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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七)

    在座的都不是蠢人。
    陈佑这么一说,他们立刻反应过来。
    互相看了看,由同陈佑关系最近的庞中和开口询问:“哥哥是准备退一步?”
    所有人都提着心思,等待陈佑的回答。
    以陈佑和天子的关系,退一步万丈深渊。
    即便陈佑能保住姓名,跟着他的这些人是有七八权位难保。
    陈佑听到问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朝这些心腹一个一个看过去。
    这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都对陈佑忠心耿耿。
    无论是因为认同陈佑的理想和行为,还是想要推动陈佑更进一步,这些人愿意保持忠心,是因为他们跟着陈佑能看到未来。
    陈佑明白,这些人也明白:如果陈佑不能就庞中和的问题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回答,恐怕明天能坐在这里的至少会少一半,而且会越来越少!
    唐末乱世,藩帅反朝廷、牙兵杀藩帅,都是因为底下人的利益没有被满足。
    陈佑如今虽是首相,可在他这一派势力中,同一镇节度没甚区别,同古往今来的那些或成或败的人也没甚区别。
    与每一名心腹都有过眼神交流后,陈佑缓缓开口:“这天下如何,尔等也都明白。若非我等施政,则贫者愈贫,富者愈富,不出十年,必有大乱。”
    这不是陈佑高估自己贬低别人,而是这些年他堵多于疏,有意为之。
    “而我欲继续施政。”
    陈佑笑了笑,摇头道:“恐怕乱得更快。”
    成功了就是改朝换代,失败了就是贼臣作乱。
    “我今日,尚未知天命。”
    顿了顿,他语速放缓:“吾家更有麒麟儿。”
    众人面色稍缓,但依然没有放松下来。
    毕竟,照陈佑这么说,他陈家是不用担心,可这些跟着他的人怎么办?难道也跟着陈佑蛰伏十年?
    简直开玩笑!
    有几个人能活到十年后都不一定呢!
    “我有三个打算。”陈佑稍稍加速,“首先是两府,义淳、尚同,还有宁行仁,要拜相。”
    提到人事安排,众人立刻抛开其他心思,仔细听着。
    “其次,调潘仲询、石重诺入京。”
    两府的安排没有继续说,叫众人有些失望,不过听到第二个安排,立刻就有人问道:“此二人入京任何职?”
    “潘仲询接掌殿前司,石重诺接掌军备司。”
    有些意外,以这二人的资历,直接任参政都没问题,努努力拉拉关系,拜为枢密副使也不是没可机会。
    刘熙古点点头:“若如此,选阅司当如何?”
    他这话一出,剩下那些人立刻被点醒,明白早年间不热衷在军队安插自己人陈佑终于要改变作风了!
    所有人都振奋起来,互相看了看,嘴角浮现出“你懂的”笑容。
    你看,陈相公嘴上说着要放一放等一等,这揽权的手段根本没停嘛!
    到这时候,他们才放下心来。
    现在还不到时候,等军队控制住,就不是陈相公想不想退的问题了。
    陈佑没让这些人失望,他给出一个很合适的名字:“吕端如何?”
    吕端,高丽节度使。
    日本安稳之后,他就被调到高丽,直面当地接连不断的叛乱以及辽国一波接一波的进攻。
    他带兵打仗不行,但偏偏能坐稳一镇节度的位置,这就是能力。
    而且在禁军当中不少将领都在日本、高丽战斗过,同吕端有一些交情。
    他入京执掌选阅司,阻力不大。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所有人都清楚,吕端是陈相公的人!
    从当年设立西海镇守,到西海镇守府改革,再到高丽改制,吕端一直是陈相公治政理论的执行人。
    甚至于,陈佑等人能在矛盾重重的情况下通过一项项优待底层的政令,就有西海改革后的情况逐渐在中原流传的原因。
    一干人等心知肚明,点头做出回应。
    好啊!有这样一个人执掌选阅司,三五年内,必然会有叫在座众人满意的结果!
    “其三,我准备叫茂才和陈孚一块去襄阳。”
    李克榕有些不解,他直接就问道:“相公叫克榕去襄阳,可有什么嘱托?”
    刘熙古、汪弘洋等人听他这么问,尽皆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果然,陈佑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就道:“保证未来五年,你能控制住襄阳及周边州县。”
    李克榕做出一副恍然神色,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总之就这么应承下来。
    一切安排好。
    陈佑再次提出一开始的话题:“豪富事该如何处置?”
    ……
    “今日陈中令召集刘熙古等人前往侯府议事。”
    同明殿内,任喜恭恭敬敬地禀报打探到的消息。
    殿内还有一个石熙载。
    他听完任喜的禀报,立刻目光炯炯地看向赵德昭,等着天子垂询。
    赵德昭没让他失望,一声冷哼后,沉着脸开口:“凝绩,你以为陈卿他们在谈什么?”
    直接以字称呼,这就更显亲近了。
    石熙载先是做出思考的姿态,之后才郑重回答:“回禀官家,臣以为,陈中令召集亲信,乃是为的保民令。”
    “哦?”
    赵德昭忽略了石熙载特意强调的“亲信”,反而对石熙载如此笃定有些好奇。
    “为何?”
    “臣观中书令为政,一言以蔽之,曰‘沽名钓誉’。臣闻中书令临阵献城降了朝廷,此等背主之人,虽蒙先帝感召得为重臣,然根子不稳,故所作所为,向来以名声为重。”
    赵德昭闻言,微微点头。
    这几年越来越多的人揭陈佑伤疤,听得多了,这时候再听石熙载这么说,赵德昭甚至有一种“的确如此”的感觉。
    见天子对这种说法不反感,石熙载心中大定,继续道:“然其自知,明白我等忠臣不可能对其污点视而不见,故不求官声,但求民声。当年先帝在时便有传闻,中书令欲为圣贤,入享文庙。
    “观其经历,自锦官府、河南府、京兆府,到庐州、江南,再到进入中枢,中书令推行政令,不看是否利国,不看是否适时,所看之事只有一件——
    优待底层百姓!”
    赵德昭仔细回想,然后恍然颔首:“的确如此!”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八)

    石熙载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神色:“长久以来,中书令以民为矛,无往不利,以民为盾,固若金汤,是以有如今威望。”
    说起来简单,可要达到陈佑现在的权势,光打着一个“为公为民”的旗号是远远不够的。否则的话,早有人靠学陈佑起势了。
    石熙载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抢来这个旗子,而是要砸了陈佑的旗子,让双方站到同一水平上来。
    “若官家持彼之矛攻彼之盾,中书令亦不可阻也!”
    这话说出口,赵德昭却没有预想的那么激动,而是微微皱眉。
    这些年与陈佑争斗,亲信近臣提过不少法子,“为民谋利”的方法也尝试过,可惜效果不佳。
    拿来当作武器的提案,如果可用,陈佑顺势就用了,如果过于激进不可用,陈佑一言不发坐等利益受损的官员反对。
    石熙载看到天子的神情,顿时了然,明白天子的顾虑。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没用的手段不代表现在也没用。
    他站起身来长揖到地,朗声道:“启禀陛下,臣石熙载闻宋州灾民食不果腹,居无定所,恳请陛下垂怜!”
    赵德昭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看向石熙载的目光愈加满意。
    看看!这才是忠臣!
    有锅自己抗,有功归于上。
    ……
    八月丙子朔,朝廷邸抄刊登两府对天子中旨的回应,用词委婉,但表达出来的意思丝毫不客气。
    一句话概括,希望陛下多考虑实际,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官员们劳累倒无所谓,害了百姓罪过可就大了。
    与此同时,各家报纸开始回顾朝廷在今年各项灾情中的应对措施以及耗费的钱粮,同时安抚宋州百姓,朝廷不会让受灾民众活不下去。
    只不过有些在讽刺天子中旨异想天开害国害民,有些是明言两府做不到天子中旨所言,暗示两府不行。
    朝廷邸抄上的内容很快就出现在赵德昭案上,只瞅了一眼,赵德昭便气得将桌上砚台砸了出去。
    好在这些年类似的事情经历得够多,他没有擅自行动,而是找来石熙载等亲信近臣商议。
    丁丑,天子诏令至政事堂。
    这一份关于宽抚宋州灾民的诏书,把两府昨日言论批评了一顿,然后要求两府处理好救灾事宜,若有不妥,定会追责云云。
    这份诏书先送到中书舍人手里,明显是要走正常流程,成为为正式敕令。
    然而到了这一步,中书舍人、知制诰陈省华直接驳回诏令,用的理由就是八月初一朝廷邸抄上的理由。
    诏令被驳回后,天子似乎没有死心,又让人送过来,如是三次后,天子亲信宦官过来叱问一干知制诰,究竟是不是大周忠臣。
    陈省华等直言,彼等忠于朝廷,却不能放任天子乱命。
    ……
    “丁给事何必生气,彼等狂妄,不是早有预料吗?”
    说话的是弘文馆学士高琮。
    此间屋子里只有他和内给事丁常胜。
    之前就是丁常胜去政事堂传达天子诏命,被连续顶回来三次,能忍到现在才发火,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此时听了高琮的话,丁常胜不由冷笑一声:“乱臣贼子,早晚伏诛!”
    话语之间,杀气十足。
    高琮眉头微皱,随即舒缓,出声附和道:“彼等如此,倾覆只在片刻之间。”
    闲扯几句,高琮问道:“不知丁给事可否详细说说那些中书舍人是如何应答的?”
    一谈到这个,丁常胜就气不打一处来,抱怨几句后才进入正题:“我领了诏令到政事堂……”
    ……
    “就这样?”
    胡承约有些失望。
    “就这样。”石熙载神情轻松。“接下来需要相公去寻中书令,让杜延进谋刺案宣告完结。”
    “呵!”
    胡承约嗤笑一声。
    “引而不发才能叫人不安,你以为这般好的武器,某去说一句,他陈将明就能放下?”
    “只靠一句话,当然不能叫中书令同意,可若是一个宰相的位置呢?”
    胡承约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看着石熙载:“这是谁的意思?”
    石熙载笑了笑,指向皇宫方向:“这是官家的意思。”
    只是如此,并不能叫胡承约满口答应。
    见胡承约犹疑不定,石熙载继续道:“中书令势大,哪怕其推动保民令惹得一帮人不满,区区一个宰相位置,胡相公以为他拿不下来?”
    这话一出,胡承约倒是变得平静起来,笑呵呵地回道:“首相威望,某自明晓。只是这昭文相交替,对政局的影响可不小。”
    简单而言,就是他虽然没打算借此机会推一位自己人拜相,但也能通过支持陈佑所推人选,来换取一些利益。
    要是石熙载不能给出一个好的理由,让他放弃争取利益直接支持陈佑,那是不可能的。
    石熙载稍一沉默,压低声音道:“事若成,保民令等可废除。”
    一句话,胡承约被惊住了,他看向石熙载的目光有了变化。
    沉吟片刻,他出声问道:“石秘丞以为天下豪商当如何治理?”
    石熙载洒脱一笑,毫不迟滞地回道:“下官遍阅史书,方知朝廷政令越宽松,商贾之事越繁盛。观当今天下,商事兴旺正是自品官近亲经营限制放开后才有的!”
    听到这话,胡承约笑了,他颔首捋须:“秘丞此言得之!”
    赞了一句,随即他收敛笑容,长长吐出一口气息,缓缓道:“既如此,某明日便去寻陈将明。”
    石熙载闻言起身长揖:“相公之忠,实叫下官钦佩。”
    ……
    高琮快步走进弘文馆,刚到回到书房坐下,就听见敲门声传来:“玉成兄可在?”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高琮面露讶色,随即收敛神情露出笑容,起身道:“同矩兄快快请进。”
    木门在吱呀声中打开,同为弘文馆学士的张贤走进书房,也不关门,一边朝内走一边笑道:“玉成兄最近颇为忙碌,我来寻了三次才见到人!”
    高琮哈哈一笑,绕到桌前,伸手示意张贤坐下:“编书劳累,就出去走走转转,倒是叫同矩兄白跑两趟。不知兄寻我是为何事?”
    张贤摇头叹息,面露难色:“还能有什么事?上个月国子监提的教学事宜,我这边没什么头绪,只能来找玉成兄商议。”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九)

