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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一章 慎终追远

    “今王即命曰:‘记功,宗以功,作元祀。”【】

    初平四年七月十五,匈奴於夫罗拔阳曲县,雁门太守郭、护匈奴中郎将夏育、阳曲长张卜死于难,典农校尉庞德领兵退守盂县。

    “都是英烈之士啊。”皇帝到解县城外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整便收到这份并州来的军报。他将军报轻轻放在桌案上,盯着那份军报发了半会子的呆,心里头五味杂陈。他想过这场战争或许会出现意料之外的伤亡,但没想到会这么惨重,尤其是夏育的战死,当初之所以选他除了要安抚皇甫嵩以外,还看重他在羌胡中建立的威信。

    如今夏育死了,待并州平定后,还有谁够格坐上护匈奴中郎将的位置?张济?庞德?皇帝一一考虑着可行的人选,阳曲的失陷带来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太原危若累卵,虽不至于颠覆局势,但也已经影响到了皇帝用人、用兵的计划。

    “彼等为朝廷尽忠效死,陛下当降旨抚慰,以旌壮烈。”随军听用的尚书郎傅巽因此事想到自家的族亲傅燮,当年也是在羌叛中舍身殉国,如今又是一则与城偕亡的事例,这让他心里有些感伤。

    “封侯、赏赉、荫子。”皇帝一连说了几个名目,简短的说道:“具体的仪制就由你来拟定吧,拟好后再呈上我看。”

    “谨诺。”

    皇帝此时在心里转过许多念头,方才斟字酌句的说道:“自高皇帝肇基立国以来,前有孝宣皇帝供像麟阁以铭功绩、后有孝明皇帝绘图云台以昭勋劳。历代以降,无不是显彰臣子德义忠贞,为使百代以降,知其功名,又使志能之士,感其奋发,报效智勇。想我大汉建业四百载,英烈伟士、忠节能臣不计其数,又何止于麟阁云台所述?”

    荀攸沉思了一下说道:“麟阁、云台所记莫不是中兴之臣、或有匡时之勋,寻常臣子饶有大功也难以入内。臣不是要违逆陛下追尊忠烈的心意,而是听说‘尊人亦当用功大小为序,大功受大名,小功受小名’,如此才能名实相符。譬如夏育、郭等人,虽以身许国,死而后已,但若是使其与云台诸臣并立,恐未见此等之尊、反见彼等之贬。”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麒麟阁的暂且不说了,那纯粹是孝宣皇帝为了纪念往昔辅佐他有功的臣子;而云台可不一样,里面无不是辅佐光武皇帝开国、再兴汉室有功的勋臣,从规格和影响力上比麒麟阁还要高出一个层次。如果皇帝有意纪念夏育这些大臣的勋劳,那就应该注意规格,不应该过分拔高到云台的位置上去。

    皇帝知道荀攸的提醒主要还是出于‘名实’的理念,名实不符很容易会遭人非议,即便是后世七宝山都要排号,何况是极为看重功名的古代?

    他沉思一下,说道:“荀君所言甚善,彼等大臣忠存社稷、义在亡身,诚朝廷之所惜、百姓之所叹。然功有厚薄、名有轻重,确实不可任意为之。我的本意是另建一处,忠烈而死国者、节义而不屈者,皆绘以图像供奉,位在云台以下。这不仅是对夏育、郭等人追尊优待,更是对那些无数像傅公、盖公这样忠臣义士、无数对汉室效命死节的大臣的恩赏!以示朝廷不忘其名,刘氏不忘其忠。”

    傅巽一愣,眼里蓦地冒出泪花,他起身离席,走到中庭跪伏哽咽说道:“尚书郎臣巽,代壮节侯傅公叩谢陛下!”

    皇帝对傅燮的追尊不仅仅是傅燮一个人的事,更是涉及到整个傅氏的声名,可以说北地傅氏在朝廷能有如今这般的地位,大半都是仰赖傅燮的遗泽。如果不是皇帝对傅燮、盖勋等人的尊崇,傅巽等人根本不会那么为皇帝看重,故而皇帝对傅燮越是尊崇,对傅氏也就会越是赏识。

    这是一个很容易分清的因果关系,也是傅氏当下屹立朝堂的最大的政治优势。

    贾诩瞥了傅巽一眼,悠悠然说道:“臣听说崇贤旌善,乃王教之所先;念功载劳,是德恩以追远。故而太史常秉笔述策,勤记忠义,不使有失。陛下昭勋著绩,正是此意。以臣愚见,不若以麒麟阁为基,记历代名臣图像、功绩于其上,与原有麟阁名臣并论,同受供奉。”

    这一串话说下爱,皇帝先还是漫不经心的听着,至此不禁乐得一笑:“善,待回长安之后,再使群臣共议历代名臣之功过是非,依功绩大小排列,补录麟阁。至若无功而有节者,则建昭勋馆,规格次麟阁一等,同样绘图奉之。再将沧池中的渐台加以修葺,绘开国诸功臣如留侯等人于其上,与云台中兴之臣并立。除此以外,彼等开国、中兴之臣,其功绩昭著甚巨者,还理当配享庙庭,列于铭飨,如此才显尊崇。”

    迄今为止从未有过外臣入宗庙配享的成例,即便是如张良、霍光、邓禹这样的名臣也没有入过皇室宗庙,他们不是没资格,而是根本就没有人想过。毕竟宗庙再如何说那也是刘氏自家的宗祠祖庙,哪有随便摆外人神位的道理?可作为刘氏当家人的皇帝偏偏做主对外臣放开了这条途径,等若是今后皇帝祭祀列祖列宗的时候,这些配享的臣子同样能受到朝廷官方祭祀的待遇。

    这可是无上的尊荣,在座众人就连一向淡然沉稳的贾诩与表情漠然的荀攸都呼吸急促了起来,他们虽然刻意保持着往日的风度,但他们热切的眼神与嗫嚅的嘴唇已经暴露了他们此刻激动的心境。

    追尊勋绩,既示刘氏不忘当年之功,又能激励后来者为汉室奋力之心。皇帝对先辈们做出优待之后,自然不会放过笼络当下臣子人心的机会,他沉声说道:“留侯有辅佐建国之功、高密侯有克成中兴之绩,何等昭著?如今又是汉室再兴之时,我自诩不让光武,誓要做出不逊光武的功绩,尔等皆为我的股肱、干臣,以后无论是宗庙、还是台阁,都会有尔等一席之地。”

    在后世朝代都是视祖宗家法如天大,导致当时的皇帝权威还不如死去的皇帝,甚至难以对祖宗先帝的弊政进行革除,不然就会被称之为不孝。但汉代却还没有这个陋习,虽然尊奉祖宗,但祖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依然要予以批评,这从汉代历来皇帝有美谥就有恶谥、对庙号的追尊极为吝啬就可以看出来。

    所以皇帝的这番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反而流露出一股要另开新天地的雄心壮志,让贾诩等人热血沸腾。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名动人心

    “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至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左传之战】

    荀攸忽然稽首说道:“上古贤君明王,未有如陛下优待臣工之厚!若此议能晓谕天下,士民将无不荷恩戴德,以效死命!”

    贾诩虽是慢了一步,见荀攸说在前面,自己倒也不急着说话了,只缓缓点头。

    配享庙庭、绘图麟阁对所有臣子来说都是一件百里无一害的事情,也是他们成就身后名的最高荣耀,故而没有一个人会傻的反对这件事。皇帝听着在座众人一一奉承赞同的话语,心里暗自得意,一个臣子,要有什么样的功勋才算是能绘图台阁?要有什么样的伟业才算是能配享庙庭?

    只要判断这一切的标准掌握在皇帝手上,在不失公允的前提下,皇帝就能以名作饵,诱使天下俊才熙攘而至,为汉室的再兴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这是独属于皇帝个人的权力,旁人无从效仿,其作用几乎不亚于科举收士人之心。他含笑着点头说道:“尔等任职以来,兢兢业业,心存忠谨之念、从无逾制之言,堪为臣子楷模。如今天下亟待中兴,倘大业克成,尔等即便入台也不是难事,愿勉之励之。”

    他这番话说的语重心长,傅巽感动之余,忽然想到皇帝适才说的是‘入台’,而不是‘入阁’。照皇帝先前所言,辅佐皇帝治国有功的臣子只是入阁,而参与开国的臣子才是入台。难不成皇帝还有想做自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以下,汉室的第三个‘祖’?

    傅巽本来也只是保守的认为皇帝最多是有个‘宗’的庙号,从没想过会另立宗祧。

    不过这么想想也是,如今天下板荡,正如新莽末年,皇帝若是能再兴汉室、开辟盛世,凭其功业,像光武皇帝一样另行称祖也不是说不过去。

    傅巽博学多闻,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愈想愈觉得自己摸到了皇帝的野心,反观一旁的贾诩、荀攸都是一副不以为奇的模样,更是以为如此。他心里烘得一热,又是激动又是担忧,激动的是自己或许能在皇帝身边见到汉室焕然一新、一派太平盛世的到来;担忧的却是怕自己德才不足,不能在死后绘图台阁、甚至是配享庙庭。

    他手心已冒出一阵热汗,顺着皇帝的话语稽首说道:“陛下爰降圣恩,敬爱功臣,其寄尤重。臣等仰承规诲,岂能不效牛马之劳,不敢有负睿鉴。愿陛下天威早日克复四海,使百姓重沐清化之世,臣能得见汉室重兴,死亦无憾。”

    皇帝看了傅巽一眼,笑道:“我去年在柏梁台上,就对司徒等人说过一番话,今日也原样在对尔等说一遍;‘治水之功,岂能独归夏禹?当与尔等同心协力,才能克定天下,复兴祖业’。”

    说完皇帝便摆手让傅巽起身归位,复又对贾诩等人正色说道:“历来为国立功、捐躯、赴难者何其多也!不说臣工,单说吏民将士便有数万之众,往往都是籍籍无名、史不载传,诚然可叹。以往之名尚不得而知,但即今日起,凡我军兵有死于战者,皆记功刻名于碑,立于上林,其中另建武庙,使历代名将享于斯。以时祭之,愿其有灵,能继续佑我汉家天下。”

    贾诩略有讶然的看向皇帝,见他诚挚恳切的神情,抬声说道:“陛下降恩至此,三军将士必无不感激效死。”

    人最看重身前身后名,皇帝不仅要用名来制服士人,更要用来制服最普通的军兵。在上林苑修武庙和烈士碑林、准许配享庙庭只是第一步,在之后他还准备建立更多的荣誉制度,比如随葬皇陵、对其所在故乡予以恩惠、或是以其姓字给新辟之地命名等等。

    皇帝用这种方法可以获得士民的极力拥戴,也能通过这种方式将其转化为对皇帝权力的自觉维护,从而助长皇帝的‘势’。

    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这是皇帝专有的政治优势与权力,而皇帝的做法,也已经渐渐脱离了‘术’的窠臼,接近于‘势’的概念了。

    话题到此为止,这时只听羽林郎孟达在外面说徐荣、盖顺追击叛军结束,前来复命。

    皇帝看了看荀攸、贾诩,又看向稍坐其后的傅巽、法正等人,淡淡说道:“看来盖顺这回是得胜归来了,正好,这里有件事还要托付给他。”

    最新得来的军报中,除了并州危急以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安邑大火,范先等人囤积于安邑的粮草泰半被付之一炬。从上党跋涉赶回的范先等叛军尽皆骇然,再加上这回是皇帝亲自临兵,更是导致军心涣散,当天就有数千人离散四野。范先派人去追捕,谁知道派出去的人也跟着跑了,无奈之下,只得聚集剩下的万余部众守在安邑,在搜刮到足够的粮草之前,再也没有任何动兵的想法。

    所以对付残余的叛军,这就是皇帝给盖顺准备的第二件军功,连带着还有对徐晃、赵云的扶植。当然,如果盖顺这回没能斩获程银等人,那么这回讨伐安邑的就该是徐荣带队的以徐晃为首的羽林军、以及张猛那几个北军校尉,至于盖顺、则再也不会有独当一面的机会了。

    盖顺欣然受命,带着才休整没多久的南军北上安邑。

    南军在徐荣、盖顺的指挥下接连立下大功,与其并立的北军却不乐意了,他们跟着来河东拢共就打了一仗,其余的大头全给南军拿走了。长水校尉张猛、步兵校尉魏桀尤为不满,他们不敢对皇帝说,只得在私底下跟王斌吹风。

    “君侯!”魏桀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多想想咱北军吧,自打来了河东,北军六营就渡河的时候打过一仗,其余的什么军功都没捞着。再这样下去,咱们可就都成了羽林、虎贲的陪衬了!”

    张猛在一边接话道:“是啊君侯,南军打完解县,现在又去打安邑,这整个河东几乎全是他们打下来的。照这样看,我等来此是给南军押运粮草的么?”

    “听你们的意思。”北军中候王斌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的说道:“好像是在说君上偏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泾渭之流

    “圆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龃龉而难入。”【九辨】

    “我等不敢!”这是个大帽子,谁也不敢接。

    王斌轻轻哼了一声:“还有你,张叔威,我北军这一路都是护卫君侧、保卫国家安全,你说什么押运粮草!”

    “属下一时情急,口出乱语!还望君侯恕罪!”张猛不由暗骂自己的燥脾气,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了,他赶忙顿首道:“属下的意思是,北军不比他们南军差,这场大战,我北军理应有所作为,而不该在人后旁观。”

    王斌虽然不善兵事,就连一般的排兵布阵、安营扎寨都不是很懂,以往虽然兼掌着中垒校尉,但具体的事务都是在当时交由张辽等人襄助。即便如此,王斌在北军依然有着强大的威望,这威望不是靠军略武勇折服众将得来的,而是靠着他独有的人格魅力与治下手段得来的。

    当然,这也与他外戚的身份是分不开的。

    “是么?”王斌皮笑肉不笑,他看了看另外几个校尉,说道:“你们的意思呢?”

