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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推刃之道

    “臣不讨贼非臣,子不复仇非子。”【春秋公羊传】

    此时不是让臣子揣度君心的时候,皇帝说完,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让自己感到为难的地方:“先说曹操,我适才也说了,为父报仇乃天经地义,本无可厚非,但他迁怒无辜,这确实有罪。朝廷一向伸张爱民之意,曹操擅自妄为,我本该严加惩处,可如今正处用人之际,若是太过切责,曹操索性去投奔他的旧友袁绍,如此二袁连接声气,中间再无阻碍,届时该何如?若不闻不问,对其恩遇亲近,那又置王法于何处?

    除了刘表、公孙瓒以外,处在袁氏兄弟中间的兖州,也就是曹操的立场,对皇帝来说同样至关重要。他们也是皇帝‘合众弱’的争取对象,只是他们二人之间龃龉,不太好办。

    “唯。”荀攸说道:“臣也是如此以为,曹操、陶谦各有大罪,但时局如此,倘若朝廷对彼等稍有失当之处……可就不止罔顾王法那么简单了。兖州地处二袁之间,天下之中,四战之地。曹操有雄才,朝廷正需要他镇守此处,隔绝南北,以免二袁联结声气。即便是要定罪,那也得等到以后再谈及此事,而不是现在。”

    贾诩曾认为皇帝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为了掌握权力,他可以狠心铲除、甚至是逼死王允;为了制衡朝局,他可以让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成为皇后;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雄心壮志,他可以放弃去学光武得天下的成功案例,毅然选择最大的难度、不惜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在为徐州百姓的惨死而感到惋惜,甚至想将始作俑者曹操、陶谦两人绳之以法。古往今来,要想争夺天下,谁会有这些妇人之仁,谁又会把这些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贾诩自己也知道,真正明智的做法就是不去管曹操等人犯下多大的罪过,该给兖州牧的给兖州牧,该用名利拉拢的就用名利拉拢,只要暂且收拢他们的心,能为自己所用,最后平定天下就好了。

    给黎庶伸张王法,在这个世道中论是非,说起来是多么的可笑,但皇帝似乎还是想在利益与公道之间选择一个平衡点,这还是那个冷漠无情的皇帝么?

    贾诩看着皇帝微皱的眉头,心里不由涌现出一种很复杂的情感,而且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秋后算账,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皇帝接受了荀攸的这个方案,他手里拿着缰绳,目视远处,那几个在干涸的渠道里放牛撒尿的牧童正躲在桥下,对着皇帝这一行衣着光鲜的贵人们好奇的指指点点,时或传来一阵哄笑,似乎有个小孩大言不惭的立下了‘丈夫当如斯’之类的宏愿。

    在这个时代,有的人一出生就拥有世间的一切,有的人一出生就注定给前者做牛做马,有的人死了会有千乘万骑前去吊丧,有的人活着那也是待宰的羔羊。

    世道就是这样,皇帝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他若是真的自私,大可不必这么麻烦,与士人共治天下就好了,死了之后轻轻松松就能得到一个‘美名’。

    可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活着就是要试着挑战那些可为却难为的事情啊。

    皇帝轻轻别过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贾诩,笑道:“贾公可有什么良策?”

    贾诩恍然回过神来,迟疑了一下,随即答道:“兖州关系紧要,曹操收降青州黄巾降卒,颇有武功。若是能使其投效朝廷,足以拦住袁氏兄弟合兵,让朝廷有机会各个击破。若是任其自至,则关东南北一体,将愈加难制。”

    他并不在乎曹操屠城是否有失仁义,他只在乎的只是‘利害’这两个字:“曹操即便有违仁义,那也是陶谦有过在先,朝廷稍加戒书斥责即可,绝不能严惩贬抑。”

    这是早先议定了的事,不过是复述了一遍而已,并不是贾诩真正的想法。皇帝点点头,眼睛仍旧是盯着贾诩看。

    贾诩垂眸避开了皇帝的直视,眼中光芒闪动,状若无意的说道:“陛下有意维护朝廷威权,自然责无偏待。既如此,天下以身试法的方伯可不止曹操、陶谦二人,公孙瓒当年擅自带兵越境,南侵冀州,其罪不小。孙文台擅杀州官,肆意攻伐,其人虽死,亦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王法何以立?”

    皇帝脸色顿时变了变,竟是没想到贾诩会这么说话。

    “大司马吴汉当年挥军入南阳,所行也是多遭残戮,光武皇帝可有降罪?麾下之将尚且如此,何况其余?”贾诩也不管这话有多么的惊世骇俗,自顾自的说道:“再者说,曹操为父报仇……”

    贾诩有意无意的看了荀攸一眼,接着语出惊人道:“未必有罪。”

    荀攸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恍惚间,他想起了郑玄。

    “曹操为父报仇,到底有没有罪,臣以为不如先下廷议,定议之前,不宜论罪。”

    场面沉默了很久,久到桥边那伙牧童都觉得无趣而离开,久到荀攸都有些心慌的时候,皇帝说话了

    “可。”

    贾诩得意的笑了,果然,在这个事情上,皇帝依然是那个刻薄寡恩的皇帝,只是他对臣子是无情,对黎庶是有情。

    万年令在收到传召之后,先是不可置信,反复确认几次后,方才在张绣的催促下从县衙走出来。他生的身材肥大,走起路来步步生风,很有一副‘官相’,但这种仪态未能保持多久,便在坎坷的道路上荡然无存。

    他走了老半天,张绣骑马跟在旁边,一脸的不耐烦,心有怨气的他根本不愿意将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缘故告诉万年令,这让万年令心里愈加惶恐不安。

    好不容易走到了,张绣前去通传,没多久就回来了,万年令以为这就可以见驾了,谁知道张绣却带了皇帝的一句话:“让他怎么走来的,就怎么走回去!”

    万年令走过来又走过去,哪里不知道自己定然是惹恼了知道皇帝,所以才借机惩治他,既然如此,何必继续留任等待真正惩罚的诏书?倒不如就此离去,也好显得自己不愿受辱、并借此博名。

    于是他想到做到,当天晚上就挂印离去,没想到这正中皇帝下怀,他早已选中了接任者,又哪里会在乎这个万年令?

    等到第二天皇帝启程时得知了消息,当时就气笑了:“真是一出高风亮节!”

    “我本只想将其降官黜退,好歹全其颜面。可他如今这么做,倒显得我是错的了?”皇帝冷声说道:“去传杨沛,把这人抓来,明正典刑!”

    荀攸在一旁看着不说话,心里却是想着,恐怕这一切都在皇帝的预料之中。

    这个万年令注定要成为荡起波浪的第一个石子。

    大驾还没返京,他已经可以预见长安将会掀起多少风浪了。

第十一章 斯言既发

    “君反其国而私也,毋乃不可乎?”【礼记檀弓下】

    就在皇帝移驾左冯翊,在万年县郊率众告祭太上皇陵,并诏命迁弘农郡战俘家属、涉嫌叛乱的小豪强等三千余户充实万年公主汤沐邑的时候。冀州牧袁绍也早已率军回到了冀州,收到朝廷申饬的戒书后,袁绍不为所动,直接将其甩给了文士陈琳,命其写了篇文采华丽的表奏呈上去敷衍了一番。

    连朝廷的戒书都没有被袁绍放在眼里,更遑论原河内太守、现冀州牧张杨手中拿着的封拜诏书了。

    张杨本来只是瞅准时机,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了站队,却没想到被馅饼砸了脑袋,朝廷给他的回报会如此之巨!冀州!户口百万,谷支十年,专出强弩精兵的冀州如今是他的了至少是名义上。

    即便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朝廷驱狼吞虎的阳谋,常年被袁绍压制的张杨一时也控制不住自己,选择了打着奉诏上任的旗号,出兵朝歌。他到底是谨慎的,等他带着万余人抵达冀州与河内的边界朝歌县的时候,张杨又驻足不前了,因为他知道袁绍这时候要忙着将公孙瓒赶出冀州,两虎相斗,他不妨隔岸观火,乘机取利。

    “张稚叔若是真有胆略,敢犯冀州,大可直接到邺城来,我与他一决死战!他赢了,我把冀州让给他又何妨!现在倒又作那市侩姿态,逡巡不前,等着捡便宜,也不怕为人笑话!”袁绍站在楼阁之上,手里抓着一根详述军情的简牍,犹如抓着一柄锋利的短剑,威势凌然:“义渠!”

    身前一名面色沉稳的汉子从容有度的走了出来,声音低沉浑厚,语调平缓,让人听了不由得安心:“属下在!”

    袁绍麾下诸将,若说战功显赫,无人能及麴义;若说巧变识计,无人能及张;若说勇冠三军,无人能及颜良、文丑。但若是论及用兵稳重,临危不惧,则以蒋奇为先。

    这个姓字叫做蒋义渠的汉子,历史上他是袁绍在官渡战败后第一个选择投奔的将领,也正是他,在军士离散的乱局之中,为袁绍招徕残兵败将,迅速收束部众,这才使战败的袁军勉强恢复实力,不至于彻底崩溃这也是曹操不敢乘胜追击的缘故之一。

    如今同样是面临着危机的境况,袁绍也是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手下这个沉默寡言的将领:“我给你三千兵马,你即刻南下前往荡阴,不急进击,先坐观其变!”

    给自己带三千人不是为了防守荡阴,而是要去进攻兵马万余人的张杨?这个‘坐观其变’的意思,难道是指张杨军中会有什么变故不成?蒋奇虽是不明白,见袁绍没有解释的意思,也不再去问,顺从的接下了军令:“奇必不辱命!”

    袁绍大步上前,鼓励似得的拍了拍蒋奇的肩,在他身旁轻声说道:“此战把眭元进带上,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河内郡南可入雒阳、西可入河东、北又与上党隔绝丛山,更是邺城南部的屏障。若是不在袁绍手里,则根本无法让他放心,对此他早已在河内郡、在张杨身边布置多时,就等着哪天有个合适的契机,能为他一举拿下河内。

    “公孙瓒已兵至县,不日即至广宗。冀州百姓眼见又将受贼子残虐,诸君多为冀州人,如今这个时候,即便不是为我,也应当为故土竭尽智忠。”袁绍面色一沉,忽然作揖拜倒:“我袁本初不是贪恋权栈之人,朝廷既不信我,收我印绶,本不该继续留居州牧。可张杨是什么人?当初大将军派他去上党募兵,他却攻郡守于壶关,又寇略诸县,所过尽皆残破,这样的人能牧守冀州?朝廷识人不明,由此可见!”

    “明公有匡时之才,资望夙着,方今之时,近有公孙瓒强敌进犯,远有张杨聚兵虎视,冀州不能无明公!若非明公,谁又足堪就位州牧?”沮授飞快的看了袁绍一眼,抬声说道:“愿奉明公为主,请朝廷收回成命。”

    袁绍想不到这个时候竟然是脾气刚烈,不讨人喜的沮授第一个为他说话,尤其是沮授被他削夺了权柄的情况下。这他有些欣慰,此人到底是恪守君臣之义,关键时候还是向着自己的,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却断然说道:“不可!”

    他仍旧是那么的温文尔雅,不慕名利:“韩文节当年以冀州相让,是盼我能安定冀州,匡扶社稷,如今我实在有愧于他,更有愧冀州百姓!待驱逐公孙瓒之后,我自当辞退各职,前往长安请罪。至于冀州牧一职,实不该交由张杨,而应由诸位另举贤能,共上表朝廷以闻,若天子有知,自当许诺。”

    这是袁绍的惺惺作态,不仅是做给田丰、沮授等在场的本地士人看的,更是给整个冀州士民看的。他这一番话,先是说了张杨不配做冀州牧的原因,再是解释了自己继续留任的原因仅仅只是为了完成对韩馥让位的承诺,以及击退强敌公孙瓒,最后又怂恿、暗示冀州士人在事后‘选择’一个贤能做冀州牧,就如当初兖州人选曹操为州牧一样。

    既保证了自己继续留任的合理性与正当性,又为之后凭借驱逐公孙瓒的‘功绩’而被重新推举张目,而且显得是那么的大义凛然。一番话条理明晰,名实具备,除了袁绍自己的筹划以外,也与郭图、逢纪等人在私底下的襄助密不可分。

    危急之时,袁绍难得的雷厉风行,从容啸咤,让众人无不为其所表现出来的威势慑服。田丰等人镇了镇心神,互相交换了眼神,心里转着念头;袁绍说得对,张杨一个并州云中郡出来的老革,又有残害豪强的劣迹,岂能做冀州之主?而公孙瓒横行霸道,屡犯冀州,又岂能容他继续为非作歹?

    说到底,当前的危局不仅是袁绍一人的困境,更是整个冀州的困境,冀州众人也只有借助袁绍的魄力与名望,才能团聚人心,共抗强敌袁绍成功的将自己与整个冀州的存亡绑在了一起。

    郭图看着部分冀州本地士人的脸上,从犹疑不定转变为坚毅的神情,得意的笑了起来,不禁回头看去,恍然得见荀谌也在拿眼望向他。两人浅浅的对视一眼,便各自移开目光,又恢复到平静如常的神态。

    作为如今冀州士人的领头者,田丰不得不说两句以表忠心,他轻咳了一声,正欲说话,只见一人突然站了出来。

    “明公,公孙瓒犯我州土,害我黔首,属下愿请命击贼,还望明公允准!”

