由皱眉沉思。

    好一会儿,他犹豫着问道:“若是某遭弹劾,岂不是叫旁人敢对修武县下手?”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王彦川语重心长道,“如果现在弹劾你,想要保住陈南金就比较困难,最好的选择是‘他所做的一切,都与你无关’。要想保他,就不能现在弹劾你,但你若是没能保住他,定会连累到你,到时候陈将明动手,可就不像我们这般留有余地了!”

    说到这里,王彦川身子微微向前倾,目光深邃地看着李继勋:“现在官员犯事,最多不过削职为民罢了,待陈将明无力朝政,你自可重新提拔陈南金。”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劝李继勋现在先战术放弃一波,等以后再找回场子。

    李继勋听着这话,眉头越皱越深。

    待王彦川说完,李继勋盯着王彦川看了好一会儿。

    王彦川没有说话,他面色坦然地同李继勋对视,等待回应。

    终于,李继勋一声轻叹。

    王彦川放松下来,考到椅背上,右手下意识地端起汤盏。

    这人啊,总得为自己着想,少有例外。

    就在他以为事情妥了的时候,却听李继勋道:“若如此,弹劾之事先放一放吧。”

    王彦川愣住了,端着汤盏的手顿在空中。

    他重又放下茶盏,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李继勋一时嘴快说错了,勉强挤出笑容问道:“守成的意思是?”

    “有劳松岭兄为继勋筹谋。”李继勋起身一礼,“继勋自不想失了权位,亦不愿叫陈将明那厮得志。然若为此抛弃旧属亲信,实非我愿!”

    王彦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不明白,李继勋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坚持?

    又不是不会补偿回来!

    一时的牺牲是为了更好的未来啊,难道他这都不明白?

    这些话他没问出来,只听李继勋接着道:“陈将明自以为得势,然某亦非束手就擒之辈,得兄等臂助,鹿死谁手尚未可知!”【1】

    见他一副战意汹汹的模样,王彦川突然说不出话来。

    ……

    “这酒,有些淡了。”

    卢孟达将空酒杯放下,微微摇头。

    “比不上当年的滋味!”

    坐在他对面的江夏青看了眼作陪的李成璟,呵呵笑道:“我听闻陈将明家的酒坊产出各类果酒,卢将军若是有意,可以买来尝尝。”

    说实话,江夏青难以理解卢孟达把李成璟叫来作陪的举动。

    要知道,李成璟当时的举动,几乎是在与两府所有相公为敌,若非陈佑不想开一个随贬黜官员的坏头,李成璟早不知道被扔到哪个偏远的州县去了。

    在同江夏青联手的关键节点上,把这样一个人叫过来,至少在江夏青看来,这是把“提携李成璟”当成两人联手的条件之一啊!

    说实话,双方配合一两次之后,哪怕十分直白地说希望能帮一帮李成璟,都比现在暗示来得好。

    江夏青突然有些理解陈佑。

    卢孟达这般举动,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若是次次如此,分明是不把宰相放在眼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卢国丈不把身边的幕僚谋士派到京中来辅佐长子。

    跳过酒的话题,终于开始谈正事,卢孟达开口就是:“太后和我都认为江相公这般老练稳重才是治国良相,若江相公有什么建议,我定听从。”

    “下官也愿为相公驱使!”李成璟也连忙插话,神情真诚,语气诚挚。

    江夏青闻言却是自谦道:“老迈之人,无甚长处。治国理政,也不是我一人所能为之。”

    说着,他朝李成璟点点头,话里的意思似乎是需要李成璟帮助一般。

    李成璟连忙露出讨好地笑容。

    “说起来,某听闻登州海军尝试新制,不知卢将军是否了解?”

    江夏青直接抛出一件事。

    卢孟达顺口就道:“的确有这件事,此事乃是陈将明在枢密院时推动,一直由其门下宁强等人主持……”

    说着说着,卢孟达停了下来,他看着江夏青,脸上渐渐浮现恍然之色,跟着补充道:“……当初似乎闹出些事情,鄣忠襄公曾想派人监管,可惜陈将明从中阻挠,最后虽然派了人,却影响不到登州海军。”

    江夏青点头道:“说起来陈将明曾说,但凡军政事务,必要监督,方可扫除弊端。我想,这登州,也不当例外。”

    “相公所言甚是!”卢孟达欣然点头。

    ……

    怀州修武县南,一阵烟尘沿着官道朝城门而来。

    城头乡兵立刻预警,顿时城门口乱作一团,原本有序出城进城的人们挤在一处,反而叫城门难以闭合。

    “御史台奉中书符令来此查案,闲人速让!”