    中垒校尉高顺说道:“用兵治军,一切全凭陛下决断,属下不敢妄言,听命则是。”

    接替张辽的新任越骑校尉田畴,刚从南军羽林骑都尉的任上调过来不久,还没来及融入新环境,故而在许多北军将校的眼中仍算是半个南军人。此时他自觉身份尴尬,更不敢抛头露面,只简单的应道:“属下附议。”

    张猛是少府张昶的弟弟,与王斌可以说是关系匪浅,在北军中向来是以王斌马首是瞻,本以为靠着自家与王斌的关系,少说也能接下中垒校尉、甚至是王斌未来留下的北军中候的位置。可谁知道高顺的空降打破了他的幻想,这让他心里一直抱有不满,这会子口不择言,竟不忿的说道:“某人好歹打了场首战,哪还担心此战会无功而返?”

    “说起来,张君不也打了场首战么?”射声校尉沮隽与高顺性趣相投,此时针锋相对的回护说道:“难道是输的还不够?”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猛被人揭了新伤疤,立即怒道。

    沮隽年纪虽然比张猛小,在军中的背景也没对方大,但他刚直的本性却丝毫不怕对方:“国家用人任事自有法度,该派谁打仗、打什么样的仗,岂是我等臣下可以揣测的?此时难道就唯独河东有乱?眼界也不放长远些!”

    “沮射声也莫要只说这些话。”魏桀悠悠然插口了:“谁可用、谁不可用,谁背后有些什么人,想必国家心里都清楚,不然,此战何故要厚此薄彼呢?王公可是国家的亲舅父,咱北军有王公坐镇,再如何也不至于弱了盖顺他们才是。”

    沮隽神色一变,冀州牧袁绍手下监军、奋武将军沮授是他族叔的事情在整个南北军中都不是秘密,他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皇帝不说什么,他也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何况沮隽从来就不是那种忧谗畏讥的人,只是此时听魏桀不怀好意的暗示,似乎是要把北军不得出战的缘故怪罪到他头上?

    “我自无愧国家,何故时时辱我!”他霍然站起,手不由得摸上了剑柄,似乎随时能拔出剑来为自己正名至于是怎么给自己正名,已经有无数先辈的前例在了。

    王斌急忙伸手拦住,急道:“休得意气用事!”

    旁边的高顺趁其不备,立即上前夺下了沮隽的剑。

    “都是北军袍泽,哪有阋墙内斗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王斌怒其不争的看着魏桀,皱眉说道:“魏齐卿,你也算是北军的老人了,怎么还不知轻重?”

    魏桀脸色一红,作为大儒刘宽的弟子,在很多年前他就是三辅名士,曾在盖勋手下的虎牙营中任职都尉,后来辗转入北军,可谓是资历深厚。当初王允在时,为了抵御王允在北军安插的校尉王颀,他与王斌两人合作也还算是相得益彰,但在王颀被罢免之后,他就开始在北军中倚老卖老,凭仗着资历与名望,有时就连王斌也要敬他三分。

    此时好不容易被王斌抓到一个错处来敲打他,魏桀只知理亏,若是再闹下去,沮隽怕就要以死明志了,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态度诚恳的向沮隽低头认错,好说歹说,才算是让沮隽暂时消了气。

    北军六个校尉,其中步兵校尉魏桀与士孙瑞等人亲近、屯骑校尉姜宣出身雍凉,虽然与王斌关系不算亲近,但好歹也听奉他北军中候的命令、而越骑校尉田畴与射声校尉沮隽也是只听军令的、只有中垒校尉高顺,长水校尉张猛才真正算是王斌的亲信。

    虽然目前就魏桀是北军中唯一的刺头,而且也会在诸事上服从自己的命令,可王斌知道除了高顺与张猛以外,这些人之所以顺服自己,都不过是顺服于自己手上由皇帝给予的权力,彼此之间并没有一个真正能让所有人服气的领袖人物若是此时张辽还没有调走的话,勉强能算一个。

    每当想起自己万一离职,继任的无论是谁,倘若既没有他这样的声望、又没有皇帝的倾力支持,恐怕都很难压服这些目高于顶的将校。

    如今王斌也只能慢慢将北军的事情托付给高顺,希望能借此树立他的威信。在此之前,光是敲打魏桀怕是还不够,之后还得再另寻由头请皇帝将其调离,以免给高顺带来掣肘。

    至于张猛……王斌此时才深觉皇甫嵩去年对张猛的评价可谓是切中肯綮,此人性情急躁,只顾一时之利,断然不会有其父张奂那样的成就。幸而皇帝也看透了此人的秉性,故而不肯托付大任,只把他当做猛将来用。可惜张猛却不自知,还以为靠着王斌的关系就能坐上一军主帅的位置,岂非可笑?

    王斌沉声说道:“刚才沮子材说得对,你们不要只把眼界放在河东一地,如今上党、太原皆有战祸,亟待平定。此等战功岂是南军就能独占的?我在此给诸位透露一句,待河东战后,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大功!那才是我北军用武扬威之时!”

    “可是入上党救援张文远?”张猛闻声应答道,张辽还在北军的时候他就经常与其一争高下,此时若能带兵去救张辽,张猛心里最开始由于不能打安邑的哪一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听说他在壶关防守艰难,我等合该相援,不然让人突破壶关可就危险了。”

    沮隽此时已坐了下来,刚平复的心境又随着上党的战事而又起了波动,如果袁绍在壶关的话,沮授应该也在那里吧。若是北军要去壶关,那自己会不会特意被皇帝留下来呢?

    他闭着嘴不说话,一边的高顺却是说道:“匈奴进犯太原、西河,情势同样危急,而此处不比壶关有天险凭恃。相较来说,太原才应是先救之地。”

    王斌见众人的心思都被朝廷下一阶段将派北军去太原还是上党所吸引、将原本的不满尽皆抛在脑后,心里微微有些得意,笑着说道:“此事倒还未有定论,总得等南军先拔安邑再说不迟。”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材力侠气

    “不赞醉饱为顽仆,愿效昆仑作侠奴。”【风筝误嘱鹞】

    盖顺与徐荣带着南军万余人北上安邑,途中以徐晃、赵云等羽林骑为先锋,正式打响了平定河东的最后一仗。范先勉强支应大军迎战,鏖战之际,祝奥突然带自家部曲在叛军背后倒戈,这一下兵败如山倒,叛军好不容易凝聚的士气一下子土崩瓦解。

    安邑城外,羽林骑策马驰骋乱军阵中,射杀斩首无数、虎贲军步步稳健,手起刀落,杀得叛军毫无招架之力。

    “撤、撤、撤!”

    范先爆出一声怒吼,他命身后跟随的传令兵扬旗示意,可此时的战场之上人人自顾不暇,还有谁会在意他的旗号?他顾自掉转马头混入乱军之中,趁小路往涑水河边跑去。大势已去,范先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驻扎北边闻喜县的张时身上。可惜他却不知道,张时正被蛰伏许久的闻喜本地豪强丘氏带领部曲围攻,很快就要兵败而降了。

    涑水河畔,范先看见茫茫一片的河水、随风摇动的芦苇,心里不禁想到:‘不若将自己的铠甲给别人穿上,教他往别处去,追兵见了,定会以为是我’。

    于是范先回顾四看,此时在他身边确实跟着一名义气为先、悍不畏死的剑客,他也不辞让,当即穿上范先的甲胄,但范先对腰上挂着的那把玉具剑十分不舍,那可是他的某代祖先蒙受皇帝恩遇,特意赏赐的佩剑。范先视若珍宝,此时犹豫再三,还是选择自己戴着,何况他也需要拿剑防身。

    那名剑客穿戴好了之后,立即带着剩余的士兵往另一处跑去了。

    范先装作一个普通逃兵的模样跑到河边,恰巧见到一艘横在岸边的小船,船上有个脸上盖着斗笠、躺船上晒太阳睡觉的船夫。说来奇怪,离此地不远正发生一场死伤无数的大战,这个船夫却跟个没事人似得晒着太阳。

    “快起来!送我到对岸去,不然可别怪我剑下无情!”

    那船夫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在斗笠的遮盖下,让范先瞧不见他的神色罢了。此时那船夫两条手臂交叉枕在脑后,一只手上拿着剑,他微微抬起下巴,从斗笠下露出半张惬意、轻傲的脸来:“想过河?得有那命才行呐。”

    范先霍然张目,往后跳开一步,饶是如此,他也没能来得及彻底躲开那船夫倏然拔出的剑光。

    “铛”

    范先手中那把精致的玉具剑只是微微颤抖着,而船夫手中的剑却是多了一个缺口,他抬手打量了一下剑身,轻声叹道:“到底是御赐之物啊,你拿天子御赐给范氏的玉具剑,举兵造天子的反,不觉得愧于先人么?”

    “祝公道,你休要挡我的路!”范先破口骂道:“国有奸臣屡出乱政、蒙蔽幼主,我这是清君侧!不像你与祝奥,最是性情奸猾反复的小人之辈!”

    祝公道听了眉头微皱,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说什么来着?家名这个东西就像是炮烙,除非你连皮带肉的给割了,否则印在身上是无论如何都洗不去的。”李义提着剑从一边的芦苇丛中缓缓走出,站在范先一侧,三人成对峙之势。

    “你还活着?”范先没想到李义会出现在这里,惊讶后又是恍然:“好啊,原来祝奥这厮打一开始就有异心了。”

    “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看不清大势所在。”李义冷冷的看了范先一眼,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府中的郭昱何在?”

    “她?死了。”范先表情残忍的说道:“想知道如何死的么?”

    “不想。”祝公道打断了这段话,对范先说道:“范君的剑术不错,今日可有幸一试高下?”

    “是你想杀我,还是祝奥想杀我?”范先忽然轻蔑的笑说道。

    祝公道眉头皱的更深了:“这都一样。”

    “这不一样。”

    说完范先便沉下了脸,就在李义以为对方准备放狠话的时候,范先突然向前一冲,二话不说便往祝公道挥剑而去!

    祝公道这回没有在当日范氏坞堡中一样留手,他左脚微抬,稳稳一个弓步踏出,剑身向右一摆,轻轻巧巧的便挑开范先锋利无比的剑刃。紧接着,趁范先剑刃向一旁震开,胸口大开,祝公道想也不想,手中长剑径直对准范先胸膛刺去。

    范先无可闪躲,凭着冲劲一下生受了这一剑,剑身‘噗’的一声贯穿而过。范先像是浑身力气被抽干了似得,手中的玉具剑再也拿不住,当啷一声跌在地上。

    没想到他这一生被门下剑客夸赞无数的剑术,在真正的剑客面前,也不过是一招。

    范先惨然笑了,他看着祝公道,像是死到临头还看见极为可笑的事情了一样:“你是……祝公道?”

    祝公道表情肃然,握着剑柄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不、你不是祝公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祝公道……”

    祝公道狠狠把剑一转,伤口拧动带来的剧痛让范先立时说不上话来,随即祝公道抽出剑来,一脚把对方踢翻在地。

    范先仰面倒在地上死了,死的时候脸上犹自带着最后的那丝惨笑,像是在讽刺。

    “他的首级我要拿走。”祝公道沉着脸站在原地说道。

    李义知道对方要把这首级交给谁,只是他不好再说,以免刺激到对方:“我知道,这是约定。”

    这既是他与祝公道的约定,以报答祝公道的救命之恩;又是祝公道与祝奥的约定,以回报祝奥对其做的一起。

    祝公道不说话了,只默默的砍下范先的头,当他看见范先凝滞的笑容时,手中的动作仍有些微颤。待他慢慢做完这一切,擦拭完剑身上的血迹后,将其插回剑鞘后,李义又问道:“接下来你准备去哪?”

