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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三章丨检校谈兵

    “圣王以天下耳目为视听,故能无不闻见。”【后汉书刘陶传】

    皇帝亲近的叫着盖顺的表字,盖顺不敢托大,抱拳道:“陛下说的是,为将者负三军存亡、一战成败,非能者不可任。”

    “看来你这一个多月在三辅剿贼,也算是颇有心得。”皇帝看了看徐荣,又看了看站在徐荣后头的张辽等人,说:“‘夫总文武者,军之将也’,你们以后是都要单独领兵,征战在外的。刚才检校的是底下的兵众,现在我要检校你们这些当将军的谋略。”

    众人听了这话,都没有什么异议,他们老早就羡慕盖顺与徐荣剿除三辅群寇的战绩,此刻都摩拳擦掌,想着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不说担任主帅,但随军出征白波也不是不可以争取。

    “臣谨喏。”众人里唯有北军中候王斌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道:“不知君上要如何检校?”

    这里的将校要么就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要么就是家中传习过兵法,自身满腹韬略。就王斌一个是门外汉,此时一听皇帝要检校谋略,心里顿时就虚了起来。

    “当年新息侯马援聚米为山谷,为光武皇帝指画形势,使凉州诸郡城郭、地形、兵力尽在眼底。”皇帝对此早有打算,毕竟王昌冒领军功只是他个人的猜测,无凭无据,他若不找个合适的由头,还真无法解释为什么他就偏偏认定蓝田一战是徐晃的功劳。

    于是皇帝便让人事先做好一个简陋的沙盘,此时让人抬了上来,根据沙盘的地形,由他自己设置敌我兵马的数量、种类、精锐程度以及天气等条件,专用以考校这些人临机决断、行军打仗的能力。

    但沙盘毕竟限制了地形,所以有时候皇帝也会抛弃沙盘,选择一些历史上出现过的经典战争当做题目。

    比如对张辽的考校问题是:“若此时敌以十万之师,兵临城下,敌众我寡,尔为主帅,该当何如?”

    张辽没有立即作答,他壮着胆子反问道:“敢问陛下,此乃坚城否?”

    不是坚城就很好回答了,要么弃城打游击、要么就战略性撤退,另寻关隘要道据守。可这么一来问题就太过简单了,皇帝揶揄说道:“自然是坚城无疑了。”

    张辽这才答道:“彼等十万之众,可战之兵想必不过三万,其余应该多是民夫,充入军中,是要造势诈我。所以我军应当拣选精锐,以大义激励士卒,披坚执锐,趁彼等尚未整阵、立足未稳之时,率兵突袭。”

    徐荣听了,忍不住反驳道:“即便得逞,也未能伤及根本,彼等依然会围城。”

    张辽一见是徐荣,便直接反驳道:“此法确实不能让彼等退兵,但若是得胜,便能夺其军心、败其士气,而且还能安定我军之心,自此之后,便可从容固守,修习守备。”

    “那不就成了围城苦战?”法正突然说道。

    见众将都扭头看着他,法正毫不胆怯,朗声说道:“彼等十万之军,若是日夜攻打,就算有坚城也守不了多久。”

    张辽知道秘书郎法正是皇帝身边的年轻俊彦,不可以像刚才反驳徐荣那样无礼,他缓言道:“陛下先前已言,此时敌众我寡,两军士气又经过我带兵突击而彼降我涨。且不说是否有援军,就说对方十万大军,整日粮秣所需何止千万?而我军据守坚城,想必粮秣军械,以及守城之物都是不缺。只要坚守下去,不出半月,彼等必无劳而返。”

    “那时我再挑选精兵,衔尾追击,可一击破敌。”

    皇帝点点头,没想到张辽年纪轻轻就如此了得。他刚要出口赞扬,却只见法正俨然将自己带入了角色,不服气的说道:“那我若是故意撤军,在一路预留精兵埋伏你呢?”

    张辽‘哈哈’一笑,复又正色道:“十万大军,调配起来何其艰难,岂是想撤就撤的?到时候上情下达,稍有阻滞,便会引发混乱。那个时候,恐怕诈退就成了真败。至于伏兵,我既是守城之将,岂会不知该城附近何处是险地、何处是坦途?”

    法正脸色一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书生点兵的毛病。皇帝见状,适时的为他解了围:“你们两个的见地都很独到,张文远,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假以时日,你必当是朝廷大将。”

    这简直是对他莫大的肯定与夸赞,张辽喜不自胜,比得了什么都高兴,连忙谢过。

    “孝直。”皇帝鼓励了张辽,这才对法正说道:“你禀赋出众,长于军略,只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凡事还是得亲身体会。”

    法正虚心受教,皇帝没有因此批评他好胜心强,已经是给了他很大面子了,而且皇帝那句‘亲身体会’似乎有别的含义,让法正不得不在一边多想。

    皇帝环顾四周,刚才他已经通过这种方式考校了除王斌以外的所有将校,此时正该准备训勉几句,然后打道回宫。可他偏偏看了盖顺一眼,饶有兴致的说道:“正言,你带兵在蓝田剿除刘雄鸣的时候,麾下似乎出了一员将才?你的奏疏中说他仅带三百人便抢关夺城,说降数千贼众,我记得这人可是叫王昌?”

    一旁的徐荣此时眉头微皱,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这件事情徐晃曾私下里找他质疑过,他不敢得罪盖顺,只能好言相劝,说服对方暂时忍让,毕竟以后立功的机会多得是,犯不着为此得罪盖顺这样的军中新贵。

    此时见皇帝又提起此事,看上去是好像很赏识这个‘有勇有谋’的王昌,准备大肆提拔。王昌本就因为此战录功,提拔为虎贲侍郎,比四百石,如今眼见皇帝又要格外加以恩赏。这看在徐荣眼里,实在是为徐晃鸣不平。

    王昌如今所获得的种种功绩,本该都是徐晃的,当初如果他跟盖顺直接挑明。现在被皇帝表彰的应该就是徐晃,而不是什么王昌!

第四十四章丨兵以攻弱

    “夫地势者,兵之助也。不知战地而求胜者,未之有也。”【将苑轻战】

    徐荣想起自己坎坷一生,先是在辽东与乌桓部族生死相搏,一路摸爬滚打,不仅要面临着异族的威胁,还要应付上官的盘剥。他受尽委屈,好不容易在四十多岁的时候熬出了头,被当做边关骁将,选入孝灵皇帝新建的西园军中。

    可好景不长,后来董卓入京,掌握雒阳禁军,对不服者一概裁汰,服者一路升迁。徐荣好不容易熬到现在,难道就要因为董卓横行霸道,就甘愿被他贬斥回乡、再度一无所有吗?

    幸而董卓还举着汉室大旗,在董卓手下任事也可以当做是间接的为汉室效命,这是一直以来徐荣不断在心里的自我安慰。

    直到董卓死后,皇帝亲政,徐荣再一次担惊受怕,以为自己就将当做余党清算。结果皇帝不嫌他过去劣迹,对他付以极大的信任,这才有了徐荣的今天。

    徐晃与他年轻时一样,都是有勇有谋,都是遭遇了类似的经历。

    当年徐荣只身投军,军中无人照应才备受欺凌;如今徐晃有他赏识,难道还要让对方重蹈覆辙吗?

    这样想着,徐荣心里突然对当时婉拒了为徐晃伸张的举动而感到愧疚,一个从来不敢有过的、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让他放弃了往日明哲保身、低调谦让的作风,开口说道:“陛下……”

    “怎么?”皇帝似乎知道徐荣要说什么,不动声色的打断道:“难道你麾下也有良才,想要举荐吗?”

    徐荣一愣,瞬间回过神来,背后立时吓出一阵冷汗。

    他刚才真是疯了!差一点就要祸从口出,他算什么?跟名臣之后,得蒙皇帝、士人青睐的盖顺相比,他不过是一个有污点的将军,受皇帝大发慈悲才得以掌军,就连自己的位置都不甚稳固。哪来的资格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一个小军候伸张正义?

    幸好刚才皇帝打岔,才让他冷静了下来,不至于犯下大错,否则不单是徐晃,就连他都可能自身难保。

    见徐荣犹疑忐忑的模样,皇帝循循善诱,温言问道:“若是你麾下也有良才,大可举荐过来,趁着我还有些兴致,将他与王昌一同在我跟前言说军略。至于是不是将才”

    皇帝环顾在场众人一眼,缓缓说道:“尔等无不是善战之将,自当由你们来评定。”

    众人连说不敢,毕竟这要上来的可是盖顺看重的亲信,盖顺是什么人,他的面子能不给?等会只要王昌稍微表现出一半他在关之战里的谋略,众人即便不会屈节奉承,也不会故意挑刺。

    徐荣正打算拒绝,忽然转念一想,没准这会是一个成全、弥补徐晃的契机。

    “臣麾下确有一人,晓畅军事,临阵敢战。如若陛下有意,臣愿为荐举,供陛下”徐荣说完,又看了看其余诸将:“以及诸位检校。”

    盖顺从徐荣一反常态的言语中察觉出丝毫异样,他倒不是担心对方荐举的人会抢了王昌的风头在他看来,王昌能立下蓝田那样的大功,就足以证明他的军事能力。

    他担心的是,皇帝与徐荣这不寻常的举动,可能会给带来他意想不到的麻烦。

    很快,层层军令传递下去,王昌与徐晃接到传召后,一齐在台下汇合。

    徐晃待人接物本来就不苟言笑,此时见了王昌,脸色冰冷,连半分笑意都没有。

    王昌没想到会在台下见到徐晃,他强定心神,仍然相信盖顺在皇帝面前的分量、以及徐荣胆小怕事,不敢出头的个性。

    在心思平静后,王昌犹如老友相见一般笑道:“公明!这么些天未见,不知近来如何?”

    王昌有意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并以此佐证自己的猜想。

    谁知徐晃没搭理他,竟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胜利者对失败者总是带有极大的宽容与优越感,王昌碰了个钉子,倒也不恼,心里却越发镇定了。

    皇帝见了二人,首先便为两人的外貌所吸引。王昌倒不必再提,人长的十分精瘦,双眼炯炯有神。

    而徐晃强挚壮猛,规正的国字脸,威严而有肃容。

    皇帝点头道:“听闻你们各自都是虎贲、羽林军中的佼佼者,颇多智略。今日正好检校诸将,顺便看看你们到底是不是将才。”

    王昌心里蓦地一跳,下意识的就要拒绝:“臣微薄之资,侥得战功,实在担不起将才二字。”

    在旁人看来这是谦虚识趣,在皇帝眼中却殊为可笑:“无需如此,不过是考校一番罢了。”

    “能得陛下检校,臣与有荣焉,即便答得不如人意,那也是臣自己智略浅薄。”徐晃突然开口的一句话,瞬间将王昌摆到一个尴尬的境地去了。

    王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盖顺疑惑的盯了他一眼,王昌这才硬着头皮应诺下来。

    皇帝好整以暇的问道:“敌众我寡,若是路上相遇,为之奈何?”

    这与先前张辽答得题目极为类似,众人心里不解,这么一来岂不是将这俩人与张辽相提并论了么?

    王昌皱着眉头,绞尽脑汁的思索对策,一回神见众人无不看着他,显然是在等着他回话。

    其中尤其是法正的眼神最为期待。

    “若是如此,当寻可乘之机,进击来犯。如果太过悬殊,那当以保存实力为好。”王昌说了个自认为最稳妥的法子。

    王昌话一说完,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众人都是一脸古怪,法正更是惊诧莫名,毫不客气地瞪着王昌,两片薄薄的嘴唇嗫嚅着,似乎有话要说。

    这个法子并不算错,只是刚过及格线,跟王昌在蓝田设置疑兵、夜袭关城、劝降贼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有失水准。

    皇帝忍不住笑了,他也没去说王昌讲的好不好,也没给其他人这个机会。这就算是照顾盖顺面子了,毕竟再过一会,谁都能瞧出这里面有问题。

    “徐晃,你来说。”

    徐晃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他向来谨慎,遇到这种问题,跟张辽一样,都是不急着作答,要把认为重要的东西搞清楚:“敢问陛下,敌我相逢之时,所在地形如何?”

