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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丨骑虎难下

    “朝廷一黜陟不当,一政令未便,则正论辐凑,各效其忠。虽雷霆之威不避也。”【西畴常言】

    张喜以为自己鼓动同僚定能逼迫皇帝就范,没想到皇帝三言两语就解决了,还给王允带来了一个好大的难题。

    想做帝师,就得面对权力缩水的困境,既想做帝师,又想牢牢把握权力,就得甘心让其余的帝师如马日等人与其平摊辅政的权力。

    正当张喜左右为难,正想办法为自己开脱时。

    王允适时解围道:“陛下,臣才德鄙陋,实在难以胜任帝师,还请另选名士大儒,教授圣躬。尚书令士孙瑞德才兼备,沉静有雅量,臣昧死举荐。”

    皇帝知道王允是打算将有名无权的帝师位置给士孙瑞,好让尚书令这个重要的位置空出来留给关东士人,他自然不能让王允得逞:“卿等所举之人皆有可取之处,兹事体大,我得好生参详,仔细考虑一番才能下诏决定。今日朝会过后,诸位可上书进言,此事先暂且搁置,不要再提。”

    一场由卫尉张喜引发的危机在皇帝与士孙瑞等人的配合下轻松化解,场面渐渐得以控制,朝会的主动权开始转移到皇帝手中。

    王斌此时起身:“禀君上,北军中候臣斌昧死进言。”

    这一声只有皇帝亲戚或元老大臣才能叫的‘君上’称呼,让旁观的淳于嘉心头一震,连道不好,知道皇帝这是要反击了!

    王斌是皇帝的舅父,此时他出声发言,便是皇帝的语气都温和了不少,他没有让苗祀代为垂询,亲自说道:“但讲无妨。”

    “臣要劾奏卫尉张喜用人不当,办事不力。其属下两宫卫士令及左右都候自三天前奉诏搜捕宫中窃贼以来,查无所获,更使宫室不安,臣请朝臣会议卫尉等失职之罪。”

    此言一出,舆情大哗。

    几天前未央宫从民间新招入的一批宦官不守规矩,盗窃御物,虽然被巡视的卫士及时抓捕,但还是逃了一人,藏在宫中迟迟未被寻到。

    这种消息群臣只是有所耳闻,但具体情况却少有人知,毕竟事涉皇室颜面,再加上时局纷乱,卫尉府便没有过于声张。

    本以为皇帝会拿蔡邕一案大做文章的王允,顿时手脚大乱,因为宫中窃贼,他从张喜口中略有耳闻,但张喜只说是万事无虞,他便不放在心上,没料到张喜担心事情做大,对他极尽敷衍。

    这一会被王斌在朝堂上捅了出来,以马日为首的朝臣顿时群情激愤。

    “宫中出了窃贼这等大事,为何没有告知中台以及三府?”尚书仆射杨瓒义正言辞道:“陛下,臣请治卫尉隐瞒不报之罪!”

    很快,新任少府张昶、大司农周忠、侍中杨琦、黄门侍郎射坚等朝臣都一齐指责卫尉张喜办事无能。

    “陛下,按北军中候所言,宫中窃贼已三日未曾捉获,可见卫尉府上下官员办事颟顸无用,实在是有负圣望,臣请下旨严议!”说话的正是侍中赵温,他先前一直缄默不语,就是为了等到现在,此时他的话无疑代表了前将军赵谦的态度。

    口诛之辞,接二连三的如潮水般向张喜涌来。

    皇帝在帘后轻咳一声,苗祀立即喝道:“朝堂之上不得喧哗,肃静!”

    待众人静了一会儿后,皇帝带着胜利者的眼神打量着张喜良久,声音刻意保持着平静:“卫尉可要自辩么?”

    “陛下容禀!臣之所以隐瞒此事,完全是为了朝廷颜面!试想,若是此事传至民间,岂不是被百姓贻笑?臣对陛下一片赤诚,未能及时捉获窃贼本就于心有愧,如今更是遭人谮毁,臣实在是无颜以见陛下!”张喜带着哭腔稽首叫屈,额头放置在交叠的手背上,迟迟没有抬起来。

    皇帝像是认可了张喜的理由:“你说的对,此事干涉朝廷颜面,确实不宜声张。但一个窃贼这么多天都没能伏法,尚匿身宫中,让我寝食难安,这也是你不可推卸的罪过。”

    “是……”张喜汗流浃背,知道自己酿成大错,伏地说道。

    这时候司隶校尉黄琬及时应对道:“捉贼一事,主要是由卫尉手下南北两宫卫士令及左右都候负责,如今贼捉不到,多半要追究他们的罪责。卫尉虽难逃关系,但罪有可原。”

    黄琬,字子琰,江夏安陆人,祖辈历仕公府。论才学,他聪慧善辩,不输赵岐,论正直敢言,他曾不惧权势选拔贤能,不逊王允,论政绩卓著,任豫州刺史时曾平定盗贼,威望胜于士孙瑞、马日等人,可谓是朝中举足轻重、在关东与关西士人两方皆有声望的名臣。

    司隶校尉旧称卧虎,监察司隶各郡,三公以下,无所不纠,又可以参与司法,被誉为雄职。

    所以黄琬的话让皇帝不敢小觑,再加上他有意分化王允的势力,知道王允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故而显得特为重视:“依黄公之见,这事该如何定论?”

    “臣以为,当下诏申饬,责令卫尉府上下限期缉捕,务求克成。”

    皇帝自然不乐意就这么放过张喜,他大费周章,借题发挥所图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借张喜来引出蔡邕的案子?既然张喜犯了欺君、渎职的罪过都能得到宽宥,那蔡邕不过是同情董卓,又何至于死?他把这件事踢给了廷尉:“廷尉以为如何?”

    话说完,皇帝便朝九卿列座中的一人看去,皇帝不知道廷尉长什么样,但他知道廷尉穿什么服饰。

    秦汉两代习惯用冠、佩和绶来区分官员品秩和职能,通俗的说法是文玄武绯,文官多半戴进贤冠,穿玄色朝服,以冠上梁的数目区分等级,武官则戴武弁冠,穿绯色朝服。

    比较特殊的还有侍中戴貂蝉冠,在殿旁敲礼钟的乐人头戴建华冠,宫殿门吏、仆射戴鹊尾冠,卫士戴却敌冠。

    而御史和廷尉等负责司法和监察的执法官一律戴獬豸冠,此冠又称法冠,高五寸,样子类似獬角,很容易辨认。

    廷尉名叫宣,本是朝廷不入流的一个小官,却被董卓赏识,顶替了挂印出逃的袁绍,一跃成为了司隶校尉。迁都长安时,在董卓的授意下,上书以灾异罢免了反对迁都的司徒杨彪等人,后来改任光禄勋,持节拜董卓为太师,深受亲近。

    王允诛董,宣不知施了什么手段,不仅躲过了株连,而且还能参与进诛董案与蔡邕案等一系列重大事件中。

    昨日侍中赵温持节,奉诏移送蔡邕入黄门北寺狱,宣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实则仗着王允的权势堵住狱门,闹得赵温与皇帝颜面无光。此时面对皇帝的发问,他理所当然的答道:“司隶之言甚是有理,臣附议。”

    话音刚落,赵温便不客气的接话道:“实在荒谬!卫尉渎职失察,罪不容恕,仅仅是一个申饬就可了结的么?那蔡中郎不过得闻董卓身死,发出喟叹,便以党羽论罪,非处以重刑不可。判决之轻重,全在廷尉一人之言,试问汉律何在?陛下,臣要弹劾廷尉宣包庇党羽,公心私用,并昨日阻拦臣持节奉诏,目无朝廷之罪!”

    “确是如此,卫尉张喜渎职失察,若是仅得轻判,那蔡中郎何以至死?分明是有人借机陷害仇敌,报解私怨。”王斌趁机附和道:“臣请君上彻查!”

    眼见局势失去掌控,朝臣正跃跃欲试,要为蔡邕博得一线生机,王允急道:“蔡邕阿附董卓,毫无忠义之心,行为大逆,非重罪不能伸张国法。而卫尉不过一时失策,许其戴罪立功,正可彰显朝廷宽宥之心,两者岂能混为一谈!”

    前将军赵谦此时说话了:“董卓在时,朝中诸卿谁不忍辱负重、委身屈节,以效越王尝胆发愤。别说蔡中郎迫于权势,折腰侍董,就连司徒你,当初不也是董卓府上之宾,相亲相敬?司徒可有想过,若真以阿附为由,大肆追究,那今日朝廷之上有一半人都得下狱论罪。而董卓就戮当日便有赦诏传达京畿,众人得赦,为何偏不赦蔡中郎一人?”

    “前将军所言甚是!”太尉马日紧跟着说道:“臣以为王司徒夹带私心,有悖国法,廷尉宣司刑毫无根据,任意妄为,实不可让其负责此案。理应暂时移送蔡邕入北寺狱,另选臣子持节审理。”

    群情汹汹,素来强势的王允一时间也无话可说,此时他非常被动,在蔡邕这件事上,就连黄琬都不支持他,更遑论其他想借援救蔡邕以博出位的关东士人了。

    就在皇帝等人以为胜利在望,正当一鼓作气解救蔡邕、顺便将王允手下张喜、宣两员干将打落下马时,殿外忽传军情奏报,王允瞅准机会别开话题,让人入殿。

    随吕布出兵弘农讨伐牛辅的校尉魏续趋入殿中,大声传告捷报:“奋武将军于陕县击溃牛辅、董越军,其胡赤儿等部将率残部千余人投降,余者尽皆逃散,获金宝无数,末将携二人首级先行一步报捷,奋武将军领兵,午后即到长安。”

    朝中一时寂静无声,王允猛然涨红了脸,胸脯大起大伏,很是激动的模样。出击牛辅乃王允一手策划,如今得到胜果,让他底气大增,有吕布手下并州雄军,再加上足以奠定关中局势的战绩,王允本就洪亮的声音此时更是平添三分底气。

    “奋武将军立有大功,非厚赏不足以慰劳将士,还请陛下诏准臣等议论赏赐!”

第四十七章丨先兵受挫

    “夫将不心制,卒不节动,虽胜,幸胜也,非攻权也。”【尉缭子攻权】

    时间回到六天前,即初平三年五月初一。

    奋武将军吕布与骑都尉李肃等人在董卓身死,安稳长安诸军之后,奉王允之命率军赶往弘农讨伐董卓之婿中郎将牛辅。

    吕布等人在行军途中与原左将军董手下降将吴匡一同收纳诸县散卒,除了屯守华阴的中郎将段煨奉诏收兵回长安另有任命以外,在抵达弘农县时,吕布手下军队已近两万人。

    抵达弘农之后,吕布先是派人说降驻扎在陕县的中郎将牛辅,然而先后派遣数位使者,如泥牛入海,皆得不到回应。吕布知道牛辅是绝无投诚之心,想负隅顽抗,他倒也不惧,修整一日后,亲领大军压后,遣立功心切的骑都尉李肃等人领兵三千充作前锋,率先向牛辅展开攻势。

    牛辅自知徐荣、段煨等边缘人物能降,唯独自己身为董卓亲族,是断不能降的。在得知段煨等人遇赦之后,自己毫无侥幸赦免之心,反而立即使人联系领数万大军出击颍川的李等部将,并且紧锣密鼓的准备随之而来的战阵。

    但李等人的消息尚未传来,反而是三辅弘农诸县各将没有如预想中的那般抵抗,纷纷望风而降,反让吕布行军神速,先一步打了过来。

    牛辅在慌乱中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在得知吕布前锋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李肃后,立即做出了一系列布置,并把将军队开拨出城,在陕县西南的苍龙涧设下埋伏。

    李肃一路赶来受降军旅,从未遭遇一战,志得意满,对牛辅的埋伏毫无防备。在通过苍龙涧狭窄的山道时,队伍立时被突然涌出的牛辅军击溃。李肃稍作抵抗,便带着陈卫、李黑等数百骑慌忙逃遁。

    牛辅则在李肃身后派遣心腹、月支胡人赤儿衔尾追击,他手下尽是当年随董卓纵横西凉的羌胡义从,弓马强劲,数里追赶下来,李肃等人尽皆狼狈不堪,伤亡惨重。

    在一处溪涧边,李肃明白,如果不找人断后,他们所有人都将死在这里。于是他打好主意,做出一副再也受不了被赤儿如牛羊般驱赶的窝囊气的样子,命人将旌旗插在地上,以示决不后退,又唤来并州亲勇、当初一同参与刺杀董卓的假司马陈卫:“贼兵势大,我等奔波疲惫,恐怕再难支撑,我命你即刻带人去弘农,找奋武将军求救,我来为你抵挡追兵,不然,我等将尽皆死于此地!”

    陈卫急忙道:“不可!天下哪有属下弃主将于不顾的事,要断后也应该是我等,还请都尉速速带人撤退!”

    李肃心中一喜,面上却突显怒色,冲着陈卫叫道:“你这是想让我做懦夫吗?我军令已下,你竟敢抗命不成?”

    军司马李黑也跟着劝道:“事情紧急,那胡人马上就要追过来了,还请都尉为大局着想,不要推辞!”