    国子监改革之后,三个部门只有博士院对外招生,每年招生名额极少,且门槛很高。
    毕竟,博士院里面的的教员,最低都是在学术上能够承继一派学说的名士。
    朝廷更希望这些人能把精力放在钻研经义、继往开来上,而不是耗费心力去教导学生。
    况且,这些大儒名士们收的学生少了,出现在百姓耳中的频率低了,对舆论民心的影响力就会变小有利于朝廷施政。
    不然今天朝廷说“家里面有农田超过一百亩的要多缴税”,明天就有名士站出来宣称“这项政策一旦施行,哪怕大多数百姓家里没有一百亩农田,这些税负也会通过种种途径转移到普通百姓身上”,呼吁朝廷多想想百姓,呼吁百姓多想想自己。
    如果此人影响力够大,他的言论就会成为该项政策的阻碍。
    现在么,名士们依然能说,他们也依然对官员士子有影响力,但普通百姓可就不认识他们谁是谁了。
    有问题大家事前讨论,取得共识的事情就别想着抵抗。
    除非朝廷多次有错,且知错不改,才会叫发声的名士重新建立声望。
    上个月,在杜延进谋刺事发之前,国子监十多名博士联名上书,希望能改变国子监教学方式。
    他们希望有教无类,让所有想学习的士子百姓都有机会听讲,而不是把学习机会局限在一部分学子身上。
    出发点这么好,而且此类提议也不是第一次出现,朝廷这次终于同意,转给翰林院,让弘文馆这个同样是精英教学的机构想一想应该如何变革。
    只不过翰林院里面的官员大都知晓上层想法,突然被这个任务砸到头上一个两个都不敢直接给出建议,想要再等一等看看风向。
    高鼎是支持博士院的,不过他不准备第一个站出来。
    这时候张贤突然跑过来提这件事,高鼎有些诧异,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张贤没有等到回应,便直接开口问道:“不知成梁兄可有教我?”
    “啊,哈哈!”高鼎笑出声,同时快速转动脑筋。
    待他停下笑声,眉眼间仍然带着笑意看向张贤:“同矩兄自有决断,何必来问某?”
    模棱两可,既可以说“你已经有主意了为什么来问我”,也可以说“这事你要自己拿主意不应该来问我”。
    张贤看着高鼎,突然轻笑一声:“还是得看看成梁兄的想法。”
    高鼎不由抿唇。
    他突然起身关上书房的木门,重新落座后,面对张贤摆出一副真诚地神情:“此处仅你我二人,同矩兄且给个准话,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张贤闻言,哑然失笑:“非是如此!非是如此!”
    在高鼎复杂的目光中,张贤上身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事到如今,成梁兄仍然想要隐瞒?”
    高鼎猛然挑眉,嘴角扯出笑容,正要开口,只听张贤又道:“前份中旨一出,又有几人不知成梁兄你的想法呢?”
    一言既出,高鼎神色僵了一瞬,紧接着放松下来,摇头道:“便是知道又能怎地?官家毕竟是官家。”
    “是啊,官家毕竟是官家。”
    张贤感叹一句,引来高鼎惊奇的目光。
    在高鼎的注视下,张贤嘴角上扬:“成梁兄,陈中令他,可是首相。”
    “那又如何?”
    张贤不答,站起身来,声音提高:“我乃中令弟子,我从吾师之道,尔等慎思之!”
    话音未落,他转身出门。
    高鼎坐在椅子上,看着重新关上的木门,眉头皱起仔细思考。
    好一会儿,他眉头挑起,面露讶色:“不会吧!?”
    无论官员们如何勾心斗角,时间依然在流逝。
    赈灾措施有条不紊地推进,赈灾使已经出发,粮食也在调集,宋州州衙及宣武行署都收到了雇佣丁夫加固河堤的命令。
    京中的信息也通过种种渠道传播到宋州及周边郡县,确认了朝廷的确没有能力提供充足钱粮后,本来缓慢上涨的宋州粮价瞬间飙升,
    仅仅两天,就翻了一番!
    粮价骤升的情况很快形成内间房简报,最终出现在一干宰执的案头。
    陈佑等人没有立刻处理,一来增长一倍还可以用供货关系市场行为来解释,二来他们要等地方衙门的反馈。
    在等待的时间里,三道调令接连下达,调三位节度使入京!
    河西节度使、河西行政公署专员、陇右道藩军都部署、武威县开国侯石守信,西平节度使、提举陇右道粮秣、湟水县开国侯潘美,高丽节度使、高丽行政公署专员吕端。
    调令发出后,此三者被部分人戏称为“马猴入京”,用以讽刺三人乃是陈佑门下犬马。
    不过石守信被称为马猴纯属误伤,两府宰执都明白,石守信与陈佑的关系并不亲近,只是他面对朝廷命令十分乖巧,以陈佑为核心的朝廷乐意用他。
    无论别人怎么看,三节度入京无可更改。
    而且,两府内传出消息,三节度入京将会取代三位密院司正或禁军都指,一时之间宰相门前多了些求见的客人。
    纷纷扰扰之际,又有一块悬于河岸的巨石滚落河中,激起千层波涛。
    八月己丑,尚书左仆射魏仁浦薨。
    就在中秋节的前一日。
    魏仁浦的病持续月余仍未好转,有司早有准备。
    相府入宫报丧后,礼部立刻安排丧仪。
    庚寅,诏追册魏仁浦为卫国公,赠侍中,辍朝三日。
    随后,其长子循例夺情,任汲县令。
    丧事尚未结束,关于宰相位置的争斗就进入了白热化。
    早在魏仁浦病重期间,昭文相的人选、同平章事的位置,就成了朝野关注的焦点。
    只不过魏仁浦尚在,又有陈佑压制,斗争都放在暗地里。
    随着魏仁浦病逝,斗争一下子浮到水面上来。
    宋州救灾事宜,成了最好的抓手。
    只是,在多方下场争斗,局势还没有明朗之际,冀州、磁州爆发蝗灾,潞州大雨酿成水灾!
    各项事务,全都挤到一起。
    似乎,首相陈佑开始变得不顺了……

第七百六十五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十)

    短短几日,中原地区似乎进入雨季了,东起青州,西到许州,北自镇州、南至颍州,周国近七分之一的地区都在奏报水灾!
    如果只算经济人口的话,受灾部分更是占了周国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
    石熙载坐在秘书省书房内,翻看从银台司抄来的奏章。
    天灾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去年六七八月也是水灾频繁,尤其是六月,二十三州大水,要不是水利设施修得好,恐怕要死不少人。
    而今年,先是干旱后是水灾,广义上的水深火热。
    天灾之下,必有**。
    石熙载仔细比对报灾的各处地点,想要找出一个或者多个,适合爆发叛乱的地方。
    想要推翻陈佑的人很多。
    有像他这样想通过正规手段击败陈佑的,也有那等想要刺杀或者栽赃的。
    他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提前串联,一旦叛乱发生,在陈佑反应过来之前出手打击陈佑的威望就行。
    他已经看透陈佑了,为了名声留着政敌已经不是陈佑第一次做了。
    只要他没做什么过线的事情——比如对叛乱推波助澜——一些敌对行为不会引起陈佑的针对打击。
    石熙载找到了他需要的地方,合上奏章,开始推敲这一次需要联系哪些人。
    没等他考虑清楚,有宦官来通报:天子相召。
    后几日,天子接连下诏,要求两府宽济百姓,莫使一人受冻挨饿,莫令一家失去生计。
    但凡提到要加大救济力度的诏令,都被知制诰拦下了,只有那些没提该如何救济的诏令,才会继续走颁发程序。
    然而,即便是没能获得宰相附署的诏令,也以中旨形式颁布,并以极快的速度传扬出去。
    “山长,如若再不整顿,这天下人心,恐生异变啊!“
    首相书厅里,张贤言辞恳切。
    他现在是切切实实站在陈佑的立场上提出意见。
    “天子中旨频发,分明是不守规矩,视两府于无物,视百姓如虫豸,所为者,不过权势而已!”
    陈佑视若罔闻,继续批阅奏章公文。
    张贤却没放弃,继续说道:“山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彼等祸乱天下,当速逐之,以正朝纲、肃风纪,如此,方可令天下安稳啊山长!”
    话是没错,如果陈佑仅仅是为了谋朝篡位,当然得抓住一切机会削减保皇力量塑造自身威望,以和平方式取代当朝。
    可现阶段他的目的是激化社会矛盾,必然会导致天下不稳,这样才能把好的坏的扯开来摆在桌面上让天下人看看。
    陈佑批完一份公文,放下手中毛笔,抬头看向一脸焦急之色的张贤。
    “同矩。”
    “山长……”
    “天子爱民,天经地义。”
    陈佑的语气十分轻缓。
    “我等宰相,当乐见其成。”
    张贤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不甘的神色:“可是,不在意朝廷状况,只知一味表现仁爱,这般爱民,不如无罢!”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
    因为,这里面有他对陈山长的指责!
    为了名声好听,放弃大权独揽的机会,你要底下这些人怎么办!
    陈佑看着张贤,面色未变,他准备给张贤一个机会。
    如果张贤能够抓住,哪怕他有别的心思,陈佑也准备接纳他为心腹,如果不能抓住,那这一段师徒缘分,恐怕就要到此完结了。
    “你以为,天子为何屡屡要朝廷宽抚百姓,又为何想方设法把他的态度传扬出去?”
    张贤一怔,顺势低下头作思索状。
    稍一犹豫,张贤决定实话实说:“天下百官素知山长仁政爱民,天子欲树仁爱过于山长之势。若山长不顾朝廷利害而施行其言,则百姓安乐乃天子之功也,朝廷动荡乃宰相之过也。
    “若山长顾及利害不从其言,然为名声,不阻中旨近臣,则百姓皆知天子爱民而两府无动于衷。【1】
    “若山长罢中旨,贬近臣,则天下皆知……”
    张贤顿了顿,愈加不敢抬头看陈佑。
    “天下皆知,朝有佞臣,隔绝中外。”
    然而,从陈佑以前的行事手段来看,第二种情况最有可能出现。
    而以张贤试探的结果来说,的确是如此。
    陈佑呵呵一笑:“我被人看透了啊。”
    张贤默然。
    陈佑再问:“既然如此,同矩以为,我当如何处置?”
    “……”
    张贤无言。
    之前说的那些话,他无法再说一遍。
    只是,他不能就这么沉默。
    于是他思忖一阵后,开口解释:“山长秉政十余年,天下桃李,悉在公门。若山长登高一呼,必有百官万民景从。”
    陈佑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张贤。
    只是张贤解释完那一句之后,就低着头不再开口。
    好一会儿,陈佑才微微摇头,随即问道:“你觉得西海如何?”
    这不是问张贤对西海的看法,而是问他愿不愿意去西海,只是给了他拒绝的机会。
    不出陈佑的意料,或者说同陈佑的期望相反,张贤给出了隐晦地拒绝:“学生听闻西海这些年颇有些新政,只是毕竟孤悬海外,于朝廷无干,便没有过多关心。”
    “这样么。”
    陈佑点点头,收回了准备好的言辞,转而道:“可以多关注关注,日后日后西海、高丽都是紧要之处。”
    “学生谨遵师命。”
    张贤十分恭敬地答应下来。
    张贤离开后,陈佑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是真的失望。
    然而没办法,人大多会追求自己的利益。
    摇摇头,把张贤抛在一边,陈佑继续拿过一份奏章翻开批阅。
    正如张贤所说,赵德昭的行动,是一个借助天子身份的阳谋。
    不过重点不是这一个谋划,而是紧随其后的配套计划。
    陈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废掉那一个或者一连串的后续计划。
    首要一条就是赈灾不能出问题。
    ……
    石秘丞宅。
    石熙载坐在客厅主位上,神情有些凝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怎么拖住陈氏商行。”
    坐在主客位的李柯神色淡然地给出建议:“除了从运输上想法子,再无其它可以拖住陈氏商行的法子。”
    毕竟,陈氏商行是一系列横跨各行各业的商行统称,普通手段完全没办法阻止它。