    “到处走走吧,河东我不想待了。可能会去一趟关东,幽燕多悲歌慷慨的侠士,我想去那里看看。”说完,祝公道便提起裹好首级的布包,准备离去。

    在和煦的阳光下,祝公道一身简练的船夫打扮使他看上去是那么的精神抖擞,他头戴斗笠,右肩背着长剑,左手提着布包,像是刚刚打渔归来,又像是打点完行装准备离去的游侠。

    “诶。”李义忽然在他背后唤道。

    祝公道转过侧脸看向他。

    “……你不穿宽袖大袍还挺好看的。”

    祝公道没说什么,他这回是真的走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幽赞微言

    “辛伤伊何言,怵迫良已多。”【代空城雀】

    河东,安邑,卫氏坞堡。

    整个河东尽皆残破不堪,在这场风波之中就连保持中立的豪强都难以独善其身,范先对不愿依附自己的豪强下手十分狠辣,比如凉则家的历代经营被叛军洗劫一空。但范先到底是念在卫固的关系,没有对卫氏坞堡做出什么攻击举动,是故卫氏庄园得以独完,也得以成为皇帝驾临安邑之后,首选的一处驻跸。

    坞堡内原有的卫氏苍头、奴仆等尽皆被驱逐出去,安防由王忠带领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卫士接管,而皇帝的日常起居则是由随军的小黄门穆顺,带着一批从宫里跟来的宦官们负责。

    用过午膳之后,皇帝在后面的庭院里休息了一会,空阔的庭院里生长着一棵苍劲的柏树,柏树的树冠肆意伸展,其树荫近乎覆盖了一半的空地。

    皇帝坐在庑廊下,懒洋洋的晒着午后的太阳,眯着眼打量着那棵柏树粗大的树干,轻声说道:“这柏树似乎比温室的还大。”

    “据说当年卫氏先祖无论何时何处都不忘教诲子弟,在以儒学受征入朝的路上,每回歇脚都要背靠大树,为子孙授习。这棵柏树据说就是当年卫氏先祖在安邑附近的山道里歇脚时所背靠的树,后来卫氏子孙追慕,便将其移种于此。”秘书郎王粲瞥了这棵柏树一眼,说淡淡道:“温室里的那几株古柏少说也有数百年,不是这一株能相比。”

    “也差不到哪去。”皇帝眼睛仍盯着那株柏树,口中说道:“人活百年尚且不易,何况是草木?你一会传话给荀君,让他拟诏,凡民间、高门,一围之树、若无明令特许,不得滥伐;百年之树长成不易,亦不得采伐、移种,若有违者,一概笞三十、城旦舂二十日,不许以钱赎免。”

    在古代,尤其是秦汉时期,北方山里多得是千年、百年的大树,富丽堂皇的阿房宫、未央宫、建章宫等殿宇之所以比后世的故宫还要宽敞高大,就是因为秦岭有着几乎随处可见的巨木。直到南北朝、五代等乱世的到来,以及中原战乱的破坏,这些千年巨木因此在北方绝迹,以至于明清时期为了修建宫殿甚至找不到合适的楠木当主柱,都只能到云南的原始森林里找。

    皇帝一直讲求‘斧斤以时入山林’的理念,如今这么做,保护自然环境是一方面,借此限制豪富之家擅自修建不合规制的奢侈宅邸、大规模炫富,则是另一方面。

    什么样的人该住什么样的宅邸、屋上用什么样的瓦当、门前该不该立阀阅、允不允许有望楼门阙,这些至今为止都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并没有非常严格细致的区分,而现在不一样了,皇帝是时候要划清它的等级了。

    “臣谨诺。”王粲也随着皇帝的眼神朝那株柏树看去,口中接过自己刚才讲过的、而皇帝没有接话的题目说道:“卫氏经学传家、儒术精通,卫侍郎熟悉国朝典章、制度,又好古文、鸟篆、隶草,无所不善,也是当世名士。”

    他收回目光,小心瞧了眼皇帝意味不明的神色,继续说道:“卫侍郎明晓政务,曾说‘盐乃国之大宝,宜如旧制,置使者监卖,以值购买牛、犁,供给黎庶耕作,以丰殖关中’。卫氏家中虽有不少盐池,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仲宣。”听着庭院里的鸟雀啁啾、晒着温暖和煦的太阳,皇帝的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他笑吟吟的说道:“你今天不该说的话有些多了。”

    王粲背后一凉,赶紧稽首道:“臣失言。”

    “王仲宣本性纯善,向来好奔走说情。”秘书郎裴潜突然插话道:“上回我与他去了趟宣平学市,道口有人拿鞭赶驴,驴叫怆然,王仲宣听了不忍,当即把那驴子给买下了,整日拴在后院里听驴叫。”

    “哦?还有这事?”皇帝这下是真的被逗乐了,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平日最爱听驴叫,却没想到你竟然喜爱到了这个地步。”

    王粲喜欢听驴叫,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裴潜特意拿此事来打岔,众人为了不让王粲沾上麻烦,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皇帝矜持的笑着,眼神一一从王粲、裴潜、法正、傅干等随驾的秘书郎们脸上掠过。他心知王粲这番话不是无的放矢,这几日王邑在他的支持下对河东豪强展开大规模的清算,程银、侯选、范先等主犯家里的田宅、资财充公,嫡系亲族一概处死,余者废为庶人,流放武都郡服役。

    平准监拿出来的名单几乎囊括了河东有名有姓的所有豪强,这些豪强刚经过一番动乱,此时正处于极虚弱的状态,皇帝便趁着大军坐镇安邑,命王邑一概惩处,丝毫没有任何手下留情、宽大处理的姿态。就连及时倒戈、投降的张时与祝奥两人,皇帝也只是饶了他们的命,但还是罚没了一大半的家财与田地。

    张时、祝奥都是这般下场,而一开始便向皇帝坦白的卫觊与卫固的下场就很危险了。卫固不知道卫觊究竟是什么时候告知的皇帝,他只知道卫觊在河东事发当日便自行谒廷尉请罪,直到如今都没有放出来。所以他只好四处求告,先是求了王邑,王邑拒而不见,然后再是去寻杜畿,杜畿好在念及旧情,也感激当日卫固没有让范先派人在他们来河东的时候暗杀他们,于是便指使卫固找上了王粲。

    王粲与卫觊俱通文采,在卫觊入朝做黄门侍郎时便与王粲因文章结识,二人甚是投契。而且在王粲看来,眼下河东才稳定不久,正是要安静人心的时候,皇帝对河东豪强的手段实在太酷烈了,所以于公于私,王粲都自觉有必要跟皇帝说情。

    可他却不知道卫觊早在杜畿等人空降河东、以及平准监派人前往河东不久,就敏锐的感到不寻常,尤其是杨沛与范先等人发生龃龉之后,他就果断选择向皇帝坦白了河东将生的变乱,自愿配合皇帝对河东的一系列措施。而且向皇帝靠拢,全力支持盐铁专营的国策,并自愿献出家中盐池以换取卫氏的存续。

    而之所以将卫固蒙在鼓里,除了避免泄密以外,更多的是因为早在卫觊作下抉择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将卫固送给皇帝立威了。

    皇帝满带笑意,眼底却无不可惜的看着王粲,原来一个人知道的太少,会让人看上去这么的无知可笑。

    “去传王邑、杨沛他们过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机不可失

    “仰认睿智,深惟匿瑕,其如天道人心,难以违拒。”【上石敬瑭表】

    秘书监众人除了裴潜以外,其余的都识趣的告退了,随着王邑、杨沛二人过来的,还有负责代天子奉迎传诏、叨陪末座的黄门侍郎丘兴。

    几人在庑廊下稽首行了礼,穆顺受命在院子的草地上摆好席榻,让这四人相对而坐。皇帝自己则坐在正中的庑廊里头,身后摆着一道漆木屏风,此时日头渐渐西斜,皇帝的大半个身子裸露在阳光下,面部则隐藏在庑廊的阴影里。

    皇帝已经开始进入变声期了,说话的声音不再像以往那样清脆嘹亮,而是带着一丝略微低沉嘶哑的声音开口道:“幸赖将士用命,河东的战事差不多业已平定,只剩些乱兵流贼仍在上蹿下跳,不足为虑。如今河东该做的主要是两件事,一是立即劝散失流民回归乡土、恢复生息;二是追定贼首之罪,以儆效尤。你们二人一个是河东郡守、一个是河东决曹,职分所在,理应有所裨益之策献上。”

    这样的场合,第一个说话的该是太守王邑,他是早在很久以前就准备好了筹算的,为了不显得他早早窥见君心、有备而来,他谨慎的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入春以来,朝廷连发数诏,督各地以生民为重、农桑为要。其中‘国以民为本,民以农为先’之语,臣以为实在是切中肯綮。”

    他先是背了一段皇帝的诏书,拍了下马屁,然后说到正题:“军兴以来,河东田芜廪虚、百姓流离。若要劝民回归,勤务农桑,当以屯田为重。不若重设农曹,使之招亡纳叛,至于如何畴量田土、如何分判宅地,自可一概委之,料想事权一统、政务必当练达。”

    这是老生常谈,皇帝听了不觉得新鲜,只是敷衍似得点了点头:“嗯,黎庶归乡而务农,兴屯田之要,资以廪赡,必得利百倍。”

    屯田是皇帝在去年为了收纳安民休息而提出的法子,遇到这种问题,合格的官员都知道该如何投其所好,但这仅仅只是‘合格’而已,并不能表现出跟寻常官员有什么不同来。

    王邑敏锐的察觉到皇帝平淡的态度,心里有些发慌,他通过贾诩口中得知皇帝准备在河东郡布施新政,一旦有所成就,就会立即铺陈天下。朝廷势必会对河东倾斜大量资源、心血,这些不仅包括政策、财货上的支持,人才培养上也会紧随着跟进,河东将会是未来官员晋升的快车道、镀金地。

    不然的话,区区一场豪强作乱,皇帝至于要这么大费周章的御驾亲征、至于要将河东盘根错节的豪强们斩草除根么?

    皇帝对河东越重视,就代表河东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越重要,河东是注定青史留名的地方,而作为可能成为首任新河东郡守的王邑,河东也是他本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的地方。

    尤其是皇帝新进提拔杜畿担任郡丞的举动让他心里很不安,所以他得紧紧抓住这次机会,贾诩已经给他铺垫了那么久的路,接下来能不能继续待在河东为皇帝主持新政、博得功名,就全靠他自己了:“臣以为,河东南临弘农、中原,北视并州,西顾关中,东望冀州,乃天下之要地。若能恢复,今后无论是北击匈奴,还是东灭寇贼,河东必成朝廷资粮之地。”

    他这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今后朝廷不管是打冀州、入中原、还是伐漠北,都需要河东作为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借助水陆运输为军队提供源源不断的供给。虽然南边的弘农郡同样能起到相似的效果,但是从长远来看,弘农并不值得皇帝为其付出太多心力,而且弘农也做不到河东这样干净。

    皇帝虽然知道王邑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大抵是贾诩对其透露了机密的缘故,但还是提起了兴趣,毕竟这就是信息不对称造成的优势,刚才王粲不就是因为知道的太少了所以才把错了脉?

    关键信息知道越多,就越能抢占先机,中央要出台什么新政策的时候,消息灵通的早在好几个月前还是形成草案的时候就知道了,不灵通的直到新闻大白于天下才后知后觉。这一个时间差与信息差就是成败与否的关键,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要结识上峰,毕竟上头有人是真的好办事。

    皇帝上辈子是做惯了这种事的,对此不置可否,轻声说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勤耕积粟,可以丰殖。河东一地关乎紧要,不可不慎,除了屯田,你还有什么尽快休养生息的方略,可一并进陈。”

    “谨诺。”王邑略低一低头,说道:“臣愚见,治理河东,可盐铁、屯田两策并行。其间盐铁可分为两事,一者是盐,河东郡下可设盐曹等官,专司煮盐贩盐等事,其所得之利,可供来附黎庶安居之用;二者是铁,铁官乃农器所出,不可寝废,可使其造犁、锄、镰等物,以售黎庶。用盐利当做给归乡黎庶的安置钱,黎庶再用此钱寻铁官购置农具、或是赴市购牛。等若是使钱在外流了一圈,又重归府库,还能使民间再兴转输、启用新钱,在外黎庶得知,必扶老携幼、日夜竞还。”

    王邑这套治河东的策略涉及到屯田、盐铁、甚至还有新钱,不仅说的有理有据、极为可行,而且样样都说到皇帝的心坎上。

    皇帝这才有些动容,他在乎的不是王邑恰到好处的说到了他最为看重的几项政策,而是对方所提的意见隐隐符合‘货币流通’的理念。他按下心中惊异,抬声问道:“你是通儒刘公的门生,理应学些欧阳《尚书》、京氏《易》,怎的还读过《管子》?”

    王邑一颗心突地一跳,禁不住答道:“唯,臣少不知事,只读过几篇。”

    “这怎的叫少不知事?”皇帝不以为然,笑着说道:“《管子》有治国之论、经济之策,昔年管仲相齐,使齐会盟诸侯、称霸天下;如今治国者亦当研习其中道理,以冀有所裨益才是。不然,还真以为对叛贼授读《孝经》,就可降服天下?”

    皇帝对《孝经》与《管子》二者踩高捧低,让王邑有些不敢接话,皇帝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有些不妥当,及时补救道:“《孝经》倡行教化、伦常,是治民之道;《管子》燮理阴阳,则是治国之术,二者不可偏废,应当并重。我也不是说《孝经》的不是,而是说治国有道,不可拘泥一处,要因时而变。什么样的法对应什么样的事,总不能黎庶饥饿,为官者却教他习书就学;边境战乱,为官者却教民勤务耕织吧?”

    “唯、唯。”王邑知道此时的重点不是这个,他也不是迂腐的人,只一个劲的点头称是。

    古人大都将《管子》归纳为道家的书籍,在皇帝看来这完全是错的,要知道《管子》一书涉及到了大量后世的经济学理论,比如货币职能、计算货币流通量、宏观调控、财政政策等,可以说是一部划时代的经济学著作,可惜后继无人,其理论也遭到埋没。皇帝还是在石渠阁对那些只说空口大道理的儒家经书看得厌烦了,故而查阅先秦其他百家典籍时,无意中得窥一见。

    若是能将《管子》的经济理念糅合到现今的治国政策,何愁不能兴盛?只可惜皇帝手下已遍寻不到精读《管子》的大家,即便将《管子》一书钦定为太学经济科的必读书目,但光是教习都未曾彻底吃透此书,更别说教会学生了。

    对此,皇帝甚至还考虑过以后到太学开经筵,向博士、太学生讲授道理的时候,是不是要先别去动那些轻易碰不得的儒家经书,而是先把不为人所重视的《管子》给注释一遍?以皇帝在前世商海沉浮的经验以及丰富的时代阅历,由他注释的《管子》,势必将成为这个时代、甚至是一千年以内的经济学权威。

    而且有皇帝的身份加持,后代皇帝们治国断然不会将其绕开,多多少少都会受其影响,这是项改变后世千年历史进程的举动,皇帝每当想到此处便心情澎湃。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考察王邑究竟有几分成色。

    可惜让人遗憾的是,皇帝从《管子》里面摘出几句考校王邑,王邑虽然都答上来了,但回答的都很勉强,显然对方所言少不知事的时候略读了几篇不是虚辞,而是真的没有精通。

    皇帝微微有些失望,还以为在这个儒术昌明、百家齐喑的时代,自己找到了个精通经济之学的大家,没想到对方只是读杂书而不专精。虽然有些不太满意,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略懂经济的王邑的确适合继续留下来做河东太守。

    而且经此一遭,以王邑善‘投其所好’的本性,回去之后仔细研习《管子》,成为一代大家,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里,皇帝缓缓说道:“河东农曹掾掌司屯田、农垦诸事,你属意谁?”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是职乃决

    “劝农业,缓刑罚,理狱讼,卑体下士,务在於得人心。”【汉书儿宽传】

    王邑心头顿时狂喜,他知道皇帝这么一说,就说明已经定下他还将是河东郡守了。他有意在河东打下属于自己的亲信班底,自然要对关键部门加以控制,由是也举贤不避亲:“原议郎、河东主簿凉则,其人颇有干能,足以擅管其事。”

    “嗯,河东凉氏也算是为数不多的、不曾附从叛贼的本地高门,这也算是酬功吧。”皇帝点头同意,忽又正色道:“屯田乃朝廷首要之政,不可怠慢,如果还像以往那般玩忽,你可要仔细着些!”

