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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史     欺世盗国txt下载     欺世盗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九十一章 日月更替称盛德

    过了晌午,京卫四个警备区的指挥层入城。

    他们分作两拨。

    一拨前往陈相公府上,希望知道陈相公是否真的要退出权力中枢,如果可能,最好可以阻止。

    另一拨则比较分散,去寻各自亲近的宰相参政,想要多得知一些内幕消息。

    这些接近高层的将领们现在内心十分矛盾。

    既希望来一场战争让自己成为天子或者新天子眼前的新贵,又希望能维持当前的稳定,按部就班往上升。

    很神奇,哪怕陈佑自己也没预料到,虽然很多将领通常没被划入所谓的“陈系”,但在这种时候竟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甚至刘熙古他们私下里都在讨论是不是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不过决定已经做出,再瞻前顾后出尔反尔,极大可能会迎来更差的结果。

    于是,在所有军以上指挥层的将领全都上奏支持尚书令陈公封王,并表达拥护两府、拥护天子的态度后,腊月初八这天,在京三品以上文武官员齐聚周山书院。

    传闻中身受重伤的陈相公终于出现在一众官员面前。

    今天的周山书院内外站满了近卫司兵马,书院师生得了一天额外假期,除了书院高层和某些被周山系官员看好的学生外,其余师生要么回家要么在城内城外游玩。

    每一个进入真理堂的官员师生,全都要脱下厚重的外袍,让人能一眼看出没有夹带危险物品。

    好在真理堂建造的时候就考虑过降温取暖的需求,不至于叫人受寒。

    这一次包括被殿前司“护送”过来的巴宁泰等宰相都坐在台下,台上只有一个留给陈佑的座位。

    所有人全都到齐后,穿着紫锦长袍,头戴黑色软脚幞头的陈佑从后隔间走出。

    烛火通明的真理堂中,靠近讲台的的官员们能够清楚的看到陈相公似乎没有什么不适。

    从陈佑现身开始,陆续有人站起身来。

    等他走到座位前站定,真理堂中所有人全都站立在原位,这其中少不了被“民意”裹挟的巴宁泰等人。

    “参见陈公。”刘熙古、梁关山带头行礼。

    “参见陈公!”余众紧随其后。

    呼喝声透过门窗,回荡在周山书院上空。

    陈佑微微躬身:“诸君不必多礼。”

    重新落座。

    陈佑开门见山:“前些日子,某在洛阳城内遇袭,可见这天下并非太平。”

    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陈佑今天的讲话,关系到接下来数年的朝局。

    “宰相尚有性命之忧,况小民乎?

    “这几日某夜不能寐,回顾兴国以来政令,深恐有疏忽之处,致天下难安,百姓难安。

    “慎思良久,某无愧也!

    “然,常闻一时之法易也,一世之法难也。更未闻有百世之法可治天下。

    “某受命先帝,辅佐天子,至今已有十年,而天下未太平,某之法,或当变矣!”

    听到这里,巴宁泰面色放松,靠坐在椅子上,微微阖目。

    陈佑没在意他们的小动作,继续道:“某问政于诸相公,‘法何变?’,皆言‘从天子!’。

    “故某当上书天子,请天子另择贤臣,主持政事。某则退而观之、思之,以求变求新。”

    前排的官员们倒是没什么动静,后排的书院师生则是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不等陈佑继续说话,后排有学生突然喊出声来:“山长以天下为累乎!”

    陈佑将目光投向发声的位置。

    当即有一名学生站起来,示意是他喊的。

    陈佑朝他点点头,开口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生民所系,重于泰山,不敢有一时轻忽怠慢。

    “今日有此言,非是弃万民于不顾,实为寻一世之法。

    “且某非撒手不管,亦有数言,欲为规矩。”

    那学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陈佑话中的意思,总之他安静坐下,同其他人一道,等着听陈佑要立的“规矩”。

    “某蒙太祖简拔,先帝提携,至今上信重,主持朝政十年有奇,所成微末之功有二。

    “一者乃普教策,从往圣之言,欲有教而无类,今吾行之!”

    这话说出来,陈佑理直气壮,甚至会生出“不虚此生”的感慨。

    台下“功无过于陈公”的话语此起彼伏,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二者乃善农策,轻赋税、免杂徭、修水利、治良种、广农械,此某为之!”

    其它像什么规范医典药典、税制改革、军队改制、整顿官制、开疆拓土、奖励推广发明发现等等,在陈佑心中都比不上这两样。

    “某以为,此二者不可废也!”

    这是底线。

    巴宁泰朗声答应着:“中令此乃谋国之言,吾等不可不从!”

    其余人等尽皆高声重复。

    陈佑微微颔首,继续道:“兴国以来,朝廷推行政令无算,有些许问题,需诸君商讨。”

    接下来就是建议了,基本上都属于听了或许会有好处,不听一定会促使矛盾爆发的那种。

    “其一为纸钞务。纸钞虽便于经济往来,然其易仿造、无价值,故某强令钱钞署存钱一贯发钞一千,诸君当思此策可久为否。

    “其二为均贫富。某尝言,均贫富者,可使富者衣锦绣食膏粱,贫者着棉麻餐粟米,不可使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故自西海试行限田、定酬之令,今欲推而广之,诸君当思此策可令天下安定否。

    “其三为商贾事。商贾之利甚也,其富而后求贵。然某以为商贾求利而寡仁,若其可言政事,则百姓之利损也,诸君当思何以治商贾。

    “其四为边疆事……”

    一连七八条,大都是利益所在,不得不争的内容。

    站在陈佑对立面的,要么是利益相左,要么是理念不同,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听从他这几条建议。

    周山讲话之后,陈佑退出权力中枢已成共识,陈系重心逐渐移向刘熙古同梁关山二人。

    而作为资历最老,最有可能接掌首相之位的巴宁泰,则在各种场合多次强调他将承继陈中令的政策,协助天子处置政务。

    之后更是召集枢密院议事,商讨如何保证北疆战事不败。

    这期间,为了安抚莫名其妙“被请辞相位”的薛崇,巴宁泰不得不将一些还没到手的利益许诺出去。

    毕竟木已成舟,薛崇只能捏着鼻子同意。

    乙酉,陈系终于达成共识,陈佑前往汴梁,坐镇开封府。

    丙戌,诏册尚书令兼中书令陈佑为梁王,进太傅,判东京留守。

    陈佑数次请辞,最终受命草拟册文,于私邸受册。

    同日,工部受命于汴梁城营建梁王府。

    丁亥,巴宁泰进中书令,任平章事。

    随后签发《奉贤诏》,称太傅、梁王佑立太平之学,为当世文宗大贤,今闻梁王欲治书讲学,天子甚喜,特设奉贤馆随侍之,以参知政事为奉贤馆学士,开封府尹知馆事。

    乙未,诏令来年春正月癸卯朔改元盛德,令有司铸年号钱若干以纪盛事。

    周国这天,终于变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 算得今日两难境

    时间进入盛德元年,正月里举办了一次籍田礼,兴国之后陈佑首次缺席。

    之后在巴宁泰的主持下,修改后限制放宽的限田令、定酬令颁布,饶是如此,巴宁泰依然被一些官员士子唾骂不已。

    但借着这次放行,他成功在接下来的参知政事任命中占据优势:新任命的四位参政有两位都是他这一派的,另有一位是陈系,一位是反陈系。

    同时他获得陈系支持后,暂时压下增选宰相的提议,维持陈、薛二人去职后的六相局面。

    到二月,巴宁泰顺着天子的意思与辽国议和,派遣使者商讨两国皇帝互上尊号的大事。

    战事结束后,他以酬功为由调动将领,把旧部放到关键位置。

    虽然暂时还不敢动京城的陈系将领,但他在军队的势力得到巩固,说起话来更加理直气壮。

    待到三月陈佑离开洛阳前往汴梁,宋氏外戚开始谋求入京任职。

    宋延渥的目标是推动一名参政拜相,而后他接任参政。

    巴宁泰在没有把握将刘、梁二人赶走之前,不会同意增加一名宰相。

    于是,他用“彰显皇家仁孝”的理由劝说天子提拔卢氏外戚。

    从这时起,他开始尝试在朝政中“去陈佑化”,树立新的秩序。

    五月。

    赵普坐在凉亭的躺椅上,翻看着新送到的邸抄。

    待其看到邸抄上写着令梁关山主持诸州水灾事,当即长叹一声:“总算来了。”

    翻完邸抄,他立刻安排仆役准备入京事宜。

    次日上午,青州刺史李崇矩找上门来。

    “则平兄,怎地听闻你家中奴仆在处置店铺?”

    赵普去年履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下平卢地区几个盈利颇多的邸店经营权,之后又陆续拿到了青州一些商铺的分红。

    现在突然开始出手这些店铺,也难怪李崇矩找上门来询问详情。

    招呼李崇矩坐下,赵普没有直说原因,而是开口问道:“青州现在有多少淄州方向来的灾民?”

    李崇矩不知为何有此问,心存疑惑地回答:“州衙所知不过三百余。”

    在青州看来,从隔壁州郡过来的三百多灾民,和“无”没有什么区别。

    赵普闻言故做奇色:“我闻淄州灾情甚重,毁坏农田不知几何,何以只得三百灾民?”

    “则平兄岂不知这连绵大雨只是害了农田?现如今哪家没有存粮,哪县没有救济?”

    说着,李崇矩笑出声来:“若是淄州灾民横行,恐怕不仅仅是他一郡之事,连累你我也是寻常。”

    “是也!。”

    赵普点头赞同,转过话头说起邸店经营如何不易,丝毫不提李崇矩之前的问题。

    这李崇矩也不傻,见此情景就知赵普不欲多言,又闲谈几句,就借口政务繁忙告辞了。

    又过了两日,李崇矩再次上门。

    这次却不是讨论政事,而是谈论亲事。

    李崇矩主动提及他有一女适龄未嫁,正可嫁与赵普长子。

    赵普不置可否,只是说儿女婚事,还得听一听儿女的想法。

    李崇矩倒是对自家女子容貌品性颇为自信,当即说要安排一场酒宴邀请赵家父子。

    几日之后,赵普、李崇矩二人约为儿女亲家,择日行媒聘之礼。

    ……

    “百姓能不能坚持到秋粮收获,这是个大问题。”

    刘熙古、梁关山二人相对而坐,现在开口的是刘熙古。

    “去年情况你我皆知,梁王为元辅时制定的各项政策,反对的人不少。去年失败了,今年难保不会抓住机会再来一次。”

    梁关山冷笑一声:“他们还有胆子吗?”

    “那我们也不能赌。”刘熙古微微摇头,“只能做好应对的准备。”

    说到这里,他神情郑重:“若是此事出了岔子,巴庆安必定要叫你罢相去职。”

    “如果全力应对可能出现的粮荒,太府将会没有足够的银钱应对下个月的兑换。”

    梁关山面色平静地看着刘熙古。

    刘熙古与梁关山对视:“第一批不是只有两百万缗么?”

    “若只是在洛阳承兑,的确只需要两百万缗,但那些人会放过这次机会吗?”

    刘熙古闻言挑眉:“怎么说?”

    “我已经问过太府,现在太府也不清楚所有纸钞的流向。但这些纸钞大都是针对大商行发放的,这几年虽然在普通商贾手里流通,若是有心,搜罗到大部分纸钞并不困难。”

    这话说出来,就比较明白了。

    刘熙古问道:“你是担心有人故意在某一处大量兑换纸钞?”

    “正是。”梁关山颔首,“太府对此已有防范,只是之前已经许下诺言要方便各地百姓兑换纸钞,这时候就不好毁诺。好在当初没有直说地点数目,现在得以只定五处地点。”

    “嗯,”

    刘熙古面色沉重地点头,继而问道:“你莫不是要每一处都备两百万缗?”