    等城门处众人能看清裹挟在烟尘中的骑手时,队列中突然有那嗓门大的呼喊出声。

    这下子原本慌张不已的诸人平静下来,骂骂咧咧地推搡着让开一条路来。

    只不过毕竟那么多人堵在门口,奔袭而来的骑手们为了不撞到人,只得在人群边上停下。

    陶际华面色严肃,估算了一下道路通畅要花的时间,当即吩咐道:“下马步行!老刘你把马匹带去驿站!”

    说着他翻身下马,快速挤开人群朝城内走去。

    身后诸人也连忙下马,小跑着跟上。

    按理说调查一地主官,最好是暗地里调查,可修武县就这么大,但凡陈南金对县内控制力度稍微大一些,就能叫御史台一干人等无所遁形。

    权衡之后,陶际华决定直接突袭,先控制住陈南金,再慢慢调查。

    反正他已经拿到了一些线索,现在的调查只不过是验证线索,然而上报两府。

    至于手下的执行力,以他在濠泗大案中表现出来的能力,和身后的背景,至少这次挑选一起过来的这些人,都愿意听他安排,也都敢跟他做一些稍稍出格的事情。

    修武县的街道上,十几名身着劲装的青壮男子朝县衙方向奔去,如此奇景,立刻在城内传扬开来。

第六百七十二章 已有青枝落寒霜(二)

    陶际华一行人一路小跑着赶到县衙时,县衙正门大开,两名衙役有气无力地靠在门柱上,冷眼瞅着他们。

    陶际华见此不由眉头微皱,放慢脚步,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身后下属喊了一声:“御史台奉中书符令查案!”

    两名衙役依然没有反应,就这么瞅着他们。

    陶际华鼻孔出气哼了声,直接带着人快步走进衙门。

    绕过照壁,一眼就看到正堂中坐着的一名中年文士。

    此人正是修武令陈南金。

    此时他穿着蓝灰长衫,头戴同色折上巾,见陶际华带人进来,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陈县令!”陶际华跨进正堂,语气严肃,“东推院丞陶际华奉中书符令前来调查你被弹劾一事!”

    说话间,他已扫视一圈,发现屋内没有其他人,这才似笑非笑地放低音量对陈南金道:“看来陈县令早有准备啊。”

    陈南金扭头看了眼站到他身侧的陶际华,随即目光重新移到远处照壁上,语气平静地回答:“谈不上什么准备不准备,知道陶御史要查,某又何必做拦路恶人?”

    “陈县令十分自信。”

    陶际华转身,左手搭在公案上,语气神情略带嘲讽。

    陈南金稍稍抬眼:“不过是问心无愧罢了。”【1】

    “呵。”陶际华闻言轻笑,“希望如此罢。”

    话音未落,他收敛神色,转身看着陈南金:“接下来一段时间,希望陈县令配合我等调查。调查结束之前,还要委屈县令与我等同食同寝,不可与旁人往来!”

    听到这话,陈南金神色微变,他抬头看向陶际华,厉声喝问:“怎么,东推院还能囚禁朝廷官员不成?”

    “县令说笑了。”

    陶际华嘴上说着笑话,脸色却没有丝毫波动,就这么与陈南金对视:“只是请县令协助我等,顺带保护县令,以免为奸人所害。”

    “我若是不听呢!”

    听陈南金如此问,陶际华抿着唇,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他脸上神色松动,才挤出一句话:“县令若是不听,来调查的就不是我们东推院了。”

    说完,陶际华不等陈南金回应,直接扭头吩咐下属:“去封存账簿、库房,把县内主贰官全部叫来。”

    一干下属领命而去。

    陶际华从角落拉出一条长凳,坐在陈南金身边,十分直白地说道:“我明白,陈县令早有准备。可是呢,人一做事,便如踏雪留痕,某二十年来,干的就是追查痕迹的活。”

    陈南金此时已经重新恢复平静,听陶际华这么说,他只是扯出笑容:“陶御史你也不必拿话激我,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今日你来查我,也非是因为我有多么坏,而是因为上面要查我。同样的,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明日上面就叫我去查陶御史你。”

    他顿了顿,呵呵笑道:“做人做事,都该留些余地,陶御史说,是也不是?”

