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一章 千里神州烟波生(五)
回到左掖门旁边的太府寺,齐莹召集一干官吏,讲明陈孚在太府寺内只涉纸钞事,任何人若横生枝节,不要怪他齐莹不庇护下属。 随后,各自散去,陈孚被下属带着进了钱钞署。 他这次被任命为太府丞,之前并没有太府丞去职,故而太府卿齐莹将在钱钞署内给他安排了一个办公地点。 位置稍稍有点偏,但内外布置都换了新的。 太府不缺钱,陈孚身份不一般,哪怕想把他同太府官员隔开,也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 陈孚恍若未觉般走进屋内,站在书桌前转身看向跟着进屋的钱钞署令丞们,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有劳高署令先把前些年发行纸钞的记录和太府存银数送来。” …… 五月份影响最大的事件是陈梁王在开封举办的晒书之会。 晒书之会从五月初一开始,一直持续到初十,近万名士子参与,超过十万百姓围观。 一开始是奉贤馆诸学士展示《四书集注》,并就其中注解同鸿儒辩论。 到端午那天,陈佑在奉贤馆讲学,以“民心即天心,民意即天意”为始,谈及注解四书的缘由。 其后五天,陈佑开篇的那两句话,以及他其后提到的两个问题——为何而言、为何而行——成为士子百姓们讨论的热点。 持续十数年的扫盲运动在这个时候显现出它的效果,各类私报将士子们的讨论扩散开来,奉贤馆每日一出的会报更是牢牢把握陈梁王的讲话主旨,将讨论的风向往“民为邦本”和“国将兴听于民”上引导。 晒书之会结束后,没了奉贤馆的引导,这样的讨论不可避免地联系到现实。 兴国之政和盛德之政,以及更久远一点,兴国前的政策也被拎出来做对比。 纷纷扰扰中,五月底,太府寺丞陈孚终于和各大商行谈好了纸钞事宜。 根据计划,六月会发行两千万缗纸钞,七月份开始兑现到期纸钞。 但是,也可以提前以旧钞换新钞,比例是一百比一百零五,也就是一百缗旧钞可以换一百零五缗新钞。 超发不是什么大事,这种短期让利,长期贬值的操作,让太府卿齐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尤其是,这一次发行纸钞,除了收拢现钱之外,另一个目的是购买储备粮,必然要保留相当一部分新钞用作购粮款。 这就导致,陈孚给以旧换新设了个额度,制造出一种“稀有资源”的假象。 那些商行是不是真的蠢到相信这个假象,陈孚也不知道,反正这个额度被预约完了。 六月,刘光义调任开封兵马都监。 刘守忠属于保皇派,准确来说,是“反陈派”。 与刘守忠一道上任的,还有五名师一级将领。 这一次任命,事先没有征询陈佑的意见,事后也没有通告梁王府。 明面上看,梁王府是在调令下达之后,才从旁处得知此事。 陈佑早在天子起意后,就知道开封兵马都监要换人的消息,可他也未曾料到,天子会这般果决,直接将开封兵马大半个领导层都换了!。 在名单确定,调令尚未拟就之前,梁王府长史出面宴请开封将领。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甚至有人在奏章中直言“梁王此举与谋反无异”。 面对此等奏章,两府不敢下笔,尽皆送到天子面前。 赵德昭选了骂得最凶的一份,批复“梁王,吾师也,忠义岂是你所能妄言”,之后把其它奏章全部留中。 就在刘守忠调令下达次日,赵德昭册皇子惟益为郑王,特授布衣陈元为郑王府西阁祭酒。 陈元是周山书院的学生,在自然理学之道上颇有声名,同时,他是梁王陈佑三子。 …… “君不仁则臣不义,臣不义则君不仁。” 走在梁王府的花园中,陈佑感慨着。 突然,他停下脚步,侧身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宋白:“太素啊。” “学生在。” 宋白立刻停下,恭声答应。 “你说,是君先不仁,还是臣先不义?” 宋白略一思忖,谨慎答道:“回山长,学生以为,君臣同心则有仁义,君臣异志则仁义失。” 陈佑闻言微微颔首,已而叹道:“人心易变。” 心易变,志易改,君臣之间,还是少讲仁义比较好。 “过些日子,你带奉贤馆的学士们去乡下走走看看。看看这天下,瞅瞅这百姓。不要联系当地官员。” “喏。” “等刘守忠到汴梁之后,请开封一干将领来府中一叙。” 宋白犹豫着提醒:“恐怕刘都监不会应邀。” “无妨。”陈佑没有丝毫波动,“下了请柬即可。” “是” …… “先召我入京,后召大哥回洛阳,现在又给三哥授官,看来天子对我家起了杀心啊!” 说这话时,陈孚神情严肃。 “梁王也知天子之意,不然,不会有宋太素宴请开封诸将的事情发生。“ 坐在一旁的苏文彦同样面色凝重,但语气听来依然沉稳。 听他此言,陈孚不由问道:“此时不应尽力避免刺激天子么?何以大人叫宋长史那般行事?” 这时候,苏文彦就没之前那么自信了:“或许梁王早有定计,这般作为,不过是在逼迫天子。” “然而如此行事,岂不大伤声望?” 苏文彦笑了。 他遥指皇宫方向,笑问道:“三十年前,殿中坐着何人?” 陈孚微微皱眉,他大概理解了。 苏文彦继续道:“况且,此时非彼时。这天下,可不仅仅只有儒士们能识字了!朝廷能管到周山的报刊,难道还能管到锦官,管到两浙,管到荆湖、岭南、陇西不成?” 哪怕各类私报良莠不齐,错字漏字别字甚多,纸张质量极差,但识字群体的扩大,仍然养活了不少发行区域只有一县之地的小报。 舆论的平台,已经开始从传统的文人聚会往纸质传媒上过渡了! “这天下如何,你我说了不算,两府说了不算,那些百姓说了才算!” 说到此处,苏文彦面露红光,他看着连连点头的陈孚,沉声断言:“从兴国之政被废黜开始,这天下就已经乱了,这大义,就到了梁王手中!”
第八百二十二章 千里神州烟波生(六)
所谓“大义”,可以帮人积攒起足够强大的力量,但若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也能让别人失去积攒力量所需要的时间。
陈佑通过自废武功,抓住了“大义”这面旗帜,同时他从细微之处出发,诱导天子站在兴国之政的对立面,防止天子借着天然的地位拿走旗帜。
眼看天子极有可能利用手中的力量来摧毁陈佑抓着的旗帜,陈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执政十年,他的基本盘在海军,在岭南。
岭南太远,海军么,离开封最近的是渤海海军。
于是,数封陈佑亲笔写下的书信迅速往登州去。
陈佑的书信还没有抵达登州的渤海海军衙门,从扶桑列岛上送出的消息在海军衙门中转后,朝梁王府和枢密院赶去。
日本国内发生的叛乱终于有了结果,叛军攻陷了王城。
但他们没有改朝换代,把持朝政的藤原氏、源氏、橘氏被横扫而空后,日本王守平认可了叛军“清君侧”的举动。
叛军,现在该叫勤王军了,勤王军的首领谭博文被任命为关白太政大臣,开始主导日本国内改革。
谭博文,河中人,毕业于周山书院。
这是清君侧能够成功的重要原因——有人过滤了日本叛乱的消息,让这件事显得不那么严重。日本王室得不到朝廷的支援,而勤王军却有外援,谁胜谁负,显而易见。
而当一切尘埃落定,原本不通畅的消息,突然变得通畅起来。
七月,当河淮水灾陆续发生,借灾兼并的事情一再上演,远隔重洋的日本改革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
谭博文主持的改革并没有多么离经叛道,至少在他们这群人看来,的确如此。
他们所做的,不过是把山长那些或者打了折扣,或者干脆被废止的政策拿出来,严格执行。
刚刚经历过一场持续时间极短的战争,扫落下去一大批既得利益者,谭博文不缺钱。
更重要的是,日本国比较小。
扣除被朝廷挖走的西海道,再扣除北边苦寒之地,真实统治区域不过二三十个州那么大。
船小好掉头。
而且地狭人少,监管也更方便。
但中原的灾民可不管这些。
七月底,终于有灾民抱团往开封方向聚集。
这种情况超出了陈佑的预料。
准确的说,天子坐视此类事情发生的态度,在陈佑意料之外。
“天子希望有一场波及汴梁的民乱。”
陈佑给出这样一个结论。
坐在他面前的有五人。
宋白、刘河,以及负责护卫的葛福善,飞鸽商行和平安商行的大管事马福元、耿利家。
陈佑扫视这五人,缓缓道:“我希望这场民乱不会发生,至少,不会影响到汴梁。”
安静一阵,马福元小心翼翼地开口:“主翁,想要平息民乱,要耗费的钱粮不在少数。”
“所以我才找你们,而不是利民。”
陈佑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
马福元不敢多言,低着头苦思冥想,希望能想到一个不花钱的解决方案。
陈佑没给他太多时间考虑。
他们这些人属于执行者,筹谋策划有其他人做。
“开封一直是经营的重点,这边的政策,很少受政局变动的影响。当他们知道这种安稳从何而来,或许他们就清楚该如何去保卫这种安稳。”
马福元一下子明白了。
这是他有了一些地位之后经常做的事情。
马福元应承下来,陈佑立刻转开话题:“汴梁和襄阳需要有足够的粮食,平安配合飞鸽完成粮食转运。”
“喏。”
马福元和耿利家很快离开。
陈佑靠到椅背上,许久不言。
情况很危险。
朝廷救灾的措施一拖再拖,显然,朝廷不准备再往这个巨坑里面填钱了。
而且,这次河淮民乱的背后,隐约出现了武德司的身影。
即便不是天子授意,至少也得到了天子的默许。
天子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一举扫除梁王影响力的机会。
“做好准备。”
许久之后,陈佑再次开口。
“局势已经变化,随时准备带陈孚和陈元离开洛阳。”
“是!”
“太素。”
“学生在。”
“我要你去安抚灾民,不会给你充足的钱粮,你准备怎么做?”
这个问题,或许宋白曾经考虑过,故而没有思忖太长时间,便开口回应:“只要能让彼等暂时果腹,不需要太多粮食。至于如何让他们从灾民变回普通百姓,还需要借用山长的名声。”
“若是灾民不认我的名声呢?”
宋白默然。
陈佑转向葛福善:“久安怎么看?”
“回大王,刀兵胜于言辞。”
武器的批判总归要比批判的武器更具有直观的威慑力。
陈佑笑了,然而他却没有赞同葛福善的话:“王府兵不能动。”
葛福善点点头,没有再说。
宋白这时候接过话头:“守土安民,毕竟是开封府的职责。”
“这与开封都监无关。”陈佑再次堵住这条路。
宋白没有继续说,他抿唇皱眉,渐渐地,他的脸色开始发白,继而泛起红晕:“山长……”
他抬头看向陈佑,嘴唇发干,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陈佑回应宋白的目光,微微颔首,轻声道:“现在还太早了点,但你可以先做准备。”
宋白的猜测得到肯定,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瞪大,之后缓缓恢复正常,脸上的红晕也逐渐消失,有些沉重的点头应下。
河淮民乱还没爆发,荆湖先出事了。
起因是蛮人和周人的冲突,继而蛮人叛乱。
山南东道节度使李克榕调任湖南节度使,负责平乱事宜。
只不过,这一次朝廷没有任命转运使帮忙筹措粮草后勤,也没有给他调拨禁军,只是让他单人上任。
作为交换,朝廷终于往各地衙门调拨粮食。
虽然杯水车薪,但这些粮食,足够迟滞住往开封去的灾民,前提是粮食能正常下发。
八月,云州报辽兵入寇。
辽兵年年入寇,这不是什么大事,但天子反应剧烈,他要求两府立刻调集船只用以运兵北上。
船只尚未准备好,濮州传来消息:救济粮被贪墨,导致灾民暴动殴杀小吏!