    “这倒不至于。只是一百五十万是少不了的,再少我担心。”

    梁关山说着,不由摇头:“若是平常时节倒也还好,只可惜去年救灾花了不少储备钱银,年初的一场战事又花去不少。尤其是四月份,巴庆安说动天子对西南西边用兵,又是一大笔支出。”

    刘熙古神情严肃。

    他现在怀疑,巴宁泰要对西边用兵,是不是在这里等着挖坑。

    “太府目前的库存你问了吗?”

    “如果以去年年末的态度应对灾情,再加上准备用于承兑的钱银,至少八月之前,朝廷不能有大额支出。”

    “哈!”

    刘熙古自嘲一笑,然后靠在椅子上仔细考虑。

    梁关山继续说道:“我的意见是,哪怕担负起救灾不力的责任,纸钞承兑不能出事。一旦出事,影响到的就是相公的威望,就是朝廷的威望。”

    刘熙古坐直身体,看向梁关山:“尚同,你觉得,若是去年没有那场粮价之站,现在还会有如此困境吗?”

    梁关山听到此问,瞳孔猛然紧缩,之后缓缓道:“或许不会有。”

    说着,他轻轻敲了敲桌子:“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敢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但是灾,不能不救,涉及近十个州郡,若是生事,必然天下震动。短期内朝廷可经不起再来一次王获瑞之乱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 敌我只在一念间

    “去年你跟我说,陈将明罢相可以取消保民令,这已经半年了,不但保民令没取消,还新增了限田、定酬二令。”

    胡承约左手放在桌上轻轻转动瓷盏,虽然同石熙载说着话,但目光一直放在瓷盏上,似乎其中有大道理值得探寻一般。

    “现如今又来撺掇我对付巴庆安。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石熙载笑了笑,朝胡承约拱手道:“相公非是信下官,而是信相公。正如当初巴相非是为了下官去对付陈梁王,而是为了他本人去对付陈梁王。”

    当初他好不容易说动巴宁泰,没想到巴宁泰转头抛开他这个中间人亲自跑去找天子。

    好在天子没忘了他的功劳,权力比不上宰相,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却不比宰相低。

    石熙载话说出口,瓷砖转动的声音停止。

    胡承约抬头看向石熙载,开口问道:“这次又是受了哪家的请托?”

    石熙载犹豫片刻,才轻声回答:“开封粮行被封了好些家。”

    胡承约闻言默然,好一会儿才道:“开封的事情,同巴庆安有什么关系?”

    开封现在是梁王陈佑的地盘,上下官员调动都会征询梁王府的意见。

    考虑到去年那一帮粮商的所作所为,陈佑秋后算账也不是不能理解。

    “三月以来,巴相多次调动梁王一派官员,陈梁王一直没什么反应,要么是其真的放手朝政,要么是其已失去掌控。“

    石熙载解释着要针对巴宁泰的原因。

    “现如今巴相安排梁相救灾,想来是要对梁相动手。陈梁王势弱,可助梁相度过此劫,以换其放手商贾事,顺带也能打击巴相,阻其势头。”

    胡承约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十分仔细地观察着石熙载的表情:“为何叫梁尚同救灾是要对他动手?”

    石熙载一愣。

    他当然知道,这就是他原本的计划。

    只不过陈佑突然遇袭请辞之后,他就再没关注过,没想到巴宁泰一步步完成了前置布局,只差最后几步就能逼迫梁关山在钱钞署和相位之中二选一了。

    仔细想了想,石熙载决定省略前因后果,只分析当前局面。

    待他说完,胡承约含义不明地笑了笑,应下此事,叫他自去谋划。

    石熙载离开后,胡承约没有继续处理公务,而是在考虑一阵后取出纸笔给赵普写信。

    ……

    梁关山接下任务后,召集有司商讨以何种力度救灾。

    预备在留下承兑所需钱银后,腾出尽可能多的物资用于本次救灾。

    因为大部分地区已经开始收割夏粮,这次水灾损失不大。

    而且受灾的也就十个州左右,完全可以从其它地方调粮过去。

    最大的问题在于,那些受灾百姓能不能拿出钱来买粮。

    一些基础设施去年才修过,想要以工代赈一时半会找不出来合适的工程。

    “募兵吧。”

    太府卿方文韬突然提出一个建议。

    “什么?”

    “募兵。”他重复道,“把那些家里贫困的青壮招募进团练或者民兵。”

    顿了顿,他的思路仿佛一下子打开:“正巧这些人招募为兵,可跟着学习读写识字,过个一两年遣散回乡,也能教各地教育监轻松一些。”

    他这边起了个头,其他人立刻看到这种做法的好处:

    “往后灾情皆可如此处置。”

    “也非是定要遣散,那等孤身一人或者品性恶劣者可强留在军中。”

    “若是招入军中,便无需做那等苦工,耗费那许多钱粮。”

    诸如此类的话语接连出现在梁关山耳边。

    大多数人考虑的方向还是省事和求稳,就好像宋朝的厢军一样,把活不下去都招进去,节约了大量的治理成本。

    造成些许冗兵就不算什么了,至少短期内无恙,等财政不堪重负的时候,他们这批人恐怕早已致仕了。

    再说,就算真的出了问题,需要头疼的是天子,是两府宰相,底下这些官员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可以了。

    对于这种不负责任的论调,正愁有没有什么两全之策的梁关山当然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最精华的部分就是把饥民招募为士兵。

    ……

    当梁关山准备把募兵作为救灾主要手段的消息递到巴宁泰面前,巴宁泰不知该作何表情,最终只是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没有将领会不喜欢自己手下兵马增加,哪怕是吃空饷的,也希望名义上的人数越多越好。

    尤其是他们手下的士兵全靠朝廷养活,不需要考虑人多了之后军饷怎么办。

    巴宁泰似乎准备坐视梁关山度过这次困境,没有丝毫为难地放任招募饥民为团练民兵的政令通过。

    身为主角的两人没有了交锋的冲突点,想要在一旁拱火的胡承约等人也就失去了下手的机会。

    就在梁关山忙着安排救灾募兵事宜的时候,巴宁泰召集在京将领以及两府有司,商讨给禁军将士提高待遇的事项。

    除了户部提出反对意见外,其余人等全都表示赞成。

    于是,巴宁泰吩咐军备司拟一份条陈交给梁关山审核。

    军备司司正石守信才从边军调回来不久,对这种提高待遇的事情具有极高的热情。

    因此,三天之后,军备司就把一份详尽的建议递交到梁关山的案上。

    而这三天,已经足够将“巴相公准备提高将士们待遇”的消息传开来。

    无非就是想让国库拿钱呗。

    要么梁关山否决这个计划失掉军心,要么同意计划,拿钱出来最终导致纸钞承兑出现问题。

    梁关山收到条陈后,没有立刻处理,而是下发到户部,要求户部、太府、税务监核算这项支出占比有多大。

    这种情况下,张贤在刘松鹤家中做客后,寻到梁关山。

    “你说是刘松鹤叫你传的话?”

    梁关山眯着眼,神情间有些意味深长。

    张贤好像没有丝毫察觉,十分平常地点头:“正是,刘光禄特意将下官叫去,说是有话要带给相公。”

    “说吧,什么话。”

    “刘光禄说,听闻多数纸钞都在几家大商行手中,不知可否叫他们一齐到洛阳来兑现钱。”

第七百九十四章 依旧太平无乱事

    梁关山面露奇色:“能否到洛阳来,他得问那些手里有纸钞的商户,问我作甚?”

    张贤闻言,低下头:“天下商贾事,还得相公做决定。”

    “是么。”

    演技无人欣赏,梁关山收敛神色:“同矩你以为刘延年为何有此一言?”

    “贤以为,或是刘光禄与那等商贾有交情。”

    顿了顿,张贤补充道:“没准是刘光禄想为彼等求些宽松之策。”

    沉默良久,梁关山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吾知矣。”

    话至尽处,张贤没有多留,十分干脆地告罪离开。

    梁关山在书厅木门关好后,取出一张折好的信纸打开。

    这是前几日从开封送来的梁王手书。

    纸上只有四个字:和光同尘。

    陈佑当首相的时候,向来是以斗求和、以争求同,现在从首相位置上退了下来,态度倒是缓和许多。

    梁关山不懂陈佑的心思,只能尽力去揣摩。

    数日之后,陈家名下的平安商行将过半股权交割给二十余家权贵豪商名下的商行。这些商行支付的银钱大部分是即将兑现的第一批纸钞,约占总发行量的七成。

    随后,这批纸钞连同平安商行原本收储的纸钞一道运往洛阳,作为订金预付给同属陈家名下的科技工坊。

    纸钞进入科技工坊的库房后,梁关山召集有司商讨军备司递交的条陈。

    五月下半月,两府令郑、澶、淄、济等州招募饥民为兵,其州郡各有限额。

    紧接着,辽国北府宰相兼北院枢密副萧思温遇袭身亡的消息传来,巴宁泰立刻召集两府议事,预备对辽用兵。

    刘熙古梁关山同胡承约联手否决了这项提议,拿出的理由自然是两国相善,不可擅动刀兵。

    刚刚与辽帝互上尊号的赵德昭自然对动兵一事表示反对,巴宁泰只得作罢。

    月底,提升禁军待遇一事终于落到纸面上,枢密院令将天下兵马待遇分为四等,分别是戍边禁军、内地禁军、团练和民兵,内地禁军和戍边禁军各有提升,其中戍边禁军饷银增加最多。

    一时间各地禁军欢欣鼓舞,但凡够资格上书的将领全都奏称本部兵马忠心耿耿感恩之至,要为朝廷效命,为天子效死云云。

    六月,钱钞署五处兑换点陆续开放。

    这期间虽有不少人持假钞诈取钱财,但无一例外都被抓住判处流刑送到边疆去充实当地人口。

    钱钞署在防伪上的工夫没白做。

    而且,因为纸钞集中的缘故,钱钞署没有必要在洛阳以外的兑换点备存太多现钱,无疑安稳许多。

    光是科技工坊一家,就在洛阳兑了大约一百六十万缗的纸钞。天下五处兑换点,洛阳这处总共回收纸钞约一百八十万缗,其余四处回收约二十万缗,另有不到一万缗无人兑换。

    太府商讨之后,决定放宽兑换时限,在盛德二年正月初一之前,剩余未兑换的第一批纸钞都可至洛阳兑换现钱。

    天下太平,四境无事。

    这是普通人的感受。

    钱钞署完成了一次超大规模的纸钞发行与回收,其中没有出岔子,这似乎表明纸钞普及应用的时机已经成熟。

    于是,在七月中旬,百余名商贾联名在各家私报上刊文,请求朝廷增发纸钞。

    ……

    “官人,王府到了。”

    听到招呼,李穆掀开车帘,下车站定,掏钱付车费。

    车夫离去,他才抬头仔细观察眼前这座梁王府。

    梁王府是由当初梁王故宅扩建改造而成。

    据说那座宅子一开始是先帝别院,梁王追随先帝之后得赠此宅。现如今又在当今天子的命令下改建成王府赐给梁王,难保其中没有什么隐含之意。

    不过眼前这座梁王府,除了形制外,似乎没有什么能表明身份的装饰。

    就连应该排列在门前的十六支戟都收了起来,更别提什么旗纛甲兵了。

    而且此时王府正门紧闭,连个卫兵都看不到。

    李穆觉得,他似乎走错门了。

    车夫坑人!

    叹了一声,李穆左右看看,想要寻到王府侧门。

    好在这一条街道全都是王府的,一边是梁王府,一边是奉贤馆及王府属官住处,只要能看到门,就可以进去问。

    或许建造时就考虑过这种临时拜访,在正门不远处就有一个洞开的门户,同正门也就相隔三十来丈。

    车夫坑人!