    皇帝想了想,没答话,拿眼神向法正示意。法正一开始还在其他人面前夸赞王昌用兵了得,如今看王昌这番对答,法正都为其觉得脸红。

    更别说还有与他素来不对付的秘书郎杨修在一旁揶揄的看着他了。

    法正心里羞恼,实在不想跟这些人搭话,奈何上有圣意,只好干巴巴的问道:“若遇丘陵、大泽,你该如何?”

    徐晃一丝不苟的答道:“敌众我寡,当疾行而去,不可逗留。”

第四十五章丨有失朕望

    “尚可稍赎前愆,倘再仍前玩忽……自问当得何罪,决不能稍为宽贷也。”【乾隆实录】

    这个回答与王昌所言没什么区别,众人听了,也不觉得有何出奇之处。就连一边竖着耳朵听的王昌,此时也放下心来,悄然松了口气。

    法正撇了撇嘴,轻蔑的退了回去。

    这时徐荣心里暗道不妙,实在忍不住坐见大好良机溜走,出言问道:“那若是在高山深谷,又该如何?”

    徐晃感激的看了徐荣一眼,果然没有让对方失望:“深谷之中,绝不能贸然后撤。若是猝然相遇,当摇旗擂鼓,壮士卒胆色,再排弓弩于前,且射且击。我再观察敌阵,若是有乱,当即刻进击。”

    众人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料到事出突然,徐荣与徐晃二人像是说好了似的一问一答。若不是这是皇帝临时出题,断无串通的可能,他们差点就要怀疑这两人私下有过交流了。

    张辽此刻突然来了精神,他出声说道:“你可别忘了,敌众我寡。”

    “深谷之中,再多的兵也排不出成型的阵仗,譬如壮汉入窄巷,空有膂力,反倒还不如羸者灵动。”徐晃并不因为对方是北军越骑校尉而收敛几分,自信的回道。

    本来志趣恹恹的法正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再度问道:“你若进击,如何确保得胜?”

    徐晃转向法正,说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善。”皇帝拊掌说道:“一鼓作气,长驱直入,古之善用兵者,也不过如此吧。”

    这可是除了对张辽的评价以外,今天皇帝所说的最高评价。众人不由侧目而视,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候竟然还有如此谋略。

    在之后的事就很简单了,皇帝并没有对王昌质疑、怪罪什么,更没有对徐晃说什么偏向性的话。

    直到二人离开,犹未反应过来的王斌这才好奇的问道:“君上似乎很看好这个军候?”

    “哪儿有什么军候?”皇帝反问道,接下来的话也让徐荣瞬间安心,知道自己这些心思没有枉费。

    “这是我未来的上将军!”

    几乎所有的将校一时间都在羡慕徐晃,有这么一句话在,今后想不一飞登天都难。

    “徐荣。”皇帝吩咐道:“让他做骑都尉,带两千羽林骑。你可得好生栽培,切不可埋没了他!”

    回过神来的徐荣立即喜道:“臣谨喏!”

    这段事便告一段落,虽然皇帝并没有明说,甚至丝毫的暗示都没有,在场所有人,不仅是禁军诸将校,就连随驾的侍中、秘书郎等亲侍都能从皇帝突然考校徐晃与王昌这两个小角色的行为中,察觉出一丝异样。只要他们联系到王昌与徐晃都是蓝田之战的先锋,再想到这场考校所展示的各自智略,便不难明白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皇帝当着众人的面,已经通过非常委婉的方式对王昌贪功冒绩的行为作出了警告,盖顺若还有些许进取之意,想必痛定思痛,将会大力整顿军中风气。

    王昌的军职虽然不会被撤,但已经没有机会再往上进一步了,虽然他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徐晃,虽然他在蓝田的战功不可避免的给了王昌,但他有皇帝刚才的高度评价作为补偿,又是一个简在帝心的人物,以后在军中自然会顺风顺水,用不了多久就会崭露头角,所以王昌盗取的这点功劳还不还给他,已经无关紧要了。

    回去的时候,皇帝没有骑马,而是改乘銮舆,为的就是让盖顺骖乘,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随驾么?”

    盖顺跪伏在狭窄的车厢里,愧疚的说道:“臣未加甄别而误信人言,险些埋没良材,此皆臣不察之过。”

    “你以为你的过错就只有这些?”皇帝终于忍不住骂道:“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话一说完,皇帝随即从袖中抽出一份随身带着的、董承弹劾盖顺的奏疏,将其丢在盖顺面前:“这是今早弹劾你的奏疏,你自己看!”

    盖顺将奏疏捡起来,快速的扫视一遍,随即大惊失色,再次伏身说道:“请陛下恕罪!”

    “说得轻巧,你教我怎么恕你的罪?”皇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痛心疾首的说道:“朝廷不日就要出兵征讨白波,你知道我对你寄予了多少厚望?”

    皇帝在盖顺身上付出多少心血,盖顺心如明镜,征讨白波,是他们君臣二人老早以前就议定好了的计划。为了这件事,皇帝特意预先派盖顺外出剿除贼寇,一来是积累经验,二来是增加声望,不至于到时候反对的声音太大。

    可现在出了这么几件破事之后,盖顺的能力一定会遭到质疑,短时间内只好将他冷藏,不可能再让他有单独领兵出征、或者是参加大战的机会了。

    “王昌的事倒还好说,你只是受其蒙蔽,不算主犯,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底下的那些人也不会乱讲话。只要你及时整肃军纪,把其他几个冒功邀赏的人给办了,你依然可以做你的中郎将。”皇帝气仍不平,警告道:“但倘若还有下次,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唯,臣敢以性命担保,此事绝不会再犯!”盖顺信誓旦旦的做出保证,这个事也将他多日以来建立的自信与骄傲土崩瓦解,让他在今后戒骄戒躁,算是一个宝贵的经验教训。

    皇帝没再说话,盖顺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大打折扣,毕竟不会有哪个领导会喜欢给他找麻烦的无能下属,如果盖顺真的教而不改,那他就准备回去当一辈子的宫门司马吧。

    銮驾到了宫门,皇帝下车之后,再也没看盖顺一眼,径直回了前殿。留下盖顺极为尴尬的站在原地,冲皇帝离去的身影深深一拜,作揖离去。

    法正等人见到这副景况,无不明白是什么回事,他们不敢在这件事上多言,只好簇拥着跟在后头。这时公车司马令王端走上前去,在皇帝身边小声说道:“司空刚才亲谒北宫门上封事,臣不敢自作主张,特来呈交陛下。”

    听了这话,皇帝停住脚步问道:“他又有什么事?”

    所谓封事就是密封的奏章,是孝宣皇帝首创,奏疏用皂囊封缄,一旦呈递,就是录尚书的大臣、或是尚书令都不能擅自启封拆看。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奏疏中的内容泄露,相当于是清朝的密折制度,是防止臣子欺下瞒上,加强君权的一个措施。

    皇帝拿过王端递来的封事,亲自拆开,草草看了两眼,突然无不嘲弄的笑了:“这手段可比王允高明多了。”

第四十六章丨各取所需

    “上思帷幄臣,乃使使召先生入赞戎枢。”【袁节寰晋大司马奉命乘传锦还序】

    自始至终,黄琬给皇帝的印象其实是比较好的,且不说他过往的优秀履历,单说他自从王允手中接过领袖关东士人的旗帜,专心韬晦,静候时机,从不跟风头正盛的马日等人争长短,足见谋事之深。

    这一次他看准机会,奏上封事,同样是鲍出的事情,董承只看到了京畿仍有匪徒,盖顺未能克竟全功,言而不实。他却从另一个角度出发,指出了军屯与民屯长官彼此的屯户之争,顺便批评了当地典农司马见死不救的渎职之罪。

    这正是一张给皇帝送上门来的好牌,典农校尉王承是董承举荐的亲近,这次便是他仗着权势,与京兆农曹掾争抢屯户。皇帝若要彻查,最多不过是厘清屯户的性质,追责也只是到王承则止。如果董承死咬着盖顺不放,那皇帝大可借题发挥,把这个问题攀附到董承身上去,让他投鼠忌器,不敢妄为。

    想到这里皇帝心里平静了许多,虽然黄琬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但他这次投石问路好歹也算是为君分忧。至于黄琬想要的是什么,说来说去也不过那么几个,皇帝心里简直洞若观火。

    黄琬挺着腰,脚步轻盈,快速的趋进宣室殿。像他这样的外朝臣,如无录尚书事的职权、或是皇帝特意召见,他是不能随便来的。这次他因故至此,心里虽想好了说辞,但总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他深知皇帝是极精明的一个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所以他得拿出真材实料来。

    “司空臣琬叩见陛下!”

    “司空身子看着倒还健朗,不知年齿几何?”

    “已是知天命之年。”

    “果然是齿德俱增。”皇帝点点头,若有所思:“你与司徒、太尉他们年纪相仿,可身子却比他们要好得多。”

    黄琬心里不禁揣摩道:‘司徒赵谦久病缠身,难以恢复。太尉马日前些日子也生过一场大病,虽说痊愈,但精力已经不胜从前。二者都是录尚书事的宰辅,皇帝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来,难道是想让自己取代赵谦死后的位置?’

    他试探性的答道:“唯,司徒等人为国处事,心忧劳累,臣才浅职闲,自然比他们二公要多些时候调养。”

    “人总得要多看重自己的身子。”皇帝点头道:“就如我当初身子孱弱,常多疾病。自打五月开始练习骑马射箭,身子逐渐康健,再无大病,这才得以有精力御临政务。”

    黄琬奉承道:“高皇帝与光武皇帝都是马上得天下,陛下勤于武艺,精习骑射,正是朝廷之幸。”

    皇帝笑了笑,显然对此回答极为满意,他能让黄琬在赵谦之后录尚书事,参与朝政;而黄琬则是能够保证带领朝中的关东士人支持皇帝的战略,同意对关东采取‘马上得天下’的军事行动,而不是一开始他们坚持的绥和立场。

    两人在非常委婉的前提下,几句话便互相确认了各自能拿出作交换的利益条件,就像谈生意一般,谈妥了,就可以说起当前需要合伙的正事了:“李当初叛乱所裹挟的那数万百姓,到底该归置何处,农曹与典农双方各执一词,都有道理。却不知道司空是如何看待的?”

    “臣以为,京兆典农校尉王承所言,实属谬论,彼等皆是良善百姓,纵一时被李等逆贼充入军中,岂是自愿而为?若是将其视若军籍,未免太不妥当。”黄琬说道:“而且军屯以军法来治理屯户,较民屯要多出许多限制,大量本是良家百姓的屯户不堪约束,纷纷逃散,长此以往,恐非朝廷之福。”

    “那依你之见?”