    说完,两人便招呼属下将李肃的马夹在中间,李肃半强迫半顺从的越过旌旗,一边疾呼大骂一边策马向西而去。

    这时赤儿率领羌胡义从突然出现在路尽头,余下的两百多名骑兵们还未来得及上马便各自逃散山林,任凭陈卫、李黑冲锋在前,大声嘶喊也无动于衷。慌乱之中,赤儿率先将李黑从马背上捅下来,首级都没割,就被身后的马蹄给踩成肉泥。陈卫见状大骇,也不再组织抵抗,拨马便跑。

    赤儿纵兵四散杀虐逃卒,看着那些来不及逃走的散兵丢掉武器,或是跪地求饶、或是累倒在溪涧的浅水里大口喘着粗气等死,心中十分畅快。

    吕布的援军便是在这个时候赶来的。

    率先进入赤儿视野的是三百余步兵,这支军队人人精悍,装备齐整,铠甲斗具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散发出灿烂的光芒,但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反而是透骨的杀气让赤儿心颤。

    这正是吕布手下并州军精锐,先后得到董卓、王允厚赏恩遇,用大量原属朝廷禁军的甲胄所装备而成的陷陈营!号为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在都尉高顺的带领下,全然不惧赤儿手下分散的义从羌兵,将羌兵杀得节节败退。

    赤儿不敢相信区区步兵就能杀退他手下千余骑兵,他立即收束手下,聚成一团发动突击,怎料骑兵还未冲入陷陈营中,只见陷陈营迅速让两边退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随着一阵密集的蹄声,大股骑兵在骑都尉张辽的带领下突袭出来,有备算无心,再加上赤儿所部又是参与埋伏又是长时间追击早已疲惫。此时遭遇强敌,赤儿不敢顽抗,急忙带着人往原路折返逃去。

    张辽与高顺只暂作追击便停下脚步,此时前军惨败,军心不稳,不宜继续赶往陕县。在得到后方吕布的回复后,两人随即领军带着李肃、陈卫二人返回弘农县。

    夜风凉爽,明月高悬。

    在弘农县城的临时府邸里,奋武将军吕布正端坐主位,余者部将或站或坐,分列两边。

    中间跪着李肃与陈卫二人。

    陈卫的处境倒还好些,他拼死断后的勇气让他在吕布心中获得了一个不错的印象,从而逃过一劫。反倒是盲目自大,误入埋伏,甫一接战便弃大军于不顾,狼狈逃窜的李肃则被人用绳索捆缚,衣甲不整的跪在地上。

    “我并州儿郎,随我起兵以来,从无受降逃窜者!今日你领军失察,遭遇埋伏再先,不思抵抗,弃伍败退在后,实在是败坏我军士气!”吕布蚕眉倒竖,冷言喝问:“你说!你该当何罪!”

    “将军饶命!属下只是一着不慎才会中牛辅奸计,还请将军暂留罪身,让属下在阵前效命!”

    “哪有这么轻易!”吕布拍案道,李肃自诩有诛董元功,在军中多行跋扈,大肆扩张党羽势力,就连同是并州亲勇,参与诛董的军司马李黑都投靠于他,这让吕布感到莫大的威胁。这次好容易抓到李肃犯错,不趁此杀了他以除后患,更待何时?

    “高顺!”吕布打算让高顺去做这个黑手;“若是你掌军法,你当如何?”

    “败军之将,当斩首示众,以励将士用命,不敢心生怯意!”高顺面无表情的说道。

第四十八章丨筮短龟长

    “禁巫祝,不得为吏士卜问军之吉凶。”【三略中略】

    帐中诸将如侯成、宋宪等将纷纷求情,以为处罚太过,但吕布心意已决,再加上高顺不讲情面,很快便传帐下吏秦谊要将李肃拖出去。

    李肃虽知败军之责难以洗脱,还以为凭借往日情分能绕过一命,戴罪立功,没想到吕布竟然早起了杀心,他惊怒交加,破口骂道:“吕奉先!我在北掖门斩杀董卓,立有大功,就连王司徒哪也是记得我名字的!你凭什么杀我?你忘了当初是谁甘冒风险替你四处奔走,辛苦筹划的吗!如今不过一场败绩你就要杀我,无义之人,你一定不会长久的!”

    吕布闻言大怒,不愿李肃再这么搅和下去干扰军心,连忙叱道:“将死之人还敢乱语,宜禄!你还等什么?把他拉下去!”

    秦谊赶忙应了一声,为避免李肃乱吠不停,他先一拳将其打的满嘴碎牙,让他说不出话来。然后再与另一个护卫将其拖了下去,不消片刻,李肃的头颅便送了进来。

    李肃好说也是跟吕布密谋诛董的亲信,如今因为威胁到吕布的地位,便被寻衅斩杀,帐中诸将人皆凛然,言行不敢造次,生怕引起吕布的不满。

    吕布将诸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伤感道:“李肃随我多年,我不饶他,是因为军法无情。但他到底是我等袍泽,死后应当厚葬,其在长安的家人由我抚养,定然不会亏待他们!陈卫,你断后有功,败军之罪,全责皆在李肃,与你无关,你且起来吧。”

    陈卫如逢大赦,赶忙起来谢恩,吕布又好言劝慰,当场将他擢为军司马,以安其心。

    众人见状,心里这才好受了点,一齐抱拳称颂。

    “本想不动兵戈,携大军之势逼降牛辅,奈何出了这等事情,足以见牛辅不服王命,执意反抗。明日一战势所难免,不知哪位愿做前锋?”

    如今敌我悬殊,牛辅军中精锐尽皆调派给李等人出击颍川,难以回返。据李肃所言,今日埋伏是牛辅亲自带队,兵马不过五千,而吕布等人除去李肃折掉的三千人,尚有一万余人。对此众人都以为明日过后将再无大战,于是都不把牛辅放在眼里,纷纷请命。

    张辽也有些跃跃欲试,但他终究不属于吕布嫡系,仅仅只是由于同为并州人,又曾一起在并州刺史丁原手下任事相识的缘故,在董卓死后归吕布帐下。像是当援军深入险地,作前锋开路这等累活向来由张辽来做,而明日攻打陕县这等唾手可得的功劳,吕布在假意斟酌后,还是选择让自己的姻亲魏续做前军,自己与成廉、魏越等人率大军在后,而张辽则留守弘农,看护辎重。

    是夜,就在吕布斩杀李肃,以为陕县不过五千人的时候,一支约有万人、神色慌乱的军队从陕县东门行来。得到消息,牛辅立即派人收拾空余营地安置兵马,并派赤儿亲至城门迎接。

    为首之人端坐马上,尚未开口,赤儿抱拳道:“见过东中郎将,将军已安排酒宴,请东中郎将过府一叙。”

    陕县,中郎将牛辅府邸。

    白日里大胜了一仗,本是高兴的事情,但牛辅却仍愁眉不展。吕布大军压境,又有天子诏命,董卓死后,手下人心惶惶,谁也不愿意背上一个反贼的名头。

    牛辅虽然仗着羌胡精兵与苍龙涧的地利,打了李肃一个措手不及,但对于事后如何应对吕布的大军,牛辅对此毫无头绪。

    派去通知李、郭汜的信使久久没有消息,这更让牛辅惴惴不安。在这个时候,东中郎将董越及所部万余兵马的到来,无疑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但牛辅素来怯懦弱,自得闻董卓死讯,他心中十分不安,有时更是难以入寐,经常担心属下会有人像吕布那般刺杀自己。是故对陕县仅存的六七千人的兵权看得格外珍重,常把兵符握在手中,不肯轻易予人。在接见属下时,他还将用来腰斩犯人的刑具‘’放到身边用作威慑,还派相师去观看来者是否有反意,又让筮人占卜来者吉凶,只有来者既无凶兆又无反意,才得以接见。

    种种荒诞行径,全都是为了稍稍减轻他心中自董卓死后的不安与无所适从的感觉。

    在得知东中郎将董越带军来投,牛辅第一时间是很高兴的,不仅派人收拾营地来安置军队,还派亲信赤儿代他迎接。但在这时,他仍条件反射地、或者是对董越不告而来心生疑窦,让手下筮人亲自占卜董越此来对牛辅来说是吉是凶。

    “兑下离上。”筮人摆弄着从火中取出的龟甲,又用蓍草作出进一步的起卦:“火胜金,外谋内之卦也。”

    “外谋内?”牛辅心中起疑,因吕布带来的压力本就使他愁闷不已,如今得出这么一个凶卦,更是让他不由得恼怒:“是什么意思?有个外人要来谋害我吗?”

    “然也。”筮人惜字如金。

    董越姓董,但他并不是董卓亲族,只是因为恰好姓董而阿谀攀附而已,跟牛辅这个董卓女婿的身份比起来,董越确实算得上外人。再加上董越带兵夤夜造访,从渑池到陕县,也算是由外入内。

    牛辅越想越是可疑,他素来迷信筮人卜卦,可谓是言听计从。今天若不是因为筮人卜卦得出伏击必胜的结果,牛辅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主动出击埋伏。如此一来,牛辅对筮人现在卜算出的结果深信不疑,再加上前面的推断,牛辅已经坚信董越此行就是想借机谋夺他的兵权,要拿他的头给长安朝廷当投名状。

    “赤儿!赤儿!”牛辅大声唤道。

    赤儿没有答话,只见堂下另一个健壮的月支胡人亲兵跑了上来,说:“赤儿已奉将军之令前往城门迎接东中郎将,将军不知有何吩咐,属下愿为驱使!”

    于是牛辅立即指派人手设下埋伏,务要出其不备,杀死董越。筮人在一旁看着,心中窃喜,他与董越素有仇隙,董越常妄言其占卜不实,还常动辄鞭笞,筮人怀恨在心,在今天终于找着机会一雪前耻。

第四十九章丨见利忘义

    “大愤不收,褒衣无带。多言寡诚,抵令事败。”【煌煌京洛行】

    牛辅不知道筮人龌龊的心思,他尚以为董越真有反意,却未曾怀疑到筮人头上,筮人见牛辅安排妥当,便悄悄退下了。

    董越在同样不知内情的赤儿的引导下,来到牛辅府上,见所来途中一切如常,他心里想的是‘太师被杀,又未见赦诏,军中人心不安;我等与王允素来不和,此时朝中并州人当权,他定饶不得我等。见面之后,当说服牛辅出面,让他以太师女婿的身份,收束余下兵马,倚仗兵势,兴许能逼王允下发赦诏,与我等谈条件。’

    刚一进门,两侧突然涌出大批羌胡义从将董越按倒在地,董越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被人按到座上。刀冷锐的锋芒让他回了神,董越赶忙大叫道:“你们是谁?我是东中郎将董越,你们想叛乱么!牛将军呢?”

    他看向站立一边的赤儿,赤儿脸色发白,目光怔忡,似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董越便认定是牛辅军中胡人叛乱,牛辅怕是早已遭遇不测。

    正这样想着,一旁按着董越的胡人开口说话了:“奉将军令,东中郎将董越不思为太师报仇,反而勾结吕布意图不轨,着即拿下,处腰斩之刑!”

    “你说什么!”

    董越几欲挣扎,可在强力的胡人手中,又如何得脱?只觉腰上一寒,剧痛传来,董越登时被一刀两断,他犹不肯死,手扒着台阶往上攀爬了几下,直到看见牛辅残忍的笑容,方颤着声音质问道:“为……为什么?我等……都曾在太师帐下……”

    “想谋害我?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人物,死去吧!”牛辅一脚踹翻董越,董越上半身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还没滚到下面就没了气息。

    牛辅乜斜着眼睛,眼角闪现着疯狂,他对愣在一边的赤儿说道:“搜出他身上的兵符,立即出城宣告死因,拿下董越手下部将的兵权,将其并入本将军麾下。”

    赤儿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般的说道:“属下遵命!”

    牛辅哈哈大笑,转身回去,在他看来,能如此轻易的斩杀董越,吞并兵马,简直是有神人相助,之后少不得要封赏筮人。只要手下有这近两万精锐,哪怕吕布再是勇猛无敌也无计可施。

    但事情并没有牛辅想的那么顺利,在董越营中,赤儿等人刚一宣布完董越勾结吕布,意图犯上作乱的罪名后,顿时引起了董越亲兵的不满。赤儿仗着勇武连杀数人方才稳定局势,可没想到他们才回去向牛辅复命没多久,被并入牛辅军中的董越余部便开始出现士兵叛逃,大量士兵在董越亲兵的鼓噪下纷纷逃窜,并且四处惊扰夜宿的军士。

    不明真相的士兵还以为是朝廷的军队打了过来,顿时惊慌失措的跟着逃跑,城外几处大营闹将起来,像是有人蓄谋造反一样。牛辅在城中听到城外动静,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赤儿!”牛辅连叫几声,赤儿方才闯入房间半跪下答道:“属下在!”

    “你是耳聋了不成?每回都得多叫你几次才会应我!”牛辅心里急躁,朝赤儿狠狠肩上踹了一脚方才解气:“城外出什么事了!”

    赤儿硬受了这一脚,心里恼怒,想‘我好歹是军中都尉,你竟拿我当你家奴才使唤?’,话里却恭恭敬敬,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将军莫急,好像是董越的亲兵不满,在营中鼓噪闹事,属下这就带人去平息掉。”

    “不,你听这声响,分明是有人起兵谋乱,试图害我。如今城东、城南具有杀喊声,他们定然是全都背叛我了,你若是此刻去军营,绝逃不了一死。”牛辅把事情往极坏的方向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由于杀了董越,弄得众叛亲离,加上有心人的挑拨,要谋害自己。

    赤儿此时也没了主意,急忙问道:“将军,那我等该怎么办?如果真是士卒叛乱,那不消多时就会攻进城了。”

    牛辅强打精神,想来想去也只有趁夜逃走,以求苟全性命了:“你素去打点行装,我们翻城墙出去,只要逃回西凉老家,便再也不怕有性命之忧了!”