    “臣谨诺!”王邑心神凛然,赶忙应道:“臣等智力短浅,蒙陛下不弃,岂可相与寝默?”

    说完了这些事,皇帝便抬眼看向末座的杨沛,神情不由得肃然了几分:“杨孔渠?”

    “河东决曹臣沛,叩见陛下!”杨沛不敢像二千石郡守王邑那般与皇帝坐而论道,他极守礼数的起身离席,走到中庭向皇帝稽首。

    杨沛颔下蓄了须,他这人长得本来就刻板端正,一身玄色袍服更是平添了几分威严稳重。

    这样貌一看就是那种一丝不苟的性格,皇帝对此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即日起,为河东郡督邮,巡行各县,纠察乡里豪强之不法者,并负责审讯范先、程银等谋叛之事。”

    督邮是郡守属官,位轻权重,平常的时候都是四处巡视地方,专司负责教令的宣达、并纠察属吏有无不法情事、以及还有案验刑狱、检核非法的职责。即便是一地县令都不敢小觑,工作形式类似于后世巡视组,但权责却比其大了不知多少。

    本来审讯范先等大案,并不是什么疑难的案件,只要摸清皇帝斩草除根的态度,将其明正典刑就是大功一件。何况还是提拔为郡中权力几乎不弱于郡守、郡丞的督邮,这对杨沛来说,已经算是极大的恩赏了。可杨沛却没有一丝高兴的神色,甚至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干巴巴的说道:

    “臣不敢奉命。”

    此话一出,不仅是皇帝微感讶异,就连座中的王邑、裴潜、丘兴等人都是大惊失色。

    皇帝威权益重,多少人渴求皇帝授予大任而不可得,杨沛却偏偏拒绝了。

    杨沛为人执法公正,虽然王邑与其没有相处多长时间,但王邑打心里并不喜欢这个凡事都要依法办事的刺头,同样是非嫡系的下属,他宁可与虽然有些恃才傲物、但是只要用自身才能折服于他就能得到支持的杜畿共事,也不愿意有个杨沛这样软硬不吃、自有一套处事原则的下属。

    何况杨沛与杜畿在当初都是荀攸举荐、安插到河东的人,这也是让王邑警惕的地方,所以他抓到机会,便忍不住对杨沛挑刺。

    “杨君。”王邑抬了抬眉毛,悠悠说道:“此乃君命,岂可擅自违逆?你得说出个缘由来才是,不然,是以藐视陛下。”

    黄门侍郎丘兴此时也是一副紧张的样子盯看着杨沛,对于河东闻喜豪强出身的丘兴来说,针对范先、程银等豪强的审讯,最好是从严从重,只有这样,他丘氏才能将因此脱颖而出。

    想清楚了其中关隘,丘兴觉得由杨沛这种人来负责执法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而且这里面也有他自己的利益考量,于是他为其开解道:“杨君当不至于此,应是有别的缘故,或是有所疑难?”

    皇帝没有说话,正襟危坐于当中,安静的看着杨沛。

    只听杨沛慢条斯理的说道:“臣岂敢沽名?只是臣愚见,范先、程银等逆贼罔顾国法、勾结作乱等事,其罪之重之大,已非区区一郡督邮、决曹即可量刑定罪。陛下若要按律究办,以为后来者戒,则当下廷尉、司隶等朝官公开审定,甚至是廷议治罪,而不可由决曹等地方小官裁断。”

    要表现范先等人叛乱的恶劣程度,就必须要将其抬高到一个层次公开审讯,按杨沛的说法,仅仅是由地方司法的官吏来审理这个案件,的确有些不合适,而且无法突出这个案子的重要性来。

    “你说的很对,这是上升到国法的大罪,地方官员的确不好插手审理,你倒是提醒了我。”皇帝摆了摆手,说道:“看来得给你安排一个廷尉正才好办事了。”

    这话说的像是杨沛嫌督邮职位小了似得,他连忙俯首说道:“臣不敢!臣只是担心名实不符,不足以彰显陛下对此案的看重。”

    “不过……”杨沛这时又抬起上半身,缓缓说道:“若是陛下不嫌愚臣浅陋,许臣行廷尉正之权,则决案必将事半功倍。”

    皇帝瞧着对方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说道:“好,你仍旧领受督邮的位子,再让你守廷尉正。此案若是办得好,你就随我回长安,今后就在法公手下任事。”

    杨沛听懂了皇帝话语里的意思,欣喜的说道:“臣谨诺!”

    “我给你一个准绳。”皇帝有意看看这个历史上留名的酷吏到底会发挥出怎样的能耐,由是说道:“此案要依法、从严、从重。不要顾忌有什么牵连,一应惩处的措施,此前针对范先等人采取的流放、抄没等事,可以算做成例借鉴。如有什么进展,可随时入内报我。”

    杨沛一一应下,这时只听皇帝招呼道:“子兴。”

    丘兴一怔,旋即回道:“臣在。”

    “你是本地人,杨孔渠在治案决狱、厘清豪强关系的时候,若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你得在一旁多帮衬着。”

    丘兴心里一突,知道皇帝这是有意树立他丘氏在河东的名望,也算是报答他闻喜丘氏不曾阿附叛贼的功绩。

    待遣散了众人之后,皇帝叫住一直充当摆设,不发一言的裴潜,说道:“听闻卫氏藏有一卷《尚书》,里面有篇孤本,卿可与我一观。”

    裴潜不动声色的跟着皇帝走到后面的书阁,只见皇帝果真从书案上拿起一卷书,递给了裴潜:“这是卫伯觎手书,他的字当真写得好,可以称为大家了。”

    “卫君善书,一手妙笔闻名河东,我一直未曾得见。”裴潜笑着翻了翻,应付似得看了两眼说道。

    “他也算是有才,若是就这么没了,倒也可惜。”皇帝负手而立,背着光,目视着比他只大两岁的裴潜,幽幽说道:“文行,你是怎么想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众行贿免

    “其车既载,乃弃尔辅。载输尔载,将伯助予!”【诗经小雅正月】

    “臣人微权轻,不足为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裴潜把书简卷起,向前迈了一步,双手将书放回到案上,嬉笑着对皇帝言道:“一切但凭陛下决断就是。”

    “少来。”皇帝笑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裴潜不拘细行,无论说话还是行事,跟寻常那些总是有意无意端着架子、摆世家风度的人比起来,可以说是天然去雕饰、世家子中少有的一朵奇葩,而且跟同样性格古怪的法正、王辅等人臭味相投,在秘书监里与杨修、桓范等传统、矜贵的世家子格格不入。

    皇帝虽然性喜安静,但跟喜欢拿捏姿态的杨修等人比起来,他还是与裴潜更合得来一些。不然的话,自己身边尽是些风度翩翩、放不下姿态的君子,皇帝迟早会闷坏的。

    裴潜知道皇帝喜欢他这样的性情,私底下也不怎么拘束,反倒笑得更欢了:“使陛下难相与,这是臣的错处,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轻哼了一声,缓步走到窗边,窗外正是一片阴凉遍地:“你是怎么想的?”

    “这得看陛下想要什么了。”裴潜直截了当的说道,难得正了神色,俨然切换成了一个大人模样。

    “千金易得。”皇帝用眼神示意了桌案上的书简:“一书难求。”

    “是了。”裴潜立即接话道:“家翁得知陛下诏使崔公搜求天下图籍经书,编撰《皇览》,认为这是堪比东观校书、以宣文教的大事,故而也想出一份力。”

    裴氏与卫氏在河东世代交好,如今卫觊陷入困境,裴茂说什么也得尽力捞一把,这是出于道义的事。何况卫觊及时自首、检举有功,于情于理都不应受到范先他们一样身死族灭的待遇,何况此时外敌当前,这也是裴茂敢于下水捞人的底气。

    当然,这一切说到底还得看皇帝对卫氏是什么态度,如果态度决绝,那裴茂等人也犯不上把自己搭进去。所以在裴茂以及一干人上疏请赦卫觊、正式出手之前,便由人微言轻的秘书郎王粲先投石问路。这样做一来裴氏等人也好有个回旋的余地,不至于沾惹是非;二来也是看在王粲与皇帝关系还算亲近,皇帝犯不着因此事而影响秘书监众人的和气。

    对于底下这帮子士族小心翼翼的试探之举,皇帝心里既得意又觉得好笑。其实卫觊在他心里并不是罪无可赦的人,之所以还关在廷尉狱,无非是做个样子,想看看别人愿意开出多大的价码赎他。

    田宅、资财,这些东西在河东遍地都是,那些曾经全属于豪强之家的财富,很快就会通过杨沛对这些人的正式判刑,而统统收入皇帝手中。真正能打动皇帝的,如今也只有书了,只是皇帝也没想过,这份代价裴氏竟也愿意承受?

    “哦?”皇帝有些惊讶了,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裴公想怎么出力?”

    “家翁说,编撰《皇览》,这是文教的盛事,不可敝帚自珍,要号召各家献书以充实秘府。尤其是卫君,家翁念在往日情谊,去廷尉狱探视,据卫君所言,彼愿上呈家中所藏,以成陛下修书大业。”裴潜淡淡说道:“臣家中也有一二卷前人遗书,愿将其抄录之后,献于陛下。”

    “你河东裴氏,就只有两卷书?”皇帝不信。

    裴潜这时不再维持一副正经的样子,反而有些赖皮的说道:“臣岂敢欺瞒陛下?说句实话,臣家里有的书,石渠阁里都有;没有的书,石渠阁里也有,有些篇幅甚至还不如陛下宫中的藏书保存完整。这样的书即便献上来,也只是显得多,对陛下来说,又有何益?”

    “好,你说两卷就两卷。”皇帝知道要他们把书全给吐出来是不可能的,除非像他现在这样拿刀架在卫氏的脖子上,只不过这种事代价太大,不可能每次都让他得手。他无奈的说道:“反正我也不会去你闻喜老家一卷卷的查。”

    “若陛下要驾临寒舍,臣愿做箕帚之使。”裴潜一本正经的说道。

    “说的是什么话?”皇帝被他说的话给逗乐了,他指着裴潜假意骂道:“我还想着让你多跟王辅亲近,好教他上进些,没料到你却越来越像他一样放肆了。”

    裴潜立即低下了头,垂首做出一副聆听圣训的模样。

    皇帝不轻不重的斥责完,又笑了会,这才收敛笑容,缓缓说道:“也难为蔡公煞费苦心。”

    裴潜一愣,忍不住抬头看去,看见皇帝只身站在窗边,窗外是一片逐渐暗沉的天空,皇帝身上穿着的那件玄色燕服也似乎融进了如浓墨化开的夜色里。

    想搭救卫氏的不仅是裴茂,还有蔡邕。

    王粲与蔡邕交情深厚,两人更有一段救命之情,而蔡邕的女儿蔡昭姬嫁给了卫觊卫伯觎的弟弟卫仲道。虽然卫仲道早死,但两家恩义仍在,蔡邕这回无论是出于以往两家的交情,还是看在女儿夫家的关系上,都要伸出援手,因为救人也是救己。

    卫氏若是颠覆,蔡邕就可能会受到牵连,而蔡邕背后又站着马日。此外,董承曾经也刻意拉拢过以卫觊等一干河东世族……

    可以说只要皇帝有意,卫氏能成为所有人的把柄,朝堂之上谁都有与袁绍勾结的嫌疑。

    为了避免这个事件的影响扩大化、避免皇帝在平定战乱之后接机拿人开刀,救出卫氏,撇清嫌疑,是蔡邕以及他身后一干人急切要做的事。

    皇帝这些天刻意做出的举动就是效仿光武皇帝,命手下将校每到一处必搜求典籍、查集图册,而很快,长安留守众人的表态通过奏疏的形式从长安送来了。

    蔡邕与马日等人各上了两类奏疏,蔡邕等人的奏疏只字不提卫氏,而是对皇帝搜求典籍、尊重文教的行为表示赞同,愿意献上各家珍藏,以促成《皇览》的编撰至于是不是献上了全部,那就见仁见智了。

    而马日、董承等三公的奏疏却是参劾范先等人,意见一致的支持皇帝动用重典、绝不姑息的行为。这等若是在保全卫氏的前提下,支持皇帝用酷烈的方式对河东那些中小豪强进行大规模清洗了。