    袁绍定睛一看,原来是他手下从事牵招,冀州安平人,是个有名的义士,曾为保护老师的棺柩不为贼人破坏而声闻河北。袁绍入冀州之后,征其为从事,并使其统领乌丸突骑,可谓信重。

    牵招此人允文允武,又颇得袁绍敬重,尽管如此,他仍未有在袁绍手下得到什么重要的实权。原因无他,他是刘备的刎颈之交,而刘备又是死敌公孙瓒的同窗,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就注定不会得到大用。

    此时他一下跳出来请命,袁绍虽是心里得意刚才那番话的效果,但仍不可避免的有一丝疑虑,他若无其事的往田丰身上瞟了一眼,似乎误会了什么。

    “好!”心里想归想,袁绍面上还是做出一番欣慰的样子:“我冀州有如此勇义之士,何愁不能保卫冀土,击退来敌!”

    “明公,军情紧迫,当依来时定计行事。”田丰生硬的说道。

    “不错。”袁绍收敛了神情,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一回得给公孙瓒一个教训!”

第十二章 算我师旅

    “军无众寡,士无勇怯,以治则胜,以乱则负。”【武经总要】

    冀州,广宗城外。

    公孙瓒自从破了吕布之后,得闻袁绍返师,急忙给田楷留下万余人马固守城池,自己则带着两万余人以及从幽州调拨过来的万余援兵,共三万步骑连下平原、甘陵等郡国,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在广宗城下,他才算是遇见了冀州的第一道抵抗。

    袁绍手下大将麴义早已带着万人在城下设营建阵,摆好阵势,一杆高高的大纛在广宗城头肆意飘扬着

    ‘袁’!

    公孙瓒紧盯着城头的袁字大纛,又狠狠看了眼营寨中树立的‘麴’字军旗,这两人无不是他刻骨痛恨的对象,一个曾戏耍于他,利用他威胁韩馥、从而兵不血刃的拿下冀州;另一个则是在界桥以步卒大败他手中骑兵义从,差点让他精锐尽丧。

    如今他手握两州,精兵数万,乘胜而来,而袁绍又刚受挫败,这正是报仇雪恨的时候!

    三万步骑在公孙瓒的身先士卒下朝着麴义的大营冲去,他们早年吃过麴义的教训,此时再不敢一头扎进正中,反倒是分作两翼,呈左右夹击之势。

    “崔巨业!你这次若还是守不住,你就趁早回去看星星、别来打仗祸害自己人了!”

    身材精悍的汉子端坐马上,眼里望着气势汹汹的幽州军,耳旁却是回想着适才麴义在发号施令前对他说的嘲讽。想他好歹也是袁绍亲奉的座上宾,如今却屈居麴义这个西凉人的麾下,若不是他当初在巨马水被公孙瓒打的丢盔卸甲,他哪里会被麴义呼来喝去?

    这一次袁绍给了他机会,让他重新上阵,崔巨业不由握紧了刀柄,深觉此战对他意义重大。

    看着敌军越来越近,崔巨业再也按捺不住,提刀跨马,大声说道:“冀州安危,在此一战,杀!”

    敌军一拥而上,登时将左翼的防线冲出一个缺口,公孙瓒手下亲将文则身先士卒,带领众人冲杀在最前面。他与一名都伯打扮的冀州兵展开近战,灵活的身姿让他躲过了对方的攻势,文则抓住一个漏洞,狠狠一刀砍碎了对方的肩胛骨。怎料肩胛骨把刀狠狠咬住,太深了一时拔不出来,那都伯则一手抓住肩头的斫刀,一边大声惨呼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拿刀向文则砍来。

    文则不慌不忙,单手用力,用刀压着那人肩膀,将其生生跪在地上,再抽出腰间另一把短刀格挡,趁其惨痛着失手,迎上前一刀将其补杀。

    解决了一个都伯之后,他只顾抽出刀来,作为军官,他身后自有人会为他砍头记功。

    就在这时,他瞄见左手边突然闯来一名骑士,那骑士身材瘦小精悍,手中拿着一杆长长的马槊,正朝他刺来。文则来不及闪避,迎着冲了过去,崔巨业凭借马力,手中马槊正好顶到文则腹部的铠甲,那铠甲倒也坚硬,竟然未有被刺穿。饶是如此,文则仍然被强劲的马力顶飞了出去。

    文则倒飞了数丈方才落地,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刚一回过神便见到一杆长枪往他身上刺来,他连忙往旁一滚,堪堪躲过。那冀州兵见刺了个空,正想抽枪再刺,但文则不给他这个机会,他欺身上前,用左手撩开冀州兵身侧皮甲,右手的短刀就从空隙里捅了进去,顺着肋骨往左横切,一腔热血便从胸口处喷薄而出。

    这时文则的亲兵也纷纷赶到,文则换了把新的斫刀,他见崔巨业正骑马朝他这里赶来,惊惧后怕之下,赶紧往后退到自己的队伍中喘气,并指挥后续的将士继续往前冲。

    两军在左右翼僵持了一会,几乎是势均力敌,谁也无法将对方彻底击溃,但麴义这边到底是兵少,厮杀数合之后,冀州军的左右翼逐渐被公孙瓒手下精锐步骑压过,呈现不利的局势。由于体力消耗过大,很多将校在半途会像文则这般选择替换到后方稍作休息,以便于他们有时间抢回伤者和割取首级。

    尽管如此,双方仍然互相撕咬着,谁也无法脱离对方。

    冀州军都尉焦触看的心急,他对镇静无比的麴义说道:“将军,两边都快顶不住了,何不派援军过去!”

    “若连那些个杂骑辅兵都顶不住,崔巨业还是趁早滚回去观星吧!”麴义不为所动,他同样是个短小精悍的汉子,蜡黄的面皮紧紧贴着他高高的颧骨,上唇长着一绺短须,显得精明干练。

    “杂骑?”焦触隐隐有些吃惊,他难以想象对方这么猛烈的攻势居然只是对方的杂兵造成的。

    这怎么可能!他们手下这些人也是冀州的精兵,这么会被公孙瓒的杂兵打成这样!

    “公孙瓒的精兵早在界桥就被我杀完了,这一年来,他即便吃了刘虞的老底又如何?刘虞手下的兵一仗都未曾打过,从这些人里抽调的兵也叫精锐?那叫青壮!”麴义不屑的说道,他们麴氏一族当年远迁凉州,能在羌胡滋盛的西平打下一片家业,靠的就是几百家丁部曲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见惯了所谓精兵悍勇之后的麴义,此时还真没有将眼前这些人放在眼里。

    当然,为了安属下的心,麴义还是对焦触解释道:“刚才带头破阵的的确是公孙瓒的精锐不假,但这时候阵营已破,却迟迟未有杀至中军,显然是公孙瓒将这些精兵收回去了,只留些杂兵诱我分兵援助左右。只要我中军稍有动静,公孙瓒的精骑必然会朝我突击,没想到此人倒也不算太过愚笨,还想了些制我的法子。”

    “那,那我等怎么办?若是迟迟不派援兵,公孙瓒见此计不成,又使精兵攻我左右该如何?”焦触心里虽然佩服,但仍未因此放下心来。

    “他要来,我难道还怕他不成?”麴义冷笑一声,右手往斜上方猛地一抬。

    这时在他身后突然有数十人举着令旗左右奔跑起来,作出一副调兵遣将的姿态。公孙瓒遥遥见了,立时笑道:“计止此尔!”

    从前方左右翼抽调回来的精锐如文则等人收到军令,纷纷扶鞍上马,一个个叫嚣着往麴义看似空虚的中军冲去。

    就像是一只拳头,重重的打在对方袒露出来的胸口上!

第十三章 重蹈覆辙

    “吾不欲匹夫之勇也,欲其旅进旅退。”【国语越语上】

    公孙瓒亲自带着万余步骑往麴义中军冲来,他手下尽是燕地良马,转瞬间赶至,此时麴义的中军也纷纷从盾墙的后面冒出头,焦触带着亲兵站在最前排指挥部众,他们手里提着明晃晃的长枪或是斫刀,身上的札甲整齐精良。

    麴义说的没错,公孙瓒正是在等待麴义分兵的这个时机,很快两军就不过一箭开外了,对面骑士在马上的叫啸声几乎都清晰可闻。焦触紧紧凝视着公孙瓒的铁骑,恍然间听到麴义在身后开怀大笑:“公孙瓒,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光靠骑兵就能纵横天下了么!”

    猛然,一声尖利的哨声响彻中军,前排上千名步兵立时后退,这千余名步卒几乎在一瞬间骤然丢下刀剑,不知从何时拿出了藏好的强弓硬弩,也不待人下令,立即排成阵势向聚拢成阵的骑兵猛烈的射出密集箭雨。

    箭雨落入敌军之中,虽说不时有大批人从马上射翻下去,但那也只是浪涛里一朵朵微不足道的浪花,整支骑兵却依然有条不紊的向前冲锋。麴义放眼一看,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原来公孙瓒带着作为前锋的千余骑人皆身着甲胄,手上持着小盾,虽然在马上的行动有些迟缓,但却很好的拦下了先头的一批箭雨。

    “想拿来撞我的阵?”麴义忍不住回头看向城头上的那杆‘袁’字大纛,僵硬的笑了笑。

    这是公孙瓒在接手刘虞留下的幽州府库后,从中挑选出的千余坚甲,虽然一时未能训练成军,但足以靠着他们当做移动的盾牌,只要冲开了麴义的阵型,展开贴身近战,后续的身着轻甲的步骑自然不会怕对方平射的弩箭。

    为了一雪前耻,公孙瓒想了很多法子来克制麴义,诱使麴义分兵,露出空虚的中军,又使前锋穿上箭矢难以穿透的甲胄当做盾墙。当然这并不是他的全力一击,他还留了一支精兵在营中,随时防备袁绍可能会从城中出来突袭。

    公孙瓒腰悬箭囊,身背长弓,手中拿着长长的马槊,呼喊说:“杀!”

    麴义这时也命人挥起了另一面旗帜,他手下的士兵一个个同时竖起了长枪,像是平地上突然生长出一片茂密的森林,锋利的枪头从盾牌的上头露出,幸而公孙瓒手下的骑兵都被事先蒙上了眼,不然这一下就得在马群中引发混乱。当初麴义打败公孙瓒的时候就是这样,突然出现的弓弩与精兵将他引以为傲的精兵吓得惊慌失措,但现在过去这么久,公孙瓒已经不会让这种情况再次发生了。

    比之公孙瓒手下狂喊狂叫的军队,麴义带的军队却显得沉稳淡然许多了,他们一个个冷漠的像是不知道恐惧和战栗,有的手中抓着枪杆,有的拿肩顶着盾墙,有的则是在不断的发射箭矢。

    在这样狂热紧张的气氛中,麴义轻松自如,就像是回到了多年前与羌胡在凉州西平郡厮杀的时候,在公孙瓒等人冲至盾墙的时候,他站在台上,忽然想起了在并州一战成名的中垒营,还有那名不经传的高顺。

    也不知何时才能遇上啊。

    就在此时,公孙瓒的步骑精兵与麴义的枪矛丛林在一片惊天动地的喊杀之中猛地撞击在了一起。犹如巨浪拍击礁石,汹涌澎湃,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或者迟滞。这是精兵与精兵之间的对抗,身后的步兵纷纷涌上前去,后头的轻骑也有些跃过盾墙枪林,可刚一落地就接踵而至的士兵乱刀砍死。

    无数人疯狂的呐喊着、怒视着、有的手持长枪、有着紧握刀剑,就在他们撞在一起的瞬间,原本鼎沸嘈杂的人声很快便小了下去,刀剑相撞的声音、剑刃刺入人体的声音纷纷扰扰。

    两方人正面厮杀、纠缠到一起后,两军接触的阵线还算齐整,并没有很快扭曲或是混合糅杂,沿着这个阵线从左到右,马上的骑士拿着马槊在往下戳击、捅杀着,底下的士兵死死咬着牙,口角流血,双脚斜踏着地面,肩膀仍顶着已经受力向后倾斜的盾墙。刀剑互相对击、枪杆碰撞的声音闹哄哄的响作一团,所有人都机械的做这同一个动作,像是波浪持续不停的冲刷着岸礁。

    公孙瓒穿着厚甲,拿着马槊在人群中左右狂刺,他借着众力压垮了一段盾墙,带着人顺利冲进了阵中。胸口遭受重击仍披甲上阵的文则紧随左右,他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战场四周,希望能找到那个将他顶飞的崔巨业。

    在公孙瓒的指挥下,大批部众紧跟着冲了进来,用刀剑在身边不住的挥砍,力图打开一个豁口。麴义招手指挥令旗,立时便有数百人扑了过去,对着公孙瓒等人攒集锋刃,枪槊乱捅。

    公孙瓒从来就不是个合格的主公,他更像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他手下军队的每一场胜利几乎都是他亲手打下来的。正如这次突击麴义的大营,尽管麴义狡猾,未有如他所料分兵援助左右翼,但他依然凭借着前锋的坚甲撞开了大营。他知道自己在吸收刘虞的家底之后,靠着自己练兵的手段打造出来的新劲旅,不可能打不破麴义。

    只是让公孙瓒感到疑惑的是,为什么战争进行到现在,广宗城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在战争胶着的时候,城里的军队不该趁机出来突袭公孙瓒的侧翼么?

    他抬头仰看着广宗城上的那杆大纛,谁都知道那杆大纛在冀州军中的位置,它往往代表着袁绍亲临军中。公孙瓒也正是据此判断袁绍的主力就在广宗城,可此时的那杆大纛之下除了部分守城士兵之外,却没有袁绍的身影,就连其他将领的身影也没看见。

    一丝不安逐渐笼罩在公孙瓒的心头……

    他身前的敌军突然像海浪一般朝旁边分开,露出站在高台之上的麴义,麴义身材没有公孙瓒生的雄壮高大,但他从容的仪态让公孙瓒莫名的心慌。

    袁绍手下有六万多兵马,除去镇守各方的部队以外,能随时调动的也不过三四万多人,可如今在广宗城下就只有麴义的万余人马,剩下的人又去哪里了?