第七百六十六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十一)

    对于李柯的提议,石熙载并不满意,他直接摇头否决:“不能从运输上动手。”
    他不仅仅是对李柯说,也是在提醒其他人:“我等切不可为打击陈佑而祸及百姓!”
    众人心中一凛,连连点头应是。
    根据以往的经验,用正常的斗争手段去对付陈佑,陈佑不会太过在意。一旦损及国事民生,陈佑下手也会毫无顾忌,甚至会让对手名声扫地。
    只是这样一来,还想阻止陈氏商行运送粮食就比较困难了啊。
    房间内的气氛一下就变得冰冷,这几个人要么垂着头作思索状,要么看着石熙载,等着他给主意。
    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人开口:“天下受灾州郡十余个,粮食就那么多,总有些地方粮食多,有些地方粮食少,即便两府下令,也难以均衡。”
    说话的是太常博士李光赞。
    暗示非常明显,石熙载等人瞬间反应过来。
    李柯当即表示赞同,石熙载仔细推敲后,也点头认可。
    他之前推测的那些容易起叛乱的地点现在就有用了。
    不需要他去煽动灾民,也不需要他去抬高粮价,他需要做的,只是要求他的盟友在其它受灾地多收购粮食满足灾民用度。
    同样受灾,因主贰官能力和关系的不同,总有粮多粮少,粮食勉强够用的地方,自然而然就会试图阻拦周围缺少粮食的灾民入境。
    在这种情况下,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星,灾民们就会闹将起来。
    能发生叛乱,自然是对陈佑的重大打击,即便不能,石熙载也不会失望,水滴石穿罢了,他有耐心。
    ……
    从首相书厅离开时,薛居正神情十分轻松。
    方才同首相的谈话中,他确认了两件事:宰相位置的接任人选尚未确定;这次大范围水灾由薛居正直接主持赈济。
    前一件事,证明他依然有机会。
    后一件事,则是给他立功的机会。
    诚然,如此大范围的灾情,即便没有造成十分严重的直接后果,也足以让两府宰相关心重视。但首相直接就说了,宰相们只会提一些方向上的意见,具体如何去做,由薛居正安排。
    回到礼部,他一面叫僚属准备出巡灾区事宜,一面遣人叫来太府卿方文韬。
    过不多时,方文韬快步走进书厅:“未知大司礼寻某是为何事?”
    方文韬的态度不卑不亢,完全没有之前户部张新彦那般恭敬。
    薛居正不以为意,直接起身笑道:“世才先坐,听我与你细说。”
    两人在书桌前面对面坐下,薛居正开门见山:“听说太府在收储钱粮?”
    方文韬立刻警惕起来:“第一批纸钞明年就到兑换年限,为了保证每一张纸钞都能兑换成钱粮布帛,太府从年初就开始准备了。”
    “我没记错的话,第一批是到明年六月吧?”
    “是。”方文韬给出肯定的回答,紧接着补充到:“第一批纸钞涉及银钱足足两百万缗,再加上后面几批,太府必须备下四百万缗。”
    “何必要四百万?既然是两百万,备两百万足矣。”
    “大司礼有所不知,因为涉及纸钞数目巨大、人员众多,钱钞署在四境设置了十余换钞处。陈中令有言,纸钞施行,信用最重,故任何一出换钞处都不能出现兑无可兑的情况。
    “目前纸钞处已在预估各地待兑换纸钞数目,到时会储备两倍钱粮,以免预估失误导致换钞处钱粮兑空。”
    薛居正闻言皱眉,考虑一阵才出声问道:“难道不能从当地衙门调集钱粮?”
    方文韬不由笑道:“州衙县衙能有多少钱粮?大多都送到国库了。”
    “国库现在还有多少储备?”
    这个问题,早前张新彦已经回答过。
    方文韬虽不知晓这件事,但明白即便他不说,薛居正也能从其他渠道了解,故而只是稍稍犹豫便如实回答:“至今日尚有两千万缗。”
    薛居正笑了,他神情变得轻松,靠到椅背上:“两千万缗,足够了。”
    方文韬抿唇不答。
    “我也不要你拿多,二十万石米粟,不算多吧?“
    薛居正要的是常规数量,基本每个州能拿到两万石左右。
    不要钱,只要粮食,因为灾情之下,米价可能会涨,国库最终大概要拿出来三十到四十万缗。
    再加上各地粮仓都有备用的储粮,算上这些,国库拿出的真金白银就更少了。
    方文韬松了口气,直接应承下来:“便照参政吩咐。”
    ……
    东京粮商总会的大管事郭守安召集粮会管事们与家中聚会,开封粮商们没人敢拒绝。
    人郭大管事,乃是当今国丈的远亲。
    虽然天子争权失败导致国丈宋延渥被踢出中枢,但借着卢璟去世、卢氏兄弟被迫丁忧的机会,宋氏外戚已经成功压过卢氏外戚。
    随着天子日渐成长,而首相毫无作为,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给宋氏外戚面子。
    郭守安也借此东风,扶摇而上,以多家商行股东的身份,当选东京粮商总会的大管事,协调开封以东粮商诸事。
    在约定时间,十三位粮商陆续抵达总会会馆。
    郭守安在门内依次将众粮商引入议事厅。
    待人到齐,议事厅门被关上,郭守安坐在主位上,神情严肃地说道:“今年灾祸频频,所因者何,某不多言,召集诸位来此,是为粮价。”
    这话一出,不少粮商都把目光投向坐在中间的利民商行河南道大掌柜扈家康。
    果然,扈家康第一个开口:“不知郭会长是何想法?”
    郭守安朝扈家康点点头,十分平静地回答:“宋国丈叮嘱我要为民谋利,我深以为然,故召集诸位,是想划一条线出来,把粮价稳定在这条线以下,免得百姓吃不起粮食,饿毙于途。”
    所有人都面露惊讶之色,没有立刻附和,倒是扈家康点头道:“会长所言甚是,扈某赞同会长所言。”
    郭守安笑笑,然后看向其他人:“扈掌柜深明大义,尔等如何?”【1】
    “会长高义,我等愿追随!”
    “是也,愿从会长行此义举!”
    两大势力的代表都同意了,剩下的粮商也不敢反抗,只得挤出笑容一个个出声附和。

第七百六十七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十二)

    主旨定下,众粮商开始商讨各类谷物的具体价格。
    在座的这些人,包括利民商行的扈家康,做大做强从来不是因为做慈善,而是因为官面上有关系。
    倒不一定仗势欺人,但有了这一层关系,就不容易被人欺,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他们更多是通过比别人早些知道部分消息,提前准备应对措施,做到多赚少赔。
    这一次也一样,虽说这次定下最高价,无法肆意涨价大赚一笔,但能利用这一次定价的机会推动官府严惩那些售价高于指导价的粮商,再减少一批竞争对手,腾出市场份额。
    只不过市场份额是未来才有的,大家还是想趁此机会多得一点眼下的收益。
    于是,最终各类谷物最高价比起现在的价格至少都涨了两倍,多的能有三四倍。
    众粮商在一片“我等为了百姓也算尽心尽力”的话语中满意散去。
    只是不过半个时辰,一帮人重又在郭家相聚。
    郭家正厅之内,算上郭守安,也就六个人。
    之前这六个人都出现在粮商总会的议事厅中。
    酒菜上齐,一轮酒罢,郭守安笑着开口:“扈家康那匹夫一副忧民嘴脸,论起涨价,倒也没看出他有几分好意。”
    “毕竟是从周山出来的,同那中书令一般货色。”
    在座粮商也不客气,言语间丝毫没把首相放在眼里。
    郭守安听了只是笑,然后举杯:“诸君,满饮此杯!”
    一阵觥筹交错,郭守安才借着酒气,瓮声瓮气道:“今日请几位过来,就是为这粮食。”
    几位粮商放下酒盏碗筷,偏着头仔细听郭守安的话语。
    “陈江陵不是要各大粮商配合朝廷赈济灾民么,他自个的利民商行坏了心思,咱们可不能不听。”
    说到这里,郭守安扯开嘴唇露出牙齿:“灾情如火,先紧着近处的州县来,稍微远些的……自有天助之。”
    ……
    扈家康回到利民商行,立刻找来在开封实习的学弟。
    周山书院每年毕业百十来人,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通过科举入官,很有一部分最终走幕僚入仕,或者干脆专心学术。
    那些想要走幕僚途径入仕的学生,大都会通过书院推荐进入陈氏下属商行实习,一来走南闯北见见世面,二来培养经营计算为人处事的经验。
    开封这般大都市,自然是实习的好地界,但从数家商行里选中利民商行,那就是缘分了,扈家康同这位名叫贾立峰的学弟颇为亲近。
    过不多时,贾立峰来到书阁:“不知师兄寻弟来此是为何事?”
    扈家康满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嗨!广志你还不晓得吗,愚兄请你,就是要你来参谋参谋。”
    贾立峰闻言挑眉,自顾自坐下,然后问道:“师兄是今遭去粮会遇到事了?”
    “可不是吗!”扈家康看着贾立峰,“你猜今天讲了啥?这些粮商竟然要主动限制粮食价格,不准肆意提价!”
    说完,他啧啧摇头,显然不觉得这些人会有这么好心,否则也不会找贾立峰过来商议了。
    贾立峰稍一思忖,开口问道:“往年咱们似乎都是要么把涨价幅度压在一倍以下,要么抬高到五倍以上,这次定的是多少?”
    “恰好在这之间,你说巧不巧?”
    贾立峰皱眉沉思,扈家康也不打扰,只是靠在椅子上仔细回想以前学过的知识。
    过了一阵,见贾立峰还没头绪,扈家康忍不住道:“我寻思着,这帮人,定然不是真心救灾。如若不然,也不会提涨价的事。”
    这一句话,叫贾立峰抬起头来:“他们该不会是想快些把粮食卖给大户吧?”
    扈家康闻言,有些不敢相信:“这对彼等也无益处,何至于此?
    “再说了,这各家粮商同地方大户,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左右倒手,图个甚?”
    贾立峰默然,好一会儿才点头:“师兄说得有理,只是若非如此,弟实在是不知其中目的。”
    两人相顾无言。
    沉默良久,扈家康叹气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先把此事告知洛阳。”
    ……
    贾立峰的猜测是正确的,郭守安的目的正是要把粮食大量出售给当地大户。
    正因为商贾地主不分家,那些大户才会在家中存粮足够的情况下继续高价收购粮食。
    粮商有粮不卖,那是惜售,是囤积居奇,属于被严厉打击的行为。
    “普通”人家购粮存粮,那是正常的生活储蓄,没道理强令人把家中存粮拿出来卖。
    八月底,开封周边大户开始大量购粮,紧接着,数家粮商传出开始缓慢提价。
    不过一两天,受灾各地缺粮,当地粮价大涨的消息悄然传播开来。
    与此同时,结合官方邸抄、报纸公布的朝廷调粮赈济灾民的消息,部分私报开始宣传粮商为了挣钱,从各地运粮前往灾区售卖,暗示本地粮价即将上涨。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家中粮食稍有余裕,只要能拿出闲钱来,百姓们都会去买粮。
    于是,未受灾的地方粮价开始缓慢升高。
    但相比于受灾地区,未受灾州县的粮价依然很低,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大粮商们都有意愿把粮食运到受灾更严重的灾区去。
    但这些运到灾区的粮食,还在外围就被当地大户吃下,灾区缺粮的情况没有得到缓解,反而给未受灾地区的百姓一个“真的缺粮”的暗示。
    粮价升高的情况,暂时只在河北、河南两道出现,中枢甚至还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每次灾祸,类似缺粮的言论就会大规模传播,朝廷早就见怪不怪了,反应迟缓实属正常。
    九月初,第一批官粮分发至各受灾州衙,官府开始招募受灾百姓整修水道城池。
    天子要求宽抚百姓的中旨,也从原先仅仅传播到宋州,转而以洛阳、宋州为中心向外传播。
    被私下里拿来同天子中旨对比的,则是朝廷当前的赈济措施。
    比如受灾者没有额外补偿,比如以工代赈,比如没有应征劳动者一天一顿稀粥勉强保住性命。
    中旨描绘的美好和现实环境的艰难形成鲜明对比,“天子仁爱、宰相淡漠”的印象逐渐落地生根。