    李穆再次冒出这个想法,掏出汗巾擦擦汗,顺着墙脚阴影朝侧门走去。

    说是侧门,也有门檐影壁之类。

    门后站着数名着甲执械的士兵,影壁处坐着一中年男子,看打扮应该是门房。

    在士兵们的注视下,李穆到门房处登记后,影壁后绕出一年轻仆役来:“李官人请,仆这便带官人去见大王。”

    李穆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点头:“有劳了。”

    穿过侧面两个有甲士值守的房间,终于进入王府内部。

    他俩刚一走出房间,立刻就有一武士上前询问李穆的身份来意,确认之后才放行。

    梁王府的规矩未免过于森严。

    李穆刚刚生起这个想法,就被他自己打消了。

    毕竟梁王去年卸任宰相就有遇刺的原因在内,再加上今年辽国宰相也遇刺身亡,谨慎点也是应该的。

    身为梁王拥趸,李穆十分熟练地帮梁王找好了理由。

    远离王府外墙后,倒是少见护卫,显然王府也是外紧内松。

    很快,李穆被领进一处院子,得知需要在此等待梁王召见。

    领他过来的仆役自返回侧门,李穆一个人坐在屋内静待召唤。

    此时院内除了他和两名仆役外,再无其他人,显然梁王是真的少预朝政。

    不等他仔细打量院内情形,就有人来请他前往书厅,梁王正在书厅。

    过了两道门,书厅就在眼前,通秉之后,李穆独自入内。

    刚一进门,他连忙快走几步,在屋中站定后大礼参拜:“开封府学政权守少尹穆拜见大王!”

    “孟雍何以多礼,坐下说话。”

    “谢大王!”

    李穆起身坐下,看向身着燕居常服的陈佑,笑着道:“大王神采依旧,穆甚为欢喜。”

    陈佑闻言,轻笑着摇头:“年许未见,孟雍有些生分了啊。”

    听到这话,李穆嘿然道:“先前陈公去职离京,穆颇忧虑,今日再见陈公,顿感心安,不自觉就有些失态,望公原谅则个。”

    陈佑闻言,嘴角动了动,掀过这个话题,直接问道:“你怎地被打发到汴梁来了?”

第七百九十五章 未见上元灯如海

    李穆面露无奈之色:“巴相公提了一句,穆也是无法可想。”

    “杨涧西就这么同意了?”

    “此等小事,杨学士不会在意。”

    “呵。”

    陈佑笑了笑,转过话头谈论开封学政事宜。

    “国子监即将放开博士讲学,孟雍在开封准备如何处置?”

    “还请陈公示下。”

    国子监开放博士讲学,从去年就开始讨论,到今年四月终于有了定论:不再限制国子监博士公开讲学。

    这是放开了兴国年间对读书人言论的限制,允许学术权威们面向普通百姓公开表达自己对朝政的看法。

    那些被授予博士一职然后禁止公开宣传本人政治倾向的博士们额手称庆,称之为“拨乱反正”。

    陈佑当然反对这种操作,不过现在是巴宁泰当政,就算生乱,也是巴宁泰的锅。

    不过教育非一时之功,能让那些人对下一代的影响小一点还得尽量去做。

    “开封府的书院学塾需要整顿,授课教师有无资质,如何考核,你都要考虑清楚。

    “另就是,若有博学鸿儒讲学,不可随意设坛开讲,需至固定场所,且提前申报府衙安排场次时间。”

    顿了顿,陈佑补充一句:“若有可能,最好是请意见相左的二人同日同场先后讲学,以资学生开拓。”

    李穆连声应下,接着说起本地漕运事宜。

    因为有陈佑在,开封府一切求稳。

    正常来说,开封府主贰官的政绩只有两个来源:看好梁王府,管好漕运。

    如果能落了梁王府的面子,甚至动了梁王府官员,在首相甚至天子眼里都是加分项。不过且不提这么做的危险性,单说李穆陈系官员的背景,他就不可能走这条路。

    而漕运,钱粮所系,若是能想出一个降低损耗的法子,除了能够青史留名,也能得一个“精擅财计”的评价。

    听完李穆的计划,陈佑思忖一番,开口道:“你在这边空想,不如去看一看问一问。”

    也就是否决了李穆的想法。

    李穆略显尴尬,几句之后便告罪离去。

    他走之后,陈佑倒是开始考虑漕运事宜。

    之前争论他退位后该居住何处,汴梁的优势就在于它是最重要的粮食中转点。

    去年救灾粮之战的主力粮商,就是开封粮商。

    梁关山赢下战斗就清理了一波,年初借着陈佑遇刺案打掉一些高官,几家失去后台的粮商要么割肉另投,要么直接被瓜分殆尽。

    陈佑抵达开封后又开始清理整顿,到如今开封府的粮商基本都和宰相参政有关。

    经销商的整顿到这一步就结束了,剩下的再想动就不是商业手段而是政治斗争。

    除掉销售渠道,就剩下运输渠道和原产地两个了。

    要动原产地,就涉及到当地小粮商,尤其是和当地专员节度使有关系的粮商不太好动。

    那么,先从运输渠道开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得想法子让巴宁泰先对漕运下手。

    陈佑在首相位置上干了不少挑头的事,现在也轮到巴宁泰了。

    巴宁泰的确很快就挑头了,却不是针对漕运,而是针对陈佑。

    七月,有官员弹劾御史台多名御史收受贿赂随意调整私报审查标准。

    紧接着,有御史奏称早先时候御史台内部就曾调查过御史随意调整审查标准一事,最终被御史大夫汪弘洋包庇下来。

    最后又扯到李文渊。

    当然,这次风波是有人授意的,没谁敢提当初是梁王把天子中旨怼了回去,全都栽到汪弘洋身上,说是汪弘洋为李文渊遮掩罪状。

    最终,汪弘洋出为某州刺史,李文渊被赶到蜀地知州事。

    接掌御史台的是曾经就当过御史大夫的董承林。

    在大家的印象中,董承林虽然很烦人,但当初他是被梁王扔出京的,这时候把梁王门下踢走重新换上他,其中意味值得细品。

    新的御史大夫还没进京,参政白崇文请求致仕,前宰相赵普入京以吏部侍郎一职参知政事——权吏部尚书杨子任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尚书。

    九月,赵普再度拜相。

    宋延渥接了吏部侍郎一职,紧接着税务监庞中和出京。

    李善文接掌税务监,受命配合太府完成第二批纸钞回收。

    这一次巴宁泰没再添乱,反而帮着太府渡过难关。

    只是他随后就要求太府发行一千万缗纸钞,方文韬在同刘熙古、梁关山等人商议之后拒绝这项要求。

    年底,方文韬因为纸钞事升任翰林学士承旨,以本官参知政事。

    李善文升任太府卿,主持纸钞事。

    盛德元年最后一次都堂议事上,方文韬十分直白地警告太府寺,发行的每一钱纸钞都必须和库房里面的一枚足重铜钱对应。

    有没有人听,不知道,但这锅算是甩出去了。

    依然是在这次议事,军备司正石守信提出运送到各部兵马的粮草在路上损耗严重,希望朝廷能想法子解决此事。

    胡承约随口提到现在不仅仅是军粮运送损耗,只要是粮食运输,就没有不损耗的。

    既然起了个头,没有不抓住的道理,刘熙古立刻提出“派人去研究漕运,看是否能改良方法减少损耗”的建议。

    巴宁泰不觉得有什么改进空间,但这不妨碍他借机把某些人赶出京城。

    于是石熙载受命出京督巡漕运,连上元节都没给他过,年前下旨,年后就催促其出发。

    “巴相公倒是越来越有梁王昔日风范。”

    站在渡口,石熙载说出这么一句话。

    前来为他送行的李柯摇头道:“这就是宰相。”

    石熙载看着忙碌的人群,沉默良久后突然以极低的声音开口:“这两个月官家对朝政不太上心,越来越喜欢直接从宰相的意见中挑选一条施行,我若离去,担心官家会被宰相蒙蔽。”

    给三条选择,一条肯定不能选的,一条能达到想要的结果,最后一条同第二条差不多。

    这种小花招谁不知道呢?

    但偏偏用这样的花招对付赵德昭这种享受“选择的权力”的人,屡试不爽。

    毕竟能用“拒绝”来对抗大臣的天子很少,通常他们都是要求的一方,是被拒绝的一方。

    石熙载是看透了,不同于陈佑的强硬,巴宁泰喜欢用软刀子和语言陷阱。

    看起来就好像陈佑是久历军阵的老将军,而巴宁泰才是浸淫官场多年的文官。

    不过听了石熙载的话,李柯却没有多大波动,毕竟石熙载也经常使用巴宁泰的招数对付天子。

    因而他只是轻声问道:“赵相公怎么说?”

    “赵相公……”

    提到赵普,石熙载脸色有些怪异。

    “我去辞行时谈及此事,赵相公只给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为政以德。”

第七百九十六章 人心向来难测度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李柯轻声道:“他也想学陈梁王?”

    “他要是有这个心思,当初也不会被陈梁王赶出京城了。”石熙载轻哼一声,“无非是不想同巴相公起冲突罢了。”

    一如当初巴宁泰面对陈佑。

    眼看船将,石熙载不再耽搁,他直接问出早已想问的问题:“听闻观棋兄早年曾在陈梁王手下做事,兄长以为陈梁王用人如何?”

    “那还是当初陈梁王尹京兆的时候了。”

    李柯随口答着,皱眉考虑一阵,摇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凡为其所用者,皆尽其才。”

    “若是有人在他用之前就被怀疑了呢?”

    石熙载笑着说出这句话,紧接着扭头看了眼船只,然后不等李柯反应过来便拱手道:“某先去了,兄长请回。”

    言罢,转身上船,徒留李柯一人,站在原地皱眉不已。

    ……

    “坐,坐。在我这就跟在将明那一样,不必在意礼数。”

    宰相书厅中,赵普招呼着白茅坐下,转身从书架上的档案后面掏出一个细颈水晶瓶:“我这正好有归义军进贡的西域葡萄酒,你来尝尝。”

    白茅低声回应:“公事期间不得饮酒。”

    “无妨。”

    赵普放下水晶瓶,又弯腰从书桌的柜子里掏出一个木盒,打开取出两只水晶杯放到酒瓶旁。

    “光禄寺提议打开西域商路以便支援归义军,这葡萄酒,正是最重要的商品之一。”

    说话间,他已经将色如琥珀的葡萄酒倒入水晶杯中,一股香甜的气息飘荡在书厅内。

    “这天下风潮啊,总得咱们先做起来才行。”

    将其中一只水晶杯递给白茅,赵普率先喝了一口。

    眯着眼微微摇头细品,然后睁眼看向白茅:“尝尝看够不够格。”

    宰相都这么说了,白茅不是宁强董成林那等人,也只得听从,站起身来举杯示意之后抿了一口。

    沉默片刻,白茅称赞道:“的确是好酒。”

    “哈哈!”

    赵普笑笑,一口喝下半杯,之后才一边示意白茅坐下一边开口问道:“你觉得光禄寺的提议如何?”

    白茅顺势放下酒杯,端正姿态回答:“这恐非是光禄寺一家之事,或许朝廷方略重点都得从北疆转移到西部。”

    军政经,很难分开。

    如果没有军队保驾护航,西域商路不可能维持。

    假如朝廷不出兵,就得依靠归义军。过个几年十几年,有一条商路供养的归义军恐怕比现在还要离心离德。

    “巴庆安颇为意动。”

    赵普笑着说出这句话,屈指弹了一下半空的水晶杯,发出悦耳的声音。

    “正好天子也觉得该同辽国止战。”

    两国都需要整顿内部,这时候保持和平的确是双赢。

    “而且。”赵普脸上的笑容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他准备把天雷军调过去。”

    天雷军和渤海海军是陈佑手下嫡系中的嫡系,哪怕焦继勋在当年天雷军研发新武器时全程关注指导,也没能动摇陈佑对天雷军的影响力。

    “你说,若是西域用兵,潘仲询是不是最佳选择?”