    陶际华闻言默然,看着屋外空地,好一会儿才回答:“某一直认为,查案的就只是查案就好,其它事情,自有上官去做。”

    他扭头看向陈南金:“今日亦然。”

    斗争从来不是单线进行的,你来我往的进攻有时候会叫人看不清哪些是正常的安排,哪些是斗争所需。

    丁巳,大理评事富令荀弹劾给事中、权知泗洲申云海在泗洲平叛期间阴结贼酋,未经朝廷许可肆意许诺试图交好贼酋程四。

    紧接着,立刻就有人翻出富令荀曾是荆恭王幕僚之事,直指其曾意图离间天家,人品之劣如斯,此时所为实叫人疑虑。

    这个话题刚冒出来,还没传播,吏部一纸调令将此人调去了蜀地。

    没人知道是哪一方动的手,但没关系,战争已经开始了!

    己未,大理少卿杨光义跳过大理卿李文渊,直接移文肃政司,要求肃政司立刻调查申云海一案,尽快提请大理寺审理。

    庚申,齐州历城令弹劾知齐州时高良才贪墨府库银。

    同日,肃政司提请大理寺审理光禄卿马彦成纵子杀人案。

    一时间,朝堂纷乱不定,就连各州大雨绵延不停的消息都没能把这些事的热度压下去。

    底下人纷争不断,宰执们却安坐如故,就好像所有事情都是“理当如此”一般。

    癸亥,首相陈佑召集诸相公及有司主官商讨受灾各州秋税减免事宜。

    进入七月以来,各道陆续有奏章称当地大雨不止,川渠涨溢,漂溺庐舍,损害苗稼。

    秋粮减产差不多已成定局。

    陈佑本事再大,也没有大到虚空生米的地步,因此,为了保证百姓稳定,减免秋税可以说是首要选择。

    这件事足足讨论了一天,有司各部接连被召入都堂答疑解惑。

    终于商量出一个合理的法子出来。

    首先各地依据灾情轻重,秋税减免两成到五成不等,同时命令各地征召丁夫修缮河渠堤坝,以此抵扣今年及来年徭役。

    各地需开启粮仓平抑粮价,但凡有囤积居奇趁机涨价者,抄没家财徙往西北。

    另外就是要求各地主官择选壮士举荐入禁军,因地制宜解决失地农民无以为生的问题。

    各类条目不一一列举,总之两件事:保证受灾百姓能活下来,保证受灾百姓有事做不闲着。

    至于各地官员具体执行如何,中书在符令中直接就说了,会随机抽取一部分州县核查。

    除非想拼一把运气,否则就老老实实按照中书两府说的来做。

    就在灾情事务解决方案发出的第二天,大理卿李文渊发文要求马彦成次子马符充入寺受审,马彦成直接拒绝,并将大理寺文书送回。

    乙丑,治安寺刑案署逮捕数名涉及马符充杀人案之人。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翰林学士、兼判治安少卿范贞卿带领护安署、刑案署警员围了光禄卿宅。

    站在马宅门外,看着紧闭的大门,以及围墙内探头探脑的家丁护卫,范贞卿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马彦成哪来的勇气,尽然敢公然拒绝接收大理寺文书。

    讲真,他哪怕一面接了公文,一面安排儿子潜逃,都比直接拒绝来得好,至少那样治安寺就没理由来围宅。

    如今这一围,要么他马彦成倒台入狱,要么范贞卿请辞谢罪,没有丝毫缓和余地。

第六百七十三章 已有青枝落寒霜(三)

    没感叹太长时间,范贞卿看着紧闭的大门,头也不回地吩咐:“呼喊吧。”

    身后下属应了一声,不过片刻,就有四名身形不一的汉子走出来,相互间隔着一丈多远站定。

    互相看了看,齐声呼喊道:“敬告鸿胪卿马公!

    “吾等乃治安寺警员!

    “今公之府上有一男名马符充,涉嫌杀害百姓!

    “大理寺召其入寺受审遭公府上阻挠!

    “故大理寺移文我治安寺!

    “督吾等将涉案之马符充缉捕归寺以审其案!”

    一句一顿,一遍喊完,几人喝口水润润嗓子再来一遍。

    如此行为,等同于把马彦成的脸面扯下来,扔到泥水中踩几脚,还指着给路人看。

    渐渐的,门口这边围了不少路人,远远地看着治安寺一行人,甚至还有热心群众向新来的围观者解释前因后果。

    “某早就跟你说这马家不是个好东西,你偏不信,你看治安寺都找来了!”

    “可不是嘛!还不敢去大理寺受审,他要不是心虚了,为什么不敢去?”

    “你们还真信啊?依我看,这就是狗咬狗,治安寺和这个马光禄都不是好人!”