    两方人一唱一和,皇帝也一一作出了表态,以示有来有往:先是命新任秘书令荀悦收下各家献上的书籍,并诏侍中崔烈与秘书令荀悦、兰台令史蔡邕等人参与修撰《汉记》、《皇览》。

    这是第一次小规模的献书运动,虽然其质量和数量并没有满足皇帝的要求,但皇帝相信此例一开,以后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大规模的献书、搜书运动。

    就在盖顺等人彻底克平各地乱兵游匪、王邑带人清查抄没各家财货田宅之后不久,负责审讯的河东督邮、守廷尉正杨沛与黄门侍郎丘兴联名上疏给范先、程银等主从各家正式判下罪行。这些人无不是被罚没家资、或死或流,但在这之中,卫觊、卫固因为及时自首告白,未曾真正参与叛乱,故而宽大处置,只将卫觊、卫固废为庶人。

    大致解决了河东一团乱麻、稳定局势之后,皇帝便开始考虑起了另一个问题,也就是匈奴与袁绍之间的主次关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当务之急

    “非上之信有以结其心乎?此又权于缓急轻重之间,而为不得已之计也。”【日知录卷七】

    自从拿下安邑之后,太原与上党的消息便更为直观的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路追击黑山军、打着为朝廷平定河东叛乱的冀州牧袁绍,在请求入关被张辽拒绝之后,义正言辞的弹劾张辽收容黑山贼张燕的儿子张方、并拦截地方平叛大军,意图不轨。并站在道义的制高点,带着手下四万余人围攻驻守壶关的张辽‘叛贼’多日。上党太守骆俊几次投书,言河东叛乱只有朝廷做主,不需要袁绍越俎代庖,言辞恳切,袁绍却对此置若罔闻,反而围攻的势头愈加急迫。

    “袁本初其性最是叵测,当年孝怀皇帝在时,他就敢带兵攻入南宫,擅杀宫人,可见其目无朝廷、自立之心久矣。此儿今至壶关,打着为朝廷平乱的名头,意欲何为,真当我不知道么?”在卫氏庄园里的一处高阁之上,皇帝凭栏而坐,身前各自坐着北军中候王斌、侍中荀攸、平准监贾诩、尚书郎傅巽,以及特许旁听、增广见识的秘书郎法正、司马懿二人。

    在见到上党太守骆俊发来的具体文书之后,最是体悟上意的王斌此时接下话头,作色道:“朝廷这些年威权不振,对各地牧守失于管束,倒教人越发放肆了!许攸虽然死了,可范先与袁绍、与各家私通的信件却还在,这就是罪证!不若将此大白于天下,看彼等还有何颜面自称汉室桢干。”

    王斌的态度永远代表着皇帝的态度,何况这场叛乱明显就是出于袁绍的指使,此时趁火打劫、或者说浑水摸鱼的行为在众人看来也是殊为恶劣。简直与谋反无异,不过是样子做得好,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还真以为袁绍有着一颗拯危济难的心呢。

    有王斌为皇帝定下了这次议事的基调,荀攸与贾诩等人自然知道该如何说话,荀攸先说道:“袁绍反心昭然,天下有识之士皆共睹之。只是臣愚见,将其罪证与行迹公布天下,可则可矣,但这公布的时机,却要商榷一番。”

    “臣附议。”贾诩跟着说道:“若是这个时候传知内外,朝廷必得对冀州倾力用兵,以振威势。而此时青徐混战、并州胡乱、关中才安静不久,尚未修复,若是一味与袁绍死斗,即便得胜,也恐为人渔利。”

    王斌虽解其意,仍不禁皱眉问道:“那如何才是最好的时机?”

    荀攸淡笑不语,贾诩也抚着须不说话,反倒是侧过头看向端居末座的法正、司马懿两人。

    随着皇帝与王斌等人的眼光一齐望来,法正两人如何不知这是一个特意给他们表现的机会?当即跃跃欲试,准备放言高论,可法正到底有些矜持,他忍不住把目光看向司马懿,只见司马懿谦抑的一笑,微微抬起右手示意,大方的将这个机会让给了法正。

    法正感激的回之一笑,在席上挺了挺脊背,略微往前倾了些许,抬声说道,既是回复王斌、又是回复皇帝:“小子以为,至少要等青徐之战有所定局、或是并州匈奴得以击溃之后,方才是最好的时机。到那时再布告袁绍之罪,命青、徐、幽等诸州方伯共讨叛逆,朝廷则可居太行之高以临冀土,拥虎狼之兵以窥时局,待众皆疲惫,朝廷再以逸待劳、一举破敌。”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而后又看向司马懿,期待这个比法正的年纪还小,却在声援裴茂的事件中颇有智声的秘书郎在这件事上有什么高见。

    在这些权重的近侍亲贵面前,司马懿虽然毫不怯场,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有些失望:“法君所言甚善,臣附议。”

    法正微微有些讶异,他刚刚特意没有把话说全,故意留了一手,就是不想欠人恩情、想以此报答司马懿谦让之举,让彼此同受众人青睐。谁知道司马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让他有些捉摸不定,想报答的举动也落了空,而贾诩、荀攸的神色则更是有些意味深长。

    皇帝似乎早有预见,司马懿这不仅仅是藏拙,而是故意让法正欠人情,恐怕这次议事结束后,法正会因此与司马懿好好说会话,然后司马懿就顺理成章的增进彼此情谊……

    他认真的看了司马懿一眼,淡淡说道:“嗯,一应人证、物证皆在我手,谅他也无从辩驳。这些天若是贸然拿出来了,公孙瓒、吕布、曹操诸人未必会因此响应朝命而休战,也不会那么快放下仇隙携手对敌,反而可能会彻底激使袁绍走投无路、做出不智之举。将其留着不发,也能起到让袁绍投鼠忌器的效用,至于其他的……且待青徐等地的消息吧。”

    话毕,皇帝又吩咐道:“公悌,你来拟写诫书,要严斥袁绍无故擅离辖境、攻打邻郡的举动是为越权,并言河东已定,命其速速退兵,不可稍有迟疑。”

    尚书郎傅巽立即倾了倾身,答诺应下。

    “陛下睿鉴,为今之计,是先制匈奴、再退袁绍。”荀攸陈计道:“一者匈奴胡人残虐百姓,攻打州郡,无论于民于国,都应先击退外贼。二者,太原、西河在河东、上党之北,若是朝廷遣军至壶关先击袁绍,而彼等皆为匈奴所据,则背后必将受敌,不利于战。三者,张郎将用兵稳健,麾下有兵马数千,凭恃壶关天险,一时也不必忧心变故。”

    “上党的情势看似危急,其实甚是稳固。”皇帝点头说道:“不过壶关那里粮草、军械可还足用?这次王邑从各家抄没的资财、以及这几次交战缴获的辎重颇多,可先使人押送过去,一来壮其师旅,二来也向上党郡守骆俊等人宣示朝廷在河东的胜况,激励人心。”

    王斌这时忽然说道:“上党多山径,不利骑乘,可使虎贲调兵二千、再从河东降卒拣选三千青壮,凑足五千人。既是押送粮草、又是派遣援军。”

    把南军调出一部分去守上党,等若是将其排除在接下来北上并州的战事之外,皇帝知道王斌这是在为北军争取出战的机会,心里也正有此意:“可,余下的南军便随我在安邑休整,北击匈奴的事,就全交由北军了。至于怎么个打法,还得要诸君群策群力了。”

第一百四十章 离石屠各

    “大胡自来邪?其众大小复如何?”【晋书刘曜载记】

    西河郡,离石县。

    城外草色青青,正对着离石北门的阡陌之上,密密麻麻的簇拥着两三万余骑兵,这一支兵马人人胡服虬髯,与汉人装束迥异。这支匈奴兵马正是以匈奴屠各部为首聚集的杂胡、羯人等小部之兵。

    “屠各、又称休屠各,在孝武皇帝的时候,匈奴浑邪王挟休屠王部众归汉,屠各由此散布于并州、凉州等郡。”在离石县的城头之上,匈奴监国、右贤王去卑对度辽将军段煨再一次提到:“数百年来,屠各部在西北逐渐滋盛,成为王庭内部最为豪贵的部落,即便是单于都对其敬畏忌惮。”

    “郑公曾对董卓说‘天下强勇,百姓所畏者,有并凉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义从、西羌八种’,所言诚是,近年匈奴国内困顿,还能有如此声势的部落也就只是屠各了。”度辽将军段煨悠悠叹道,他身材短小精悍,颔下蓄着胡须,显得有几分儒将的风度。

    在段煨身旁站着一个文士,手摸着残破坚实的城墙,望着底下正准备着再一次进兵的屠各胡兵,轻声说道:“再是如何强勇,前日那一仗下来,终是拿不住右贤王麾下的千余骑。”

    这一声淡淡的夸赞让去卑受宠若惊,他惶然说道:“崔君谬赞!一切都是段将军指挥周全、麾下将士不惜性命所致,而且,若是没有刘使君发给的刀剑,光凭勇士肉躯,也难挡锋镝尖锐。”

    这名被称作‘府君’的男子名叫崔钧,字州平,是侍中崔烈的儿子,董卓擅权时曾在西河起兵响应袁绍等关东联军的叛乱,为董卓所忌。只是由于其父崔烈为董卓下狱威胁、加之以河东白波黄巾肆虐,道路不通,致使崔钧的起兵无功而返。

    如今朝廷振兴,皇帝亲政,崔钧又不像袁绍那般有很大的野心,很自然的接受了朝廷遣派来的度辽将军段煨。而且出于他所在的西河郡安全考虑,接受段煨及其背后朝廷的支持无疑是个最好的选择。

    “他们又要开始了。”崔钧在城头往下说道,他在西河做了许多年的郡守,对四周匈奴、鲜卑等胡的了解不比去卑要差多少:“彼等没有攻城器械,光凭几架梯子,打到现在也算是不易了。”

    “於夫罗手下若不是突然打造出了攻城器械,蚁附攀城,曲阳何至于猝然陷落。”段煨两眼阴沉的盯着底下乌压压的一大片屠各军队,语气冰冷的说道:“定然是其麾下有我汉人的工匠。”

    崔钧想了想,说道:“兴许是於夫罗纵行中原,在内地抢来的。”

    “或许吧。”段煨始终皱着眉头,凝视着屠各军:“於夫罗前一次还在陈留为袁氏供牛马奔走,突然一下就出现在了并州,回来的实在太轻易了。”

    崔钧心头一动,回头看向段煨,只见段煨眉头深锁,像是没有注意到崔钧的目光似得,自顾自的说道:“幸而屠各部与於夫罗彼此不和,不然若是对方也有攻城之物,单凭离石数千人马,将难逃曲阳之祸。”

    在归化汉室的南匈奴内部,屠各部既是兵力最强、同时也是最不听管束的部落。早在孝灵皇帝中平四年,也就是六年前,屠各便举兵寇乱西河,攻杀并州刺史张懿,又与南匈奴左部胡人联合,杀死老单于羌渠,拥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老单于的儿子於夫罗因此有家不能回,只好带领部属流离中原,祈求汉室助其平乱。

    然而当时孝灵皇帝驾崩,宦官与外戚之间的权力斗争趋近白热化,根本无暇顾及并州的局势。时任并州牧的董卓也在勒兵观望雒阳朝局,丝毫没有赴任并州平叛的想法。导致并州局势愈加崩坏,刺史悬而未决、边远郡县数年也不见长官赴任,豪强只得筑坞堡自守,黔首黎庶要么纷纷投身依附、要么就被胡人劫掠为奴。

    崔钧外无强援,独木难支,能依旧把守着离石不失已经很不容易了。

    “将军!屠各又要攻城了,在下愿意领兵出城,与其再战!”去卑突然抱拳请命。

    段煨缓缓转过头来,与崔钧对视了一眼。

    於夫罗已在几天前攻下曲阳,如今正在一路猛进,攻打盂县。而屠各王却一直顿兵在离石寸步难进,这让他心头非常窝火。如果今天还是打不下,自己的颜面何存?

    年轻的屠各王对面前站立的丘林右骨都侯狠声说道:“右骨都侯!单于帐下有从中原带来的工匠,为其修筑云梯攻城,自然能轻易将阳曲拿下,而我面前的却是离石!这座坚城不知阻拦了我屠各部多少次南下,城中又有段煨和那叛贼去卑拥兵据守,单于一不派工匠过来,二不送攻城之械,就知道催,教我如何去打?让马儿跳上去?”

    骨都侯是匈奴官职名,是单于手下大臣之首,辅佐执政,右骨都侯就类似于汉人的右丞相。而丘林则是姓,丘林氏是匈奴内部除了单于以外,最尊贵显赫的四个姓氏之一,眼前的这个丘林右骨都侯正是单于於夫罗派来催促屠各部加紧进兵的。

    丘林右骨都侯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敬畏的神色,奉承道:“那段煨可是段的亲族,手段自然不会差到哪去,大王能与其对抗至今而不落下乘,即便是东羌也要汗颜。”

    段屠羌数万的杀名,并凉诸胡谁人不识?虽然城头上的不是段,而是段的亲族,但凭对方这些天守城用兵极有章法来看,也不是个易与之辈。屠各能在杀神段的亲族手下坚持这么久也算是值得吹嘘了,屠各王虽有些自得,但还是咬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少说这些话,再如何,没有攻城之器,教我拿命填城,那是万万不能的!单于不惜我麾下勇士的命,我可舍不得!”