    “自然是归入民屯,农曹掾都是朝廷选派的三署郎官,一时俊彦,自然比那些典农校尉、都尉们要善于民事。”

    看黄琬对答如流,颇有条理,皇帝频频点头,感到满意。他想询问黄琬关于出征白波选谁做主帅的看法,但是在心里迟疑了一下,盖顺至少现在已经不值得皇帝再为之付出太多利益来交换领兵机会了,于是他改换了一个话题,说:

    “这个鲍出可堪孝烈,有侠者之风。但若不是该地典农司马、亭长办事颟顸,鲍出也没有这个成全声名的机会。”

    黄琬见皇帝语气有些不悦,附和的说道:“该地典农确实糊涂,完全没有体会丝毫陛下爱民之心。不知将多少如鲍出一家,本是民屯的却编入军屯。若是不将其查办,恐怕难以聚敛民心。”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道:“此僚侵夺民屯在先,见死不救在后,应付廷尉论罪。”

    “陛下睿鉴,臣以为鲍出一事,正当……”

    皇帝这时扬了扬下巴,隐晦的说道:“勿因小失大。”

    黄琬立时警醒,这是在告诉他不能老拿鲍出的事做文章,用鲍出的事情攻讦京兆典农校尉王承依仗董承之势,肆意抢占屯户虽然非常可行。但无疑也会因啖人贼的事,附带对盖顺的伤害,在平常人眼里,这可是同时开罪皇帝与董承。眼下对于势力孱弱的关东士人来说,并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臣谨喏。”黄琬说道:“确实该点到即止,另选题目。”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这才说道:“厘清屯户的事情,军屯那边,由典农中郎将段煨负责,他办事也是个极小心忠厚的,至于民屯这边,便由你来挑起担子,与少府一同跟段煨接洽。”

    段煨在朝中没有根基,在面对咄咄逼人的王承时,哪怕对方是自己名义上的下属,他也碍于董承的权势,不敢对王承做出处置。眼下王承即将遭到清算,段煨为了避免被牵连,肯定会尽快脱手那些个被侵夺来的屯户,一股脑的全交付给少府和郡县手下的农曹。

    这对于黄琬来说正中下怀,得此职权后,当即领命告谢。两人合计完,黄琬便不再久留,正欲行礼告退。

    只听皇帝忽然说道:“司空要走,我让皇甫郦随行送你出宫。”

    黄琬诧异的看了眼皇帝,见对方神色如常,黄琬不敢拒绝,率然应下。

第四十七章丨分说事理

    “且夫卿必有军事,是故循车马,比卒乘,以备戎事。”【韩非子外储说左下】

    皇甫郦本来是常侍谒者,专负责朝会礼仪,传闻他由于声音洪亮,容貌伟丽,在朝会时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这才改任黄门侍郎,随从左右。许多人只觉得这个过程太过戏剧性,而且不免有人腹诽皇甫郦是以容貌幸进。

    但这种说法并不占主流,大多数人都知道皇甫郦本人头脑灵活,应答时能随机应变,有专对之才,这些方是他备受赏识的根本。

    最重要的是,他能得受重用,与其叔父骠骑将军皇甫嵩也脱不开关系。

    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他的言行举止,无不得谨而慎之,因为这都有可能是未来朝政的风向标,是臣子揣摩圣意的最好参照。

    黄琬不难琢磨出皇帝这次是有的放矢,在路上,他领会皇帝的暗示,投石问路,特意寻皇甫郦搭话:“你叔父近来身子如何?”

    皇甫郦不觉有他,老实答道:“有劳明公挂念,叔父身子向来康健,前些天还在军中与那些年轻将官比试骑射。”

    黄琬抚须笑道:“皇甫义真骁勇不减当年,果有廉颇之风矣!”

    他作出一副故交旧识的姿态,感慨道:“当年皇甫义真初为郎将,奉诏征讨黄巾,以寡破众,可称良将。后来老夫牧守豫州,境内虽有流匪,但无巨寇,此皆皇甫义真之功。”

    自家叔父被黄琬这样的名士夸赞,皇甫郦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慢慢开始警惕起来。黄琬与他叔父并无深交,此时对方如此吹捧,一定有缘故。

    见皇甫郦含糊其辞的故作谦虚,黄琬不禁暗叹此人果真机敏谨慎。他索性换了副说辞,直言道:“不知足下以为,朝廷征伐白波,当以何人为帅?”

    “这是陛下与明公等人的事,我不该置喙。”皇甫郦有点吃惊,同时想也不想就谨慎的选择回避。

    虽然如此,但无论怎么说,皇甫郦心中其实是倾向于让自家叔父领兵出征的,一来是皇甫嵩确实有这个能耐,二来是他心里实在瞧不起年轻才浅的盖顺与志骄意满的董承。

    不过这话只能放在心里去说,黄琬再有名望,终究与他们不是一起的。

    “这个说辞可不行。”黄琬并不买账,摆出架子批评道:“足下身为黄门侍郎,时刻接触朝廷机要,同时也有备受咨议的职分。朝廷大事,岂能置身度外?”

    这个批评让皇甫郦被逼的十分无奈,他只好说道:“听说虎贲中郎将剿贼有方,三辅为之一清……”

    黄琬立时截住,说道:“足下还不知道,此事绝非如此,而是另有隐情。”

    由于董承今早才上呈弹劾奏章,消息一时还没有彻底流传出去,所以黄琬便把因鲍出救母而引出来的种种事迹转告给了皇甫郦,听得对方一惊一乍。

    消息不对称所造成的内心震撼,让皇甫郦一时无暇多想,同时也显得此刻黄琬在皇甫郦眼中是极为沉稳,似乎早有成算。

    “这个事情、不知道陛下?”皇甫郦想起适才黄琬与皇帝在宣室的单独诏对,下意识的就误以为是在商讨这件事。

    皇帝根本没有对黄琬就此事表达什么态度,只是根据他对皇帝的了解以及刚才言行的流露,大致能猜到一些。他故意卖了个关子:“陛下曾言:‘诏书下达,凡涉军事,务求真实,不得粉饰战功,虚言太平,有失臣民之望’,你道这是为什么?”

    “陛下所见极是,恐怕这是为了有一说一,不能捏造战功蒙骗士民。”皇甫郦说完,眼底仍有一丝疑惑:“可虎贲中郎将毕竟是名臣之后,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过,当不至于严惩。”

    黄琬叹口气道:“小惩而大诫,盖顺此次可谓是大失众望。”

    皇甫郦突然明白了什么:“明公指的是,出兵白波,就此与他失之交臂了?”

    “黄巾蛾贼盘踞河东,纷扰不平已有数载,朝廷如今终于能聚齐精兵,一击破之。可奈何……”黄琬稍停一下,忽然忧心忡忡的盯着皇甫郦俊伟的面孔,轻声问道:“此事一出,朝中还能有谁足堪重任,领兵东征?”

    皇甫郦早有耳闻,白波军看似拥众数万,其实早已人困马乏、粮草不济、兵力疲敝。东征白波虽是一场大规模的战役,但也是一场难度足够小,功勋又足够大的战事。

    极小的投入能换来巨大的收益,以至于眼下朝中不论谁能参与此战,不说主帅、哪怕是随军偏将,事后都能获得殊荣。毕竟这可是朝廷除开小打小闹的三辅剿匪,自彻底安定以来,主动发起的第一场大战。

    但谁都想去,不代表谁都能去,由于此战对主帅的军事才能要求不是太高,所以选派标准便主要是看彼此的博弈了。

    盖顺本是无可争辩的主帅人选,这场征伐白波的大功显然是皇帝预留给他的进身之阶。

    只要盖顺老老实实清剿完三辅流贼,积累了些许经验和声望,皇帝就能顺理成章的依旧以盖顺为主、徐荣为副的组合领兵出征。到时候打赢了白波,就能一举奠定盖顺在军中的地位,坐实他后起之秀的名头。

    可现在听了黄琬这么一说,盖顺被有心人抓住了尾巴不放,显然是没有资格东征了。所以除开盖顺,既有权势、又够资格的就只有车骑将军董承以及他手下一帮能征善战的董卓旧部。

    至于同样身为皇帝亲信的王斌,虽然其地位犹在盖顺之上,但他唯一的不足就是太老了,即便得了这么大的战功,又能帮皇帝在军中撑几年?而且王斌作为外戚,领受这么大的军功,也很容易引起董承的嫉恨,导致两个外戚内斗,从而让士人作壁上观,这是皇帝不愿见到的。

    话说回来,皇甫郦心里很是焦急,跟盖顺相比,他更不愿见董承获得主帅的机会。此时不再需要黄琬提醒他也明白了对方用意,放眼朝中,唯一能代替盖顺,与董承争抢东征资格的唯有他的叔父骠骑将军皇甫嵩。

    只是皇甫嵩胆小怕事,不愿牵涉朝堂争斗,这次议定东征人选,他连一丝争取的想法都没有。虽然身为骠骑将军,却处事极为低调,从来未让人觉得他位高权重过。

    “家叔整日不是留迹军营,就是在府中注释经书。在下也常与其讨论过白波战事,但每一提起,家叔都要顾左言他。”想起皇甫嵩极力韬晦的消极模样,皇甫郦无奈的说道。

    黄琬跟着叹了口气:“这确实是一大疑难,不过事干重大,东征白波,非皇甫义真不可。足下不妨当面问一问他的意见,记的责以忠义,让他以国事为重。”

    皇甫郦点点头,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肩头的担子是何等的沉重,并担心皇甫嵩不愿意在此事上开罪气势正盛的董承。想起这些年皇甫嵩逐渐变得畏首畏尾、胆小怯懦,再不复当年气概,皇甫郦不由叹道:“但愿如此就好了。”

第四十八章丨竖子与谋

    “应用之妙,成乎一心,变化之机,莫可窥测。”【史论】

    送走黄琬,皇甫郦心里思量不定,便决议偷跑去石渠阁找秘书令射坚。射坚的亲弟弟射援是皇甫嵩的女婿,算起来两人还是连襟,在朝中互相照应,彼此相熟。

    射坚身为秘书令,执掌秘书监,熟知不少内情。

    “盖顺这次确实是铸就大错,不仅自损前程,更是伤及陛下颜面,最重要的是”秘书郎射坚悄悄将皇甫郦拉到石渠阁一处偏僻的角落:“陛下心里的筹算被全部打乱,纵然有补救之法,一时之间也是仓促难行。”

    “补救之法?”皇甫郦纳闷道:“是说东征白波么?此时若是还让盖顺领军,恐怕难以服众,朝中有人也不会答应。”

    “盖顺经此一遭,声望剧减,非得好生‘修养’一段时日不可。”射坚小声说道:“你可知陛下近日在看什么书?”

    “我不甚了了。”虽然黄门侍郎是皇帝的近侍,但近侍也根据离皇帝的距离远近而分三六九等,以往是侍中最为亲近,现在则是秘书郎最接近皇帝,其次就是侍中,最后再是黄门侍郎。

    尤其是皇帝看书向来在石渠阁与秘书监诸人一同翻阅,以供随时辩论经义、研习学问。是故就连皇甫郦若不刻意打听,也不太清楚皇帝最近在看什么书:“陛下不是爱看《太史公书》、《汉书》和《汉记》么?想必近来也无出这几篇。”

    “陛下近来在看的,是《汉记窦宪传》!”

    “啊!”皇甫郦惊呼一声,随即压低了声音,连忙道:“可是带兵北击匈奴、勒石燕然那一段?”

    窦宪以外戚之尊亲,领兵出征,获得实打实的战功,可谓是两汉以来头一遭,就算是前辈霍光、王莽都没有过。

    如今朝中能被称之为外戚的,抛开宋泓与伏完这两个贵人家属以外不提,就只有车骑将军董承、北军中候王斌,这两人刚好都有兵权。前面已经提到,王斌做主帅是弊远远大于利的,皇帝真的愿意为了遏制董承,选择这个歼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吗?