第八百二十三章 千里神州烟波生(七)
“是意外?”
赵德昭神情阴郁地盯着拜伏在地的任喜。
任喜回答得十分坚决:“是意外,武司本想在九月初掀开此事,不料那等刁民暴虐至斯,竟连十多天都等不了。”
盯着任喜看了许久,赵德昭冷哼一声,收回目光。
自从应瑞先生彭继道给出一个“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的谶语,赵德昭就从承运楼搬回了同明殿。
彭先生没有给出具体的解释,就仿佛这纯粹是他随便从史书上找来的一句话而已。
但有了之前的经历,赵德昭有他自己的判断。
显然接下来会有一系列问题,这种能够让他分辨出谁忠谁奸的事情,一定是足以影响朝廷统治的大事。
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无论是坐视,还是推波助澜,都得小心翼翼不让这种事真正威胁到朝廷的统治。
日本政变是一个意外。
赵德昭得知此事的时候,立刻猜测政变背后站着梁王,否则不可能把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
那一瞬间他感觉整个人被恐惧包裹住:梁王能在日本这么干,而且控制力度依然很大,难道没可能在中原重复吗?
恐惧之后,就是杀心。
若是陈佑知道,一定会表示理解,因为他从前也有过这样的心理历程。
日本改革的消息大肆传播,让赵德昭有那么一小会的愤怒,紧接着,他想到,这件事可以把梁王逼到悬崖边上,就好像兴国末年王获瑞之乱想要达到的目的一样。
只是要小心点,不让梁王弄假成真。
但他不相信开封兵马,哪怕他已经把开封兵马指挥层换了一大半。
他一开始准备借助辽兵入寇的消息安排兵马走水路北上,等这一批兵马在开封左近时,开封或者附近会发生一起叛乱。
这批兵马会顺势镇压叛乱接管开封,肢解现在的开封兵马,重建东京行营。
到那时候,重兵压境之下,召梁王入京,不论梁王是否服从,都翻不起什么风浪。
只是本该被拖延到九月的冲突提前爆发了。
武德司判断这只是一个意外,赵德昭却宁愿相信这是梁王的手段。
现在的问题是,放任局势发展,直到洛阳禁军出发,还是直接命令开封都监平乱?
涉及皇位安稳,赵德昭本能地抵触同宰相们商讨此事,他只能自己思考,自己决断。
他不说话,任喜就一直趴在地上。
“有朋。”
许久之后,赵德昭的终于考虑好了。
“奴婢在!”
任喜连忙答应。
似任喜、许竹林这种有外朝职事的宦官,理应在天子面前称臣,但他们有自己的判断,什么时候表现的像一个臣子,什么时候表现的像一个奴仆。
“让武德司盯紧了梁王府。去把石守信叫来。”
“奴婢遵命。”
任喜爬起来,轻手轻脚地退出殿门。
武德司衙门,柳逢春弯腰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大开的门外,是武德使任喜的背影。
任喜安排了他的亲信下属去请石守信,他自己则是来到武德司官衙叮嘱柳逢春。
等到轻微的脚步声消失,柳逢春才直起腰来。
他没有坐回属于他的位子上,而是站在原地,眯着眼考虑某些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坐回椅子上,拉铃叫来下属:“通知开封一带,尽量朝汴京聚集。”
石守信快步走进正殿:“臣守信拜见官家!”
“石卿请坐。”
赵德昭十分客气。
石守信现在以宣徽南院使的身份执掌殿前司。
京城四司,近卫司一直是陈系将校的大本营,京卫司分布在洛阳之外,殿前司本就是因为侍卫司不受信任而组建的。
哪怕赵德昭已经逐渐安排武德司负责参与皇宫宿卫,但在武德司完全接掌皇城宿卫之前,殿前司依旧是天子最信任的军队。
自然,石守信这个殿前司实质上的负责人,也会得到赵德昭的礼遇。
永远不要让负责你安全的人受委屈。
梁王曾经的教诲,赵德昭牢记在心。
“石卿可做好准备了?”
“回禀官家,天武军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登船,雄威军、宣威军正分别向幽州、云州集结。”
这三个军全都是殿前司下属兵马,在枢密院的协调下,他完成了对三个军总计六万多人的调动,只不过目前他们还没抵达该在的位置。
虽然辽人进攻云州,但是天武军要走水路去幽州的行为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按照石守信得到的消息,他宁愿相信这只是一次例行的劫掠,而他前往幽州,是为了晋升参政刷资历。
是的,“宁愿”,因为他有一个比较可怕的猜测,他不愿意去想。
“现有船只能运多少人?”
“算上粮草辎重,一次性能运走一万兵马。”
“剩下的慢慢筹集,你立刻带着这一万人,前往濮州平乱。”
天子的话语听起来十分沉重。
石守信的心也渐渐下落。
“朝廷会成立东京行营,管辖开封左近兵马,你担任东京行营节度使,务必保护好梁王府。”
赵德昭盯着石守信,一字一顿:“不能叫梁王府受到任何一点府外影响,但有不从者,尽可诛之。”
嘭地一声。
石守信仿佛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鼓响。
他强忍着战栗,恭声应下。
石守信很快消失在同明殿中,一直等在外面的任喜悄悄走了进来。
“盯紧了石守信,一旦他派人联系梁王府,立刻擒下他。”
“喏。”任喜恭敬应下,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陈衡还没有消息么?”
“尚未收到回复。”
赵德昭眸光闪动不已,思虑良久,他才开口:“不用等回复了,直接派人过去。联系……那个造反的丁部领,朝廷可以册封他为交趾王。
“京城这边,也一块动手吧。”
……
石守信出发了,行营节度使的任命也已下达。
梁王在朝中的官员没有阻拦,但已经有不止一拨人从洛阳出发赶往汴梁示警,不过这些人都在半路被武德司截住。
在石守信即将抵达郑州时,北面传来消息:
雁门关破!大同成为孤城,辽军兵锋直指太原!
第八百二十四章 千里神州烟波生(八)
雁门关怎么丢的?
朝臣在问,天子在问,梁王也在问。
只可惜辽兵入了雁门之后动作太快,无论是武德司还是谍报司,亦或者是陈佑手下细作,短时间内都无法送回消息。
其中内情暂不清楚,调兵抗敌还得继续。
宣威军本是要向云州集结,现下大同被围,代朔落入敌手,只得就近设防,一部留在府谷,一部留在太原。
雄威军则直接停止赶往幽州,留驻镇州,防备太行一线。
而此时,濮州之乱愈演愈烈,滑州、檀州、郓州都已受到波及。
武德司撤出之后,没有人为引导,这次民乱很快失去约束,除了极少数人依然吵着要前往汴梁请梁王起复外,大多数灾民开始就地抢钱抢粮。
无序的混乱之中,逐渐出现个别能人聚众挟民,自号将帅。
当渤海海军的步军师乘船抵达梁山泊的消息传来,陈佑终于不再坐等。
“高府尹在何处?”
刘守忠翻身下马,一边朝府衙里去,一边开口询问。
迎出来的参军事在前头侧身领路:“使君正在大堂等候,刘都监,诸位将军请随下官入内。”
刘守忠并身后八名校尉快步走进衙门。
在外还不明显,进门之后,分明能感觉到府衙之内守卫森严,一副临战之姿。
刘守忠顿时停住脚步,抬手握住腰间剑柄:“何以如此肃然?”
他身后众将立时警惕起来,悄悄转身,准备随时夺门。
参军仿若未觉,不急不缓解释道:“使君收到消息,城外已有乱民出现,似是有贼人聚众朝开封来。”
这也是府尹派人请刘守忠等人过来用的借口。
“竟至如此!”
刘守忠神情严肃。
府尹高师敏这般表现,可不像是“城外出现乱民”的样子啊,至少也得是贼人攻城才会这般肃然。
一念及此,刘守忠升起警惕之心。
他扭头看向身后校尉,目光逡巡一阵,开口吩咐:“程舍、周鹏飞,你二人立刻回营调拨兵马。”
说到此处,他稍稍停顿,加重语气:“巡视四城,不得有误!”
两校尉立刻领命离开。
一直到他俩出门,也无人阻拦。
而刘守忠说完之后,立刻把注意力放到参军事身上,见其神色未变,这才松开手中剑柄:“我等速去见高府尹。”
参军事应了一声,继续在前领路。
一路来到大堂,刘守忠在门口停住。
堂内只有二人,府尹高师敏,梁王长史宋白。
即便有人来了,两人依然安坐如故,未起身相迎。
刘守忠与高师敏目光相交,森然问道:“高府尹说要与我等商讨军事,何以其余将校尽皆未至?何以此处竟有无关人等!”
高师敏站起身来,神情淡然道:“军情如火,秦校尉等已回营调兵。至于宋长史……”
“我这个都监未发话,谁人敢私动兵马!”
刘守忠猛然喝道,打断高师敏的话。
与此同时,他手握剑柄,快步入内。
只是刚走几步,他便不得不停下。
他喝问的声音尚未落下,堂内侧门涌出数十军兵,其中更有十来个手持小弩的弓弩手!
他身后众校尉登时拔刀四望,堂外也围了一二百持械军汉!
“要造反吗!要造反吗!”
一校尉大声喝问。
高师敏身后,宋白站了起来。
他看着刘守忠,语气冷淡:“此乃梁王令开封兵马平乱。刘都监若不从,可在府衙安歇。若有罪责,梁王一肩担之,都监仍为天子诚臣矣。”
高师敏这时候出声劝道:“都监还是放下兵器好生安歇,刀枪无眼,伤着碰着也是罪过。”
沉默一阵,刘守忠开口道:“我非不识好歹,民乱日盛,我亦忧虑。既然梁王不在意声誉,某也没什么好犹豫的,这就回去下令以备朝廷查询。”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宋白开口喊住了他:“刘都监。”
刘守忠侧头看向宋白,脸上似有疑惑之色:“宋长史,军情似火。”
“不劳都监操心。”宋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出的话却不容拒绝,“都监在府衙歇着便好。”
言毕,他转身走进侧门。
与此同时,之前被刘守忠派回去调兵的两名校尉,也被堵住嘴运往府衙。
石守信收到消息时,已经过了管城,进入中牟县境,离汴梁城不过百里,一天可至。
但得知开封兵马被调动东去平乱后,他不敢就这么直愣愣地赶过去。
当天分出一千兵马继续乘船东行,直抵汴梁。其余人等一部留在船上休息,一部上岸备战。
次日,先锋传来消息,汴梁闭锁城门,禁止入内。
石守信开始水陆并进,第二天下午全军抵达汴梁城下,果然守军阻拦他带来的禁军入城。
既不能带兵入城,他立刻派出使者,要求开封都监刘守忠来见他。
“没见到?”
中军帐内,石守信神情严肃。
从城内回来的使者恭敬答道:“说是刘都监重病不起,难以下床。”
“行,知道了。”
石守信摆摆手。
他敢肯定,刘守忠一定是被监禁了,想得大胆一点,甚至死了都有可能。
“梁王真欲反耶?”
他有些烦躁地起身踱步。
要不是幕僚早已外放,现在一时半会赶不回来,他也不至于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思虑一阵,命手下兵马围住汴梁城,同时写奏章,告知天子开封有变的消息。
奏章刚派人送走,他派去滑州的信使也回来了。
他在路上就已探明开封大部兵马被派往东面平乱,理论上这些兵马都归属他的东京行营管辖,故而派了信使携带公文要求各部将校就地驻扎,等待下一步指示。
只可惜信使带回来的是坏消息:所有联络上的校尉全都拒绝接受石守信的指挥!