    “麴义!”公孙瓒按下心头的不安,沉声问道:“袁本初呢!他为何不出来!”

    “公孙瓒,你勇则勇矣,奈何愚也!”麴义极为狷狂的哈哈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没想明白么!”

    公孙瓒脸色煞白,怔忡了半刻,方才猛然醒悟。

    袁绍根本没想着在广宗城下与他决战,麴义只是打着袁绍的幌子,故意在这里拖延时间,而袁绍则肯定是带着他手中的主力北上突袭幽州去了。公孙瓒自从兼并刘虞的数万部队以后,经过一年的整编,耗费幽州全州之力,打造出了一支六万人的步骑。这次他为了应付青州、冀州等地的战事,抽调了幽州近四万的部队,剩下的都是些防守乌桓的留守军队。

    如果袁绍趁虚而入,公孙瓒在幽州的基业就可彻底完了。这个时候公孙瓒只能尽快回援,若是继续打下去,且不说他要花费多大代价才能吃下麴义的军队,就说是城坚池深的邺城也不是他就能轻易拿下的。

    “这岂能由着你?”麴义见公孙瓒没有选择撤退反倒是继续向他冲杀过来,面色一沉,心里明白了对方这是要以进为退,于是冷声道:“放箭!”

第十四章 勉为厌难

    “奎蹄曲隈,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庄子徐无鬼】

    公孙瓒一开始占据着些微优势,但听闻后方有难,自己眼见难以攻下邺城的情况下。凭恃着武勇与手下步骑的精锐,在一阵冲杀过后终于带着两万多人杀出重围,麴义兵少,又因为士众疲惫,所以也不敢离营追击,眼睁睁的放着公孙瓒离去。

    崔巨业一身是血的走了过来,把手上提着的首级往麴义脚边一丢,那颗头骨碌碌的滚到麴义的脚边停下,面孔朝上,正好是公孙瓒部将文则的首级。

    麴义低头略看了一眼,像是踢球似得将其踢到一边,若无其事的说道:“嗯,崔将军这下不用观星都能与袁公共饮食了。”

    四周忽然传来一阵讥笑,崔巨业善于观星,袁绍经常以此问他天象等事,有时起兴,还会拉他同吃同喝,待遇超然,甚至在最后把他安插在了军中带兵。冀州军中尤其是麴义的部下都很瞧不起崔巨业,何况当初界桥之战麴义击败公孙瓒主力之后,袁绍便以为公孙瓒即将败亡,便临阵换将,使崔巨业接替了麴义去围攻公孙瓒。

    结果崔巨业带数万大军都未能攻下故安,反而粮尽南归的时候被公孙瓒率部队追上,在巨马水大败,战死七八千人。

    这被崔巨业视为最大的耻辱,很长时间在军中都抬不起头来,袁绍这次既是为了暗中防范麴义、又是为了再给崔巨业一次机会,特意让他参与了这次牵制公孙瓒的战斗,幸而他这次没有失误,甚至还斩下了敌军一员将校的头。他将首级丢到麴义跟前就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能力,本以为这就能让自己扬眉吐气了,没想到麴义浑不在意似得,还刻意取笑他。

    崔巨业脸色涨红,好半天才说道:“笑什么笑!此时不整顿军旅,还在等什么!”

    这些人里面大都是麴义亲手带出来的私兵,根本就不怕崔巨业这个外将,仍旧在哪里低声讥笑着。

    在城中留守的袁谭与高览这时也走了过来,看到这副场面,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麴义微眯着眼,手轻轻一摆,像是关上了闸门,四周的笑声这才消失不见:“都听见了?”麴义往四处张望着,视线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肃穆着神情,低头不语:“全军休整两天,确保公孙瓒的确是往幽州而去,然后再拔营。这时候派人去南边的东郡传讯,请臧使君收拾部众准备反攻,我与他两路并进,只要收复了渤海、平原,公孙瓒的手就再也伸不进青州。”

    袁谭有些不悦,他代袁绍执掌大纛,按理说他才是这支部队的主将,可麴义却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有意发作,却碍于麴义当下的威势,一时奈何不得。

    毕竟麴义是当前冀州军中首屈一指的大将,当初曾是冀州牧韩馥麾下,因不满韩馥太过软弱而叛乱,最后与袁绍结盟,既为袁绍夺得冀州,又为袁绍在冀州扎稳脚跟,重挫公孙瓒。在冀州军中战功赫赫,性格蛮横专断,有时就连袁绍都指挥不得。

    故而袁谭与崔巨业等人心里再是愤恨,也只好强行忍着,留待以后。

    公孙瓒一路快马加鞭,奔袭返程,准备走河间大路回易县,路上却为关靖及时劝阻:“袁绍若真的进攻易县,难道不担心我等会从后杀到?这其中必然是围魏救赵,恐怕袁绍趁虚进攻易县是假,诱我等回军,在路上伏击是真。此行切不可走正路,不妨走渤海绕行北上。”

    “若是非你所想,袁绍当真围击易县又如何?”公孙瓒问道。

    “易县经营多年,堪比广宗,又有王门等将镇守,短短数日,绝难失守。”关靖笃定的说道:“若是袁绍当真围城而击,我军大可与王门内外合击!”

    “好!”公孙瓒此时也没有旁的办法,立即采纳了关靖的意见,绕道从渤海郡北上渡过易水,顺利抵达易县。袁绍的确听从了沮授的建议,并在他的安排下在河间北上易县的要道上布下伏兵。此时听闻公孙瓒绕道,失望之下,只得悻悻然的收兵县,与公孙瓒南北对峙,正式卡死了公孙瓒再度南下的道路。

    “幽州亦不乏能人,公孙瓒在危急之时还能明智果决,选择绕路北归,这也是我等不曾预料到的事情,怪不得沮君。”看着沮授略带歉意的神色,袁绍好言宽慰道:“沮君不要在忧心于此了,下去收束部众,我等过一会就班师回去。县就交给张,他正好就是河间县人,熟悉地理人情,由他守着是再好不过了。”

    “谨诺。”沮授这才躬身施了一礼,缓缓告退。

    袁绍看着沮授离去的背影,蓦然将视线放在了一旁坐着的田丰身上,脸上似笑非笑。田丰头脑清醒,反应过来后,也立时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

    “诶……”房间里就只剩下袁绍一个人,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头感慨着说道:“都是聪明人啊。”

    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阴影处,有个干瘦的人突然冒了出来,对袁绍执礼甚恭:“明公。”

    “陈君,你观我今日情势如何?”袁绍问道。

    此人又瘦又高,坐在席上就像是折起的竿子,他名叫陈逸,是孝灵皇帝时的太傅陈蕃之子,也是袁绍的汝南老乡。陈蕃当年与大将军窦武共同谋划诛杀宦官,后来事败被杀,陈逸也因此受到株连。幸而陈蕃的一个友人将陈逸藏匿于冀州甘陵,方才使其幸免于难,直到后来黄巾蛾贼造反,孝灵皇帝为了团聚士人,不得不解禁党锢,陈逸也因此蒙获官职。

    只是陈逸的父亲为了汉室鞠躬尽瘁,最后却被朝廷害死,这让他一直就对宠信宦官的孝灵皇帝心存怨恨。故而在中平四年的时候,他与术士襄楷造访冀州刺史王芬,与一干名士密谋废帝。

    最后事情泄露,陈逸也与许攸等人逃到袁绍门下避难。若说是对朝廷的忠诚,陈逸经历了家破人亡之后,那是半点也无,他一直想着的是如何推翻朝廷,至少是不能让孝灵皇帝的血裔继续做汉家天子。所以他也一直是袁绍身边最坚定的支持者,很多连田丰都不可说的事情,袁绍都会与陈逸商量。

    “此次连番大胜,冀州再无近忧,明公也算是可以稍松一口气了。”陈逸答道。

    “全赖将士用命,但他们出死力到底是为了冀州,还是为了我,却不得而知。”袁绍语气有些沉重,尽量不去想这些事情,他转而说道:“陈君,我引你为腹心,眼下有件事,非你替我去做不可。”

    陈逸福至心灵,他虽然才学不及他的父亲陈蕃,但论及计谋却远胜其父:“可是为了那件事?”

    这件事早在几年前两人就为此商议过,并且敲定了许多细节,只是中途经历了许多波折,时机又尚未成熟,这才一直寝废搁置。如今见袁绍似乎有意提及,陈逸突然就兴奋了起来,他的脊背挺直,像是一棵劲竹。

    “嗯。”袁绍简短的应道:“此地去博陵不远,你到那里之后,将他们请来,记得沿路潜行,不得声张。”

第十五章 温生绝裾

    “观其所以结物情者,岂徒投醪抚寒,含蓼问疾而已哉?”【三国志蜀书裴松之注引】

    广宗之战虽然不至于让公孙瓒伤筋动骨,但也标志着公孙瓒的势力退出冀州,并在一段时间不能南下。毕竟眼下已是深秋,若是再启战衅,难免会鏖战到酷寒的冬天,到时候两败俱伤,是双方都不乐意见到的。

    袁绍在冀州的一系列胜利巩固了他自壶关返回、接受朝廷戒书后摇摇欲坠的地位,冀州士人以田氏、沮氏、审氏等豪强为首,纷纷上表朝廷,言张杨残暴害民,不堪就任。又请念在袁绍守土护民有功,继续署任冀州牧。袁绍在得知此事后严词拒绝,在从河间返师时得知消息的他,邺城也不去了,直接带兵跑去了渤海郡,拿出了董卓曾经给予他的渤海太守印绶,暂时当起了渤海太守。

    这个作态自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其中最感压力重大的就是在公孙瓒的帮助下重新上任的‘青州刺史’田楷,他不仅要时刻防备着北海相吕布在东莱的反攻,还要准备调兵遣将应付他的死对头臧洪与袁谭、麴义、高览等将兵重返平原的战事,尤其是在袁绍兵临渤海,他更是对袁绍麾下的两万多精兵心惊胆战。

    尽管袁绍在渤海主要是为了防止北边的公孙瓒会南下救援田楷,但田楷面对着吕布、臧洪、麴义等人已经是左支右绌,他不是什么军谋大才,不然也不会一直被人欺负到现在,所幸他还有一个昔日的下属可以依靠。

    豫州,小沛城外。

    “听闻沛相袁公准备归隐南下,想必玄德公很快就要接替此位了。”说话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眉宇间有着燕赵男儿特有的英气。

    在他身旁并辔而行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嘴唇宽厚,上下皆蓄有胡须,两只耳朵又大又招风,身材属中等,手臂却格外之长。这正是齐国相刘备,数月之前陶谦因曹嵩一事而陷于苦战,公孙瓒作为他们这一系的领头人,不得不指使刘备前去援助。几番交战下来,刘备虽未能击退曹操,但曹操到底是因为粮尽退兵,也算是刘备完成了应尽的任务。

    按理说他这时候也该回青州去了,可由于此时阙宣身死、张潜逃,陶谦麾下一时没有倚靠,只好极力挽留刘备屯驻小沛。不仅拨给了四千丹阳兵以及大批辎重,更是暗示会为他争取到沛国相、兼某中郎将的位置。

    刘备当时正愁着找不到理由从青州那个各方角逐的凶险泥淖脱身,而且公孙瓒在冀州的战事无功而返也让他看清了袁绍与公孙瓒之间的虚实。于是他对陶谦的请求欣然允诺,何况陶谦手下的徐州比幽州富庶百倍,能提供给他的资源也比公孙瓒多得多,这让刘备更不愿再回去遭罪。

    投靠陶谦是刘备的一次政治投机,跟年富力强、羽翼丰满、勇而无谋的公孙瓒比起来,麾下有精兵富州而无强将能臣、垂垂老矣的陶谦更适合刘备团队的发展,这是明智的选择。但听对方这么一说,倒显得刘备有些因利而背义,他脸上挂不住,摇头说道:“我等南来只是为陶公施以援手,解徐州百姓倒悬之危,窃图他郡,非我本意,而况袁公清正有名?”

    “曹操业已退兵,此间事了,徐、兖之间短时日内再无大战,而青州又将再起波折,玄德公与我同是田使君属下,何不随我一同回返?”田豫的笑容有些揶揄,再次做出邀请道。

    “曹操是因粮尽退兵,而不是因战不利,锐气未挫,安知彼不会再来?而且徐州北有泰山群寇、西有豫州黄巾、南边的袁术据称也有谋徐之意,陶公老矣,手下没有良将,陶公于我恩情深重,我不能不为他操这份心。”刘备不认可这句话,眉宇间萦绕着忧虑:“自然要助他顾虑周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田豫展颜笑道,笑容里洋溢着自信与欣慰,像是在得意于自己看人的眼光:“青州乃兵危之地,东有吕布,西有臧洪,北有袁绍,田使君麾下万余兵马也难以支绌。玄德公是要成就大事的人,岂能为一个区区青州所牵绊手脚?玄德公安心留在此地,待我助田使君安定青州之后,你我各带兵马西进,共逐袁、曹。”

    那不知要多久以后的事了……

    刘备心中默默想着,他深知田豫有州郡之才,也是这些年来第一个主动接近他的士人,他身边就缺这种能为他策划军略的谋士,可他在收到田楷求援的信件后却执意要走,这让刘备看向田豫的目光更是难以割舍,口中再三劝道:“国让何不留下助我?我等可共成大事!”