    他明明有别的选择不是么?比如说,皇甫嵩。

    皇甫郦觉得这事很诡谲,只是偷眼瞧见射坚一脸真诚,并无蒙骗之意,心里越发的不确定了。

    “此事还得早下决断!”射坚冷静的分析道:“皇甫公怯事避患,便是你我也很难劝服他与董承相争,陛下想必也是知道其中关隘,所以才不敢托付期望。”

    “司空黄公适才与我说过。”皇甫郦道:“要我尽力相劝,晓以大义。一会宫门落钥,还请射君与我一齐到府上与叔父当面分说。”

    射坚知道自己与皇甫氏同处一个阵营,荣辱与共,皇甫嵩能够答应出征,获得战功,对他射坚来说也很有好处。于是他没有推辞,点头说道:“那我再叫上舍弟,让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前去。”

    到了傍晚,皇甫郦依旧制对青琐门作揖拜别后,转身走向在车边等候的射坚。

    “让射兄久等了。”

    射坚摆摆手,表示无碍:“夕拜青门,是国朝传下的成例,我多等一会也无事。”

    两人对揖后联袂上车,彼此相顾无言,皇甫嵩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一旦坚持己见,便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想到此行的难度之大,以及皇甫嵩近年日益消沉的变化,皇甫郦不由得喟叹出声:“若是坚寿还在就好了。”

    射坚闻言一愣,眼底抹过一丝惋惜:“坚寿若在,皇甫公当不至此,我等也不需要苦心运营了。”

    皇甫坚寿是皇甫嵩的独子,为人聪明质朴,既孝且诚。董卓掌权后诏拜皇甫嵩为城门校尉,征辟是假,谋害是真。皇甫坚寿由于与董卓素有交情,听到消息后立即赶往雒阳,在董卓为其置办的酒席上,皇甫坚寿晓之情义,为求其父一命,当场叩头流涕。

    董卓于心不忍,再加上确实有了些悔意,便在众人的请托下半推半就的放了皇甫嵩。皇甫坚寿因此而得名,只可惜后来天不假年,其辞拜侍中后不久就病故了。皇甫嵩因此受到极大的打击,中年丧子,这让其日益颓唐,再也不见当初平叛黄巾、击溃羌胡的胆略豪气。

    此时两人提到皇甫坚寿,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皇甫坚寿尚在人世,且不说皇甫嵩还会不会这么谨小慎微、怯懦怕事,就说有德才出众的皇甫坚寿在,也定能说服皇甫嵩领兵出战。

    只是如今皇甫坚寿已经成了皇甫嵩的心中隐痛,射坚感慨完,忍不住提醒道:“想归想,切不可在皇甫公面前提起他,免得多增哀思,又少了进取之念。”

    皇甫郦同意这个说法,点头称是。

    车马转转悠悠,不知走了多久,方才在皇甫嵩的府邸前停驻。

    两人在偏厢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射援夫妇,见礼之后,射援夫妇先进去拜见高堂。

    射坚与皇甫郦在外等了一会,只见射援一个人走了出来,小声说道:“都进去吧,明公气色不错。”

    皇甫郦说道:“叔母呢?”

    “已随拙荆到后面去了。”

    皇甫嵩穿着一身宽松的燕居常服,正站在窗边,负手而立。

    见到他们进来,皇甫嵩头也不回,淡淡说道:“今老矣,无能为也已。”

    这句话既是引经据典,又是直抒胸臆。当初王允被免,李叛军将至城下,危在旦夕。那个时候为何没有想到盖顺?今日之事,仿佛昔日,倘若不是无以替代,又有谁会想到让他皇甫嵩上阵?

    只不过皇甫嵩引述的那句典例还是让皇甫郦等人看到一丝苗头,心下俱是一喜。

    “叔父何出此言,廉颇虽老,尚能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叔父乃军中柱石,起先为了不与晚辈争功,故而谦让,如今事情起了变化,再袖手谦让下去,只能让旁人坐大。”皇甫郦见机得快,立即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射坚也跟着说道:“如今虎贲中郎将遭劾,已失上阵之机,明公若还不有所作为,岂不是徒然将东征之功,拱手让与车骑将军?”

    “让给他?”

    在座都是自己人,说话时也没了几分顾忌,皇甫嵩嘲讽道:“盖顺倒还好说,那是陛下刻意栽培的人物,又是盖京兆故人之子。老夫让他,也算是顾全了陛下对他的厚望、以及还了故人的恩情。而董承算什么货色,叛军降将,以外戚之尊而登高位的庸才,也值得我让?”

第四十九章丨佣才缘心

    “卿所谓铁中铮铮,佣中佼佼者也。”【后汉书刘盆子传】

    “唯,叔父说的正是此理。”皇甫郦说道:“叔父何等权重,在朝堂本不与这些人等争锋,故而一再退让。但此时既有大功于前,又有众望在后,确实不该再做忍让。不然,岂不是愈发让车骑将军轻视了?”

    皇甫郦的口才确实出色,这几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一来是将皇甫嵩在朝廷上胆小怕事称赞为自持身份,不与旁人勾心斗角;二来则是说皇帝与臣子都寄予厚望,给皇甫嵩戴高帽子。

    几句话说下来,皇甫嵩频频点头,当初烛之武再怎么埋怨,最后还不是上阵退秦了?这可是为了朝廷大义,而不是计较个人私利,起点就比盖顺他们高许多。

    “司空与你分说的那些话,”皇甫嵩忽又说道:“你还真以为是发自公心?”

    “当然不会。”皇甫郦说道:“但若是看在叔父极有机会领兵东征,想示好、笼络……却又不像。”

    “为何不像?”皇甫嵩饶有兴致的说道:“‘攻取者先兵权’,陛下说的这句话可谓箴言,是故太尉极力主张招纳马腾,杨氏更有族人出任护羌校尉,而司空他们呢?他们什么都没有。”

    “这么说到更像是要笼络明公了。”说话的是射援,他虽是白衣,未举孝廉,但才情却不逊于其兄射坚,此时他说道:“在这个时候,举荐明公领兵,正好引明公为倚仗。”

    “他一个关东人,何时瞧得上我等关西武人了?像我皇甫氏世出良将,于国建功,最后还不是几经波折?”皇甫嵩有些忿忿,也正是因为这样,为了能融入士族圈子,自他叔父皇甫规那一代开始就钻研经学。皇甫嵩更是因此起家,做过议郎,尽管如此,皇甫氏依然不被接受,游离在士族圈子边缘。

    “那这又是为什么?”皇甫郦忍不住问道。

    “你们不要见他处事公允,看似不偏不颇,其实权谋也是十分了得,不容忽视。”皇甫嵩看着这些年轻的子侄辈,一一为其分析道:“鲍出这件事起因在长安,长安令王凌以晚辈礼事于司空,是故此事一出,第一个知道的便是司空那一帮人。”

    射坚久在陛前,整日里又与秘书监的那帮俊彦在一起,对朝争也算是略有心得。此时听了皇甫嵩的提示,他琢磨道:“既然司空是第一个知道此事,既然他有公允持正的声名,又为何没有当即上书弹劾盖顺?反倒是等了这么些天,却是董承第一个上书?”

    皇甫嵩击掌叹道:“你说的对!”

    继而又问向众人:“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无非是想借董承之手,使虎贲中郎将无有领兵之机,其父对尚书令士孙公有提拔之恩,士孙公对虎贲中郎将也多有照拂,倘若其得获功勋,士孙公在朝堂上会愈发强势。”接话的依然是射坚,他说:“如此一来士孙公与太尉马公俱有倚仗,关西势大,彼等便再难起复。”

    皇甫嵩赞许的看着射坚,说:“彼等再是刚直,也不敢直接得罪陛下与尚书令,故而只能借由董承之口。而董承却不自知,他这劾奏一出,不仅是盖顺,就连自己的领兵机会都没了。”

    这一下皇甫郦等人都听得明白,纷纷点头,只见射援说道:“这么一来,反倒是成全了明公你,所以他们才急着相告,想事先交好?”

    见射援又绕回去了,皇甫嵩啧道:“董承岂会甘心替我做嫁衣?这事儿肯定还有的扯皮,只有朝廷起了波澜,他们才有机会。不然各方各守其职,朝局稳固,彼等哪里还能兴起风浪来?”

    “提议让叔父领兵只是为了搅乱视线?”皇甫郦不可置信的说道:“他们好大的算计,难道其他人不知道么?”

    “事已至此,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皇甫嵩缓缓说道:“盖顺不可能不被处置,我不可能不得罪董承。司空录尚书事,这势头不是偶然,而是精心算计过的谋划,早在当初赵司徒请议黄琬为司空,交好杨氏的时候,就已经可以预见了。”

    司徒赵谦即便有卫尉赵温继承他的政治遗产,即便皇帝有心扶持,但权势缩水已是必然。所以早在一开始就想着与杨氏联合,共推黄琬为三公。

    两家联合,杨氏又不愿暴露锋芒惹来猜忌,想谦逊低调,所以便打算让势力孤单的黄琬做双方的代言人。

    反正此时关东士族各自为政,不能选举人才入中央,补充壮大关东士人的势力,再加上黄琬不算纯粹的关东士族,所以这也是杨氏等人放心的缘故。

    这件事未免太过惊骇,太尉马日的关西势力一枝独秀,而现在又要算上以司空黄琬为首的两派联合体……

    “陛下难道就未曾察觉?”作为皇帝的亲信,射坚很自觉的为皇帝的处境感到担忧。

    “你忘记董承了?”皇甫嵩半阖着眼,垂眸深思:“这才是未雨绸缪,真正的明思睿鉴。”

    射坚想起当初赵谦举荐黄琬从有实权的司隶校尉拜为无实权的司空的同时,皇帝就开始对董承予以重用,让他接替了黄琬的位置,成了司隶校尉。然后就开始了董承清查上林,对抗关西士人,而杨氏等人始终袖手旁观的道路。

    现在回想起来,如今发生的一切几乎都在很久以前就有过苗头,牵涉朝局的巨大政治交易,各方居然就在一两个月前的任命中达成了默契。

    “陛下年纪轻轻,却是天纵圣明,是汉室中兴之主。”皇甫嵩半是感慨半是叮嘱:“尔等今后行事一定戒急务忍,遇事要多想长远,不仅要想到自己,还要想到别人。”

    众人知道皇甫嵩这是宦海沉浮数年的经验,又有刚才的一番说道,于是无不心悦诚服。

    只是皇甫郦仍有愧疚,他虽然知道黄琬劝他来说服自家叔父肯定别有所图,但也没想到会图谋这么大。

    以前皇甫嵩处处忍让低调,皇甫郦还不甚了解,知道今天才发觉自己的幼稚。他惭愧道:“竖子无谋,让叔父受累了。”

    皇甫嵩笑道:“你能明白这一点,也不枉我今日说教。”

    “何况,今日这件事,也未尝不是我一直静待的良机。”

第五十章丨西州客商

    “街谈巷议,弹射臧否,剖析毫,擘肌分理。”【西京赋】

    汉初平三年七月十八。

    长安城,横门街。

    横门街是长安城八街九陌的其中一条,横门大街贯通南北,北抵横门,南至未央宫北阙。街道中间则是早已毁于战火的桂宫和北宫,在靠近横门的那段街道两边则是长安有名的东西市。在后世,这里可以说是一条商业街和市中心主干道了。

    东市附近某坊,除了些店铺之外就是工商业者居住的宅院。一名客商从某个巷子里独自走了进来,在一间府邸门前停下,他轻轻叩响了门,里头很快传来人语,操着一口凉州腔:“是谁?”

    “庞柔,是我。”那客商淡淡说道,他长相极为普通,方脸宽额,却有双极富神采的眼睛,顾盼之间不经意的流露精光。

    庞柔打开了门,这人身材健壮,开门的手长有厚厚一层老茧,显然是经常拿兵器之类的东西。见到对方,庞柔喉头滚动了两下,终是又不情愿的嗫嚅道:“先生。”

    ‘先生’这个词向来是称呼有名望有学识的儒者前辈。成公英一介白衣,在经学上又无造诣,凭着些许心术谋略才得以重用,自然不能让郡吏出身、又不是一伙人的庞柔信服了。

    不过他并不在乎对方是否心服口服,至少他并不在乎庞柔这等小人物对他的看法。

    成公英温和的笑着,点了点头,还未说话,只听一人从庭中笑着迎了上来:“好啊,我在这里闲的发慌,你却出去闲逛,真是不够意思。”

    来者是一个英姿绰约的年轻人,高鼻阔目,相貌堂堂,身材高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马健勇。”成公英眉头一抖,走上前去,道:“这可不是我不让健勇外出,而是尊君在我等来时,便有言在先,不许”

    “不许在长安惹事,但也没说不能出门吧?”年轻人走到成公英面前,虽然才十六岁,但却比成公英这个成年人还要高,他不满的摆摆手,道:“还有,别叫我什么‘健勇’,那只是一伙交好的羌人替我吹嘘出来的,我现在还当不得这个声名,以后更不需要这个声名。先生比我年长,直接叫我马超就好了。”

    马超年少成名,祖母又是羌女,打小就在羌胡部族里厮混,小小年纪就闯出了‘健勇’的声名。如今马超十六岁,正是少年志骄意满,不听管教的年纪。

    这次马腾、韩遂商议派人来长安窥探朝局,为了磨炼性子,特意让马超随行。怕他在京城胡闹,途中又是百般叮嘱,没想到这才呆了三四天,马超就受不了了。

    成公英苦笑道:“在你的嘴里,我倒像是每日出去游玩似得。”

    “难道不是?”马超挑起剑眉,说道:“就说你前天在城门外遇到一名游侠在惊马之下救出老妪,你出言结交,成全一时美名,可有想过我?”