第七百六十八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十三)

    首相书厅内,陈佑正在仔细清洗那支青玉笔。
    门外传来应答声,紧接着传来随侍主事的声音:“相公,吏部刘参政求见。”
    “请刘参政进来。”
    陈佑说着,将青玉笔挂到笔架上,做回书桌后。
    片刻之后,刘熙古推门而入:“参见相公。”
    “坐下说话。”
    支使仆役奉上茶水,陈佑开门见山:“今次寻你过来,有两件事要你去做。”
    刘熙古作恭听状:“请相公吩咐。”
    “其一是吏部事宜,密院六司要空出位置来,人员调动你安排一下。”
    尚书卿级别的调动交给刘熙古自行做主,权力之大叫人难以想象。
    只是联想到陈佑之前所言,要推动刘熙古拜相,这样的行为除了信任,恐怕还有方便刘熙古拉拢关系的意味隐含在其中。
    刘熙古对此有所猜测,因而只是点头应下:“既如此,熙古在月中之前将名单交给相公。”
    “嗯。”
    陈佑应允,没再多说,转入下一个话题:“其二是襄阳事宜,这边你打算如何安排?”
    刘熙古立刻回应:“回相公,我与尚同商议之后,认为茂才去襄阳,有两条路子。一是掌襄州节镇,总揽一地兵马;二是任地区专员,总领数州政务。”
    襄州分属山南东道,掌兵马就是山南东道节度使,掌政务就是山南东道行署专员。
    “你是何想法?”
    “我以为可令其为节度使,执掌襄州兵马,另择数位官员入行署衙门,充为佐贰。”
    陈佑稍以思忖,认可这样的安排:“就照你所言,且去做吧。”
    “是!”
    刘熙古答应下来,不过还没离开。
    他见陈佑不欲再言,当即开口:“不知相公可曾听说过,近日街坊间出现传言,说是国库钱多粮足,然两府宰相漠视百姓挨饿,不愿开仓放粮。”
    “此事你不必操心,尚同负责此事。”
    得知陈佑知道此事,刘熙古放下心来,起身一礼,退出房去。
    ……
    两府的调令在长途跋涉后,终于抵达湟水县。
    潘美是在节度使府见到使者罗士诚的。
    两人一见面,潘美开口便问:“你是奉何人之令前来此处?”
    罗士诚沉静答道:“下官乃是奉尚书令兼中书令陈公之令而来。”
    “呵。”
    潘美摇头轻笑,走过罗士诚,快步走到主位坐下,然后才问:“既然是奉陈公之令,不知陈公可有什么话要你带与我知?”
    罗士诚叉手一礼:“好叫节使知晓,下官来时,陈公曾言,诸事但由节使自决。”
    “是么。”
    潘美不置可否,扭头示意身边亲随:“看看符令。”
    罗士诚也不纠结形式,十分配合地交出随身携带的符令。
    内容十分简单,令潘美卸职回京,西平节度使兵马转隶西平置制使司,西平节度副使冉逢春调任西平置制使。
    潘美看完后长舒一口气,就这么捏着调令看向罗士诚:“朝廷命令,我已尽知,罗主事可去歇着。”
    罗士诚现在一点也不想去歇着,但潘美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强行说不需要休息,因而答应下来,起身离去。
    “去,把各位将军都请过来。”
    过不多时,湟水城内指挥使以上将领及节度府幕僚尽皆赶到。
    为首二人,一个是节度副使冉逢春,一个是节度行军司马、湟水令刘澄。
    一个是武将之首,一个是文官之首,这是潘美自个的班底。
    待一干僚属坐下,潘美将手中符令举起:“前些日子所说事宜,朝廷已经下了调令。”
    说着,他看向冉逢春:“西平节度改为置制使司,竞舟你担任置制使。”
    冉逢春立刻起身抱拳:“属下定不叫大帅失望!”
    潘美摆摆手:“节度使改为置制使,权力小了很多,你务必注意,莫要伤了我等根基。”
    “大帅放心,我都晓得。”
    潘美点点头,这才看向刘澄:“清宇随我回京,调令约莫半个月内会到,在此之前你安排好鄯州事宜。”
    潘美的西平节度使,可不是内地那种权力被阉割过的节镇,虽然仅有一州之地,但在鄯州内军政一把抓,颇有十数年前方镇风采。
    因此,身为西平节度司马的刘澄,虽仅仅是湟水令,却能总揽鄯州民政。而且借着潘美提举陇右道粮秣的差遣,刘澄可以联络协调诸军州,他在陇右范围内也算是知名人物。
    潘美急着回京,后走的刘澄必须帮他处理好人情往来。
    刘澄明白其中关节,颔首应下:“前日就开始准备,不会耽搁。”
    “嗯。”
    潘美把目光投向其他人:“我今次受将明哥哥之令入京就职,想来凶险非常。”
    这话一出,在座众将领眼神都变了。
    “湟水远在陇右,去洛阳两千里,即便有事,你等也反应不及。”
    潘美扫视众人:“只是,尔等莫要忘了,开疆拓土之功,谁人予之。”
    他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喊道:“陈相公令我等开疆拓土!大帅使我等立功受赏!”
    紧接着,在冉逢春、刘澄的带领下,一干人等齐声道:“相公、大帅之恩,我等不敢或忘!
    潘美一一回应众人目光,之后笑着摇头:“尔等以为我想说这?”
    他指点着众人:“你们都是我一手提拔,我能不信你们?”
    有人脸上露出羞愧之色,禁不住道:“我等亦忠于大帅!”
    潘美叹了一声:“正是如此,若我有事,你们一个个都跑不掉!”
    刘澄立刻接话:“大帅信重我等,我等忠于大帅,内外皆知。若有人欲攻讦大帅,必先翦除我等。”
    众皆恍然。
    潘美朝刘澄点点头。
    事情一旦说开,接下来就好办了。
    ……
    “潘仲询要回来了。”
    枢密院谍报司。
    韩向阳神情严肃。
    坐在他对面的刘河更加严肃。
    “虽然潘仲询接殿前司,可李茂才离开近卫司,影响gengda 。“
    听韩向阳这么说,刘河附和道:“的确如此,李茂才经营近卫司多年,近卫司可信程度,绝非潘仲询初掌的殿前司所能相比。”
    “所以,我的想法是,保住近卫司。”
    韩向阳说完这句话,看向刘河:“不知清源以为如何?”

第七百六十九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十四)

    刘河看着韩向阳,仔细观察着韩向阳的神情,嘴中说出赞成的话语:“伯昀兄此乃持重之语,只是,何人可接掌近卫司?”

    韩向阳早有人选,听到刘河问话,直接就道:“我倾向于把偃师警备区都指挥使朱宪调入近卫司,以副都指挥使身份控制近卫司。”

    朱宪是在岭南战事中崭露头角被提拔起来的,在陈系将领中,属于岭南派的代表人物,同李克榕不是很亲近。

    刘河点点头,从他掌握的情况来看,朱宪同韩向阳没有什么亲戚关系,那么,韩向阳提议让朱宪接替李克榕,可能仅仅是出于平衡的目的。

    见刘河认可,韩向阳神情稍稍轻松:“既如此,我去寻汪平远他们商讨此事,若是说到相公面前,清源你也帮衬一二。”

    ……

    不过两三日,刘河便把他同韩向阳商议的内容全都告诉了陈佑。

    毕竟是一开始就跟着陈佑的老人,这么多年忠心耿耿,韩向阳既然选择跟刘河商议,就没打算让刘河瞒着陈佑。

    底下亲信想要增加本派系将领的实力,陈佑是乐见其成的。

    权臣也好,皇帝也好,退位之后想要善终,很难。

    想要下野之后依然能重回巅峰,要么总是正确,要么非你不可,要么军队听你的。

    陈佑正在塑造他“总是正确”的形象,之后还要造“非他不可”的声势,只要再让军队在他和皇帝之间“保持中立”,他至少能安全活到问题爆发。

    到时候能不能让人们愿意跟他干,就看他倒是能不能拿出可行的解决方案了。

    从刘河口中得到中书令并不在意此事的表态,韩向阳胆气大增,他也能更容易地说服其他人。

    空缺的相位仍未有定论,有机会的官员全都在奋力奔走。

    梁关山也不例外,只是他早得了陈佑的准信,现在除了日常维护人情关系,更多的是展现能力,以争取中间派官员。

    获知河南河北粮价上涨的消息,梁关山一边让平准署调查,一边催促海运漕运将岭南粮食运抵开封。

    走海运的岭南粮食还没上岸,开封连日大雨。

    幸好汴梁城早就改造过,不但把以前修建的水道清理通畅,还增加了不少排水设施,汴梁城总归是没被淹掉。

    只是城内依然有些泥土筑成的房子被雨水冲塌,造成百姓受伤。

    没内涝,没死人,终归是好事。

    但这样一件事,并没有叫开封官员轻松许多:连日大雨冲毁了田间禾苗!

    其它地方暂且不知,开封秋粮危险了!

    “这就是天意。”

    站在正厅门口,看着屋外如瀑布般落下的大雨,郭守安不由感慨出声。

    大雨之前,太府寺平准署已经在调查粮价是否合理。

    虽然前来调查的官员已经被收买,不会给出不利于粮商们的调查结果,但如果平准署睁着眼说瞎话,给出的结果与事实有着明显的逻辑性矛盾,朝廷定然不会罢休。

    但有了这一场雨就不一样了。

    暴雨毁坏禾苗,粮食丰收的预期成为泡影,定然会导致粮价上涨,无非就是涨多涨少的问题。

    因此郭守安说这是天意,借着这一次大雨,蓄谋筹划的涨价行为,成了一次民间自发应对灾情的举动。

    不过,身为宋氏外戚一派,郭守安不仅仅要看着粮会。

    就在他观雨感慨时,一位头戴箬笠,身披蓑衣的中年男子敲响了他家的门,核实身份后,门房一边通知郭守安,一边安排这男子休息。

    未过片刻,这男子被带到郭守安面前。

    郭守安坐在主位,一手按着微烫的茶盏瓷盖,看向这男子:“你说你是从我哥哥那边来的,为何某之前从未见过你?”