两天后,石守信的奏章抵达洛阳,与这份奏章一起到的,还有江南的消息。
两浙九家豪商大户聚众起事,要求驱逐专员庞中和!
据信,庞中和已然在未得朝廷命令的情况下,调动浙东节度兵马平叛。
同明殿内,气氛沉重。
赵德昭低沉的声音在殿中回荡:“说一说,如何处置?”
第八百二十五章 千里神州烟波生(九)
寂静,令人窒息的寂静。
无论是开封都监被圈禁,还是两浙节度无敕而动,都坏了规矩。若是朝廷不施展雷霆手段惩处坏规矩之人,起了这个头,再往下就是晚唐藩镇割据的局面了。
问题在于,朝廷有这个实力吗?
若只是开封的事情,倒也还好,最让人心惊的是,庞中和在两浙竟然能随意调动兵马!
庞中和去两浙,不过年许,这都能让两浙节度听其调派,要么是两浙节度使头脑不清,要么是梁王系势大难制。
朝廷敢去赌两浙节度使头脑不清的可能吗?
看此时同明殿里的氛围就明白了,没人敢赌。
“怎么,一个个不说话?”
赵德昭不由自主提高声音。
这时候,首相赵普终于开口:“启禀官家,臣以为,此时当召梁王入中书坐镇,两浙事,可由中书行文质询,具体何为,待梁王入京之后再行处置。”
殿内不少人面露诧异之色,便是天子听了这话,也是面显怒容,死死瞪着赵普。
赵普说完之后,低头不言不语,好似方才开口的不是他。
过了一阵,赵德昭突然一怔,,脸上神情渐松。
殿内也有一些人突然惊醒,一个个屏息凝神不敢惊动其他人。
不知过了多久,赵德昭终于想明白了。
他扫视殿内众人,缓缓点头:“便依赵卿之言,中书拟旨,诏梁王复为文明殿大学士,平章军国事。”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掌三省印。”
似乎一下子又回到兴国年中,梁王高居在上,两府宰相各司其事。甚至梁王权势比之当年更胜,至少当年门下省印放在枢密使巴宁泰手里,尚书省印放在都堂由宰相轮掌。
赵普顿了顿,似有不甘,只是终究叹息一声,躬身应下。
群臣散去,不久之后,在外巡视的柳逢春被急召入宫。
“停止行动?”
任喜的最新命令着实叫柳逢春难以理解,禁不住反问出声。
只这一声,就叫任喜森然笑道:“有疑问?”
柳逢春连忙低头:“卑职不敢,只是流言已经传开,耽搁久了,恐怕河南府就得横插一手。”
“呵。”
任喜冷笑一声,却没再出声。
柳逢春虽未抬头,也能猜到任喜此时正在思考对策。
如此等了片刻,任喜终于开口:“交出一二给河南府交差。”
说着,他语气放缓:“这天下虽然太平,但恶盗也不少,不缺这一二个。正好,闹了这大声势的贼人被抓了,也能打消王府的警惕,你说是吧?”
柳逢春只得应道:“英明无过于任使。”
任喜这才露出灿烂的笑容:“要说英明,还得是官家。你我之辈,能跟着官家学到一二,已是难得。”
这番话,不是说给柳逢春听,而是说给任喜自己听。
有些事情,只有自个儿真的信了,才能表现出真情实感。
柳逢春自是奉承一番,恭敬退出房间。
他没有回属于他个人的书房,而是直接出了武德司衙门,往宫外去。
陈孚散衙回家之后,苏文彦立刻迎上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局势如何了?”
陈孚抿唇摇头,没有即刻回答。
两人一路到了偏厅。
落座之后,陈孚才开口:“前些时候我等猜测那所谓强梁乃是冲着我来的。”
“嗯。”苏文彦问道,“可是出了变故?”
“是。”
苏文彦皱眉,等着陈孚解说。
“今日河南府传来消息,已经抓到两人。”
“还有多的?”
“河南府未曾明说。”陈孚顿了顿,压低声音,“但今日突然有人提醒,说是会有旁的强梁出现。”
此话一出,苏文彦悚然一惊:“那武德司……”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下意识扭头看向门窗处,这才跟着压低声音:“武德司不是一直盯着二郎吗?”
“是。”
陈孚面色沉重地吐出一个字。
苏文彦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
转了好些圈,他突然停下脚步:“那些人,有没有可能不知道二郎被武德司盯梢的情况?”
说完,不等陈孚回答,苏文彦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若是他们明知二郎身边有武德司细作,也要把这个消息传给你。”
两人对视着。
陈孚说出苏文彦想说却没说的结论:“我之生死,只在旦夕。”
“然!”
毕竟开封出了那么大的事。
好一阵沉默,苏文彦再次问道:“二郎意欲何为?”
陈孚摇头:“我准备等两天再看看。朱近卫那边不知道如何了。”
入京之前他们主宾二人曾定下拉拢中底层校尉的计划,但执行人不是陈孚,而是入城时一面之会的朱宪。
陈孚的任务是把武德司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所以他甫一入京就设宴邀请军中旧识。
不得不说,他这个任务完成得十分漂亮,以致于他成了一座信息孤岛,全靠不知怎么传进府里的只言片语才能了解洛阳城内的暗流。
苏文彦突然道:“说来,我一直想知道,二郎缘何认为那些人可信?”
“皆是我父交托。”
苏文彦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
陈孚默然,垂首思忖一阵,抬头看向苏文彦:“我准备明天去见三哥,叫他先走。”
听到这话,苏文彦肃然道:“若如此,再无退路。”
“本就没什么退路。”陈孚叹息一声,“朝廷已经发诏请大人回朝了,还不知大人会如何应对。”
“二郎能联系到那些人?”
陈孚犹豫一阵,才点头承认:“事若急,可寻一次,无论成败,洛阳这边都瞒不住了。”
“既如此,好歹就在明后日了。”
苏文彦明了,不再多问。
……
起复诏书很快送抵开封梁王府。
陈佑将诏书随手丢在桌上,叹息一声:“只可惜此时的我已非十年前的我。”
坐在他面前的只有长史宋白。
宋白将目光从诏书上收回,面带忧虑道:“除了两浙,江西、湖南、西川都有叛乱,北边辽国也打到了太原。山长,不能再等下去了!”
“嗯。”陈佑点头,“的确不能再等了,叫那些节帅们起了心思,再想收心就难了。”
感慨一句,他吩咐道:“召集议事吧,先从辽军同河淮灾民入手。”
第八百二十六章 千里神州烟波生(十)
一个时辰后,梁王信使出城。
虽然石守信率军抵达开封后并未攻城,但也把开封城团团围住。
十多位信使刚出城门,就被石守信请了过去,想要派兵护送他们前往洛阳。
被拒绝后,石守信只放了一个回城,其余信使尽皆扣下,只是没搜他们携带的信件公文。
得到通秉,陈佑沉默一阵,叹道:“是我疏忽了。”
继而吩咐道:“准备出城袭营,趁乱赶往曹州通知渤海步军赶来救援。再令人前去城外大营,问石守信可愿来城内见我,保他一个副枢。”
葛福善领命而去。
白沟之上二十多艘运兵船靠在南岸,在校尉的呼喊声中,一个个皮甲持锐的军士顺着搭板快步下船。
最后面两条船上,一匹匹战马被拉上岸,临时搭建的营地内,早有人准备好豆饼麦麸等精致马粮。
现任渤海海军都指挥使江昌嗣站在旗舰上,神情严肃地看着鱼贯而出的士兵。
此处离汴梁只得十余里,快速行军一个时辰就能赶到汴梁城下。
且他们从大野泽过来,一路到此,早已被人探知,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把消息送到汴梁。
“都指,第一批已经可以出发了。”
步军指挥使顺着踏板从岸上跑来,报告登陆情况。
甲板上,江昌嗣同身旁诸人一一对视,得到坚定的回应后,扭头命令道:“出发!”
步军指挥使大声应下,转身跑下船,高声呼喊,令旗招摇。
很快,第一批上岸的军士们列队出发,赶往西边的汴梁城。
江昌嗣这次带来的步军约有一万,只占渤海步军的四成。
而且,因为渤海步军分散部署在日本高丽,这里抽一点,那里调一些,在他们到登州上船之前,完全没有惊动朝廷。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朝廷做出反应之前赶到汴梁。
“百世基业就看今朝。”
看着往西去的兵马,江昌嗣感慨一句。
他身后诸人也露出笑容:“事成,将军当居首功!”
根据陈佑的安排,他们应该昼伏夜出,隐匿踪迹等在大野泽一带。
但听说开封兵马东去平乱、禁军围城之后,江昌嗣一干人等决意立刻赶往汴梁拥立梁王。
此时,陈佑调他们前往汴梁的命令尚未能突破禁军封锁。
未时初,石守信放出去的斥候终于探查到东边打着渤海旗的队列。
石守信收到回报后,意识到内战要来了!
他一面派人前去同渤海军交涉,一面安排信使回洛阳通报。
其后召集诸将,调派兵马,准备把渤海军拦在汴梁城东。
此时城外兵马已有两万,如果渤海军来得不多,完全可以继续围困汴梁城。
很快,渤海军同天武军有了接触,这是一次双方都有准备的遭遇战。
过不多时,前方将领传来消息,渤海军只千余人,身后并无辎重。
石守信稍一犹豫,令手下斥候将搜索范围扩大到五里,同时增兵,要求前线将领尽快击溃当面之敌,争取驱赶敌军东返。
命令刚刚下达,两个消息先后传来:三里外另有一支打着渤海旗号的军队朝这边赶来;汴梁城东门有百余骑出门冲阵。
石守信亲自上前,看着那一百多骑兵抛下十几具尸体后突破天武军骑兵防线,向东逃窜。
他不由长叹。
兵马太少,并不能完全围困住汴梁城。
不过也有好消息,因人数上的劣势,渤海军先锋的一千多人很快变阵后撤,虽未溃散,但短期内无再战之力。
石守信不敢耽搁,这时候再继续分兵四城,纯粹是找死。
当即下令收兵,与渤海军先锋脱离接触。继而命令各部兵马聚集到城南、城西,放开城东通道。
接到先锋遇袭的消息匆匆赶来的渤海军也只有五千多人,接应到先锋后没有立刻与天武军交战,而是就地休整,坐视天武军调整部署。
……
申初,陈孚自皇城回到家中,同苏文彦沟通之后,他坐上马车,朝西门去。
车行一阵,跟在车外护卫的刘延忠突然敲了三下车厢。
有人在跟踪!
虽然早有预料,但确认之后,陈孚依然有些紧张。
他身边都有人跟着,陈元身边就没有吗?
这样一来,陈元真的能顺利离开洛阳吗?
深吸一口气,陈孚靠着车厢壁,考虑是不是应该放弃让陈元先走的想法。
离城门越来越近,突然,街道上传来一连串的惊呼。
“避开!避开!”
是刘延忠的声音!
不等陈孚反应过来,在车夫的呼喊声中,马车猛然一歪,他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撞在另一面车厢壁上。
“拦住它!”
急促的蹄声夹在辘辘之声中由远及近,刘延忠的声音有些远。
“车轮!车轮!”
“滚!”
摇晃不已的马车上,陈孚眼疾手快抓住车窗边,勉强稳住身形。
“嘭!”
“嗵!”
两声闷响接连响起,伴随着挽马的悲鸣。
车厢在吱呀声中倒下,陈孚被这股巨力连带着,一头栽倒。
“少主!”