    于是吩咐赤儿等五六个平常所亲近厚爱的心腹打点行装,又分给众人财物以示笼络,自己却带着二十余饼金、大白珠璎,满满装了一大行囊背在身上。赤儿初见时还不知是何物,想伸手帮忙,却被牛辅一掌打回:“都收拾好了么?我们走那边更安全?”

    赤儿手刚摸到行囊便被牛辅打下,手背像是被蜂蛰了似得疼,他忍着怒火,对牛辅说道:“回将军,城北已安排好了马匹,将军随我等前去,便可躲过此难!”

    牛辅大喜,当即与赤儿等人登上北城,用绳索绑住自己的腰,将自己吊了下去。赤儿等人紧跟其后,在牛辅下去时,赤儿突然偷偷对同行几个胡儿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与赤儿都是月支胡人,见利忘义,在知道牛辅失势,绝难再起时,都看上了牛辅随身带着的财物,想着既可借着财物安身,又可借着牛辅的头立命。

    几人悄悄议定,赤儿突然发作,在牛辅离地还有丈许的时候,用刀把绳索给砍断了。牛辅未有防备,从城墙上摔下去,把腰给扭了,腿也摔断了,他痛苦难行,此时哪里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爬地而走,没走多久便被赶上来的赤儿等人压住身子,嘴巴被人捂住,脖子上又被抹了一刀。

    只听赤儿在牛辅耳边低声说道:“庸狗,你素日拿我等当奴才指使,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牛辅话也说不出来,只干瞪着眼,死死地盯着赤儿,像是要活吃了他。几人随后脱下牛辅死抓着不放的行囊,又拿刀将牛辅的头割了下来,在将金饼玉珠和牛辅首级收拾好了之后,几人便将牛辅尸体推入护城河。寻了事先找好的马,一路往西南去寻吕布去了。

    吕布半途得报,急忙叫来辨认首级,知是牛辅无误,喜不自胜,立即派校尉魏续带首级快马赶回长安报讯,自己依旧带兵前往陕县收拾乱兵残局。

    赤儿等人在一旁看吕布发号施令,仍旧没有做出对自己的处置,赤儿心里焦急,上前问赏。谁知吕布等人听了他们的话,众将皆是大笑不止,让赤儿冷汗直流。陈卫看着当日对自己穷追不舍的赤儿落得今日这般模样,心里甚是痛快。

    吕布看着赤儿惊慌的神色,冷笑道:“见利忘义之人,还有脸来讨赏?来人呐,把他们拖下去埋了,赏他们一个全尸!”

第五十章丨能断取舍

    “和以处众,宽以接下,恕以待人,君子人也。”【省心录】

    陕县的捷报着实打乱了皇帝与马日等人的配合,王允绝地反击,在朝堂上为吕布大肆请封,以自己功德不配为由,将董卓赏的温侯爵禄转给了吕布,还拜吕布为卫将军。

    卫将军与奋武、破虏等杂号将军不同,这可是正经的重号将军,可以置官属,总领京城各军,掌握禁兵,预闻政务。

    吕布手中本有前赴弘农在沿途收降的万余人马,再加上牛辅、董越的乱兵,返程之时,将近有三万精兵。赵温与马日等人迫于军威,一时噤声,皇帝手中虽也有不少军队听命于他,但都是新兵,在吕布庞大的军事压力下,也不得不同意了王允对吕布的嘉赏。

    至于濒临死地的卫尉张喜等人也由此被王允强行压下,在当天朝会上再也无人敢提及。

    张喜与蔡邕的事虽然被压了下去,但不代表不会有人提及,这才消停了几天,待吕布战胜牛辅的热度消减后,卫尉张喜再次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原来是皇帝昨天夜里准备临幸掖庭宋贵人,在宫道上撞见行迹诡异的盗贼,惊吓到了御马,奉车都尉刘璋不能控御,从辕上掉了下来,銮驾差点倾覆。幸好当时皇帝并不在那辆车上,不然岂不是就要酿成大祸。

    但出了这事后,皇帝自然是大发雷霆,当即下令让直宿的羽林、虎贲等郎卫在宫中四处搜捕,最终还是在沧池边上捉到了盗贼。

    次日一早皇帝负气罢朝,并带北军、羽林、虎贲出上林苑。以太尉马日为首的大臣纷纷弹劾卫尉张喜有失臣责,应当问罪。

    奏疏上报给皇帝,皇帝不加批复就扔给了尚书台,尚书令士孙瑞又将其转交给王允,并附上了自己的意见,也就是按正常程序,让卫尉张喜自己谒廷尉自辩。

    官员失职,导致小人冲撞圣驾的行径,放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

    王允正在休沐,得报后立即将张喜叫来家里问话:“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我还在陛下与公卿面前替你作保,让你立功赎罪,没想到今天又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你真是让我失望!”

    “我一介微陋之躯,蒙司徒之恩,屡获保赏,如今出了这个事,实在是有负司徒。事犯圣怒,恐难以保全,还请司徒早做决断,在下的妻儿,还望司徒照拂了。”此时张喜早已没有前些天的意气风发,在皇帝与马日的刻意打击下,他显得格外委屈,连说话都带着一丝托付后事的意思。

    王允听的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张喜的为人,务虚避实,善于伪装。宫中出现盗贼可能确实是他一开始没有重视,故意隐瞒,就连王允都不知情。等到事情闹大,王允给他做了担保,他能力有限,又不是干这个的料子,是故迟迟不见成效。

    这回见不好收场了又跑过来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想让王允再次施以援手。

    现在这个难题再次摆在王允面前,有吕布担任卫将军掌握京城附近的军队,留着一个犯下重罪、又被皇帝使人架空的卫尉,显然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王允很快做出了决断,他从不吝于对自己亲近和欣赏的人加以提拔,但如果这个人不仅犯下国法,还试图诱骗自己去搭救,更是触犯了王允为臣守正的原则。

    “我等大臣,自当秉公办事,你犯了国法,还来找我做什么?你赶紧去廷尉府自辩,等候公议,不用到我这来了。”

    这个情况大出张喜的意料,原本还有转机的一件事,在他一再失误后变得异常棘手,他这才发现自己失策了,在王允手下,犯了错不该立即找王允庇佑,而是应该自觉的认罪,这样兴许王允会想办法给他宽大处理。可如今他却着急忙慌的跑过来让王允徇私,这样做又与王允素来厌恶的那些佞臣有何区别?

    张喜是个聪明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并且试图挽救,但这时候心怀不满的王允为了避嫌已经不再见他了。张喜还是执迷不悟,四处托人,想让在王允面前说得上话的司隶校尉黄琬代为说情。

    黄琬当初敢于得罪权贵,坚持秉正选举人才,如今又怎么会答应给张喜帮忙?但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到王允府上来一趟。

    第二天午后,暑气蒸腾,黄琬顶着烈日,在仆人苍头的带领下行色匆匆地走进王允宅邸后院。王允怕热,在园中的池畔特意让人栽了一片竹林,还在竹林中搭了一座竹亭。

    微风从水面拂来,穿过竹林,枝叶摩擦发出一片沙沙声响,整座竹亭通透来风,挂在四周的竹帘不停的翻动。

    王允坐在亭中的席上,隔着帘子,静静的听着竹林间的鸟叫声。

    黄琬到来时,身上不住的流汗,往日保持的士大夫风度此时也尽化作了喘息,反观王允巍然端坐,泰然自若,让黄琬有些讪讪。

    “昨天上午他才来寻我,被我说了回去,没想到今天就把你请来了。”王允亲自给黄琬倒了杯茶,讥讽的说道:“这人面子还真大。”

    “与其等他找别人,与你闹出不愉快,倒不如我亲自来一趟,好断了他侥幸的心思。”黄琬知道王允的性格,若是等到别人来求情,王允定会与他发生争执,在这个紧张的时候,内部一定要保证稳定和谐。

    王允冷哼道:“我已经给他指了明路了,他自矜名节,畏惧廷尉大狱,不听我劝。落到如今这副下场,又能怪谁?”

    “本来让他自己去廷尉谢罪,这样哪怕受罚,也不失臣子风范,这也算是朝廷给臣子留的体面。可他迟迟不去,这两天躲在家中,还四处找人请托。陛下余怒未消,直接诏侍中赵温带执戟郎把张喜与卫士令、左右都候等属官一并用槛车缚送诏狱,这下子连一点颜面都没有了。”黄琬似乎是在为张喜感到可惜;“一时糊涂,酿就大错!”

    张喜的下场很大一部分原因可以说是王允袖手旁观所造成的,所以当黄琬转告这个消息时,王允仍有些感到可惜,他叹道:“皇帝的心未免也太狠了些。”

    “子师这是什么话?”黄琬大为不解;“这一切都是张喜咎由自取,陛下与我等未尝没有给他改过的机会,是他自己不珍惜,怎么能说是陛下心狠?”

    见王允没有答话,黄琬又将这几日心里的疑惑给说了出来:“子师,我看陛下不是庸主,若是得以亲政,必有中兴之望。你又何苦处处阻挠,将自己与陛下对立,反倒让他们钻了空子呢?”

    王允与皇帝之间的怨怼和冲突实在太多,到如今已经成了一个难以解开的结。

    他不愿在这个时候拉下脸来侍奉皇帝,不仅是他的顽固强硬的性格不允许,在他身后那一批别有用心的士人们更是不允许。可这些事情又如何说与黄琬听呢?

    黄琬是个纯臣,与关东士人没有多少瓜葛,反倒是在仕途中多次受到弘农杨氏的提携,这样的人,又怎么方便知道王允与关东士人之间的利益相关呢?

    “陛下确实聪慧胜于常人,但孝灵皇帝好学多思,不可谓不聪,只是拥蔽于左右,不得伸张才智。”王允缓缓说道,别过头不去看黄琬:“陛下到底还年轻,容易被财色所惑,若是没有得力的臣子从旁辅佐,哪怕再是聪明过人,也是无用。所以我才想奏请陛下延请大儒就学,先熟悉政事,过两年等陛下及冠了,再亲政不迟,只可惜陛下太急切了。”

    黄琬默然叹了口气,此时他也不知皇帝与王允两方谁对谁错,其实两方似乎都已陷入了偏执的怪圈,到了再难挽回、谁也不肯服软的地步,只是还留着一丝体面而已。

    “张喜这个事情,皇帝显然不会让廷尉插手,看来是注定保不住他了。”王允看着帘外的竹林,忽然转过头来说:“吕布身为卫将军,掌握禁军,乃职责所在,宫中禁制本该森严,如今闹出这么个事,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我已让吕布上书请汰换宫中兵卫,再遴选将士精卒入宫,得保皇帝万全。”

    黄琬顿时一凛,这无疑是在皇帝身边安插人手侍卫,王允这么做是想干什么?他接话道:“陛下锐意改革军制,是绝不会同意的。”

    “精兵强将入南北军,与陛下改革军制没有冲突,还能顺应陛下心意,整顿卫尉及北军、羽林、虎贲,陛下没有理由拒绝。”王允断然说道。

    黄琬知道王允之所以让吕布直接出面而不是自己,纯粹是想借吕布及其身后的军队暗示皇帝,给皇帝压力。但王允这样做,与董卓又有什么区别呢?而且皇帝如今羽翼渐丰,在这种事情上,未必会给吕布面子。

    他还没开口说出心中疑虑,只见王允又说出了一个让他更为惊诧的消息:“董卓余部李、郭汜等人收聚残兵,会于陕县上书请赦,被我拒绝了。”

第五十一章丨风起微末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新五代史伶官传序】

    校尉李、郭汜、张济等人都是中郎将牛辅的部下,曾受命带数万兵马至中牟,与行车骑将军朱交战,击破朱后,转而进军陈留、颍川等郡,大军所过之处,士民被掳杀一空。

    等到他们见到牛辅信使,返回陕县的时候,牛辅已经身死贼手了。众人无所依托,惶惶之间,只得上书朝廷请求赦免。

    皇帝不愿重蹈历史的覆辙,对这件事的看法是比照徐荣、胡轸等人的待遇,对他们进行赦免,宽大处理。

    而王允却表示反对,坚持要解散李等人的军队,如不听命,大不了派吕布前去讨伐,既然牛辅、董越都能手到擒来,其手下的李自然不在话下。

    关于这件事,皇帝在宣室特意举行了内朝会议,尚书台众人以王允、士孙瑞两人为首,各执一词。

    尚书令士孙瑞说:“凉州人一向忌惮袁氏,且畏惧关东诸军。如今若是一旦接触李等人兵权,则必人人自危。军中将校多凉州人,可以让出身凉州安定的征西将军皇甫嵩屯驻陕县,直接收纳李等人,以安抚军心。然后再慢慢与关东诸军通信,以观其变。”

    没料到王允直接拒绝了,他宁可将李部众解散,也不愿见皇甫嵩代表关西士人掌握兵马:“不然。关东举义兵者,都是我辈同道。若是使人距险屯驻陕县,虽安凉州人之心,却使关东诸君生疑,实在不可为之。”

    “如此步步紧逼,万一李等人狗急跳墙,聚拢残兵西向,反攻长安怎么办?”这时皇帝插话了。

    “这有何惧?卫将军吕布骁勇善战,手下兵马强劲,不输李等人。更何况我堂堂之师,其惶惶之众,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自吕布侥幸打败牛辅后,王允便对吕布的谋略与手下军队产生了一种盲目的自信。再加上他当日能在朝堂力挽颓势,继续保证现在的地位,完全是由于吕布在战场上的胜利给王允提升了威望。

