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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七十六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廿一)

    陈相公府,一干陈系再次聚集。

    紧赶慢赶,潘美、吕端总算在刘熙古拜相之后赶回洛阳。

    李克榕的调令也以下达,不日就将启程。

    在此之前,陈佑召集众人,想要统一思想做好安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陈佑驱散舞女乐师,手中把玩着白瓷酒盏,缓缓开口:“天下将乱,诸君以为我等如何处之?”

    “天子受奸臣蛊惑,为天下计,当清君侧。”

    开口的是汪弘洋。

    他要是说“驱贼除奸”也就罢了,偏偏说的是“清君侧”,只一句话,杀气四溢。

    紧接着,韩向阳、李克榕等人陆续提出如何“清君侧”。

    比如驱逐贼臣,清洗宫廷。

    再比如重整禁军——正好禁军求战欲甚高,可以借机发动与辽国之间的战争,以便调整将领。

    总结起来就是要两条腿走路:控制住天子,以及,控制住军队。

    至于如何做到这两件事,其中细节可以慢慢商讨,但大方向得定下来。

    陈佑扫视一圈,心中了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这么做。

    待话语停歇,陈佑开口道:“天下万民,岂能坐视?”

    没有具体指代,但大家都明白,这说的是保皇党不会坐视陈佑压制天子掌控军队。

    沉默一阵,庞中和开口道:“若是十年前……或无此事。”

    的确,要是十年前就开始布局,到现在,能叫天子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若如此,焉能有如今天下?”

    陈佑丝毫不在意,没在这件事上多说,直接问道:“诸君以为,当今之世,百姓如何?天下如何?朝廷如何?”

    “百姓各安其居,各乐其业。”

    “天下纷扰,或有剧变。”

    “朝廷之内,多有算计私事罔顾天下者。”

    ……

    每个人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个个说完,不需要陈佑总结,众人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看似百姓安居乐业,朝堂一片和谐,实际上如烈火烹油,只要朝廷这口大锅破一个洞,从上到下都会焚烧殆尽。

    前面十年,陈佑一面优待朝廷官员,一面减轻百姓负担。

    这些年虽然严抓官员贪污、残民之举,但对官员勾兑工商业甚至亲自下场参与工商经营放开限制。

    十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工商业主与地主一体两面的情况——因为官方的参与,大量少地甚至无地的工坊主、大商贾背靠官员,发展壮大,这些工商业主们发展到足以影响一地经济时,自然而然就开始影响当地官员甚至中枢官员。

    结果就是,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过,轻工业、商业越来越繁荣,看起来一切向好发展;但对地方政府甚至中枢官员影响力越来越大的工商业主们渐渐地不满足于当前的收益——朝廷优待普通百姓的律令格式严重影响到工商业主压榨百姓的效率,严重影响到他们发展的速度。

    最重要的是,除了本土的发展,日本、高丽的改革也在持续推进。

    这两个地方严控农田流转,大地主被一扫而空,而且考课以教化、稳定为重,不以经济经营为重,工商业主们的影响力很低。

    日本、高丽两地情况随着通商往来,逐渐被中原民众所知。

    近一两年来,有那些热血青年不满中原商贾事,多次刊行私报宣传“西海改革”、批判当地官商。

    官员因私利而心力难齐,工商业主想停止优待百姓,百姓想限制工商业主。

    矛盾一旦爆发,必生乱象。

    不论在朝堂上,还是在陈府这件小小的客厅中,大部分人都清楚,但都没有明说。

    过了一会儿,吕端开口询问:“相公可有法子?”

    陈佑闻言,摇头道:“我有法子没用,得天子有法子才行。”

    为什么会有保皇党?

    因为有皇帝,因为皇帝想要亲政,因为这些人反对陈佑的某些政策。

    屋内安静下来。

    陈佑环视诸人,再次问道:“天下若乱,我等何以平定乱世?”

    ……

    “赵则平要请辞!?”

    胡承约满脸惊诧。

    石熙载点头:“我刚从赵相公书厅过来。赵相公已经同中书令谈好,他称病请辞,把刘松鹤调回京中。”

    “哈!刘松鹤顶俅用!”

    胡承约有些无奈。

    刘松鹤毕竟是池忠敏公嫡孙,人脉关系非是石熙载能比,他不好多做评价,只是道:“我观赵相公意甚坚,此事怕是难改,当早做应对。”

    “哪是这么容易的。”

    胡承约轻轻摇头。

    “陈将明刚推了个刘熙古上去,这一次空位他一定会放出来,这些人难以齐心,想叫薛子平拜相,比之前还难!”

    石熙载却是含笑摇头。

    胡承约见状挑眉:“怎么,凝绩另有看法?”

    石熙载这才道:“相公所言有理,只是,熙载这次却非是要谋求薛参政拜相。”

    顿了顿,见胡承约仔细倾听,他继续道:“若是能叫中书令再立一宰相,又如何?”

    他话音刚落,胡承约就下意识地反对出声:“这怎使得!”

    只是,紧接着就皱起眉头,面露思索之色:“你的意思是……”

    石熙载点头:“我们来为中书令选人,逼迫他不得不强行通过任命。

    “得益者毕竟是中书令,不至于有人会想到我等。

    “且宰相之位非比寻常,一身所系,非是一人。中书令门下两相公,焉能处处同心、事事协力?尤其是。“

    石熙载露出讥讽的笑容:“其中一人乃是在重重阻力之下强行拜相。”

    不在于一时得失,而在于营造大势。

    大势就是民心,民心就是官心,如果能叫陈佑失了官心,便是叫他多一个宰相位置又能如何?

    再说了,执掌朝政十年,推一个宰相上位还不能做到“水到渠成”,而是要强硬通过,本就意味着他对朝廷掌控力度的下降。

    墙倒,向来众人推。

    胡承约一点就通,他看着石熙载,嘴角上扬:“凝绩此策,妙不可言。”

    石熙载连称不敢。

    又商讨了一些细节,石熙载便告罪离去。

    胡承约没有立刻开始处理公务,而是坐在那里,静静盘算参与此事他要面临的风险。

第七百七十七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廿二)

    果然,没过两天,宰相赵普称病请辞,罢相出为平卢行署专员。

    其后,调秀州刺史刘松鹤入京。

    与宰相去职一同发生的,是殿前司、近卫司都指挥使交替。

    潘美执掌殿前司,近卫司则由包牯牛接掌,同时偃师警备区都指挥使朱宪升任近卫司副都指挥使兼北城近卫司都指挥使,党进回京接任偃师警备区都指挥使一职。

    枢密院里,石守信担任军备司正,吕端担任选阅司正。

    尚书省这边,刘熙古卸下吏部尚书一职,左侍郎李文渊代掌部事。

    一如之前魏仁浦病逝时,赵普病退后,陈佑没有立刻拿出接任人选。

    但诡异的是,其余宰相也没行动。

    只有一个郭振四处活动,想要进入枢密院。

    或许这就是默契局,郭振转了一圈,愣是没有得到一个保证。

    到这一步,他再迟钝也明白过来,有人要拿这个位置来作法!

    仔细考虑一番,他寻到了已经卸职即将离京的赵普。

    谁也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赵普很快出京,郭振回家后也没其它动静,就好像他得到的是“一动不如一静”的计策。

    十月戊子,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开:朝廷正在讨论“限田”和“最低薪酬”等事宜!

    所谓限田,早就在西海改革中施行,规定每一口人最多能持有多少耕地。

    而最低薪酬,也在西海和日本施行了,朝廷当时规定西海和日本工商业主,雇佣工人、仆役,所支付的佣金不得低于限额。

    由此使得两地工商业主成本大增,中原出产,只要规模上去,哪怕加上渡海运费,也比当地便宜。导致两地原始工业直接胎死腹中,倒是商业依托于中原物产和当地特产,虽然没有根基,但也十分繁荣。

    但凡雇工的,哪怕没见识过西海、日本工商业主的惨状,也能明白工人薪酬高,自己能赚的就少。

    那些工商业主本来还指望更好的盘剥工人,一听可能要给工人更高的薪酬,瞬间就炸开了锅。

    被“限田”波及到的地主们同样难以接受。

    本来按照持有农田等级和数量阶梯式收税已经让他们损失一大波了,现在还要彻底限制单人持有农田的数量,这不是要挖他们的根吗!

    “陈将明疯了。”

    坐在自家客厅,胡承约说话丝毫不客气。

    石熙载只是笑,没有应声。

    倒是王康源言辞辛辣地评论一句:“他陈江陵想做圣人,却忘了这天下已非是炎汉天下。”

    胡承约摇头:“要真照他说的做,怕是要天下大乱。”

    “天下将乱,必有妖孽。”

    王康源接了一句,紧接着面露无奈:“便是相公有心,在朝堂之上也是无法。”

    朝堂之上,六位宰相,巴宁泰基本不会提出反对意见,皇甫楠同陈佑是盟友,薛崇是李明卿故友,通常也会站在陈佑这边,刘熙古才被陈佑提拔上来。

    就连胡承约本人,也是陈佑故旧,虽然有过冲突,但总体上来说还是站在陈佑一边的次数比较多。

    什么叫权相,这就叫权相!

    不过人心都会变的。

    尤其是魏仁浦去世之后,史馆大学士就这么空了下来,并没有让身为集贤相的胡承约顶上去。

    当初魏仁浦就是甫一拜相,便越过老资历的胡承约担任史馆大学士。

    如今眼看着刘熙古也要如此,胡承约着实难以接受。

    石熙载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没把胡、王口中的艰难形势看得多么严重。

    胡承约一扭头看到石熙载的神情,当即心中一动,开口问道:“凝绩可是另有看法?”

    听到问话,石熙载点头回应:“相公慧眼。”

    随后,他笑着道:“相公以为,刘宁陵拜相,两位副枢竟无意乎?”

    胡承约有些意外,不由挑眉:“凝绩何出此言?”

    “薛相公心忧百姓。”石熙载收敛笑容,“尝言工商之业增国租税、广民生息,不当苛待。”

    “唔……嗯。”

    胡承约看着石熙载,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他此时有些好奇,石熙载究竟是怎么同薛崇联系上的。

    旁边王康源就没在意那么多,听到石熙载的话后,嘴角浮现笑容:“若凝绩所言属实,则谋划成功可能性大增。”

    石熙载回了一句:“重点就在于选谁。”

    沉默一阵,胡承约给出一个人选:“就梁尚同吧。”

    胡承约之前针对过梁关山,如果这一次梁关山依然要争相位,就能顺理成章地继续反对。

    而且,粮价事宜尚未结束,又有薛居正这个对手在,选择梁关山再合适不过。

    王康源稍一思忖便出声附和。

    石熙载也道:“那我这就去联系薛相公。”

    ……

    “义淳寻某是为何事?”

    下了马车,皇甫楠见到站在门口迎接的刘熙古,直接就开口询问。

    “非是什么要紧事。”刘熙古笑着抓住皇甫楠的胳膊,两人一同进门。

    待分了主客坐下,刘熙古才说道:“请皇甫兄来,的确是有事相商。”

    “何事?”皇甫楠自顾自倒了一壶酒,开口就问,“莫不是宰相事宜?”

    “正是!”

    两人举杯遥祝。

    满饮一杯后,皇甫楠率先开口:“义淳你已经是宰相,又何必关注?”

    “非是为我,乃是为了梁尚同。”

    皇甫楠停住筷子:“此话怎讲?”

    “皇甫兄以为,梁尚同可拜相否?”

    皇甫楠眨眨眼,突然大笑道:“义淳啊义淳,宰相之属岂是我能决定!”

    “朝堂宰相就这么多,皇甫兄若是执意不可,其他几位也就难说了。”

    “呵!”

    皇甫楠轻笑摇头:“不是我不支持,只是,梁尚同遭胡德俭算计,在粮价一事上失分太多。”

    哪怕是刘熙古,也不得不承认皇甫楠说的有理。

    不过他早有准备。

    “中书令有意叫梁尚同入枢密院。”

    “哦?是么。”

    皇甫楠将酒盏倒满,然后道:“如此,非是不可,只是,这粮价……”

    “薛居正毕竟只是一个参政,有些事不是他能插手的。”

    刘熙古这话基本上意味着他要挡下胡承约的压力,让梁关山有辗转腾挪的空间。

第七百七十八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廿三)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

    刘熙古这边才同皇甫楠商量完毕,不等他二人表态,蛰伏已久的梁关山动手了。

    庚寅,大理正乔奎奏称亳州谯县令曹集侵夺救灾钱粮。

    侵夺救灾钱粮的官员不止他一个,查出来的也有好几个。

    之所以选择曹集,是因为就在上个月,他被胡承约作为标杆称赞!