刘延忠最先进入倒下的车厢查看陈孚情况,见陈孚保持清醒,松了口气,转身守在门口:“少主且留在车内。”
这辆马车加了铁板,骤然遇袭,留在车内比贸然出车更安全。
陈孚忍痛调整姿势,跪坐在车内,借着车外透进来的光摸到佩剑,抽出握紧,随时准备起身搏杀。
听着外面传来的种种声音,陈孚大概听明白了事情始末。
一辆拉柴的牛车不知为何失控了,一路横冲直撞,最终在陈孚护卫的努力下,避开车厢,撞在拉车的挽马身上。
过不多时,河南府司兵带人赶到,无关人等全都驱散,陈孚才从马车内出来。
直到这时,他才看到惨烈的现场。
车夫在撞击的一瞬间被抛了出去,有两名护卫在牛车前方试图阻拦,被狂奔的牛直接撞开,其中一人现在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眼看活不成了。
另外包括刘延忠在内,三个人虎口崩裂,更有一人整个胳膊扭曲,不知道还能不能治好。
关键时刻,刘延忠等人瞅准机会将刀枪插入车轮中,一齐用力掀翻了板车,如此方叫牛车未能直接撞到马车。
“陈寺丞。”河南府司兵客客气气的来到陈孚身边,“或需寺丞往府衙一行。”
陈孚闻言,当即握紧剑柄:“不过意外,还需我去府衙作甚?”
司兵稍作沉吟后答道:“牛车上已无车夫,此事颇为蹊跷,需仔细调查,以给寺丞一个交代。”
“某一直在马车内,不知究竟,若需调查,可问某护卫。”
陈孚话音未落,刘延忠立刻示意其中一个护卫站出来:“某随司兵前往府衙!”
那司兵闻言,无奈道:“寺丞莫要叫某难做。”
此言一出,陈孚登时目露杀意盯着司兵。
刘延忠等护卫都朝这边靠近,边上衙役紧张地看着司兵。
陈孚抬起手中长剑,缓缓问道:“司兵以为,吾剑不利乎!”
衙役们悚然一惊,一个个握紧手中器械。
空气似乎凝滞了。
好一会儿,司兵微微躬身:“是我唐突了。”
紧接着,他后退一步,侧身让开。
一众衙役一下子松懈下来,齐刷刷让开道路。
刘延忠带人将马车抬起,解开重伤垂危的挽马,将受伤不起的几人抬上马车,直接以人力拉着朝梁王旧宅去。
陈孚不敢走在外面,同伤员一道挤在已经有些轻微变形的车厢中,神情肃穆。
第八百二十七章 二日同辉帝星摇(一)
在一道道不知道属于何人的目光注视下,陈孚一行返回梁王旧宅。
苏文彦等在门后,一进门,死伤人员立刻被抬去救护,陈孚则同苏文彦一道朝书房走去。
“已经出不了城了。”
陈孚此时已经恢复平静。
“不是今日就是明日。”苏文彦跟了一句。
“今天已经尝试过了。”
陈孚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书房的门。
“今天应该只是临时起意想要阻拦二郎出城。”苏文彦跟着进门后,随手关上门,“梁王的回复最早今晚才能送到洛阳,在确认梁王不愿入京之前,天子应该不会对你们兄弟二人动手。”
“应该。”
陈孚坐到椅子上
苏文彦来回走了几步,有些遗憾地开口:“这边不能再留,你必须马上离开洛阳。”
陈孚看了苏文彦一眼,默然垂首。
见他如此,苏文彦意识到了什么,没有继续劝说,随意坐到一张椅子上,等着陈孚考虑清楚。
许久之后,陈孚抬头,神情坚定:“我联系那些人送先生离开,总归生死只在今日,暴露了也无妨。”
听闻此言,苏文彦露出笑容,抚须问道:“二郎以为文彦是那等贪生之人耶?”
他不等陈孚开口,便道:“既入二郎幕中,生则富贵,死则死矣!”
陈孚闻言,定定地看着苏文彦,好一会儿突然笑道:“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书房内安静下来。
就在苏文彦要开口询问陈孚打算时,门外传来刘延忠的声音:“少主,有密探送来蜡丸书。”
陈孚同苏文彦对视一眼,快速起身:“拿进来!”
刘延忠进门奉上蜡丸:“送来蜡丸之人,就是当日潜入驿馆之人。”
陈孚点点头,接过蜡丸仔细看了看,没发现有破损痕迹,便直接捏碎,取出其中卷成一卷的纸条。
纸条很短,且被蜡油浸透大半,但上面纤小的字迹依然清晰。
首先找到其中当作暗号的字符,确认书信为真,陈孚松了口气,将纸条摊在桌上,两指张开压住,另一手铺纸提笔。
根据约定好的方式将纸条信息解读出来,陈孚看着他亲自动手写下的那句话,长舒一口气。之后看向苏文彦、刘延忠二人,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计成矣!“
……
柳逢春这些天一直在皇城外奔波,今日难得坐在武德司官衙处理庶务。
毕竟勾当武德司公事,又得武德使任喜信任,柳逢春可以说是任喜在武德司的代言人。
只可惜,他的大部分权力都在情报细作事上,类似拱卫宫闱的事务,被副使和其它勾当分了
殿前司继续往外调,武德司越来越多的接手宿卫之责,兼任亲从郎将的勾当官请求扩增亲从员额。
这种大事不是柳逢春能决定的,但这份申请既然递到他桌案上,他就得算好其中消耗,然后一并报给任喜。
心里有底,他直接把任务分派下去,等明天拿结果。
正奋笔疾书审批公文,司内亲信突然敲门。
“勾当,陈元被救走了。”
亲信进门,所说事宜竟是梁王子嗣!
柳逢春停笔,皱眉问道:“如何走脱的?”
“他那边有护卫,估计早就想走,十分警惕。咱不敢调动太多人手,派过去的十来人全都死了。”
“嗯。”
柳逢春点点头,一边洗笔,一边问道:“陈孚如何?”
“今日他出门之后,那边的人手全都跟了过去,见其准备出城,便寻了驾牛车毁了他的车驾。现在已经回到梁王旧宅,当是走不脱了。”
“行,就这样罢。”
亲信离开之后,柳逢春又召来一人,仔细询问后,关好门往同明殿赶。
此时的同明殿内一片肃穆,时不时响起金磬玉缶之声。
天子正在侧殿修行,今日值守的任喜恭恭敬敬等在侧门处,脑子里回想着之前背过的一些道家典籍。
突然,殿外传来声响。
任喜不由皱眉朝门口看去。
片刻之后,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哪怕这声音已经十分轻微了,但在安静的同明殿内依然清晰可闻。
任喜不由深吸一口气,木着脸走向门口,行进之间,几近无声!
刚走没几步,看到进门的竟然是柳逢春,任喜当即皱眉。
在柳逢春抬头的一瞬间,任喜抬手竖掌,神情严厉。
柳逢春反应过来,微微躬身后,放轻脚步,缓缓退至殿外。
不过时,任喜出了殿门,瞥了柳逢春一眼,朝无人的廊庑下走去,柳逢春赶忙跟上。
“何事?”
柳逢春连忙将陈家两兄弟的消息说出。
任喜是越听越愤怒,待柳逢春说完,他禁不住喊出声来:“你……”
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扭头看了一眼偏殿方向,继而回头压低声音:“你莫非以为我不会杀人吗!”
柳逢春可不敢应下这话,连忙解释:“开封消息未至,不好妄动兵马,十来人已经算多,只是没料到陈元如此果决。”
任喜不想听这解释,死死瞪着柳逢春。
就在这时,侧殿走出一名小宦官:“任使,官家有召。”
任喜不得不压下情绪,朝柳逢春说了一句“在此等候”,快步朝侧殿走去。
等了一阵,柳逢春稍稍直起腰,看着侧殿方向,神情变幻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任喜终于走了出来。
能明显看到他额头有些红,甚至肩膀的姿势都不同于先前。
显然天子发怒了。
柳逢春不敢多看,低头躬身,等着任喜走过来。
当他的视野里出现任喜的腿脚,耳边也传来了任喜阴恻恻的声音:“官家仁慈,许你将功补过。陈孚可不能再放跑了!”
“可开封……”
“所以不可调动兵马,只能私底下做,在梁王入京之前,陈孚必须抓在手里。”
“喏。”
柳逢春答应一声,紧接着仿佛献功一般说道:“昨日已经查到谍报司程有道似于梁王有关联,正预备给他放一个假消息,不如顺势引诱陈孚。若程有道真为细作,正可诱捕陈孚,若其不是,亦可闹出动静,方便我带人去劫梁王府。”
“劫梁王府。”任喜冷哼一声,“你嫌动静不够大?”
柳逢春面露尴尬之色。
“你盯紧了,如果他不上当,不要让他今晚出了梁王府。但凡有异动,仿今日之事即可。”
柳逢春打起精神干脆应下。
第八百二十八章 二日同辉帝星摇(二)
挥手赶走柳逢春,任喜神情莫名地看着柳逢春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因为陈元逃脱一事,他直面天子的怒火,连带着对柳逢春生出不满。
在原地站了一阵,他决定以亲从扩军为由把柳逢春从武德司察探体系摘出来。
好在早就备好了替代人选,等梁王入京一事尘埃落定,立马就能交接,不必慢慢削权交割。
就在任喜谋划武德司权力结构变动方案时,余光突然撇到赵普步履匆匆的身影,心下一惊,连忙收敛思绪迎上去。
“中令何以匆匆而来?”
赵普神情严肃地看向任喜:“幽州失守,我已召集两府来同明殿。”
任喜闻言,神情剧震,连忙道:“中令稍待,某入内通禀。”
赵普直接就道:“军情紧急,岂容拖延!”
话音未落,他继续大步向前走入正殿。
任喜撇撇嘴,也不去拦赵普,转身进入偏殿正门禀报此事。
半个时辰之后,数批使者出京。
这次所有事情都赶到一块了,朝廷只能做出取舍。
最终是命令河北各地据城而守,以成德节度使党进为河北行营都监,主持河北防务。
河北这里要以定州为中心收拢幽州溃兵,先稳住定、祁、莫、沧防线,之后慢慢往前推,争取收复幽州。
河东那边,因为幽州出了问题,关门打狗的策略直接放弃,改为两面夹击,逼迫辽军北遁。
这时候,君臣想起渤海海军来,虽然有消息说渤海海军在登州靠岸,但主力舰队还在高丽日本游弋。
也不管能不能成,总之数道命令传往登州,令渤海海军协助高丽节度转运兵马粮草至幽沧蓟一带。
洛阳收到的消息,汴梁也收到了。
信息从幽州传到汴梁比到洛阳要早一天,只是由于禁军围城,导致陈佑得知消息时仅比洛阳君臣提前两三个时辰。
既然都已经摆明车马,陈佑不再遮掩,正好趁此机会测试一下还有哪些人听他的。
在洛阳赵普还未得知消息之前,陈佑的命令已经发出汴梁城。
他要求幽州残部及义武兵马守住岐沟关,若岐沟关已失守,放弃易水北岸退守遒县、归义,依托易水、巨马水构建防线;横海节度接管莫州,占据瓦桥关,等待主力决战。
另以雄威军都指挥使刘延让为幽州兵马都监,调雄威军火速赶往莫州。
其余兵马各守本州,筹措粮草以资前用。
当晚,澶州回复遵从调派,滑州则是传来白马县战作一团的消息。
洛阳,天色渐晚。
梁王旧宅内,近百名持械之士肃容立在院中。
陈孚亦是披甲执锐,立在诸军士身前。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旁的苏文彦出声提醒:“宫门落锁已有一段时间。”
陈孚听闻,长舒一口气,松开剑柄,抱拳揖道:“孚之生死,托于诸君。”
因之前已经提醒,这时候也没人说话,只是一个个朝陈孚微微躬身。
片刻,陈孚起身,握剑下令:“出发!”