    “不就是个游侠剑客,有什么好见的?”成公英边往堂中走,边不以为然说道:“倘若不是这些游侠在当地广结好友,耳目众多,为了在京城多些路,我岂会去结交他们?”

    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谁不羡慕自由自在、英略豪气的剑客?任侠之风,就连世家大族出身的袁术年轻时都以侠气闻名,数与诸公子飞鹰走狗。马超向来倾慕这些义士,当即反驳道:“游侠剑客只要秉持正义,又有何不好?总比朝廷里那些虚情假意的公卿要磊落得多。”

    他感慨道:“我还只道当今世上,唯有凉州杨阿若、青州孙宾硕二人可堪侠义。没想到在关中还有这等义士,可惜我没能亲眼见识,不然,我定要与其亲近结识。”

    成公英闻言瞥了马超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鄙夷。不过他思虑深远,手抚髭须,表情略有深意的说道:“以后恐怕你多的是机会,不怕结识不了。”

    “此话当真?”马超下意识的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立即追问道:“可是打听出什么了?”

    说着,马超收起了狂妄不羁的姿态,露出他颇有城府的一面来。他对庞柔使了个眼色,庞柔会意,出去关上了门,并带人守在外面。

    “我等今年四月初就呈递降表,当时朝中正是董卓当权,彼自入关以来,便屡次邀我等与其合兵,共谋山东。那时我见天下方乱,遂说服韩将军与尊君投奔董卓,倚仗董卓之势,成就功业。”成公英缓缓说清原委:“哪知后来朝堂发生巨变,董卓被刺,原先商议好的议降条件被王允尽皆捐弃,正在踌躇之际,未过多久,李等人又反了。”

    马超点点头,道:“正是因为中间出了这么多应接不暇的变故,家尊与韩将军才一直勒兵观望,准备等朝局稳定再做打算。本来都以为此次会是李占据长安,毕竟他手下好歹有十万之众。没料到小皇帝比王允还厉害,不仅解决了叛军,还掌握了朝政。”

    “而今陛下手绾大权,始亲万机,励精图治。俨然是要再造中兴,如此一来,我等倘若还不知见机决断,恐怕就再难与朝廷开解了。”成公英不似马超沾染胡人习气、自小是没教养惯了的,心里还是对皇帝有一丝敬畏,没有像他那样称呼随便。

    经过他这些天对朝局明里暗里的观察,以及来时路上见识过正进行的如火如荼的军屯、民屯,尽管这些在他眼中仍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与不足,但并不妨碍他认定只要屯田略有小成,朝廷绝对会兴兵动武。

    关东目前还遥不可及,另外就算要出兵关东,也要解决腋肘之患。能算得上是关中腋肘之患的,只有河东白波与马、韩叛军,而白波军又是近日亟待解决的事情,到那时,除了对付他们这些盘踞凉州的叛军,又会针对谁?

    数年前韩遂等人拥立王国,寇略三辅,被皇甫嵩杀得丢盔卸甲,落荒而逃,从此诸军争权夺利,互相攻伐,一蹶不振。

    如果现在还不做出行动,趁早归顺,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归顺蛰伏。

    等到朝廷兵精粮足的时候,第一个开刀立威的,就是卧榻之侧的他们!

第五十一章丨兼权尚计

    “兼权之,孰计之,然后定其欲恶取舍。”【荀子不苟】

    马超纵然有些城府,但到底是年轻气盛,没有见识过当年那场大战的惨烈,以及官军与皇甫嵩的厉害。

    此时不以为然的说道:“无法开解那就作罢,反正我等一开始是要借董卓之势,也不是要真的归顺那小皇帝与朝廷。如今董卓、李这些人都死了,朝廷里那些公卿的规矩又多、脾气又怪,我想以后归顺了怕也是处处受制、看人脸色,倒还不如眼下快活自在。”

    马超说的看上去很有道理,叛军之中也有许多人都像他这般抱有同样的看法,只不过有这种意见的人不多,凭马腾、韩遂的威望还压服得住。但自从得知李、郭汜投降朝廷后依然被赚入城中处死,朝廷在这方面的信用大减,就连韩遂的心里都忍不住嘀咕,生怕这次归顺会步李的后尘。

    只是思来想去,韩遂与马腾二人私底下反复计较后,到底是不愿放弃这次的大好机会。

    主要是因为自从他们名义上的领袖王国死后,凉州叛军便分崩离析,除开韩遂、马腾这样相对较大的势力以外,还有许多将领或是羌胡酋长割据混战。

    所以他们选择归顺朝廷,一来可以作为第一批归顺的凉州降将,获得较为丰厚的封赏;二来也可以名义上归顺朝廷,暂且解决朝廷这方的威胁,然后从容的借助朝廷指派的官爵,统合凉州各路叛军。

    等到他们二人解决了这些,整个凉州地面上就属他们的兵马强壮,至于到时候还听不听朝廷的诏令,那就得看双方的实力是否对等了。

    于是在这个巨大的前景与利益面前,韩遂、马腾这才抛开疑虑,派马超与成公英亲自带人潜行长安,暗中打探局势。

    如今朝中的局势、各派的态度也摸得差不多了,成公英笃定的对马超说道:“朝局别看已然稳定月余,但各方分庭对立,再不如当初一齐对阵董卓、李那般齐心。”

    “此是其一,其二、则是与你家有关。”成公英说道。

    “我家?”

    “尊君不一直说自己乃扶风马氏旁支么?”成公英说,语气里带有一丝玩味:“只是尊君早年不为人所重,以为是妄谈。如今太尉马日已然在私下承认你家确是马氏出身,正在努力设法,让朝廷尽快联络你家,促成赦免。”

    “什么?”马超惊道,他父亲长久以来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如今有了马氏当家人的背书,等若是实现了他父亲的夙愿,想必他父亲知道了,一定会喜不自胜,慨然请降。

    只是马超眼下正处叛逆,故而并不理解他父亲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情上心,也对扶风马氏的家名毫无兴趣。

    他见成公英语气里隐隐有些嫉妒,应是在为他的主公韩遂感到担忧,生怕以后两人同时入朝,却因为对方有马氏的照拂,而导致自己势不如人。

    马超在这方面还是少有的精明:“先生,我家能在西凉有如此威名,那全是我父用性命打下来的,何曾靠过他马氏的名声?这马日以前什么话也不说,现在倒冒出来认这门亲,也不看我答不答应。”

    认不认亲,是你一个毛头小子说了算的?

    成公英在心里腹诽道,只是他明白马超这是在安慰他,他心里稍稍宽解。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将其放在心里,准备回去了再与韩遂商议。

    “这些都是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能多说什么。除此之外,我听说朝廷近来正在为了征讨白波一事做准备,光是主将所属,就牵扯了许多人的精力。”成公英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随即稍微提高声音,说道:“我本来尚且犹疑,还担心是朝廷为了诈我而故作此态,直到今天得闻一事,才打消顾虑。”

    马超也同样回避了先前的话题,说道:“何事?”

    成公英看了马超一眼,意味不明的说道:“这正与那新丰鲍出有关,据说他家老妪当天被数十个啖人贼掠走,他家既是军屯户,发生了这件事,典农司马却漠然无视。以至于鲍出亲自提剑赶至,手杀数人,救出其母……”

    话还没说完,便被马超兴奋的打断:“善!我就知道此人不凡,不仅侠义,而且还是个孝子。”

    成公英皱起眉头,心里虽然不满,语气却保持着平淡,说道:“这件事传到朝廷那帮人的耳中,被有心发挥,引起剧变。虎贲中郎将、本是传言中钦定的东征主帅盖顺,因为此事被车骑将军董承弹劾剿匪无功、并且虚报战绩,导致声望大减,显然是没了领兵东征的机会。”

    “早先听你说起过,董承一直在图谋东征主帅的机会,我本以为他不会如愿,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马超说道:“这个盖顺还真不顶事,一下子就被人抓到短处,这么好的机会,眼见就要给别人了。”

    成公英讥笑道:“你以为主帅的位置能落到董承头上么?若真是如此,未央宫里的那位就是个庸才,哪里能做的了这么多事。”

    见到马超疑惑的目光,成公英也乐于赐教:“董承头上还有个骠骑将军皇甫嵩,论战功,朝廷上下有谁及得过他?眼下盖顺去不成,董承又去不得,最后还不是便宜了皇甫嵩?”

    “听人说皇甫嵩打仗厉害,但是骨头软,谁也不敢得罪。”马超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赶紧发表自己的看法:“此次他明知道会得罪董承,又怎么会出头?我看董承他们事先也顾及到了这点,所以才毫无顾忌的弹劾盖顺……”

    “皇甫义真在过去也是一只噬人的猛虎!”成公英突然感慨道:“虽然这些年他变得庸碌起来,那不过是他在董卓、王允当权时务求保全的策略。董承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还道是皇甫嵩软弱可欺,等他反应过来,便什么都晚了。”

    “我就说朝廷里的公卿一个个心思诡诈,倒还不如那些游侠豪放。”马超忍不住鄙夷道,并开口打断了成公英对往事的畅想:“不过话说回来,朝廷既然发生了这么多事,那我等归顺的事情?”

    成公英咳嗽一声,说道:“自然是派人回去传讯,让明公他们准备前往长安。不过这动身的时间,为求稳妥,依我看,当以朝廷之军抵达河东的时候,方才动身赶至为好。”

    马超细想了想,知道这确实是一个极为万全的策略,到那时就算朝廷有心像对付李那般故技重施,也得掂量掂量当时的兵马是否足够弹压得住他们带来的军队。

    他们手下的军队可不是李他们纠合的叛军,本来心里都或多或少的对皇帝与朝廷抱有畏惧。要知道马腾等人手下的军队可是跟朝廷打了好几年,早就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若是想杀了马腾和韩遂就能让叛军屈服,那也太天真了。

    当下马超应道:“正是此理,若论这些运筹调派,我就不及先生的一半,到底还是先生让人服帖。”

    成公英摆手,假意谦虚道:“足下才是年少英才,假以时日,必成沙场之上的一员良将!到那时候,老夫也就只能附其骥尾了。”

    马超心里明白,别看成公英总是以谋士的身份出现在韩遂身边,其实论及弓马骑射,成公英也算得上是猛将。两人在这互相吹捧,看似和谐融洽,其实心里都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都在提防对方,貌合神离,这就是凉州叛军之间的传统。

    他们毕竟不是一家人。

第五十二章丨不胜愤慨

    “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汉书魏相传】

    盖顺的处罚内容很快就下来了,皇帝念在其父盖勋于社稷有大功的份上,褫夺所有爵位,仍在虎贲中郎将任上。

    能得到这个结果,已经让董承非常满意了。如今搞定了盖顺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只要在东征白波的战争中斩获全功,到时候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利用他。

    眼见近来争执不休的东征主帅终于要尘埃落定,谁知道在这个时候异军突起,董承所瞧不起的、在他眼中只知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骠骑将军皇甫嵩,竟然主动上书、毛遂自荐。

    这一着实在出乎董承以及他府中若干亲信的意外。

    董承‘啪’的一声将茶杯摔在地上,站起身来,急促的来回走动。

    胡邈是极为清楚董承的这个脾气,这是董承既气不可遏,又在思考问题的表现。

    众人一个个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突然,董承倏地停下,说:“我本以为陛下最多是让王斌那老儿代替盖顺领兵,那老儿从未见识过阵仗,于军事一无所知,这正是我等事先料好的说辞。可现在皇甫嵩却偏偏跳了出来,要跟我抢,这教我怎么说他?说他胆小怕事、还是没我会打仗?”