    “田使君与我有亲,于情于理我都要过去帮他。”田豫抿着笑,态度坚定的摇了摇头:“况且徐、豫诸州英才辈出,玄德公又深受陈公、郑公、孔公等人赏识,公驻沛以来,四处征辟,陈群、刘琰、袁涣等豫州名士皆为掾属;陈登、麋竺等徐州士人无不倾慕。麾下能人无数,豫一介边鄙之人,去便去矣,何足记挂于心?玄德公不必再言了。”

    “诶、诶!天下贤才,我恨不得都与之结识共事,一同匡扶汉室,岂有嫌多而不嫌少的?”刘备也知道劝不住,只好把手送田豫又行了一段路,直到田豫的身影渐渐在林间小路里消失,他仍意犹未尽的张望着。

    “田国让去意已决,倘若兄长吩咐,我当为兄长将其捉来。”说话是是个体格魁梧的大汉,面容粗犷,有一把浓密的美髯,他与刘备恩若兄弟,说起话来自是没有顾忌:“我听说兖州名士边让不服曹操,拒绝征辟,结果被曹操派人杀死,而后兖州群士慑服,不敢稍有背离。田国让通晓军略,远胜陈长文等人,就这么走了,实在可惜。”

    刘备没有理会关羽话中的寓意,眼神意味深长,慨然叹道:“去年子龙也就是这么走的,说到底还是我不能留人啊!”

    他知道田豫是为了援助田楷这个本家故而返回青州,但这只是其中一层原因,另一层原因可能就是田豫坚持为公孙瓒效命,并且在心里抵触自己趋利避害、去楷投谦的行迹。这等若是从公孙瓒的麾下转投陶谦,虽然在当今这个世道,这本是无可指摘的事情,再仁义的人也要懂得如何做才能符合自己的利益、才能让自己走得更高更远,但田豫依然会有些不乐意。

    “赵子龙回冀州那是另有要事,这倒尚有可说。田使君不过是他亲族,他便能犯险相助,可他走时却不肯为兄长多设一谋,哪里有将昔日交情放在眼里?”关羽最看不得士人自以为神机妙算的模样,轻慢的说道:“此人看似为了道义,其实并不坦诚,心里还藏着自己的一套算计。”

    “田君也有他的苦衷。”一旁的张飞开口说话了,他的语调很慢,也是一语中的:“他的宗族都在幽州,即便再是亲近兄长,也不会舍家来投。”

    关羽听明白了张飞的意思,刘备一直依附于强者的羽翼之下,名望、势力到底是太微弱了,而且连个长久稳定的基业都没有。即便他志向不凡,格局甚伟,但有幽州牧公孙瓒这个本土的大势力存在,田豫根本不值得为了刘备舍弃家业,随他奔走。

    所以只能可惜了……

    关羽轻轻摸着腰上挂着的剑柄,虽然他很想为刘备留下田豫,哪怕是强留也好。但他心里也明白,强留田豫,固然能成全其最敬仰的刘备的心愿,却会违背他心里的正义,所以他一直很矛盾、纠结于此。

    “来人!”刘备突然抬声说道。

    关羽摸着剑柄的手与他的心登时一紧,凤目微张,露出一丝寒光。

    “给我把这片林子砍了!”

    张飞心里松了口气,不解的问道:“好端端,砍树做什么?”

    “因为它拦住了我看田国让的背影啊!”

    说罢,刘备忍着泪,决然的打马转身,扬鞭离去。

    关羽紧握着剑柄的手方才缓缓移开,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心早就冒出了一层细汗。

    他想起自己在河东杀人之后逃遁幽冀,随刘备一路走来,经历了不知多少艰难困苦。关羽仍然记得第一次与刘备上战场就遭遇了败绩,那时候刘备身边还跟着一干乡里豪侠,他说“即便身死沙场,我也希望我的朋友与我不离不弃、并肩作战”。那时的刘备正如现在这般豪气果决,也正是那一次让关羽真正认识到,这个人的身影值得他追随一生。

    刘备不是舍不得田豫走后会使他少一个军事上的谋士,他是舍不得在赵子龙之后,身边又失去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诶!这林子还砍不砍了?”张飞看见关羽也跟着刘备骑马走了,留在原地大叫道。

    “还砍什么,回小沛!”远远地,关羽的声音居然有一丝颤抖。

第十六章 变生不测

    “备豫不虞,为国常道。岂可以水未横流,便欲自毁堤防。”【贞观政要】

    三人带着部曲回到小沛城外的军营里,刘备遥遥的就看见一个年轻文士,身着深衣,仪态雍容的站在营门之前。

    “长文。”刘备眸色一深,随即换上一副笑颜,哈哈一笑,翻身下马:“你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他热情的捉住陈群的手,脚步不停,将他拉入帐中,边走边说:“你应我的征辟已是让我感激不已,用不着真的过来,在郯县照料陈公,陈公的身子要紧。”

    作为颍川陈氏的子弟,陈群能接受刘备这种人的征辟,并与他产生‘君臣之义’,按平常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陈群之所以同意应征,主要还是他父亲那一辈人的缘故。

    陈群的父亲陈纪曾为平原相,在平原的时候就与刘备结识,后来迫于黄巾贼乱、公孙瓒与袁绍争夺平原等多种原因,故而将平原相的位置‘让贤’给刘备,自己则避难于徐州陶谦处。在郑玄与孔融联袂同行入朝,经过徐州时,曾在徐州见过刘备,刘备的恩师卢植与郑玄是同门师兄弟,按辈分来讲,郑玄是刘备的师叔。

    孔融敬重郑玄,又与陈纪、陈群互为契交,而陶谦对郑玄持‘师友之礼’,连带着刘备与这些人都沾亲带故。

    一个小小的沛国根本不在刘备的眼里,他愿意留在徐州的真正原因,主要还是因为有如此复杂、如此强大的人脉圈的存在。这个人脉圈让他得以正式踏入士人阶层,郑玄很是青睐刘备这个晚辈只身赴援徐州的义举,并与孔融、陈纪等人将其推上了徐州的政治舞台,并且互相在私下里达成了一个外人所不知的默契。

    刘备是郑玄这些人刻意扶植出来以实现自身政治诉求的势力,今后若是皇帝再兴汉室,那么刘备就会被郑玄他们拿来与皇帝作利益交换、或者是天下不可避免的继续往崩坏的方向发展,那刘备也值得让他们加大投资。而刘备也有意利用他们对自己的扶植,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价值,这是互相利用,彼此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唯一让刘备担心的就是田豫走了,手下这些新征辟的人在现阶段会难以制衡,尾大不掉。

    虽然陈群作为豫州年轻士人的表率,首先应征为刘备掾属,但他与刘备只见过几次面,很多时候都在郯县照顾老父。这时得见,还有些不适应刘备亲密的与他手拉手,他很沉得住气,从容的说道:“冒昧前来,是我的不对,但上承父命,有件事不得不亲口相告。”

    “何事?”刘备把陈群拉到自己的主位上,要他与自己左右并坐。

    陈群受宠若惊,连忙推辞,而刘备却一直坚持,言辞恳切,陈群也只好从了。

    他坐在刘备身边,稍微侧着身子,有些无奈的笑道:“既是好事,又是坏事。”

    刘备含笑不语,目光炯炯,认真的看着他,陈群甚至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说道:“朝廷褫夺袁绍冀州牧之位,另命河内张杨为冀州牧的事情,府君想必都知道了吧?”

    何止是这件事,小沛靠近兖州,就连袁绍上个月将公孙瓒逐出冀州,驻兵渤海的事情刘备都知道的不比陶谦他们少。他知道陈群所来必有要事,不由挺了挺背,沉声问道:“愿闻其详。”

    “张杨本来屯兵朝歌,窥视冀州局势,但在听说公孙瓒败逃之后,再不敢进图冀州,勒兵返归。”陈群用手在桌案上指指点点,虚划出了一副地图,叙述说道:“就在返师途中,张杨部将眭固叛变,与袁绍派去河内的部将蒋奇、眭元进合兵攻打张杨。”

    “什么?”刘备向来沉稳,得知此事后虽是依然面不改色,但其实心里已经生起惊涛骇浪。他没想到袁绍能在应付强敌公孙瓒的情况下,还能分出余力来对付张杨,这让他愈加惊叹袁绍的实力,但他很快想到一个关键:“眭元进?他与眭固是什么关系?”

    “是本家兄弟。”陈群显然把事情的原本都打探清楚了:“眭固本是黑山贼,曾与于毒、白绕等人寇略东郡,后为袁绍剿灭。于毒等人身死,眭固率部投降张杨。当时我还好奇,眭固何不径直投诚袁绍,原来是有这一层关系在里面。想必黑山贼败亡那么快,也是有眭固这些人的功劳,袁绍手下到底不乏能人啊。”

    “那后来呢?张杨如何了?”刘备问道。

    “张杨没有防备,死于乱军之中,其部下杨丑带着残兵在获嘉、修武等地打出为张杨复仇的旗号与蒋奇交兵。”陈群淡淡说完,便拿眼注视着刘备。

    刘备乍一开始还觉得莫名其妙,心想袁绍即便教唆起了河内叛乱,那也只是让他惊叹一下袁绍的实力而已。毕竟河内离他那么远,打的再乱也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陈群何至于这么郑重其事的告诉自己?

    “难道?”刘备脑中闪过一丝灵光,好似明白了什么。

    “河内生乱,正处其南的河南尹岂会无动于衷?”陈群点出了关键:“前将军麾下两万人屯驻雒阳,若是动兵北向,那陈留的袁绍部将朱灵势必会西进河南尹,袭扰前将军侧翼、或是南下颍川。而与之相结的兖州曹操,若是既不愿随朱灵进兵,违逆朝廷;又不愿在朝廷与袁绍之间为难,该如何处之呢?”

    如果曹操不愿意在二者之间掺和,或是还不想那么快表明立场,就只能从别的找个借口,以示自己没工夫掺和河内那场战事。而坐观曹操四周,南有袁术设置的豫州刺史孙贲,他一时还犯不着再次与袁术全面作战;东面的青州乱做一团,想必他也不会去搅浑水;也就只有徐州,只有这个跟他有杀父之仇、且实力弱小的徐州,于情于理于势,都是曹操用兵转移自身视线的不二之选。

    “曹操要再攻徐州?”刘备沉声说道:“如今小沛虽有万余部众,但既有陶使君拨给的丹阳兵,又有我从青州带来的旧部,一时混杂,操训时短,恐难以抵御曹操。”

    陈群笑了笑,凝声道:“府君莫急,如今已至深秋,北方各州无不是刚经战事,部众疲惫,粮草不济,要打,也不过是河内有稍许战事。但等到明年,必然会因袁绍而有一场大战,届时各方云动……我在此要问一句,府君将何去何从?”

    刘备虽是奇怪陈群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毫不迟疑的说道:“吾乃汉室宗亲,替国家牧守一方,倘若朝廷有诏,备必当尽臣子责!”

    “善!府君不愧为朝廷忠臣。”陈群眸中精光一闪,又很快低下头去,拱手道:“如蒙府君不弃,群愿为府君往兖州走一遭。”

    “去兖州?”刘备不解。

    “曹操粮草不济,并非是真的想要动兵。”陈群淡淡说道:“东平相荀文若与我相善,可以代为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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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京室为墟

    “乃游览郊墟,凭吊园宅,侈都会之壮丽,写人物之殷阜。”【瓯北诗话】

    河南尹,雒阳。

    颍川郡掾吏刘翊站在城门前,看着当年闾阎扑地、气象万千的雒阳城如今已是残破不堪,城外甚少有成片开垦的农田,曾经的良田如今已被野生的丛林占据。而洛阳城里也大都是残垣断壁,虽然早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朱与新任河南尹便入驻雒阳,重新将其修缮,但仍有许多民居的破砖烂瓦未有及时清理,随随便便的散落在地上。

    雒阳令杜袭默默的走在刘翊的身边,有些不自在的笑道:“我刚来的时候,雒阳城比现在还要看不入眼,那可真叫荒城一座。现在可好了,前将军、河南尹都在雒阳驻守,各地百姓、流民也都渐次返乡,若不是眼下当务是笃行农事,不得大兴土木,我还真想召集劳役将雒阳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通呢,如今这样子,稍作门面就好了。”

    两人下马走过南宫故址,斑驳的宫墙,长街上头临空的半条复道,还有一道紧闭的、崭新的司马门。这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就像是老人经受了一辈子的风风雨雨,如今带着伤痕与疲惫,安静的坐在巷子口假寐。

    看到这里,刘翊那悲天悯人的性格让他忍不住眼角泛起泪来。

    “国家有明诏,不得重修雒阳宫室。”杜袭不知是见惯了雒阳衰败的场面、还是见惯了每一位来雒阳的官员在见到雒阳时痛哭流涕的样子,表情平淡的介绍道:“但门户洞开,里头的废墟让行人一览无余,到底有失体面;而且里面或许也有些珍遗被埋于瓦砾之下,为免盗贼流民乱入,所以特意让人把宫门宫墙都给重修、填补了。”

    刘翊偷偷揩了泪,对杜袭揖道:“有杜君在,雒阳不难恢复当年盛况。”

    杜袭是颍川定陵人,李等人带兵肆虐颍川时,他与同郡的赵俨、繁钦逃往荆州避乱,后来得知朝廷安定,太仆赵岐出关宣慰。故而约好一同返还,准备入朝自荐门庭,结果他被朱看中,直接给表奏为雒阳令,当时皇帝已有吏治科的想法,但见雒阳确实急需一个得力的能人理事,于是便破例授任了,只是将雒阳令的品秩由原来的千石降为四百石,仍称令。