这批人要护着他前往近卫司军营。
正门大开,军兵一涌而出,紧接着稍稍散开保持一丈左右距离。
待陈孚在数人护持下出门上马,刘延忠来到他身边提醒道:“四周探子大都撤走了。”
若是陈孚人少,这些武德司安排的人手还敢上来阻拦,但面对近百甲士,明智一点的选择还是回去禀报上司。
陈孚微微颔首,这种情况早在他预料之内。
见随行骑手准备就绪,陈孚朝刘延忠道:“我先行一步。”
言罢,带着三十多人奔马而出。
刘延忠也不敢耽搁,招呼剩下的步兵一路小跑沿着陈孚走过的道路前进。
军兵齐出,只是为吓退部分察探,之后为了争取时间,肯定要骑马赶往近卫司军营,而那些没有马匹的护卫,只得步行前往。
万一前方陈孚遭遇阻击,这些跟随在后的步军也能及时赶到救援。
“何人……”
陈孚一路向前,耳边不时传来巡夜的呼喝声,全都故作未闻,遇到挡在前方的,更是直接诛杀。
只不过跑出去三四个坊的距离,已经有锣鼓声响起。
隐约间能听到“有贼人”的喊声。
小半个洛阳城,似乎渐渐醒了过来。
好在陈孚行动迅速,一路上出了巡夜,没有遇到成建制的阻拦。
“冲营者死!”
“冲营者死!”
三十余骑赶到北司军营前,早已被惊动的守营将士明火执仗,跳跃的火光下一支支搭在弓身上,对准了陈孚等人。
陈孚等勒马停住,数人将陈孚挡在身后,继而有人喊道:“梁王嫡子在此,要见朱近卫!”
安静片刻,营墙后突然冒出一声:“贼人安敢假冒贵子!放箭!”
“停手!停手!”另有声音阻止,只是终究迟了一步,已有十数支箭矢飞出。
黑夜之中毕竟准头不好,陈孚这边只有两人中箭,但不严重,只是有一匹马中箭栽倒。
陈孚此时顾不了那许多,直接下令冲营!
“放箭!快放箭杀贼!”“尔等欲反乎!”“开营门!”
陈孚这边反应迅速,趁着营内混乱之际,立刻催马冲击营门。
最前方的一人手持重锤,也不减速,人锤合一,奔至门前,调拨马头,扭腰挥臂,重锤脱手而出。
接连两声闷响,营门破碎!
开门之人虽勉力转向,但马速太快,连人带马撞在营墙之上,一时之间竟不知生死!
其后诸人没有犹豫,直接撞开已经破了一个大洞并且门轴松动的营门,三十余骑鱼贯而入。
“吾乃梁王嫡子陈孚!朱宪何在!”
“朱宪在此!莫伤郎君!“
远处传来朱宪的呼喊声,营门处将士顿时停住脚步。
陈孚没有停顿,带人就往声音传来方向冲去,一路上兵荒马乱,不知撞倒了多少东西。
很快,仅着手持长剑、衣衫染血的朱宪出现在陈孚视野中。
陈孚勒马而立,沉声问道:“天子欲灭吾家,将军可愿救之?”
此时营内开始混乱,不远处有人喊着有刺客、将军身亡之类的话语。
朱宪早有决断,陈孚话音落下,他便高声道:“从梁王令!”
第八百二十九章 二日同辉帝星摇(三)
朱宪并没有完全掌控住近卫司。
之前有包牯牛在,经历兴国末年陈佑遇刺一事,朱宪虽未被免职,但伸进南司的手被斩断,北司也被掺了沙子。
等包牯牛调走,他接任近卫司都指挥使,又调了公良博接替他的位置。
幸而时间尚短,加之入秋之后梁王声势再起,总算没把北司也丢了。
今日朱宪得到通知,早就做好了准备,待得知城内动静,一面派人去营门处接应,一面先下手为强,趁夜杀了公良博。
哪怕如此,陈孚入营之后,朱宪仍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尽诛反对者,整肃兵马护着陈孚往天雷军营地去。
梁王去职,能维持住近卫司已是不易,殿前司实在是没有足可信任的将校,若一时难以攻入皇城挟持天子,败亡只在片刻之间。
好在城内还有天雷军这样一个异类存在,只要控制住天雷军,进可攻退可守。
北司出营时,赵普终于收到陈孚赶往北城近卫司的消息。
只考虑片刻,他立刻做出决断:保天子!
于是一面派人通知各处兵马,一面往皇城赶去。
经过三年多的经营,京畿兵马大都是可信的,只要守住天子,待明日京卫赶到,区区北城近卫司,难以翻起大浪!
与赵普不同,运气好接任枢密使的皇甫楠犹豫良久,终于让家中护卫持械警戒,保护家宅平安。
他选择坐视。
“往天雷军去了?”
柳逢春准备出门时,收到了最新消息。
他脚步一顿,继而点头道:“继续探查!”
言罢,翻身上马往皇宫赶去。
等他赶到端门,听到城内动静的殿前司士兵早在城墙上燃起火盆,来回巡视不停。
见此情景,柳逢春不敢冒险,尚有一箭之地就勒马停住,高声喊道:“我乃勾当武德司公事柳逢春!紧急军情上禀天子!”
片刻之后,城楼上高声回应:“副使少待!我等这就准备提篮!”
柳逢春这才拍马上前,一路来到城墙根下。
正巧提篮也到了,将马匹交给一路跟来的下属,柳逢春灵活地跨入提篮。
紧紧抓着上方麻绳,随着摇摇晃晃的提篮缓缓上升。
升至女墙处,他翻墙站稳,定睛一看,值守的是老熟人:“方校尉,军情紧急,我要赶去求见陛下。若有武德司探子前来送信,还望校尉辛苦一二拉彼等入城。”
那校尉肃容点头:“理应如此。”
之后他忍不住问道:“城内骤然生乱,究竟出了何事?”
柳逢春转身看向声势最为浩大的方向,长出一口气:“梁王嫡子起兵了。”
“陈二郎!”
那校尉惊呼一声。
柳逢春闻言,目光转向校尉,眉头微皱,紧接着点头:“正是。”
说着,他抱拳道:“校尉且忙,我先去了。”
话音刚落,立马朝楼梯走去。
柳逢春入城没多久,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吴肃匆匆赶到皇城。
石守信离京之后,殿前司就只有他能做主,偏偏今晚有宴饮,这才提前回家。
幸而叛军未直接进攻皇城,他来迟一会问题不大。
“牛思进!调御龙军守卫皇城!”
吴肃还在篮子里,就这么大声吩咐道。
“卑职已派人回营!”牛思进也大声回应。
天武军被石守信带走,殿前司留在洛阳的建制兵马只剩御龙军。御龙军三人轮流值守皇城,这几日是都虞侯牛思进轮值。
吴肃刚从篮子里翻上城头,内侍曹奉神带着几名寺人步履匆匆地赶来。
他受天子令,要出城前往各军传旨。
天子要调京卫入城。
在京卫大军入城之前,要靠侍卫亲军和天雷军镇压造反的近卫司,而殿前司,唯一的任务就是守好皇城。
出了皇城,曹奉神一人拍马朝天雷军方向赶去。
天雷军员额同马军差不多,在洛阳城内也仅有一个师。但天雷军是纯粹的热兵器军种,在中等规模的战斗中,有压倒性优势。
距离天雷军营地还有两坊距离,曹奉神隐约听到夹杂着喧哗的脚步声从天雷军方向传来!
他心下一惊,缓缓勒马。
很快,借着时不时从路口穿过的火把,他看清了前方路口有士兵接连不断的通过!
近卫司已经往天雷军赶了!
稍一犹豫,曹奉神咬牙掉转马头,顾不上会不会惊动前方士兵,直接拍马想要绕过这些士兵赶往天雷军。
天雷军新任都指挥使是当初流出火药致使梁王遇袭的彭明石。
其人事后被陈系官员追责而贬往边疆,不过因祸得福被天子和巴宁泰记住名字,先是受巴宁泰关照升职,继而又被天子钦点调回京中接掌天雷军。
应该不会从贼。
曹奉神在这边狂奔,而陈孚已经赶到了天雷军营门处。
“梁王嫡子陈孚,奉梁王令调兵平乱!”
几个大嗓门的军士面对着营门齐声高喊。
三声之后,营内安静一阵,继而有人回应:“梁王手令何在!”
手令自然是没有,这时候陈孚该上前表明身份,但朱宪已经在调配兵马准备强攻营寨,他不能冒险。
沉吟一阵,他高声道:“彭将军!天下治乱,在你一念!”
“准备好了么?”朱宪扭头询问。
片刻之后,传令兵回答:“左侧已经就绪。”
又过一阵,再来禀报:“右侧已就绪!”
朱宪闻言看向陈孚:“郎君,该动手了。”
这时候营寨内还没有回应。
减少伤亡的企图失败了。
陈孚缓缓点头。
“传令……”
朱宪刚开口,营寨内就传出彭明石的声音:“从梁王令!”
朱宪及时住口,眯眼透过人群看向营门。
营门缓缓打开,天雷军都指挥使彭明石带着一群人走出营门。
“我去看看。”
朱宪率先拍马。
陈孚却笑道:“彭将军出面,孚不可不见。”
声音不大,但周围将校都能听见。
朱宪见状,轻勒缰绳,落后陈孚半步。
陈孚来到阵前,翻身下马,拱手道:“彭将军,敌在皇城,能杀敌否?”
“逆贼!”彭明石身后有人怒喝出声。
彭明石正仔细打量陈孚,一听动静,立马拔剑出鞘转身探手刺中发声之人。
第八百三十章 二日同辉帝星摇(四)
营门内外顿起骚动。
彭明石抽出长剑,高声喝道:“梁王,圣贤也!当今天下乱,吾等请圣贤治国!重回兴国之政!”
一听“重回兴国之政”,骚动全部平息。
陈孚立刻反应过来,振臂高呼:“梁王治国!复兴国旧政!”
朱宪当即重复:“梁王治国!复兴国旧政!”
更多的人跟着喊:“梁王治国!”
声浪传开,远处的曹奉神不敢再上前,一点都不带犹豫,调转马头朝皇宫方向奔去。
他要第一时间将天雷军从贼的消息告知天子!
接纳天雷军后,陈孚同朱宪、彭明石商议下一步当如何行止。
朱、彭二人达成共识,认为现在再想着去进攻早有准备的皇城,十分困难。极有可能被拖在皇城脚下,几个时辰之后陷入重兵围堵的境地。
正犹豫着,苏文彦匆匆赶到。
见面第一句就是:“梁王正在东京对敌,二郎何以枯坐待死!”
一言惊醒梦中人。
陈孚当即反应过来。
他朝苏文彦点点头,之后转向朱彭二人:“二位将军,当今之计,不在天子,而在兵马。殿前司守卫皇城,侍卫马步军并南司,当以何为先?”
朱彭对视,彭明石率先答道:“侍卫步军就在左近,马军在城中只有一个空营。”
“如此,劳烦朱将军先去步军司,彭将军稍后前往策应。另要彭将军安排人手夺下城门,以备我等东去迎接吾父。”
“理应这般。”
“正该如此!”
两人齐声应下,各自安排。
正如苏文彦所说,大家起兵为的是拥立梁王,而不是陈孚。梁王还在开封,他们在洛阳能顺手拿下天子固然是好,拿不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能帮到梁王,再护住陈孚安全,待梁王事成,一个首策之功少不了。
定下安排,朱宪最先动。
方才从北司大营赶来的将士们又调转方向往步军司大营赶去,这期间有不少士兵还没抵达天雷军营地,半路上就得转向,期间也不知有多少士兵走散。
往步军司去是他们今晚最后一次大规模转移,再来一次北司兵马将不战而溃。
待彭明石选好夺门人手,陈孚直接让刘延忠带着近百亲卫一并跟过去。
天雷军在守城时候更有用,夺门之战还是得看刘延忠的步军。
之后,陈孚同天雷军一道往步军司去。
尽快拿下步军司,之后休整等待天明,到时再根据局势决定是留是走。
“官家!官家!天雷军从贼了!”