    所以现在王允巴不得与李交战一回,若能再打赢一次,自己的地位水涨船高,皇帝也要忌惮几分。

    基于这个看法,王允的态度强硬的出乎皇帝的意料,另外还有不少袁氏的门生故吏难得的联合起来,为王允摇旗助威。

    皇帝虽然生气,但这次不同以往,他不能像前几次那样凭借一道诏书就让众人信服接受。

    因为颁发赦令的形式不是诏书,诏书主要是皇帝用来告诉某官某事可,某事不可;只要皇帝愿意,可以随时写就,盖上天子印玺即可。但撰写赦令的文书叫制书,也叫制诏,凡是制书都要有印、使、符三者具备,需要皇帝印玺与尚书令印双重封印才能有效。

    而赦免罪臣有关的制诏更需要皇帝召集三公一起到朝堂正式接受制书,然后再用司徒印封,这样才能下发。

    这个制度放到后世也是一样,就好比是‘决议’与‘决定’、‘通知’与‘通报’,两者词义相近,但在国家机关文件中却代表不同的意义和用途。若是用错,不仅会造成极大的政治影响,还会扰乱政治秩序。

    皇帝就是因为熟知制书、诏书、策书与诫书这四种‘帝之下书’所代表的不同用途与使用方式,所以才没有强行使用皇权用诏书来代替制书去赦免李等人,这样会显得不伦不类,而且不会得到承认。

    “这等贼子,戕害陈留、颍川等地士民百姓,为祸一方,死不足惜,岂能说赦就赦?陛下不知人心,一味迁就,只会让那些人越发放纵,越发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亭子里没了风,顿时就变得闷热起来,王允忍着热浪,对黄琬说道。

    黄琬对此事仍有疑虑:“可我听说陛下已经让尚书台拟制书了。”

    “五月初十,朝廷便已下达制书,大赦天下,一年之中岂有一赦再赦的道理?”内朝议论赦免李是在大赦之后,王允有心讨伐问罪,故而在大赦的制书中刻意没有提及李等人,这也是让皇帝恼火的缘故。

    王允又道:“但凡制书赦免,按规矩都得由三公受命,司徒盖印,方准施行。如今我已说服淳于司空与我一道,这样三公有两个不受命,我只要坚持不盖印,陛下就算是有心想赦李、郭汜这等鼠辈,也无计可施。”

    只是这样一来,皇帝与王允之间的隔阂便越来越大了。

    黄琬忧心忡忡的看向王允,他知道王允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给自己惹来祸端,但王允现在刚愎自用,很少能听进别人意见,黄琬几次张口想要劝说,却都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

    他知道王允这么强硬,除了出于公义,还有个人的私怨在里头。据传闻军中还有数百名并州人,在得知董卓被杀后,李等人迁怒到并州人的头上,将这些人全部杀死泄愤。

    消息传来,同样激怒了王允,在李见牛辅身死,向朝廷屈意求饶时,不肯加以赦免,非要将其置于死地不可,而朝中也由于王允的态度,渐渐流传出一些不好的风声,说王允打算杀光在朝的凉州人。

    这导致在关中本已打算投诚的凉州将校皆拥兵自守,更在私下里互相传告说:“丁彦思、蔡伯喈只是因为被董公亲近,就都因罪入狱,如今既不赦免我等,又打算解除我等兵权。今日一旦解兵,明日就当为人鱼肉了!”

    朝野人心惶惶,这不安的局面比董卓在时还要让人忧心,关中就像是个火药桶,没了董卓的压制,并州人与凉州人互相仇视,随时都可能爆发一场大战。

    这些闲言碎语传到王允耳朵里,被其置若罔闻,他仍觉得局势尚在掌握。

    而黄琬作为局外人,看得却十分透彻,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口吸气,胸闷的厉害:“若是李当真造反,子师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派人平定?”

    “那是自然,朝廷军威之下,谁人敢反?就算李胆大,可如今关中有吕布手下兵马近三万,再算上前将军赵谦、征西将军皇甫嵩、陛下手中的南北军、还有散布商县等地军旅,共有五六万人,兵精粮足。而李手下不过四万余,各不统属,如同散沙。人皆惶恐不安,士气低落,粮草匮乏,怎么跟朝廷作对?”王允显然对此早有过预估,自信的说道。

    黄琬突然想到一事,说道:“那吕布有勇无谋,任之命之可也,但若是与其像我等这般共商大事,还是要谨慎再三。”

    王允冷笑道:“不过一匹夫而已,好似我门下剑客,需要时保驾护卫,不需要时,门下侍立而已。他上回来寻我,想说服我赦免李他们,其实还不是想借此谋夺兵权,既然这么多人都看中李手上的兵,倒还不如一并解散了,谁也得不到的为好。”

    黄琬摇了摇头,他对吕布的印象也很不好:“听闻吕布自矜诛董有功,大肆张扬,对朝政得失乱放厥词。这实在不是一个武人该做的事情。”

    王允说道:“所以他才是个匹夫罢了!这一仗我不过是仰他勇武,给我增添威势,要与他共商朝政,平起平坐,那是想都别想。”

    “既不喜他,又要用他,这如何可行?再说用兵打仗,最重要的还是得上下一心。”黄琬喝了口茶水,对局势很不乐观,他着重点出了‘上下’二字。

    王允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他摆头看了一眼四周茂密的竹林,没头没脑的说:“这片竹子虽然幽静,别有雅趣,但每到春秋总有竹笋落叶,钻破石径,掩盖道路。还不如趁这几天无事,砍上十来棵,也免得阻拦了清风。”

    黄琬一凛,他知道王允夙愿是做霍光,但是这么多天的观察下来,王允愈发狂妄,此刻竟是连昔日结好的吕布都能因为对他可能造成掣肘而加以杀手。而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他心头隐隐感觉不安,假作没有听懂王允话里的意思,换了个话题:“子师若是不同意下发制书赦免,而陛下若是也不同意征讨李,却又如何呢?”

    “这种事情不可以像蔡邕的案子那样僵持到现在,非得立即做出决议不可。”王允摆了摆袖子,挥动出一阵风来:“陛下到底稚嫩,以为把事情僵着,就总会有人做出让步。这种事情做得了第一次,可做不成第二次。”

    黄琬不敢像王允这般肆意点评皇帝,所以保持缄默。

    王允说:“既然赦免绝不可行,那就只有备战一途,以免久则生变。我已嘱咐吕布,让他带军驻扎霸陵,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

    黄琬大吃一惊,这简直就是在事情没有得到决断的情况下,公然违抗圣意!

    “请司徒三思!”

    王允像是没听见似得,只是望着亭外的竹林,喃喃自语道:“这竹林长这么好,若非不得已,谁又忍心去伐它呢?”

    竹林里再次起了凉风,枝叶之间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黄琬额头上的汗流到眼睛里,让他忍不住眯缝着眼。

    王允此时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就像一蓬枯草,佝偻的身躯也不复往日的笔直,像是突然间衰老了似得。

    “你可知道,陛下让尚书台拟诏,要重设秘书监,诏选公卿及名臣之后,与陛下年岁相若的才俊为秘书郎,与陛下一同观阅学习朝廷收藏的秘书典籍。”

    “秘书郎等若是天子陪读,奉书秉笔,当年尚书,也是做得这个活计。”

第五十二章丨突遭恩赏

    “有令谳而后不当,谳者不为失。欲令治狱者务先宽。”【汉书景帝纪第五】

    日落时分,长安的殿宇官舍、坊市民居都罩在一片灿烂的夕阳之中。

    自董卓西迁以来,长安除了多了一位至尊,多了一批公卿以外,既没增添别的建筑,更没有给本地带来成为国都后应有的繁华。

    几次反复的羌胡叛乱,让长安三辅这些帝国腹地变成了烽火边境。在夕阳里,残破陈旧的殿落,宽阔无人的街道,整齐错落的民居,显得非常苍凉空廓。

    在暑气退却,晚风微凉的时刻,廷尉正法衍坐在庑廊下乘凉。

    他一介微末之官,最近却深陷朝局斗争的漩涡,难以自拔。

    昨日他还是名声不显的廷尉左监,可不知为什么,一朝便代替兼任廷尉正的黄门侍郎钟繇,被拜为主决疑狱的廷尉正,还特许参与蔡邕等案件的审理。

    朝中人尽皆知,廷尉宣屡屡违逆圣意,皇帝极为不喜,只是碍于王允作保,一时无法罢免。

    自己在廷尉府的异军突起,无疑是皇帝特意安排,想借此弱化宣的权力,法衍既惶恐又不安。

    王允敢为人所不能为,毅然诛董,法衍是极为敬佩的;蔡邕德才兼备,士人翘楚,他的下场也让法衍极为惋惜,这让法衍倍感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诶……”他看着悬浮在远方城墙之上的一轮红日,悠悠的叹了口气。

    “阿翁在为什么事烦心?”儿子法正走到廊下问道。

    法衍苦笑说:“区区不才,未料能为天子看中,授以重任,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这有何难,秉公办理就是了。”法正不假思索的回道。

    “秉公办理?谈何容易。”法衍怕他不清楚其中关隘,主动解释道:“陛下拜我为廷尉正,让我与宣廷尉,赵侍中一同审理蔡中郎和张卫尉两人的案子,若是秉承国法,未能发觉盗贼,事后又抓捕不力,视为不能胜任本职,应当自长官以下,尽皆免职。再加上这件事牵涉到陛下,张喜还要罪加一等。”

    法正知道其父精研律法,不住地点头道:“那蔡中郎呢?”

    “当初大将军梁冀跋扈,朝中三公尽皆附之,后来梁氏被诛灭,太尉胡广、司徒韩演、司空孙朗等公皆论处阿附之罪。”法衍叹道:“只是当时梁氏专横朝堂,手掌大权,弑杀孝质皇帝,与董卓无异。胡公等人迫于权势,无以抗辩,不委身阿附,如何立足朝堂?不立足朝堂,又如何从中保全社稷?”

    “这听上去跟司徒王公、尚书令士孙公他们很相似。”法正说道。

    法衍看了儿子一眼,缓缓说道:“只是他们没有像王司徒这般敢于反抗,乃至于诛杀奸臣,这也是乃翁我钦佩司徒的缘故。”

    “那、孝桓皇帝诛灭梁氏之后,因一时权宜而阿附梁氏的胡公等人是怎么处置的呢?”法正补充道:“按道理,蔡中郎应该也要跟胡公他们一样,处以相同的罪行吧?”

    “他们被判处阿党之罪,剥夺爵禄,减死罪一等,免为庶人。”

    法正说道:“这就有例可循了,既是按律判决,又有胡公等人的先例。阿翁照这样判,想必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谁知法衍摇头道:“那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先例是先例,可如今形势大为不同!在王司徒眼中,蔡中郎非死不可,他也不止一次透露过对其的杀机,我若是给蔡中郎减罪,如何能让司徒满意?陛下与太尉马公等人都想宽赦蔡中郎,在朝会为此争论过多次。乃翁我这次被提拔为廷尉正,看似是要在宣廷尉与赵侍中之间安置一个两不相干的人,其实我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可谓是身在泥淖,举步难行。”

    法正哪里还不明白自家老父两方都不想得罪,又不愿沾惹麻烦的逃避心情?他打小聪慧机敏,平日里通过与法衍的闲谈,对朝政局势有很深的见解。

    此时他作为人子,不能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只得委婉的说道:“请问阿翁,无论是卫尉还是蔡中郎的案子是个什么结果,争这些东西,可有益于耕战?可有益于兴复汉室?”

    这话倒是出乎法衍意料,他有些发恼:“申明律法,可以收束人心,安定社稷。官员明法,可任职论事,牧守百姓,将军明法,可使士卒用命,何谓无益?”

    法正叹道:“可是自孝和皇帝以后,宦官、外戚接连掌权,士族大臣耽于名利,或是攻讦宦官,或是阿谀外戚,又有几个是真正关心时务的?如今朝廷疲弱,黎庶流离,关东争战不止。此时若还不申明律法,重振纲纪,不消数年,怕是社稷难保。”

    还好左右奴仆早已退了下去,法衍先望向四周,心里稍稍安定,转而叱道:“竖子!才读了几天书就敢对国事大发议论,你是要给我家带来灾祸吗?”

    法正跪下忙道:“阿翁!如今在您面前已经无路可走了,想要在蔡中郎这个案子里居中转圜,左右不得罪人是万万不可能的。要么就依从司徒,给蔡中郎判死,要么就依从赵侍中,按胡公等人的先例,减死罪一等,免为庶人。”

    “依儿子看来,王司徒执法夹带私怨,又听不进旁人良言,数次忤逆陛下,败亡只在朝夕之间!阿翁既为陛下提拔,何不报效陛下,救下蔡中郎。”法正见法衍默然无语,继续说道:“只要阿翁有意,那么本次负责审讯的三个主官中,赵侍中与阿翁都是倾向宽赦,廷尉纵是再强势,也总不至于甘冒大不韪。这既不失阿翁明法的本意,又不失帝心,是一举而两得的好主意啊。”

    法衍素来知晓自己的这个儿子聪慧非常,但还是没有料到他能想的这么长远,惭愧的同时,却又暗自得意。但在儿子面前,他还是要表现出沉稳淡定的模样来:“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我扶风法家不比弘农杨氏、汝南袁氏,家门兴衰皆在我等,所以凡是都得慎之再慎。”

    “儿子谨遵教诲。”法正拱手表示受教。

    法衍点点头,复又站起身来:“你好生在家看书,我去找你鲁世叔商量一下,他常年在尚书台任事,可以从他口中得知一些消息。”

    才打好主意,就有苍头跑来说尚书左丞鲁充造访。法衍大喜,连忙前去接见。鲁充本为二百石的尚书令史,皇帝诏旨夺回批奏之权,为了保证章奏能按规矩递送御案,除了让表亲王端担任公车司马令在北宫门收集奏疏以外,还让尚书令士孙瑞举荐自己人担任尚书左丞。

    士孙瑞一直欣赏鲁充的才能,此时得了机会,便让鲁充做了尚书左丞,主掌吏民章报及驺伯史,总典台中纲纪,无所不统。

第五十三章丨尊长之训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周易】

    鲁充与法衍同是扶风人,又是西州豪族出身,与法衍门第相似,有通家之好。是故得知法衍拜为廷尉正之后,出于好友情谊,第一时间便赶来拜会。

    两人见面后,鲁充笑嘻嘻的说道:“充给廷尉正贺喜了!”