    如今快一年过去了,赵俨等人还在吏治科预备将要开始的九月策试,而杜袭却已经成为治民理事的朝廷干员了。

    没有入吏治科白白蹉跎一年时光,在仕途上走在了赵俨等人的前面,这是杜袭一直窃喜的地方。

    “子相谬赞了。”杜袭谦虚的说道:“我只盼着天下太平了以后,大驾返京,国家见到雒阳安静无事,我便心满意足了。”

    刘翊,字子相,是颍川颍阴人,与杜袭是同郡老乡。刘翊家世豪贵,而且为人慷慨好义,常开私库以救助百姓。杜袭与赵俨等人当初很受刘翊的接济,此次作为颍川郡守徐的信使前来雒阳,身为雒阳令的杜袭得知后亲自出城接待。

    “对了。”杜袭好似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听闻徐府君颇为信重于你,年底的时候,想必会派你入长安上计吧?如何,凭你的才干,借此机会选入吏治科也不是难事。”

    这倒是刘翊没有想过的事,两人在步行经过宫门之后,立即上马驰行,他经过一番考虑之后,方才摇头说道:“不了,我还是舍不得家乡父老。”

    杜袭默然,当初他与赵俨等人南下避难,曾邀刘翊偕行,当时刘翊也是用这个理由拒绝了他。当时李在颍川肆虐,就连荀氏的宗族、庄园都受到了波及,而刘翊却得以独完,这不得不说是善有善报。

    人各有志,杜袭也不再提及此事,两人很快便来到了前将军朱在城中的府邸,这本是原中常侍赵忠的故居,由于占地宽阔,房屋保存还算完好,故而被朱‘借用’。

    才刚下马,迎面而来的便是跟随朱南征北战的老部下、河南典农校尉张超,他一见杜袭便摆手说道:“君侯不在这。”

    “又到那人的府宅去了?”杜袭闻言,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高兴。

    “诶。”张超是个忠厚的中年将官,他心里也实在想不明白脾气暴烈的朱为什么还会对个声名不显的年轻人百依百顺。

    “怎么了?”刘翊不明白两人在说些什么。

    杜袭叹了口气,说道:“是新征辟的军谋掾,性子有些特异,说起来你在颍川应该也听过他的名字……且随我来,我为你引见。”

    带着疑惑,几人很快来到另一处宅邸,这间宅子并不宽敞,像是普普通通的民居,从外面看完全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刘翊带着好奇与猜测随众人走进去以后,发现里面比外面还要平平无奇。

    布局规整的二进院落,几人才刚被苍头带引着走近主人的书房,便听见书房里传来几声吵吵嚷嚷的声音。

    这声音深厚有力,甚有威势,就像是一头老狮子。

    张超一听就知道这是朱的声音

    “你这小子,老夫好歹也是你的主官!”

    紧接着便是不紧不慢的轻笑声:“可在下刚才不是让明公你悔了两步么?”

    “你……老夫是说,你与我下棋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抱着美婢。”朱一时语塞。

    “哦”那年轻人仿佛明白了,然后用非常正经的语气说道:“明公要悔棋任凭随意,只是请恕我美婢与酒,不得相让。”

    “你!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咳咳。”杜袭有些受不了,与同样尴尬的张超对视一眼,没说什么,一起把虚掩的门推开了。

    饶是早有准备,房间里的景象仍是让刘翊目瞪口呆。

    房间里有三个人,一老一少相对而坐,中间是一盘下到一半的棋,老人正哭笑不得的怒指面前俊秀清瘦的年轻人,见到旁人走进,他立时收敛了笑,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而那年轻人则依然是不羁的笑着,他的怀里半躺半靠着一个美婢,乳峰在轻薄的衣衫下高高耸起,年轻人的一只手则正在山峰之间游走。

    不用说刘翊也知道他们各自的身份,这个老人就是奉诏驻守雒阳的前将军、领豫州刺史、钱塘侯朱。他对面的那个看上去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刘翊也认识,在颍川士人的圈子里,这人的名字想不知道都难

    “郭嘉郭奉孝,颍川阳翟人,现为前将军属下军谋掾。”杜袭面无表情的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代为介绍道。

第十八章 指通豫南

    “意其超逸绝尘,独立万物之表。”【答黄鲁直书】

    似乎是由于尴尬、或是刚才与郭嘉吹胡子瞪眼未来得及收住,朱的面堂泛红,而且颜色比一般人还要深,久久不曾消退。这从后世医学的角度来说,这种病理性的脸红一般是高血压,联系朱此时的年纪以及他在历史上的结局,皇帝若是在此,想必很容易就知道朱为什么在历史上会被气死了。

    性格刚烈,不愿失节是一方面,自己的身体原因则是另一方面。

    朱干咳一声,摆手招呼道:“都来了?且先入座。”

    说完,他忍不住瞪了郭嘉一眼,郭嘉识趣的一笑,手往美婢背上轻轻一拍,那美婢便自觉的站起来收拾好衣服,低着头走出去了。

    杜袭、张超等人这才向朱行礼,而后依次坐下。

    “在下颍川徐府君属下掾吏刘翊,奉府君之命,特来拜会君侯。”虽然有刚才那一段小插曲,刘翊心里对朱的尊敬依然不减。

    朱对颍川,是有恩情在里面的。且不论此前黄巾之乱,朱率军在颍川长社击退蛾贼波才,单就说是今年,朱率军从袁术手中夺回了颍川,使得颍川至此重归朝廷治下,不再受袁术割剥。朱对颍川先后两次的大恩,是刘翊等一干本地豪强士人所不能忘记的,所以在朱以豫州刺史的身份抵达颍川的时候,郡中大小豪强纷纷示好,并应征幕府。

    郭嘉就是在几个月前应朱征辟的。

    “徐孟玉在颍川还好么?汝南的孙贲、孙香等人可有什么动静?”朱伸手将其唤起,沉声问道。

    颍川太守徐曾与朱一同在宛城剿除黄巾,后来徐迁任汝南太守不久,袁术便指使部将孙香为汝南太守,兵发汝南,徐不敌败走。在朱收复颍川、抵达豫州的时候,想起了当年讨伐黄巾的往事,不由思念旧人,遂打听到徐的行迹,举荐他为颍川太守。

    “翊正为此事而来。”刘翊挺起腰背,正要说话,却被一旁的杜袭打断

    “君侯。”杜袭环顾众人,问询道:“此间既是议论军政,何不将骆府君唤来?”

    朱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合该如此。”

    说罢,他便吩咐张超遣人去寻河南尹骆业,复又对刘翊说道:“在骆君来之前,我们可别这么干坐着,你说你的,等骆君来了,在复述一遍就是了。”

    杜袭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但也知道朱办事就是这个风格,骆业为人还算是好相处,所以他也没想那么多。

    郭嘉皱了皱眉,有些闲不住,径直抓了把棋子在手上,低着头一颗颗的数着。

    “谨诺!”刘翊适才被打断了话,此时好不容易才再次整理好了措辞,缓缓说道:“据探报得知,盘桓在汝南郡的汝阳、上蔡等地黄巾蛾贼,近来似乎有聚兵的意图。彼等蛾贼渠帅何仪、刘辟、黄邵等人,众各数万,不可小觑。府君担心蛾贼有北犯颍川之心,特来派我传讯,并请君侯早做决断。”

    “坏事都赶到一起去了啊。”朱淡淡说道,抬眉看向沉默不言的郭嘉,说道:“当初在颍川的时候就该把这些逆贼杀绝,留到今天却成了一个祸害。眼下河内有乱、颍川不安,陈留的朱灵也不是个谨守本分的人,我军三面迎敌,若要各个击破,总得有个先后缓急才是。”

    “孰先孰后,君侯心里难道还没有个定数?”郭嘉笑了,他的声音清润温和,却带着一丝明显的嘲弄。

    朱竖起眉头,有些不满的说道:“郭奉孝,说正事!”

    “好好,谈正事。”郭嘉极为随意的将手中的棋子让棋盘里一撒,瞬间打乱了弈者好不容易铺垫的局势,待做完这一切,原本散漫轻傲的他立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眼神锋利:“袁术当初在豫州的时候,汝、颍之间的黄巾就与其交往紧密,如今袁术远遁淮南,更是要依仗他们与孙香、孙贲等人镇守豫州。二者连结声气,此次刘辟、何仪等人在汝、颍交界聚兵妄动,背后未尝没有袁术的授意。”

    “但杀二袁儿,则天下自服矣。”朱冷哼一声,说道:“董仲颖这话倒是说对了,当初天使宣慰关东,袁术还知道屈身奉好,袁绍却敢胆大妄为,如今关东一片乱象,都是这一对袁氏兄弟惹出来的。他们心里头就没有装着朝廷,更没有装着陛下!”

    “如今河内兵变,汝南有事。”杜袭有了一个不好的联想,忧心忡忡的说道:“这也太巧了,像是早有预告一样。”

    “河内是雒阳的屏障、颍川是雒阳的门户,都不能落入外人之手,若是河南有什么差池,老夫又如何对得起国家大恩?”朱摆了摆手,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森冷,这回他可不是刚才为了吓唬郭嘉而故意作色,而是真的发怒了:“老夫不管互为仇敌的这两个兄弟是如何重归于好,也不管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谋算。只要敢忤逆叛乱,我就要他们汝南袁氏瞧瞧老夫的厉害!”

    “此时无论如何,都要详表呈上,好让朝廷有所预备。”郭嘉没有理会朱的怒火,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深知这个老将的脾性吃软不吃硬,越是发怒就越不能劝。于是他径直问向刘翊,道:“孙香、孙贲二人可有异动?”

    刘翊不懂军事,本以为尽到了传递军情的义务就可以在一旁装木头柱了,却没想到郭嘉会向他发问,他楞了一下,说道:“未曾听闻,不过,据称袁术在扬州四处动兵,攻打九江、庐江等郡,此时理应固守郡县才是。”

    孙香与孙贲分别是袁术留置的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他们也都是孙坚的亲族,负责接替孙坚留下的职位、为袁术镇守豫州。

    郭嘉勾起嘴角,轻蔑的笑道:“袁术好逞能而无能,亲贤又妒贤,现今孙氏为其把握豫州,而扬州诸郡一时难下,袁术心里恐怕已经着急了。”

    果然,朱见郭嘉没搭理他,很快就自己消了怒意,而且也为郭嘉的观点吸引住了:“这是如何一说?”

    “袁术图谋颍川,何不派孙香、孙贲领兵,反倒要暗使黄巾蛾贼作掩耳盗铃之举?”郭嘉无不笃定的说道:“要么是庐江等地久攻不下,亟待孙贲南下相援;要么就是袁术不肯将此任托付给孙氏,以免孙氏独大难制。”

    “也有可能是故意试探,不肯直接与朝廷交恶?”朱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袁公路不是这样的人。”郭嘉很有把握的说道,他根本没见过袁术,但他却好似在对方身边待了一辈子一样:“他不像袁本初,袁绍做什么都要先想着颜面、声名,而袁术则不然,他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颜面、声名,这些在他兄长看来视若珍宝的东西,在他眼里不值一文。我料定他这次使黄巾北上,一者是趁河内有乱,我军不得不救之际,进图颍川;二者是想借机调走孙香,削弱孙氏。”

    “如此一来,事便易耳。”郭嘉身子前倾,注视朱:“蒋奇用兵谨慎,不爱奇兵巧计,说不好听些就是为人迂直。何况彼等手下才三千人,算上眭固的部众也不过五千。明公大可亲自带兵一万,走孟津北渡河内,杨丑早已心慕将军威名,起先是念在张杨有功于朝廷,故而没打算动手。没料到让袁绍抢了先,不然河内尚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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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制胜之策

    “昔称汝颍多奇士,故非谬也。”【旧唐书卷八十七】

    郭嘉轻描淡写的说着,语气随便的就像是在谈论棋盘上下一子该怎么走似得,而且全然不顾旁人在场。张超与杜袭等人在一旁听得惊讶万分,面面相觑,听对方这话,原来杨丑早就在暗中投靠朝廷了。若这次不是袁绍安插在张杨身边的眭固发起兵变,那么下一次,等到张杨可能对朝廷产生威胁的时候,发动兵变的就会是杨丑。

    总之无论如何,张杨的结局都会是被属下杀死,做主公做到众叛亲离,实在是令人唏嘘。

    “河内是当前首要用兵之地,哪怕颍川将起兵事,也要暂时搁置。”朱不再拿河内与颍川二者孰先孰后的问题继续考校郭嘉,自行说了起来:“只是我带兵去河内,汝南黄巾又该如何退之?”

    “徐府君当初讨伐过黄巾,也算是知兵之人。君侯大可点选两千精兵,与刘子相共赴颍川,晓谕各家豪强,聚集部曲郡兵之后,可得兵马数千,足以御敌。”郭嘉自信的说道:“至于退敌之策倒也简单,不仅能剿除黄巾残党,更能为君侯拿下汝南全郡。”

    “哦?”朱饶有兴致的问道:“黄巾拥众数万,猖蹶作逆,但凭数千之兵,何以破敌?”