    落了胡承约的面子只是开始,紧接着就是实打实的针对。

    未等曹集被处理,陆续爆出多名官员收受贿赂,坐视粮价上涨却隐瞒不报。

    此事传开,立刻就有官员弹劾薛居正处置无方误国害民。

    直接从能力上攻击薛居正。

    不等旁人反应过来,梁关山接连巡视御史台、大理寺、肃政司,要求法司严查赈灾及粮价事宜。

    在这期间,有官员强令粮商不得听从朝廷诏令降价的事情曝光。

    虽然没有牵连到中枢,但这件事依然叫胡承约不再插手梁关山和薛居正之间的斗争。

    不过薛居正、石熙载也没有闲着。

    首先是梁关山主政地方的酷烈作风被拿出来反复说,批判他毫无仁爱之心。

    其次,数名梁关山旧部因过错遭到弹劾。

    与此同时,“奸臣害国说“甚嚣尘上,只不过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针对目标,还处在空对空的阶段。

    但大多数人在传播这个消息时,向来把今年入夏以来种种灾祸,以及眼下各种官员丑闻作为例证。

    癸巳,司农卿王康源提出“商贾事商贾知,如今天下商贾事繁杂,当以商制商“。

    简单来说,就是允许商贾为官去管理商贾事。

    陈佑这边的官员立刻提出反对意见。

    让商贾管商贾,同让猴子去管蟠桃园没什么区别。

    就算品级再低,只要开了这个口子,想要拦住发疯的商贾,恐怕要一切推倒重来。

    但是王康源这番说辞,十分对工商业主们的胃口,一时间各家私报开始讨论以商制商的可能性和优点。

    甚至有那等不要脸的学者站出来,声称“君子不言利,以商制商,使君子复为清望“。

    在这种情况下,以各地粮价为契机,一场经济战争突然打响。

    乙未,受灾中心州县纷纷奏称粮食短缺。

    这是真的粮食短缺,在朝廷赈灾粮消耗完之后,只有陈氏商行筹措到的少量粮食入境。

    哪怕这些地方粮价高企,远高于开封粮商们之前商议的价格,也没有一颗多余的粮食流入这些地域!

    绝大部分粮食,都在外围受灾程度轻微的州县被消化完毕。

    好在朝廷赈灾粮不算特别少,如果没被侵吞,该拿到的都拿到了,省着点吃,一时半会不会饿死人。

    问题在于,赈灾粮的用途是临时救济加打压粮价,现在根本没有粮食,赈灾粮只能白白地消耗!

    眼下这种情况,薛居正多次到户部、太府要求拨款,同时,他顺势把粮食事宜放给梁关山。

    梁关山没有退让,协调了数家粮商筹粮朝中心州县运输。

    戊戌,陆续有运粮车队被百姓哄抢的消息传来,几家粮商全都跑来诉苦,有人直接声明安全问题没有解决之前,绝不会继续参与此类行动。

    其后,调查得知,所谓的抢粮百姓,并不全是“百姓”,只是目前还查不出来究竟是何人指使。

    都堂议事厅中,梁关山不再试图维护“你好我好”的氛围,直言当下有官员为一己私利,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他甚至杀气腾腾地声称那些恶意操纵粮食的粮商和大户必须要严惩,只有抓一批杀一批他们才能老实。

    薛居正直接出言讽刺,胡承约则成为在中枢提出“以商制商”的第一人。

    按照胡承约的说法,现今种种乱象,全都是负责官员对商贾事不了解造成的,光靠暴力手段无法解决。

    想要瓦解闹事商贾的手段,必须让熟知此等手段的商贾来对付他们。

    他把这种行为,类比为“招安”。

    陈佑对此不置可否,其他人也没有发表意见。

    倒是在这次议事中,刘熙古提出因此次涉及地域甚广,牵扯百姓甚多,总负责人最好是宰相,可以统筹协调各部,甚至必要时调动兵马。

    随后,他提议让一直参与此事,且身在枢密院的梁关山拜相,总揽此事。

    薛居正立马表示反对,随后宋杞言称梁关山所部多有触犯刑律,且本次粮事尚未解决,骤然拜相,恐官不安。

    这一次都堂议事最终没有定下任何事项。

    但诸位宰执参政的只言片语却传了出来。

    霎时间,大量弹劾梁关山的奏章出现在银台司。

    庚子,陈佑再次召集心腹议事。

    主要议题依然是前次问的问题:天下若乱,该如何评定。

    借此,讨论了当前种种事务。

    虽然没有最终确定,可众人渐渐有了共识——要有推到一切重头再来的气魄!

    辛丑,罢杨子任御史大夫职,以其权吏部尚书,汪弘洋迁御史大夫。

    壬寅,政事堂令御史台审查天下私报。

    此令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之类的话语在同一天,出现在市面上超过七成的私报上面!

    只一日,政事堂诸相被骂了个遍,便是看乐子的百姓也不免有些疑惑:朝廷这么干,是不是真的对他们不好?

    不理会这些反扑,癸卯,陈佑正式奏请拜梁关山为相。

    不出意外的,胡承约第一时间表示反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薛崇也在随后做出不支持梁关山的表态!

    得知胡、薛二人反对,巴宁泰把已经写好的奏章收好,态度暧昧地等着看事情如何发展。

    陈佑只是上了一道奏章,就沉寂下来,哪怕两位宰相反对,他也没说什么。

    梁关山似乎也不在意,在这种情况下,他直接申请出京,要到开封去督粮。

    陈佑没有允许,但是联系巴宁泰,要给梁关山调兵权限。

    这下巴宁泰倒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以示他没有反对陈佑、针对梁关山。

    就在梁关山获得授权的当天,立刻有人弹劾其在灾区粮食短缺的情况下,又要消耗粮食调动兵马,着实没有把百姓放在心上。

    与此同时又有人旧事重提,把他从前的一些不近人情的操作拿出来,用以印证他没有仁爱之心。

第七百七十九章 一朝风卷平波起(廿四)

    进入十一月,冬天已经过去三分之一,开封洛阳一带没有落下一片雪花。

    昊天示警,国有奸佞的消息在传播的途中把冬日无雪也加了进去。

    刘松鹤收到调令,听说这件事后,还在路上就递了一份奏章,请求天子祭天以求瑞雪。

    重点不是求雪,重点是天子祭天。

    然而这份奏章直接被驳回,用的理由就是“天行有常”。

    未几,太史局两名太史令出为别驾。

    十一月丙午,辽使铎遏入境。

    年初,辽帝耶律璟遇刺身亡,耶律贤即位,是为天赞皇帝。

    耶律贤即位之后已经派使者来过,这一次铎遏出使据说是为了庆贺新年。

    反正这些年两国小规模战斗不少,但明面上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外交关系,朝廷早早安排好接待,四方馆令张穆亲自前往幽州迎接。

    “辽使来了!”

    侍卫步军神卫第二师都指挥使药继清面色平静,言语间却有些激动。

    武库令赵瑜点头:“只要美纯能说服辽使,必能叫义士激愤。”

    美纯使四方馆令张穆的字,这又是一个小团体。

    药继清闻言冷笑:“能叫我朝少一强硬宰相,契丹怎会不愿?”

    “呵。”赵瑜摇头笑道,“若能杀一辽使掀起大战,你愿意否?”

    药继清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随即高声道:“人心思定,战必无功。”

    只是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有底气的样子。

    赵瑜笑了笑,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直接转头问道:“上次遇到的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那两个人“,指的是张穆十月初一在周山书院遇到的两个在讨论如何诛杀王莽的官员。

    这两人都是枢密院底层官员,张穆当时就上去接触了。

    不过双方都很警惕,直到张穆离京也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张穆离京之后,接触此二人的任务就交给了供职侍卫司的药继清。

    “现在倒是松口了,只是仍然不愿意深谈。”

    药继清啧了一声。

    他借着自己的身份,多次请那两人吃喝,这才稍微熟络一些。只是交流时间尚短,药继清只敢试探,那两人也多是故作不知。

    “不过,刘松鹤的奏章被驳回后,他俩倒是露了口风,显然是对中书令不满。”

    “无妨,安全为上,可以慢慢来。”

    张穆神情冷然:“最多一年。”

    戊申,冬至。

    今年依然没有郊祭,大家全都放假在家。

    张贤等一批早已进入官场,且从前听过陈佑讲课的青年官员们在下午约好般一起寻到陈府。

    喝喝茶,聊聊天,用过晚饭,众皆散去,只有张贤被留了下来。

    坐在书房里,陈佑笑着问道:“国子监改革事宜确定了么?”

    “尚未有定论。”

    张贤立马回复。

    “都说要改,可是怎么改,改到什么地步,一直吵得不可开交。”【1】

    “是么,那可不成。”陈佑点了点桌子,“年前得定下来。你是怎么想的?”

    “好叫山长知晓,学生以为,国子监不当以教学为重。”

    “是么。”

    陈佑看着张贤,稍稍抬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张贤稍一拱手,继续道:“国子监者,既以知天下学者为己功,就不当执着于一二学生。学生以为,或可剥离国子监学校,以免其厚此薄彼。”

    这话的确是一个好理由,便是陈佑听了,也不由点头。

    只是,张贤接着道:“然国子监收纳博士若干,尽是博学鸿儒,学生以为,虽不可以国子监为名招收学生,亦当允彼等自立私塾,教导百姓。

    “如此,学说得传,学问既广。”

    他提的这个建议,反而更有利于国子监的博士们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陈佑轻轻摇头:“不可。“

    之后他看向张贤,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然而张贤只是垂头不语。

    陈佑见状,稍一沉吟,随即道:“罢了罢了。你等继续商讨,月底拿一个结果出来。“

    “喏!”

    张贤赶忙应下。

    随后,陈佑突然转入一个出乎意料的话题:“我欲罢宁行仁,同矩以为如何?”

    张贤一愣,随即试探着问道:“宁参政似乎并无过错?”

    陈佑微微摇头,笑而不语。

    ……

    “罢免宁行仁?”

    薛崇惊诧不已。

    他皱眉看向坐在面前的张贤,十分不解:“陈中令真是这么说的?”

    “的确如此。”

    张贤十分确信。

    “哈!”

    薛崇靠在椅背上,眉头紧皱,显然搞不明白,天天为了农事在京外跑的宁行仁,是怎么得罪了陈佑的。

    “罢免宁行仁。”

    薛崇重复一句。

    突然,他直起身来看着张贤:“你可知晓他欲选何人为参政?”

    “未曾言及,只是说或可提拔大将进入两府。”

    “原来如此!”

    薛崇冷笑一声。

    “原来如此。

    “且看他如何行事。”

    听他这么说,张贤点头。

    “说来,梁尚同现在是什么情况?”

    ……

    自从在政事堂议事翻脸被冷处理后,梁关山便很少出来发表意见。

    但是,枢密院划拨给他的一师兵马早已见过。

    虽然前往东京督粮的请求被驳回,但梁关山并不打算就这么洛阳呆着。

    己酉,利民商行曹州分行被砸,方才运抵曹州的粮食被抢夺一空。

    当天晚上,曹州知州便奏报主犯三人已被逮捕提审。

    这三个都是家无余粮的穷苦人家,被抓时,一家数口饿着肚子,偏偏在彼等家中找到一袋粮食!

    不论这三人有没有参与抢粮,但这种结果,分明是在挑衅。

    梁关山收到消息之后,奏请调拨官吏前往各地巡查。

    他的请求很很快获批。

    协调之后,选择的要么是九品官员,要么是流外勋品,只差一步就能入流。

    他们若是能平息巡视州郡的风波,升官只是基础奖励。

    简单培训之后,这些官吏们各自带了一队兵马离开洛阳,奔赴各受灾州郡。

    庚戌,宁强回京。

    将将回到家中,家中老仆就递过来一个密封好的蜡丸。

    蜡丸里写的是:中令欲罢君。

    宁强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见到陈佑之后,首先说的是今年秋粮收获情况。

    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严峻”!

第七百八十章 雷霆响彻神州惊(一)

    秋粮收成的问题,陈佑早有预料,基本上江北河东一带都不太行。

    但有南方和蜀地粮食,天下不至于崩溃。

    大国的好与坏,都体现在“大”上面,遇到灾祸,内部协调总比求助外邦更容易。

    陈佑关注的主要是三件事:粮种、水利田、农税。

    宁强这些年抓了不少于农事不力的官员,有个参政一年到头在外面巡视,地方官员们少有敢在农事上耍手段的。

    敢耍手段的,大都是在中枢有靠山,等闲动不了。

    今年总结说完,按照往年惯例,该讨论讨论来年的安排。

    只是陈佑却没有提,反而扯开话题说起兵事人事商贾事。

    宁强心中大概有底,明白陈佑是不太想让他继续干巡查农事的活了。

    心中有数,应对自然就不同,他也不考虑什么“做人留一线”,不谈什么“量力而行”,只要涉及普通百姓,肯定往偏向普通百姓的方向选。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朝廷就是要劫富济贫,就是要削强扶弱”。

    反正他被刺杀这么多次,早就同那些既得利益者势不两立了。

    谈了一阵,陈佑突然笑道:“若你拜相之后,行止依然照你所言,我也就放心了。”

    宁强猛然一惊,抬眼同陈佑对视。

    陈佑见状,轻笑着问道:“行仁很惊诧?”