    法衍苦笑道:“你可别说笑了,我正准备去贵府上找你呢,可曾用过饭?”

    鲁充谢道:“来时已用过了,不劳季谋兄费心。”

    于是法衍请鲁充上座,说道:“你久在中台,处枢机之要,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关于我为何突然拜为廷尉正,参与蔡中郎等案,若有方便告诉的,还请不要吝啬。”

    “这事倒也不奇怪。”鲁充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嫌廷尉宣对王司徒一味阿附,心里不喜,而蔡中郎一案事关重大,是故派了赵侍中持节参与审讯。”

    法衍说道:“是这样没错,但又如何把我牵扯进来,我平日里可从未在陛下面前说过什么出奇的话。”

    鲁充说道:“季谋兄昨日不是奉诏与赵侍中一同逮捕了卫尉张喜么,赵侍中担心自己疏于律法,招架不住宣。所以看你是关西人,为人安守本分,不屈节阿附的份上,向陛下推荐了你。”

    法衍这才恍然大悟,没想到事情的起因出自这里。虽然他知道赵温在短短时间凭借倾力搭救蔡邕,在朝中声名鹊起,很快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但让他奇怪的是,赵温的圣眷难道已经到了仅凭一面之辞,就能让皇帝不加考察便任用所荐之人吗?

    鲁充对此也很疑惑,他说起了今天早上拟诏拜法衍为廷尉正之前的事情:“记得陛下知道你的名字后,特意让人来尚书台取你的籍册文书,又问了些有关于你家世、亲族的话,这才让人过来宣诏。”

    法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也是无果,索性不再琢磨它,说起别的来:“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做?”

    鲁充说:“我看陛下行事,绝非庸主,此时命你参与审理大案,正是天赐良机。季谋兄若是想振兴家业,在本朝留下一份功绩,在下劝你行事多与赵侍中一道,尽力救出蔡中郎。若是并无此念,那就秉持公义即可。”

    想了想,鲁充他又补充说:“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忧虑,赵侍中也是克己守正之人,陛下在对待蔡中郎之案一直不急不躁,似乎早有打算,你只需从中亦步亦趋,以观其变就好。”

    法衍点头称是,但暗自想,可是这么一来,皇帝派谁来做审讯的第三方不是都可以么?为什么要把这个不费力就能得到好处的事情交给他,难道赵温的面子就真那么大吗?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法正见两人谈的差不多了,便带着苍头进来点灯,并更添茶水点心。

    看到年仅十六的法正不卑不亢的冲自己行礼,鲁充突然问道:“贤侄最近在读些什么书?”

    长辈发问,法正如实答道:“最近在看《公羊春秋》。”

    鲁充突然说道:“《公羊春秋》原是微言大义,只是百年以降,内容逐渐繁琐,且推崇谶纬之学。钻研春秋,当以《春秋左氏》为主。”

    法正唯唯受教。

    鲁充起了考校的意思,拈须问道:“你虽不在朝中,但也能借尊君的爵禄得窥朝局。我今日不与你说三家《春秋》,只想与你谈谈这局势,你不妨试着说一下。”

    纵谈天下,是时人最喜欢一种聊天风尚,法正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如今朝廷在王司徒治下,虽不说吏治清明,府库充足,但好歹做到了奸佞绝迹,百姓安定。依小子浅见,王司徒若是能外抚诸侯,内联朝臣,潜心经营关中,不消十年,则朝廷威望必胜于从前。”

    鲁充不住的点头,兴致盎然的问道:“你这说的这是如果,但实际上呢?”

    这个追问不是那么好答,对于法正来说,也不是答不上来,他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实际上王司徒做事自有主张,蔡中郎一事导致人心大失,臣下不附,再加上李等人聚兵虎视陕县.......小子很担忧现今的局面,以前也曾不止一次劝过家君,早早回家自守,远离风波。”

    鲁充早就知道法正从小就有不凡之处,他双手按在膝上,半身前倾,问道:“听你这么说,你现在可是改主意了?”

    “是,因为没料到陛下聪明有为,所以想到这会是个转机,故而适才也在劝说家君与赵侍中一同主张宽赦蔡中郎。”法正坦然道。

    鲁充哈哈大笑,转而看向法衍:“当年孝桓皇帝始置秘书监,用以典司秘府藏书。如今陛下重设,虽依然归属太常,典司图籍,但除了秘书令由黄门侍郎射坚转任以外,余下郎官,皆从公卿名士家年轻才俊中择取,典书是假,伴读是真。族中子弟,若是能入秘书监,不仅能一窥秘府藏书,增进学问,而且还能与陛下自幼长大,培养君臣情分。是以近来京畿诸郡世族大家,无不重视。”

    法衍不知道鲁充好端端与法正说话,突然会跟他说起这个,他莫名道:“这事我自然晓得,却不知与我有什么干系?”

    鲁充以手抚股,激动道:“令郎才智不凡,国家今年十二,令郎年方十六,相差无几,何不如趁此机会,让令郎去试一试?”

    法衍一怔,显然是没想过这个事情:“这、可是我听闻这次是要在公卿世族,及名臣之后择选,我不过区区廷尉正,恐怕不够资格。”

    “此言谬矣。”鲁充移席就近,到法衍面前说道:“我听到传言,陛下有意放开范围,六百石官员皆可举荐子弟,各郡守亦可举荐优秀童子,此次择选,务求公正,五日之后所有举荐的子弟都将在承明殿一同参与策试,择优录取。”

    “未见得,名门子弟有祖上恩荫,父辈庇护,陛下若是尽择寒微无名之士,怕是公卿们也不会答应。”法正忍不住自言自语,未料到声音太大,被法衍二人听到了。

    长辈说话,晚辈置喙是件极为失礼的事情,法家自法正祖父玄德先生通传儒学以来,对礼制甚为看重。此时法衍面带不悦的瞪着法正,欲要发作,法正脸上一红,急忙告罪道:“小子失礼,还望恕罪。”

第五十四章丨脱颖时至

    “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昌黎集柳子厚墓志铭】

    “不妨事。”鲁充宽宥道:“我是熟知你本性的,知道你向来不好儒经,只喜好兵书,经常寻访藏书之家,搜寻兵书残章对否?”

    兵书一直属于**的范畴,朝廷为了维护统治,禁绝民间私自收藏,违者将处以重罪。只是这几十年来法令废弛,朝廷无力管控此事,只得听之任之,于是有些民间世族多口授抄录兵法,视为家学,从不对外传告。

    法正嗜好兵家学说,不为其父所喜,屡屡阻拦,后来见世道大乱,朝廷频繁用兵,儒经不足以拯乱世,于是便默许法正在不耽误家学的前提下,研读兵书。此时被鲁充提起,显然不是问罪的意思,法正如实道:“是。”

    “这就是了,兵书到底属于**之列,民间虽多有流传,但篇章不全,大族又不肯示之于外。”鲁充看向法衍,又看了看法正,心知法正早慧,要想说服他参与承明殿试,首先就得投其所好。

    于是他说道:“而朝中秘府藏书,都是迁都时由王司徒从洛阳兰台带来,其中所藏可谓是天下一绝,但凡经文、图籍、百家之学无不总揽。你若是有心精研,而今所能涉及的到底太过狭窄,倒不如让你参与五日后的承明殿策试,万一得选,入侍秘府,宫中藏书皆可披阅,不比你现在四处搜寻兵书残篇要好?”

    法衍在得闻自家在可以举荐的资格范围内,早已动了心,如果能让儿子与皇帝打小一起读书,结下情谊,那日后名列公卿,自然不在话下。

    这实在是一个光耀家门的好机会,并且毫无风险,只需让儿子法正去考试一场就好。他跟着说道:“你世叔说的确实有理,你也素爱兵书,宫中藏书甚多,不如去试一试。”

    见两位长辈都殷切的看着自己,十六岁的法正又是年轻气盛、不肯服输的年纪,也很想去承明殿试一试,顺带看看自己跟别人公卿名门家出来的子弟相比到底如何。

    他点头答道:“既然阿翁有愿,儿必不负所托,誓要在承明殿考一个秘书郎回来。”

    法衍没料到儿子如此坚决,怕他万一未中,心里落差太大,连忙道:“我自知吾儿聪慧,但凡事还得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鲁充在一旁却突然叹道:“若吾大儿尚在,就能举荐他与令郎一起了。”

    法衍知道他年过而立,膝下子嗣皆未长大便不幸早夭,如今仅存一子鲁芝也不过两岁。此时见他思念亡子,气氛渐渐变得悲伤,法衍不愿让友人伤心,故意打趣道:“六百石官员才可举荐子弟,你不过四百石官,哪里敢发大言!”

    鲁充顿时假作不满道:“好啊,你岁有六百石,便可瞧不起我了。罢,既如此,那我走便是,不敢登高门大堂!”说罢,便准备起身回去。

    法衍连忙拉住他,笑道:“玩笑耳!君又何必当真?”

    “我这也是玩笑,君又何必当真?”鲁充回头看着拉着他袖子的法衍,揶揄说道。

    气氛又复变得融洽起来,几人说了几句闲话,法正突然想起一事,发问道:“倒是不知承明殿的策试都要考些什么?”

    儒家的《孝经》等书都是汉代传习百年的官学,皇帝要读书,自然是要通晓这些官学的子弟伴读,对此法衍理所当然的说道:“应是与童子郎试经一样,那些年幼的孩童,无不是要考察通晓儒经的学识,譬如《孝经》、《尚书》等,往日让你研读经书,如今当可考校你是否用功了。”

    但鲁充却有不同的回答:“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自董卓伏诛以后,陛下几乎日日都要去石渠阁读书,勤学好问。我已帮忙打听到了、其实也不需要刻意打探,这事在宫中人尽皆知;陛下最爱读的不是经书文学,而是史书。”

    “陛下在禁中常言其有‘三鉴’。”

    鲁充娓娓说道:“‘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这是陛下曾说过的话,可谓是精炼无比,内臣无不称善。是故五日后的承明殿策试,除了必要的经学,定然会论史。经学的题目,是诏诸博士拟定,再由陛下从中挑选合适的;而史书的题目,不出意外,应是陛下亲自拟写。”

    法衍惊叹道:“想不到陛下如此重视这次策试,只是陛下的年纪,由他出题……”

    话没说完,法衍立即自觉的闭上了嘴,他这句话有失臣子的本分,居然质疑皇帝学识水平,不够出题的资格。

    鲁充装作没有听到法衍刚刚说的话,对法正说道:“陛下年纪虽小,但不可以孩童视之,他忧心天下,认为读史可知来者,如果我所料不差,陛下应该会考校你们对某件时事的看法。毕竟你们今后不仅仅是要陪伴陛下读书,长大以后更是要担负重任,或为朝中公卿,或为地方牧守,只知经典,不知治事,那是断不可行的。”

    这话里带有浓浓的告诫与期望,法正听得心潮澎湃,凛然受教。他只知道如今未央宫里的哪位小皇帝年幼聪慧,但拘于见识与年龄,他一时却没有想到秘书监会有这么大的前景,寄托了皇帝如此厚望。

    渐渐地,他对五日后的承明殿策试充满了斗志,恨不得现在就开始策试,尽快通过,好早点见到那位让他好奇不已的皇帝。

    鲁充坐了一会儿后便告辞离去,这副场景在长安许多官吏家中不断上演,皇帝要收伴读的事情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三辅诸地。

    人们都对承明殿策试这既新奇又有例可循的选拔方式瞩目不已,更多人只会想到皇帝要用这个方式挑选自己心仪的陪读,好在身边栽培成得力股肱,但只有极少的人从中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第五十五章丨密谋颠覆

    “不见灞陵原上柳,往来过尽蹄轮。朝离南楚暮西秦,不成名利,赢得鬓毛新。”【临江仙】

    汉初平三年五月十三日,霸陵原。

    卫将军吕布根据王允指示,带着并州兵与凉州降人组成的军队,一共三万余人驻扎在长安东边的霸陵以密切关注屯留陕县的李等军动静。

    吕布本想将军队移驻在华阴或是弘农县,既能给李保持压力,又能就近防守,不至于将霸陵与陕县之间数百里的地方统统作为军事缓冲区。

    但王允的态度很坚决,跟李这些鼠辈比起来,他更需要吕布手上的军队能留在京兆给他助威,再加上诸县凉州将校听闻流言说王允要杀光凉州人,尽皆改变风向,拥兵自守。所以吕布不得已只好屯驻霸陵,将霸陵与陕县之间若干县邑交给那些半割据的凉州将校戍守。