    那男子叉手一礼,恭敬道:“好叫郭会长知晓,某本是跟在国丈身旁侍候,年初才到了官人身旁。”

    所谓官人,就是宋延渥的四女婿郭守能,如今在洛阳为官,算是天子亲信。

    郭守安点点头,顺势问道:“既如此,哥哥怎叫你来此?”

    “某是为开封大雨而来。”

    郭守安不由身体前探:“作何讲?”

    那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恭敬地举过头顶:“官人所言,尽在此书。”

    郭守安起身拿过竹筒,检查封泥之后打开竹筒倒出卷成一卷的信纸。

    信不长,郭守安很快就放下信纸,稍以思忖,对那男子道:“既然我家哥哥做此想法,我自会从之。你且说说,你欲何为?”

    男子微微躬身:“某之所为,不过小道尔。会长之事,方是正经要事。”

    郭守安不再追问:“既如此,我今日就召集人手。”

    ……

    开封的雨终于停了,只是天依然阴沉沉的,似乎随时都会再来一场连绵不绝的暴雨。

    可能是出于对未来的低预期,开封原本就有涨价趋势的粮食价格升高速度加快,仅仅五天,直接翻倍。

    与此同时,“国有佞臣,上苍示警”的说法出现并流传。

    只不过这时候,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普通百姓还没人会联想到这个传言对应的是中枢宰相。

    毕竟这些年他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怎么都不像是奸臣在朝的样子。

    反而有不少人担心,是不是有奸臣要对付陈相公等人。

    流言且不去说它,只说粮价。

    在暴雨的帮助下,平准署的官员们敢于直面自己的良心,十分坚决地给出“开封等地粮价涨幅正常”的结论。

    得益于此,开封粮价升高初期,两府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开封府上奏请求放粮,这才引起两府注意。

    梁关山得知此事时,开封府的奏章已经送到宰相手中。

    他来不及去考虑宰相们的想法,一面行文开封府,要求其稳定住粮价,一面安排调查平准署。

    刚吩咐下去,集贤相胡承约遣人来召。

    梁关山神情严肃地走进宰相书厅,入眼除了集贤相胡承约,还有参政薛居正。

    很正常,毕竟薛居正是正正经经负责救灾事宜的参政,梁关山只是揽了稳定粮价的差事。

    “尚同你也收到奏报了?”

    胡承约语气和缓,话语间也带着些亲近,毕竟大多数时候他都会支持陈中令。

    “收到了,已经让开封府约谈粮商,开放粮仓。”

    “恐怕难以轻易平息。”胡承约摇摇头,“我听说平准署有过调查,怎么一点作用都没有?”

第七百七十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十五)

    怎么一点作用都没有。

    梁关山心知不得善了,当即沉声答道:“下官已安排调查平准署涉事人员。”

    胡承约闻言摇头:“这都是小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解决。”

    话音未落,他根本不给梁关山继续开口的机会:“尚同你毕竟开始查了,半途而废也不好。”

    他轻轻敲击桌面。

    “你正好也是同知,在枢密院专心此事,赈灾事宜交给子平。”

    梁关山瞥了一眼坐在旁边不言不语的薛居正,十分郑重地看着胡承约:“中令叫我主持平抑粮价事宜,同相公所言有相悖之处。”

    薛居正看向梁关山。

    胡承约看向梁关山。

    沉默地对视着,梁关山并不准备退让。

    好一会儿,胡承约突然笑出声来:“也好,你这么想也好,那就这样,某不送了。”

    梁关山抿着嘴唇微微躬身,然后开口:“下官告退。”

    目送他离开,关上门后,胡承约肃容看向薛居正:“如你所愿。”

    薛居正站起来朝胡承约躬身一礼:“有劳相公,居正必有厚报。”

    “呵。”胡承约摇摇头,“我不会去寻陈将明解释,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你的手段了。”

    这是最大的支持。

    不解释,就是拒绝沟通,这意味着态度对立。

    在梁关山和薛居正之间,他选择支持薛居正。

    梁关山也明白,离开宰相书厅往枢密院走去的路上,他板着脸没有一点别的表情。

    以梁关山的资历,拜相之后,担任副枢顺理成章。

    或许正是这样的顺理成章,才叫某些人不乐于见到他拜相。

    毕竟枢密院对禁军的控制力渐渐增强,枢密院多一个副枢少一个副枢,影响还是蛮大的。

    前路艰难,梁关山没有去找中书令,而是想独自解决。

    ……

    薛居正一出手,效果立竿见影,虽然粮价依然高企,但至少停止上涨。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粮价停止上涨的,只有开封府那一片,其余州郡的粮价依然缓慢而坚定地一日高过一日。

    月底,平准署前往开封调查的几人尽皆被肃政司拿下,并以极快的速度移交大理寺审判。

    饶是梁关山准备独自面对胡承约的打压,也不由在陈佑面前抱怨一句:这一次肃政司的动作快得有些惊人。

    以涉案官员的品级来看,如此迅速地处理定案,就是为了让梁关山无非继续追究。

    只是这种行为尚在规则之内,便是陈佑也不好说什么,最多重申一下“办理案件需要慎重,不可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具体有多大作用,还得看底下人的执行情况。

    既然梁关山没有多说,陈佑就放手让他去拼,不在此事过多花费精力。

    眼看要到十月,一件足以影响天下数百年走向的大事即将发生。

    从兴国五年开始实施的军队识字计划,已经持续足足五年了!

    五年前,前线将士们写家书还要鸿雁协会的“鸿雁”们代笔;五年后的今天,虽然错别字颇多,但那些普通士兵,也能自己执笔写信,将最真切的情感传递给远方的家人。

    这意味着,陈佑当年提出的教育改革,终于能够进入第二阶段!

    十月乙亥朔,是朝廷选定的“全民扫盲”正式开始的日子。

    从孔老夫子提出有教无类的观念后,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大规模地把这个观念变为现实。

    绝大多数读书人,都对此报以极大的热情,一个个从年初开始,就期待着十月初一那一天。

    ……

    “各地州衙已经多次召集本地豪商谈话,要求当地粮商停止涨价,豪富不得囤积粮食。”

    “但都失败了。”

    梁关山说出了僚属没有说出的话。

    门下省主事、签书内吏房彭羡鱼附和道:“是的,粮价依然在涨。”

    马车内安静下来,梁关山掀起窗帘看向路边。

    人来人往,临街叫卖不绝于耳。

    这就是洛阳,这就是京城。

    哪怕五分之一的国土都面临粮食涨价的困难,洛阳这边依然平静如故,似乎再大的变故都影响不到这里。

    这是朝廷的功绩。

    十数年的和平发展,让洛阳百姓重新养成了皇城百姓的自信与骄傲。

    这也是通讯不便的功劳,没有幕后指使的情况下,很少有人能听到千百里外的灾情,自然不会对此做出反应。

    就算有人偶然听说,也会相信由陈佑担任首相的朝廷会处理好灾情。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平静能持续多久。

    “没有强制手段,那些商贩是不会听的。”

    梁关山一边说着,一边放下窗帘。

    彭羡鱼有些忿忿不平:“还不是那薛参政,说什么粮商豪富献米放粮,不可令其寒心。”

    “薛子平性如此。”

    梁关山没有多谈此事。

    薛居正多行宽政,在官员士林中的名声比他梁关山好太多。

    这也是他在此次处理粮价事务的时候说话比不上薛居正的主要原因。

    没人喜欢一个严厉的上司。

    在争夺相位的关键时刻,首相没有出声支持梁关山,而副相却力挺薛居正,那些个官员自然抓住机会恶心梁关山。

    梁关山对此心知肚明,既然他们要斗,那就斗吧。

    ……

    “那是梁同知吧?”

    路边酒楼,坐在窗口的一青年男子无意间看到掀开窗帘的梁关山,禁不住喊了一声。

    陈孚闻言扭头朝窗外看去,正好看到梁关山放下窗帘。

    “的确是梁同知。”

    “听说梁同知近况不妙。”

    在太府观政的新科进士蔡深林收回目光,感慨一声。

    陈孚闻言,扯了扯嘴角,不欲就此多言。

    蔡深林却不想就此打住,顺势问道:“不晓得中令可有什么看法?”

    这么明显的打探消息,陈孚也只得回道:“大人少在家中谈论政务,此事如何,我也不清楚。”

    说完一句,他揭过这个话题,调转话头问道:“初一的仪式你去么?”

    蔡深林咂咂嘴,有些遗憾地放弃打探,回答道:“当然要去!我找同僚换了休沐,这种名传千古的事即便不能参与其中,也要在旁边看看。”

    陈孚点点头:“初二或者初三,联系一下聚一聚吧。”

    陈孚之前一直在京外,魏仁浦病重他才回来,等恩师去世,他又守了一个月的孝,到现在才有机会和以前的同学联络感情。

    蔡深林不以为意,只是点头:“我来联系吧,留在京城的我都有联络,也就说句话的事情。”

第七百七十一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十六)

    陈孚笑而不语,举起茶杯示意碰杯。

    闲谈几句,二人就此散去。

    不提蔡深林如何,陈孚却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慢慢踱着步走到另一家酒楼。

    店家早就知道陈家二郎在自家订了酒席,一过午时就专门安排了一个伙计在门口等着迎接。

    这伙计老远看见陈孚,立刻在脸上堆满笑容,微弓着腰迎上前去:“陈先生到了,先生要请的客人有几位已经到了。”

    “有劳前面带路。”

    陈孚十分客气地应了一句,在伙计连声不敢中,一道走进酒楼。

    正如伙计所说,陈孚走进隔间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三四个人,见陈孚进门,尽皆起身抱拳,口称“先生”。

    这些人全都是禁军中低层校尉。

    陈孚这一次请的人,以旅、都级主贰官为主,最高不过是师都指挥使。

    这些人,可以说是禁军中坚骨干,沟通上下,位置关键。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上升空间还很足,有足够的进取心去拼。

    “不必多礼。”

    陈孚摆摆手,随便寻了个空位坐下。

    这房间里的布置也是他特意安排的,一套套单独的桌椅围成一圈,不分主次。

    但人有不同。

    陈孚坐下的那一刻起,他所坐的位置,就是整个房间里最尊贵的位置。

    屋内几人全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南宫校尉从陇西回来可还习惯?”

    陈孚一开口,被称作南宫的那位立刻回道:“在陇西打仗,在京城练兵,都在营里,倒没什么不习惯的。”

    立刻有人接过话茬:“要说不习惯,还是这没功劳最不习惯。”

    此话一出,众皆哄笑。

    说话间,又有校尉进门。

    打过招呼,陈孚才笑着继续之前的话题:“功劳是立不完的。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他扫视一干校尉:“不能总打仗,也不会叫大家无仗可打。”

    “有陈中令在,我等自是无忧!”