    不等宁强回答,陈佑又问:“可是从某处得了我将罢免你的消息?”

    听到这话,宁强不由挑眉,随即轻声道:“智无过于中令者。”

    “呵。”

    陈佑笑了一声,毫无喜悦之色。

    “引蛇出洞耳。”【1】

    宁强甚至听出一丝悲凉之意。

    “这朝政,往后就要托付给行仁了。”

    陈佑的笑容和郑重,依然恰到好处。

    宁强默然颔首。

    如果当初主动请缨巡查农事算九死一生,那现在接下托付就可以说十死无生,除非他背离此前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性命相悬,便是如此。

    ……

    壬子,刘熙古提梁关山拜相事。

    胡承约、薛崇再次反对,巴宁泰依然不语。

    癸丑,陈佑召集心腹于家中议事。

    刘熙古等人辰时入府,一直到酉时才离开。

    当晚,梁关山亲自拜访巴宁泰,商谈半个时辰后离去。

    甲寅,巴宁泰朝会上以防备灾民闹事为由,提议梁关山担任枢密副使总揽警备事务。

    宰相皇甫楠、刘熙古附议。

    首相陈佑曰可。

    哪怕胡承约、刘熙古反对,也无济于事。

    当日朝会后,连发三道诏命。

    皇甫楠罢枢密副使,加史馆大学士;刘熙古加文思殿大学士;册梁关山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副使。

    诏命发出,中书以最快速度拟好册命,梁关山受册后前往太庙祭拜太祖太宗。

    ……

    “此真可令中书令势弱?”

    同明殿内,刚刚走完册命宰相仪式的天子换下礼服,坐在御座上,仍然有些不自信。

    石熙载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表现在脸上是信心满满:“官家不必忧虑,此必是陈中令失势之始。”

    “嗯。”

    “眼下之重,是要拦着陈中令,避免其针对胡、薛两位相公。”

    之前“论死诏”想要给陈佑扣上不忠不孝的帽子,或者干脆打击其威信。

    如果不是赵普病辞,即便效果不是特别明显,但这两个目的都初步达成,接下来就可以想法子深化。

    只可惜陈佑借着逼赵普病辞,稳固威望权势,一些杂音也就不会有人理会。

    现在既然迫使陈佑在两府宰相未能取得共识的情况下强硬通过宰相任命,已经能体现出陈佑对朝廷控制力度不如以往,就得防着陈佑再次通过打击异见宰相来巩固自身。

    赵德昭明白此理,点着头道:“吾知之。”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只要胡、薛二相尽忠职守。”

    胡承约、薛崇这次是真的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了。

    以往发生类似事件,以胡承约的性子,失败之后会第一时间跑到陈佑面前服软。

    这一次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坐到薛崇书厅中,闲谈风花雪月。

    散衙之后,陈佑同白茅一道前往书院。

    白茅现在是尚书左丞,当年藏在床底躲避匪兵的书生,现在也能操持国家大事了。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但是周山书院里聚集了不少曾经是书院学生老师,并且现在依然认可这个身份的文官武将。

    这群人目前到四品的都比较少,大都在五六品。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真理堂内,陈佑左手边坐着白茅,右手边坐着教育少监曹骢。

    再两边是周山系中比较核心的几人,比如韩陶朱、张贤等。

    确认再无人来,陈佑开口:“今日召集诸君,是为议政,尽可畅所欲言,百无禁忌。”

    同一个书院出身,且认可这个身份,政治观点至少能求同存异,况且还有陈佑坐在前面,因此主要话题还是偏向于“仁政爱民”。

    在探讨中,白茅、曹骢多次被陈佑点名发言,最后的总结也是指派的白茅来做。

    这基本意味着,陈佑有意让白茅、曹骢成为周山系的旗帜,尤其是白茅,更是当成领头羊来培养。

    不管是迟钝还是机敏,当议政讨论结束,陈佑先行离去而留下白茅、曹骢等人后,白、曹二人就成了中心人物。

    曹骢尚有些不适应,白茅倒是泰然处之,十分熟络地组织起晚上的聚会。

    这边热热闹闹,那边张贤跟着陈佑走进半山阁楼,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山长!”

    “坐。”

    陈佑靠坐在椅子上,看着有些不安地张贤。

    “同矩啊。”

    “学生在!”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

    太宗末年,还是书院学生的张贤因文章言论颇合陈佑胃口而被选中成为陈佑的文书僚属。

    当年的张贤未及弱冠,如今的张贤已过而立之年。

    “学生不敢忘山长提拔培养之恩!”

    张贤连忙起身,长揖到地。

    陈佑恍若未见,一边注水研墨,一边道:“你于朝政,颇为机敏,旁人多有不及也。”

    张贤抿唇弯腰,静默不言。

    “只是,这为官,我希望你能记住四个字。”

    说着,陈佑放下墨块,提笔蘸墨写下四个大字。

    礼义廉耻。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陈佑放下笔。

    “汝为政,当牢记。”

    “学生谨记山长教诲。”

第七百八十一章 雷霆响彻神州惊(二)

    乙卯,沈义伦回京途中遭遇枪击,幸得护卫拼死保护,才仅受皮肉伤。

    这是今年以来第五起针对中层以上官员的刺杀,依然没有成功。

    问题不大。

    大家本是这么认为的。

    但韩向阳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十分罕见地做出十分激烈的回应。

    “从一开始,这就是针对中书令及认同中书令理念的官员策划的袭击!”

    这是韩向阳对此事的定性。

    这样一句话,很快就通过报纸以及传言传播开来。

    有人要谋害陈相公!

    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有人想起传了小半年的一个传言:朝有奸佞!

    “哈!”石熙载怒极反笑,“忙了几个月倒是叫他用上了!”

    旁边坐着的李柯面色沉重:“潘仲询接手殿前司之后,京中将校更换不少,我担心彼等会利用此事。”

    “不过一个月,陈中令不至于如此不智。”

    石熙载也担心,但他依然要安慰李柯。

    李克榕保护陈孚离开京城南下,潘美入京掌军。

    这两件事发生后,石熙载这类人最担心的就是陈佑发动政变。

    是的,虽然陈孚和李克榕不是一道离开,而且一个在节度府一个在行署,但在石熙载等人的眼中,这就是让李克榕保护陈孚远离京中风波!

    再加上潘美拿下殿前司,陈系却没有把近卫司交出来,这似乎是在预示着陈佑在准备一场兵变!

    该怎么阻止?

    这是摆在石熙载们面前的头等大事。

    石熙载拿出的方案是利用那些想要扳倒陈佑自己上位的人,通过种种手段摧毁陈佑的形象和威望,让陈系文武,尤其是陈系将领,不再一心追随陈佑,而是生出旁的心思。

    只是几个月来陈佑没有多少损伤,反而陈系官员开始发难了!

    如何应对?

    空手冲上去,只能引颈受戮,必须找到一个抓手。

    必须找一个抓手。

    石熙载耷眉低眼,紧咬牙关。

    必须有一个抓手。

    如果没有。

    那就制造一个。

    “保民令。”

    石熙载突然开口。

    “保民令什么时候公布?”

    “这我哪知道。”

    李柯下意识回了一句,紧接着若有所思:“引动民乱?”

    基于粮食危机的商战仍未结束,至少在明年开春之前不会有人放弃——来自岭南和巴蜀的粮食将在明年开春后大批量抵达开封。

    假设参与战局的不仅仅是粮商……

    丙辰,治安少卿李柯上书称有贼人意图谋刺宰相毁弃保民令,请求中枢允许治安寺搜查各大工商业主。

    但凡李柯有点献身精神,这时候就该打着陈中令的旗号主动搜查,而不是上书等着批复。

    不过也正是这种哪怕争夺利益也要留有后路的性子,才叫他一步步爬到这里。

    就好像是在打配合一样,李柯的奏章内容还没传开,梁关山派出去的督粮官失踪了。

    不是全部,有两组失去联络。

    这是在打梁关山的脸。

    不论是不是有人策划,也少有人在乎这是十多条人命,两组督粮官没了消息,就是在打梁关山的脸。

    同时也是揪着朝廷的衣领拼命地抽巴掌。

    梁关山会怎么做?陈佑会怎么做?

    多数人都怀着看热闹的心态等待。

    石熙载没有等待,不知他怎么说服了冉益谦,总之冉益谦找到陈佑,说了两件事:颁行保民令,以及朝廷当遵行律令。

    后一件事,是针对治安少卿李柯提出的要求。

    陈佑没有多说什么,送走冉益谦之后,他有些无奈地轻轻摇头。

    可能是这些年陈佑主政、天子失声给冉益谦带来的错觉,让他以为在这个时代竟然能够做到“朝廷行事以律令为准绳”。

    别说现在了,就是再过一千多年,法律这东西,依然是人来制定、人来执行、人来解释。

    中原如是,四夷亦如是。

    丁巳,梁关山调动渤海海军管制河水两岸,命令天平节度使出兵管制濮州。

    他准备先解决河淮之间的州郡,先保证河道及周边安全,之后把少量粮食放出去稳定民心。

    现在的情况是有之前的救灾粮打底,省着点吃不会饿死人,所有的乱象都来自于对未来的恐慌。

    通过少量放粮稳定河淮之间的州郡,进而影响到南北两边,撑到今年秋粮运抵开封、棣州,一切粮商们自然迎来末日。

    只是这种行为却捅了马蜂窝。

    一日之间,梁关山似乎成了重启晚唐乱世的罪人,天平节度使更是被骂作祸国殃民的贼首。

    离乱世不远,大多数成年人还保留着当年的记忆,再加上“缺粮”带来的人心惶惶,顿时不少百姓开始跟风指责梁关山。

    ……

    “此大贼也!”

    暗室之中,一男子咬牙切齿,面色狠厉。

    “伯明可有决意?”

    旁边一男子出声询问。

    “我欲效仿博浪一椎。”

    话语悠然,目光幽幽。

    ……

    亳州,双沟镇,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都来领粮食!不要急!都有!都有!不要急!”

    镇内大户门前,一穿着麻布短打的汉子脸上带着真挚地笑容,将搜出来的粮食一斗一斗地倒进村民手里的布袋中。

    在他周围还有三四个干着同样事情的人,他们这是在分发粮食。

    结合他们身后宅子里飘出的血腥味和地面上尚未干透的血迹,这些粮食从哪来的,不言自明。

    发粮的兴高采烈,领粮的激动不已,没人把遭了横祸全家惨死的大户放在心上。

    门后,一名穿着长衫看似文士的中年男子见状,不由皱起眉头,面露鄙夷之色。

    “卜先生,若非先生之计,双沟镇民恐怕只有饿死一条路可走了!”

    他身边一粗壮汉子面带笑容开口。

    卜信彦立刻换上一副谦虚的神情:“全赖王校尉之才。”

    所谓校尉,不过是王获瑞以前做过队正,真掰开来算,他这个队正连最低级的陪戎副尉都够不上。

    王获瑞呵呵笑着,没有继续谦虚,而是问道:“我等做下好大事,着实无法善了,先生以为我等该往何处去?”

    卜信彦闻言,四处看了看,随即带着王获瑞朝屋内走去。

    “前次问校尉,陈相公如何,校尉如何答的?”

    “陈相公乃是天上星宿,岂是我这般腌臜人物能批评的!”

    “是也!”卜信彦停住脚步,转身看向王获瑞,“陈相公素来爱民,校尉既是救民疾苦,想来便是陈相公,最多只会斥责你杀伤过甚。”

    王获瑞并没有听出话中隐含的意思,反而啐了一口唾沫,十分豪气地说道:“嗨!不杀他们,咱们就得死!便是当着相公的面,某也这么说!”

    卜信彦神情一滞,不得不直接说出来:“既然如此,何不以陈相公的名义,救济百姓?”

第七百八十二章 雷霆响彻神州惊(三)

    “这……”

    王获瑞有些迟疑。

    救济百姓需要钱粮。

    要是有钱有粮能活下去,他们也不会来抢大户。

    那么,钱粮从哪来?