    这几日无事,中郎将胡轸与杨定约好去霸陵原上打猎,他们都是凉州大人,地方豪族,董卓死时又见机得早,老老实实的投降王允。王允为了安他们的心,仍让他们掌军,此次更是随吕布驻扎霸陵。

    霸陵原位于长安以东,地势自东南向西北倾,居高临下,便于兵马回旋,西汉时此地曾是北军长水校尉屯兵之处,作为长安东部最近的一处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

    此时的霸陵原民户殷实,荆峪沟谷内草木旺盛,正是大军驻扎、士族游猎的好地方。

    二人带好数十名部曲家兵,穿着轻便的戎服,弓箭搭在马鞍两侧,一行人白日纵马原上,叫嚣呼喝,将在长安备受拘束的窝囊气都撒了出来,好不快活。

    他们看似漫无目的,信马由缰的从原上跑到河边,又从河边跑到山林里,每个人的马屁股上都挂着满满的山鸡、野兔之类的猎物。

    在山林里,他们有意往人迹罕至的地方前行,最终到达一处不知的山涧,这正是灞河的一道支流。他们在湍急的山涧旁边下马休息,有的跑去树下乘凉,让马自己去饮水、有的把马牵到水里刷洗身子、有的还到林子里拾柴准备生火炙烤猎物充饥。

    此时正是午后,日头渐渐偏西,光线依旧很毒辣,只是有头顶树叶的遮蔽,水边的林子里还是很凉爽宜人。

    胡轸带着杨定有意与众人拉开距离,两人各自相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胡轸知道此地不仅远离军营,还能完好的避开吕布的耳目,是一处绝好的密谋地点。

    他对杨定说道:“整修,你我相契,又同在太师手下效命,论交情,在朝中,我没有比你更让我信得过的人了。所以有些话,我自认有必要跟你说。”

    杨定表情一肃,他知道胡轸城府深沉,这次特意将他邀出来游猎,绝不仅仅是为了玩乐而已。此时见胡轸一脸认真,他也打起精神来:“文才,你有话就说,我们俩之间你还要扭捏什么!”

    “好!那我可就说了。”胡轸看着杨定,左手似若无意的摸着刀把上镶嵌的宝玉:“你觉得王允此人待我等如何?”

    “哼!我等与王允那伙并州人素来就互相看不惯,若不是太师死了,我等无所依靠,谁会乐意在他手下做事。”一提到王允,杨定便是愤愤不平的样子:“他对我等凉州人的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直恨不得将我等全部杀绝。李他们乞求赦免,被他一口回绝,我们那些在陕县的弟兄们眼见就要得不到一个好下场,你还问我王允待我等如何?”

    胡轸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王允老儿瞧不起我等,把我等归顺朝廷的举动看成是屈服于他的权势。如今竟还想着让我们凉州人去打李他们那些军中袍泽,简直是妄想!我且问你一句,你是愿意继续在王允手下供牛马驱使,还是愿意跟我办一件大事出来,接替太师,让朝廷继续掌握在我们凉州人手上。”

    杨定大惊失色,他连忙回头看向分散四周的部曲们,这些家兵的忠诚他自然毫不怀疑,只是做贼心虚,他还是下意识的怕旁人听到两人的密谋。

    一只手伸过来搭在杨定的肩上,不轻不重、显得很是亲热的捏着杨定的肩,胡轸沉声说道:“整修你且放心,咱们的部曲都是从西凉老家带来的,绝对信得过。我刚才说的,你认为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跟着你干了!”杨定在凉州好歹也是在一方摸爬滚打过,此时如何不知胡轸话语中淡淡的杀意,他故意装出激动的样子说道:“兄弟不知,我早已受够了在王允手下的窝囊气了。在他手下领兵,既不能放纵军士劫掠,又不能饮酒作乐,天天过着苦日子,哪有董太师在的时候舒服?你有什么计划,尽管说出来,兄弟不是智谋见长,一切都听你的。”

    胡轸冷冷一笑,缓缓收回搭在杨定肩上的手,摸着刀把的手也移到了膝上。

    他说出了他预谋已久的计划:“如今你我加起来不过六千兵马,要造反的话,还远远不够。徐荣打仗厉害,但他惟朝廷诏命是从,我等指望不上他。段煨虽是我同乡,但他族兄是段太尉,自诩于国有功,不肯与我等为伍,近来又被皇帝加恩名臣亲族的诏旨给迷了心智,高高兴兴的做他的建义中郎将,更不会掺和我等的大事。”

    杨定顺着话陷入沉思,胡轸接着说道:“所以我思来想去,身边这伙人都靠不住,咱们只得把眼光放远点,把主意打到李他们身上,他们手中少说也有牛中郎将留下的四万精兵,一路过来只要收束各县散兵、强征青壮,便可得十万人,再加上我等作为内应,到时候在阵前倒戈,诛杀吕布,何愁大事不成?”

    “可是李稚然他们看上去一味的恳求王允代朝廷赦免,皇帝似乎也有宽赦的意思,若是皇帝强势些,说服王允将李稚然等人赦免了。”杨定忧心道:“那他们岂会听从我等之言,再行反叛?”

    “所以,这就是我们现今要做的事。”胡轸眸光一闪,低下声音,略为得意,又故作神秘的说道:“‘王允当悉诛凉州人’,这个最近在关中盛行的流言,你可曾听闻?”

    “什么!”杨定诧异道:“这是你散布出来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不是为了咱们!”胡轸的面色因为激动而显得狰狞;“你试想,若是李那帮人在咱的带领下打败王允、吕布,掌握朝廷,届时凭借军中声望、家世,凉州人当推谁为主?”

    “我、我们?”杨定想了半天,终究得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结果。

    胡轸笃定道:“那是自然,李出身边鄙,郭汜盗马之辈,樊稠庸儿无能。他们之中有哪一个比得过咱们?到时候咱们凭借这一计救了数万将士性命的恩德,李等人还不对咱们服服帖帖?如今只需要我刻意传出王允要杀尽凉州人的流言,让李知道投降无望,到时候再设法劝他造反,简直易如反掌!”

    杨定怔怔的看着胡轸说不出话来,他想不到胡轸短短几天就瞒着他酝酿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阴谋,不啻于初次听闻王允诛董那般让自己心神动荡。他一时间没有主意,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流言已经开始传了出去,最近各县的凉州将校都对朝廷产生恐惧,各有心思,我也已派人去商县联络樊稠等待时机,现在就差派人去李那里了。”胡轸想了想,补充道:“至于你刚才说皇帝有意宽赦,这大可放心,太师在时,皇帝尚无什么作为。如今王允掌权,我看他不比太师弱势到哪里去,皇帝想做什么事,还得多吃几年奶再说。”

    见胡轸如此看不起皇帝,杨定终于找到机会能说教胡轸了,不然他一直被胡轸耳提面命,以后论资排辈,岂不是要落了下乘?

    “你莫要小看皇帝!”杨定回忆道:“你忘了太师死的那天,吕布与盖顺都自称奉诏,要我等归顺他们各自,这足以说明皇帝与王允两个人之间不对付,以及皇帝意欲干涉朝政的心思。如果皇帝真要与王允对着干,王允说不,皇帝偏说是,并借此提升声望的话。那么赦免徐荣、宽赦蔡中郎是一回,赦免李则是另一回。我们要谋图大事,就不得不考虑到皇帝。”

    似是没想到杨定也会有如此心思缜密的一面,胡轸不由得高看一眼,他心里暗自起了些许提防之意,但如今正是双方合作的关键时刻,不能生出嫌隙。

    是故他面色如常,沉吟道:“整修说的是!皇帝年纪虽小,但不可不放在心上,这样说来,他在太师在时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太师死后,王允自诩忠臣,他便出面干涉朝政,也算是个明白形势强弱、知道权宜的人物。”

    “不过也不必担心,我正有一招,准备给这对本就不和的君臣添点麻烦。”胡轸阴测测的笑道。

第五十六章丨白龙鱼服

    “自长桥以至大街;鳞次栉比,春光皆馥也。”【秋园杂佩兰】

    汉初平三年,五月十五。

    长安,北焕里。

    北焕里位于城北夕阴街附近,西南不远处就是有名的长安九市,顺着夕阴街一路走去能直接出雍城门,在那里可以直接看到上林苑的风景、西渭桥的船只。

    这里一直以来都是平民聚居之处,闾墙不高,民居修建的破败不堪,一间紧挨着另一间,像相互搀扶才得以勉强站立的老叟。

    自从长安重新成为帝都之后,朝廷百官及家眷、还有十几万雒阳、河南人都迁移至此。为长安带来病态的繁荣,同时也使这里更为拥挤不堪,大量流民聚集在城外,由于缺少赈济,几乎每天都有上百人因饥饿死去。

    巷弄里人声嘈杂,窄窄的巷子里还到处丢弃着生活垃圾,人与牲畜的粪便淤塞在水沟里无人清理。无忧无虑的孩子们三五成群的在空隙里追赶打闹,对这里的脏乱臭早就习以为常。

    北焕里的闾门太小,再加上里面道路被扩建的民宅棚屋蚕食得十分狭窄,导致辎车行驶到这里便进不去了。驭者只得将车停在里门外,留下几人在原地照顾马车,从车厢里走下几个人,身后跟随着持短兵的护卫,依次进入闾里。

    按汉朝‘一里百家’的规定,北焕里共有一百余户人家,约四百多人。由于离北阙甲第等勋贵聚居区较远,董卓死后所造成的些许混乱并未对这里造成太大波及。

    此时正是百姓进饔食的时候,辰巳之间,也就是后世九点到十一点左右。这时候里内炊烟袅袅,宅门内飘出一阵香气,碗筷桌椅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妇人们吆喝贪玩的孩童回家吃饭的叫声。

    平民百姓吃东西不讲究规矩,或是箕坐、或是盘腿,更有甚者还端着陶碗蹲坐在门槛上,一边吃一边好奇的打量这群新面孔。

    这群从未见过的新面孔中,有面色温和、噙着微笑的老人,也有板着脸、面带不屑的中年人。在这群人中,有一个少年最为打眼,他穿着长袖深衣,肤色白皙,一双黑亮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新奇的观察着四周。

    这少年隐隐被人护在中间,外头还围着十来个持短兵的护卫,相比于中间少年轻松的神色,这伙护卫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警惕着里内所有的风吹草动。

    不同于城中青石板铺砌的大道,里内的路都是由黄土夯成的,昨天晚上刚下完雨,不少低洼的地方都积了水。路面高低不平,泥水混着秽物,散发着阵阵恶臭。

    在这条泥泞的路上走了没多久,众人的布履与那些泥水只隔着一层鞋底,间或还有泥水溅到衣摆上,看到这里,板着脸的中年人只感觉一阵恶心。

    “公子。”他忍不住对那少年说道:“这里污秽满地,黔首又不识礼数,实在不是个值得来的去处。您若是想看长安风物,大可去宣平里或是北阙甲第,何必要到这里来?”

    “你不懂。”那少年开口了:“勋贵大族人家的宅第有什么好看的,他们家有的,我家难道没有吗?我要看的是这些贫苦百姓的生活,看他们平日里是怎么劳作、怎么糊口的。稼穑是否艰难,余粮能否够用?肉食者鄙,那些人看不到也不屑于去看这些东西,单凭一张利嘴就说苍生如何如何,我若不亲眼看看,又怎知他们所言真假虚实?”

    中年人正是赵温,少年则是微行出宫的皇帝,他实在耐不住宫中枯索的日子,趁着停雨后天气凉爽,借口体察民情把赵温几个人连哄带骗的弄了出来。

    皇帝原以为长安城里该是饿殍遍地,三辅民不聊生。没想到这一路过来,皇帝看到长安城里的百姓虽然日子过得苦,但起码能保持最低生活水平,只要好生治理,不消多久就能振兴关中,恢复长安曾经作为帝都的荣耀。

    随行的杨琦此时附和道:“公子说的是,正所谓‘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只有亲近百姓,才能算是真正了解民间疾苦。当年孝宣皇帝养于掖庭,也常常出宫游历三辅,得以知晓百姓不易,后来登基,凭借往日民间所历,辨别奸邪,探查吏治,终成中兴之业。如今公子效仿宣帝故事,正是仁主之相。”

    皇帝笑道:“平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正直的一个人,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身旁的百姓离得比较远,听不清他说的什么,纵使听到了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是故杨琦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几人便在这闾里闲逛着,皇帝也时不时的回头与杨琦、赵温等人说些闲话。

    北焕里虽然是百姓杂居的闾里,但里面除了民居以外,还有一些售卖日常杂物的店铺。闾里中间,更是有几间卖饼的饼铺和食肆,虽然人人都习惯于在家吃饭,但里内也有些殷实之家或是单身汉,偶尔会拿些闲钱来享受。

    皇帝这时肚子也饿了,顺着空气里传来的香气找到了一家店面还算干净的饼铺,对随从说了几句后便抬腿准备进去。

    “小的斗胆,敢问几位尊驾来蔽店是公事,还是私事?”见到这么一群人,饼铺老板忐忑不安的迎了上来,这些衣着华贵的人看着就像来自官府豪门,如果是寻常小吏的敲打剥削那还好说,可若是纨绔存心找茬,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不是公事,我家公子饿了,要到你这铺里吃些东西。”刚被皇帝从牢狱里开释出来的穆顺心里头正憋屈着,见被老板拦在门外,他极为不耐:“还愣着做什么,你不想做生意了?”