    或是出于真情实感,或是出于场面奉迎,一个个话说得好听。

    陈孚不知道这群人的真实想法,不过问题不大,基数大了,总有几个忠诚之人。

    这群人全都是他在西北当教员的时候结识的,当初还都是普普通通的底层军官,因着战斗勇猛加勤奋好学,在战场上立功受赏得到提拔。

    陈孚以及陈孚主持的“鸿雁协会”对他们有授业之恩、传信之情,他们乐得同鸿雁们亲近。

    如此一来,相同条件下,这些人会被优先提拔调动。

    到五年后的今天,这些人已经到了足以被称为“鸿雁系”的地步,想撇清与陈孚、与鸿雁协会的关系,可不是说一说就会被旁人认可的。

    陈孚不在乎这些人是真的认同支持他,还是为了利益有意奉迎他。

    当近二十位中低层校尉到齐,酒席正式开始。

    ……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这些年,陈佑脑海中总是冒出这句话。

    他也知道急功近利不好,但每每想到各项计划缓慢的进展,都叫他恨不得一瞬千年。

    好在他仍然保持基本的理智,没有太过激进。

    “今天将翻开新篇章。”

    他这么想着,靠在马车车厢上,闭目养神。

    今天是十月乙亥朔,全民扫盲计划开始的日子。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发展规划要基于社会现实并超前于社会现实。

    天下安稳,则民繁衍;人心思定,则生富贵;民富且足,思慕教化。

    陈佑原先也想过,先让百姓富起来,留下思想传承,自有生活宽裕的后人会接过传承开启教化。

    十年前,先帝在时,他这种想法动摇了。

    到当今即位,他就开始谋划先让百姓、让后人知道,一个最初阶段的“大同社会”该是什么样子。

    等他死后,这个不完善的大同社会一定会消失,但随着社会经济水平的发展,也一定会有人想起来:我们可以做到那种程度!

    贫穷不是大同社会,但既然当年贫穷的时候,能够一只脚迈进大同社会的门槛,现如今富起来了,怎么就不能再把脚迈进去呢?

    一个未实现的理论,和一个有过雏形的现实,对人的吸引力,是完全不同的。

    尤其是,阶级不会背叛自身。

    掌握舆论之后,连现实都能篡改,让一个“权臣呓语”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并不困难。

    “相公,书院到了。”

    马车停下,仆僮提醒一声。

    陈佑睁开眼,长舒一口气,起身弯腰走出马车,在仆僮的搀扶下踏着凳子站到地面。

    “山长!”

    “陈公安好。”

    “见过相公。”

    “参见中令!”

    见他下车,书院正门口往来人员尽皆俯身行礼。

    “诸君不必多礼。”

    陈佑双手虚抬,语气神态十分温和。

    “某先行一步,稍后再见。”

    “公且去。”

    陈佑微微颔首回应,甩开袖子迈步走进书院大门。

    百多名随行护卫霎时散去,仅余五六人护在陈佑身周。

    待陈佑远去,门口众人才继续排着队登记入内。

    今日除了天子不在,大周中枢宰执尽皆在此,安全问题不容懈怠。

    好在书院规矩已立,虽无勒石铭刻,但书院门口停车驻马的规矩早已为众所遵循,遇到这种大事,便无需忧虑该不该查搜高官显贵的车驾——不论谁来,都不能乘车入内。

    陈佑一路前行,不时有师生路人驻足行礼,他不得不放缓脚步回应。

    如此,他走到半山阁楼耗费的时间足足比平常多了五成。

    在阁楼坐下不久,祭酒胡德佑就赶了过来。

    早些年陈佑在书院讲学,该讲的差不多都讲了,这两年出现在书院的频率降低,便是祭酒这般书院高层,一年也难见到陈佑几次。

    胡德佑为了书院发展路线及所需款项,自然要抓住一切机会面见陈佑。

    这一次胡德佑想要说的,是在各地开设分院:各州开六年级以下分院,各地区开九年级以下分院。

    各地九年级毕业生,通过考核可进入周山总院外舍。

    明面上的目的是为了配合全民扫盲,增加各地学生受教育的机会——毕竟有陈氏商行的资金支撑,只要学习态度和学习能力满足要求,家境贫寒的学生就能一分钱不花读完九级。

    没说出口的想法则是借此机会扩大周山书院的影响力,增强周山系力量。

    陈佑听就听了,对此提议不置可否。

    胡德佑不好过多耽搁,又汇报了书院各项事务,便告罪离去。

    胡德佑前脚刚走,后脚李克榕就前来求见。

    这是他离京之前最后一次操持护卫之事。

第七百七十二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十七)

    巳初,僚属通报一干宰相都已抵达书院,正在更换冕服。

    陈佑不再耽搁,换上衮冕,朝真理堂行去。

    侍臣衮冕同天子衮冕、皇太子衮冕在形制上有差别,如此方可体现身份。

    但衮冕这种最为隆重的礼服,向来只有一品官员才能穿戴,故而也有用“衮司”来指代三公高官。

    如今朝廷的六名宰相,陈佑是正一品职的尚书令,其余五人都是从一品散官“开府仪同三司”。

    都是一品,在冠服上体现不出来差别。

    十分巧合,当陈佑从侧门走进真理堂后方隔间时,巴宁泰等五人已经换好礼服等在里面了。

    “将明到了。”

    先开口的是巴宁泰。

    陈佑笑着回应:“久等了。”

    说起来也是巧合。

    当年巴宁泰担任枢密使的时候,因为和首相王朴关系好被先帝赶出京。

    当今即位,巴宁泰携灭定难军之功再次拜相担任枢密使,同这一任首相陈佑初有争端,后来关系也不错。

    只不过,这十年来,当今天子可没能力把他赶出京城。

    六人坐在屋内一边等待一边闲聊,没有一个固定的话题。

    从京中酒楼推出的新菜、新酒口味如何,到“父母在而别籍异财”要怎么处罚;从哪家楼苑培养的女子精通诗词舞乐,到各地专员节帅是否可用。

    隐去地点和人名,光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就好像有志青年在讨论国家大事一般,虽然时不时歪楼,但那种“我为天下主”的气势绝不丢弃。

    只不过他们的闲谈,真的会对天下有影响。

    比如“父母在而别籍异财”,目前朝堂上正在争论干了这事的人要不要论死。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别籍异财,也就是户籍分开,财产分隔。

    争论的重点在于这种行为属不属于“不孝”。

    毕竟忠孝一体,尤其唐末乱世不远,“忠”这种东西太过稀少,大家也就格外重视“孝”。

    一旦定为“不孝”,论死派天然占据道德高地;而要是不一刀切,根据实际情况确定是否不孝,非死派尚有一战之力。

    现如今争论尚未尘埃落定,宰相们也就提一嘴,彼此试探一下看法便转移话题。

    闲聊的时光总是过得非常快,眼看快到巳正,几人十分默契地停下话语,各自轻啜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润润嗓子。

    停下来没多久,太常进来请诸位相公出场。

    几人起身整理衣冠,无需多言,陈佑当先,巴宁泰紧跟其后,六人陆续走进真理堂,站在门口的太常转身跟在最后。

    此时的真理堂空空荡荡,只有边上一条走廊两旁点燃烛火,一路通向正门。

    一行七人沿着这条烛光小道朝外走去,脚步声在真理堂中回荡交错,隐约竟有一种沉重的感觉压了下来。

    一路前行,门口的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直到陈佑跨出门槛,整个人被光明笼罩。

    自真理堂正门望去,青石广场上满满当当全是人。

    右侧是官员,中间是普通士子,左侧是退役老兵。

    士子们衣着服色各异,官员和老兵都按照冠服制度穿了符合品级身份的朝服。

    青石广场外侧是近卫司士兵,一部分穿着盛装手持仪仗,另一部分则甲胄在身刀枪在手。

    再外侧,是本次来观礼的看客,就好像一团团墨水随意涂抹一般,浓淡没有规律。

    唯一不同的是广场右侧——站在真理堂面向广场——有一个丈许高的物事,被红布严严实实地盖着,周围还有一圈十二三岁的盛装少年排成队列。

    这些少年全都是书院学生,此时一个个神情严肃地站立如松。

    旌旗招展,英才齐聚。

    陈佑站定,透过眼前晃动不已的青珠九旒帘看着广场上的士子老兵,看着广场外自发过来的各色人物,心中只觉得未来可期!

    宰相们在真理堂前一字排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佑身上。

    这时候要是来一番激动人心的演讲,最为合适。

    可惜青石广场建造的时候没考虑过这类需求,如果想让大家都听见,必须吼出来,于礼不合。

    陈佑深吸一口气,之后气沉丹田,发出洪亮的声音:“子曰:有教无类!”

    话音未落,鼓乐大作!

    与此同时,那一圈盛装少年齐声诵读朝廷诏令:“时维兴国十年十月乙亥朔……”

    在少年们的诵读声中,红布落下,露出一座灰白雕像。

    一个天下读书人十分熟悉的身影——孔子!

    “……既庶且富,惟教化之!夫云知民可使,天下大同……”

    在孔圣像前宣读教化百姓的诏令,有一种特别的意味。

    说是继承也好,说是发扬也罢。

    两府宰相,或者明确点,首相陈佑,将会被绝大多数普通人认可为“孔圣门生”,甚至是“孔圣传人”。

    再加上他从十年前就开始提的“大同之世”构想在这份诏令中被当成施政目标。

    一旦成功推行,陈佑将执掌所谓“道统”,获得儒学的最终解释权。

    “……於戏,今乾坤安而社稷定,谨命尔等,授民以礼,教民诗书!”

    诏令毕,众皆高声应答:“喏!”

    乐停,炮响,奉礼使手捧祭品祭文出现在青石广场阵列前方。

    “请尚书令主祭先圣!”

    乐起,陈佑动身,缓步走向孔圣像。

    一如他走进书院时的场景,他走过的每一个人,都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宰相、参政们跟在后面,奉礼使们又在之后,一行人一路向前,通过预留的道路来到圣像前方。

    在这段时间里,力士们抬来了一尊燃着油脂的礼鼎摆在圣像前。

    捧着祭品的奉礼使在礼鼎跟前放下祭品,陈佑象征性地调整一下,之后带领在场诸人一道跪拜。

    三拜而起,鼓乐声停。

    陈佑从奉礼使手中接过祭文,背对着圣像礼鼎朗声宣读。

    祭文不长,主要内容是赞美孔圣,表达自己追随孔圣脚步,努力教化百姓的志向与努力,最后期望圣人护佑,大事可成。

    读完祭文,陈佑转身将祭文扔进礼鼎火焰,再次一礼。

    到此,隆重但简短的仪式就结束了。

    宰相们返回真理堂,其余人等有序离场。

    远远地,看着孔子圣像前燃烧着的礼鼎,一男子轻声道:“此何似王莽耶!”

    “王莽身死名裂,何其悲也!”他身旁一人扭头看向真理堂,语气冷然,“我等当使‘陈相公’保住身后名。”

第七百七十三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十八)

    据说太常本想把这次仪式办成一个祭祀孔圣的大典,不过被首相否决了,毕竟这不是正规祭祀。

    按照太常的计划,初献是首相无疑,亚献可以让礼部尚书去,终献嘛自然就是负责典礼的太常卿。

    绝不是太常卿想在这种场合露脸,一切都是为了表达对往圣先哲的崇敬。

    蔡深林一边和同年说着高官们的闲话,一边朝朝外走。

    他在书院待了有九年,今年刚考中进士,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个十分熟悉的地方有什么可怀念的。

    只是无意间一瞥,看到老同学陈孚正同一穿着玄冕的官员交谈。

    玄冕,五品服之。

    那是一个生面孔,不是书院出去的讲师教授。

    那一瞬间,蔡深林心中微微泛酸。

    他自认为辛苦读书努力学习,可认识的官员大都是书院出去的教员、学生,哪像陈孚,随随便便就能同一个陌生的官员搭上话。

    “鹿鸣?”

    “啊。”蔡深林回过神来,紧接着面露歉意,“方才突然想到家里新收了一颗南海明珠,留着也无用,不如拿出来给文会做一个添头。”

    “如此贵重……我看还是换几本书几块墨吧。”同行之人却有些犹豫,他做不到毫无负担地占大便宜。

    蔡深林又瞥了一眼陈孚,收回目光哈哈笑道:“明珠而已,能给文会添彩便是得用!放心,笔墨纸砚也是有的。”

    笑得爽朗,心底却在感慨眼前之人心气颇小。

    另一边,陈孚听完大理正乔奎的介绍,不由诧异道:“竟割裂至此!”