    王获瑞看向门边上没有清理的尸体。

    面露纠结之色,好一会儿他才摇头:“只此一家还能说我等为了乡里乡亲不得已为之,再多造杀孽,怕是难以容身。”

    卜信彦沉声道:“一家哭而天下笑,仁德莫过于此。且为天下行仁义,校尉之德,便是尚书卿们,也有不及!”

    说到这里,他语气轻松:“不过是死几个残民害民的大户罢了。”

    他的语气神态,仿佛被砍了一刀的是草扎的俑。

    王获瑞合上眼,干瘪的面颊抖动不已。

    好一会儿,他睁开眼,面露凶狠之色:“先生以为,下一步当朝何处走?”

    卜信彦笑了,他后退一步,抬手朝王获瑞躬身一礼,随后才道:“首要是人……”

    所谓仁义,所谓救济百姓,都是借口。

    卜信彦用它来说服王获瑞,王获瑞也用它来说服他自己和追随他的兄弟。

    无所谓王获瑞怎么想,只要他打着陈佑的旗号造反杀大户就好了。

    同王获瑞分开,卜信彦去库房清点钱粮,转身时脸上浮现出狠厉之色。

    若是这样还不能让天下大户豪强反对陈佑,他就从涡水跳下去!

    ……

    “海军不用担心,岭南、西北都好说,荆湖有李茂才过去,也不会有问题。剩下就是北边、江南和巴蜀。”

    坐在梁关山的书厅里,吕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梳理。

    “中令认为五到十年必定会出问题,这么算来,远的地方没必要上心,主要是河南、淮南这一块要注意。”

    “职事没必要按照五年十年来算。”

    梁关山看得清楚,说得也不含糊。

    “就算是我,相公今天请辞,明天我就可能被罢免。”

    吕端点头:“我知晓,故而准备多把心思放在五六品职事上。”

    五六品都是中坚,往上能进各军、节镇做副手,往下是各师都指挥使。

    只是说着这话,吕端也没多少底气。

    还是那句话,人心易变,你都不在任上了,凭什么要别人五年十年后还听你的?

    现在能做的只有两件事:在接下来这几年保住性命,祈祷这天下乱得快一些。

    沉默一阵,吕端突然开口问道:“之后是尚同相公主持大局,还是刘相公主持大局?”

    “政事听义淳的,军事听我的。”

    令出双门啊。

    吕端不由皱起眉头。

    过了一阵,吕端再次道:“中令曾言,欲以宰相封王、参政国公,若照此施行,何不自中令始?”

    梁关山闻言挑眉:“相公若是封王,恐怕官家要睡不好了。”

    “开府建牙,自典亲军,中令安,则我等安。”吕端神色平稳,“中令封王,平章军国事,则我等有事,亦可问计于中令。”

    顿了顿,他微微垂首,轻声道:“若为丞相,则更佳。”

    简而言之,就是让陈佑有一个“退而不休”、超然于外的名头,防止陈系官员出现令出多门的乱象。

    稍一沉吟,梁关山颔首:“丞相恐怕不行,三师或有可能。”

    ……

    “涧西来啦。”

    陈佑起身,将杨子任迎到一旁的方桌前坐下。

    待随侍令史奉上茶水带上门,杨子任率先开口:“我来寻中令,是有一事相询。”

    “嗯。”陈佑点头,看着杨子任,“但说无妨。”

    “敢问中令,意欲何为?”

    郑重其事,结果只说了八个字。

    陈佑稍稍等了等,确定杨子任没有其他话才开口问道:“涧西何以有此问?”

    “若是单有保民令,朝野虽有动荡,依然可控。然中令又欲限田定酬,天下岂能应允?”

    昔日秦王扫**,秦法普及天下,六国遗民多有不从者,以致天下大乱。

    在杨子任看来,保民限田定酬一齐施行,无异于毫无缓冲地强制推行秦法。

    普通百姓或许就从了,那些利益受损的豪强们可不会轻易妥协。

    可是,这正是陈佑想要的结果!

    当然对外人不能直接说。

    因此陈佑只是面色平静地回答:“天下财富就这么些,我要多给百姓,豪富就少拿。涧西以为,对于彼等,割两块肉忍不得,割一块肉就忍得了?”

    “天下何其大邪?豪富何其多邪?今日以割小富,则大富不言;明日割大富,则小富不语。日进一寸,月进一尺,旬年之后,何愁天下豪富伤民?”

    说得好!

    陈佑心中赞叹一声。

    “唉。”

    陈佑长叹一声。

    随即看着杨子任:“人生百年,何其短暂!涧西,某已近天命矣!”

    杨子任一怔,随即点头:“吾知矣。”

    他站起身来,神色郑重:“只是这天下不能乱。”

    陈佑也站了起来,两人目光相接。

    只听杨子任继续道:“天下若乱,苦得还是百姓。既欲宽待百姓,就不当令百姓苦。不然,岂非本末倒置。”【1】

    陈佑微微颔首:“此亦吾之愿也。”

    杨子任此时还有些天真,以为天下安稳百姓就能过得好。

    送走他后,陈佑丝毫没有把方才言语间小小的不实放在心上,而是在考虑如何利用杨子任的这份天真,保证现在推行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

    己未,陈佑召集都堂议事,正式提出要颁布限田令和定酬令,要求有司亦西海、高丽相关令式为模板,制定中原地区的限田令和定酬令。

    此议一出,都堂内部立刻吵开。

    胡承约第一个表示反对,紧接着相关官员一个接一个发表意见。

    支持的理由无非是与民生息、使民繁衍,反对的理由就多了,最主要的一条就是“抑挫百姓奋进之心”。

    当然这个百姓不包括底层那些普通人。

    不过陈佑这边有不少人支持,反对者因为种种原因也没有太过坚定,最后,这两条建议没有经过多么长久的争论,就通过了。

    通过当天,都来不及等次日的邸抄,限田令和定酬令即将落实的消息就迅速传开。

    要说没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应该没几个人会相信吧?

第七百八十三章 雷霆响彻神州惊(四)

    汪弘洋丝毫不客气,在接连踢走几名不听话的御史后,御史台终于能很顺畅得受他支使。

    这样的举动让弹劾他的奏章瞬间倍增,不过他丝毫没放在心上。

    因为他还要做一件让更多人想弹劾他的事情。

    他刚接掌御史台就按照政事堂的要求整顿私报。

    首先是翻出前些年对于私报的资质审核规定,重新修订提高门槛。然后一面公布出去,一面召集各大私报总编纂到进奏院邸抄所学习新的规定。

    之后要求私报社自查,不符合条件的自觉关门。

    这已经让很多人不满了,部分私报仗着有高官撑腰以及符合条件,经常拐着弯喷汪弘洋和政事堂。那些不符合条件的的私报则是趁着还没关停这段时间,或是不要命地狂喷,或是不要脸地狂舔。

    庚申,汪弘洋签发牒文,命令监巡院把私报纳入监察名单,强制关停所有不符合规定的私报。

    这其实没啥,但有一条要了那些私报的老命了:对所有所有涉政文章进行审核!

    所有未经允许发出涉政文章的私报,都将被关停整顿。

    御史就那么多,每一篇都要审核的话,会导致绝大部分私报政论类文章失去时效性,同时监巡院御史在大多数背景不深厚的私报面前地位将直线上升——毕竟政论类文章的时效性取决于他们的审核顺序和速度。

    同时,政事堂宰相对舆论的控制力度会加强。

    没有任何意外,命令公布之后,大小报纸全都在喷御史台,十数位官员联名弹劾汪洪洋阻塞言路、钳民之口。

    已经有人盘算着,等政事堂强制关停报社的时候,闹出点大事来。

    然而这些谋划很快就用不上了。

    当天晚上,亳州发生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城。

    次日一早,所有私报全都把这件事列在头版,大部分立场有异的私报,更是在头版写下十分显眼的标题:

    贼奉陈相公令叛于亳州,杀戮无算!

    宫门刚一打开,石熙载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向同明殿。

    “官家!官家!”

    石熙载进入同明殿后,见赵德昭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立刻明白天子也知道亳州叛乱的消息了。

    石熙载心中有数,行礼之后也不坐下,直接就问:“未知官家可否听闻亳州事?”

    “吾已知晓。”赵德昭干笑一声。

    自从听到有人打着陈佑的旗号发起叛乱,他就变得坐立不安,生怕下一刻潘美就拿着刀刃跑进来,来“请陛下为天下计”。

    石熙载却是丝毫不担心,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此乃天助也!”

    赵德昭猛然精神起来,他盯着石熙载,不由自主伸出手去:“卿……”

    随即反应过来,双手放下搭在书桌伤:“卿何以有此言?”

    “叛贼称奉陈中令之令,如此,中令何以自处,何以自证?”

    石熙载躬身一礼,朗声道:“臣以为,官家当为者三。”

    赵德昭上身前倾,做出仔细聆听的模样。

    “一者,立刻召集群臣议事,讨论如何处理叛乱事宜。”

    说着,他顿了顿,不由自主压低声音:“若可成,则令薛相公或赵仪同平叛。若不成,则委陈中令平叛诸事。

    “二者,官家宜下诏自省,自以德薄委军政事于诸相公,怎奈世事艰难,致使庶民求生若此。

    “三者,加陈中令三公之职,诏其用心国事,平灾安民。”

    “何也!?”

    赵德昭不由问出声来。

    “其一,若薛、赵二公可领兵平叛,则可削陈中令之势;其二,天下乱象非官家之过,乃宰相之过也;其三,陈中令携民变威逼天子,其心可诛,天子虽逢危难,仍以百姓为重,高下可知也!”

    至于天子被威逼会不会让人失去信心,不用担心,只要有他们这些人居中串联,反而会营造出一种“天子审时度势,谋求亲政”的形象。

    ……

    厚重的黑色马车缓缓驶进端门,沿着天街往应天门行去。

    等级区别在皇宫内外往来上表现得十分明显,宰相们的马车能直抵两府,参政或仪同、特进则是停在应天门外,其余官员除非年过七十,否则一概在端门外下马停车步行,了不起特批一个肩舆。

    宰相们的体面越来越接近古时的丞相,再加上这十年间宰相替换的频率并不低,如果不是陈佑推行的政策太过激进,或许大多数官员都乐于支持陈佑一直担任首相。

    陈佑不在乎。

    他坐在马车里,考虑的是对待辽国的政策是不是需要改变。

    他现在还没考虑清楚,接连不断的外战和五六年的和平,哪一个更有利于他暂时隐退的时候维持势力。

    想到这里,他突然怔住。

    跨越时间长河,在千多年以后,似乎也有一个校长,经常拿下野来暂避风头。

    记忆已经有些遥远了。

    他缓缓抬手按在胸前。

    那么,现在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他这么问自己。

    “相公,政事堂到了。”

    一声呼唤惊醒他。

    他放下收,做了个深呼吸,恢复到以往那般古井无波的神态,神情自若地走下马车。

    顾盼之间,这个庞大帝国掌舵人的自信与豪情,显露无疑。

    陈佑坐进书厅处理早上刚送来的公文,不过两刻,令史通秉有司官员已经等在都堂议事厅。

    他早上出门时就安排人通知各部主贰官,今天头等大事是平叛事宜。

    在议事厅外,正好遇到巴宁泰。

    数不清多少次了,总之两人再一次联袂走进都堂议事厅。

    屋内官员齐刷刷起身:“见过尚书令,见过侍中。”

    “诸公不必多礼。”

    陈佑走到主位,抬手虚压:“坐。”

    “谢尚书令。”

    众官员坐下,陈佑扭头看向梁关山:“尚同介绍一下亳州情况。”

    梁关山点点头,拿出一本薄册子翻开:“至前日,谍报司探得情况如下:亳州乱民贼首为王获瑞,据传曾为侍卫步军司队正……十一月十四日,王获瑞纠集贼人攻破双沟镇大户马家,杀其家众,放钱放粮募集人手,次日又以‘为陈相公解救百姓’为名,破驻马镇大户家宅,尽屠之……”

    说到这一段,哪怕在座众人都有听闻,此时听来,仍有一种荒谬之感涌上心头。

    有人偷偷朝陈佑看去,入眼却是一副淡然面孔。

    陈佑的确很平静,这类事情他见得多听得多了。

    无论王获瑞是真心认为这是在解救百姓,还是打着这个旗号当幌子,陈佑都不会有意外。

    王获瑞结局如何,取决于亳州百姓情况,以及被他杀死的那些大户往日作为。

    “……据查,双沟镇前时已有百姓饿死道途,未闻马氏有赈济之事;驻马镇有些许双沟镇民投奔,尚未查到饿死情况,该镇亦有组织施粮……”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应对方式,没有更多的信息,只能判断一个不在乎名声,一个在乎名声。

    “……至明沟镇,贼众不再引诱百姓自行加入,开始裹挟……”

    这条一出,如果王获瑞不能成事,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终于,梁关山介绍完情况。

    陈佑扫视诸官员,开口询问:“何处兵马可调集平叛?”