    赵普伸手画了个圈。

    “西域都护府,北庭都护府,或者直接给他一个陇右道大都督,他会拒绝吗?他能拒绝吗?”

    大都督位在参知政事之上,军政一把抓,若是能平定西域,必然要以拜相为代价将这位大都督调回京。

    白茅看着赵普,没有回答,而是提出自己的问题:“赵相怎么看?”

    “某以为,朝廷之患,在契丹。”

    白茅点头。

    赵普继续道:“茹汇你以为保民、限田、定酬三令如何?”

    生硬地转换话题,但这足够表明赵普的意思了。

    白茅稍一犹豫,回道:“需得整顿。”

    赵普笑道:“鱼和熊掌不可得兼。”

    ……

    “是,刘梁二位相公多次提出要整顿保民三令执行乱象都被巴相等人否决,但这毕竟是在两府议事中提出来的,不像都堂议事那般众人皆知。”

    面对着皇甫楠,张贤言辞恳切。

    “谁又能知道两位相公一直为此努力呢?光看眼前情况,谁又相信两位相公真的出力过呢?”

    皇甫楠闻言,皱眉不语。

    “我等没有参与两府议事,虽在洛阳尚不可知,何况远在汴梁的梁王?从梁王退出中枢起,中枢决策都只能靠别人转述,这其中又有几分可信?

    “巴相公是如何阻止天子派遣中官旁听两府和都堂议事的?无非一条:天子有事当直询宰相,不可经人转述以免遭受蒙蔽!”

    许久,皇甫楠终于开口:“那你是怎么想的?”

    张贤肃容道:“说服胡相公,一同在都堂议事时提出整顿保民三令的建议。刘梁二相公必然赞同,宁相公也当同意,五名宰相意见一致,便是天子也得仔细思量。”

    皇甫楠眉头紧皱。

    他本能地有些排斥这么做。

    倒不是因为率众胁迫,而是为了一个不在中枢的人冲锋陷阵,这样的行为未免不符合他宰相的身份。

    哪怕早先他是陈佑提上来的,哪怕陈佑离开中枢才半年多,但现在,他皇甫楠才是宰相。

    怀着这样的心思,一时之间他甚至没去考虑如果刘梁宁三人加上他皇甫楠都保持一致的话,为什么要特意去说服胡承约。

    好一会儿,皇甫楠终于开口:“同矩啊。”

    “相公请讲。”

    “治大国若烹小鲜,讲究一个平稳,“庆安毕竟是首相,当众胁迫这种事情,还是不做为好。”

    皇甫楠看着张贤,语重心长地说出这番话。

    “相公!”

    张贤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激动焦急的神色。

    “嗯。”皇甫楠敷衍的回应一声,抬手拿起毛笔,“你先回去仔细想想,此事不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自会同义淳尚同商讨。”

    看着张贤满怀不甘地起身告退,皇甫楠不知怎的,突然心情愉悦起来。

    ……

    汴梁王府街,昨日才入城的石熙载坐在马车上,一遍一遍推敲等下见到梁王之后该说的话。

    洛阳那边有张贤居中联络,张贤毕竟是书院出身,应该不会有问题。

    事情能不能成,就看他这边能做到何种程度了。

    马车停在侧门前,石熙载下车整理衣冠,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稍稍平静了一下心绪,才迈步走进梁王府的侧门。

第七百九十七章 从来可谋是人性

    昨日刚一入城,石熙载就递上了拜帖。

    今日入王府颇为顺畅,甚至都没等候,直接就被带往书厅。

    甫一进门,石熙载立刻趋步至书厅中央,恭敬下拜:“太子中允、知制诰石熙载拜见大王!”

    “石中允不必多礼。”

    陈佑吩咐仆役奉上茶水,石熙载坐下后没有喝茶,而是开口解释他过来拜访的原因:“下官此番来开封,乃是受了两府符令,巡察漕运诸事。大王坐镇东京,总制天下粮运,下官特来求教。”

    “某可没有总制天下粮运。”

    陈佑笑着回了一句。

    石熙载听到这话,心脏都好似停了一拍。

    见陈佑没有继续说,石熙载才悄悄松了口气,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容:“是下官失言,请大王恕罪。”

    “无妨。”陈佑神情自然,“漕运事你当寻沿河诸州郡主贰官。到我这里,恐怕也只能谈一谈诗书。”

    这两句话,石熙载一个字都不会信!

    稍一停顿,石熙载说出了他准备许久的话:“说来下官在官家跟前侍奉,尽来有一事颇为不解,此番有机会拜见大王,斗胆请大王赐教。“

    “何事?”

    “保民、限田、定酬三令颁行天下已有经年,天下人皆知此乃大王仁政。然下官在中书听闻去年多有州县借三令仁政之名行残民盘剥之事。”

    话说一半,石熙载停下话头,抬眼看了看陈佑,好似有些忧虑陈佑的态度。见陈佑没有旁的反应,才继续往下说:“下官不知朝廷为何不予以规范,莫不是别有深意?”

    陈佑神情微动,仔细打量石熙载,想要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

    走出梁王府,石熙载感觉他整个人都是木的,全靠一股气撑着。

    一直到坐上马车,这股气才泄掉,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倒不是说梁王威势有多么重,纯粹是他这次谋划十分重要,被梁王怀疑都行,但一定不能叫梁王对他反感。

    好在目的已经达成。

    虽然梁王没有表露出真实态度,但能同他讨论如何处置州郡曲解三令,就证明已经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现在或许不会多想,但等洛阳传来胡承约首次提出要严查相关事宜的消息,梁王自然就会想起今日话语。

    到那时,一个十分致命的疑问会浮现在梁王的脑海中:为什么刘熙古和梁关山之前没有在都堂提出这等要求?

    马车即将走出王府街,石熙载回过神来,掀开车帘看着梁王府的外墙。

    现在只希望皇甫楠能多为他自己着想,也希望梁王对朝政依然有影响力。

    不求多,能换掉一个宰相就够了。

    ……

    在二月到来之前,巴宁泰召集都堂议事,讨论今年军政诸事。

    因这次只提建议,不做决定,各种事项都被抛出来讨论。

    比较重要的有五条。

    光禄寺提议开西域商路;

    太府寺提议今年首批增发一千万缗纸钞;

    吏部提议改一年一举为两年一举,同时诸科初授官皆为方镇州郡;

    教育监提议整顿私校发展官学;

    司农寺提议废除限田令。

    就在司农卿王康源发言之后,胡承约适时开口:“要说限田令,我以为留着总比废了好。现下种种,皆是郡县曲枉之果,只要规范郡县,限田之令不失为仁政。”

    都堂议事厅内安静一阵,刘熙古深吸一口气附和道:“保民、限田、定酬三令,皆遭曲枉。此非一事一时,乃是官吏考课出了问题。”

    虽然不清楚胡承约为什么突然要提这件事,但不妨碍刘熙古借题发挥。

    “吏部。”

    刘熙古看向皱着眉头的杨子任。

    “御史台。”

    刚刚履新不到半年的董承林。

    “肃政司。”

    以及久在肃政司的刘温叟。

    一个个点过去,刘熙古语气严厉:“此三司者,难辞其咎!”

    胡承约听了,眼角狂跳,连忙出声道:“此倒非是有司之过。三令初行,上下皆不知何为准绳。严训考课不能治其根本,立格定式方可令天下明晰。”

    梁关山同刘熙古目光交流之后,接过话头:“那就定下来罢!”

    梁关山一一看向宰相们:“恰好格式也该重新审定了,就把这三道诏令也加进去。”

    此言一出,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胡承约是皱着眉怀疑他是不是选错了时机,而赵普则是仔细打量刘熙古同梁关山后将目光投向坐在人群中的白茅。

    白茅注意到这一点后,毫不避讳地回应赵普的目光。

    赵普收回目光,稍一思忖,便明白白茅已经做出选择。

    他有些意外,不过好在将选择摆出来之前,他就准备好了应对措施。

    想到此处,他看向刑部尚书冉益谦,缓缓开口:“律令格式,还得看刑部。刑部不是刚提出要效仿医典药典编纂一部法典么,此事交给刑部便可。”

    医典药典编了有二十多年才完成,虽然时间主要耗费在验证上,但也足以证明在这个时代编纂统合类书籍的困难之处。

    冉益谦想编完他的法典,至少要三五年,这几年有足够的时间来找机会把保民三令废除。

    这个建议下隐藏的目的,冉益谦或许清楚,或许不清楚,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此扩展刑部的职责范围,增加法典包含的内容。

    因此,当刑部被点名之后,他立刻开口:“太祖建基以来,律令格式多有变动,亦有前朝旧规沿用至今,其间矛盾之处不胜枚举。正可趁此机会修改整顿,或废或增,以定规矩。”【1】

    “此议可行。”

    巴宁泰终于开口。

    不过他没忘了这次都堂议事的性质,转头看向提出建议的梁关山:“过两日我等召集有司仔细商讨。”

    首相都这么说了,这个话题就此跳过。

    这次都堂议事结束后,胡承约提出要规范保民三令执行情况的消息很快传开。

    这是第一次有宰相在都堂议事中提及此事。

    所有不知内情的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冒出同一个想法:胡相公这是又站到梁王一派了吗?

    “两府议事终究只有宰相知道。”

    天子面前,言及此事,郭守能如此说。

第七百九十八章 今时可定明日事

    “嗯。”

    赵德昭对此深有感触。

    有陈佑的例子在,他一直担心宰相们私下商讨政务会把他架空,之前想要安排宦官旁听,却被巴宁泰怼了回来。

    从那时起,他就琢磨着怎样才能禁止两府议事,只保留参与人数众多的都堂议事。

    可惜巴宁泰一直不给机会。

    “如果一切顺利,梁王或许会要求取消两府议事。”

    “啊,嗯。”赵德昭知道石熙载等人的谋划,但总感觉有些不靠谱,“梁王毕竟是朝廷柱石。”

    当初巴宁泰在推动陈佑罢相封王时所说的借口成了现实,天子真的准备借助陈佑来对付他这个现任首相。

    郭守能分析了一阵,赵德昭只是点头,不多说话。

    久在郭守能说得口干舌燥时,有宦官通秉:从华山请回来的道人已经等在门外。

    赵德昭早就在等着了,听到通秉,直接将连襟郭守能打发走,端正坐姿让宦官请道人入内。

    一名看上去不过二十许的道人大踏步走进殿内,大礼参拜道:“方外之人彭继道拜见陛下。”

    “尊师快快请起!”

    赵德昭连忙起身,快步走到道人面前将其扶起。

    “尊师方外高人,不必拘于俗礼。”

    彭继道顺势站起来,嘴里依然说到:“陛下乃天子人皇,乾坤之内、四海之间,皆为臣妾,继道虽方外,亦服管教。”

    这话听在赵德昭耳中,分外顺耳。

    “陈真人可还好?”

    “真人正在闭关修行,这才错过陛下诏令。”

    “陈真人一心求道,令人钦佩。”赵德昭喟叹一声,紧接着又语气激昂,“不过也正因此,才叫某见了尊师,也是天意。”

    彭继道笑笑,出声道:“天意即圣意,陛下有所疑,则继道顺天而来。”

    “哈哈哈!”

    赵德昭畅快地笑出声来,紧接着脸上笑容不止地问道:“那真人可知某所疑者何?”