    他其实是眼红於夫罗军中的那批会造攻城器械、会锻造优质铁器的工匠,故意磨蹭,非得要从对方手下咬下一块肉来不可。

    “我也知道大王的为难。”丘林右骨都侯苦笑着说道:“可大王要知道,那些攻城云梯实在笨重,这一路上即便是要运也得花费不少时日,就算送来了也是耽误工夫。料想大王麾下数万勇士,并不值得……”

    “是我麾下勇士的命不值得吧?”屠各王冷笑说道:“单于还在提防我。”

    丘林右骨都侯赶忙说道:“大王说的是哪里话,我等同出一种,单于乃匈奴各部共主,岂有提防一说?”

    现任单于於夫罗本来与屠各部有杀父之仇、夺位之恨,可若不是他回归之后,亟待需要支持者承认他的单于之位、若不是匈奴国人扶立的单于须卜骨都侯在叛乱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身死人亡,需要有人来整合这一盘散沙的匈奴以抵御逐渐强大的乌桓、鲜卑等族、若不是为人许诺了南下后的种种利好、若不是被朝廷封为监国的右贤王去卑从南匈奴王庭拐走了万户青壮,损害了不愿受南下朝廷羁縻的老王们的利益……

    若不是因为这种种因由,且不说於夫罗,就连屠各部都不乐意这次双方的合作。

    这一对仇人的合作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如果屠各部不拥戴声望、血统更具有优势的於夫罗继位单于统领南匈奴,那么匈奴各部就会都跑到去卑的帐下,这无疑会影响到屠各部的地位。

    尽管两方都捐弃前嫌,一致对敌,但谁都没有真正的信任彼此,无论是粮草应援,还是攻城上都是各自为战。

    “哼!”屠各王冷笑一声,也不答话。

    就在这时,军中一名且渠,也就是中低层匈奴军官进帐通报:“报!有一股汉人援军,正往南边过来。”

    “有多少人马?”既不想贸然登城增多损伤、又正愁找不到机会表现自己的屠各王立即追问道。

    “六七千人,都是步卒。”且渠说道。

    “好!”屠各王从胡床上起身,雄壮宽厚的身躯像是一头熊占据了半边大帐,他兴致勃勃的对丘林右骨都侯说道:“且看我屠各部的勇士们如何破敌!”

第一百四十一章 边城鸣镝

    “十万羌胡今已破,不烦天子六飞来。”【破虏凯歌六首】

    离石城头。

    看着去卑略有不情愿的走下城墙的身影,崔钧注目良久,直到对方的身形消失在眼前,这才沉吟说道:“将军不信他?他这几日出城鏖战也算是竭尽全力,而且他与屠各部有深仇,不似作伪。”

    去卑手下的千余骑兵本是护匈奴中郎将夏育从归附的匈奴部落中抽调的青壮,由于夏育要防备的是於夫罗,担心这些归附的匈奴骑兵会在战场上军心不稳,而且也担心他们留在太原后方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将其调入离石帮助防守。

    这么做主要是看在这些部落以往都是饱受屠各等大部落压迫欺凌,去卑与屠各王又有深仇大恨的缘故。而且在见识过朝廷禁军实力的前提下,作为接受汉室诏命、篡夺单于之位的逆臣去卑临阵投奔死敌屠各王或者於夫罗的概率微乎其微。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前一段时间虽不说是主动出战,但凡段煨有所指示,去卑皆尽心竭力,仿佛是要一条路走到黑。

    直到曲阳失守的消息传来了以后,段煨明显的就察觉到去卑的态度有些变了。

    段煨点了点头:“人心叵测,眼看局势不利,自然要另寻脱身之地。若不是於夫罗起兵打出的旗号中有一条是恨他窃国,若不是他与屠各部有宿怨,去卑兴许早就献城了。”

    “胡人异种异心,不得不防。”崔钧在西河郡治理多年,最是知道胡人不讲礼仪、只说实力与利益,若是对方的优势再大一些、或是於夫罗再有什么进展,去卑或许会比今天更加积极。这么想着,崔钧愈发觉得段煨的多疑不无道理:“他这次主动请缨,应是别有所图,将军不到最后,切不可答应他。”

    “我早已为他安排好了营地,周围也都有精兵驻扎,从旁看护,不怕他有什么动静。”段煨为人处世向来慎思多疑,何况去卑非我族类,他更是从未对其放心过,此时轻声说道:“何况不到出战,我也不会给他们发放箭矢皮甲,就凭他们手中那几把在部族用烂铁打造的马刀,根本不足为虑。”

    “将军不愧为段太尉的亲族,用兵果然周详。”崔钧由衷说道。

    段煨神色微变,像是被什么所触动了一样,遥想他先辈段一世威名,还不是靠着东羌的性命杀出来的?这一次对阵匈奴,是他第一次单独领兵面对的大战事,自然要仔仔细细把所有的环节都考虑清楚,非得要在这离石城下,拿屠各胡的人头杀出属于自己的威名出来,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他武威段氏的声名?

    “城下是怎么了?”崔钧突然看着城外,疑惑的说道:“攻城如何还要集结这么多骑兵?”

    段煨心里一惊,随之举目远眺,只见城下上万名屠各胡骑集结完毕,在各自当户、且渠的指挥下形成一股洪流绕城向南而去。

    他准备开口发问,这时只见一名传令兵喘着气从城墙上骑马跑了过来,通报道:“南城外来援军了!”

    崔钧又惊又喜,这是他这么久以来得知的最好消息了:“多少人?领兵的人是谁?快把他们放进来!”

    “大概有七千多步卒,打的是北军的旗号。”传令兵一脸汗涔涔的,颤声说道:“他们没有进城,反而在城外赶走了几个屠各斥候之后,便就地结阵了。”

    崔钧这才联系起城下的异样,他心里不禁胆颤,即便援军人数较多,但在屠各骑兵的冲击之下,恐怕也很难保全。若是这支来之不易的援军在城下被屠各消灭了,局势可就真的危险了。

    “步卒就地结阵?还不急着入城?”段煨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崔钧此时渐渐冷静了下来,觉得此中疑点重重:“难道是早有预备,为的就是等屠各来攻打他们?我久未入朝,难道现下朝廷的北军已如此精锐了么?”

    “北军从来都是精锐,这些年讨平黄巾、征伐羌叛,那一次不是出动的北军?如今的北军更是如此,不仅包括原有的老兵、更是新增了不少各军精锐,由陛下亲自整训,装备齐整,绝非等闲。”段煨还记得去年随皇甫嵩征讨白波贼,在军中见识过北军的精锐程度,故而在一开始得知城外胆大扎营的步卒是北军后,他便不怎么心急了。

    “既如此,我还得去南城看着,以防不测。”崔钧没见过北军的厉害,只知道北军在孝灵皇帝建西园军的时候就有些暮气沉沉了,所以即便段煨如此说了,他仍有些不放心。只见他左手下意识的摸上腰间挂着的剑鞘,凛然说道:“还请将军给我军令,必要的时候我得带兵出城襄助。”

    段煨眯着眼打量着崔钧,点头道:“好,府君且去城头观战,我暂留于此,以观城外剩下的胡兵可有异动。等战机到了,我亲自出城迎击!”

    离石城南的一片高低起伏的小丘之上,沉闷的号角缓缓吹响,上万名的屠各骑兵在马上尖利的啸叫着,手举马刀,杀气腾腾的往前方那一支列阵以待的步卒冲了过去。

    七千五百名北军士兵布下一片黑压压的阵型,在阵型的最前方是一排由中垒营甲士组成的铜墙铁壁,他们用盾牌抵抗着胡兵从马背上射来的、密密麻麻的箭雨。

    在中垒营甲士的身后,保护着的是轻装轻甲的射声士,在敌人第一波箭雨之后,他们乘隙冒出头来,拿着弓弩反击。

    骑兵对阵步兵,尤其是对于马背上的异族骑兵来说,最理想的战术就是利用马速,凭借游牧民族流淌在血液里的骑射技艺,在步兵阵列附近游走抛射,慢慢将对方分割消灭,打击对方的士气,让他们自行崩溃。

    但对方不过才七千多人,带着一万多骑兵的屠各王根本不屑于用这个耗磨功夫的战术、而且周围是一片丘地,也不适合发挥骑射的机动性。但这些都不是问题,屠各王有信心直接踏平眼前的方阵,他要让身后的丘林右骨都侯、让城头的段煨等人看看,他屠各勇士的威武!

    他高高举起马刀,游走在北军前方四散骑射的骑兵们终于停止射击,当先便有两支骑兵分开向着汉军两翼袭去。

    上万骑兵的集体冲锋,带来的威势如同洪流奔腾,震动九霄。

    但与此同时,北军的军阵中霎时爆发出猛烈的呼喊,无数长枪透过盾墙的缝隙穿透出来。那是与中垒营相对立的步兵营,他们的武器只有随身配备的刀剑与长枪,此时中垒、射声、步兵三支风格迥异的部队组成了一支密不透风的阵型,这阵型在上林苑操训了不知多少遍,几乎每个人都熟知接下来的动作以及各自所占的位置。

    他们就像是大海上的礁石,露出狰狞的嵘角,无惧任何巨浪。

    就凭这些还不够……

    崔钧站在城头遥遥看着远处的战况,心里感慨之余,不禁又有些疑惑。

    当屠各胡发觉阵型中探出的枪矛丛林的时候,那密密麻麻的长枪长戟已经排开了阵势,间或还有射声士不断的射出箭雨。前头的骑兵狠狠撞上了北军的盾墙枪林,尖锐的长枪瞬间刺破了马腹、有的则刺进了屠各人的胸膛。一霎时战场上血肉横飞,尽是人仰马翻的嘶吼。有些灵活的骑兵侥幸绕开长枪,可刚一近前,迎面而来的则是中垒营士兵的刀光……

    一簇又一簇的骑兵冲击了上来,像是海浪不停的在礁石上拍得粉碎。倒下的屠各骑兵以及他们的坐骑,被后面前仆后继的骑兵浪潮踏成肉泥,鲜血从小丘上汇成一道道水流缓缓流下。

    北军的阵型在巨大的冲击之下承受了强大的压力,随之而来的还有仿佛无穷无尽的大潮,三营将士们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鼓足气力,用血肉之躯捍卫着阵脚。但骑兵冲锋所带来的冲击,还是使得阵脚岌岌可危,几乎每一个呼吸间都有人在盾墙后被撞得吐血而死,有的则是不慎被马刀砍下头颅。

    两军惨烈的吼叫声响彻四野,双方杀红了眼,此时阵型终于在骑兵的几次冲击之下出现了几丝破绽,屠各骑兵很快就如水一样流入了磐石的缝隙之中。

    快了、快了!

    屠各王看着即将被撕裂的北军士兵,心里涌出异样的快感,虽然死了那么多勇士,但好歹是要赢了!

    而城头的崔钧则是紧握双拳,睁大眼睛盯着底下的惨烈的战况,如不是段煨站在他身后拦着,他早就带人杀出去了。

    “屠各王还留了人在后面防着我等,此时不宜出战。”段煨冷静的说完,复又宽慰崔钧似得说道:“不过也快了。”

    崔钧尚未来得及答话,只觉地面再一次发生剧烈的震动,蓦然间,在崔钧远眺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浪潮般蜂拥的骑兵,那高举的‘汉’字大旗,在阳光下肆意的飘扬着。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乘胜讨逆

    “大节轻多难,深言究远图。收功太原守,谈笑视羌胡。”【滕达道龙图挽词二首】

    北军六营共一万五千人,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战术精准的伏击了屠各王手下的匈奴骑兵,随后又有段煨亲自带着右贤王去卑等千余骑兵从城内杀出,彻底击溃了围城数日的近三万屠各骑兵。

    屠各王带着数千骑仓皇北逃,由于在黄河边上来不及寻到船只渡河,又被追来的越骑校尉田畴等人再次击退。数战之后,屠各王白天潜藏、晚上行军,最终带着百来名骑兵逃奔上郡,从此并州再也不复听闻屠各之名。

    此战过后,汉军斩首六千,俘虏近万人,随军牛马羊等牲畜共十八万头,财货无算。

    面对着近万匈奴俘虏,度辽将军段煨的做法很有段的风格,打算将其全部坑杀,以儆效尤。只可惜这时候离石县内权力最大的人不是他,而是北军中候王斌。

    他虽然不赞成杀俘,但也不像以往士人稍微劝慰几句大义就放虎归山、或是择一地任其安居,而是提出了一个较为新颖的法子,就是将其打散原有的部落编制,比照关中汉民,编户屯田,就地充作军屯。这样既能严加监管降卒的一举一动,又能提供充足的粮草与兵源,还能恢复西河郡残破的农业。

    “这也太便宜他们了。”段煨有些不忿,他一直对段屠杀东羌的政策奉若圭臬:“彼等残害我汉地多少百姓黎庶,一旦战败,还给田发牛,使其农耕?若是伺其在此修养数载,又会滋生壮大,胡人毕竟野性难驯,到时候难免不会再生事端。而且西河郡已无足够粮草,仅剩的一些也要支持接下来北上的战事以及来年春耕、抚恤,依我看,倒不如尽皆杀了为好,还能起威慑之用。”

    “你以为让他们归入军屯就是享福了?”王斌老神在在的看了段煨一眼,段煨不敢与其对视,有些气弱的低下了头去。王斌见状,这才满意的颔首说道:“段将军,你也是办过屯田的,自当明白,军屯不比民屯,其一年田地产出,抛开屯户用度以外,剩下的一概要上交府库。寻常时候还要担负修整道路、开挖沟渠的劳役,必要时也能当兵打仗这就是陛下对军屯所定下的‘生产’与‘建设’两个要求。”