    “最近的有归德军。”

    白崇文最先开口。

    “归德军节度使乔匡久在太原,前些年才升调归德,当可迅速平乱。”

    “那就他了。”陈佑没有过多考虑,直接下决定,“

    紧接着,他扭头看向石守信:“钱粮可有问题?”

    “只要太府能拿出来,军备司就能送到。”石守信这么回答。

    方文韬立刻应声:“太府这边没问题!”

    哪怕有问题,他也不会在这时候说出来,等叛乱平息再哭穷。

    “好。军备司和户部一道筹算一下需要多少钱粮。”陈佑一锤定音,“你等先去罢。”

    “喏。”

    几人起身,躬身行礼。

    “下官告退。”

    议事厅的门打开再关上。

    陈佑扫视其余众人,缓缓开口:“天下不安,罪责在你我,若是有人牵扯其中,莫要怪我不留情面。”

    众人皆凛然,不敢应声。

    陈佑看了一圈,将目光放在汪弘洋身上:“上次叫御史台整顿私报,现在如何了?”

    汪弘洋不敢耽搁,连忙道:“回相公,御史台……”

    话刚起了个头,门外突然传来宦官的声音:“陈中令,诸位相公,官家有请!”

    汪弘洋闭上嘴。

    所有人都看向陈佑。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能看到陈佑露出嗤笑,只是定睛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

    “既如此,我等先去,你等且在此等候。”

    陈佑这么说着,站起身来。

第七百八十四章 雷霆响彻神州惊(五)

    “相公们来了。”

    听到通秉,赵德昭端正坐姿。

    少顷,陈佑等人走进同明殿正殿。

    “参见官家。”

    “诸公免礼。”

    赵德昭表现得十分平易近人。

    陈佑却没管这些,坐下之后直接就开口询问:“不知官家寻我等过来,是为何事?”

    赵德昭摆出沉重的神情:“我听闻亳州生乱,特遣人请诸相公前来商讨。”

    “却是如此。”陈佑点点头,“正要禀告官家,都堂决议令归德军平叛,正在商讨有关平叛的其余事宜。”

    迟了。

    赵德昭神情一滞,随后声音都放低了:“既如此,平叛诸事就托付给陈师了。”

    “喏。”

    君臣无言,陈佑很快带着一言未发的相公们离开。

    从头到尾,双方都没提叛贼旗号的问题。

    回到政事堂,陈佑无视或多或少有些好奇的目光,坐下后继续之前的话题:“继续说御史台。”

    ……

    午时之前,政事堂符敕发往宋州,命令归德军剿灭反贼。

    “现在是好机会!”

    胡承约得到提醒,在都堂议事结束后,亲自前往太府,要求太府立刻筹集粮食平息灾情。

    亳州之乱,在于缺粮。

    太府有余钱余粮,但是为了明年承兑,不敢放出太多。

    现在出了亳州这事,耗费的钱粮比之前直接解决灾情还多。

    方文韬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担心继续拖下去会导致其它地方也出事,只得应下胡承约的要求。

    当天下午,户部、礼部、太府会商,决定拿出三百万缗解决本次灾情。

    同时,方文韬上奏政事堂后,太府获准强制收购粮食,但凡拒绝出售的大户粮商,皆以通贼论处。

    此事即便胡承约也没有阻拦,基本上是把坚持了两个多月的粮商大户们当成弃子。

    粮商而已,背后站着高官的自会提前避险,避不了险的就自求多福吧。

    就在三司会商时,一道中旨送至中书,天子要求加尚书令兼中书令陈佑为少傅。

    没有任何意外,陈佑直接推辞掉。

    然而让人难以预料的是,在这个消息传出之后,有人开始议论宰相封王的可能性。

    壬戌,三家私报在头版将两件事摆在一起刊登:天子加尚书令陈公为少傅;朝廷调兵剿灭自称陈公门下的反贼。

    这还不算完,在当天的报纸中还提出“陈公已拒少傅之赏,或可封王以酬功”。

    毫无疑问,当天下午,这三家私报就被御史台关停。

    但报纸已然发售出去,御史台似乎也没有追索收回的想法,就这么任由其传播。

    癸亥,天子再次发旨,要册尚书令陈佑为王!

    陈佑依然推辞。

    消息传出之后,杨子任遽然发声,奏称“首相无功无过,天子无故加赏,乱之始也”。

    其中特别提到这次亳州叛乱联系上天子加赏会让人产生什么样的联想,最后直言“敢言加赏者斩”!

    但是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

    上到天子,下到百官,都有不同的心思。

    杨子任公开奏章后,有官员开始弹劾陈佑借民乱威逼天子,另一些官员则继续鼓噪封王事。

    甲子,京中仍然存货的私报,八成都在议论封王事,这其中又有七八成支持陈佑封王。

    也就是这天,亳州传来消息,贼军在谯县被击退。

    消息传来,御史大夫汪弘洋奏请尚书令兼中书令陈公封王。

    乙丑,韩向阳、吕端、陈省华等奏请封王。

    参知政事宁强上书驳斥封王议,顿时一大波官员把宁强奉为旗帜,拼命弹劾陈佑及陈系官员。

    “他怎么敢。”同明殿里,赵德昭坐立不安,喃喃自语。

    石熙载坐在殿侧,垂首不语,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今天刘松鹤进京,马上就要陛见,石熙载被赵德昭特意找过来旁听。

    在等待的时候,自然提到当前朝局。

    便是石熙载,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局面有些超出控制。

    他没想到,陈系官员竟然不顾当前的敏感形势,想要真的推动陈佑封王。

    “凝绩。”

    听到赵德昭的呼唤,石熙载不能再装死,心底暗自叹息一声,脸上的表情却是坚定无比:“彼等不过是利令智昏耳,官家不必忧虑,闹得越大,天下人看得越清楚。”

    “嗯。凝绩所言有理。”赵德昭轻轻点头,神情稍微变得轻松。

    过不多时,宦官通秉刘松鹤到了。

    见礼坐下之后,赵德昭没有像往常一样问施政之地的民情,开口就是当前朝局:“刘卿入朝,如何行事?”

    刘松鹤扭头看了一眼石熙载,随后道:“回禀官家,臣入朝,所为者乃整肃朝纲。”

    石熙载闻言,适时插话:“朝局纷乱若此,未知使君如何行事。”

    “吾闻明年乃是纸钞承兑之时,若太府无钱,天下必定生乱。天子可行堂皇之事,平定天下乱象。”

    这是早有定计的事情,赵德昭和石熙载听了,不由点头。

    刘松鹤并没有到此结束,继续道:“然臣观如今之事,万民不安,官家何不出面安抚人心?”

    赵德昭与石熙载对视一眼,石熙载代为出面问道:“使君此言何解?”

    “废保民令,阻限田、定酬,天下万民必喜而从之。”刘松鹤顿了顿,缓缓道,“天下苦陈久矣!”

    好似一道惊雷割裂天幕。

    赵德昭恍然。

    之前一直把这些手段当作事成之后收揽人心的手段,却没想到在条件合适的时候,可以当成决战的第一支箭!

    丁卯,陈佑临时召集都堂议事,在没有事先沟通的情况下,强行通过册命宁强为宰相的决议。

    赵德昭强忍着怒火参加完册命宰相的仪式,回到同明殿后立刻召见刘松鹤、石熙载。

    仪式结束,宁强去祭拜太庙,官员们没有闲着。

    庞中和、白茅、曹骢等人奏请陈佑封王。

    这对陈系官员的鼓舞是巨大的。

    这批人上书的消息传出,立马就有许多陈系,尤其是周山派官员挥笔写下奏章。

    陈佑回到家中,坐进书房后,不再掩饰脸上的疲惫之色。

    他本意是等这次危机结束,到年后再通过利益交换推动宁强拜相。

    但这几天风声有些不太对,便在宁强出声反对封王之议后提出册命宰相。

    支持一个“反对陈公封王”的人当宰相,他的态度不言自明。

    可惜这时候他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除非他真的想当赵氏忠臣,为天子效死,否则就只能配合那些曾经追随他支持他,以后还会追随他支持他的人。

    只是这一变,之后的计划几乎要全盘推倒重来!

    陈佑叹了口气,注水研墨,铺开纸仔细思量。

    这次算是和天子彻底翻脸了,最重要的一个基础条件更改,陈佑有一瞬间甚至冒出“不如顺势为之”的想法。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评估当前天下局势,他还是放弃了。

    黄昏,城门关闭之前,辽使铎遏一行入城,住进四方馆万国院。

    四方馆令张穆到政事堂缴了令,自回家中休息。

    晚饭刚过,武库令赵瑜悄悄过来。

    两人见面,赵瑜开口第一句就是:“怎么样,辽使同意了吗?”

    “虽未直言,听其言语,当是心动。”

    张穆仍有些不确定。

    两人一道走进书阁,点燃蜡烛关上门。

    赵瑜站在门口转身看着张穆,轻声道:“明天是最后机会。”

    “我知道。”张穆点头,背对着桌上烛火,整张脸掩藏在黑暗之中,“明天还是我引辽使入宫,我会再尝试一下。”

    “这几天吵得最凶的是陈江陵借反贼迫使天子封王一事,你可以叫辽使知晓此事。”

    “竟有此事!”张穆惊住了,他一直在路上,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待听完赵瑜的解说,张穆禁不住来回走动:“可恨!可恨!此贼竟嚣张至此!”

    赵瑜见状,上前几步:“天下苦陈久矣!美纯,那两人已经决意豁出去了。”

    “可是真的?”张穆听闻,面露喜色,“可有说何时动手?”

    “尚未有。”赵瑜摇头,“他二人说是要自己预备。弃宁猜测他们可能想从天雷军那边动手。”

    “天雷军。”

    张穆皱眉垂首。

    赵瑜开口说出了张穆没有说的话:“我们在天雷军并无可恃之人。”

    好一会儿,张穆长出一口气:“不去管他,你跟弃宁说一声,咱们不要掺和进去了,即便他们不成,我们也能按照原定计划走。”

    “好。”

    ……

    万国院,铎遏正在奴仆的服侍下泡脚,下属突然在门外呼喊:“司徒,有人称是北院出来的。”

    这个司徒乃是铎遏所属小部族的司徒,也就听着好听。

    不过北院,却是辽国的北枢密院,负责军机事宜。

    现在的北院宰相兼北院枢密使是有从龙拥立之功的萧思温,其更是当今皇后之父!

    萧思温当年在辽周幽州之战时吃了大亏,天赞皇帝即位后,接掌北院的萧思温十分重视对周事务。

    铎遏这个小小的部族司徒可不敢在这事上有所耽搁,连脚都来不及擦,直接把湿漉漉的脚套进鞋子,挥手赶走奴仆,一边朝门口走,一边语气急切地吩咐下属:“请进来!请进来!”

第七百八十五章 雷霆响彻神州惊(六)

    戊辰,张穆一大早就出门王万国院赶去。

    按照惯例,铎遏这样级别的使者是没资格得到天子接见的,至少得是大部族三公或者南面官侍郎以上才会被天子接见。

    不过铎遏这次带来了国书,除了要庆贺新年,还有一件大事是要商谈两国皇帝互上尊号的事情。

    辽帝耶律贤刚即位就接受了群臣上的尊号。

    周帝赵德昭因为一直没能掌权,执政的陈佑等人根本没有给他上尊号的心思,所以赵德昭现在还是一个白板皇帝。

    是以辽国方面提出这个想法后,赵德昭十分上心,特地提出要接见铎遏。

    政事堂没有阻拦,只是特地安排了一些人陪同,以免天子说出一些不符合身份的话语。

    张穆抵达万国院,铎遏已经做好准备。

    张穆借着叫人准备车驾的等待时间,装作无意地说出这些时日京中讨论最多的封王之议。

    铎遏却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与路上的态度判若两人。

    凡是过犹不及,张穆见状,不好再说,心中虽然遗憾,但也只能放下,转头问起铎遏对洛阳的感觉。

    闲聊一阵,两人一同前往皇宫。

    通过应天门后,铎遏突然开口道:“张馆长,我想要拜见陈尚书令,可方便?”

    张穆停下脚步看向铎遏。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阻止嘴角上扬的冲动,用尽量平静地声音回道:“当然可以,国使请。”

    说完,他紧抿嘴唇,走在前头带路。

    此时的他只感觉浑身发飘,领路时的注意事项一概忘却,只是凭着本能朝政事堂走去。

    坐在书厅批阅公文的陈佑甫一听到辽使求见的消息,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这么快就从同明殿出来了?”

    话说出口,突然皱眉:“现在几时了?”