    乔奎神情无奈:“我是着实想不到,区区一个分家案件,会叫朝廷争论不休。”

    乔奎今年五十五,从依靠母舅关系入为小吏,到任官五品花了三十八年,辗转数千里。

    去年终于凭借着西北战事积攒功苦调入大理寺,跃过五六品界限,成为人人羡慕的京官。

    然而刚入京一年,他就因为一件案子的判决,被架在空中难以脱身。

    无奈之中,见到在西北认识的陈孚,连忙过来想要讨个主意。

    他的这件案子,是蜀地的一个“分家案”。

    蜀地有一家主妇早亡,留下两兄弟,主人续娶后对这两个孩子颇为苛待。去年秋,兄长参加秋解得中,返家时却发现主人离家远游,只留下后母操持家事,而弟弟卧病在床无人照料,险些夭亡。

    之后这兄长先是为弟弟求医问药,紧接着通过种种谋划,迫使主人同意兄弟二人分家别籍。

    本来事情到此结束,坏就坏在他要参加科举,而且因为秋解成绩优异,颇得上官赏识——这也是他能成功分家的东风之一。

    为了防止日后被报复,后母娘家直接检举兄弟二人父母在而别籍异财,意图坏了俩兄弟尚未开始的仕途。

    县里面判了流,但那家主人却申诉愿意担责,州衙以此为由否决流刑。巡案的大理难以决断,行署又不想沾手,最后案子送到大理寺来。

    乔奎因为经历相似,心生同情之下,取其中,否决流刑,判了个禁考两年。

    没想到同僚复审提出异议。

    之后这件事就吵到现在。

    目前大理寺内分成三派,一批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着高层裁决,另外两批,分别秉持着“犯事皆死”和“因事异判”的观点,每日争论,甚至在不涉及此事的案件中互相挑刺,因人废事。

    现在么,乔奎成了“因事异判”派的旗帜。

    三十八年仔细钻营,乔奎不敢做出与“因事异判”派共识相违背的判决,但有些案件,真的就要一刀切才能快刀斩乱麻,他更不敢为了逢迎集体而更改判决。

    为此,他已经借口心神损伤,推掉好些案子了。

    陈孚只觉得这群人闲得慌,正要说话,突然顿住。

    他转口问乔奎:“两府相公未曾开口?”

    “未曾。”

    “快了。”

    “嗯?”乔奎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孚见状解释:“你也不必忧心,安稳等着即可。”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法随上意。”

    乔奎若有所思,不再纠结此事,扯开话题闲聊几句,便同陈孚分开。

    陈孚一人在书院走走停停,心中却在考虑之前乔奎所说之事。

    他最后一番话,纯粹是不想在父亲表态之前给出明确的态度。

    但是仔细一想,他十分好奇,为什么两府宰相一直不处理这件事?

    他试图把自己代入其中,如果没有其它信息,单只是知道这件事,他会如何去做。

    想了又想,最后无奈承认,静观其变是最优选择。

    陈孚站在路口,抬头看向半山阁楼。

    想来此时两府宰相们正在那座阁楼里商讨政务吧。

    在陈孚背后,与他隔着一里地的官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前行。

    石熙载和高鼎都坐在前面一辆马车上。

    听高鼎说完,石熙载十分慎重地再次确认:“能保证中书令已经知道此事?”

    “可以保证。”

    高鼎十分肯定,他相信消息来源。

    “那好。”

    石熙载稍稍放松,靠在车厢上,脸上露出笑容:“不意今日竟得此消息。”

    高鼎闻言,也禁不住露出笑容:“此乃天欲助我!”

    石熙载摇摇头:“事在人谋。”

    说完,他突然开口问道:“以成梁之见,此事该以何处起?”

    高鼎眉头微动,看着石熙载请教的面孔,稍一沉吟,措辞谨慎地回答:“愚以为,上策当时说动一宰相出手;次为天子下诏;再次为百官进逼。”

    他每说一句,石熙载就点头,待他说完,石熙载笑容更显真挚:“成梁所言,甚合我心。”

    高鼎无声笑笑,继而问道:“不知凝绩兄著意何人?”

    石熙载不由哈哈笑道:“成梁以为某是何人?宰相之尊岂是我能支使!不过勉力劝说罢了。”

    说着,他轻轻摇头:“若事不可为,便只得行中策。”

    回首书院,陈佑将几位宰相送出半山阁楼,客气几句,五位宰相一并下山离开。

    宰相们刚刚离开,在门外等待许久的刘河立刻上前:“相公,刚刚接到急报。”

第七百七十四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十九)

    “什么事。”

    陈佑站在原地没动,微微侧头询问刘河。

    “有官员强令商户不得遵循官衙命令平抑粮价。”

    只一瞬间,陈佑脸色就变了。

    他转身看着刘河。

    刘河垂首不语。

    “愚不可及!”

    陈佑吐出这样一个词。

    紧接着转身走进阁楼,留下一句话:“把名单交给刘义淳。”

    十月初一的仪式只是一个信号。

    初一下午,中书奉行《教民诗书诏》颁布《教育令》,规定天下庶民皆应能读会写,不论贫富贵贱,皆可求学。

    教育令同时规范各级官学私校,明令各级学校应当在一定程度上救济贫寒学子,响应扫盲号召。

    次日,教育监颁发《普施教育格》,详细规定了各级学政官员应当如何推行扫盲计划,定下奖惩规矩。

    教育监自己的奖惩毫无吸引力和威慑力,但在普教格上附署的还有吏部、兵部和选阅司,尤其是三司迅速公布了本部门参照普教格的考课标准,也就是“式”。

    这叫天下士庶开始重视起普教格中的奖惩措施。

    虽然相比于前五年在军队中推行扫盲计划的奖惩降格不少,但有吏部等作保,还是叫许多人愿意尝试,同时也叫不少人心生不忿。

    这一点从陈孚组织的一场聚会上就能看出端倪。

    十月初二,陈孚联系当年在周山书院的老同学聚会,地点就定在光禄寺开设的天筵楼。

    虽然出面联系的是蔡深林,但宴会的主角却是陈孚。

    毕竟,陈孚乃是宰相嫡子。

    不过只从职位上来说,正七品上的散官,正八品下的实职,陈孚在他这一圈同学中也是顶尖的那一批。

    在边疆教了五年书,陈孚回到京城没待多久,就要离京前往襄州。

    他将任教育监提点襄汉普及教育事——这是他要干的事,他的职位其实是襄汉行署教育正。

    昨日全国各地即将上任的教育正、提点普及教育事全都参加了在周山书院举行的典礼,今日起,这批从军队扫盲行动中选拔出来的官员们将奔赴天下百十州,主持当地的全民扫盲行动。

    陈孚就趁着还没出发,召集老同学聚一聚,联络一下感情。

    参加聚会的也就十来人,隔间不小,索性就单人独座,一人一桌。

    进门上首摆了四个座位,陈孚到时,蔡深林已经到了,坐在上首中间靠左的位置上。

    其余几人的坐序比较随意,基本上关系好的坐在一块,只是都下意识地把上首剩余的三个位置空了出来。

    陈孚无需犹豫,进门直奔蔡深林右侧的位置。

    坐下之后,原本三两闲聊的老同学立刻转移话题,以陈孚为中心,讨论起普教格来。

    眼看着客人到齐,在等待上菜的这段时间里,突然有一人开口问道:“说起来,文炳你在教育监,可知道旁司官吏能不能参与教育监这个扫盲行动?”

    众人转眼望去,开口的是一个没能考中科举,目前在太府做流外官的。

    显然,是被陈孚教书五年任职八品刺激到了,想要以扫盲行动为跳板,越过多年考课进入流内。

    陈孚点头:“的确可以,若想参与,向吏部提出申请即可。”

    从这个问题开始,话题往扫盲运动偏去。

    “要我说,从推行军队识字起,朝廷给的封赏就太高了!”

    这话是蔡深林说出来的。

    见众人目光集中,他咽了口唾沫,目光绕开陈孚看向其他人:“一介白身,五年直入八品实职,考课之规何在?那些蹉跎十数年方能晋升一阶的官吏当如何自处?”

    说着说着,他逐渐大胆起来。

    “又置我等辛苦读书科举之人何在?”

    虽然没去看陈孚,但所有人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他对陈孚的不满,或者说“酸”。

    只是没人在意这件事,在场几位科举考中的同学立时声援:“是也!我等考学,二甲方有八品之阶,何以那些科举不成者,五年便有八品!”

    陈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餐饭估摸着是要不欢而散了。

    他也没想着同这些人辩论,各自有立场,发言都是处于利益,无法说服。

    因而他只是微笑不语,暗自思忖以什么样的借口退场方才体面。

    只是他没说话,之前用一个问题挑起话题的那人却开口了:“鹿鸣这话颇为不妥。要我看,在边军教书,可言勇。五年八品,非奖其教书之功,而是褒其勇武之行。若是鹿鸣现在去北疆,焉知不得五年六品?”

    蔡深林因是二甲,授官从八品。

    虽然自八品升至六品比从白身到八品更困难,但都是升两品,勉强可以拿来类比。

    “照你所言,北边县令该是五年升两品,这天下哪来那么多五年升两品的县令!”

    “五年,少者五考,多者六考。”另一人立刻接过话头,“若为下县令,六考中上,无功无过,可升从六品;边远州郡减课考年限,五年而至正六,非为不可。”

    下县令是从七品下,之所以不提到从五,乃是因为六品升五品比较困难。

    认可朝廷优待参与普及教育官员的人不一定会站出来说话,但愿意站出来说话的,大都认可朝廷的优待政策。

    眼见得隔间内至少三四位出声支持优待政策,陈孚明白他不能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必须说点什么,回应大家的支持。

    一念及此,陈孚突然朗声道:“说来,方才高明问的问题,我的回答是不拘有官无官,若要参与,尽可报名。”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皆把目光投向他,看他准备说什么。

    陈孚嘴角带笑,环视诸人,继而开口:“若是认为朝廷优待,报名参加就是。朝廷政令在此,我陈孚过去被优待,你蔡深林过去也被优待。”

    他特意点了蔡深林的名字,换来的是尴尬一笑。

    陈孚没有对蔡深林有过多表示,继续道:“大家都能被优待,这又算什么优待呢?”

    “是极!”

    表字“高明”的刘治愚立刻响应:“说是优待,却不愿去接受优待,想来这种优待,也只是一种补偿。到底哪一方更好,做出选择的时候,自然心中有数。”

    “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

    有人小声补充了一句。

    虽然词句略显粗糙,但却十分生动地总结了陈孚和刘治愚的话语,顿时惹来一阵笑声。

第七百七十五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二十)

    聚会虽然勉强进行,但并没有预想中宾主尽欢的场面出现。

    反而是当众人离去时,颇有一种不欢而散的感觉。

    只是宴会散场后,蔡深林满是尴尬地走到陈孚身边:“文炳,方才我一时语激,口不择言,实非对你有看法。”

    他是在宴会中途突然醒悟过来。

    陈孚可不像陈衡一般怪异,身为宰相嫡子,陈孚对维护自身形象、培养亲近势力十分上心。

    但同时,遇到那些立场敌对的,他也不吝于主动打击。

    不过好就好在,对那些失去反抗之力且愿意屈服的人,陈孚为了显示胸怀宽广,向来会留一条生路。

    充分展示了什么叫“斗争底线”。

    果然,听到蔡深林的话,陈孚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君子和而不同,鹿鸣能与我争执,我高兴还来不及!”

    “是了,是了!”蔡深林挤出笑容,“文炳胸怀,我所不能及。为一己私利口出胡言……说来惭愧,惭愧啊!”