    “啊,做、做。”老板尴尬的笑着,两手往块发黄的墩布上不自觉的搓着:“几位尊驾里面请……”

    看那为首的少年长得不像是性格乖戾的人,只求这些人真的只是吃饭而已吧,老板心里一横,侧身把众人迎了进去。

第五十七章丨良将所归

    “逆命而利君谓之忠,从命而利君谓之顺。”【荀子臣道】

    这是最普通的饼铺,从来只接待底层百姓,哪里来过皇帝这些贵人?老板带着他的婆姨用四面大竹帘从屋梁上垂了下来,隔出了一个私密的空间,里头摆放了半新的桌案。

    一个八岁多的小姑娘和比她稍小一些的男孩用稍白一些的粗布将桌案碗筷抹了又抹,生怕皇帝等人不满意。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我若是嫌这里脏,根本就不会进来,所以你们用不着太拘谨。”皇帝看那对兄妹紧张笨拙的擦拭着用具,试图舒缓一下气氛。

    那对兄妹却像是受到了惊吓,擦拭的动作越发的笨拙了。穆顺有些看不过,将两人赶了出去:“都下去吧,擦个物什都擦不干净。”

    穆顺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素绢,仔细将桌案的边角都擦了一遍后,才让皇帝等人在席上就座。

    “公子,可是要吃些什么?”穆顺问道。

    皇帝看到随行的护卫分坐在四周,说;“饼铺里都有什么好吃的?如果能吃到宅院里没有的就好了。”

    “公子说笑了,宅院里什么没有,若论食物精细,甚至还要比外间更胜一筹。”赵温说道。

    古时候人们的饮食种类不多,菜式的腾飞时期至少要到唐宋之后了,汉代的烹调方式说来说去无非就那么几种,只是宫廷里的更精细、做法更好一些。

    皇帝也明白这点,若是说来到汉朝的最大的遗憾,其中恐怕就是吃不到后世琳琅满目的食物了:“那就上碗汤饼吧,包括我那些护卫,每人都来一碗汤饼,不够再添。”

    见皇帝请客跟他们吃一样的东西,那伙护卫受宠若惊,一齐站了起来,对皇帝抱拳道;“谢公子赏食!”

    这场面把那老板吓得够呛,抱着妻儿连声应诺着,跑到后厨去了。

    皇帝伸手拿起桌上的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水是从井里打上来的,带着一股子土腥味,皇帝闻了闻,怕里面不干净有寄生虫什么的,没敢下口。

    穆顺见状,知道皇帝习惯喝晾过的开水,于是将那杯水和陶壶拿出了去,把水泼了,另外烧了壶水,晾冷了再拿进来。还未进隔间,竹帘便被人由里掀开,露出杨琦的半张脸,他面无表情的对穆顺说:“国家要见张辽。”

    穆顺一愣,顿时愤恨不已,没想到杨琦太不把他放在眼里,刚才那语气简直像是随口吩咐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旅贲令张辽才二十三岁,是一个昂藏七尺,孔武有力的并州汉子,他笔直的站着,犹如一杆标枪插在地上。甫一进来就占据了隔间不少地方,使这里顿时变得有些拥挤。

    皇帝很欣赏张辽孔武有力的样子,他在后世就曾听闻张辽五子良将的名声。是故在吕布上表请求选派将士入宫的那天,皇帝犹豫良久,终于在张辽这等猛将的诱惑下接受了王允的提议,将其还有同样耳熟能详的高顺一并钦点入宫,还特意重新恢复了光武皇帝裁撤的旅贲令让张辽担任,以便时刻亲近。

    他有意拉拢道:“张将军当日百骑便可冲赤儿敌阵,解救袍泽,实在是勇武不凡。”

    “这一切都是手下用命,卫士令高顺在其中也出力甚多,是故末将不敢居功。”张辽目光炯炯,略看了皇帝一眼便迅速转到他处。

    “你们都是不可多得的良将,今后朝廷欲求复兴,必将四处用兵,届时少不得需要你们亲冒矢石,为国效命。”皇帝毫不掩饰他将以武力谋太平的雄心,对张辽说道:“你与高顺是我钦点入宫,不要觉得做了卫士令与旅贲令后就失去了上阵杀敌的机会,我与尚书台诸人商议过,有意在月底的时候,命羽林、虎贲、北军五营、还有宫中兵卫们一同前往上林苑演武。”

    看着张辽微微惊诧的神情,皇帝笑道:“届时我将一一评点你们的领军之能,配不配得上我对你们今后寄予的重任。文远,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皇帝这两天有意无意的带张辽、高顺观看南北军的训练,尤其是被皇帝下令整顿后的北军五营的训练场景,千军万马步调一致,如臂指使,就连对练兵颇有心得的高顺都赞叹不已。皇帝既有雄心,又有能力和权势,缺的就是张辽这样的猛将。

    听了皇帝的话,张辽激动莫名,他曾见过皇帝跟前两个同样年青的将领,论智谋,他自诩不输于盖顺、论勇武,他自诩不逊于张猛。

    但这二人一个是羽林监,一个是长水校尉,他们从未上过战场,能有今日全是靠着皇帝的信任。如果张辽能在皇帝面前崭露头角,凭他的智谋勇武,还怕会屈居他人之下?

    今天皇帝微服出巡,不带旁人,偏偏带上张辽护卫,皇帝以性命相托,这其中的意思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吕布收留他,只是顾及乡人情面和他手下千余兵马,但从未当他作为一个嫡系看待,而皇帝却是实打实的看重他的军事才能,要委以重任。他若是还不知道在皇帝与吕布之间如何抉择,那他还凭什么在乱世摸爬滚打?

    张辽心悦诚服的拜倒,郑重的说道:“末将必不负国家所托!”

    皇帝大为高兴,张辽不比高顺,他刚归顺吕布不久,还没有为吕布死心塌地的想法,在历史上吕布就戮后,他也是很轻易的就投降了曹操。

    而高顺则不一样,他目前是个对吕布一味顺从的人,与其多耗口舌将精力浪费在高顺身上,倒不如先把张辽拐到自己身边来。若是之后张辽能代为说服高顺,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这便是皇帝打的主意,他这几天也一直是按这个想法行事,如今终于见到了成效。正想说些鼓励的话,加深君臣感情,只听帘外传来了老板的声音:“几位尊驾,汤饼来了。”

    在得到准许之后,那老板举着盛放陶碗的小案,身后跟着同样举着小案的妻儿走了进来。他们不仅给皇帝端来了汤饼,还送了碗酱菜、胡饼和生鱼刺身、还有炙肉。

    虽然皇帝事先说过所有人都吃汤饼,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不顾礼仪,那老板是熟知规矩的,在给皇帝和赵温等人准备了汤饼之余,还特意添了几道小菜,并用鱼肉的数量大小以区别尊卑。

    张辽顾忌着安全,端着吃食到外面和护卫们一起吃去了。那老板也跟着下去,带着妻儿给那些护卫们端完汤饼后,逃也似的躲到后厨,只盼着这些人早点吃完走人,别找自己的麻烦。

    男孩好似不明白为什么抱着他的父亲身子在打颤,抬起头天真的问道:“阿翁,你很冷吗?”

    老板摇了摇头,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女儿在妻子的怀里高兴的说道:“那些人的衣服好干净呀,他们吃完了会给阿翁很多钱吗?”

    “肯定会啊,阿翁可是连我们家养在井里的鱼都捞出来给那个哥哥吃了。”那男孩嘀咕道:“那鱼可是我们从城外鱼市里买来放井里养了好久的,连大父大母都舍不得吃呢。”

    大父大母就是指祖父母,他们早被老板提前喊到屋子里躲着去了。在古代一般平民家只有老人才能吃肉,就连小孩都是很少能吃到,这次老板为了讨好皇帝他们,可是付出了很大代价。

    看着这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正在讨论皇帝他们会吃剩下多少汤饭,两人该怎么分配时,老板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外面突然走进来两个人,为首的正是穆顺,他也不嫌后厨脏乱,径直走了进来;“到前面去把东西都撤了,顺便去我家公子哪儿,有话要问你。”

第五十八章丨闾里民生

    “国政陵夷,民生困敝,其危不可以终一哺。”【书商鞅】

    老板没有动,悄悄给递上一根妻子的银簪,壮着胆子问道:“敢问尊驾,贵府主人可是要问些什么?小的不会说话,怕会扰了贵府主人的兴致。”

    “嘿,你这话说的伶俐。”穆顺乜斜了银簪一眼,笑着收下了,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家公子宽爱下人,不会刁难你的。”

    老板这才安下心来,招呼妻子儿女走到前面去收拾碗筷,自己则跟着穆顺掀开竹帘,走到皇帝等人身前,跪下道:“小的见过贵府诸位尊驾,小店鄙陋,若是汤饼不合口味,还请诸位莫要怪罪。”

    刚才的汤饼可以说是后世面条的原型,里面除了几条青菜和面饼以外,就只剩清汤寡水了。皇帝吃着感觉没什么味,混着酱菜和生鱼片吃到还勉强凑合。

    只可惜这时代没有辣椒,不然的话就往汤饼里舀一勺辣椒酱,那吃起来才够味。

    皇帝等人正在用刚晾凉了的开水漱口,在心里正憧憬着辣椒的滋味,听到老板这话,一时都有些惊异,就连板着脸的杨琦都露出了讶然的神色。

    赵温忍不住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说话的,以前可读过书?”

    “里内有位先生,擅长观星和风角,听说是从山东来的单家,客居在此,喜欢在闾里乡野到处游历。我们不知道唤他什么,只见他常骑青牛,故叫他青牛先生。他有时到小店里吃汤饼,吃饱了也不急着走,常拉住小的儿女们或是识字、或是说神怪异事。小的在一旁偶尔听听,也记了些。”老板如实说道。

    “青牛先生?”皇帝奇道,没想到陋巷之中也有隐士奇人,听老板的说法,这青牛先生精通道术和医术,据说已有百岁高龄,但看上去却才五十岁不到,在长安各里的民众中间有着很高的声望。

    一旁的杨琦突然冷言道:“不过云游方士罢了,乘骑青牛,莫非是想效老子不成?”

    老板不知该如何答话,倒是皇帝体贴的岔开了话头,继续问道:“你这饼铺开在闾里,恐怕生意不如开在市里的好吧?”

    “如果是以前的话,自然是比不上九市里面的铺子,毕竟很多来往商旅,游学士子都愿意往那里去。”老板是个明白人,对杨琦的插话置若罔闻,有意不提青牛先生的事,顺着往下说:“只是现在都差不多了,听说关东到处都在打仗,盗贼阻绝了道路,东边已经很久没有商旅过来了,所以九市与这里的生意都不怎么样。”

    皇帝知道此时李等人刚肆虐完颍川不久,曹操还在兖州打黄巾,袁绍正与公孙瓒争夺河北,相比之下,关中还算是比较安静的。

    不过这安静也不长久,因为用不了多久的时间,李、郭汜见遇赦无望,就会在贾诩的劝说下发兵西向,届时关中生灵涂炭,自己在朝中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皇帝克制住心里郁闷的心情,打起精神道:“你还开着饼铺,就说明这里内的人家都还有些钱粮。那收成呢?这两年的收成怎么样?”

    “小人家里没有闲田,开饼铺也是时常要靠亲邻接济才得以为生。”说到收成,老板顿时苦着脸:“以前倒还好一点,最近几年雨水不足,去年还险些闹旱灾,所以这收成也只能勉强度日。”

    老板怕皇帝有官府的背景,话只敢说一半,至于另一半,不用说皇帝也能猜到。

    除了灾害困扰着百姓以外,汉末繁重的课税也是一大主因,比如说三十税一的田税,孝灵皇帝却每亩要加征十钱,口赋的起征年龄也从七岁降至一岁。诸如此类,再加上各地吏治败坏,严重增加了民众的负担。黄巾起义被平定后,各地仍是起义不断,就足以证明百姓所受的剥削之重。

    皇帝又继续问了些坊间琐事,比如养育子女的负担、远离城镇的乡下百姓的现状等等,所得到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让皇帝愁眉不展。

    杨琦见状,赶紧让老板退了下去,对皇帝说道:“近来多灾多难,百姓难以为生,各地情况皆是如此。陛下心存社稷,忧心之余,更当勤于政务,选贤与能,告布仁政,使百姓安乐,天下太平。”

    “你说的是啊,只是如今陕县李、郭汜指日必反,大战将至,这关中三辅怕是又要遭受一场兵燹。还天下天平,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皇帝叹了口气,突然问道:“派人去送给李的密诏,这时候应该到了吧?”

    “算算日程,这两天应该到陕县了。”杨琦说道,在与王允磋商无果,一时奈何不了的情况下。他很担心皇帝让尚书台私拟诏书赦免李的行为,是否会得到当初私拟诏书赦免徐荣一样的成功:“李虎狼之辈,怕是不会轻易信服,再者说,王司徒事后得知,若坚持不认,岂不是有损朝廷颜面?到时怕是又会出别的乱子。”

    “我本也不想如此,奈何时不待我,王允当初诛杀董卓,让尚书台私下拟写赦免的制书,可曾按三公当场受命的规矩来?可见规矩不是一成不变,他能权宜变通,我为何就不能?若不是看在他尚未犯下大罪,又于国有功、得黄琬、吕布等臣子将士拥戴的份上,这朝堂哪里还有他说话的地方。”

    “与王司徒论事必要顺其心意,顺则悦,逆则怒。这几日在他手下的朝臣多有怨言,此次更是绝陛下与诸大臣之请,孤行一意,非要按他的法子处置李不可。长此以往,我担心司徒会愈发刚愎。”赵温时刻不忘攻讦王允,突然接话道:“陛下以雷霆手段,拿下张喜,实在是大快人意。”

    皇帝目光闪烁,暗自得意,却不便表露:“卫尉的案子证据确凿,不容反复,你持节理狱,要尽快给他定罪。廷尉正法衍近来与你关系如何?”