    听到这个问题,彭继道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笑而不语。

    等了等,才在赵德昭的目光下缓缓开口:“圣心莫测,继道怎敢妄自揣度。”

    这话一出,赵德昭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

    这期间彭继道安坐如故,好似全然未曾关注天子神色一般。

    其实他大概能猜测到赵德昭请陈抟过来的原因,虽然这次陈抟闭关,是他代替过来,但目的应该不会变。

    光说彭继道,旁人可能不清楚,但提起他的道号“五松“,知道的人不少。

    当年他受陈佑指派,和释圆成分别担任日本道录司的主贰官,协助传法院在日本破山伐庙移风易俗。功成之后,释圆成回洛阳,他回华山,一时之间风头无二。

    不过从那之后,他便隐去道号,在华山只以姓名行世。

    所谓继道,继的乃是其师彭晓的道,虽然彭晓羽化之后他就跟在陈抟身边学习,但教养之恩他从未忘记。

    有从前的关系,他进洛阳之前,陈佑就安排人手将皇宫内的情况告知于他。

    最值得关注的,或者说最有可能成为天子心病的只有一条:当今天子现在只有一个女儿,两名皇子先后早夭,就在天子诏陈抟入京之前,周妃查出有孕。

    他本可以表演一番“测算之能“,不过他放弃了。

    好话说得再好听,都不如一个“诚“字。

    赵德昭有武德司,虽然之前被枢密院谍报司压制甚至控制,但身为天子,总能得到一些死忠。

    所以他知道彭继道就是曾经的五松道人。

    那么,彭继晓究竟有没有和梁王交流消息,更深一点,梁王有没有继续打探皇宫内幕?

    赵德昭虽然眉头舒展,可心中却冒出了这样的疑问。

    怀着这样的疑问,他问出了一个正常皇帝都会问的问题:“尊师久在真人身侧,可知有何修善养身之道?”

    “继道所学者,乃诵读经典吐纳静养,于时无用。陛下龙颜秀异,有天人之表,博达古今,深究治乱,真有道仁圣之主也。正君臣协心同志、兴化致治之秋,勤行修炼,无出于此。”

    赵德昭闻言默然。

    他不想听这些,他想见到一些神奇的表现,这样才能增加他的信心。

    终于,他忍不住直接问出口:“吾之子嗣,何应也?”

    稍一沉思,彭继道说了一句卜序:“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稚也。”

    “作何解?”

    彭晓回道:“陛下乃天子,人遂天意,天从人愿。非陛下问于继道,乃继道问于陛下。”

    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

    这种话,初听之下尚有欣喜,在赵德昭真正想问事情的时候再来一次,立马叫他心中不悦:“如此,彭卿且去歇着吧。”

    彭继道花了半个月时间来到洛阳,只见了天子一面,五天之后就离开洛阳返回华山。

    天子甚至连象征性的赐物都没给,可以想见对他的印象差到什么程度。

    没人在意这个不出名的道士,即便京城僧道圈子里偶尔讥讽的提及有这么一件事,也没人记得这么个名字。

    二月,朝廷终于达成共识,要打开西域商路。

    与此同时,将军事重心从辽国转移到西域也成为既定政策。

    不过两府在何人主持西域军事上僵持下来。

    毕竟不是什么好活,合适的人选有很多,选谁全看宰相想要提拔谁。

    是的,目前为止巴宁泰等人还想着把这次西域之战当成跳板,提拔一个或者多个符合心意的将领。

    在这种情况下,赵普直接来到巴宁泰的书厅,坐下之后开门见山:“庆安兄以为叫潘仲询去西域可行否?”

    巴宁泰听了,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但紧接着笑着摇头:“若是叫潘仲询去,那就不是立功,而是发配了。梁尚同不会同意。”

    “如果潘仲询愿意。”

    赵普呵呵笑道。

    面对巴宁泰疑问的目光,他说出了答案:“可升其为安西大都护,若有功,则晋大都督。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可也?”

    巴宁泰瞳孔微缩,眉头紧蹙。

    他在仔细思考其中利弊。

    赵普继续加码:“西域事杂,三五年内恐怕难以理清。”

    巴宁泰很快下定决心,点头附和道:“潘仲询能谋善断,当可平定西域。”

第七百九十九章 欲请天子亲掌政

    首相下定决心,又有宰相至少两位宰相支持,很少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这一次也一样。

    巴宁泰先是说服了天子,紧接着在两府议事中意外获得皇甫楠的支持。

    四位宰相意见一致,刘熙古、梁关山也只得默认此事。

    两府议事结束后,刘、梁二人又在刘熙古的书厅相聚。

    木门关上,梁关山放下只抿了一口的茶盏,看着刘熙古说出了自己的建议:“我准备去见天子。”

    面对着刘熙古询问的目光,他解释道:“我想劝说天子下令将两府议事改为御前廷议。”

    刘熙古稍一沉默,点头附和:“两府议事只得两府宰相知晓,的确不妥。”

    当年王朴等六位宰相谋于暗室,官家年幼不能理事,卢太后亦不能制,这才定下两府议事的规矩。

    两府议事最大的好处就是隔绝了皇权对宰相们的控制,利益兑换可以放在内部进行,全体宰相一致行动,就连皇帝也得退让。

    现在么,巴宁泰多次利用天子来清除陈佑的影响力,两府议事的初衷已被舍弃。

    上个月胡承约出乎意料的提议,这个月皇甫楠顺理成章的倒戈,叫刘梁二人警惕起来。

    他们不傻,即便身在局中难以看清,也有幕僚帮忙分析利弊。

    意见一致,那就好办了。

    当然,不能这么直愣愣地区找天子,肯定得准备一些要求。

    这不是利益交换,而是表明自己站在天子这边,因为这些要求一定会“对天子有好处”。

    惜哉当下朝局,这些利于天子的事情无法推行,必须做出某些改变,才能把这些事推行下去。

    商讨妥当,梁关山直接往同明殿去。

    赵德昭本来在批阅两府筛选后的奏章,都是些日常汇报的小事,甚至都不需要批“可”或“不可”,只需要圈阅。

    那些需要批准或驳回的奏章,都会在两府给出处理意见之后才送到他这里来——大多数时候送到他这里的奏章只起到一个“告知”的作用,两府批完直接就安排执行了。

    看上去似乎同陈佑在时没什么两样,但对赵德昭来说有本质区别。

    陈佑在时,两府定下的事情不会改,赵德昭提出的要求不会被满足。

    而现在,巴宁泰至少表现出愿意为天子意见去说服其他宰相的姿态。

    当宦官通报梁相公求见的时候,赵德昭先是没反应过来,之后才放下笔令宦官请梁关山入殿。

    行礼落座后,赵德昭先开口:“可是开封有事?”

    赵德昭也知道刘熙古、梁关山是陈佑的代言人。

    梁关山闻言露出诧异的神情:“臣未闻开封有何事,请官家示下。”

    赵德昭看着梁关山的面孔,想从中判断其是否在演戏。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转而问道:“既然开封无事,梁卿过来是为何事?”

    “未知陛下可记得教育少监曹骢所上《阶级论》?”

    赵德昭快速眨眼,张了张嘴,又皱眉仔细推敲一下才开口:“国子监不是说此论乃外道邪说?”

    其实从内心来说,赵德昭还是挺认同阶级论的,得益于陈佑从前的教导,他也知道权力源于人心。

    不过突然被一名宰相问到,他选择不说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因为官位不能世袭的缘故,宰相可不一定支持《阶级论》。

    毕竟宰相子孙不出意外大都是中层官员,正是《阶级论》中应该被上层和底层联手对付的那部分人。

    “其文或有不妥之处,然其中提到百姓安稳则天下安稳,臣深以为然。”

    这话没什么问题。

    赵德昭快速考虑一遍,跟着点头,示意梁关山继续往下说。

    “陈梁王为首揆时,立保民令使农工百姓可与地主工商主相峙,立限田令划分田地阻止兼并,立定酬令宰割工商主,此三令者,其志在使民富强,削地方豪强大户。

    “然盛德以来,依保民令结社者多为地方大户,亦或工商业主。彼等仗地广钱多,下欺百姓上瞒朝廷,公然违逆限田定酬之令而无惩处。

    “天下百姓甚苦之!”

    保民令全称是《工人或农民协会及社会保障令》,其中条款不必细说,主要是对工农结社做出规定,鼓励工人或农民通过结社来争取和保障自身权益。

    让百姓自发自觉地同地方大户豪强做斗争,官府通过拉偏架的方式保证双方势均力敌,不至于叫工农结社失控,也不会叫大户得胜。

    很可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绝大多数地方官府在拉偏架的时候帮错了人。

    农民结社的会长或副会长是家中田地最多的大户家的佃户——可能会因为在结社中帮大户张目,而得到一些好处,比如减免租金,再比如可以免利息从大户贷款来低价购买大户因为限田令而不得不出售的土地

    相应的,工人结社的领导层也都与工商业主息息相关,或许他们会因为当上会长而解决了家中子女读书或治病的难题,也或许他们会因为当上会长而得获得额外加薪——毕竟是他们代表工人们拿着定酬令去和工商业主商讨薪酬。

    总之,在大多数地方,保民三令并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反而让百姓的生活变得更差。

    梁关山举了一些例子,随后做了总结:“天下百姓只知三令乃朝廷之令,只知地方官府为大户张目,只知彼等日渐贫弱,长此以往,百姓视朝廷为仇雠,天下岂得安稳?”

    赵德昭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才问道:“梁卿以为当如何?”

    “定下格式,凡不依者,考课中下,过而不改者,罢官以为警示。”

    “唔。”赵德昭有些犹豫,“如此,恐百官不安。”

    “百官不安,则陛下安,百官安,则陛下不安。”

    赵德昭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既如此,可令东府为之。”

    终于说到这里了!

    梁关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叫官家知晓,两府七位宰相,只我同刘、宁两位相公认为当立即整顿三令施行,巴相公等皆欲待刑部编纂法典后方行整顿。”

第八百章 御前议定削相权

    赵德昭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对编纂书籍的耗时没有概念。

    毕竟周山书院的教授们出习题册的时间都是以月来计算的,各种内核相同的题目改几个字就又拿出来用,似乎很轻松的样子。

    见天子没反应,梁关山不知哪里不对,只得继续道:“法典繁杂,非三五年不得成,天下百姓可等不得这么些年。”

    赵德昭这才反应过来,稍一思忖后开口问道:“巴卿等人难道不知?”

    梁关山神色未变:“虽知晓,不以为意。”

    沉默良久。

    梁关山决定主动递刀:“两府议事仅宰相七人得知,臣言议及此事,彼等言未议此事,官家信何人?”

    赵德昭默然以对。

    梁关山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宦官通秉巴相公遣人来送两府议事的记录。

    这是巴宁泰取信于天子的举措之一,当初拒绝派遣宦官旁听两府议事的命令,改为他亲自书写记录交给天子查阅。

    赵德昭翻开首相亲笔书就的记录。

    有说把三令放到法典中,规范官吏行止,但没说现在的种种乱象需要整顿,也没说编法典的这段时间该怎么办。

    许久,赵德昭轻声问道:“梁卿以为当如何?”

    “官家主持两府议事便可。”

    ……

    数天之后,宰相们差不多完成“凝聚共识”这个阶段任务,也该到召集都堂议事确定具体事项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天子突然召见两府宰相、参政并中枢诸司主官聚于同明殿。

    端坐在御座之上,看着殿内群臣,赵德昭心中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盛极一时的陈佑都被他赶出洛阳了,这些在陈佑时期不敢发一言的人还想同他争权?

    怀着这样的想法,赵德昭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他先是扫视群臣,紧接着看向梁关山:“昨日梁相公入对,言及宰相们不当谋于暗室,我深以为然。”

    被天子刺了一刀,梁关山神色如故。

    巴宁泰抿唇竖眉,直接开口:“梁相此言谬之极矣!宰相所议者,军国天下也!军机要事,岂能叫旁人听去?”

    “巴相公所言在理。”

    赵德昭笑着附和,然后开口问道:“相公以为,军机要事,我可以听吗?”