    郭嘉伸出右手,左手手指在掌心轻轻点着,说道:“黄巾蛾贼最喜裹挟老弱,一旅之中,老弱便占多半,这数万人看似多,实则青壮甚少,此其一也。蛾贼青壮之中,足堪精锐者,甲胄刀剑具备者则更少,即便有袁术暗中支持,可他连自家部将都不甚信,又如何会放心黄巾?为了便于钳制,必不会提供太多军械,此其二也。”

    杜袭在一旁看着郭嘉自信不疑的神色,浑身散发着每个人在自己极为熟悉、擅长的领域都会有这种将一切把握在手中的魅力。不由得点了点头,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刘翊,二人默契的对视一眼,心里同样都是想着:郭嘉有如此谋略帷幄之才,即便是不拘细行,又何足怪哉?也难怪脾性暴烈的朱会在郭嘉这个年轻人面前放下姿态了。

    “此外,君侯可莫只知汝南有寇贼,而不知汝南亦有义士。”郭嘉说完,右手轻握,将左手的手指我在掌心,脸上似笑非笑。

    “喔、喔。”朱边点头边应声,捏着胡须说道:“老夫记起来了,几个月前我军至颍川的时候,汝南郡有两个叫李通、陈恭的游侠,手下聚集了数千部众,算是颇有军势,曾派人向我投书,想率众归附于我。可后来据说是陈恭被他的妻弟陈所杀,自相混乱,所以这事情也就耽搁了。”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郭嘉,如何不知这个清瘦的年轻人心里打什么主意:“那李通一介游侠,能在寇贼当道的汝南聚集部众,安静一方,很有几分手段,其为人也算明白时务、忠心朝廷。这时候凭他的能耐,因陈恭而起的叛乱想必也平定了吧?奉孝你是想让李通在黄巾进犯颍川的时候,从背后袭扰?”

    “不仅是他。”郭嘉在颍川潜居经年,对豫州地方上的知名人物都了如指掌:“何仪、刘辟等蛾贼聚众西平、召陵一带,而李通聚众朗陵,正好在其西南方。若是仅由李通一军,即便能击溃蛾贼,也难克竟全功,若有一军能从蛾贼东北处进兵袭扰,与李通并进,那么就能趁此一举弭平汝南黄巾、断袁术一臂。汝南黄巾一灭,孙香、孙贲又被袁术南调,届时汝南皆将为君侯所有。”

    “不是为我所有,是重归朝廷治下。”朱表情严肃的纠正道。

    “谨诺。”郭嘉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神采,认真的瞧了朱一眼,这目光稍纵即逝,所刻意保持的敛容屏气的正经模样也随之消逝不见。很快,他又变成了那个嬉嬉笑笑的郭嘉:“在下的意思是,汝南本属豫州,君侯乃豫州刺史,其重归君侯治下,也不算错。”

    “嗯……”朱的表情这才放松了些,他虽然自问无愧于朝廷,但作为领兵在外、镇守一方的重臣,这些容易犯忌讳的话还是少一些为好。不仅自己要谨言慎行,身边人也要如此,郭奉孝虽然不拘俗礼,但也该知道说话的分寸。

    杜袭将两人的神情都默默记在心里,不动声色的接口问道:“敢问除朗陵李通以外,汝南还有谁堪称义士,携部众相助?”

    郭嘉望向杜袭,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可那目光深处却是毫无半分笑意,像是看透了杜袭的想法:“与汝南相近的沛国谯县,不就有个倒拖牛尾,淮、汝、陈、梁间,皆闻而畏惮的豪侠壮士么?”

    “许褚?”朱想起了这个牵扯牛尾,倒拖耕牛行数百步,吓退上万汝南葛陂贼的猛士,半是感慨的点了点头:“此人不比李通,从未对朝廷有过示意,未见得会出手相帮。”

    “天下纷扰,正是英雄奋武之时。放眼中原,唯有君侯背倚朝廷,手握大义,君侯又早有威名在外,各方义士岂有坐守坞壁、不相投效的道理?”郭嘉说道:“只要君侯舍得印绶,遣使携文书相告,李通、许褚等豪杰必欣然起行。”

    郭嘉分析的很对,朱背后站着整个关中朝廷,他就是皇帝从函谷关伸出来搅动时局的手,虽然只有河南与颍川二郡,但谁也不敢小觑他真正的实力。何况朱有大义的名分,投靠他就是投靠朝廷,对李通、许褚这些豪侠来说,若想完成从豪侠到军功士族的转变,就没有比投靠朝廷还更好的出路了。

    “若是彼等来投,与老夫共襄汉室,老夫又何以吝惜区区将、校之职?”朱知道自己的优势,慷然说道。

    “徐府君虽知兵谋,但不善上阵作战。”张超突然插话道,他身为河南典农校尉,本来还以为这是加官,可熟悉了以后他才发现,朝廷的典农校尉、都尉、司马等军职,无不是给那些老将、庸将、伤兵甚至是投诚的盗贼头目安排的。自己虽是军官行列,但已经属于朝廷的二线部队,正常情况下根本没有出战的可能,他一直懊悔非常。此时有了机会,急忙请缨:“君侯若是不嫌,不若由我领兵?”

    “你若是带兵南下,中牟那边怎么办?”朱担心分兵之后,陈留的朱灵会趁机西进河南。

    杜袭忽然说道:“在下愿为效命。”

    “君侯不必过虑,分兵以后,河南还剩八千兵马,算上屯田兵也能补足万余之数。”郭嘉眯起眼说道:“君侯曾在中牟经营良久,只要固守城池,不轻易出兵,朱灵再是多谋,也一时难进。”

    杜袭善于调度,郭嘉善于谋略,有他们二人在河南,自己可以放心争夺河内,想到这里,朱方才点了点头。

    “子相,待我回府以后写好征辟李通等人的文书,再与印绶等物一同托付与你,徐孟玉那里,还劳你代为传告今天的军议,颍川也就全靠诸位了。”朱对刘翊吩咐道。

    刘翊正欲应下,却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什么全靠诸位啊?”

第二十章 遗策何算

    “视民不,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诗小雅鹿鸣】

    众人一愣,像是刚发现他们都快议论完了,作为本地长官的河南尹骆业这才姗姗来迟。

    骆业长着一副很正派的模样,无论对上还是待下,都是彬彬有礼的温和态度。他一进来便向众人告了罪:“琐事缠身,故而来得迟了,还望诸君恕过。”

    “不敢,不敢。”对方可是朝廷钦派的河南尹,与九卿一样都是秩中二千石,权位比同级的郡守还要大,整个河南、豫州地方上也就只有位在公下的前将军朱才能与之相提并论,张超、杜袭等人哪里敢接受骆业的道歉,皆发婉辞。

    骆业极有风度的一摆宽袖,翩然坐下,对众人一一颔首,眼神从他们各自的脸上掠了过去,最后看向了朱:“在下没来晚吧?”

    “事情也都议的差不多了。”朱坦白道:“子相,把你的来意、还有我等适才商议的结果跟骆府君说一下。”

    “谨诺。”座中便数刘翊这个颍川掾吏的职位最低,自然是由他陈述。

    骆业脸上挂着笑,侧耳听到一半,便抬手止住,道:“这么说,事情都议完了?不知在下可有什么能为君侯效劳?”

    河南尹与前将军从品秩上来说都是一样,只不过朱身上还有豫州刺史的官职、以及钱塘侯的爵位,是故骆业将自己放得很低,在朱面前自称‘在下’。

    平常听他这么说倒不觉得,可杜袭此时听上去,却觉得有一丝不对劲,总认为骆业脸上温和的笑容里还藏着什么别的情绪。

    “正有一件大任托与府君。”朱将制定的战略大致相告,然后吩咐说道:“大军一动,一应军资还得有劳府君居中调度。此外,河南的防务,也就由府君与杜子绪、郭奉孝一同担待了。”

    “善。”骆业不住地点头,笑着说道:“有君侯克定四方,实乃朝廷之幸,俟大驾返京,君侯即便入相也不是难事。”

    朱哈哈大笑。

    郭嘉不喜欢有外人在自己私人的地方待得太久,适才让朱在此议论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了,何况此次也无他事,郭嘉便把棋盘一清,鼓动着朱继续手谈,做出一副不留饭待客的姿态。骆业等人见了,也都识趣的告辞离开。

    “奉孝。”朱执黑往角落里布下一子,口中说道:“你好像不喜欢骆业这个人。”

    郭嘉这回倒是没有叫美婢过来躺着,也跟着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若无其事的说道:“本性如此,我跟谁都合不来。”

    但是,他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无论喜怒,脸上永远带着笑的人,最值得提防。”

    朱听了这话,垂眸不语,手中把玩着棋子,良久才往棋盘上放:“他至少心里放着朝廷……且不提他,你刚才似乎还有话藏着没说?”

    郭嘉抬头看了朱一眼,好笑的说道:“我都说完了,张超带兵在颍川御敌,李通、许褚等人率部从后袭扰,一举破贼。而后趁势南下,在袁术做出应对之前,将汝南收入掌中。难道君侯还以为我有隐瞒?这可就是不信我了啊。”

    朱摇头说道:“老夫平生最恨那些人故作姿态、自视清高,其实半点用都没有。奉孝的脾性甚合我意,虽然才相处不到半年,但老夫早已将你视若故友,岂会不信?”

    “那君侯适才所言,又是何意?”即便是得知朱这样的大人物都将他视若故友,郭嘉依然神色不改。

    朱正色说道:“许褚在沛国谯县,虽然带兵在路上拦截黄巾退路确实可行,但相比之下,颍川附近其实有更好的选择。而奉孝先前却有意避开了,从不提‘陈国’二字。”

    “只要李通、许褚二人之中,有一人愿意相助,此战便能得胜。既如此,又何必考虑陈王?”郭嘉笑着说道,有些不以为然:“我这可是为君侯着想,此战若是让陈王搀和进来了,可就不好办了。”

    “陈国地处陈留、汝南之间,颍川之东,无论发兵何处,都能左右战局。”朱露出一丝忧虑:“陈王颇有武勇,当年黄巾贼乱,陈国有弓弩数千,远近皆闻陈王勇名,故不敢反叛,陈国由此也是豫州唯一一个没有被黄巾侵犯的郡国。董卓悖乱朝政,各地州郡牧守起兵讨董,陈国也不例外,当时陈王亲自率兵屯驻阳夏,观望天下局势。”

    “诶。”朱当时就在朝中,亲眼目睹了四方兵乱,以讨董之名,行叛逆之实,就连有实力的藩王都生出野心。如今想起来,朱仍是有些无奈:“陈王勇武,陈相许清正,十数万百姓欣然归之……老夫如今担忧的不是陈王会不会出兵,而是陈王若是出兵了,又该如何。奉孝当以此事教我,而不是别过不提。”

    “辅汉大将军……嘿嘿。”郭嘉记起陈王在讨董时给自己打出的旗号,不屑的笑了,就从他当初只起兵而不进兵这一番举动来看,无非是为了虚造声势,想引起各路诸侯的注意。若是哪家实力强劲的诸侯看上了他的价值,兴许就是第二个更始皇帝,再往前进,没准还能做光武皇帝。

    只可惜当时联盟内部矛盾重重,各路人马心怀鬼胎,势力强劲的诸如袁绍正忙着图谋冀州,手上也有刘虞这个更好的人选;而袁术早有自立之心,更是不屑于与陈王接触。由此一来,陈王大造声势的起兵很快就虎头蛇尾、遭受冷落。

    郭嘉回忆原委,回过神来,发现朱正目光炯炯的期待着他的答复,他笑了笑,说道:“陈相许是汝南平舆人,是名士许靖的从兄,对汝南地理、人情知之甚深。若是彼有心匡佐陈王,必然会引兵南下,以帮助君侯讨伐黄巾为名,争夺汝南。”

    “是啊,到时候国家降诏下来,我又如何辩解?”这正是朱忧心的地方,他最怕的就是和陈王扯上关系,再宽宏大度的帝王都会对此心生猜疑。

    “君侯多虑了。”郭嘉信心满满的说道:“陈国岂是只有一个陈相?袁术在豫州时,心慕陈国富饶,对其府库中的粮草可是惦记已久,故而派遣汝南本宗袁嗣担任陈相,如今屯驻陈国武平县。内患未除,陈王岂敢擅动?何况许此人,有虚誉而无其实,才不堪任,绝非袁嗣的对手,想要他辅佐陈王开拓施为,左右局势,谈何容易。”

    朱这时醒悟道:“我险些忘记这号人!亏我尚且忧心陈国,原来是本不足虑。”

    郭嘉笑眯眯的打量着才下了个开头的棋盘,棋局上只有寥寥数子,在这个时候,棋子越少,可以做的选择以及将会产生的变化也就越多,每一步棋子都有无数的可能性。朱要走的棋路永远是那么一条,郭嘉早早就看透了,所以有时尽管任他悔棋,也改变不了预定的结局;而朱之所以永远也赢不了,不是因为郭嘉的棋路高深,是因为郭嘉根本就尚未确定自己的棋路该往何处去。

    作为谋士,他给朱提供了无数个选择,可朱偏偏置若罔闻,认准了一条路,这也徒呼奈何。

    朱走后,郭嘉独自站在书房中,手中拿着一份写在缣帛上的信件,内容是久为逢面的故友之间最寻常不过的问候,无论是措辞、还是落款,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字体流畅见字如晤,郭嘉眼前不由浮现出了那人伟美端庄的仪表。

    “都深陷泥淖了,不想着脱身,竟还想拉他一把?”