    从孝武皇帝开始的屯垦戍边的军屯政策,是后世生产建设兵团的滥觞,它不仅承担着移民垦边、开发当地经济、缓解流民压力的任务,还具有寓兵于农的意义。

    皇帝无论是出于后世的见识还是前人的经验,都有义务将其完善并且发扬光大,所以在派王斌带北军来西河郡之前,皇帝就想好了这些俘虏的去路。全部坑杀固然大快人心,但会随之让定居并州的乌桓、鲜卑等部族在警惕畏惧之余,也生出兔死狐悲之心;而且并州人口不足,皇帝也需要充足的劳力为他开发本地经济。

    此外,让匈奴降卒加入军屯,也是皇帝在之后对异族布施汉化政策的第一步。

    “河东、并州等地盛产石炭,此物既可冶炼、又可用作寻常人家料理饭食、取暖。”王斌淡淡说道:“如此材物,岂能因人力不足而任其露置野外?总而言之,要让他们在并州以劳役赎罪,为并州修整道路沟渠、为各军提供粮草、为民间提供石炭等物。这才是国家所言‘物尽其用’的真意。”

    “王公所言极是,一味刚猛残杀并不可取,有时还得以柔制之。西河郡地广千里,可最繁盛时也不过十三县,全郡只有五千六百九十八户口,汉民总共起来才二万多人。如今全郡汉民不过数千,不及中原一县,若是再无人开垦荒地,西河郡便是真的形制废弛了。”崔钧在一旁附和道,他身为本地郡守,以后自然是要负责这一块的政务,西河郡能恢复生机也是他今后的一份功绩。

    “此事也是国家所深虑,等并州乱象弭平之后,朝廷自有兴复的良政下来。”王斌忍不住打量了崔钧几眼,值得欣慰的是,对方的性格与能力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崔烈,看来是个值得托付重任的人。

    段煨虽有些遗憾,但也不是不懂这样做的好处,在王斌与崔钧都同意的情况下,他只得点头称是。

    在解决了俘虏的问题之后,北军中候王斌便与西河太守崔钧留守离石,着手处理将屠各俘虏打散建制、编户屯田的事宜。而段煨则带着不再有侥幸之心的右贤王去卑,以及除开中垒营以外的其余北军五营火速北上,按照荀攸与贾诩等人制定的围魏救赵之计,不去援救太原,而是直接奔向只剩下少量青壮与大批老弱妇孺的南匈奴王庭,西河郡美稷县。

    南匈奴在经过几次外部天灾、内部叛乱、以及新兴崛起的乌桓、鲜卑等部族的接连打击之下,早已不复当年的盛况,只有十几万户的人口。由于游牧民族都是全民皆兵,於夫罗与屠各所带着六万多骑兵可以说是匈奴几乎所有的青壮。此时的匈奴王庭除了一支万人的骑兵组成的留守部队以外,再无别的抵御力量。

    段煨与张猛等人很快击溃了这支留守部队,成功完成了直捣王庭的壮举。其间让段煨等人既惊喜又愤恨的是,当他们打下美稷的时候,在匈奴人的部落里发现除了其他异族奴隶以外,更多都是汉人奴隶!他们都是朔方、五原、上郡等地的汉民,由于历次战乱被羌族、乌桓等族剽掠为牧奴,并在各族私底下当做财货贸易。

    “我等拷问了匈奴几个留守的老王,以及派人前往周围部落大致清点了一番。”越骑校尉田畴停顿了一下,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恨,他沉声说道:“光是匈奴就在王庭附近蓄养了七、八万汉人奴隶,而盘桓在雁门、朔方等郡的鲜卑、乌桓等族比南匈奴更为强盛,其手下拥有的汉民定然比匈奴的还要多。”

    “哼!”张猛拍案怒道:“并州数百年之赤子,尽沦为猪狗,这些胡人个个该杀!”

    一旁的射声校尉沮隽此时也满脸涨红,罕见的附和张猛的态度。

    见火候差不多了,居于主座的段煨环顾帐内诸将,冷声说道:“我从未闻胡人有良善之心,即便是南匈奴归顺我大汉多年,也会干出剽掠汉民为奴的恶事,何况其余?先太尉段公也曾明言‘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

    他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确了,张猛、姜宣等将岂有嫌斩首足够了的?他们虽然一时义愤填膺,嘴上说的是为汉民雪耻,但其实并没有真的将这些黎庶放在心上,仅仅只是借着这个由头给自己、以及各自麾下士卒多一份首级充当战功罢了。至于是否会伤到去卑的感情,就凭他手下几千骑的实力,还不在众人的考虑之中。

    于是众人纷纷起立抱拳,轰然应道:“全凭将军吩咐!”

    在没有王斌从旁节制的情况下,对胡人一贯态度强硬的段煨与有意扩大战果的张猛等人将犹在顽抗的匈奴老弱尽皆屠戮,只留下万余青壮与数万名失去丈夫的寡妇孤儿,以及数十万头牛马羊等牲畜。

    为了节省时间与精力,在田畴的建议下,他们从解救的数万汉民中挑选出了万余精壮,并发放马匹与武器,简单的编练成军,在田畴的组织下负责看护俘虏与战利品。而段煨等人则是留下田畴在后方协助押送俘虏辎重之后,便立即点齐剩余北军兵马渡河往东,准备择地迎击於夫罗。

    屠各部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正在围攻盂县的於夫罗耳中,在得知北军突袭美稷王庭之后,全军上下无不担忧留守的妇孺幼小。于是无心恋战,匆匆弃城而去,走时连费心打造的攻城器械都没顾得上拿。

    并州刺史刘虞知晓此事后,立即命守城的典农校尉庞德带兵衔尾追击,一路颇有斩获,趁势收服了曲阳、以及雁门郡广武、原平等县。与此同时,一直在雁门、定襄等郡观望成败的乌桓、鲜卑等部族见大局已定,这才跟着响应刘虞的号召,加入了反攻的队伍。

    只是兵法有‘归师勿遏’的说法,本以为只是一场顺风仗的乌桓等部族,完全没想到会与归乡心切的匈奴叛军在雁门等地展开殊死缠斗。各方损失惨重,乌桓、鲜卑等部族铩羽而归,於夫罗南下太原时的三万胡骑,在杀出重围时仅剩万余人,就在他们军士疲惫、准备渡河的时候,早已从美稷转了一圈回来的段煨等军适时适地的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师老兵疲的匈奴叛军早已人马困顿,在面对养精蓄锐的汉军的时候,即便是‘归师勿遏’也不代表‘归师必胜’。单于於夫罗被急于立功表明立场的去卑当场斩杀,於夫罗的弟弟呼厨泉率数千残部投降。

    并州本来危在旦夕的局势在短短数日之间反转颠覆,在壶关久战无功的袁绍在得知此事后,立即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第一百四十三章 怨望而返

    “顿兵相持,坐而须老,使北贼得计,非算之上者。”【绝盟好议】

    上党,壶关。

    这是进入八月以来,壶关的第一场雨。

    一片灰霾的天空,如直线垂落的豆大雨珠重重的淋在森林的树梢上,平时最爱在两山之间飞来飞去的鸟在此时都躲在树丛中,在雨中收敛了翅膀,神情专注的注视着峡谷山道中蔓延数十里的军营。

    高大的骏马立在辕门处,时不时在雨雾中打着响鼻,马蹄偶尔刨一下湿滑的泥土。身材健壮的年轻骑士在马背上挺直了腰杆,他身上穿着一套军官才能穿的鱼鳞札甲,结实的肌肉恰到好处的将铁鳞撑了起来,像是一只长满鳞片的怪物,显得格外的有威势。

    他旁边也不乏有同样装束、身材甚至比他还高大的骑士与其并辔,但其他人穿着札甲仅仅只像是个斩帅夺旗的将军,而这个年轻骑士却更像个指挥三军的主帅。

    冰凉的雨水顺着札甲的缝隙渗入,贴身的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这个年轻骑士犹自岿然不动,他仍望着远处在雨中若隐若现的壶关关城,眼神沉着而富有睿智的光彩。

    雨势逐渐加大,骏马突然低下头,伸长了脖子,狠狠甩了一下马鬃上的雨水。年轻骑士心疼爱马,这才拨马回身,口中说道:“走吧,这么大的雨,路上湿滑,谅他也不敢像上次那样出城。”

    “但愿如此。”身旁一人不由得想起他们第一天到壶关,还未来得及安营扎寨,冀州牧袁绍听从沮授的建议,特意派使者入关详谈以拖延时间。哪知张辽大开关门,径直带领数百骑兵冲了出来,冀州军猝不及防之下,险些崩溃。幸好有这个年轻骑士及时带人在前面顶住,并灵活的运用步兵以及周围的地势,逐渐缩减了张辽的活动范围。

    即便如此,张辽仍旧带着骑兵返回了关内,并在走之前将袁绍派去的使者丢到地上。

    “袁氏犯我疆界,已非朝廷人臣,还弄这些忸怩姿态做什么!”

    “要战便战!”

    随后的几次作战中,张辽也曾想故技重施,只是那时候冀州军早有防备,沮授等谋士也为此设下了圈套。谁知张辽见机不妙,结果还是让他从容退去,壶关也仍旧稳如泰山。

    年轻骑士微微仰起头,看向两旁的青山,当日张辽在关下意气风发的喊声似乎仍旧在此处回荡。每当想起那天的场景,骑士就不由得心情激动,生出惺惺相惜之情,恨不得再找机会与张辽大战。

    “张将军,使君传你入帐。”

    这年轻骑士立即清醒了过来,于是拨马赶往中军营帐的方向。

    无论什么时候,袁绍极其讨厌这种阴湿的天气,加之近来不顺的战事,他简直烦透了。

    程银未能抢下蒲阪津,据守黄河,反倒被皇帝御驾亲征的大军给打败;范先放弃了与自己前后夹击的策略,返身回援,结果同样被羽林、虎贲击溃。本来那个时候,袁绍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那就是并州的匈奴。可谁知匈奴也接连惨败,如今北军虽然仍在并州未还,河东只有南军与卫士共一万人,但袁绍所面临的压力已经很大了。

    到底是范先、程银这些豪强与匈奴的兵马太弱,还是皇帝手下的禁军太强?

    这是袁绍一直也想不明白的事,在他尚未考虑清楚之前,东边的战况也随之传来了:青州刺史臧洪终究不敌公孙瓒的猛攻,带领残兵撤往东郡;曹操放纵手下青州兵劫掠徐州,遭到徐州牧陶谦与刘备的狙击,最后粮尽退回兖州,与臧洪一同防御公孙瓒的兵锋;而公孙瓒在拿下平原之后,立即带兵与吕布在济南、齐国等地展开大战。

    虽然此时还没有分出胜负,但最终谁胜谁负无疑是件很明显的事情。

    当初以区区几个策士就挑动了整个青徐大战、河东叛乱,自己从容的领兵西进,击败黑山,兵临壶关。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与长安、与朝廷是如此的近,似乎只要迈过壶关这道高墙,自己不仅能立于不败之地,甚至能进窥执掌天下的权柄。

    可是他,冀州牧袁绍,如今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空旷阴冷的中军大帐里,看着外面绵延不绝的阴雨,悲慨叹惜。

    外面的细雨越发让人心烦意乱,袁绍索性不再看它,回身走到桌案前。桌上规规整整的摆放着几份公文,一张纸铺在桌上,砚台里盛满了刚磨好不久的浓墨。

    刚一坐下,袁绍就闻见了一股墨香,这墨香让他烦躁的心境顿时平静了下来。这时监军、奋武将军沮授适时从帐外走进:“明公,一切都安排好了。”

    袁绍抬眼看着对方,没有说话,沮授也略有些尴尬,顾自坐到一边的席位上去,等到人们接连到齐了,袁绍方才开口道:“顿兵城下,久战无功,如今勒兵返归,我实在不甘。”

    座中数人俱是一惊,心说昨晚好不容易劝服了袁绍,怎么今天又改主意了?

    “明公,公孙瓒击破吕布只在旦夕之间,冀州乃我军根基之地,不容有失。大军在外,每日耗费无数,也宜早些回师为上。”田丰将昨天早已分清了的利弊又说了一遍,他知道袁绍好名,有时候也会犯犟。打了这么多天都没能打下壶关,而且还是败在籍籍无名的张辽手下,万一觉得有失颜面,非得死磕下去,那可就不妙了。

    说罢,田丰复又瞪了一眼静默不言的郭图,郭图正准备接口说话,此时受到田丰的眼神暗示,心里霎时有些不悦。他想,自己这时候若是说话了,岂不是低了田丰一头?于是他尽管也不愿让袁绍在此拖下去,此时却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郭图不发一言,只好由淳于琼代为进言了:“眼下时不利我,见机勇退,也不失为大将善断之风。”

    袁绍面色稍稍缓和了下,他说道:“我也不是要改主意,再打下去会有怎样的结果,我不是不知道,该如何退兵、往何处退兵,一应由昨夜商议好的去办,只是……我还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听到袁绍只是发发牢骚,田丰等人这才放下心来,只见沮授说道:“张辽不过略有勇计而已,前些天不还陷入我军重围,最后折兵而返,之后再也不敢出城搦战。可见其人不过凭恃勇武,不足为明公所虑。等此次回军,击退公孙瓒,收拾幽燕、青徐,即便张辽再勇武,也难挡我关东之劲旅强兵。”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为山止篑

    “庙算有余,良图不果;降龄何促,功败垂成。”【晋书谢玄传论】

    沮授身为监军、奋武将军,默然无声的坐在袁绍手边第一位,他不由对上袁绍满是打量的目光,静静地垂下了眼睑,不再说话。

    袁绍笑了一声:“我乃朝廷封拜冀州牧,守土有责,这次若不是在剿灭黑山军的同时,听闻河东有乱,有心为朝廷、为国家排解忧难,我又何至于兵临壶关,与张辽发生龃龉?幸而河东一干竖子不足成事,并州胡乱业已平定,朝廷至此安稳,我也再无进兵的理由,这次退兵,也是奉公敬诚之意。”

    郭图听着有些不对劲,袁绍这话把自己当作一个忠诚而又心存社稷的臣子,看着他郡不稳,便上疏请求为朝廷带兵平乱,谁知道朝廷雷霆手段,不待他援便一举荡平内乱,让袁绍的举动稍有尴尬。但这一切扯开来讲都是有理有据、合情合法跨境用兵这事谁没做过?袁术、陶谦,甚至是在幽州的公孙瓒当年不也是隔着一个冀州,擅自跑到平原打黄巾?