    “辰初三刻。”

    这个时间明显不对。

    不用多想,陈佑就知道是有人从中作梗,而且辽使十有**愿意配合。

    “不见。”

    陈佑重新低下头,继续批阅公文。

    门外顿了顿,干脆应下。

    “张馆长,相公现时抽不出来空。”

    “这……”张穆不免犹豫,他侧身看向铎遏。

    铎遏分明之前能听懂汉语,这时候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扭头和张穆对视。

    张穆心里咯噔一声,倒吸一口气,一股凉意沁透心脾,他冷静下来,转头道:“既如此,便不叨扰中令。”

    接着对铎遏道:“国使,该去拜见天子了。”

    铎遏没有回话,只是跟着转身。

    书厅内,陈佑批到一份云州送来的奏章后,突然停住,他拉动响铃,对书令史吩咐道:“通知两府,午后议契丹事。”

    ……

    三刻钟后,赵德昭心满意足地让张穆带辽使下去安顿。

    礼部、鸿胪等有司官员告罪退去。

    赵德昭不由起身。

    按照谋划,明年年底前大概能收权亲政,正好加了尊号,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背着手在桌前转悠,遐想着什么样的尊号更有气势,更能展现他的英明神武。

    “官家!”

    思绪飞散间,唐思恭突然趋步入殿。

    “敬忠啊。”

    赵德昭在桌前站定,嘴角带笑看向唐思恭:“有何事?”

    唐思恭在离天子不远的地方站稳,弯着腰不敢抬头:“启禀官家,奴婢方才得到通报,辽使今日先去了东府,未能入内,其后才来得同明殿。”

    只这一句话,就叫赵德昭脸色僵住,紧接着热血上涌。

    “嘭!”

    一声巨响,桌子被踹倒在地。

    赵德昭也踉跄后退。

    唐思恭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天子:“官家,官家!圣体要紧,圣体要紧啊官家!”

    赵德昭却听不进去,站稳之后咬牙切齿:“契丹野人,安敢欺我!”

    之后他又满脸狰狞地看向唐思恭:“恶臣何以弄主!”

    唐思恭猛然一惊,连忙松开手拜伏在地:“官家恕罪!官家恕罪!”

    “来人!”

    赵德昭根本不理会唐思恭的求饶。

    “奴婢在!”

    殿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宦官立刻进门。

    赵德昭合上眼调整呼吸,重新睁开眼后,满面冷然:“拖下去罚十杖。”

    唐思恭听闻,虽然眼角狂跳,可还是松了口气,连连拜谢:“谢陛下恩典!”

    未初,都堂议事开始之前,潘美、朱宪等在京禁军将领上奏请议尚书令兼中书令陈公封王事。

    现在已经不是陈佑应不应该、能不能封王的问题了。

    到这一步,就成了站队与否的问题。

    支持封王,就是陈系,反对封王,就是保皇党。

    在这件事上,要么闭嘴不说话,要么支持坚定支持一方,千万别说什么“现在不适合,等某事之后再议不迟”这种话,只会被双方同时记恨上,更会被那些不说话的人鄙视切割。

    当两府宰执们带着这样的消息坐进议事厅,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间屋子里究竟会传出怎样的回答。

    一个时辰后,议事厅门打开。

    紧接着枢密院召集在京将领,商讨北疆事宜。

    “北面要打仗了!”

    这个消息传开,潘美等人的家宅立刻围满了旧部新属,这些中层将领,就等着战事一起好更进一步。

    铎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没想到一番操作换来这种结果。

    情急之下,他又找到张穆,真心实意想要求见陈佑。

    张穆虽有心阻止战事,怎奈陈佑完全没有交流的想法。

    己巳,天子发中旨,要求停止推进限田、定酬。

    令保皇党意外的是,这道中旨只是在初期遭到阻拦,之后就十分顺畅地颁布出去。

    石熙载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反对陈将明者多矣”。

    他们不知道的是,陈佑得知天下下发这道中旨的内容后,十分失望地叹息出声。

    “何其不智也。”

    面对白茅,陈佑再次轻叹一声。

    白茅明白,这是在点评天子发中旨亲自下场反对的行为。

    “茹汇你可要记牢了。”

    “茅谨记山长教诲。”白茅垂首。

    之后开口道:“师兄弟们都希望山长再去书院讲一次课。”

    讲课是假,表态是真。

    底下人希望他们的领头人展现立场,表达态度。

    他们需要领头人站在前方。

    陈佑明白,他到了不得不站出来的时候了。

    “那就下月初八。“

    他给出这么一个日期。

    白茅顿时安心:“学生这就去安排。”

    目送白茅离开,陈佑稍稍有些欣慰。

    这个原本才华不显的学生,如今也渐渐有了一系旗帜的气象。

第七百八十六章 雷霆响彻神州惊(七)

    庚午,陈佑亲自上《民贵君轻疏》。

    奏章的第一部分直言天子中旨颇为不智,引出当前以及未来会出现的种种问题,第二部分引经据典,叙说“仁政爱民”的重要性,第三部分解释他要推出的一系列政策是如何符合“仁政爱民”这个目标,又是如何解决那些问题的。

    同时,在这份奏章中,陈佑第一次公开提出“粮出于民,兵出于民,天下财富,自民而生,天子宰相牧守天下,当恃民而制百官豪富。所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是也!”

    重点就在于“恃民而制百官豪富”。

    将官僚豪强与普通百姓站在对立面这个现实,搬上桌,扯开遮羞布,展示给天下人看!

    此疏一出,洛阳百官官心惶惶。

    但十分奇异地,洛阳的舆论场安静了一天。

    次日,曹骢上《阶级论》,将天下生民划分为五大阶级。

    其中特别指出,以皇室和金紫高官为代表的上层阶级,想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最优做法是联合下层阶级压制中层阶级。

    这个中层阶级,包括工商业主,包括大小地主。

    简而言之一句话:官员们啊,你们应该追随陈公,一起对付那些工商业主!

    同日,刘松鹤等官员上书驳斥《民贵军轻疏》和《阶级论》。

    反驳前者常用的无非是“忠君”、“豪商是民”这一套,但对后者,他们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外道邪说”的帽子扣上去,声称要卫道诛魔。

    这种情况,陈佑等人早有预料。

    对于个体来说,阶级的划分少有立场分明的,尤其是现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官员都是曹骢口中的“工商业主、大小地主”出身,或者正在为成为“工商业主、大小地主”而努力。

    毕竟,官职无法世袭,财富可以。

    这天下午,亳州传来官军失利的消息,反对派们立刻抓住机会,以亳州叛乱和本次灾情来打击陈佑的《民贵君轻疏》。

    壬申,刘熙古、梁关山、宁强等三位宰相上书支持这一疏一论。

    其后,刘、梁二位相公奏请议首相陈佑封王事。

    胡承约、薛崇立刻表示反对。

    下午,一直没怎么表态的巴宁泰也终于出声反对。

    两府割裂!

    这很正常,他们之前愿意听陈佑的,是为了利益,现在站在陈佑对立面,也是为了利益。

    即便巴宁泰是权势仅次于陈佑的枢密使,他也想品尝一下首相的权力是何种滋味!

    癸酉,得到提醒的铎遏放言:“若是周国挑起战事,大辽定不会善罢甘休!”【1】

    当即就有官员奏称边军似有异动,于国于民皆是有害无益。

    只是这十年来两国交战互有胜负,周国更是在这种你来我往的战斗中先后拿下日本和高丽。

    由此,除了那些好像是神经敏感的官员,也没几个人把铎遏的狂言当一回事。

    想怼谁就怼谁,哪怕没怼赢也能毫发无伤。

    周国上下正在形成这种强烈的自信。

    时间进入十二月,天子一直未对封王议做出回应。

    金紫高官们上了一次奏章之后也都没再继续提起此事,徒留中低层的官员们以一天数十份奏章的频率在邸抄私报上唇枪舌剑。

    乙亥,陈系官员不再徒劳等待。

    陈佑将在本月初八前往周山书院公开讲课的消息已然传开,所有人都知道,这番讲话,要么是冲锋的战鼓,要么是撤退的金钲。

    陈系官员们当然希望这是冲锋战鼓,如果能变成胜利的宣言就更棒了。

    于是,在十二月初二这一天,梁关山提出调整内外将领以应对可能出现的战事。

    吕端虽然还没完全掌握住选阅司,但在宰相们的支持下强行调几名中层将领入京占住关键位置还是可以做到的。

    巴宁泰直接否决这项提议。

    既然枢密院内部无法解决,梁关山没有继续纠缠,与刘熙古达成一致后,直接把这件事摆到两府议事中去讨论。

    这种时候,巴宁泰愈发觉得他站出来反对陈佑的做法十分正确。

    ……

    当夜,张穆家中,赵瑜刚一坐下便恨恨出声:“陈江陵果真居心不轨!”

    “怎么?”张穆一惊,连忙询问。

    “枢密院传出消息,梁副枢要调陈系将校入京。”

    “还要调!?”

    赵瑜点头:“看来他们是真的想要做些什么了。”

    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赵瑜见张穆愁眉不展,再次开口:“放心,我们这边志士也不少,枢密院那两位这些天似乎也在防着我们,应该是谋划有进展了。”

    “是么,那你……”

    “武库这边无需担心。”赵瑜说着,声音低沉下来,“若真有事,便是拼了性命,也不会叫贼人拿去。”

    ……

    丙子,两府讨论了整整四个时辰,终于做出调整内外将领的决定,同时定下的还有部分需要调整的高级将领名单,以及限田、定酬的基准线。

    毫无疑问,陈佑在将领调整上做出了让步,换来限田定酬的进展。

    巴宁泰等人显然认为这时候在政策上付出的代价,日后都能通过军事上的优势抢回来。

    丁丑,吏部侍郎李文渊遭弹劾,罪名有二:贪赃、任用私人。

    天子赵德昭立刻发中旨要求罢免李文渊。

    陈佑以中旨不合规矩为由驳回,同时声明在肃政司调查清楚之前,他不会允许罢免李文渊的诏敕通过。

    戊寅,卯初,洛阳城内的天雷军驻地逐渐苏醒。

    早几年前,天雷军在新式兵器研制成功后,就因为安全原因搬出了洛阳城。

    现在天雷军的主体分为三个部分,主要核心放在嵩山一带负责研究兵器战术,主要兵力放在岭南进行实践应用,另有一部分在洛阳城内驻防。

    彭明石就是天雷军在洛阳城内的负责人,天雷第一师都指挥使,兼天雷军洛阳武库使。

    这天早早起床,刚刚洗漱完,亲卫突然跑了过来:“都指!武库失窃!”

    彭明石一愣,随即瞪大眼睛:“快通知近卫司、谍报司!”

    ……

    厚重的车帘落下,陈佑随手把车门插好,靠到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缓慢启动,数十名未着甲的元随护卫散在前后,簇拥着马车朝皇宫驶去。

    抵达左掖门之前会经过一处行人颇多的路段,毕竟桥头,两岸百姓往来必经之地。

    眼看着即将抵达此处,护卫们一个个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单是陈佑,就在此处遇到过两次刺杀,由不得他们不警惕。

    ……

    皇城之内,刘河本是在谍报司整理需要在早上送给陈佑的简报,却没想到会收到天雷军送来的消息。

    只一瞬间,他便反应过来,立刻吩咐下属通知所有在京的三品以上陈系官员注意安全,同时他自己带着人沿着陈佑日常入宫路线反向寻去。

    ……

    桥头路段有惊无险的通过,所有人都下意识松了口气。

    谁也没注意到,周边人群中有几人看了看车队,互相对上目光,重又低头若无其事地朝端门方向走去。

    左掖门近在眼前,马车突然停住。

    陈佑睁开眼。

    不等他询问,车外传来解释:“遇到巴相公了。”

    陈佑“嗯”了一声,没有开口。

    很快,两位宰相的亲随沟通完毕,巴宁泰原地等候,陈佑先行通过。

    之所以不两队并作一队,还是为了安全起见。

    车轮辘辘的声音再次响起,陈佑感觉到马车开始行进,坐直身子掀开侧方车帘看向路边。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在他的目光中,能看到两三人快速挤出人群似乎想要接近车队!

    “警戒!”

    他高呼一声。

    与此同时,周围人群中突然冒出七八个人快步冲向两位宰相的车队!

    “刺客!”

    护卫高呼,瞬间收缩阵型把马车保护在内,同时分出十来人去阻拦这些冲阵的刺客。

    然而这些刺客手无寸铁,根本不同护卫纠缠,拼着受伤也要接近马车。

    “杀贼!杀贼!”

    在高呼声中,数声轰鸣接连响彻洛阳城!