    “曹孟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啊。”

    空旷的屋子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那名美婢正安静的站立在屋外,似乎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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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鸡鹜争食

    “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心之人不怒。”【庄子山木】

    出了郭嘉的宅邸后,张超与刘翊二人要去收拾行装,点齐兵马,故而先行离去。为了方便办公,河南尹与雒阳令的官署挨得近,骆业便与杜袭顺道同行。

    “听说子绪在颍川有许多同好,不知如今都在何处?”骆业随意的发话问道。

    杜袭不敢怠慢,他二人并辔而行,缓缓骑马走在道上,此时微微侧身答道:“有的都去了长安,也有的蒙君侯不弃,征为掾属。”

    “君侯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啊。”骆业感慨了一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像是发自内心的欣慰。

    杜袭心里越发惴惴,有心宽解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骆业遂闭口不言,直到走回自己的衙署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桌案上堆积的案牍尽数推开,无数简牍登时噼里啪啦的散落在地。骆业一脸阴沉的坐了下去,全然没有适才半点翩然的风度,他咬牙笑道:“老革荒悖,竟敢欺我!”

    他好歹也是中二千石的河南尹,按制他也有奉朝请的特权,属于外朝官的一员。朱也不过是个与他品秩相同的前将军,最多封了个爵位,凭什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次说得好听要叫自己过去一同商议,可自己才迟来了一会,便等也不等自己,擅作决定。一来了就交代事情,根本不给自己有个提意见的机会,把自己当做是掾属了么?张超是老人,刘翊是外人,郭嘉是亲信,这些人不好为自己说话倒也罢了,直属自己的雒阳令杜袭却为何不发一言?难道他们都是些不通世故的庸人么?

    骆业是冯翊人,是朝廷钦派到河南的地方长官,本该是与朱一军一政,左右手互相配合。怎料他来到这里后,随着许多颍川士人进入朱幕府,他与朱之间的势力便此消彼长,不仅民政大权为典农校尉张超挤去一半,就连他自己在河南地方上的话语权也越来越低。

    无论朱是有意无意,许多颍川人出身的县令、邑长都听从前将军的调遣,时时向朱‘请命决事’,排挤骆业都是既定的事实。骆业早就对朱心怀不满,而朱又全不在乎此事,在他看来,自己既是前将军、领豫州刺史,又有持节的特权,骆业这个地方官在自己之下,听自己调派是极为正当的事情。

    朱只当骆业在闹无谓的情绪,他认为像是骆业这种既无太多才华,又喜欢装出一副名士腔调的人不值得他费心思去沟通,更无必要去设法解决二者之间的嫌隙。

    一个怨怒不及,一个无动于衷,导致两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加上出了今天这档子事,骆业深觉要是在这么下去,自己在河南就更加没有说话的权力了!何况朱势大,对朝廷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无论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还是出于对朝廷的公心,骆业自觉有必要打压一下朱。

    他想到做到,立即捡起跌落在地的刀笔与尺牍,伏在案上费心刻下了好几行字,除了开头与结尾,几乎每句话都是在说朱手握重兵,在河南是如何的只手遮天、越职揽权、难以约束骆业要借此在皇帝面前劾奏朱!

    骆业刚一刻完,正准备检查有无错字,一时却突然想到:自己这么做,挟私报复的意图未免也太明显了,而且朱即将出征河内,朝廷未必会为此治朱的罪。

    如果这道劾奏没有起到该有的用处,不仅白费苦心,反而会公开与朱决裂。骆业暂时不愿承担这样的后果,他果断将这根尺牍给掰折成数截,静静沉思了一会,又重新开始写一封与之前全然不同的奏疏。

    那奏疏的内容甚是有理有据,是言随着河南流民返乡,原本荒废的城墟县邑也开始恢复生机,朝廷应多派任能吏担任县令。在举荐了几个与自己相熟的关西士人之后,骆业又从中提到前将军朱在河南等地无论治民治军,都是功绩卓著,皇帝宜下诏封赏才是。

    由于关中与河南之间的驿道尚未完全开通,骆业心情急迫,特意使人从黄河乘船,逆流而上,在极短的时间内呈递御前。

    “河南尹原有县邑、户数几何?”皇帝拿着骆业的奏疏看了一遍,出声问道。

    “有京、密、中牟等县共二十一城,永和五年时,有二十万八千户,计一百万人。”司空士孙瑞博闻强记,应答道:“自朝廷西迁,雒阳、河南百姓大半随驾迁入关中,人民单尽,流亡四散。如今民户稍实,虽不及昔年十之二三,但县邑缺员,也是实情,朝廷宜早派能吏,推行良政。”

    “这么说,河南尹其下确实是要派人过去了。”皇帝心里想着,河南尹曾内掌帝都,外统京畿,豪门大族盘踞乡里,势力庞大,当年光武皇帝欲度田河南而不可得。如今河南又是董卓之乱,又是经受兵灾,其本地早就没有什么强势的士族高门这种情形就跟如今的河东一样。

    皇帝本来想着将地方改革的试点放在河南尹,因为河南土地平坦,易于大量开垦田地,不像河东只有一个汾河平原,农业的发展潜力有限。而且河南又是曾经的京畿,现在不趁着它一穷二白的时候大操大办,等以后河南恢复过来了,那就跟现在的京兆尹一样,再下手可就要考虑很多窒碍了。

    只是河南四周外敌环伺,与关中交通不便,不利于皇帝时时刻刻的插手调整,所以皇帝当时便放弃了河南,选择了河东。

    不过随着朱收得颍川,眼见又要拿下河内、汝南,河南即将从边界转为腹地,皇帝一开始的心思又随之活络起来。

    “河南尹及下属诸县,旧有员吏九百二十七人,如今制度败坏,县邑残废,河南尹仅有员吏三百余人。”司徒马日探得口风,赶紧说道:“去年年底上计,河南尹奏陈,在初平三年七月至十一月间,辗转返乡的黎庶以及招徕屯田的流民便近万户。今年河南无事,屯田也颇见成效,想必归来民户应比去年还多。臣以为,准河南多加吏员,重设县邑,益于官府组织修复民力。”

    当初商议河南尹的人选时,皇帝直接排除了关东士人这个选项,采取以西制东的策略,是故同意了马日的荐举。骆业是关西士人在关东的势力延伸,他的壮大,不仅能跟朱手下渐成气候的颍川士人分庭抗礼,更能助长朝中关西士人的势力。

    而且马日也理解骆业独木难支的苦衷以及迟迟无法打开局面的窘迫,有心帮自己人一把。

    皇帝垂下眼睑,顾左右而言他:“河东郡也是二十城,最盛时有九万多户,五十万人,这么多年下来,前次又有一番大战,也不知道还剩多少。河东、河南,两个司隶之郡皆是如此,再还有一个正处动荡的河内……诶,民生多艰!”

第二十二章 睹冰知寒

    “君子视微知著,见始知终,祸无从起,此思虑之政也。”【便宜十六策思虑】

    马日一愣,倒是没想到皇帝会这么说,反而是士孙瑞很快反应了过来,接口说道:“唯,当是时也,正宜拣选贤能以治事,以德教为本,则吏民可得久安。”

    “话虽是如此,但臣以为,河南凋敝已久,户口稀少,重设县邑除了新添官吏以外,并无益处,反而使百姓散布而居,更不易治。倒不如效仿光武皇帝的旧例,裁并河南各县,使返归百姓迁居一地,待人口繁盛,再另行恢复县邑不迟。”太尉董承持有不同的意见。

    “河南吏员短缺,即便不重设县邑,至少得多派干员过去。河南乃中原腹心,越早恢复,也能就近为前将军支持粮秣。”士孙瑞坚持说道。

    皇帝下意识的看向荀攸,对方正在众人末尾垂首端坐,像个局外人似得不想说话,只好说道:“这样吧,现下河南户口不丰,设置太多县邑也没什么用,但相应的郡丞、曹掾等吏不可或缺,朝廷当从三署郎中策选一批派任。”

    “臣谨诺。”马日伏身谢道,他身为司徒,策试三署郎是他分内之事。

    “朱在河南着实劳苦功高,等这回河内平定以后,再一并论功。”皇帝忽然提起骆业奏疏中的另一层内容。

    马日与士孙瑞有些惊异的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齐应了下来。他们二人心里清楚,骆业在奏疏里夸赞朱根本不是出于真心,反倒是在从旁暗示,让皇帝对朱有所警觉。可皇帝看上去并不吃这一套,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哪怕朱其人再是值得信任,必要的分权与牵制也是该有的吧?

    经过了那么多事以后,王允自裁,黄琬退隐,就连杨氏也呈现颓势,放眼朝野内外,就属司徒马日与司空士孙瑞两人为首的关西士人如日中天,何况有了大儒郑玄及其一干门生的到来以后,关西士人声势高涨。如今自然要巩固权位,把关东士人彻底踩在脚下,不使他们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是从私心来讲。

    从公心来说,将河南乃至于豫州的军政大权全部交到朱一个人手上,并不是个明智之举。人是会变的,谁知道朱会不会被权力侵蚀,生出异心?所以站在朝廷的角度,马日等人作为宰相一级的大臣,与骆业保持同样的看法。

    “陛下。”马日低垂着眉眼,义正言辞的说道:“如今南北军有三万八千人,平狄将军马腾、扬威将军樊稠与中郎将王方等人手下兵马也有三万多人,京畿之地,共有近七万兵马。而三辅盗贼弭平,外无兵祸,长安城附近实不需屯驻如此重兵……”

    董承忍不住插话道:“司徒,陛下在河东时才下诏增添南北军兵额,征六郡良家子、三河骑士入军。如今诏书下传一个月都没有,边郡良家子尚未来京,你这就想着裁撤军旅了?”

    皇帝面色不改,将骆业的奏疏往案上一丢,语气有些随意:“是像太尉所说的这样么?”

    “老臣绝无此意。”马日不慌不忙的说道:“臣的意思是,自去年年中到现在,朝廷剿灭关中贼寇、讨伐河东白波、今年又再平范先等叛贼,屡次大战,耗费甚巨,何况又有陛下亲政、大婚、岁旦朝贺等大典、以及给内外臣工、各地封国、羌胡使者的赏赐、还有布施屯田、招募流民等费……”

    跟浸淫官场已久的老臣议事永远是这样,总是要铺垫一大段前言才能进入正题,皇帝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好了,要言不烦,你想说什么就说。”

    “府库空虚,关中凋敝,京畿之地实在难养、也不需养十万之兵。”马日见皇帝张口欲言,语速立时快了起来:“臣不是要奏请陛下裁兵,而是想着,关中一时既然用不着这么多兵马,倒不如分兵出去。譬如这次前将军征讨河内、汝南,显得有些将兵不足……”

    董承这时像是刚反应过来似得,接着说道:“是啊陛下,前将军在河南不过两万兵马,既要防卫雒阳,又要分兵讨伐叛逆,这实在是‘捉襟而肘见,纳履而踵决’。倘若从关中派遣兵马赶赴河南,一来也能缓解关中粮草不足的窘境,二来也能助前将军一力,替他分担。”

    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帝如何不知这两人在唱什么双簧?无非就是董承看到河东一战,南北军几乎所有人都深受封赏,而自己的部众却只能待在京城养老,故而眼红,也想将自己的嫡系放出去捞战绩。至于马日,恐怕也是抱有同样的想法。

    关中凋敝已久,各项利民政策有的才推行不到一年,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京畿屯驻数万大军,确实给朝廷的财政与粮草储备带来不小的压力,董卓当初储备在坞的粮食与财货,以及朝廷历年为了防备羌胡而囤积在左冯翊、右扶风的粮草军械,都随着这一年来大大小小的仗、朝廷的各种花费而消耗得七七八八。

    皇帝不是不知道这个问题,本来他就想着等南下益州的时候将樊稠等人带去,让他们在攻坚的苦战中消磨实力,不然全靠南北军的精锐来攻打崇山峻岭的益州,打完之后恐怕也会有极大损失。

    打完益州之后,再将各军进行一次拆分、抽调,或镇守南中、或调至并州,这样整个京畿都只剩下南北军,才算得上高枕无忧。此时听董承这么说起来,他虽然觉得将董承的兵马调去朱手下是个好主意毕竟这么做一来能在朱身边安插势力,防止做大;二来也能削弱董承在京畿的军事实力,加大对关东的影响力。

    但是……恩出于上,在于皇帝想不想给,而不是臣子想不想要。

    再者说,董承与马日默契的合作,虽然可能是出于共同的目标和利益诉求,都想将自己夹带里的人外放出去立功,并没有真正联手的意思,但这也已经让皇帝保持足够的戒心了。

    在没有把事情弄清楚之前,皇帝不能随便做决定:“马上就要秋收了,关中这一年屯田开垦之地何止万顷?再有河东豪强之家抄没来的粮草,若无战事,这些都是够用的。等到了明年,朝廷另有用兵之处,到那时再做打算也不迟。”

    “臣谨诺。”马日见皇帝没有把话说死,就知道这件事尚有回旋的余地,于是也不急于一时,爽快的应下。

    而董承虽有些不情愿,但也明白兵权这个事不能跟皇帝顶缸,所以也讪讪的住了嘴。

第二十三章 便起告陈

    “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诗豳风鸱号】

    皇帝便再也无话,他让众人依次退走后,唯独留下了杨琦。

    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杨琦心里有些忐忑,这并不是因为皇帝突如其来的诏对给他带来的感受,而是一种按捺已久的期待,像是在黑暗中隐忍多日,饱受非议,终于迎来了第一道曙光。

    这是他杨氏浴火重生的契机。

    “我不在的时候,朝廷有赖杨公与司徒他们费心操持。”皇帝柔和的目光打量着杨琦清癯的样貌,还有那鬓角丛生的白发,认真的说道:“苍老了许多,可见真是有劳了。”

    杨琦心里不能说是感动,但起码得做出一副样子来:“陛下矜遇之厚,古今少比。臣虽不才,亦当力奋发,岂敢任意玩忽、有违恩遇?”