    除了知道内情的人以外,谁也挑不出错来,即便是朝廷有意苛责,也不过是高举轻放,难道还能因此否定臣子忠君卫国之心?或是一竿子将这些人全部处置?

    可当着他们这些自己人的面,有必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这是让郭图殊为不解的地方,也是让别人暗自警醒的地方。

    田丰说道:“本以为世道大乱、朝廷衰弱,正需地方扶持倾危。没想到董卓就戮方才一年,朝廷便能再度振作,真乃汉室之幸。”

    袁绍笑着应答说道:“这天下间,你我没想到的事可多着呢。”

    田丰惊讶的抬起头,霎时想明白了什么,立即对袁绍顿首道:“在下措置无能,本以为朝廷暗弱、尚未恢复,并州、河东等地亦犹未稳,若遭战端,必然要我等臣子为国奉忠,戡平内乱。却未曾料到朝廷尚且如此强势,乃使明公陷入两难之境,实在是在下之罪。”

    当初看在朝廷刚从混乱中稳定不久,各方势力在驱走王允之后互相勾心斗角。而那传言中‘光武第二’的小皇帝即便再有能耐,那也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罢了,摆平固执强势的王允全靠的是马日等人的支持拥戴,皇帝在其中出了多大的力外人谁也不知道。谁又能料定皇帝会那么快把各方势力再次拧成一股绳?抑或是将早已衰败的南北军再度锤炼出来?就连光武刚起兵的时候也未能有如此心机,何况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不谙世事的小皇帝?

    “时不利兮,我等已尽人事,落到如今这般景况,是我袁本初无德无能,也是天不我与,我又岂能怪罪田君?”袁绍状若无意的摆摆手,大度的说道。

    郭图明白了什么,借机插话道:“所谓‘知己知彼’,朝廷这次出兵之快、决断之速,实在惊人骇闻,而且范先与程银等人不遵定计,提前谋乱,几乎败坏我军布置,事情也殊为蹊跷。这里面若非朝廷早有预备,在下是断然不肯相信的,时至今日,到底还是我等对朝廷知之甚少,判错形势所致。”

    田丰顿时一噎,此战所有的计划表面上都是田丰主持的,郭图等人不过是完善了些细节,其实却是他与沮授两人共同的谋划。但袁绍只见到他一人的动作,所以此次没能达到预期的战果、预判错了局势,袁绍心里也只会迁咎田丰。

    在一开始的推测中,众人以为朝廷内斗不休,又是突然得知叛乱,从手忙脚乱到团聚人心、从互相扯皮领兵人选到筹措粮草、制定战略,至少需要月余的功夫才能办好。那时候以有备算无备,程银早已稳据蒲阪,凭恃黄河天险,等朝廷的军队来了,要想攻破这道津渡也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到的事。

    所以袁绍至少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从容征伐,只要他们能在此之前与范先联手击破壶关,壶关一破,上党、河东便唾手可得。然后稍微对并州豪强让出利益,尚未制服并州的刘虞自然也就不在话下。袁绍谈笑之间便能将河东、并州收入掌中,最后以重兵据守蒲阪等黄河要津;使於夫罗驻守上郡、西河;再以势压人,逼迫河内张杨站队,与自己对抗朱。

    这个时候他就能从容上表,为自己擅自平乱的行为作出解释、恳请降罪。凭届时的兵威,自己大可将王允重新扶回台上,若是他不愿屈从,朝廷也总会有人对自己伸出橄榄枝、将自己当做外援助力。只要在造成既定事实的情况下满足朝廷面子,便能名实兼备、皆大欢喜。

    等袁绍声望隆重、坐拥二州、遥制中枢,公孙瓒即便赶走吕布、抢下青州了又如何?曹操、臧洪等人自然会看清形势,与他一起对付公孙瓒。至于袁术,他远在扬州也跳不了多高。

    这一系列描述未来的美好蓝图深深打动了袁绍以及其麾下所有心腹谋士,对当时的袁绍等人来说,这是一个扭转局势的博弈;也是一个拓展后方纵深、借机威压朝廷、掌握主动的最好最快的法子。不然等朝廷恢复实力,刘虞在并州扎稳脚跟,自己就再也没有染指的可能了。

    可谁也没想到,有七成胜算的他,最后会输的这么彻底。

    这绝不仅仅是张辽的缘故。

    郭图有意将责任推卸到田丰头上,田丰自然不愿一力承担,他阴阳怪气的说道:“是啊!当初郭君也说,此战若成,进可入朝,为国家居摄理政;退可结援诸公,在外承制封拜。只可惜顿兵于此,许攸未能控驭范先、程银,自己也不知所踪,就连并州那里也毫无动静,错判形势,又何止于此?诚然可惜啊。”

    此次由田丰主持的军事行动只是明面上的,其实在暗地里还有政治上的举措,这却是全由郭图等人制定的方略。比如说派遣许攸前往河东串联,指挥作战;与杨氏、黄琬等人初步接触,为他们驻兵河东之后将手伸向朝廷的行动而预热;甚至是与太原王氏的联系也都是郭图等人一力促成。

    可现在的结果却是许攸不仅寸功未建、自己都生死未卜;杨氏等人对他们的接触虽然未有告发,但一直都保持着置之不理的态度;就连一开始热衷于借袁绍之势的王允,这时候也与他们几乎断绝了往来。

    被田丰夹枪带棒的这么一说,郭图心头气恼,转头看向田丰说道:“那些策士说客再是能言善辩,说到底还是得依仗身后的实力,如今眼见大事难成,任谁都不会倾心托付,何况是漠然置之?”

    “战事不利?”田丰霍然张目,作色道:“当初我便说了,宜早进壶关,是谁说张辽无名小儿,不足为虑?许子远贪财德薄、而无深谋大略,又是谁说他熟知兵法、经历战阵,足以驭使范先、程银等短谋之辈?”

    “好了!”袁绍适时打断了两人互相推诿的话,他本来就心里烦躁,以往看见两人斗嘴都会有些欣慰的他,此时却皱起眉头,淡淡说道:“世上岂有生而知之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到底是留侯才有的本事,我等俗子难以设想周全也不足为怪。如今朝廷有力平乱,我等臣子理应庆贺,不宜再顿兵于此。至于其后会有什么戒书,那也是应得的,我于心自知无愧即可,无关诸位的事。”

    袁绍这话让众人有些惭愧,一时纷纷顿首谢罪。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有不测

    “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礼记中庸】

    袁绍手底下这批谋士也不是蠢人,谁家背后没有一份祖宗创下的基业?以往是看在汉室倾颓、天下崩坏,而袁氏素有声望的份上甘愿供其驱使。如今遭逢大变,中枢再度振作,还会有几人乐意随他继续跟朝廷做对?

    他的眼神若有若无的在分坐下首的田丰、沮授、郭图、淳于琼等人脸上扫过,虽然一个个都是面容沉静,态度诚恳,与往常面对时一般无二,但袁绍知道,这些人里,肯定有人变心了。

    这是个无中生有的猜测,却让袁绍心里尤其信服,他并不认为这是源自于他在壶关下折戟沉沙、真正见识到了皇帝的权威之后,一时心虚后怕并推及度人所导致的疑心。而是认为这是早有预谋的算计,如若不然,为何自己顿兵壶关这么久都无计可施?为何朝廷上布置的暗子没有对皇帝御驾亲征作出半点暗地里的阻挠?

    袁绍认为自己手下肯定有人起了异心,兴许还跟朝廷互通声气,不然凭他们的才智,绝不至于此。

    当然,这些都是空口无凭的事情,袁绍内心里再是忌惮猜疑,外表上也得是一副宽厚待人的模样。而且现下也不是找内鬼的时候,首要的是先稳定人心,给自己接下来继续割据地方、抵触朝廷的举动找寻一个能说服人的理由,把他们都拉下水。

    不然的话,田丰他们大有退路,可以转头追随皇帝,而自己趁朝廷衰弱时犯了许多错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回头的:“!”

    他故意做出一副惋惜的神色,十分慨然的叹道:“天子年少英睿,一年之中便已振作局势,最早我还真以为这是天不弃汉室……可是,我最近听闻关中发生了几件事,联系起从前,心里却实在放之不下,甚至有些疑惑。”

    田丰等人惊住了,隐隐察觉袁绍此言必将非同小可,念头急转之下,纷纷直起了身子,以示恭听。

    袁绍眼珠转了转,忧心忡忡的说道:“诸君可还记得今年岁旦的日食?”

    “岁旦日食,各地黎庶都惊骇莫名,明公现在提起来,尚且犹在目中。”郭图与田丰等人早已因此陷入沉思,而淳于琼却尚未琢磨出什么要点,单只是配合的接话道。

    袁绍点点头,叹了口气:“我听说天子事天不孝,则有日食星移。往年也曾有日食于正朔,三光晦暗,五纬错乱的故事。故而自孝顺皇帝以来,国祚就一直不兴,孝冲、孝质等皇帝频频冲龄早夭,恐怕这就是天咎的缘故。”

    沮授微微睁大眼睛,张了张嘴,良久,方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明公的意思是,这次日食也是天命昭示?我看当不至于如此,即便孝章、孝明皇帝在时,也曾有过日食,何况国家也已按制度罢黜太尉,想来也已无事了。”

    “真是如此就好了。”袁绍意味深长地看着一直不出声,这个时候才开口说话的沮授,闷闷的说道:“你想想这些年的灾异之多,警示之彰,可是以往能比的?”

    不待人言,袁绍便顾自一一列举道:“初平元年二月壬辰,天有白虹贯日。三月乙巳,也就是朝廷迁都长安,国家第一次幸未央宫的时候,天下大雨,白昼如夜。十一月庚戌,镇星、荧惑、太白合于尾。初平二年六月又有地震。九月的时候,蚩尤旗见于角、亢之间……凡此种种,不得不让人多想。”

    郭图脸色变了变,面对这种事,即便是一直以袁绍唯命是从的他,此时也有些犹疑不定的说道:“那时候董卓谋逆作乱,败坏朝政,这应该是天咎于彼,不一定是国家之罪。”

    “我也是如此想,但这到底是国家登基不到两年,生出的灾异便远胜前代,我以为,恐怕不只是董卓一人的事。”袁绍看了郭图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又继续说道:“若仅只是亲政以前就有,亲政以后灾异绝迹,到还好说是天命汉室,可是今年呢?岁旦日食,三月的时候,长安宣平门外有屋自坏。六月的时候还听许攸传讯来说扶风大风,夏天居然还下起了冰雹,从未有事的华山也在这个时候崩了,预示大乱的天狗星也往西北行。”

    众人纷纷凝眉语塞,此时他们如何不知袁绍话里的意思?这三四年发生灾异的频率远超于从前,以前的皇帝几年都遇不见几次的灾异,在现今这位被传为‘光武第二’、有中兴气象的皇帝身上却几乎一下子就凑齐了星变、日食、山崩,天灾等预示着衰亡的异象。

    前两年到还可以拿董卓乱政为理由解释,可这一年是皇帝亲政,手下的公卿无不是深孚德望的名臣,发生了灾异,还能怪在谁的头上去?

    虽然田丰等人对这些神秘莫测的灾异是发自内心的畏惧,但并不代表他们完完全全的相信这些东西会有什么预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的道理,每个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大致信服。

    要让他们赞同皇帝德不配位、遭上天厌弃的想法,从而与袁绍继续跟朝廷做对,除了灾异这个堂而皇之的借口以外,更需要实际的利益才能打动人心。

    袁绍也知道这一点,在抛出一段开篇之辞后,这才进入正题:“若求治世,明君贤臣,二者不可独立,如何才是真正的治世之道,诸君心里也比我明白。国家亲政以来看似行了许多良政,可一经详述便有诸多错漏。比如任能臣、却使降逆董承登临大位,更择其女为中宫;在关中开屯田、却擅夺豪强之地;兴太学、却设经营、经济等末学与经学并立;增国用、却重开盐铁专营,这可是孝武皇帝时的弊政……除此之外,国家生性寡情,王司徒诛董有功,却遭受罢黜;其手段也甚是酷烈,且不说李等降者如何就戮,但说河东范先、程银等人经次一叛,下场如何,也不言自明。”

    袁绍是打算用灾异来质疑天子的威望,然后再暗示皇帝多次施政的手段,俨然是冲着抑豪强大族的路子上去的,现在是重开孝武皇帝时的盐铁,那以后呢?告缗、迁豪毁了多少大族,皇帝现在没这个打算,谁知道以后?皇帝的行为太不可控、也太让人觉得危险了。

    如果皇帝以后威权独揽,真要这么做,那他们是否能有像今天这样的实力,团聚起来对皇帝予以反击?以皇帝现在表现的能力与手段,到时候自己未必能够保全家业。

    如果真要反击,为何不趁现在去做?

    “国家无人君之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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