    底下人话也不敢说,就见董承宣泄道:“你们当初一个个担保,说皇甫嵩是忍让惯了的,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头,跟我过不去。可现在呢?你们有谁能给个说法?真是一帮废物!”

    “董公,皇甫将军自打孝灵皇帝在时,受了几次迫害贬谪,才开始忍让小心,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作为董承手下第一心腹,胡邈硬着头皮说道:“是故我等料想其必然不会主动招惹是非,谁能料想、他突然来这么一下啊!”

    “说到底还是你们蠢笨!”

    胡邈知道,这还是他对皇帝迁城门校尉崔烈为京兆尹的用意的猜测还没被董承知道呢,要是知道了,更要气得发狂。可是纸包不住火,他要是不说,等董承以后知道了,更是要怪罪于他。

    所以,等董承发作完了,胡邈才小心翼翼的把事情给说了一下:“城门校尉崔公迁任京兆尹,似乎与此事有些关系。”

    “崔烈?”董承气笑道:“一个贪慕虚名的老糊涂,还能跟这事有什么关系?总不会是他私下说动皇甫嵩,让其上疏的吧?”

    崔烈虽为一时名士,徒有声名,其实办事颟顸,庸碌无能。在朝中就是个用来装点的花瓶,就连董承都瞧他不起。

    “董公说笑了,他哪有这样的能耐,只是背后另有其人罢了。”胡邈说道:“我听说在董公劾奏盖顺的当天,黄司空就进了宫,与陛下说了好些话,陛下最后还让黄门侍郎皇甫郦来送他。皇甫郦是什么人,董公应当清楚。”

    “你是说这又是他们联起手来针对我?”董承有些不信:“你若说是马日,倒还好说,马家有个女儿是皇甫规的继室,皇甫嵩也勉强算是马家的侄子。可现在却是黄琬找上了他,两人非亲非故,皇甫嵩何必听他们的话?”

    “这里头的事可复杂着呢!”胡邈解释道:“董公应当知道皇甫规之妻马氏?”

    皇甫规夫人马氏的事迹极为有名,当时可是传遍京畿,董承自然知晓:“皇甫规的继室马氏,善写文章,颇有才名,而且容貌娇丽。董卓为相国时,爱慕其容才,用百乘辎,二十匹马,无数奴婢钱帛作为聘礼,要纳其为妻室。马氏不允,亲诣董卓府门,严词抗拒,最后触怒了董卓,被鞭扑致死。”

    “董卓为相国的时候,皇甫嵩正领兵三万在长安,之后受诏入京,更是对此无动于衷,可见其人冷漠懦弱。他看似和马氏俱为一体,实则早已彼此分歧,在关西士人中间也不过是交情凑合罢了。”胡邈说道:“此次司空寻上他,愚以为他们多半是看中了这点,才想着结交皇甫嵩为军中外援,就像太尉近日打算宽赦马腾一样。”

    士人内部之间彼此为了利益而临时变节,投靠另一方,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胡邈没能看清局势,反倒是让董承也产生了误解。

    “所以说,现今这副局面,就是那伙关东士人说服了皇甫嵩,要跟我争夺军功。”董承很不明白,说道:“这么一来,关东士人又要得势,再加上马日那一伙人,我势力孤单,又该如何自处?按这么讲,陛下就更应该让我东征才是!”

    董承忽然瞥见一人,道:“正方,你说呢?当初你可是信誓旦旦,极力鼓吹我领兵征讨,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你怎么没话说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青牛角正在为此事发愁,皇甫嵩的积极进取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现在看似圆满的计划出了变数,这让向来自诩为智者的青牛角阵脚大乱。此时他犹在思索补救之法,哪里能注意到董承在说些什么?

    直到董承不悦的连叫了几声,青牛角这才回过神来,仓促的组织语言,回答道:“我不是留侯,没有他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筹算好的事情出了变故,这确实是我的无能。”

    “哼!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胡邈冷笑道:“我记得当时要借故弹劾盖顺、并一口咬定皇甫嵩不会出头的就是你吧?现在把董公弄到这般局面,你死不足惜!”

    当初劝董承弹劾盖顺,打包票的可不止青牛角一人,胡邈也是其中最为积极的一员。不过他向来针对青牛角,正好将责任全部推卸到对方身上。

    青牛角脸色一变,正欲为自己开脱,这时他脑中灵光一现,突然说道:“这件事到也不是没有转机!”

    胡邈还未继续冷嘲,只听董承插话道:“那你说说看,有什么理由能让我取代皇甫嵩?”

    “皇甫嵩受命领兵,已成定局,再想转圜那也只是徒费心思。”青牛角脑筋转的极快,他的心里有了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此时话语里也不可抑制的带着激动:“事不可入他人之耳,还请董公屏退左右,由在下单独陈说。”

    “董公不可,这人已然技穷,无非是做作姿态,哪里能想出什么好主意?”胡邈急忙劝阻道。

    “他想不出来,你就能想出来了?”董承反驳道,复又指了指胡邈与青牛角二人,道:“你们两个留下,我倒要知道,现在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局面反复。”

第五十三章丨钦使关东

    “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后汉书光武帝纪上】

    初平三年七月二十。

    河南,雒阳郊外。

    一片平坦的田地,金色的浪花翻滚起伏,淹没其中弯腰劳作的人影。麦黄粟熟,正是入秋时节。天催吏迫,鲜见丰收岁月。

    妇女箪食壶浆,在田埂旁送来当天的吃食,几个垂髫小童丝毫不觉田地被日头烘烤得滚烫,打着赤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很知事的跟在自己父亲,爷爷身后捡拾跌落在地的麦穗。

    夕阳西下,余晖落在这片平原和田地,落在这世道罕见的安宁与祥和之上。

    海内大儒、天子之师、使持节宣慰关东的太仆赵岐;以及侍御史、持节行司空事裴茂;新任河南尹骆业等一行车马走上了直往雒阳的大道。

    眼见旧京在望,赵岐心中生起万千感慨,当年随帝驾去长安,原以为他这把年纪,是再也回不来了。没想到命途多舛,去时稻麦青青,来时麦粟已熟,一年半载,谁知其中心酸?

    赵岐不顾舟车劳累,竟坚持要下车骑马,他要持着天子赐下的节仗,庄重的回雒阳去,这不仅是秉持一个使臣该有的本分,更是要想关东所有人重新昭示朝廷的尊严。

    随行的裴茂等人理解这位老人的心思,也不在坚持,只嘱咐骑都尉田畴领着十余骑走在前面开路。

    路旁的田野,老农割麦累了,直起身子正想捶一捶酸痛的腰,抬身却立时见到大道上的人马,不由愣住了神。

    “阿翁,你在看什么?”儿子发觉出了不对劲,顺着父亲的目光向大道看去。

    “这是朝廷的车驾!”老农突然大叫道,把身边的儿子吓了一跳。

    “朝廷?”儿子又仔细看了会儿,觉得当先几个骑士在马上甚是威武。这应该是某个将军、或是附近豪强手下的兵马,怎么会是朝廷的车驾?朝廷不是早就迁都长安,两三年都没听着消息了么?

    那老农没再理会这个不谙事故的儿子,他早已识别出了赵岐手中持着的髦节,心里愈加坚信自己的猜想。他一把扔掉手中农具,撒腿跑到道旁跪下叩首:“想不到这么多年,今天居然又看到朝廷的天使了!”

    刘氏坐守四百年江山,早已成了百姓心里对国家这份虚无缥缈的精神寄托。当初董卓带朝廷弃关东而去,两三年间,中原再也不见朝廷使节,各地征战,百姓痛苦之余,心里愈加的怀念汉室。

    此时这老农两眼流泪,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儿子和孙儿等家人闻声赶来,都不明白老农为何哭得这么悲惨,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快,快跪下!”老农见家人发愣,不由得唤道:“这是天子派来的使臣!”

    “这是朝廷的使臣啊!”

    除了他,道路两旁的田地里耕作的农夫皆跑了过来,激动的跪伏流涕。

    赵岐见到这一幕,两眼顿时发酸,险些落下泪来。他没有在此停伫,反而在马背上愈加挺直了身板,他持节东去,心里头只有一句话在脑中回荡。

    汉室未亡,人心有望。

    雒阳,雍门。

    夕阳半沉西天,落霞红云低的仿佛就在西边那几棵大树上燃烧。不多会儿,天开始变得黛紫,天顶更是依稀有几颗星辰出现。这天色已经变得很晚了,在城门等待迎接的众人有些焦急,但谁都不敢率先说话,只得拿眼看向将军长史张超,盼望着他能出个主意。

    而张超心里同样是十分焦急,此时却看向了站在他身前的一个魁梧的影子。

    这人就是将军朱,字公伟,当年朝廷剿灭黄巾、与皇甫嵩齐名的三大名将之一。

    当初由于他是军中宿将,董卓不敢对他加以谋害,只得在心里格外忌惮。后来朝廷迁都,朱便趁机脱逃,召集勤王之军,收服河南,后来为李所败,驻兵中牟。

    这时得知长安朝廷将派使者前来,他老早就领兵移驻雒阳,恭候天使车驾。

    上一次还是王允派来使者张种传告天下,董卓身死的消息,后来张种还没完成王允交代给他的宣慰关东的任务,就被回师的李捉获杀死了。

    如今才过短短数月,长安朝廷的局势已然翻天覆地,这次朝廷派来的使臣是由大儒赵岐领衔,可谓是极高规格,足见朝廷对此次出使的重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出使,朝廷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追封弘农怀王为孝怀皇帝,以及给皇帝生母王美人追赠灵怀皇后的谥号、并修葺陵寝么?

    朱闭着眼睛,整个人沉默在黄昏中,身上穿着的绯色武服似乎要与周围融为一体。

    “来了。”

    “什,什么?”张超正准备进言,却被朱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到了。

    “天使的车驾来了,叫他们准备迎接。”朱睁开双眼,直直的望着西边几棵亭亭如盖的大树。

    车上悬着的铃铛和配饰碰撞的声音,以及些许马蹄声渐渐传来。张超注目良久,依稀辨别出了从西边驶来的车驾,向身后同僚属官说道,又像是对自己说道:“来了,朝廷的使节来了!”

    先行赶来的田畴率二十名骑士分立于道路两旁,天使赵岐持节正襟坐于马上,裴茂与骆业二人分侍两边。待朱带众人跪拜天子颁赐的节仗之后,赵岐才下马一一将诸人拉起。

    赵岐与朱是在孝灵皇帝时期就同朝为官,彼此相识,是老熟人了。

    当下朱并不客套,大方的拉起赵岐的手向城内走去,甚是活络热情。

    “赵公从长安来,不知陛下可好?”朱看似关切的问起了皇帝的近况。

    赵岐淡瞥了他一眼,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意,脑子里顿时回忆起皇帝的样貌与才智:“陛下英明聪慧,圣体躬安,将军心系国家,老夫回去定然向国家转告将军赤诚。”

    “陛下安好,我这做臣子的就放心了。”朱隽点点头,只道是对方在客套性的夸赞,并没有这话当真。走了几步,他又忽然问道:

    “那朝廷又如何了?”

第五十四章丨以结同好

    “凡我同盟,齐心一力,以致臣节,陨首丧元,必无二志。”【酸枣盟辞】

    赵岐屏退左右,对朱如实说了自李聚众反攻长安之后、朝廷当下的现况。

    朱听到这两个月来,政局迭变,先是王允刺董,惊骇世人;再是朝廷士人内部分裂,王允被罢黜返乡;最后又是皇帝带领群臣降服李等十万大军,如今在关中正雷厉风行的兴办屯田、恢复民力。

    种种事故,尽皆围绕着皇帝一个人,而皇帝也不负赵岐对其的由衷赞叹,言行举止都是一个明君该有的气象。

    “天子果真聪慧,想不到我等还能有重见太平之时。”朱感慨道,他这些年东奔西走,四处集结义军,不就是为了兴复汉室么?如今有了这么一位英主,正是天命在汉,也不枉他们的一番努力与。

    赵岐神色淡然,说:“朝廷有明睿之君、汉室有中兴之象,本来朝中有过成论,要趁着朝野安定、关中无事,宜速派使者东出函谷,冀图关东各州牧伯解散刀兵,奉职归朝。只不过”

    这可是一件大政,如果照此施为,办好了,那就能不费一刀一枪就能重新安定天下。只是见赵岐这番话,似乎是这件大政受到了阻碍、或是未能成行,朱好奇的问道:“只不过什么?”