    “能说出这番话的,都是臣子;而能做到这番话的,才是大臣。”皇帝说道:“这两天朝廷可有什么新鲜事?”

    皇帝有平准监作为耳目,即便远在河东也能对长安朝廷发生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他之所以这么问,主要是想给杨琦一个主动开口的机会。

    “听说郑公前几日微服入太学,想窥见太学景况。”杨琦低声说着,带着一丝笑意:“结果被人认出来,引起了一场骚动,太学学子们不去读书,纷纷跑来见郑公。郑公也从窥见太学、变成被人窥见,不得已之下,郑公在太学讲了一个时辰的经义,这才得以脱身离开。”

    “郑公名闻海内,经学鸿儒,有此声望也是我预见之中的。”皇帝淡淡的说道,他忽然有些不耐,索性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窗边,亲手把窗子给一把推开,这宣室殿没种太多树,就只有三株代表三公的槐树间隔疏远的长在庭院里。他看着槐树苍翠的枝叶,心里无由头的有些奇怪这明明已经秋天了,叶子怎么还没赶紧落下去呢?

    杨琦悄悄起身跟在皇帝身后,他笔直的站立,也跟着将视线越过皇帝的肩膀往外望去,接着说道:“蔡公上疏称,一人之力,编撰《汉记》有所不逮,况其年长,精力衰竭、两眼浑浊,有时候更是难以济世,所以想请陛下允准郑公与他一同入天禄阁编撰。”

    “这很好,郑公与蔡公都是当世巨儒,有他们二人合作编撰,这《汉记》绝不比《太史公书》与《汉书》要差。”皇帝伸手摸着窗沿,说道:“料想马公当年也是编撰《汉记》的大儒,若不是他担着录尚书事,这回少说也得让他跟着去。”

    杨琦听懂了皇帝的意思,他也知道马日不是那么好动的,所以只把目光转到士孙瑞的身上:“司空少传家业,博达无所不通,彼曾为尚书令时,臣还想荐举他参与编史,怎料骤升三公、录尚书事,这倒不好上疏开口了。”

    想扳倒士孙瑞?皇帝不禁侧目看向杨琦,见对方神色如常,又不禁将头缓缓转了回去,重新看着那三株槐树。

    当初为了顺利平定河东叛乱、击退袁绍,皇帝一直在着手提防着朝廷内部的关东士人以及杨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皇帝宁可借着华山崩裂一事,罢黜关东士人与杨氏的代言人司空黄琬,也要扶持关西士人的二号人物进入中枢,让关西士人做大。这个利益交换所带来的结果就是皇帝出征河东时,能保证后方朝廷政局稳定、同时得到关西士人对他亲征、以及严惩河东豪强的全力支持。

    如今事随时迁,在杨氏与黄琬等人的刻意忍让与低调的衬托下,马日等关西士人在朝中几乎是一家独大,皇帝本来就对此心存警惕,何况随着大儒郑玄、名士孔融等人的到来,更是助长马日的声势。再加上今天董承与马日异口同声的谏言也给皇帝提了醒,尽管皇帝在心里不愿承认,但他最终还是在杨氏等人的暗示下,将矛头转移到马日的身上去了。

    不能再这么纵容下去了。

    这是皇帝心里唯一的想法。

    王允以死谢罪、弘农牵涉叛乱的小豪强也都因为荀攸的谏言而被强迁到左冯翊,这些都是杨氏与关西士人因涉嫌与袁绍牵连而该有的处置,也是关东士人自愿作出的交换,一个给皇帝、给朝廷的交代。

    上一回合的斗争已随着河东叛乱的结束而结束,如今该得的敲打都有了,也该轮到逐渐膨胀的关西士人了。

    皇帝接着杨琦的话说道:“司空曾与诸公合谋诛董,多有定策,也是元功之一。我记得皇甫公、黄公等人诏拜三公的时候,他们尽皆辞让给司空,可见其声望隆重。如今正是国事蜩螗的时候,让这样一个人去编史,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传扬出去,旁人岂不是要说朝廷不会用人?”

    “可《汉记》关乎本朝二百年事务,上至先皇、下至臣子,所经事迹、朝廷典章,都需一一敲定,以为万世之规。”杨琦不急不缓的进言道:“光凭蔡公一人之力,恐怕不够。”

    《汉记》记载了从光武皇帝至孝灵皇帝之间近两百多年历史的官方史书,著作于东观,故而也称《东观汉记》,与《太史公书》、《汉书》并称‘三史’。它的作者不是一个人,而是前后由班固、伏无忌、崔、马日、蔡邕、杨彪、卢植等当时名儒共同编撰。代表着官方意识形态对东汉一朝历史的态度,对以往帝王将相的盖棺定论,一个字都马虎不得。

    可惜后来遭逢董卓作乱,大驾西迁,很多典籍经书都被废弃散逸,《汉记》的编撰工作不仅陷入停顿,更是因此而毁坏大半。好在蔡邕重入天禄阁修史之后,凭着往日的记忆开始了慢慢的修复工作。

    皇帝对此事一直都很看重,他希望能通过诸如蔡邕等权威人士的编订,将《汉记》的正史地位确定下来,他的主见一直都是:历代天子不能由任何人污蔑诽谤,要在保证天子尊严的前提下,论述是非功过。

    这个要求就给了蔡邕很大的编撰难度,尤其是他主要编撰的是孝灵皇帝的本纪,这就更让他在字句上不断斟酌,导致进度缓慢。

    “不是说让郑公也跟着参与进去了么?他与卢公是同门,在经学属文上应有独到的造诣。”皇帝点头说道:“光禄勋曾经不是在东观参与过编撰么?杨公回中台传诏,让光禄勋也参与编史。”

    蔡邕与郑玄到底与关西人走得近,让他们主持编史难免会造成一定的偏袒,皇帝为了安杨氏的心,让杨彪也跟着参与进去。

    “臣谨诺。”杨琦倒也不急,反正他已经与皇帝在对付马日的事情上达成共识,之后就等事情发展就好了。

    “士孙公既为司空、录尚书事,又是尚书令,职务繁多,难免会有不济之处。”皇帝叫住了正准备退下的杨琦,吩咐说道:“杨公也一并传诏,拜尚书仆射杨瓒为尚书令,尚书吴硕迁仆射。”

    杨瓒得迁倒还好说,是皇帝重新扶持杨氏的一个开始,也是向外间释放的一个信号,表示杨氏在皇帝心中仍旧是不可或缺。至于吴硕,可以说是尚书台的不倒翁,先是阿谀董卓、后来依附王允、王允倒了以后又赶紧去拜谒马日,等到董承以外戚之尊强势崛起,他以为董承这个外戚压倒马日是迟早的事,故而有投靠董承。

    期年之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尚书郎爬到尚书台二把手的位置,杨琦心里虽然有些鄙夷,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在钻营一道上的能耐。

    更让杨琦多想的是,皇帝这回提拔吴硕,似乎别有用意。

第二十四章 调和鼎鼐

    “以乱,犹治丝而棼之也。”【左传隐公四年】

    杨琦走后没多久,很快便让尚书台送来了几份刚写好的草诏,皇帝看过了,方才将其发回去,由符节令出玺用印,然后尚书台再将其正式下发。

    流程虽然繁琐,但却能让皇帝牢牢把握住发号施令的大权。当然,皇帝有时也觉得麻烦,很想让身边人直接拟诏下发,不过这个改动容易招致整个尚书台的不满,还需要一个契机。

    皇帝一边想着,一边从宣室步入更衣后阁,在房舍里换好衣服,这才再坐回桌案边。在他离开朝廷的这段时间里,即便每天都会有马日等人不便决断的奏疏乘快马送到军前,尚书台里依然积攒了很多政务亟待皇帝亲裁。才回长安没两天,除了批阅奏疏、接见外朝官员、还要忙着会议论事,中间夹着跟底下一帮大臣们勾心斗角、准备收拾局面。

    在场的时候尚且打起精神一一应对,尚且还不觉得如何,这时候人都走了,一静下来,心里就开始怅然若失,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

    皇帝正在望着奏疏出神,小黄门穆顺悄悄的走进来说道:“禀陛下,皇后派人来说,想与陛下一同进膳。”

    “我这里还有好些奏疏没有批阅,让她不要等了。”皇帝摇了摇头,他现在一想起皇后每次与他单独相处时那炽热的目光,就忍不住心里发毛。宫里的三个女人且不说别的,漂亮是漂亮,可自己的身体还没到那个时候,只能看着不能动,不仅解不了馋,反倒更让人郁闷。

    皇帝亲政成婚以来从未真正‘临幸’过一个人,这在宫内宫外都不是什么秘密。众人也都知道皇帝身体上还没长大,也都不急,也不敢催促,都在静静地等待,也正因如此,后宫也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争端,保持着表面上的和谐。

    “谨诺。”穆顺答了一声,复又让人多拿了几盏灯过来,亲自布置在角落里,又走近前挑了挑桌案上的灯芯,好让灯光更亮一些。

    “你好像有话要说。”皇帝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忽然说道。

    “唯。”穆顺跪下说道:“前些个月,陛下要奴婢去查宫中是谁在背后乱传长公主婚配的谣诼,如今已经有眉目了。”

    皇帝看了眼桌上摆着的奏疏,没有伸手动笔:“哦?”

    “那些宫人最初都是从披香殿传出来的。”

    披香殿是宋贵人的居处,议论长公主婚嫁的消息居然出自宋贵人那里,这个结果让皇帝大为意外。他本以为这个消息应该来自于皇后,因为皇后与长公主这一对姑嫂之间相处的不是很好,并且对她颇多牵制,想把她送出去、然后独占掖庭也在情理之中。

    可偏偏是宋贵人。

    皇帝觉得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他不动声色,说道:“这事到此为止吧,你自己私底下多留意着些。”

    “谨诺。”穆顺心知此事重要,遂移步站在一边,不再说话了。

    皇帝这时心里想着马日的事,一时又想起杨氏,又念及王邑不知道对河东的改制有什么成效或者建言没有,转念想着朱此时应该到河内了吧?这次他堂堂一个豫州刺史,未经请示便擅自动兵河内已经引起朝中部分人的不满了,战后到底该如何处置?还有那个郭嘉,这个《演义》里的鬼才没有投曹操反而应了朱的征辟,这是让皇帝诧异的一件事,看来他跟荀攸一样,都不仅仅是擅长军略。

    想了一通纷扰的局势,他看了看桌案上堆放着的奏疏,头一次对这些政务感到索然无味,还是叹息一声,一手拿过一份简牍,一手拿起笔看了起来。

    连着看了几份都是关中各郡奏报这几个月的雨水阴晴,这是皇帝为了预防洪涝旱灾而特意命各地官员留心注意的措施,皇帝最后又看了看灵台令刘琬汇总的晴雨表,今年除了六月时扶风出现了一次冰雹,其余的时候还算风调雨顺,今年若是顺遂,秋收估计会有‘大熟’,至于最后能收上来多少,还得看大司农的统计。

    皇帝有些不放心,今年是好,但明年怎么样却未见得,小冰河时期不仅是气温骤降,旱灾也是颇为频繁,他不能不防着这个。于是在奏疏上批了几句话,吩咐继续留意气候变化。又另外写就草诏,让尚书台下发各地郡县趁秋收之后,百姓冬季无事,多组织黎庶劳役开挖沟渠。

    写完之后,又看向下一份奏疏,是琅邪国相阴德在任上最后发来的奏疏,内容说的是琅邪王刘容于今年春天病薨,由于距离遥远、一路上盗匪丛生,导致这个消息知道秋天才到长安。

    由于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琅邪国内早已天翻地覆,其国相也早已不是阴德,而是陶谦署任的臧宣。此人是臧霸的亲族,一伙以臧霸为首的青徐豪强驱逐官吏,几乎霸占了琅邪国,而相邻的泰山郡守应劭也因为没有接应好曹嵩,担心为曹操迁怒,是故弃官逃往河北。

    这等若是在青州与兖州、徐州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势力真空,一时都还没有人前去填补,皇帝打算让吕布南下,不单单是借他影响青州的局势。

    负责管理宗室事务的宗正刘松在后头上奏疏请派使者前往琅邪主持葬礼、并追赐谥号,作为琅邪王刘容的弟弟,太原太守、阳都侯刘邈也跟着上疏,请立王太子刘熙早继王位。

    皇帝自然诏准,并因为琅邪王刘容作为第一批在朝廷迁都后遣使贡献的郡国,特意给了‘顺’的谥号。

    琅邪国让皇帝联系到了陈国,那个历史上留下好名声的陈王如今没有骆俊与他君臣相得,看来在袁嗣的压力下过的不是很如意。陈王刘宠也算是汉末诸王里少有的贤王,只可惜皇帝的位置注定了不会给这个同宗太多的发展空间,他已经打算好了,等汝南平定以后,再另外调派一位陈相过去,并让陈国将太子送入朝廷,这样豫州便有一半在皇帝手里。

    但这样的话进展未必有些太快、太顺利了,甚至走向有些失去了皇帝的控制,这让皇帝心里有些犹疑不定,毕竟用战争的手法摧毁关东有名有数的世家豪强,破坏他们的政治、经济基础。可现在发展的这么迅速,倒是出乎皇帝的意料,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陛下。”穆顺忍不住说道:“要不先用膳吧?皇后还在椒房等着呢。”

    “她还在等着?”皇帝有些惊讶:“不是让她别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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