    巴宁泰被噎住,闷声道:“官家自然是能听的。”

    “既如此。”赵德昭问道,“巴相公以为,两府宰相,日后就在这同明殿内议事如何?”

    巴宁泰一挑眉,断然道:“不妥!”

    这理直气壮的一声,叫赵德昭犹豫起来,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巴宁泰倒是缓过来了,继续道:“天下之事何其繁也!两府虽有分工,时有事项需数人会商,此为谋于暗室乎?一日之间或有数事,若事事都要聚于同明殿,又为何要分两府,宰相参政直接就在同明殿处理政务便是!”

    赵德昭下意识出声:“也不是……”

    梁关山见状,连忙打断:“巴相此言差矣!天下之事,有庶务,有方略。官家所言御前之议者,乃方略也,天下之重,万民之望,当不得天子垂询邪?每日庶务,蒙天子信重,我等自为之,何至于劳烦天子!”

    赵德昭闻言连连点头:“梁相公所言,正是我意。”

    巴宁泰扭头瞪了梁关山一眼,继续道:“若官家不以政务繁杂,我等议于同明殿也无不可。”

    说着,他环视同僚:“无非是多走几步路,少批几份公文的事。”

    赵德昭犹豫了。

    刘熙古见状,准备推一把。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御史大夫董成林率先出声:“启禀陛下,成林以为梁相公所言得之。宰相不谋于暗室,示之以公,示之以明,天下安有敢欺者!”

    早就被两府议事恶心到的宁强立刻附和:“臣附议!”

    刘熙古梁关山对视一眼,同时开口:“臣附议。”

    尚书卿们也有一部分跟着高呼附议。

    赵德昭终于下定决心,他看向巴宁泰:“往后两府御前议事,巴卿以为如何?”

    巴宁泰紧抿嘴唇,他余光扫过还没表态的胡承约、赵普、皇甫楠,却没有得到回应。

    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巴宁泰沉声道:“谨遵圣意。”

    赵德昭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不过如此。

    他想。

    不过如此!

    他内心充满自信。

    哪怕颇具权势的首相,也得听从他的指令,在他的威势也无法反抗。

    这才是皇帝啊!

    赵德昭趁热打铁,直接当着一干尚书卿的面提出整顿三令执行情况。

    面对刚刚打击了首相的皇帝,没几个官员敢硬顶,有胆子硬顶的董成林却赞成皇帝的意见。

    于是,刘熙古受命整顿三令,吏部、御史台、肃政司配合。

    ……

    石熙载行至博兴县,听到洛阳传来的消息,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悲是喜。

    虽然没能掀掉一位宰相,但破了两府议事的传统,削弱了宰相们的权力,应该是好事。

    但刘熙古开始整顿保民三令,这似乎又不是好事。

    得知内情的石熙载,根本想不通怎么梁关山突然就成了“为天子着想”的忠臣了,他只能期望梁关山是被陈梁王逼迫,不得不做此损害自身利益之事。

    京中谋划告一段落,接下来他得专心处理漕运事务。

    兴国年间是不成为宰相就没资格参与天下大事,即便两府议事被废除,那也是不成为参政就没资格参与天下大事。

    天子已经不是好糊弄的了,宰相们似乎也不再一心想要压制皇权,那他这个中层官员当前任务就是努力往上爬。

    眼前的重点便是漕运。

    因着黄河淤塞的缘故,当前海运转河运是走济水,经汴梁入河水转入洛水,抵达洛阳。

    济水入海口就在这博兴县。

    从洛阳一路走来,石熙载想的不是如何改进漕运,而是能不能疏浚河水,好绕过汴梁直抵洛阳。

    如果能成,汴梁就只剩下一个汴水连接江南,而且真要有事,也可以从河水绕道。

    这样的功绩摆在天子面前,应该比改进漕运更大。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决定在博兴县随便看看,抓紧时间到滨州渤海县去。

    那里是河水的入海口,去实地走一走看一看,怎样才能省钱省力地疏浚河水。

第八百一章 暗箭潜藏迷雾中

    宋朝开国之后为了保障汴梁的粮食供应,通过黄河、汴河、广济河以及惠民河总共四条水路来运输粮食。

    现在的周国因为迁都的原因,没有开凿惠民河。

    于是,在石熙载上书建议修黄河后,得到陈佑指点的庞中和立刻奏请开凿一条洛阳到汝水或者颍水的人工河。

    石熙载的建议是通过整修疏浚使黄河少决堤,能行大船,在济水黄河入海口相距不远的情况下,凭借运力优势在东部漕运体系中占据主导地位。同时他还提出,这么做能避开东京粮商们雁过拔毛式的搜刮。

    而洛阳到汝水或颖水的人工河对于洛阳的作用,差不多相当于惠民河对于开封的作用。

    尤其是庞中和还在奏章中提出可以直接通过颖水联通淮水,减少江淮粮食运抵洛阳的中转路程。

    汴梁的地位越低,梁王的影响力就越小,天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削弱梁王的机会。

    于是,这两份奏章都被他拿出来,点名要求两府讨论。

    庞中和提出这个建议,旁人或许会以为庞陈两家因为潘美执意西去而闹掰了,但知晓两家交情的巴宁泰不会这么认为。

    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一定是陈将明的手笔”,其次才会考虑陈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管怎么样,身为现首相,同前首相之间应当有微妙的敌对关系,本着敌人支持的就该反对的态度,巴宁泰最合适的处置方式应该是否决庞中和的提议,批准石熙载的提议。

    当然也没准,博弈么,千层套路,谁都不知道你的对手在哪一层。

    巴宁泰不想考虑那么多弯弯绕,直接写了一封信给陈佑,把这两个方案都夸了一通,表示虽然支出极大,对国库是个负担,但为了两京百姓,或许可以尝试同时开展两个大型水利工程。

    最后在信的末尾,顺手提了一句日本的骚乱,问一问陈佑的意见。

    日本骚乱在兴国末就有发轫,到去年周国相权交替人心思动的时候真正成为问题,从去年下半年起就愈演愈烈。

    不过朝廷过完年才收到奏章得知此事。

    为了清理当地豪族,西海当初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其中就包括保民、限田等令的雏形。

    而且因为孤悬海外且人少地狭的原因,这些政令执行地十分彻底。再加上镇守府大量提拔当地底层百姓,至少在西海普通百姓中,镇守府的声望远大于日本王室。

    不过吕端调走之后,接任的西海镇守在中原商贾的游说下改变策略,所有政令都区分当地人和中原人。

    比如说工农结社,禁止当地大户插手结社事宜,但凡有嫌疑,立刻敲打;但中原来的工商主却可以借鉴中原的先进经验,安排亲信掌握商行或工场、农场的结社权力。

    再比如说最低薪酬,为了底层百姓的福祉,新的镇守提高了最低薪酬标准,强令当地大户必须遵守;不过,中原过来的工商主却可以不遵守这个标准,能够以较低的酬劳雇佣到那些没有工作的贫民。

    又如限田,本地大户自然是老样子,中原来的工商主则被允许以商行等实体购买土地.镇守府对外解释因为商行财产分属多人甚至多个商行,所以商行等实体不在限田范围内——这一经验已经传到中原,部分地方开始尝试把工商业实体单独拎出来,借以绕过对单个自然人或家庭的限制。

    总之,原本当地那些死而不僵的大户就对镇守府不满,又因为双标把兴国中期发迹的新贵们推到了对立面。

    终于,去年在西海镇守一心想要运作返回中原的情况下,西海当地爆发了骚乱。

    现在的情况不得而知,但根据送到朝廷的情报,几个月前就已经有人打砸抢烧,主要目标是中原人的财产。

    考虑到西海一些容易发现、容易开采的露天矿都开采得差不多了,朝廷上已经有人提出放弃西海道的主张。

    这些人认为剩余的矿产交易和贸易往来,完全可以同日本国做,没必要陷在西海这个养不熟的泥潭里。

    最重要的是,如果放弃西海,朝廷可以毫无顾忌地搜刮西海的价值,不需要付出精力去发展西海。

    为获得这种方便,需要付出的无非就是把西海封给日本国主,或者干脆一点从日本找一个贵族在西海册封为西海国主,让他俩自己争去。

    很诱人的提议,但这么做却会把陈佑在位时大力推行的西海镇守府模式的价值否定掉。

    巴宁泰很快就收到了陈佑的回信。

    陈佑也先把两条涉及漕运的建议夸奖一番,紧接着回应日本骚乱,只说这件事关系到朝廷威望,巴宁泰身为首相需要仔细考量云云。

    整封信内容十分空洞,没有回应巴宁泰的试探。

    巴宁泰考虑良久,最终决定把日本的球踢回给天子。

    底下官员能说裂土封王的事情,他这个首相在有梁王的先例之后不太好开口。

    但渡海远征又太过冒险,他还是希望求稳。

    至于漕运事宜,他决定安排工部和都水监研究哪一个方案更合理更省钱,然后从中选一个。

    不等有司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赵德昭突然召见巴宁泰,表示希望能两个方案一道实施,同时要求两府做好镇压西海的准备。

    巴宁泰虽然据理力争,但赵德昭不为所动。

    无奈之下,巴宁泰只好暂且告退,回去继续想能阻止天子的理由。

    巴宁泰离开同明殿不久,赵德昭又召见去京外历练归来的何德彦。

    不等何德彦坐下,赵德昭就笑着开口:“果如何卿所言,巴庆安十分抗拒。”

    何德彦垂首回道:“是臣知晓巴相公难处所在。”

    赵德昭点头:“他想揽权。”

    说完又问道:“若他坚决反对,又该如何?”

    何德彦起身一礼:“臣请说服梁、刘、赵三位相公。”

    听到这话,赵德昭皱起眉头:“如何说服?”

    何德彦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官家以为立三高官官,分掌省印,可行否?”

    “这……”

    赵德昭皱眉沉吟。

    好一会儿,他舒展眉头,笑着颔首:“可行。”

第八百二章 鞠躬尽瘁死国事

    盛德二年的政局变换如同狂风骤雨,突然之间,首相不再具有超然物外的地位,重新回到群相制赋予他的角色当中。

    三月,诏以枢密使梁关山为侍中,枢密副使赵普为尚书左仆射,史馆大学士皇甫楠为尚书右仆射,集贤殿大学士胡承约、文思殿大学士刘熙古为中书侍郎,枢密副使宁强为门下侍郎。

    由此,令三高官官分掌省印,共谋国事。

    巴宁泰感觉到了危险。

    陈佑当初为了保证自身安全,提议几名宰相各管一摊,通力合作维持相权。

    当天子分割相权的诏令下达而诸相公未曾反对,皇权就已经压过了相权。

    一旦无法压制皇权,权相的结局大概率是身死族灭。

    巴宁泰考虑了十天,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找到赵普,表示希望宰相封王能够成为传统。

    在巴宁泰的明示下,赵普表示愿意为宰相们的福祉而努力。

    次日,赵普求见天子。

    “赵相公是为何事而来?”

    面对已经被打压下去的宰相,赵德昭还是表现出尊敬的态度,他还得依靠这些人治理天下。

    赵普毫不避嫌,直接就开口:“启禀官家,臣是为宰相封王事而来。”

    “哦?”

    赵德昭闻言,语气不善:“怎么,卿也想封王?”

    赵普不慌不忙地应对:“王爵之重,在其稀少。如今天下异姓之王,不足一掌之数。”

    说完这句,他停顿一下,悄悄观察一下天子的神色,见天子虽然面色不虞,却没有开口打断,就知道天子已经听进去了。

    赵普心中暗自感慨,陈佑对天子的教育不说别的,至少这个“能听得进去意见”十分成功。

    虽然可能会演化为耳根子软,但目前来说利大于弊。

    抛开杂念,赵普继续道:“天下百姓论及王者,皆言梁王。朝廷百官亦欲从陈梁王之道,而至人臣之极。”

    赵德昭脸色变化,皱着眉仔细考虑赵普话中含义。

    “若宰相皆可封王,则区区梁王不过是众王之一,不足为天下所宗。”

    赵德昭不由自主点头。

    不过他也不是光听,等赵普说完,他开口问道:“宰相封王,且不提王号如何,封王者当如何安置?”