    说到最后,他还真露出一副懊悔羞愧的神情,半真半假。

    陈孚笑着拍了拍蔡深林的肩膀,宽慰道:“谁能无过?鹿鸣日日自省,已有贤者之风。”

    互相夸了几句,两人总算是演完这出戏,各自散去。

    坐到马车上,走了大概一半路程,陈孚突然开口:“纯臣。“

    “少主何事?”

    他的亲随,刘河的儿子刘延忠迅速掀开车帘扭头询问。

    “蔡深林在我面前直言普教格褒赏太过,你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是。”

    刘延忠应了一声,记下此事,放下车帘不再说话。

    放出消息,支持普教格的会对蔡深林不满,对普教格泛酸的会把蔡深林捧为旗帜。

    到时候蔡深林退一步万丈深渊,进一步,陈孚就有理由直接对他出手。

    宰相肚里好撑船。

    这样胸怀只有面对被击败的敌人才是胸怀。如果面对的是没被击败的敌人,只会被认为无能、好欺负。

    至于蔡深林是被打落深渊还是乘势而起,全凭手段。

    只不过陈孚的手段更多更强大就是了。

    巧合的是,石熙载刚刚得到一把利刃,现在,他要将这把刀刺向陈佑,看陈佑要如何应对。

    “忠孝一体。虽不知中书令为何放任百官争论,可他既然之前没说话,现在再说已经迟了。”

    坐在赵普面前,石熙载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

    “是嘛。”

    赵普不为所动。

    “熙载听闻相公乃是太祖子侄,先帝股肱,忠贞之心,天下无出右者!而今何不先行义举,改换新天?”

    赵普嗤笑一声:“说得漂亮。”

    石熙载面色不变:“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宗族称孝,师友归仁。相公以为如何?”

    沉默良久,赵普挥手:“不必多言,我自有计较。”

    石熙载心中安定,起身一礼,退出书厅。

    过不多时,赵普前往同明殿面见天子。

    十月初二,诏蜀地有父母在而别籍异财者论死。

    这是一道正式诏令,而且,这也是兴国以来第一道没有首相附署的诏令。

    此诏一出,“忠孝一体,不孝者必不忠”的议论立刻传开。

    目的很简单,逼迫陈佑认可这道诏令的合法性。

    整整一天,陈佑都没对此做出反应。

    初四,以大理正乔奎为首的一批中层官员上书以“蜀地兄弟别籍案”为例反对诏令。

    乔奎是不想做这种出风头的事的。

    只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不愧是陈师!”

    同明殿里,赵德昭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石熙载坐在对面,默然不语。

    之前他去劝赵普,没想到赵普转头亲自寻天子商议,直接把他居中筹谋的功劳按死在萌芽状态。

    这就是宰相,这就是权力。

    同样的,首相陈佑虽未公开表态,但也用手中的权力展开斗争。

    乔奎等人的奏疏被陈佑全部截留,没送到御前,也没给其他宰相。

    这让石熙载、赵普等一开始设想的批驳这批奏章的计划失去执行条件。

    而且,这批奏章,优中选优被刊登在邸抄上。

    没有被批复的奏章,被直接公开,而且还是反对之前发出的诏令。

    毫无疑问,中枢有宰相对之前的诏令有不同看法!

    发泄一通,赵德昭看向石熙载:“凝绩可有法子?”

    听到闻询,石熙载稍稍一顿,之后才开口:“官家静观其变即可。”

    “何解?”

    石熙载不好明说,陈佑有了警惕的情况下,再想越过他签发诏命十分困难。

    而不能颁布诏命,天子能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真正有用的,是他们这些底下人。

    仔细考虑一阵,石熙载恭敬地解释道:“官家乃天子,天子曰‘可’,则臣等奋力行之。首相以为不可,是臣之敌也,非天子之敌。”

    “唔。”

    赵德昭皱眉,听到这话,他突然想起以前陈佑曾经说过“一旦亲自下场斗争,就失去了超然物外的仲裁权”之类的话。

    虽然想要掀翻陈佑,但来自陈佑的教导,赵德昭从未轻慢疏忽。

    “便如凝绩所言。”

    想通之后,赵德昭点点头,不再纠结此事。

    他可以等,石熙载等人不能等。

    各类私报也好,各家讲学也罢,一时之间关于“父母在而别籍异财”是否不孝的辩论迅速扩大。

    远超之前声势。

    一派想要定死“不孝”的判断,进而引申出反对诏令的人就是支持不孝,就是本身不孝,因为忠孝一体,就能推导出此人不忠!

    另一派则要全力否认这一点,准确来说,是想否认“父母在而别籍异财”者一定不孝。拿来举例的还是蜀地案,同时用瞽叟杀舜而舜避逃来类比此案。

    两派战得难解难分,要想分出胜负,只能期待最高权力做出裁决。

    就在这种情况下,有官员弹劾赵普在两浙时收受吴越王等人贿赂,致使有罪者从轻惩处。

    紧接着,首相陈佑奏请拜刘熙古为宰相。

    这时候,侍中兼枢密使巴宁泰上奏支持拜刘熙古为相。

    同一天,因薛居正无力回天,胡承约放弃毁约打算,奏请拜刘熙古为相。

    初七,刘熙古拜相,祭告太庙。

    当上宰相之后,刘熙古立刻前往大理寺,要求大理寺在执行“别籍论死诏”时,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因事制宜,不可一刀切。

    风波,似乎停止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二十)

    聚会虽然勉强进行,但并没有预想中宾主尽欢的场面出现。

    反而是当众人离去时,颇有一种不欢而散的感觉。

    只是宴会散场后,蔡深林满是尴尬地走到陈孚身边:“文炳,方才我一时语激,口不择言,实非对你有看法。”

    他是在宴会中途突然醒悟过来。

    陈孚可不像陈衡一般怪异,身为宰相嫡子,陈孚对维护自身形象、培养亲近势力十分上心。

    但同时,遇到那些立场敌对的,他也不吝于主动打击。

    不过好就好在,对那些失去反抗之力且愿意屈服的人,陈孚为了显示胸怀宽广,向来会留一条生路。

    充分展示了什么叫“斗争底线”。

    果然,听到蔡深林的话,陈孚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君子和而不同,鹿鸣能与我争执,我高兴还来不及!”

    “是了,是了!”蔡深林挤出笑容,“文炳胸怀,我所不能及。为一己私利口出胡言……说来惭愧,惭愧啊!”

    说到最后,他还真露出一副懊悔羞愧的神情,半真半假。

    陈孚笑着拍了拍蔡深林的肩膀,宽慰道:“谁能无过?鹿鸣日日自省,已有贤者之风。”

    互相夸了几句,两人总算是演完这出戏,各自散去。

    坐到马车上,走了大概一半路程,陈孚突然开口:“纯臣。“

    “少主何事?”

    他的亲随,刘河的儿子刘延忠迅速掀开车帘扭头询问。

    “蔡深林在我面前直言普教格褒赏太过,你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是。”

    刘延忠应了一声,记下此事,放下车帘不再说话。

    放出消息,支持普教格的会对蔡深林不满,对普教格泛酸的会把蔡深林捧为旗帜。

    到时候蔡深林退一步万丈深渊,进一步,陈孚就有理由直接对他出手。

    宰相肚里好撑船。

    这样胸怀只有面对被击败的敌人才是胸怀。如果面对的是没被击败的敌人,只会被认为无能、好欺负。

    至于蔡深林是被打落深渊还是乘势而起,全凭手段。

    只不过陈孚的手段更多更强大就是了。

    巧合的是,石熙载刚刚得到一把利刃,现在,他要将这把刀刺向陈佑,看陈佑要如何应对。

    “忠孝一体。虽不知中书令为何放任百官争论,可他既然之前没说话,现在再说已经迟了。”

    坐在赵普面前,石熙载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

    “是嘛。”

    赵普不为所动。

    “熙载听闻相公乃是太祖子侄,先帝股肱,忠贞之心,天下无出右者!而今何不先行义举,改换新天?”

    赵普嗤笑一声:“说得漂亮。”

    石熙载面色不变:“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宗族称孝,师友归仁。相公以为如何?”

    沉默良久,赵普挥手:“不必多言,我自有计较。”

    石熙载心中安定,起身一礼,退出书厅。

    过不多时,赵普前往同明殿面见天子。

    十月初二,诏蜀地有父母在而别籍异财者论死。

    这是一道正式诏令,而且,这也是兴国以来第一道没有首相附署的诏令。

    此诏一出,“忠孝一体,不孝者必不忠”的议论立刻传开。

    目的很简单,逼迫陈佑认可这道诏令的合法性。

    整整一天,陈佑都没对此做出反应。

    初四,以大理正乔奎为首的一批中层官员上书以“蜀地兄弟别籍案”为例反对诏令。

    乔奎是不想做这种出风头的事的。

    只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不愧是陈师!”

    同明殿里,赵德昭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石熙载坐在对面,默然不语。

    之前他去劝赵普,没想到赵普转头亲自寻天子商议,直接把他居中筹谋的功劳按死在萌芽状态。

    这就是宰相,这就是权力。

    同样的,首相陈佑虽未公开表态,但也用手中的权力展开斗争。

    乔奎等人的奏疏被陈佑全部截留,没送到御前,也没给其他宰相。

    这让石熙载、赵普等一开始设想的批驳这批奏章的计划失去执行条件。

    而且,这批奏章,优中选优被刊登在邸抄上。

    没有被批复的奏章,被直接公开,而且还是反对之前发出的诏令。

    毫无疑问,中枢有宰相对之前的诏令有不同看法!

    发泄一通,赵德昭看向石熙载:“凝绩可有法子?”

    听到闻询,石熙载稍稍一顿,之后才开口:“官家静观其变即可。”

    “何解?”

    石熙载不好明说,陈佑有了警惕的情况下,再想越过他签发诏命十分困难。

    而不能颁布诏命,天子能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真正有用的,是他们这些底下人。

    仔细考虑一阵,石熙载恭敬地解释道:“官家乃天子,天子曰‘可’,则臣等奋力行之。首相以为不可,是臣之敌也,非天子之敌。”

    “唔。”

    赵德昭皱眉,听到这话,他突然想起以前陈佑曾经说过“一旦亲自下场斗争,就失去了超然物外的仲裁权”之类的话。

    虽然想要掀翻陈佑,但来自陈佑的教导,赵德昭从未轻慢疏忽。

    “便如凝绩所言。”

    想通之后,赵德昭点点头,不再纠结此事。

    他可以等,石熙载等人不能等。

    各类私报也好,各家讲学也罢,一时之间关于“父母在而别籍异财”是否不孝的辩论迅速扩大。

    远超之前声势。

    一派想要定死“不孝”的判断,进而引申出反对诏令的人就是支持不孝,就是本身不孝,因为忠孝一体,就能推导出此人不忠!

    另一派则要全力否认这一点,准确来说,是想否认“父母在而别籍异财”者一定不孝。拿来举例的还是蜀地案,同时用瞽叟杀舜而舜避逃来类比此案。

    两派战得难解难分,要想分出胜负,只能期待最高权力做出裁决。

    就在这种情况下,有官员弹劾赵普在两浙时收受吴越王等人贿赂,致使有罪者从轻惩处。

    紧接着,首相陈佑奏请拜刘熙古为宰相。

    这时候,侍中兼枢密使巴宁泰上奏支持拜刘熙古为相。

    同一天,因薛居正无力回天,胡承约放弃毁约打算,奏请拜刘熙古为相。

    初七,刘熙古拜相,祭告太庙。

    当上宰相之后,刘熙古立刻前往大理寺,要求大理寺在执行“别籍论死诏”时,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因事制宜,不可一刀切。

    风波,似乎停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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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