曹奉神匆匆忙忙跑进同明殿,直接扑到在地,带着哭腔喊道:“奴婢刚到营外,就听营中高呼‘梁王治国’,若非官家庇佑,奴婢恐怕就回不来了!”
他话未说完,坐在桌后的赵德昭就眉头直跳,一巴掌拍在桌上,猛然站起来。
“乱臣贼子!彭明石深负朕恩!”
喊了一通,他冷静下来。
双手撑着桌面,抬眼看向坐在殿内的赵普。
第一时间赶进皇宫的赵普现在是他最信任的外臣。
“相公以为,此等贼子如何处置?”
赵普此时也慌,但好歹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有殿前司守卫皇城,官家且放宽心。且调令已发,明日到得明日,便会有勤王兵马入城平叛。”
天子安危最重要。
吴肃特意跑过来露了个脸,就又回到城头巡视守卫,正是明白这一点。
只要能护住天子,区区北司,扛不住京中各部的绞杀。
甚至于,若陈孚这时候带着大军出城东去,殿前司、侍卫司都不会去追他,而是一边追索城内乱兵,一边赶到天子面前表忠心。
片刻之后,接收到皇城外消息的柳逢春再次入殿通禀:“叛军往侍卫步军司去了。”
赵德昭面色一僵。
陈孚赶到近卫北司,北司反了,抵达天雷军,天雷军从贼了,现在又跑到步军司去……
好在苏凤羽没让赵德昭失望,收到诏令,立刻擂鼓聚兵,正好迎头撞上近卫北司,一场遭遇战猝然打响。
与此同时,近卫南司贾云城趁着聚将议事之机,悍然斩杀亲近朱宪的部将。之后才整顿兵马,带着人往端门方向赶。
“如何了?”
陈孚好不容易找到朱宪,开口询问战况。
朱宪神色并不轻松:“一时半会恐怕拿不下。”
“让天雷军上。”陈孚做出决断,“南司已经动了。”
现在不是争功的时候,朱宪没有丝毫犹豫,命令所属兵马收缩。
夜晚调动总归有些混乱,彭明石可等不得,也不管会不会误伤,直接让天雷军从侧翼入场。
“预备!”
前方盾手立定,后方掷弹兵前后跨立,身边辅兵放低火把。
“点火!”
掷弹兵将掌中雷引信凑到火把上点燃,做好投掷预备动作。
发令兵暗数三声,猛然敲锣。
“铛!”
一声巨响,掷弹兵们下意识腰腿用力,猛然甩出掌中雷。
片刻之后,爆炸声响起!
碎石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盾手持盾上前,掷弹兵连续投了三轮,终于停下。
盾手立刻让开,一帮手持火枪的火枪手缓步向前。
这时候,步军司校尉试图派人冲击火枪手。
“放!”
一声令下,一连串的砰砰声,只可惜受限于射距和准头,一轮齐射战果不丰。
没人在意这些,只一发,火枪手迅速变阵,让开通道。
一辆车被推到阵前。
大晚上的也没办法调整瞄准,步军来得急,都已经到了眼前,负责此车的士兵不敢多等,眼前战友全部散开,他立马点燃车上引信。
仿佛连珠烟花,一支支火箭带着尖啸划出一条白光冲向步军!
……
“是天雷军!”
端门楼上下,吴肃和贾云城同时扭头看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
城门楼上的吴肃心中沉重,城墙之外的贾云城却在估算两军方位。
算得叛军大概率在侍卫步军和皇城之间,贾云城战意涌起,他直接抬头高声喊道:“吴将军!你既不许某入宫求见陛下,某自带兵去救援苏凤羽!”
言罢,不等吴肃回复,他就命令手下兵马朝步军司营地推进。
第八百三十一章 二日同辉帝星摇(五)
战鼓响起,令旗舞动,渤海军阵列前行。
江昌嗣立在台上,意气风发。
昨晚他已经入城见了梁王,明白梁王心意之后,
不同于江昌嗣这边态度坚定,且对未来充满了向往,石守信跨在坐骑上,眉头紧皱,内心彷徨。
迎战的命令已经下达,石守信却开始犹豫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梁王。
主将在走神,底下军兵依然按照步骤执行既定任务。
两军尚未接触,天武军用来攻城的石砲发威,一兜兜碎石砸向渤海军的军阵。
渤海军此来没有批量携带大盾,也就部分兵种持着不足遮挡半身的小盾,此时一个个抬起盾牌缩着脑袋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继续向前。
仅有的一些大盾则护着从船上带来的火箭,一路狂奔进入射程之后立刻点燃引信。
被呼啸声和爆炸声惊醒的石守信定睛看去,心头一紧。
相比于马步军只有天雷军装备了火器,水军,尤其是参与外战的海军,大中型火器已经推广使用。
从来都是周国用火器去对付别人,什么时候竟然轮到周国兵马被火器对付!
石守信长出一口气,收敛心神。
不论要如何对待梁王,先得把眼下这场仗打好。
眯着眼观察一阵,发现火箭造成的战损比几年前高了不少。
石守信稍一思忖,命令前方步军停在原地等待,盾兵上前防止被渤海军继续用火箭或者弓弩打散阵型。
又命令石砲前移,继续发射碎石打击渤海军军阵。
他已经不考虑为攻城留力了。
天武军变阵,渤海军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待得头上飞石接连不断,江昌嗣才明白天武军的用意。
只可惜他匆匆而来,没机会伐木组装石砲,
无奈之下,只得命令士兵们加快速度,早点与天武军纠缠在一起,就能摆脱碎石雨。
双方兵锋距离只有十多步时,一路挨打的渤海军终于反击。
避过了碎石雨的掷弹兵们原地站定,将方才被飞石砸脸的憋屈与怒火握在手中,用尽全身力气,把掌心雷扔向敌阵。
注意到这边情况的石守信眼角狂跳。
不等他反应过来,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起!
掷弹兵们只投了两轮就停了下来,不是他们臂力不足,而是兵锋已经接触。
得益于这两轮掌心雷的轰炸,天武军前军阵型直接破碎,短兵相接后,用一触即溃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好在先前天武军的石砲给渤海军造成了足够多的伤害,致使渤海军没能及时接续上压力,给了天武军中军上前稳住阵型的机会。
见此情景,石守信稍微松了口气。
天武军人数是渤海军的两倍,一旦正面阵地僵持住,渤海军基本上掏不出更多的预备队来应对天武军的侧翼进攻。
城楼之上,看着不远处的战场,葛福善内心蠢蠢欲动。
他之前外放,最多也就单独指挥过一旅之兵,眼前这种数万人的大军作战,一直是他所向往的。
眼见得天武军开始增派人手往渤海军侧翼施压,葛福善禁不住自语出声:“江树蕃危险了啊!”
只是,江昌嗣对自身人数劣势心知肚明,针对石守信的添油战术早有准备。
注意到天武军侧翼展开,他没有调派兵马迎击,而是将旗前移,中军前压。
以现在的火器杀伤性和强度,两军交战短兵相接是避免不了的。
两军单兵战斗力没有太大差别,战术执行基本一致,人少要想打人多,必须出奇招。
石守信观察不到,但站在高处的葛福善却看得清清楚楚。
双方兵锋拉了足有一里长,即便如此,双方直接接触的士兵加一块也才三千来人。
渤海军的掷弹兵借着锋线的遮挡,缓慢而有序地朝中间聚集,只是锋线上的士兵一直在运动,不仔细观察真的难以察觉。
当江昌嗣令旗向前移动,紧跟掷弹兵的辅兵们重新燃起火把,葛福善这才惊觉锋线中部已经列起了一个掷弹兵组成的狭长军阵!
在这个小型军阵周围,是一圈手持钩竿、拐突枪等长兵器的士兵。
与此同时,中军后方推出十数辆蒙皮厢车。
这车分作两部分,前头是一个喇叭状的金属管,后头连着一个带有摇把的铁箱。
葛福善没见过这东西,但他想到城中防火铺子的水龙车同这东西形制相似。
没让他等太久,这种车的作用就展示在他眼前。
渤海军先是以掷弹兵从中间撕开一道裂口,紧接着在掷弹兵的臂力和掌心雷消耗完毕之前,将十多辆蒙皮车送到距离掷弹兵阵左右二十丈处一字排开。
蒙皮车前方的渤海军士兵迅速让开,一路小跑跟在车旁的两人快速跳上车边踏板,用力摇动摇把。
紧接着,另一人将火把凑到金属管前,嘭的一声,一道火龙窜出!
车后已经换了人,齐心协力将多了两个人重量的蒙皮车往前推进。
此时,天武军侧翼兵马尚未触及渤海军!
葛福善站在城楼上,看着十多条火龙前方的天武军阵型如冰雪消融般散去,整个人目瞪口呆。
喷火车携带的火油有限,并不持久,但这短短的时间,已经足够帮助渤海军打散天武军阵型了!
早先前压的中军已经抵达锋线处,接下来无非是追亡逐北。
不过石守信反应迅速,看到喷火车摆开阵型,就立刻命令侧翼兵马放弃维持军阵,以最快的速度冲击渤海军中军。
只是终究迟了一步,当火龙出现,天武军前军败局已定,逃散的溃兵甚至有冲击后军的迹象!
好在侧翼立功,哪怕被重新填装的火箭稍稍压制,其提供的压力也让渤海军不敢继续追击,给了石守信整顿溃兵的时间。
这并不是决战,这一场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战斗到此结束,双方逐渐脱离接触。
此战,天武军稍挫。
这边才命令清点战损,埋锅做饭,那边石守信就收到洛阳连夜送来的消息。
北城近卫司、天雷军跟随陈孚一道造反了!
消息送出时,叛军已经击溃侍卫步军,击退南城近卫司,正要退出洛阳城。
此时,尚不知京畿卫戍司的四个警备区是何立场!
第八百三十二章 二日同辉帝星摇(六)
天武军中军帐,石守信安坐主位,阖目倾听军司马诵读洛阳送来的消息。
十多位主要将领端坐在两边,面容逐渐变得严肃。
消息读完,石守信等了片刻才睁眼。
扫视诸人,开口问道:“天京事急,我等如何行止?”
此话说出口,一时之间无人回应。
见没人开口,石守信忽而叹道:“某离京时,受王命守开封,未得诏令不可轻离。如今开封未靖,河南又生乱。天子蒙尘,为臣子的岂能视而不见?这左也为难,右也为难,诸君以为,该当如何?”
这时候,天武军都指挥使吴元齐朗声道:“大帅受王命,自当遵圣意,坐镇开封便是!”
他是无所谓,领头的是石守信,坐观成败误了前途的后果也有石守信来担着,说不得到那时他这个副手反而有更进一步的价值。
他刚说完,立刻就有人跟着开口,却是第一师的都指挥使:“梁王便在东京,大帅何不去问策于梁王?”
此言一出,原本准备说话的几人全都住口不言,等着石守信答话。
见此情景,石守信怎地不知,这帐中十多人,就无一个纯粹的忠君之人!
只是,没有忠君的,说不准有想要拿叛将脑袋立功的。
石守信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嗤笑道:“尔等莫非不知,天武军来此,就是为了捉拿梁王?若非如此,今日渤海军又是为何出现在此?”
提到渤海军,终于有人变了脸色。
之前嘴上没说,但一个个心底都有些忌惮渤海军的火器。
杀伤效果暂且不去说它,但用来冲阵,绝对是好东西。
“大帅,信里说天雷军也跟了陈二郎?”