    ……

    围观路人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多数都认为马宅被围实属活该。

    几名嗓门大的警员喊了有十五六遍,马宅紧闭的大门终于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当先落在众人眼中的,是身着朝服站在大门正中的马彦成。

    再就是他身后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马符充。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不论是治安寺警还是围观路人,都把目光投向马彦成。

    此时的马彦成面沉如水,但凡敏感一些,都能看出他压抑在心底的怒火。

    范贞卿却仿佛看不出来一般,没有先开口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同马彦成对视。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彦成终于开口:“家门不幸,遭逢此事,某虽不信我儿符冲会犯下杀人重罪,然尔等欲叫他前去受审,某便捆了他随尔等前去!”

    范贞卿这才拱手道:“光禄卿大义灭亲,范某佩服!”

    说完,扭头看向身边苏枕:“派两个人去……”

    他话音未落,马彦成就冷哼一声:“我自会带我儿前去!”

    说着,便提溜着儿子走下门口台阶,朝洛阳宫方向去。

    范贞卿愣了愣,随即直接叫人护在马氏父子身周。

    马彦成还能压抑怒火,被父亲捆住的马符充却是满脸恨意地瞪着治安寺一干人等,若不是嘴被布团塞住,此时可能就骂出来了。

    范贞卿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马符充作恶多端,也就前些年陈佑主政河南府严抓治安的那段时间稍稍收敛。

    不过当时陈佑为了推动治安条例的实施,没有追究一干权贵子弟的过往罪责。

    这一次各项罪证都摆了出来,不论斗争胜负如何,马符充最低都会被判流刑,差别只在于执行如何。

    陈佑胜了,执行严格按照规矩来,陈佑败了,估摸着马符充很快就能改头换面重新来过。

    都堂,宰相参政围坐一堂,听御史大夫董成林汇报御史台调查陈南金之事。

    大理卿李文渊,治安卿蒋树,肃政中丞、权知司事韩向阳一同出席。

    根据调查,陈南金主政修武县期间,通过将税赋徭役分派给县内大户,换取县内大户出资出人修建释教庙观。

    一年多点时间内,修武县内已经是一乡一庙,县城内外更是有七八处寺庙!

    陈南金甚至以县衙名义,要求各乡每月延请释教法师聚众**!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修武县就在河南府边上,李继勋曾应修武县之请前去巡视,对修武县民向释之心大加赞赏,称此举利国利民,唯有虔礼释法,方可明道理云云。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这年头不是信道就是向佛,就连皇帝都少有幸免,大家对主官利用行政手段推动民间信仰警惕性不高,重视度不够,非常宽容。

    但问题就在于,陈南金为了推行释教,把税赋徭役的征收权分配给当地大户。基本就是,只要上交给县衙的满足要求,县衙不管你实际征收多少。

    因此,修寺庙的钱物和人工代价,几乎全部转接到了普通民众身上!

    陈南金被弹劾的“下虐小民”一条,无论如何也脱不掉。

    “陈南金不过是被蒙蔽罢了!”

    李继勋忍不住打断董成林的话。

    陈佑没让董成林停下来解释,面色平静地对李继勋说:“具体如何容后再议,先听双木说完。”

    李继勋闻言瞪眼,只是终究没吵起来,只是拍了下桌子,冷哼一声继续盯着董成林。

    董成林点点头,继续往下介绍。

    贪污朝廷财产这一点,主要是今年二月份让各地修整河渠时候的事情。

    因为县内徭役都分配给大户了,他便把整修河渠的工程也分包给大户。

    县衙征发徭役,会给一部分钱粮,但是修武县这么一操作,钱粮大多给到了大户手里,真正劳动的民众基本上是白干活。

    若仅仅如此,陈南金最多也就一个渎职。偏偏七月大雨,修武县新修的堤坝河渠都有不同程度破损,显然是偷工减料了。更重要的是,他还收了当地大户送去的财物。

    最后一点,陈南金还将其在修武县聚敛的财物,送给了京中将领。具体哪些人收了,又收了多少,为了什么事情收的,因陈南金没有交代,御史台还在调查。

    董成林介绍完,直接闭嘴不言,等待宰相参政讨论。

    “我认为陈南金当以渎职论处。”李继勋似乎想明白了,开口就给陈南金的行为下了定论,“至于收受财物以及送给他人,不过是正常的人情往来罢了。陈相难道就没收过礼送过礼?要是什么事情都拔高到阴谋结交上面来,那咱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掉!”

    “是正常的人情往来,还是有意逢迎利益输送,等御史台调查结果出来再讨论。”

    陈佑面容严肃:“以陈南金的行为,远远不是一个渎职所能定论的,我的意见是,立刻叫御史台控制其及相关人等,等待进一步调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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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