    “初平元年,关东各地举兵反董,广陵郡功曹臧洪劝服太守张超,与其兄陈留太守张邈、以及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东郡太守桥瑁、济北相鲍信、山阳太守袁遗、陈相许、还有曹操、卫兹等人与酸枣盟誓,共举袁氏为盟主。”赵岐看了朱一眼,缓缓说道:“陛下称彼等嘴上说是要匡扶社稷,其实除了乌程侯孙坚、典军校尉曹操之辈敢于进军,余者皆逡巡不前,为祸地方,乃乱政之由。”

    “这……”

    联军在董卓迁都后,在关东徘徊不前,互相争权夺利,袁绍谋夺冀州,在打黑山军和公孙瓒、袁术盘踞南阳,在南下征讨荆州。这个时候,什么国仇家恨、天下兴亡,统统都被他们丢一边去了,丝毫没有把朝廷放在眼里,这是不争的事实,同时也让朱无话可说。

    且听赵岐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我这一路上还听说,将军与徐州刺史陶谦、前扬州刺史周干等人达成盟誓,再次形成联军,可有此事?”

    赵岐说的是‘第二次关东联盟’,作为这个联盟的主导者朱,此时面对赵岐的质问,供认不讳:“是有此事,当时李、郭汜等人率军撤离河南、颍川,聚众西归、反攻长安。我忧心朝廷难以抵挡,故而倡导各地牧守派兵遣将,随我一同入关勤王。”

    李等人率军反叛,徐州刺史陶谦等人看中朱乃一时名臣、又是员能征善战的大将,足以委任大事。于是便与前扬州刺史周干、北海相孔融、泰山太守应劭、汝南太守徐、大儒郑玄等人联名上奏,表朱为‘太师’,希望朱能带着众人拼凑起来的两万余人,奋力西进,击败李等叛逆,迎回皇帝。

    这就是所谓的‘第二次关东联盟’,完全抛弃了以袁氏为首的联军,另立门户,同时也因此而得罪了袁氏,此是后话,暂且不提。虽然朱被众人推举为‘太师’,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先前赵岐为了避免尴尬,只含含糊糊的称他为将军。

    “尔等毕竟是为了社稷兴亡、朝廷安危着想,陛下也没有为此计较。但老夫来时,得陛下垂询,说如今百废待举,天下丧乱已久,各路牧守藐视朝廷。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今后动辄举兵、轻易联盟、以及私相荐举之事,再不可有。”赵岐知道朱的为人,之所以要这么说,主要是为了让朱起带头作用,因为在他之后,还有更为桀骜的袁氏兄弟。

    只要朱此时服软,认同朝廷的权威,那接下来赵岐出使冀州,说服袁绍就容易得多了。

    “陛下的高庙罪己诏,早已传遍关东,我现在还记得其中的一句话:‘诸公若愿为忠良,则当赤心为国,匡朕之咎;若自甘卑鄙,则勿尸禄保位,益增朕罪’。”朱表情严肃,低沉的复述了一遍:“我既为汉臣、食汉禄,自当忠君之事,为朝廷效命。”

    “善。”赵岐拊掌笑道:“有公伟这句话,陛下托付给老夫的重任就算完成一半了。”

    接着,赵岐便让裴茂、骆业,以及朱身边大小官员进来,依次站好。然后拿出尺一诏,当众宣读诏书策命。

    诏命的内容大体是皇帝赞扬了朱聚集义师、力勤王的功绩,特诏拜为前将军,增食邑千户,并以前钱塘侯五千户,一共六千户。这是继槐里侯皇甫嵩食邑万户以后,食邑最多的封爵。

    除正式的官职、新增的食邑以外,皇帝还特命朱持节督河南诸军,与新任河南尹骆业一同开设屯田、招募流民垦殖。

    这个任命给了朱极大的权限,等若是将整个朝廷对函谷关以东的防务都交给了朱。有朱带兵镇守河南、雒阳,就不怕任何人能西进关中,进而还能与即将收复的河东郡配合,形成对冀州西、南两个方向的战略钳制和军事威慑。

    皇帝对朱莫大的信任,不仅是朱,就连赵岐都感慨不已,他叹道:“陛下识人之明、知人之忠、任人之当,简直无有过之!”

    他向众人,主要是对朱一方的部属解释道:“陛下近来专心兵事、革新军制,譬如北军、羽林等禁兵调动,除了诏旨以外,还得由陛下亲颁兵符,方能成效。如今陛下命前将军镇守河南,授予临机决断之权,可见信任之深呐。”

    这话其实是吹捧居多,皇帝颁行这项政策的时候,用意就是更进一步的控制军队,让调兵权与统兵权分离,将关中各路军队收入掌中。只是兵符制度施行下去,除了禁军以外的那些将领们乐不乐意遵守,那就不知道了。

    朱性情耿直,又不明白实情,自然被赵岐说动,心里对皇帝又心生许多感激之情。

第五十五章丨言中事隐

    “因贰以济民行,以明失德之报。”【易系辞下】

    赵岐这次奉命出使,有这么几个政治任务:第一是给孝怀皇帝、灵怀皇后以该有的仪制迁陵改葬;第二是为了向天下人宣告皇帝亲政、尽量消除王允的被免对关东诸侯的影响力;第三是体现皇帝一直以来的宗旨:‘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打击一切必须打击的’,拉拢朱这样的忠臣,让他们以身作则,为王前驱。

    在获得朱的拥戴之后,赵岐便准备与副使裴茂分道扬镳,由裴茂北上,去找袁绍、刘虞和公孙瓒等人;而赵岐则在办完迁陵一事后,便亲自南下,去找刘表和袁术。

    赵岐的观点与皇帝不同,他一直以来都是绥和关东这个政治观点的坚定支持者,对于皇帝视关东牧守为诸侯、为大敌的态度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认为皇帝在这件事上太固执了。依赵岐之见,只要自己好生动以忠义,以朝廷之威,未必不能说服他们重新奉迎天子。

    皇帝几次想说服赵岐,却碍于对方是帝师的身份,一直不好把话说重。索性这次出使需要用得着他在海内的名望,刚好让袁绍、袁术这些野心家用实际行动告诉赵岐,甚至是朝中所有还对关东抱有希冀的人:这世道已经变了,礼义纲常已经不足以约束这些人的野心了。

    说完了对朱的任命,赵岐方才试探性的说道:“听说公伟次子皓,少有才行,可堪当世俊彦。只是到如今都未曾出仕,实在可惜,若是不嫌,不如由老夫代为举荐?”

    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朱符,现为交州刺史,只是性格暴躁,名声不好。而次子朱皓年少时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才华,知书达礼,最受朱偏爱,这么些年时时带在身边,耳提面命,用心培养。

    听到赵岐的话,朱如何不懂对方的暗示,他想自己手绾兵权,镇守在外,确实要有个儿子留在京城充当‘质子’,让朝廷放心。当初刘虞任幽州牧、刘焉任益州牧的时候,不都是把儿子留在京城为官了?

    这是朝廷约定俗成的规矩,朱问心无愧,自然不会拒绝,也不会在自己这里搞特殊化。

    “犬子才智浅薄,难成大器,如今有劳赵公提举了。”

    “好说、好说。”赵岐温和的笑道:“老夫忝为帝师,在陛下面前好歹也能说得上话。不说别的,秩六百石的秘书丞,老夫还是能为令郎君请到的。”

    同样是秩六百石,也会因为职权不同而分高低贵贱,就好比刺史、北军中候就比将作丞、祠祀令等小官要权重。

    秘书丞也一样,自从王凌调任长安令以后,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随着秘书郎在皇帝身边的逐渐被重用,秘书监的地位也跟水涨船高。朱听赵岐说起过秘书监与日俱增的权势,这回让他那从未出仕的儿子在官场的起点就是秘书丞,可以说是待遇非常优渥了。

    而赵岐也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他之所以敢打包票,无非是皇帝早就有言在先,此时借自己的口说出来,一是为了市恩于朱,毕竟这段时间他都要在朱的配合与保护下办事;二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权势,让对方不会小觑自己。

    赵岐人老而精,在这方面的小心思极多,借着天使的威望与自己大儒的声名,在朱主办的宴会上略施手段,便将众人折服。

    朱当即表示,为了全力支持朝廷的屯田政策,将上表请任命自己的亲信张超(此张超不是张邈的那个弟弟张超)为典农校尉,与朝廷派遣过来的河南尹、农曹掾一起,仿照关中屯田之法,在河南全面推行。

    底下这些人里有朱自己的部署,也有徐州刺史陶谦、荆州刺史刘表等人听闻赵岐要来,特意派来观望的使者。

    朝廷威望尚存,再加上赵岐的威望与朱的背书,在听到赵岐对朝廷、对皇帝的介绍与态度之后。过了几天便纷纷告别离去,表示要劝服各自的使君明府,让他们重新奉迎朝廷。

    宴会结束之后,赵岐与裴茂再次见了朱一面,他介绍道:“这是侍御史裴茂,别看他是此行副使,其实陛下为了增其威望,特意让其行司空事。说起来,他的职权倒是胜于老夫。”

    “不敢,赵公谬赞了,赵公德望俱全、名实兼备,在下区区不才,一切都得以赵公为主。”裴茂谦逊道。

    两人互相谦让,目的就是为了让朱连带着重视起裴茂,不能真的拿他当个副使看。

    朱心里有数,缓缓说道:“河北局势纷乱,倘若裴君欲往幽州去,其间恐怕会遇到许多关隘。”

    这个关隘自不是地形上的阻碍,而是指人。

    “渤海太守袁绍因缘际会,得韩馥相让冀州,奋武将军公孙瓒因事与袁绍结怨,二者在界桥等地连番大战。”朱担心裴茂不明情况就往北走,特意提醒道:“除此之外,还有黑山军、匈奴流毒东郡等地。裴君若要前去,当小心为上。”

    “黑山军于毒、白绕、与匈奴於扶罗等人不是在去年就被曹操击败么?”赵岐插话道:“我记得袁绍特为此上表拜曹操为东郡太守。”

    “却是如此,只不过於扶罗等人作为流寇,在东郡等地四处窜逃,不可不小心戒备。”朱解释道:“不过在河南等地尚可放心,有我在,担保一方无虞。”

    赵岐点头赞道:“公伟是朝廷良将,真乃汉室翼辅。”

    “那不知赵公接下来要如何做?”朱问道:“在下虽然不才,也愿尽绵薄之力。”

    “这也得麻烦公伟派精兵护送裴君北上,只要到了邺城,有袁绍在,当不至于让朝廷的使节受委屈。”

    朱仔细考虑了一下,拍板道:“徐州刺史陶谦曾遣兵三千予我,其中不乏丹阳精卒,我从中调选锐士,再从麾下选派亲信,凑成一千,交付裴君。”

    裴茂急忙拒绝道:“这可使不得,前将军眼下正当安定河南,专务民生,若无精兵坐镇,岂能威慑宵小?况且在下此去是代天子宣慰,而不是领军征伐,切不可带这么多人,免得让人疑心自危。”

    朱一想也是,如果为此而闹出误会,耽误了朝廷出使的任务,那不就是他的罪过了?