“嗯。”
石守信点头。
昨日之前,谁都以为彭明石乃陈系之敌,谁能想到他竟然会随陈孚起兵!
这也是石守信担忧的原因之一。
有一个彭明石,会不会有更多的彭明石?
过了一阵,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等乃大帅所属,自当追随大帅行止。”
说得好听!
石守信心中嗤笑,面上却不露分毫,长叹一声摇头道:“罢了罢了,左右洛阳生乱,粮草断绝,这两万兵马无粮之际恐要坏了百姓断了慈悲。某便舍了这副面皮,去城中为尔等请粮!”
定下去路,石守信没有多等,留下亲信处理庶务,便单人独马出营往汴梁城去。
未到城下,就有人呼喝询问:“来者何人?”
石守信勒马而立,抬头回道:“某乃提点殿前司、东京行营节度使石守信,入城求见梁王!”
城头一片兵荒马乱,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将领探出头来:“石帅稍待!我家将军片刻就到!”
城上动静渐息,不知过了多久,城门在吱呀声中打开。
一中年将领立在城门洞中,正是葛福善。
不等石守信说话,葛福善率先开口:“我乃王府校尉葛福善,节使请随我入城。”
石守信点头:“有劳将军。”
拍马入城,沉重的城门在身后关闭。
石守信难以自禁地深吸一口气,到这里再想后悔已经晚了。
进城之后,入眼的是宽广的御道,道旁沟渠延申,只在横街交汇处铺了青砖遮盖。
过了沟渠,便是御道两旁的商户,此时大都开门迎客,时有顾客出入,好似不知城外有大军临城一般。
不过没时间让他去探究民众心思,走了几步便拐入一条横街。
一路上,只见坊墙严整,虽多开门户,却无私家洞开坊墙。
倒是路过几处从坊内隔出的地界,任由行商摆摊坐贾开店。
石守信虽不知平日里往来客商几何,但今日看去,依然不时有客逡巡,一如御道旁。
他离京之时,洛阳繁华胜于此地,但若论秩序井然,却是东京汴梁占据上风。
而比之荥泽、中牟等地,汴梁百姓更是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精气神。
一边观察一边思索,很快就到了梁王府。
早有录事等在门口,将石守信从侧门领进去。
转过几道门,突听得环佩清鸣。
见录事脚下不停,石守信明白梁王就在前方。
果然,进入一处庭院,立刻看到靠坐在轩廊底下的梁王陈佑。
行至廊外,陈佑终于发觉,放下手中书册站起身来。
石守信连忙下拜:“臣石守信拜见大王!”
琴音顿消。
陈佑笑着走出轩廊,伸手扶起石守信:“不必如此重礼。”
石守信起身之后依然保持着恭敬的神色。
方才梁王扶起他是所展现的气力,竟不下于他!
更别提梁王身旁还有护卫侍立,石守信怎敢不敬?
虚坐在凳子上,石守信低头道:“城外大军聚集,非是良久之计,臣特来请大王示下,当如何行止?”
陈佑闻言,笑问道:“你想好了,真要问我?”
石守信连忙道:“大王乃在世圣贤,臣虽粗鄙,亦知当从圣贤之道。”
陈佑笑了笑,然后安抚道:“圣贤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兵器使。再说了,我治理天下,也就那一套。”
后一句是重点。
石守信松了口气,赔笑道:“百姓受苦,外敌入侵,正需要大王拨乱反正。”
陈佑微微点头:“既如此,先派人去郑州接应天雷军,之后再同天雷军一道登船北上去对付辽人。”
“喏。”
石守信才答应下来,方才出去的录事又急匆匆赶回来。
陈佑扭头送去探询的目光。
那录事来到轩下,行了一礼才道:“葛校尉遣人来报,城外天武军内乱,已经战作一团,葛校尉猜测是有人欲反,请求出兵平乱。”
石守信闻言愕然。
他天武军里面竟还有忠于天子的将领!?
陈佑听了也有些惊讶,随后摇头失笑:“竟有此事!”
“大王,臣……臣……”
石守信连忙起身抱拳,面露羞愧之色,一时半会竟然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陈佑也站起身来:“你且去平乱吧。总归都是吾等百姓,莫要折损太多。”
石守信松了口气,干脆地应下后躬身告退。
陈佑站在轩下看石守信在录事的带领下离开,喃喃出声:“看来想不经战争终究是妄想。”
第八百三十三章 二日同辉帝星摇(七)
天武军内乱,动手的先前鼓动石守信进城面见梁王的第一师都指挥使冯燊。
借口商讨后路,试图将其余两个师的同僚诓至帐中骤下杀手。好在军都指挥使吴元齐警惕,叫他未能得逞。
谋划暴露后又以“天武军攻城恶了百姓,梁王欲尽屠天武军上下安抚民心”为号,鼓动营啸,自带亲信攻杀吴元齐等人。
他也不贪功求战,杀不了吴元齐等人就以骚扰为主,阻止他们调集亲信镇压营乱。
眼看天武军混乱到一时难以收拾的地步,已经有士兵趁乱脱离营地逃亡,当机立断带着亲信拍马往北边镇州跑去。
石守信出城镇压乱兵之后一点人数,死了五六百,伤了七八千,还有近千人逃跑没能抓回来。
哪怕石守信虔信释氏,这时候也不免斥骂此等氓徒活该黵面刺字。
只可惜这项从朱温那里传下来的规矩在十多年前就废止了,否则那千把人定不敢跑。
汴梁之围解除,陈佑开始以梁王的名义颁发命令。
首先是调汪弘洋、吕端等人来开封,安排官员接手他们留下的空位。
其次命令各州照常征收秋税,凡能通过水路运输的,经由水路运至开封,不能走水路的暂时放在本州库房等待通知。
最后,要求各地专员、节度、制置不得妄动本地兵马,禁军各部、各都监部署谨守营寨。违者以叛逆处,可擒杀之。
梁王府仅有的调兵令是把前往濮州镇压民乱的一万多人以及天雷军的其余两个师调回汴梁。
人一多,局面就会混乱,容易敌友不分。
算上天武军的伤员,陈佑手里有近五万人,另有从洛阳撤出的南城近卫司和天雷第一师约两万人。
只是缺马军。
陈佑这时候还不知道,陈孚带着南司和天雷军兵马出城之后,派了一小队兵马直奔侍卫马军司的马场。试图毁掉马场,使马军无马可用。
只可惜失败了,这一支小队在阵亡一半人数后,被侍卫马军尽数俘虏。
半夜里收到消息匆忙跑来马场的侍卫马军司副都指挥使田胜军亲自审问了俘虏之后,派人去通知都指挥使包牯牛。
而匆忙东去的陈孚一行也没能一路顺遂。
出城之后寻了个合适的地界安营扎寨,正在运输粮食的时候,东边偃师警备区的先锋抵达,直接冲阵。
幸而有天雷军这般体力消耗不大的队伍在,打退偃师兵马后,不得不放弃一部分粮草辎重,缩回营地固守。
洛阳城内的骚乱留给河南尹自己解决,赵德昭在得到叛军出城的回报之后,首先命令建制尚且完整的南城近卫司封锁洛阳城门,之后立马召集两府宰相入宫议事。
在府衙安排好抓捕乱兵、维持秩序的任务后,李昉跟着等在一旁的宦官步履匆匆地朝同明殿走去。
此时皇城之中,到处都是殿前司军事往来巡视,而宫城内部,除了后面的宫苑,大都是武德司的亲从军。
便是同明殿外,也有两三百人将此殿团团围住。
一股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李昉脚步顿了顿,侧前方的宦官立马停下,扭头看他。
李昉抬眼看了看宦官,微微皱眉,没有说什么,继续迈步向前。
这宦官没有跟着李昉入殿,而是在门口停下,目送李昉入内。
绕过门口屏风,殿内诸人映入眼帘。
李昉是最迟的一个,除他之外,两府宰相、参政皆已落座。
只是,这殿中除了宰相们,还有二十多个青衣宦官立在左右。
李昉走向空出的一把椅子,同时开口问道:“官家呢?”
“官家等会来。”
开口回答的是赵普。
李昉点点头,一边坐下一边道:“河南府以及安排衙役维持秩序了,只是人手不足,必须调治安寺参与。城里这些乱兵可不好管。”
“到时候直接让治安寺负责即可。”
赵普站起身来,站在御案之前,面对一干宰相。
与此同时,两旁的宦官上前。
“赵则平!”
皇甫楠最先站起来怒斥:“你欲作甚!天子何在!?”
“志坚兄且安坐,稍候官家亲自与你商谈。”
赵普这话一出,皇甫楠虽仍站着,但却闭嘴不言。
重又站起来的李昉却是心中不安,同沈义伦对视一眼,开口问道:“中令这是……”
“陈佑叛逆,朝堂之上需先清理一番。”赵普神情冷峻,“世才、明远和顺仪先在宫里歇着吧。”
话音刚落,方文韬三人身旁立刻围了几名宦官。
“却没想到竟然有我。”
方文韬没理会身边宦官,只是看着赵普,以及故作未见的皇甫楠,嗤笑一声:“前头带路。”
他不说话,李昉和沈义伦也就闭嘴没有争辩。
既然暂时还能活,那就先保住命吧。
宦官们押着方文韬三人离开,赵普开口安抚其余众人:“诸公不必忧心,官家若非信任我等,也不会叫我等前来议事,且安坐等待便是。”
进了皇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怕心中不安,这时候也得露出笑容来附和,最好是假装无意表一表忠心。
过了一阵,赵德昭从侧殿走进来。
赵普等立刻起身行礼:“臣等参见官家!”
“诸卿坐。”
赵德昭坐到御案后,见殿内少了三人,点点头,开口道:“陈贼谋反,当如何处置?”
……
一名宰相两位参政被圈禁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城内诸官员顿时人心惶惶。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即便南城近卫司已经封锁了城门,天子以雷霆手段清理陈系官员的消息依然传了出去。
同明殿议事结束后,数道诏书发出。
一面斥责陈贼佑不思皇恩妄起刀兵,昭告天下陈佑已反,一面令各地派兵前往开封围剿叛军。
除此之外,洛阳兵马暂且不动,主要精力放在先放在清理洛阳城上,逃出城外的叛军交给警备区以及侍卫马军司对付。
过了午后,四个警备区消息陆续传回洛阳城。
偃师卫已同叛军交手。
慈涧卫围了周山书院,暂时驻扎在周山,说是等下一步命令。赵普立刻找到皇甫楠,写下调慈涧卫围剿北城近卫司的命令。
北邙卫不知怎地,接收了侍卫马军司的指挥,两军合作一军,正往叛军营寨行军。
唯一的坏消息是龙门卫。
准确地说,龙门卫没有消息回复。显然,他们扣押了信使。
扣押朝廷信使,无论这信使是生是死,只要没有龙门卫没有同朝廷联系,都意味着龙门卫反了。
问题在于,留在洛阳的天雷军火器,除了一部分在城内营地,另一部分全都放在龙门基地!
赵普只得催促苏凤羽早点收拢整顿好侍卫步军司溃兵,尽快投入对叛军的战斗。
之后,又再次下令,叫慈涧卫不必去城外叛军营寨,转而往南,堵住龙门卫接近洛阳城的通道。
第八百三十四章 二日同辉帝星摇(八)
异说伪贤叛于汴梁!