    赵普神态恭谦:“宰相封王之时,多已过耳顺之年,存世者不过十来人,可以部分王号专授东府宰相,部分王号专授西府宰相,又可定些许王号酬有功之宰相。

    “至于安置。如今已有三京,可再于南北各设一京,以宰相籍贯分别安置在五京。如此,一京二三人,又可互相制衡。”

    赵普这番话,似乎全然没有站在宰相的立场上。

    但赵德昭听得十分高兴:“赵相公真乃柱石也!”

    ……

    这句话在当天下午就换了个说法用在了何德彦身上。

    赵德昭上午刚刚同意宰相封王,到了下午就后悔了。

    他舍不得拿出这么多王位来。

    毕竟现在为止宰相封王者就陈佑一个,赵德昭考虑后来者的时候,难免会以陈佑为参照。而陈佑在汴梁几乎是把汴梁变成了梁王的封地。有时候想起来这事,赵德昭都恨不得马上给梁王一个美谥。

    要是其它宰相封王之后也是一般行止,朝廷就得面对至少四处大城重镇难以节制的局面。

    纠结了好一会,他召见近臣商讨对策。

    何德彦给出的建议是,下诏规定只有在宰相位置上致仕才能封王,然后那些忠君爱国之人就让他们顺利致仕,桀骜不驯之人就直接罢相贬官。

    “美士乃能臣也!”

    赵德昭心情舒畅,夸了一句之后仔细想了想,转过话题问道:“也不再设两京,但凡封王宰相,全都放到开封去,这般如何?”

    “圣明无过于陛下。”

    何德彦这么回应。

    很快,诏令下达。

    为酬宰相安邦定国之功,三师、三公、尚书令加平章事者,开府仪同三司任侍中、中书令加平章事者,开府仪同三司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者,此三者致仕皆可受册为王。

    诏令颁发之后没几天,首相巴宁泰突然上表乞骸骨。

    赵德昭心情一下就变得不爽,干脆利落地下诏挽留。

    一开始巴宁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以为是正常程序,等了几日再次上表,不出意外又被天子挽留。

    到他第三次上书被挽留后,是人都感觉到不对劲了。

    巴宁泰同幕僚商讨之后,第四次奏请致仕。

    这一次天子诏书语气严厉,直言日本骚乱未平、朝政未靖,宰相不得以自身为念,当为国尽忠云云。

    巴宁泰从善如流,立刻请罪,然后绝口不提致仕之言。

    ……

    “哈!”

    听了洛阳的消息,陈佑哑然失笑。

    他以前曾经想过,在宰相致仕之前将其罢相是不是可以减少给出去的王爵,没想到他的弟子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赵德昭选择的方式是不允许宰相致仕。

    只要对皇帝无法造成太大的压力,你就在宰相位置上干到死,然后被追册一个王爵,得到一个美谥。

    双赢!

    换个角度……

    “看来在天子眼里,巴庆安是个忠臣啊!”

    陈佑笑着说出这句话。

    坐在他下手的范昌祐闻言苦笑:“岳丈他这些天寝食难安。”

    “是么?”

    陈佑似乎不想接过话头。

    他能理解巴宁泰。

    急着致仕,除了感觉到天子专政的危险,还为了逃避对西海道骚乱和两大水利工程的决策。

    考虑到朝廷收支,不足以让周国同时干这三件事。

    巴宁泰之前来信询问,就是希望陈佑能够为了汴梁的特殊地位以及保住西海道而反对水利工程,只可惜陈佑根本不理会他的要挟。

    见陈佑不说话,范昌祐沉默一阵,然后沉声开口:“西海之乱,已然波及沿海,学生实不知当如何处置。”

    陈佑看着这个学生,唏嘘不已。

    当初范昌祐娶巴宁泰孙女,是陈、巴二人通力合作互相信任的标志。可惜现在双方分道扬镳,范昌祐也就陷入了当初李商隐经历过的困境。

    “请山长指点。”

    陈佑回过神来,年纪大了,就喜欢感怀往事。

    他收敛思绪,摇头道:“秉政者遇此难事,当早做决断,是对是错百十年后才有定论。若是犹疑不定坐视事态失控,今时今日便成罪首。”

第八百三章 怎料四海难安宁

    道理谁都懂,但有时候,拖延无视也是一种选择。

    这样的话范昌祐没有说,而是重复一句:“当如何决断,望山长指点!”

    陈佑无奈,长叹一声:“是巴庆安叫你来的?”

    范昌祐嘴唇动了动,之后才回答:“是,岳丈言天下智者无过山长,特遣学生来问计。”

    仔细观察范昌祐的神情,当他说完后,陈佑轻笑一声:“巴庆安倒是没看错你。”

    说完这句,陈佑敲了敲桌子,没有给出具体建议,而是道:“想来巴庆安也知道,只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他看着范昌祐,笑着说出自己的想法:“当今天子只要忠心。你回去告诉他,若想安度晚年,保证忠于天子即可。”

    没能得到明确的意见,范昌祐不敢再纠缠,恭敬退去。

    陈佑坐在屋内,一边翻看从西海道送来的最新消息,一边考虑西海道接下来要往什么方向走。

    同时,他还得根据西海道的经验,去规划高丽的道路。

    好不容易遇上自然发生的反抗,不利用上实在是太浪费了。

    是的,西海骚乱一开始是当地大户自发自觉的反抗,但能发展到现在,有陈佑门下学生的一份功劳。

    他们需要机会来实践自身所学。

    接下来是高丽、辽国、岭南,最后是本土中原。

    不知道范昌祐有没有把陈佑的话带给巴宁泰,总之巴宁泰好像一下子放弃了一般,御前议事不再提出自己的想法,都堂议事也都以天子意见为准。

    常说的三句话是“臣请旨”、“臣领旨”、“陛下有旨”,如此作为,叫不少记性好的人联想到十多年前的阎俊臣。

    巴宁泰就这么一直拖着,半个月之后赵德昭终于忍不住了,他十分明确地要求两府三天内拿出西海道处置方案,同时催促政事堂确定两个水利工程要怎么开展。

    有些事情,无论怎么拖,身为首相都得做出决断承担责任。

    无奈之下,巴宁泰揣摩天子的心思之后,在御前议事中代表两府提出建议。

    西海道定性为昏官残民、百姓自救,现镇守使罢免论罪,命令镇守府平等对待中原人和当地人,宽宥本次参与骚乱的人。

    两大水利工程同时开展,将去年募入军中的民兵团练调去修建水利。不过因为洛阳人工河需要进行前期勘测和规划,正式开工可能要比疏浚黄河晚一年左右。

    西海道乃是海外之地,赵德昭之所以这么重视,还是因为他的老师陈佑。

    当初陈佑掌权,西海道安稳无比,边军将士开疆拓土,国威大盛。

    现在天子亲政,与辽国议和了,那就开启西域战事,西海道不安稳了,必须立刻解决。

    巴宁泰甚至把西海道的骚乱归咎于当地官员,然后把本该被镇压的骚乱,变成无需在意的自救,更加符合赵德昭的心意。

    至于两大工程,先借口勘测拖一年,之后根据现有人力物力慢慢来,挖个三五年甚至六七年,保证每一年的耗费都在安全范围内。

    为赵氏天下鞠躬尽瘁的巴相公,已经尽力了。

    但可惜,世事多不如人意。

    六月,先是黄河决堤,好在决堤地点离第一段施工地点有段距离,只是让工程中断,没有太大损害。

    之后汴河决堤,沿河已经成熟还没来得及收割的稻谷全部被淹没。

    紧接着,郓州、蔡州水灾的消息陆续传来。

    这时候不论是谁,都暗自庆幸没有开挖人工河,也没有调集水军镇压西海道。

    莫名其妙地,巴宁泰突然获得了他之前未曾得到的威望。

    不过考验仍在继续。

    六月水灾的善后救济尚未结束,七月,汴水再次决堤,同时青州、齐州洪水冲毁农田。

    之后在救灾的时候,因为有官员伙同商贾吞了一部分救济钱粮,导致民乱爆发。

    巴宁泰这时候表现出了武将应有的果决,背靠天子,直接下令调动军队,一面剿灭乱民,一面抓捕贪官贼商。

    这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青州州治益都被乱民攻陷!

    当啷一声,陈佑将茶盏搁到桌上,转身看向刘河:“确信无误?”

    “确信无误。”刘河点头,“消息已经递往洛阳。”

    陈佑闻言,哈了一声:“可真是我的好学生啊!”

    刘河默然以对。

    他给陈佑带来了益都被攻陷的消息,同时还带来了攻陷益都的带头人是书院学生的消息。

    陈佑那些学生,学到了如何去认识世界,也在尝试着如何去改造世界。

    当然,这样做会让他们更加认同陈佑的理念,但总会有热血上头的年轻人试图让江山换新颜。

    青州这批学生可能是受到西海道的影响,自觉应该效仿同学救民于水火,这才不管不顾地站出来领头。

    这么想着,源头还是在陈佑这里,毕竟西海道骚乱能持续这么久,没有他在背后指点以及引导朝堂风向,显然不可能实现。

    露出自嘲的苦笑,陈佑夸赞一句:“难得他们还知道不能打着我的名号!”

    刘河回了一句:“都能得到日本的消息,总会有些长进。”

    陈佑鼻腔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在桌前来回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来,语速略微加快:“我家大哥现在在哪?”

    “两个月前大郎还在交州,现在应该到不了青州。”

    “那就好。”

    陈佑点点头,在简短的考虑后,说出了自己的安排:“你立刻安排人去青州,把我那些好学生带走,扔到交州去。关注洛阳,打探清楚这次要调哪一部平乱,安排人手进去协助处理痕迹。”

    “喏。”

    “我记得李守则同赵则平结亲了吧?”

    陈佑虽然问出这句话,但并不指望刘河回答,停下脚步将手按在茶盏上,话语间隐含杀气:“这次益都陷落,李守则罪过不浅,赵则平亦难善了。”

    刘河肃容应道:“是!”

    “还有。”陈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晚些时候替我送几封信到洛阳。”

    ……

    枢密院内,梁关山、赵普、宁强三人相对无言。

    “那么。”最终是梁关山先开口,“先去东府还是直接去同明殿?”

    “去东府吧。”赵普脸色带着些愁苦,“如此大事,两府一同去寻官家较好。”

    虽然天子现在禁止两府宰相私下议事,但路上闲聊几句还是可以的。

    听他这么说,梁关山直接起身:“那就走吧。”

第八百四章 且借天灾为利刃

    几位枢密使抵达政事堂时,政事堂几位宰相也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收到消息了。

    不论心中作何想法,一个个都神情肃穆,快速对答几句,两拨并作一拨朝同明殿去。

    同明殿内,恼羞成怒的赵德昭看着躬身行礼的宰相们,愣是没有开口让他们起身坐下。

    好一会儿才开口询问:“如何处置?”

    路上已经讨论完毕,巴宁泰代表众人开口:“渤海水军尚有一部在登州,可令此部兵马入青州平乱。”

    渤海水军下属的马步军历经日本高丽各处战事,战斗力同正规边军比也差不了多少。

    只不过,渤海水军一直是陈系将领数量占优,而且他们毕竟是水军。

    “可。”

    赵德昭没做太多考虑,直接同意。

    之后才让宰相坐下。

    “反贼当如何处置?”