    于是朱改口道:“我正巧要给故人送些东西、慰问起居。这路上不靖,怕出意外,不然将这三百人与裴君的队伍合在一处,或是在后面随着,彼此之间也能互相照应。”

    赵岐也很赞同这个折中的方案,他眼前一亮,道:“不错,多年不见,我也有意慰问这位故人的起居。”

第五十六章丨汝南袁氏

    “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三国志魏志袁绍传】

    汉初平三年八月初五。

    以大儒赵岐为主的朝廷使团抵达雒阳,敕封朱、宣慰天下的消息很快便四处流传,最先得到这个消息的是离河南最近的冀州、颍川等地。

    太仆赵岐当着各州遣派来观望的使者的面,宣读了数道诏书,比如流传甚广、却未有在关东明确公布的罪己诏;对追尊皇帝兄长弘农怀王刘辨、生母王美人的诏书、以及朝廷近来的一系列变动与改革,让所有人应接不暇。

    在一个吉日,赵岐隆重的举办了孝怀皇帝刘辨、灵怀皇后改葬迁陵的仪式,当时围观的大小官员、军兵士民不知凡。这个仪式的告成,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昭示着皇帝正式继承兄长的皇位,拥有汉家统续无可争辩的合法性。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赵岐亲自将裴茂等人送到黄河边上。赵岐在整个天下士人眼中具有极高的地位,听说他到对岸,袁绍与曹操亲自带兵到岸边结帐迎接,以示尊重。

    赵岐本来不打算过河,此时盛情难却,只得亲自渡河宣慰,好言申明了一番大义后,便返身回去了,留下裴茂、田畴等人随袁绍的队伍前往邺城。

    冀州,邺城。

    冀州自古以来便称为九州之首,土地肥沃,民众百万。在初平二年的时候,渤海太守袁绍借公孙瓒的兵势、迫使韩馥相让冀州之后,袁绍的实力便突飞猛涨,几次与强势的公孙瓒用兵而不落下风,隐隐然有河北第一诸侯的态势。

    当然,若是没有奋武将军公孙瓒,袁绍便足以担得起这个名头。要知道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名动天下,除了弘农杨氏能与其比肩以外,袁氏就是大汉朝一等一的士族豪强。

    想当年为了抵抗阉宦,袁杨一体,彼此结亲,可谓声势惊人。如今杨氏选择在中央博出位,与袁氏在地方上建立势力的观点早已产生分歧,在短期内,杨氏在朝中几经波折,势力大减,袁氏在地方上称雄,问鼎天下,以至于后世人重读这段历史时只知汉末的顶级豪强有袁氏,而不知有杨氏。

    但从长远来看,杨氏才是经过时间考验的最后赢家。由于杨氏的立场也随着皇帝的态度以及朝政方针的变化而转变,对袁氏敬而远之,没了杨氏在地方上与袁氏争风头,汝南袁氏可谓一家独大,关东莫敢与之争锋。

    而作为袁氏最孚盛名的后继者,哪怕袁绍得到冀州的过程有些不道义,他所在的州牧府依然汇聚了无数人才,文臣武将,各列一行,甲士精锐,气象不凡。

    此时的袁绍方才四十出头,姿貌威容,仪态不凡,头戴着当下王公名士之间最盛行的幅巾,颔下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他的上嘴唇搭着下嘴唇,耳朵长且软薄,在面相上正是做事优柔寡断,耳根子软的性格。

    当然,袁绍行事厚道,好结交名士,这种性格在前期为其打下河北这个偌大基业起了一定作用。但是在最后,麾下谋士一多,派系斗争剧烈,若是没有主见和魄力,极易导致挫败。

    而现在,袁绍以及归属势力显然还没有这种情况,能听良言,能处善断,还算是一个优良的性格。

    眼下州牧府内文臣武将都已聚集一起,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说些什么,袁绍端坐在正中主位上,微阖着眼,悄然沉思。终于,见火候差不多了,他轻咳一声,很快止住了场面的纷乱。他目光清亮,将场中诸人的脸色都扫视了一遍后,便将眼神放在眼前几个文人身上。

    “朝廷天使已安置在城外军营,诸君以为,该如何应之?”

    关于皇帝刘协的名分,以袁绍为主的关东士族一直保持着摇摆不定的心理。一开始袁绍等人是承认皇帝继位的合法性,然而到去年的时候,借口皇帝年纪幼小,受董卓胁迫西迁,如今道路阻绝,也不知道皇帝是生是死。所以让颇有名望的宗室长者、幽州牧刘虞当皇帝。

    袁绍等人让刘虞当皇帝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封官揽权、以及避免让朝廷用大义的名分来挟持他。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单是皇帝隔得太远就要另立新君这个借口显然不能服众,所以当时渐渐的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说当今皇帝刘协不是孝灵皇帝的亲生骨肉,就连袁绍、韩馥在给争取袁术支持的信中都信口雌黄,说皇帝‘无血脉之属’。

    另外,河北等地也出现了各种祥瑞,为刘虞继位造势,可以说万事俱备,只要刘虞点头,他就能立即当上幽冀之主。

    可是刘虞忠厚,死活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宁可逃亡大漠也不愿意做汉室的罪人。再加上曹操、袁术等人的表态拒绝,袁绍等人这才停止劝进,想着暂退一步,让刘虞领尚书事,承制封拜这同样能让袁绍拥有合法封拜官员的权力。

    但刘虞依然不肯,当然他也没有彻底得罪袁绍,为了约束愈发跋扈难制的公孙瓒,刘虞还是选择了与袁绍合纵。

    如今否认皇帝权威与合法性的袁绍另立朝廷不成,众人尚还没有个新的对策,就迎来了朝廷正经的天使。

    在黄河岸上的那次接待,可以解释成是特意为了对赵岐这个名士大儒表示尊重,但现在声名不显、而且还是正式的朝廷使臣的裴茂来了,他们自然不能再像接待赵岐那样含糊逃避的。

    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几乎决定了袁绍一派在今后的重大战略决策。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都一致的保持了缄默。在座的都是聪明人,都清楚的明白,像这样的大事方针,袁绍这话问的对象显然不会是他们,而只是站在前面的那几个人而已。

    果不其然,袁绍话音刚落,便有人出声说道:“今汉室倾颓,朝廷西迁。太仆赵公持节出使,追尊帝后,驻守雒阳,有居中调配之势。又有侍御史裴茂随行来邺,授以为,当是国家有宣慰天下、劝各州牧守自相安静之意。”

    说话的正是冀州从事沮授,广平人。初仕前冀州牧韩馥,曾向韩馥进谏打算阻止袁绍反客为主图谋冀州的计划,结果不为韩馥所重视,之后冀州果然易主。

    沮授为人长于谋略,又多远见,袁绍很是倚靠。见其他人都点头便是赞同,袁绍颔首道:“那不知沮君以为,该当如何?”

第五十七章丨造端倡始

    “诱引后世阐提之党,背觉合尘,同人恶道,罪萃阙身。”【护法论】

    “使君生于宰辅世家,以忠义匡济天下。如今天子流离,宗庙隳败,宜奉迎国家,以正统续。”沮授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承认皇帝的合法性与地位,只是他这里才开了个题,还未说及利好,就被旁人出声打断

    “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一员绯色袍服的武官从旁出列,夸夸其谈:“国家与朝廷远隔关塞,经年无讯,听说四月底的时候,国家身罹重病,期日之间,乃得瘳愈。”

    此人正是淳于琼,字仲简,颍川人。是孝灵皇帝任命的西园八校尉之一,与曹操,袁绍等人同列,后来追随袁绍起兵,征战河北,成为其麾下一员骁将。

    淳于琼自忖着是跟随袁绍起家的老人,凭靠着与袁绍在雒阳的交情和身份,又因其胸中有几分韬略,故而凡事喜欢进言献策,隐然压着冀州本地士人一头,袁绍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任由施为。

    只听他淡淡讲道:“之后国家便表现的**洞察,心胸远见甚于常人,更有传言说……”

    “住口!”

    淳于琼顿时一愣,回头看去,只见一人约莫三四十岁左右,方脸浓眉,直鼻深目,脸上带着不怒自威的神态。宽大的玄色袍服只勉强罩住他矮胖的身子,此人迈着步子上前一步,刚才便是他打断了淳于琼的话。

    他正是冀州别驾田丰,字元皓,钜鹿人。性情正直刚强,好出奇谋。在冀州颇有威望,是袁绍得到冀州之后倾心笼络的谋士。

    “国家就在长安,天使就在城外,此等大逆之言你也敢说,是要给使君招致祸端么!”田丰毫不客气的指责道。

    淳于琼脸一阵红一阵白,不忿的说道:“如今汉室失道,天下叛乱迭起,国家为贼臣董卓所立,又不知是何所出,是否尚存人世还不知道,单凭裴茂说几句空话,就能让我等竭力拥戴了?”

    “此皆村妇闲言,你也当真?”田丰驳斥完,复又拜向袁绍,说:“荀子曾道‘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使君声名震世,为天下士人之表,自然不会听信这样的话?”

    袁绍知道田丰这是与沮授一样,都是在暗示他承认皇帝与朝廷的合法地位,放弃拥立刘虞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即便袁绍心里早有了这样的成算,但在听到田丰不甚委婉的话以后,心里依然还是隐隐有些不悦。

    在给袁术等人的私人信件里可以随便诽谤皇帝的血统,但当着众人的面,袁绍自然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举动来,他故作深沉的点头说道:“彼等闲言,无凭无据,付之一哂则罢。我等身为汉室臣子,岂能信此讹传?”

    见淳于琼一脸受挫的走回了行列,袁绍转头看向田丰,客气的问道:“却不知元皓有何高见?”

    这其实是在问承认皇帝的地位会给袁绍带来什么好处了,田丰看了沮授一眼,顺着对方想说的话往下说:“现今各地州郡牧守以兴义兵为名,行兼并之实,无一人做到安静地方、抚宁百姓的职责。唯有将军,坐拥冀州,兵甲充实,足堪担负重任,做天下表率,奉迎大驾。”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一时间言论纷纷,就连袁绍都忍不住连咳几声,方才压制下来。他仔细端详着田丰,心里一时没弄明白对方的意思,坦然问道:“若说拥戴国家,敬重天使,这倒也好说。只是元皓出于何故,要我迎回大驾?”

    “关中几经羌乱,早已残破不堪,距中原又有崤函之途。使君何不上疏,请朝廷迁回雒阳,或是在邺城另建宫室、以为新都?”田丰慨然说道:“朝廷无论是在邺、还是在雒,都将受使君之制。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蓄兵马以讨不臣,到那时,还有谁能抵御使君之威!”

    田丰这一番话说的沮授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就连袁绍都为其说动,热血沸腾,似乎看见了一桩名垂青史的霸业将在自己手下完成。

    他刚要点头首肯,只听淳于琼不满道:“汉室衰败已久,即便国家有过人之姿,但要振兴也不是件易事。再者,当今天下英雄并起,各占州郡,聚众上万,又有何人会听从天子号令?”

    聪明人都知道现在的天下早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乱天下易、治天下难。各地诸侯都已习惯了威福自专、割据称霸的日子,现在让他们重新奉迎汉主,这可不是一道诏书就能做到的事。

    既然汉室威名已堕,那么皇帝这面旗子的重要性就微乎其微了。

    淳于琼看自己这句话让众人全都静默不语,陷入思考,顿时自得起来。

    袁绍本来坚定的心此时也开始动摇了,他并不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而且他心里也认为淳于琼说的没错,汉室的威势已经不同往昔,再去辅助似乎也没什么利益可图。

    更何况,袁绍本来就对刘协为帝很有偏见,出于个人利益,他更倾向于让刘虞为帝。一则刘虞贤名在外,为人温和宽厚,又是汉室宗亲,登基之后会很有号召力。二来刘虞还领着幽州牧,麾下步骑十万,若是两家合并,凭着幽冀精兵,别说河北,天下都可去得。

    这不比奉迎自己不喜欢的刘协好多了?

    只可惜刘虞忠心汉室,恪守本分,公孙瓒又在旁极力阻挠,这才导致袁绍的打算落空。尽管如此,袁绍也还是对长安城里的那个所谓的天子没有一丝好感,刘协是董卓立的皇帝,当初他们兴起义兵就是为了反董,既如此,眼下又何必要听董卓立的这个天子的号令?

    帐下谋士郭图见袁绍开始犹豫,立即见机说道:“淳于仲简所言在理,这正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现在接来天子,以后动辄就要上书奏闻、方准成行。服从则受掣,不服则抗命,诚非良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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