第七百八十七章 今日试问天倾否

    爆炸刚一发生,拉车的马便被惊起,嘶鸣着冲撞出护卫阵型。

    如此一来,却正好躲过了后几次爆炸。

    只是接二连三的爆炸所产生的气浪依然影响了车马。

    车前几匹马左摇右晃地拉着车厢蹿出去不过三四丈,便在爆炸的余波中倒在地上。

    惊恐之下四散奔逃的人群中冒出三人持着木棍扁担冲向倒下的车厢。

    “保护相公!”

    远远的一声呼喝。

    却是刘河带着人赶到了。

    三人根本没在意援军,分出两人去阻挡在爆炸中幸存且恢复清醒的护卫,另一人大跨步来到车厢边上,十分轻盈地跳将上去。

    站定之后,双手举起长棍。

    “哈!”

    运气高喝,手中长棍如雷似电般通过车窗扎进车厢。

    只有砖石迸裂的声音传出。

    没有扎到人!

    这人立刻起棍斜向运力,准备将车门捅开。

    就在此时,破空声传来。

    是刘河掷了一把刀过来!

    此人矮身躲开,手上不停猛捣两下,伴随着“咔嘣”的声音,车门弹开。

    与此同时,车内传出一声闷哼,应该是崩断的门闩溅射到陈佑身上。

    “贼子!”

    刘河已经赶到,根本不及站定,便挥刀朝站在车厢上的刺客小腿砍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待尘埃落定,刘河钻进车厢查看陈佑伤势,爆炸激起的烟尘方才落下。

    陈佑此时狼狈不堪,脸上更是有伤口流血不止。

    刘河赶到之后他就想出去,只是被拦住了——相比于外界,待在这个已经侧翻的金属车厢里更为安全。

    “通知潘美等人,同时安排人手送我回府,召集我这边的三品以上文武至府中议事。”

    陈佑盘坐在地,见刘河进来,也不多问,直接开口吩咐。

    “是!”

    刘河心中凛然,语气干脆地答应下来,顾不得关心陈佑脸上的伤口,重又钻出车厢指派下属去喊人。

    ……

    近卫司衙门,朱宪走进书厅,翻着兵书等待亲随把今天需要批的公文送来。

    他准备花一个时辰批完,然后去把洛阳城防卫转一圈。

    想要以副职的身份压住主官,不付出更多的精力是不行的。

    只是他刚把兵书翻开,还没看完一页纸,亲卫就跑了进来:“都指!天雷军通知库房失窃!”

    朱宪登时丢下书:“全城警戒!”

    说完,立刻起身去寻都指挥使包牯牛。

    他这边刚和包牯牛谈妥,刘河派来示警的人就到了。

    朱宪顾不上什么公文,直接越过包牯牛调集人手去保护三品以上官员。

    正在安排间,一阵爆炸声传来。

    在听到爆炸的一瞬间,朱宪整张脸都绿了。

    这一刹那,他设想了无数可能的情景,最终下定决心,站在院内高声呼喊:“封城!封城!任何人没有首相或刘、梁两位相公的批准不得在城内行走!”

    ……

    收到谍报司示警,潘美第一时间着甲登上端门。

    不等他站稳,爆炸声响起。

    侧耳仔细倾听,确认方向之后,他神情肃穆转身看向宫城。

    “噌”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高声吩咐道:“封锁皇宫!禁止人员出入!违令者斩!”

    随即他又喊住一人:“谷崇彦!”

    “在!”

    “你去左掖门护持尚书令!”

    “遵令!”

    殿前司瞬间行动起来。

    潘美手持长剑站在城墙之上,身边将领散去之后,他转身叫来自己的心腹亲卫,低声吩咐道:“立刻去襄阳通知陈文炳和李襄帅,尚书令遇袭,若无尚书令或我及刘河的手信,切莫相信任何一人!”

    心腹离去后,潘美没有继续留在原地,而是带着一队亲兵往端门去。

    他要入宫城。

    抵达端门时,正好遇到两队人马对峙。

    这两队皆是殿前司人,只是其中一队早已归顺潘美,另一队听命于副都指挥使。

    “都指!”

    见潘美过来,那一队领头的校尉神情警惕地看向潘美:“都指无故下令封锁皇宫,不知可有两府调令?”

    潘美闻言,嗤笑一声,抬手握住剑柄,目露凶光:“宰相遇袭,某受命护卫天子,尔等阻拦,欲谋反乎?”

    那校尉神情一滞,随即沉声道:“我要见李都指。”

    潘美合上双眼,微微抬头,长出一口气后,低头睁眼。

    看着校尉,他松开手中剑柄。

    校尉见此,心中微微放松。

    只是下一刻,潘美冷冽的声音传出:“杀!”

    其身后亲兵,瞬息暴起。

    庄严肃穆的端门前,刀剑交加声想起,更有血腥气飘荡。

    可以想见,因潘美未能全盘掌控殿前司,这般场景不会少。

    经此一事,潘美被拖在端门处,终于叫刘河派来通知的谍报司干员找到。

    得知陈佑性命无忧,潘美松了口气。

    之前已经安排亲信去保护陈佑了,现在不需要太过担心。

    站在血泊中稍一思忖,他决定亲自入宫通知两府需要前往陈府议事的官员。

    ……

    枢密院内,隐约听到爆炸声后,枢密使们就各自派人前去打探消息。

    消息还没送回来,陈系官员陆续收到谍报司传来的示警。

    联想到之前的爆炸,所有人都严肃起来。

    此时的枢密院,沉闷无比,所有人都在等待消息传来。

    过不多时,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倒是枢密院被殿前司士兵围住的消息从门外反馈进来。

    宰相们纷纷出门。

    就在此时,身着盔甲的潘美脚步沉重地走进门来。

    “仲询。”刘熙古上前一步,“发生何事?”

    潘美没有立刻回答,扫视一圈发现所有枢密使、通知都在,才朝刘熙古拱手:“尚书令遇袭,现已回府,某受命召集义淳相公、尚同相公,以及白同知、韩司正、吕司正前往相府议事。”

    “既要议事,何不至都堂!”巴宁泰神态威严,“何不尽召宰相百官!”

    潘美呵呵一笑:“巴相公若有不满,待日后再同尚书令分说,只是今日,还得委屈相公留在密院。”

    说完,他朝刘熙古等人拱手:“诸公先行,某去东府请人。”

    言罢,不理会巴宁泰等人,直接转身离开。

    刘熙古、梁关山对视一眼,若有所思地互相颔首,之后朝巴宁泰道:“枢使稍待,某等先行一步。”

第七百八十八章 明朝我欲断乾坤

    通知完政事堂,潘美本准备直接赶往陈尚书府,却不料收到同明殿传来的坏消息。

    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刘守忠带人赶到同明殿!

    潘美匆匆赶过去,路上遇到刘守忠派去“请”两府宰相的人手,直接令人绑了拉走。

    一路上调兵遣将,等潘美抵达同明殿时,同明殿已被团团围住,内外两拨人马持械对峙。

    “潘仲询!”

    见到潘美,刘守忠禁不住高喊一声。

    “你欲造反乎!”

    潘美站到军汉前头,理直气壮:“有贼人偷了天雷军的炸药,尚书令已然遭到袭击,为天下计,某自要派人保护官家。”

    “我既已到此,你又为何派兵围住此处?”

    “我信不过你。”潘美十分诚恳,“身为佐贰官,未得上官命令擅自带兵入宫,你叫我如何信你?”

    “刘将军是得了我的命令。”

    一个声音从殿内传出。

    紧接着,赵德昭走出殿门。

    “陛下!”

    刘守忠连忙站到赵德昭身前。

    “此处危险,还请陛下进殿。”

    “无妨。”

    赵德昭抬手拦住刘守忠,绕过他走到前头,站定后扫视一干军汉,之后将目光放到潘美身上。

    “我相信潘卿的忠心。”

    这话一出,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潘美身上。

    潘美听了,心中犹豫该以怎样的态度来应对。

    只是当下局势由不得他拖延,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

    他微微躬身抱拳:“得官家信重,乃臣之幸也。然尚书令遇袭后头一道命令就是叫臣保护官家,若是官家有事,臣虽百死亦不可赎!”

    他这番姿态,直接叫底下军汉明白无需行礼。

    尤其提供了包围同明殿的法理——尚书令的安排!

    而且尚书令虽然遇袭,却没事!

    这很重要。

    赵德昭沉默一阵,再开口时,嗓音都有些变化:“尚书……陈师何在?”

    “尚书令已归家养伤。”

    潘美说完这句,不给天子继续掰扯的机会,把目光移向刘守忠:“官家这边无需担心,刘将军自去旁处巡视罢。”

    “刘将军留在此处便可。”

    赵德昭开口阻拦。

    潘美移回目光,君臣对视一阵,潘美拱手道:“既如此,臣便不打扰陛下了。”

    言毕,他转身吩咐:“保护好同明殿,不可叫任何一个可疑人物进出!”

    之后向赵德昭告罪一声,留下亲信坐镇,径自快步离开。

    ……

    潘美在应天门遇到一直等候在那的近卫司文书。

    朱宪已经把都指挥使包牯牛软禁起来了,整个近卫司在他的指挥下封锁全城,如果没有人持着手令带路,潘美想从皇宫赶到陈府有些困难。

    不过正如殿前司这边波折不断,近卫司这里也不是一帆风顺。

    刚开始警戒的时候包牯牛是同意的,后来突然要封城,包牯牛第一个反对,最后朱宪不得不强制取消包牯牛的指挥权。

    之后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以及殿前司一些不怎么听从潘美号令的校尉,想要冲击近卫司。

    朱宪一面调人镇压,一面亲自跑过去同各处将领交流。

    就在潘美赶到同明殿的时候,朱宪收到有一伙兵马占据武库的消息,又连忙带人去处理。

    不知道现在武库那边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坐在马车上,潘美一会想到皇宫内的情况,一会担心皇宫外的情况。

    等到亲随提醒陈府到了,他才回过神来。

    潘美是来得最迟的一批,他坐下之后,就只剩朱宪等还在忙活的将领没来了。

    简单处理伤口更换衣服的陈佑坐在客厅首位上,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那仍在渗血的伤口。

    “朱宪估摸着有得忙。”

    见人到的差不多,陈佑开口了。

    即便方才险死还生,他现在依然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皇宫内现在是什么情况?”

    第一条问的就是潘美。

    潘美连忙道:“我已安排人手控制各处衙门以及同明殿。不过刘守忠带人进了同明殿,有天子作保,我未能驱逐他。”

    “嗯。”陈佑点点头,“方才朱宪派人来,洛阳城内基本平稳,只是各处兵马大都在观望。”

    如果这时候强硬一点把天子宰了,陈佑付出一些兵权财权上的代价,篡位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这一次的爆炸,叫我等谋划尽付东流。”

    陈佑这么说着,环视屋内众人。

    所有人都是一副严肃的神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所在。

    “但这也叫我们看清了,几个人支持我们,几个人反对我们。”

    少数武将奋起反抗,大多数都还是两不相帮。

    毕竟周国立国不久,且这十年证明陈佑秉政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只可惜,陈佑埋下的炸弹即将引爆,而且事到如今,他自己想拆都十分困难。

    否则,趁机而上也不是不可以。

    “我预备借此机会直接退出。”

    “相公不可!”

    “山长!”

    不出意外,一连串的劝阻声。

    陈佑示意众人安静,一一回应他们的目光,然后才解释:“经此一事,天子除我之心甚坚。若我不死,则天子不安。”

    “相公既知,何不如……”

    话未说完,但在座众人都知道剩下的那半句话是什么。

    陈佑闻言,笑着摇头:“若是如此,则我必要安抚坐视之将领,尔等又何处之,中枢又何处之?若今日议诸臣封王,则彼等拥兵之将先于中枢宰执之臣,尔等以为如何?”

    众皆默然。

    陈佑继续道:“此时退,是为日后进。尔等明日之尊贵当胜于今日,尔等子孙之福荫,也当甚于今日。”

    刘熙古等人闻言振奋起来。

    为什么愿意跟着陈佑走?

    除了青史留名的政治理想,剩下的不就是封侯拜相福荫子孙吗?

    “今日天下尚且安稳,百姓也好,文武也罢,有我无我没甚两样。且就某些人来说,若我不在,更是舒适。所以坐视,因我等势大也!但有时机,焉知彼等不会祸乱朝政乎?

    “故,某欲退而观天下乱,待明日,扫荡群邪,重还清明!”