    “只诛贼首。”巴宁泰不慌不忙,“其余人等罚为氓隶,着修整黄河。”

    赵德昭稍一犹豫,点头同意。

    继而又道:“叫御史台去查当地文武官吏,怎就如此无能,丢了县城!”

    赵普闻言,立刻开口:“陛下!当前战事未息,当以平乱为重,当地官员可事后再查,且允彼等计功补过!”

    赵德昭神色淡漠地将目光投向赵普,寒声问道:“益都落于贼手,刺史县令何在?”

    赵普垂首不敢多言。

    天子却没有放过他,继续问道:“州郡官员守土有责,这就是他们给朕尽的责?”

    说着,赵德昭猛然站起身来,嘭地一声,一拳砸在桌案上。

    “彼等,非死战,则死罪!”

    诸相公不复多言,领命而去。

    走在通往政事堂的路上,巴宁泰轻声道:“前年王获瑞之乱不过是夺下县城,眼下青州乃是州治被夺,天子生怒乃是常理。”

    神情严肃的赵普纠正道:“青州被夺的是益都县城。”

    他在“县城”两个字上加重读音。

    他已经想到救下李崇矩的法子了。

    ……

    在赵普的努力下,官方语境中,青州之乱不过是被贼人趁虚而入攻破一座县城罢了,兴国年间也有县城被贼人攻破,这不是什么大事。

    领头人突然消失,青州民乱很快被扑灭。

    因为“只是县城被攻陷”,青州刺史的责任不会太大,再加上后期剿灭乱贼的过程中李崇矩表现尚可,最后仅仅是贬为某州县丞。

    相比之下,跟着李崇矩一块逃出益都的益都令就比较惨了,坐弃土诛。

    身为李崇矩姻亲的赵普也不好受,险些被踢出京城。幸好天子信重,以刘松鹤出知青州的代价渡过难关。

    平乱之后需要论功行赏。

    御前议事的时候,赵普接下此事。

    主要还是避免梁关山插手,希望赵普能够借此机会把渤海水军中的陈系将领调走一部分。

    赵普深解其中意,找来名册仔细推敲。

    不等他拿出一个合适的方案,有中官来枢密院,称天子有召。

    匆忙赶到同明殿,行礼坐下之后,赵德昭将一份公文推到桌边:“相公也看一看吧。”

    还好,还好称呼比较亲近。

    赵普暗自松了口气,明白这件事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面上不能表现出来,答应一声,肃容上前取了公文,退回原位坐下,翻开纸张仔细

    这是武德司递上来的,没有经过两府。

    去年有官员奏请武德司避讳改名,被天子以即位时提出的“二名不偏讳”为由拒绝了,当时一群官员赞颂天子仁爱。

    不过武德司没改名,武德使却没了,现在武德司由内侍监判司事,高层全都由宦官充任,原本的普通官员被遣散至谍报司和职方部和四方馆。

    天子掌权,武德司的发展不可避免。

    只不过,这时候突然拿出武德司的公文给一个宰相看……

    赵普心情有些沉重,恐怕要出大事!

    果然,不出所料。

    武德司在追查失踪的贼酋时,发现了贼酋在蛊惑百姓的时候引用了周山书院教导的内容!

    目前只有这个模糊的结果,更多内容武德司还在追查。

    只是,这一点点东西,已经足够引起旁人怀疑。

    尤其是贼酋突然消失不见,难以找到蛛丝马迹。

    天下能做到这一点的,少之又少。

    恰巧,周山书院的山长、梁王陈佑就是其中之一!

    有些事情,只需要怀疑就够了。

    简短的公文,赵普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研究。

    他在飞速思考,该如何应对此事。

    “相公以为此事当如何?”

    赵德昭没有给他太多时间,估摸着差不多够看两遍了,赵德昭便开口询问。

    赵普放下公文,缓缓开口:“周山之学,所传甚广。”

    说完这句,他住口不言,想要多拖一点时间。

    陈佑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赵普想要搞清楚的第一件事。

    他有多强的实力?

    这是赵普想要搞清楚的第二件事。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决定了赵普该如何应对天子问询。

    只可惜天子没有配合,直接冷哼一声接道:“遗祸甚广!”

    赵普没有接话,有了这段时间的余裕,他终于理清思路。

    在天子再一次开口询问他对青州事的看法时,他开口说道:“单论此事,有一事须得明晰:陈将明可能做到此事?”

    赵德昭默然,之后问道:“相公以为呢?”

    “臣不知。”

    “呵!”赵德昭冷笑一声,“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

    “若能,当作此事未曾发生,暗地里削其羽翼。若不能,则遣使喝问之。”

    沉默良久,赵德昭道:“今日不谈周山书院,只谈青州事。”

    赵普明白了:“青州乱民已罚为氓隶,令发澶州修河。此民亦惑,若胥吏欺之,恐再生乱。”

    说到这里,他起身拱手道:“治河之事重也,臣请遣一宰相督之!”

    赵德昭眨眨眼,皱眉思忖,很快就想通了赵普的暗示,点头问道:“梁、刘二卿,相公认为何人可督治河事?”

    “臣以为梁枢使可为之。”

    秋七月,诏令枢密使梁关山总督治河事。

    十一月,河决澶州。

    修河氓隶没有生乱,反而死伤惨重。

    梁关山刚收到消息,还没来得及处理此事,便被一旨罢相。

    随后,郭振受命处置澶州水灾。

第八百五章 岁月无情催人老

    客船,五松道人彭继道立在船尾,看着逐渐远去的洛阳城,神情严肃。

    洛阳城早已消失在视野中,彭继道仍未转身。

    不知过了多久,同船的梁关山走出客舱:“河面风大,先生怎地不回舱内歇着?”

    “贫道在看这大周天下的国运。”

    彭继道头也不回地给出这样的回应。

    梁关山不以为意,他几步走到彭继道身边,扶着栏杆,目光投向虚空,声音有些飘渺:“先生看这天下国运如何?”

    “大日将出。”

    彭继道看向梁关山,露出莫名地微笑:“道门将兴矣!”

    说完,他退后一步,微微躬身一礼,告罪离去。

    梁关山转身看着彭继道的背影,蹙眉不语。

    他这次罢相,不仅仅是被赶出京城,而是被赶出中原,要去日本接任西海镇守使守西海行署专员。

    正好和彭继道同路,想着彭继道与陈梁王关系匪浅,准备在路上多做交流,哪想到遇到这般冷遇。

    不过他虽然不舒服,却不敢做什么。

    据说年初彭继道被天子召入京中问子嗣,彭继道给出的批语是“天子所求成真”。

    当时天子不以为意,等下半年周妃产子,果然是皇子!

    天子这才想起彭继道的批语,连忙叫人备礼请彭继道再至洛阳。

    也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这一次天子对彭继道极为信任。在梁关山罢相之前,彭继道获赐“应瑞先生”,赠朝散大夫。

    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天子竟然会委派彭继道去见陈梁王!

    于是梁关山就和彭继道出现在一条船上。

    有这般经历,彭继道要么是真的有鬼神莫测之能,要么是有其它本事。

    不论哪一种,梁关山都不愿意得罪。

    一路上两人没有任何非必要的交流,就这么抵达开封。

    入开封时已是下午,彭继道自去驿馆歇着,梁关山下船之后立刻赶往梁王府。

    王府街难得出现卫兵把守头尾,自街口至王府正门,隔一丈就有一甲士持械而立。

    梁关山租的马车在街口被拦下,确认身份后,行至王府正门。

    此时的梁王府外,列戟树旗,中门大开。

    梁王长史宋白等在阶下,见梁关山下车,他连忙上前扶住:“梁公辛苦。”

    梁关山站稳后笑道:“坐了一路船,算不得辛苦。”

    说话间,他扫视王府门前景象,有些感慨。

    虽然已经罢相,但看梁王府发架势,依然是把他当成贵客来接待。

    宋白深知长途旅行的辛苦,他没把梁关山的话当真,已然扶着梁关山的胳膊,恭声道:“大王在正厅等候梁公。”

    后辈如此,梁关山欣然受之,点头回了一句:“既如此,速去拜见大王。”

    两人进了王府,刚走出门廊,就看见立在正厅门外的陈佑。

    梁关山愣了一下,连忙挣开宋白,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加快脚步。

    距离陈佑三五步时,站定长揖:“关山拜见大王!”

    陈佑上前扶住梁关山,话语中满是感慨:“尚同你也老了啊!”

    时光荏苒,梁关山现在也到了花甲之年。

    而且这次罢相对他的打击应该不小,不过两年未见,梁关山已经是满头青丝尽成雪,眼角沟壑似山川。

    梁关山笑着回应:“还能再干三五年。”

    “三五年哪够。”

    陈佑笑着抓住梁关山的手腕,两人并肩走进屋内。

    分了主客坐下,梁关山开始介绍这两年来的朝局变动。

    绝大多数事情陈佑都能从刘河那边得知,少部分中枢事项之前也有信件往来,因此梁关山只是从个人角度叙述一些不太方便在书信上写明的事情。

    天色渐暗,陈佑叫来王府属官及奉贤馆一干文士作陪,宴请梁关山。

    肴核既尽,杯盘狼藉。

    陈佑与梁关山转移到书厅,一人端着一盏温茶面对面坐着。

    陈佑看着澄澈的茶汤,开口问道:“接下来什么安排?”

    听到问话,梁关山放下茶盏,开口道:“到日本后,我准备先去见日本王。朝廷里面现在有放弃日本的声音,只不过天子碍于面子未曾同意。可以以此为由要求日本王配合西海改革。

    “之后首先规范政令,西海道地狭人少,在这方面比中国方便。等官吏整治得差不多,就可以开始推行基础福利。如果洛阳不出问题,两年内应当可以完成。”

    船小好调头,尤其是背后有人,发展起来不要太容易!

    梁关山的想法同之前的计划一样,在西海做出一个样板来,告诉大家:按照陈梁王的指示来做,天下会变得更加美好,大同世界不是虚妄。

    说白了就是试点,只不过没有中枢背书,不能冠以试点的名号。

    不过,陈佑似乎并不赞同梁关山的想法。

    只见他听完之后轻轻摇头。

    梁关山安静坐着等待陈佑开口。

    陈佑放下茶盏,缓缓道:“的确可以照此去做,西海远隔重洋,中枢便是有变动,一时半会也影响不到西海。不过,你要考虑到一点。”

    他的目光放在梁关山的白发上:“你已经六十了。”

    鉴真渡海九死一生,元军攻日败于风浪。

    还是那句话,西海远隔重洋。

    陈佑不放心让已经六十岁的梁关山过去。

    这话一出,梁关山眉头微蹙,随即舒展开来,没有反对,也没想着证明自己尚能食米一斗、肉十斤,而是问道:“若如此,西海当如何?”

    “且随它去。”陈佑的态度十分随意,“那边的局势,不下杀手恐怕难以平靖。”

    梁关山懂了,颔首道:“原来如此。”

    顿了顿,他又问:“不去西海,要去何处?”

    “回长安休养吧。”

    陈佑说完这话,不给梁关山思考的时间,立刻就笑着转开话题:“你认为,王世子若是放弃承嗣之权,直接立世孙,便可正常为官,如何?”

    梁关山稍一迟疑,跟着道:“于天下有益。”

    显然是认同了陈佑让他回长安休养的安排。

    陈佑心知肚明,当即笑道:“有益就好。三五年后,尚同你也该享福了,这几年再辛苦一番,把京兆府看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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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国介绍:
五十年前黄巢晚死,五十年后历史变样,这里是架空的五代十国。基层官员陈佑穿越成乱世一将领,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国之柱石,又为何蜕变成朝臣口中的窃国大盗。算计、野心、感情、理想,陈佑该如何抉择?景瑞三年四月,外有敌,内不安,上不可依,下不可信,只能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欺世盗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欺世盗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欺世盗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