官报也好,私报也罢,在比往日迟了接近两个时辰之后,洛阳所有报刊全都以这样一句话作为报头。
在同一版面,更是刊登了天子诏令:追毁周山学说,批《四书集注》伪异说伪学,禁止研习。
这时候洛阳还没有收到石守信入汴梁的消息,因而在报刊上只说殿前司已经包围汴梁,平定叛乱指日可待。
至于昨夜动静,不过是洛阳城中一小撮叛党不甘失败的垂死挣扎罢了,如今这些叛党也没逃掉,在城外被京畿卫戍司兵马拦住,日内就可剿灭。
以上这些内容,都是紧急刻印的。
在同明殿简单商讨之后,薛居正亲自坐镇礼部,新闻局官吏尽出,要求各家报社收回已经印刷好的报纸,根据朝廷指示重新刻印报头。
下午,侍卫马军司并邙山卫抵达城外营寨。
马军安营扎寨,邙山卫休整半个时辰后,试探性进攻营寨,无功而返。
但偃师卫和邙山卫先后两次进攻,已经摸清楚陈孚军的虚实,若是不惜代价硬上,今日剿灭叛军并非妄言。
只不过代价有些大,没人愿意承担。
于是两卫找到京畿卫戍司都指挥使蒋树,希望蒋树能够说服天子宽宥些时日,围而不攻,过个两三日,叛军自败。
龙山卫估计是反了,慈涧卫去阻击拿了火器的龙山卫,恐怕也讨不得多少好处。
手下能指望上的就只有偃师和邙山两卫,蒋树也不想这仅剩的两部兵马伤亡太重,好生安抚住几名部将后,匆匆赶回皇城求见天子宰相。
只是等他抵达政事堂,宰相们却不在。
一问才知,慈涧卫以看守周山书院的理由,拒绝前去阻击龙山卫。
蒋树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慈涧警备区都指挥使彭绪是他一路提拔上来的,调去慈涧卫就是为了盯住周山书院,怎么可能突然做了叛军?
心急之下,他又朝同明殿赶去。
他想尽快得知具体情况,没准两府被骗了。
经过层层通禀,蒋树走进同明殿。
行礼之后他迫不及待地问道:“诸位相公,下官听闻慈涧卫不愿离开周山,是何情况?可有慈涧都指挥使的消息?”
皇甫楠摇头叹道:“慈涧的副都指挥使死了,都指和都虞侯都被扣押,现在做主的是慈涧第二师的都指。”
蒋树愣住了,此事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但殿中君臣可没时间给他消化,王江急着问道:“季青从城外回来,可知叛军营寨是何状况?”
蒋树闻言,连忙收摄心神,恭敬答道:“回参政,叛军少休息,缺粮草,围营三五天则其自败。”
“没有三五天给你。”
赵普突然插话,蒋树不免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
郭振接过话头:“慈涧龙山两部很可能会去接应北司,一旦三军合流,京城难安。哪怕此三军只是分立三方互通消息,有无援手,对叛军士气的影响也不可小视。我们必须在三军合流之前,灭其一部。”
说完,他看向王江:“定波有何计较?”
方才天子同意让王江统揽平叛军务,各项事务以王江意见为主。
先前蒋树介绍城外营寨时,王江就在考虑,这时听郭振询问,他先朝郭振颔首,其后转向天子:“启禀官家,臣欲领兵先平慈涧卫。”
赵德昭不由问道:“何也?”
王江不慌不忙解释:“叛军营寨有天雷军,龙门卫亦有火器,唯慈涧卫仅步军,此其一也。”
众人皆点头认可。
“慈涧卫都指挥使等忠于朝廷,猝然受难,各部将校或有不安,军心不稳,此其二也。”
这也有道理。
王江最后总结:“故欲先平慈涧,再灭北司,其后龙山,不足为虑!”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征得天子同意之后,王江抽调了殿前司神骑军第一师和御龙军部分人手,加上侍卫马军司龙卫军的部分兵马、侍卫步军司重新收拢后的神卫军全部兵员,计约两万五千人,奔向周山。
果如王江所言,虽算不上不堪一击,但慈涧卫并没有给朝廷兵马带来多大阻碍。
从兵锋相交到慈涧卫溃败,中间不过短短半个时辰。
慈涧卫第二师都指挥使李区眼看即将落败,带着数十亲卫匆忙逃遁,也不知逃往何处。
不过虽然击败了慈涧卫,但书院师生都已不在。
李区骤起发难接管慈涧卫指挥权后,周山书院师生便开始紧急疏散。
家在附近或附近有亲友的,各自归家或投奔亲友,其余人等跟着教授们一道西去——梁关山寓居京兆,据梁王所言,其可控制京兆局面庇护书院师生。
放纵士兵在书院中搜罗财物时,有人提议烧了书院藏,被王江拦下,特地安排亲卫值守藏,等待弘文馆派人来接手这些书籍。
神卫军大获全胜的消息很快传回洛阳,尤其是王江收罗了慈涧卫之后,洛阳可以随意调动的兵马又增加了一万多人。
重新整编的慈涧卫同神卫军一道暂驻周山,王江自赶回洛阳处理辎重粮草等事宜。
慈涧卫被收编的消息也送到了陈孚手上,同时抵达的,还有梁王要求北司和天雷军往郑州去的命令。
他立刻请朱宪、彭明石一道商讨下一步计划。
“之前本想着驻守此处,同慈涧龙山二军成犄角之势,阻碍两府调兵东去。怎料到李区败得如此之快,此前所议,恐难成真。”
“敌军兵多,我军兵少,难以东去。”
朱宪摇头。
“死守的话,粮食饮水也坚持不了几天。”彭明石神情严肃,“困守此处,只是枯坐待死而已!”
帐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皱眉苦思。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天武军降了,梁王想来洛阳,一路上无人阻拦。
坏消息是,哪怕梁王现在就带着大军出发,最快也要五六天才能赶到,更别说梁王似乎并没有立刻来洛阳的迹象!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但是没人说出来:他们几个丢下兵马,带着亲卫遁往开封。
好一会儿,苏文彦突然开口:“吾有一计,若成,可解眼下困境。”
第八百三十五章 二日同辉帝星摇(九)
陈孚现在的困境,主要原因有两个。
他威望不足,以及陈系将领大都在京外。
因为威望不足,陈孚骤起发难的时候,骑墙派们没有第一时间响应。而京中坚定拥护梁王的将领太少,等局势明朗,力量对比失衡,骑墙派们更不可能追随陈孚。
当然,若是在梁王在此,就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梁王主政十年,再加上书院育人二十年,能同他扯上关系的文武官员不在少数。
面对成为天子旧识还是成为反贼故交的选择,但凡赌性稍微大一点,都会选择前者。
听完苏文彦的分析,陈孚不得不点头承认。
“大人原先所想,肯定不是从京中起事。”说到此处,陈孚有些无奈,“可惜情势紧急,顾不得那许多。”
说着他朝朱宪和彭明石行了一礼:“连累了二位将军,是孚之过。”
朱彭二人稍稍侧身:“郎君不必如此。”
待这三人重新站定,苏文彦才说出他的法子:“听闻方相公等人已被圈禁,那些同梁王或者周山有关联的人,真的能安然无恙乎?再加上慈涧和龙门出了问题,天子还敢毫无保留的相信那些人吗?”
苏文彦的所谓计策,并不巧妙,而是十分拙劣的谣言与离间。
而且,让天子疑心大起的并非是慈涧龙门,而是彭明石。
“他们跑不掉了。”
陈佑看完刚刚收到的信件,轻轻摇头。
通讯延迟永远是这么地令人烦躁,微操失败更是叫人郁闷不已。
“让石守信准备出发前往洛阳。消息先传过去。”
辽兵入寇的事情还没解决,他本不想这么早去洛阳,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宋白快速记下,
这时,刘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王,潞州传来消息。”
“进来说。”
刘河推门走进屋内,双手奉上潞州刺史的书信。
这是一封潞州刺史和节度使的联名信,除了表示他们对朝政的关心,以及对兴国旧政的怀念外,只说了一件事:辽国大将耶律休哥派出使者要到洛阳求见天子!
耶律休哥绝然不敢擅自派出使者见敌国皇帝,他这么做,极大概率是受了辽帝指示,要同周国议和。
陈佑考虑许久,终究没能下定决心尽起兵马西去。
癸亥,洛阳城内各大报刊都在报道昨日官军平灭周山叛贼一事。
但是,私下里到处在传,殿前司石守信已经投了梁王,正带兵赶回洛阳。
除此之外,各处兵马或叛或忠的消息真假难辨。比如在这个坊传闻河阳兵马从贼做了叛军,隔一条街的传闻却是河阳兵马已经前往郑州杀贼。
更有消息称,梁王在东京截下了要运送到洛阳的粮食,洛阳很快就要缺粮了!
原本就人心惶惶的洛阳城,逐渐显现乱象。
王江本准备调集兵马强攻北司营寨,不料龙门卫及时赶到。
双方战了一场,各自退去。
当天下午,得了援军的陈孚不再困守,聚集天雷军人手,主动进攻侍卫马军。
没能跑起来的马军在天雷军的进攻下,表现得比步军还要差,绝大部分伤亡,都来自于受惊奔逃的战马。
北邙卫和偃师卫在这时候表现出了“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风范,哪怕蒋树亲自在前线坐镇,也只是叫北邙卫在马军显露败象之时整兵出营逼退天雷军。
偃师卫更是直到天雷军撤回营中,才不慌不忙赶到战场,尝试冲了两轮,便退到一旁等待蒋树命令。
说出去也有借口:天雷军挑选的时机太好了,正是军中埋锅造饭的时间点,怎可能那么快反应过来!
当然更重要的是,石守信令梁王令回洛阳支援北司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梁王对军队可不差,梁王若是成了,大家也不会变差。何况,但凡在军中学了识字的,都得承梁王的情。
不论这些人作何想法,借着两军支援迟缓的机会,“各部兵马都有心向梁王者,随时准备起事相助”的谣言传播开来。
在这种情况下,王江不得不召集各军将领,要求次日不惜代价攻破击溃北司兵马。
甲子,辽使入京的消息传到洛阳,报刊头条全都是“辽人久攻不下,无奈遣使议和”。
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有私报在不起眼的角落报道了天武军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到达管城的消息。
与此同时,开封也收到了成德军南下的消息。
党进和刘守忠是先收到的梁王令,后收到的朝廷敕令。
原本党进就在犹豫,看到朝廷敕令后,立刻要求刘守忠听其调动。
当时刘守忠已经在签发了数道命令调集兵马拦截辽军,其本人更是做好了准备,就要带雄威军北上迎敌,自不可能听党进的。
两人简单交手之后,早就做好准备的雄威军直接开拔往定州去。
党进没有拦,也拦不住,召集成德军下属兵马直接南下。
镇州余粮被雄威军带走了,他就直接从路过州县强行征粮。
而且一路行军,一路拿着朝廷敕令召集当地团练。
等他到洺州境内迎上奔逃至此的冯燊时,手下已经有了近两万团练。
洺州刺史本想按照梁王所言谨守本州,借口本州兵马要听从昭义节度的调动婉拒党进征兵征粮的要求。
却不料正好撞到党进得知天武军降了梁王的消息,被暴怒之下的党进一刀斩了。
到甲子这天,成德军至磁州,正常行军的话,离汴梁也就只有五天的路程
开封周边的州县基本都听从陈佑命令,各守本州,大都比较安稳。
唯有濮州,因前去平乱的兵马被调回,加上当地官员仍未收手,本已平息的民乱再次兴起。天平军的团练以及广济行署的粮草全都被民乱拖住,
陈佑考虑之后,命令曹、滑、魏三州团练朝白马聚集,准备阻止成德军渡河。
因不知这三州究竟会不会听从命令,陈佑一面令葛福善领开封军往封丘去,一面让渤海军沿河布置防御。
不论如何,开封不能丢。
而且,必须干脆利落地击败成德军,这样才能让各地兵马少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