    以上半真半假,但不妨碍陈佑说得真诚。

    显然屋内众人也都信了。

    汪弘洋第一个开口:“若如此,定要叫天子有所顾忌不敢动武才可。”

第七百八十九章 群龙共谋治国策

    叫天子顾忌不敢动武,其实只是让天子不敢用明面上的手段直接对付陈佑。

    若天子杀心甚重,私底下的暗杀绝不会少。

    毕竟像刘承祐这样的皇帝并非稀缺。

    时间紧迫,没有太多争论,初步应对都以确定,唯一的争执在于陈佑之后到何处去。

    陈佑本人想回江陵。

    刘熙古等人想让陈佑留在洛阳。

    而韩向阳几个却希望陈佑能坐镇汴梁。

    三两句之间无法定下如此重要的事项,最终暂且搁置。

    潘美等将领各自返回所部主持局势,文官们暂且留在相府帮忙写符令。

    隔绝皇宫之后,陈佑的命令就是最高命令。

    辰初,爆炸发生后一个时辰,政事堂令传遍洛阳。

    为配合谍报司抓捕乱贼,洛阳封城依旧,令河南、洛阳两县组织各坊为治下民众补充日常饮食所需。

    尚书各部、枢密各司,以及台、寺、监、司等官员可正常办公,在新的符令发出之前,禁止散衙后未经允许的聚集。

    皇城有限度开放内外通行,宫城继续封锁,除内侍省采买物资外,禁止随意出入。

    天雷军停训,营地封锁,全员待命接受调查。

    武库令赵瑜谋反伏诛,大理寺追索同党。

    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操练如故,营地禁止出入。

    天雷军接受调查的命令是宰相梁关山亲自带过去的。

    只不过这道命令并没有当众宣读,而是在中军帐中让驻扎在洛阳的天雷第一师指挥层传阅。

    符令传了一圈,重新回到梁关山手中。

    “委屈吗?”

    梁关山把符令按在桌上,问彭明石。

    “不委屈!”彭明石立刻回答,“丢失炸药,险些害了尚书令,这是我第一师的责任!”

    “呵。”

    梁关山冷笑一声,单手成拳敲击桌面:“天雷军,从成军开始就是尚书令最为关注的军队,从兵器到兵法,多少次亲自指点,啊?”

    他扫视屋内几名校尉,语气加重:“你们就是这么回报尚书令的?”

    这话着实太重,彭明石等人不敢继续坐着,霎时齐刷刷站起身来:“我等有罪,请相公责罚!”

    梁关山看着他们不出声,好一会儿才微微摇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他这话一出,反而叫彭明石等人更加紧张。

    “立刻自查,涉嫌此事的人员全部交给谍报司。自查结束就准备准备搬离洛阳。”

    梁关山说出了他亲自来这的目的:“在此期间,做好战斗准备,一旦接到命令,立刻出发作战。目标,应该就在洛阳城内。”

    这样机密的任务,意味着天雷军没事了。

    彭明石等不由放下心来,紧接着中气十足地喊出声来:“是!”

    与此同时,刘熙古入宫,代替陈佑召集两府官员到都堂议事。

    当巴宁泰赶到时,瞅了一眼空出来的三个位置,也不落座,直接站在门口看着刘熙古问道:“将明没来?”

    “中令和广德都在家中养伤,尚同去天雷军和侍卫司了。”

    “薛相公也受伤了?”

    郭振闻言,禁不住开口询问。

    刘熙古朝他点点头,然后回答:“爆炸发生前,中令正好遇到广德,两人就在前后。”

    得到解释的巴宁泰走到属于他的位置上坐下,双手交叉搭在桌上,目光放空等待刘熙古先开口。

    见所有人都到齐,刘熙古先介绍了今天突然封锁的缘由以及陈佑目前的情况。

    得知陈佑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在座诸位大多都很平静。

    他们关注的重点是陈佑接下来要做什么。

    “在我来之前,中令已然签发符令,在追索到乱贼同党之前,洛阳持续封城,除官吏外,百姓不得随意行走。”

    “他想做什么?”

    巴宁泰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

    刘熙古同巴宁泰对视许久,才缓缓道:“中令也好,我等也罢,不过是想求活罢了。”

    议事厅内一阵沉默。

    巴宁泰才笑着道:“这世上谁敢害宰相。”

    今天早上就有。

    不过没人在意这一点。

    其他人把目光投向刘熙古,等着他的回应。

    “我也想知道,谁想加害宰相。”

    这话一出,议事厅内的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互相对视几眼,依然是巴宁泰开口:“前些时日义淳奏请将明封王,此议得之!”

    没想到刘熙古却摇头:“异姓之王,怎得安生?”

    良久的沉默。

    宁强打破寂静:“义淳兄以为如何可令天下安稳?”

    刘熙古缓缓吐气,肃容道:“中令昔日与处士彭晓善,阴阳之术略知一二,我来宫中时,中令有一言相赠。”

    他环视众宰执参政。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胡承约低声补充:“《象》曰:用九,天德不可为首也。”

    “呵。”

    巴宁泰轻笑一声,紧接着问道:“那么,将明究竟是什么意思?”

    “中令曾言,‘普施教育,立宽仁百姓之制,可谓立德;辅佐当今,平定东南,可谓立功’。”

    刘熙古说出了陈佑的条件以及给出的筹码。

    “如今险死还生,中令想要专心攻学以立言。”

    巴宁泰等人不由自主端正仪态。

    皇甫楠开口道:“莫非将明要请辞?”

    宁强反应更是激烈:“这未竟之事当如何!”

    不等刘熙古解释,巴宁泰便看向宁强:“我等自当萧规曹随,行仁何必忧心?”

    紧接着他看着刘熙古,两人目光相交,他缓缓问道:“义淳以为如何?”

    刘熙古微微颔首:“巴相说得是。”

    得到想要的回答,巴宁泰脸上浮现出笑容:“那就拟旨吧,封王事就这么定了。嗯,文宗贤相意欲著书,专设一个奉贤馆处理文字杂务如何?”

    刘熙古不由挑眉,将陈佑拔高到如此地步,虽然有捧杀的意味在其中,但他并没有拒绝的想法:“甚好。”

    “既然如此。”巴宁泰笑着开口,“这皇宫内的军汉,便可撤出了吧?”

    刘熙古也是笑着回应:“庆安兄这话说的,兵员调动,向来是枢密院的事情。”

    “原来如此,我却是忘了。”巴宁泰十分自然地点头,“那咱们一道去见天子,先把事情定下来。”

    嘴上说着要去见天子,他们却没有立马动身。

    毕竟对陈佑请辞这件事,大家的意见并不统一。

    一个时辰后,汇总的意见送往陈相公府上。

    午后,梁关山带着陈佑的回复进入都堂。

    其后召中书舍人抵达都堂草拟诏命。

    一切程序走完,巴宁泰领头,拿着几份诏命带领一干宰相参政朝同明殿去。

    接下来只需要说服天子,这很容易。

第七百九十章 大幕将开新剧始

    宰相们赶到同明殿时,刘守忠依然守在殿外。

    他这一次可以说是搭上了全部身家,在此处片刻不离。

    午饭的时候为了饭菜安全,他先是要求派亲信去领饭,之后又把部下分作几批依次用餐。

    其实从潘美的态度上也能看出来,这似乎并不是一次经典意义上的政变。

    不过来之前都做好心理建设了,刘守忠并不介意在天子面前保持“忠贞不二、宁死不移”的形象。

    立在殿门外,刘守忠握着剑柄,瞪大眼睛打量宰相们。

    可惜人群中并没有他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陈佑没有出现,叫他擒贼先擒王的计划破灭。

    赵德昭不傻,明白陈佑似乎没有造反的打算后,精神上轻松许多。

    骤然听闻两府宰相求见,依然展现出天子风范,召见宰相的同时,未叫刘守忠带来的兵马随侍左右,甚至刘守忠本人都因未入两府而不能入殿议事。

    行礼落座之后,赵德昭首先开口。

    只见他做忧虑状:“听闻尚书令入宫时遭遇贼人袭击,不知可安好?”

    巴宁泰代表众人回话:“回官家,陈、薛二位相公虽有小伤,但于性命无碍。”

    “薛相公也受伤了?”

    赵德昭仔细一瞧,才发现除了陈佑,薛崇也不在。

    刘熙古再次解释,赵德昭微微点头,做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两位相公无碍便好,不知这贼人可曾抓住?”

    “未曾。”

    巴宁泰再次接过话头。

    他说完之后,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措辞,随后神情郑重的开口:“好叫官家知晓,此次两位宰相遇袭受伤,朝野震惊,天下震动。臣等惶恐之间,匆匆调集兵马保护官家,期间些许误会,以致冲撞圣驾,还望官家恕罪。”

    话音未落,宰相们在他的带领下起身行礼:“请官家恕罪。”

    这是两府一致把今天兵马异动的事情担了下来,不但面对天子这么说,之后还会以公文的形式传达给各司各州郡。

    赵德昭显然没想到会面对这样的场景,愣了一下才勉强笑道:“卿等不必如此,快请坐!我虽弱冠之年,亦知治国艰难,也知卿等忠心为国。”

    说话间,他的神态语气愈加自然。

    重新坐下后,巴宁泰终于开始说服天子。

    “陈、薛二相公遇袭之后,已生退隐之心。”

    其实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人问过薛崇的意见。

    不过这都不重要,听到这句话的赵德昭眼神有些发亮。

    “臣等以为,两位相公为国操劳半生,又遭逢大难,有心请辞实乃常情。”

    赵德昭连连点头:“是也!”

    “然!”巴宁泰猛然提高音量,“两位相公劳苦功高,方历剧变,卒遭罢职,恐民议不止,人心浮动!”

    赵德昭依然点头,只是这次没说话,单单看着巴宁泰,看他怎么说。

    “故,臣请官家不吝封爵之赏,以谢功臣!”

    赵德昭默然以对。

    所以还是要封王?

    那之前这么一套流程是干啥?

    他抬起头看向殿门方向,似乎能透过重重阻隔看到殿外的士兵。

    收回目光,赵德昭用低沉的声音询问道:“陈师要退隐,是何意思?”

    不等巴宁泰回答,他又低垂眼帘,口不由心地补充一句:“这天下诸事繁杂,尚需陈师相助,怎得就突然要退隐了?”

    巴宁泰仿佛什么都不明白,只是回答:“陈中令以为,官家已然成人,又有我等一旁辅佐,与国家政事,当无疏漏。且中令非是致仕,不过居家静养著书,若官家有意,仍可遣一中官往府中问询。”

    陈佑的确是要交权。

    陈佑没有致仕,他还有插手政事的机会。

    天子需要“我们”这些宰相压制交权后的陈佑。

    如果天子不放心“我们”,也可以用交权后的陈佑来制衡“我们”。

    “是么。”

    赵德昭低声回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接收到巴宁泰的暗示。

    “既然陈师如此想法,我也不好阻拦。此事,便交给枢密使安排罢。”

    得,现在连准备好的诏书都没必要拿出来了。

    巴宁泰这么想着,要不是殿前司兵马仍旧控制着皇宫,他根本不打算把诏书带来。

    这样的行为只会刺激到天子,连带着使天子对巴宁泰等原本应该站在保皇党一方的宰相产生抵触。

    或许这正是刘熙古梁关山等人的目的也说不准。

    于是,全程没有同刘、梁二人眼神交流,巴宁泰接下任务后直接告罪离开。

    走出同明殿,梁关山率先开口:“巴枢使为何不拿出诏书给官家过目?”

    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

    巴宁泰神色不变地回应:“我等非有将明那般权势,于天子,当多劝说。”

    其实他想说的是“哄骗”,但有些话不好讲得那么明白。

    沉默一阵,刘熙古出声缓和:“庆安说得也有道理,若叫天子兴起反对之心,虽能照常颁发,总归是个隐患。”

    梁关山目光转向刘熙古,微微点头,不再纠缠,直接抬脚往前走。

    ……

    己卯,大寒,寒之致也。

    昨日黄昏,两府的符令发至河南府各处衙门。

    大意是两位宰相遭遇爆炸袭击,为保障天子和百姓的安全,两府一致决定洛阳暂时封城,控制人员进出往来,河南府各部需配合调查幕后主使。

    今日的洛阳城内,街道上除了近卫司巡逻的兵马来回巡视,就只有一些杂役在清理昨日战斗留下的痕迹。

    辰时,今日邸抄发出,派送到各处衙门或官员家宅。

    “尚书令陈公遇袭受伤!”

    “今上欲封尚书令陈公为王!”

    “枢密使巴公受命主持两府诸事!”

    一连三条消息,第一条坐实了昨日的流言,后两条却表明朝廷依然安稳,没有发生改朝换代之类的事情。

    不过,陈佑封王,巴宁泰主持两府,这似乎预示着持续了十年的“陈佑时代“即将落幕。

    在普通百姓安心的同时,洛阳内外文武官吏却一个个躁动不已,想要知道自己会在这次权力更替中获得什么,或者失去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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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