    “法衍近来多次表示要宽赦蔡中郎,还举出孝桓皇帝时对阿附梁冀的胡公判决案例,请判蔡邕处以阿党之罪,剥夺爵禄,开恩减死罪一等,免为庶人。”

    “庶人?”皇帝也没想到会判的这么轻,他旋即说道:“这样也好,先就如此判,王允哪里定然不会甘心,尔等与宣讨价还价后折中办理,务必保全其性命。”

第五十九章丨其深次骨

    “人之怨之,亦必次骨,以其掩人所不备也。”【迩言】

    赵温唯唯应下,他近来对皇帝委以的安排无不尽心,很快就成为皇帝手下继王斌、杨琦、士孙瑞之后的亲信臣子。他这么做除了听从兄长、前将军赵谦的吩咐要报复王允以外,还有为自己打算的意图。

    这次张喜下狱,卫尉是一定会空出来的,加上皇帝一直有意整顿身边禁军,包括兵卫、郎卫。是以卫尉一职定会被皇帝安排亲信,并授予大权,这也是赵温一直努力的目标。

    这时门外突然走进来一群人,服饰都做底层官吏打扮,为首一人年纪轻轻,头戴竹皮帽,眼睛里透着精明狡猾的神色。

    他站在门边,往饼铺里扫视了一圈,在看到那一群护卫时,脸色突然一变,刚迈出去的脚立时就收了回来。还没看清那竹帘后头坐着的是什么人物,这年轻人就如见鬼似得退了出去。

    他这一举动顿时把其他人惊住了,连忙跟着走了出来,有一人问道:“亭公怎么了?为何如此惊疑?可是看到什么了?”

    “你还问我?里君,难道你就没注意到里面那些人穿的衣服么?”被称作亭公的年轻人像是被眼前人欺瞒,一脸怒意的质问道;“那是襦,是军中士卒骑马作战时穿的戎服,他们就算不是兵也是豪族的部曲。这种人我们碰都碰不得,而你却骗我说他们是一群不明身份的外来人,你是故意害我吗!”

    两人口中的亭公、里君分别是亭长和里正的尊称,汉时十里一亭,号为乡亭。而大城里也有亭,设于城内,管理城区部分闾里的被称为“都亭”,设于城门的则称为“门亭”,均置亭长,权力与乡间亭长一样,负责治安警卫,调和民事。

    这年轻人名唤王忠,扶风人,曾在扶风都尉手下的雍营中担任都伯。后来董卓撤销扶风都尉,将雍营收编,并安插亲信,把他清理了出去。他借着家里的关系,在长安城当了个交道亭长。

    这交道亭在长安城西北,不仅管着孝里、北焕里等居民区,还管着长安九市中的交道亭市、交门市以及孝里市,可谓是位卑权重。

    王忠平日里虽然喜欢占些商家便宜,但从未故意刁难过闾里的百姓,一来是这些百姓本就贫苦,刁难了也没好处、二来则是王忠心里尚存着一丝良知,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去搜刮他们。

    平常的时候他更喜欢带着几个亭卒在交门市里闲逛,那里靠近渭桥,风景殊异,又聚集着很多顺渭水而来的商人在此售卖货物,是个捞油水的好去处。

    可今天他正在市里逛得好好的,突然就被北焕里里正告知了一个消息,有一群来路不明的外人进了闾里!

    亭长负责治安,里正要对闾里的所有生人进行监视和登记,稍有可疑就得押送官府处置。

    对于辖区百姓的身家安全,王忠不得不谨慎对待,要知道这时候长安城北等远离未央宫与宣平里的地方几乎遍是贼寇,他仗着有几分武力,再加上有一帮同从军营里退下来的老兄弟们镇场,跟盗贼肆虐的城东北相比,城西北的治安还算好的。

    所以一听到自己辖区里进了批外人,王忠下意识的就以为是流窜的盗贼,然而当他到现场一看,却发现情况跟里正说的完全不一样。

    印象中的盗贼没见到,倒是看到了一群达官贵人,自己那么贸然的冲进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犯忌讳,如果影响到仕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此刻他的心里又是惊惧不安,又是备受羞辱。

    不管里正是不是有意在欺瞒他,自己这次丢了那么大脸,事后一定要让他好看!倘若不把他给收拾了,以后这七里三市的人会怎么笑话他?

    “你们聚在这吵嚷什么?”从王忠身后传来了一个冷漠的声音,却是张辽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故而派了兄长张泛前来打探。

    王忠狠狠的剜了里正一眼,对张泛低声下气的说:“在下是交道亭长,听说诸位尊驾到访北焕里,于是特来一见。如果扰了尊驾的兴致,我等这就退去,还请勿怪。”

    张泛狐疑的看了王忠一眼,就像是打量一个有刺探军情嫌疑的士兵。

    王忠被他这眼神看的火起,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一时间不好发作,那饼铺老板适时的跑了出来给王忠解围,微微喘着气,话语里带着惊讶:“原来是亭公!今天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好教亭公到小人的铺子里来了?”

    “你认识他?”张泛对老板说道。

    “是,他是咱们交道亭的亭长,平日里多赖亭公照顾,才得以使我们这些人少受盗贼之苦啊。”老板看出这其中恐怕有误会,出面为王忠辩解道。

    张泛为人谨慎守成,此时也没了主意,沉吟道;“待我回去禀告,尔等先在此等着,不得擅离。”

    王忠被这人蔑视的语气激得脸色涨红,只恨不得一拳把他打翻在地,对方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护卫而已,居然敢欺负到自己这个亭长头上。他想起当初在雍营做都伯的时候,只有自己欺负别人,哪里轮到别人欺负自己?

    身后的亭卒们也是群情激愤,他们以前跟随王忠在雍营里的时候,哪个不是什长、伍长?怎么受得了一个护卫的腌气?

    “大兄,这人实在是放肆!”

    里正突然插口道:“亭公,这人不过小小一护卫,居然敢对您不敬,要不要我等进去收拾了他们?我看他们人数不多,只要咱多找几个人,事后做成盗贼劫掠的……”

    这话让所有人心头一动,都觉得这方法大为可行。那伙人衣着华贵,身上肯定带有不少财物,事情若是成了,必然有一大笔好处,大不了落草为寇,或者跑到别的地方去当兵谋生计,也好过在这里当个亭卒整天混日子。

    众人都是蠢蠢欲动,有几个性急的都开始撸袖子了,看的饼铺老板在一旁又惊又惧,腿都吓软了。

    “都噤声!”见身后的亭卒被里正几句话撩拨了起来,王忠心里恼恨,都这时候了,他如何不知里正这是打定主意要害他?一个看似寻常的护卫都是衣内着甲,这里面坐着的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世族大家。而且那护卫个个精悍,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真起了冲突,自己绝对讨不了好。

    王忠不能眼看着自己这些人往死路上走,连声喝止道:“这些人都是军中锐士,我们惹不起。诸位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你们就不想想自己家人吗?”

    那些人知道自己刚才太过冲动,此时听了王忠的话之后都陷入了沉默,也不再提找回场子的事了。王忠见稳住了手下后,就想在人群中找里正,可这时哪还有里正的身影?王忠被人算计,气得满腔怒意无处发泄,心里更是隐隐觉得不妙。

    他正想离开,没想到此时张泛去而复返,对王忠说道:“交道亭长,你遇到幸事了,我家公子要见你。”

    王忠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境后,转身对手下抱了抱拳,然后跟着走进了饼铺。他没有进到竹帘后的雅间里去,只被带到竹帘前站着。

    王忠不知道里面人的身份,既不跪,也不干站着,单是行了个军礼:“小的王忠,忝为交道亭长,不知帘内是哪家贵人,若有冲撞,还望海涵。”

    张辽正准备呵斥王忠的无礼,却突然被帘内一个稚嫩的声音抢先,语气带着莫名的惊喜和激动;“什么?你说你叫黄忠?”

第六十章丨见困豫且

    “守职而不废,处义而不回,见嫌而不苟免,见利而不苟得。此人之杰也。”【素书】

    王忠没想到跟他说话的人这么年轻,听声音像是个孩子,一时间倒没注意到对方语气里的不敢置信:“不是,小的姓王,叫王忠。”

    “哦,这样啊。”那语气不知为何突然冷淡了下去,兴致缺缺,搞的王忠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

    紧接着帘子里传来一阵的声音,像是有几个人在里面小声谈论什么。很快,一个清澈的声音从帘子里传来,听上去年龄跟王忠相差无几:“我乃黄门侍郎韦端,奉诏令巡视长安,体察民情。这一路走来,所见城北纷乱,官不能治,唯有此处盗贼势弱,闾里安定,想必都是你的功劳。”

    王忠可不信里头最大的就是这个黄门侍郎,按刚才那孩子冒失发言却无人指责的情况来看,里头坐着的肯定是个比黄门侍郎还要尊贵的官员。

    想到这里,他心思立即就活络了,倘若能借机交好贵人,自己将会有一个比交道亭更广阔的舞台。

    韦端字休甫,司隶京兆人,名著三辅,前几日受到举荐,从郎官中提拔上来,与他一起的还有京兆人金尚,字元休,两人顶替了迁职调任的原黄门侍郎张昶、射坚的职务。他二人与同郡人、字文休的太尉掾第五巡,号为“三休”。

    这回他奉命与王忠攀谈,已事先得到授意,说话都是有的放矢,王忠也绞尽脑汁的与其搭讪,说些坊间趣事,从中夹杂着自己的履历,隐隐有货与贵人家的意思。

    韦端与王忠说话很有分寸,既不让人感到生疏,也不让人感到过分亲近,他故作读不懂王忠明里暗里的自荐,浅尝辄止的与他说了会儿话。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功夫,韦端觉得皇帝应该没什么想要知道的了,自己身为黄门侍郎,能跟王忠这等身份的人说这么久已经算是极为亲民的表现了。

    做足了里子和面子,韦端正打算让王忠退下,再劝皇帝回宫时。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似乎有群人在外吵嚷叫骂,还伴随着刀兵交击的声音。

    帘内众人脸色顿时一变,听这声音显然是有人持械作乱。在这种时刻,最能表现一个人的心理素质,皇帝在最开始的惊讶后很快就安定了下来。

    他甚至有空观察身边人的神情,跟一脸慌张的穆顺、韦端等人比起来,杨琦与赵温沉稳的样子更值得称赞。

    这个时候皇帝不能在干坐着不说话了,他对候在帘外的张辽说道:“外间都是些什么人?”

    张辽早已派人去门口探查,此时回禀道:“禀公子,外面来了一群持械的盗贼,想要冲到铺子里来,跟门口的亭卒们起了冲突。”

    听到盗贼这两个字,王忠心里顿时警醒,他好像察觉到此事绝非想象的那么简单,眼下盗贼冲撞饼铺的情形,与刚才里正怂恿自己纠合群盗的计划不谋而合。

    王忠一时没理清楚其中关系,但这也不妨碍他在此事中撇清嫌疑,甚至是抓住这个机会表现自己的能力。

    他当即说道:“此处乃下官辖地,诸位尊驾遇到这等事,实属下官治理无方,还请几位尊驾让下官出去交涉,告诉他们有尊驾在此,不得造次。凭下官在城西的几分薄面,定能让他们退散离开。”

    韦端根本没把一个小亭长的话当回事,他突遇此事,有些失了方寸,想也不想就说道:“我等出行毫无预兆可循,却还是遇到歹人,这必是对方早有预谋。此地不宜久留,宜派卫士在前冲杀,我等则护送陛下从后门退避。再传令羽林、虎贲中郎将及北军中候等人,让他们赶来护驾,如此可护万全。”

    “在里门有留下看护车马的卫士,如果察觉到了此间动静,必会策马求援,北军中候在城外难以及时赶来,如果是徐中郎将他们的话,赶到此处也不过是几刻钟的时间而已。”赵温意识到这是个表现的好机会,赶忙进言;“现在敌情不明,贸然出去恐怕落入埋伏,不若就留在此处,有张辽率兵卫在此,定能挨到援军到来。”

    王忠在外头只听到里面似乎在争执什么,声音愈演愈大,最后被一声轻响终结了争论,好似有人敲了下桌案。待帘内归于平静,那个孩子的声音再度传来,带着上位者的姿态做出了决断:“交道亭长王忠。”

    “小的在。”王忠听对方声音如此年轻,没有以下官自称,反而将姿态摆得很低。

    那孩子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外面的情况,一字一句的说道;“看样子你很熟悉那伙盗贼,既然如此,那就由你出面安抚他们。正所谓‘先礼后兵’,如若不成,便让张辽带人出去将群盗剿灭,不过要记得留下两个活口。”

    张辽仿佛接到军令一般,恭敬的行了一个军礼。王忠似乎被张辽的行为所感染,也同样行了个略显生疏,但一丝不苟的军中礼节,他好似回到了过去枕戈待旦,防备羌胡的生涯,内心澎湃不已。

    当下再不多言,王忠几个箭步走了出去,并顺手拔出了腰间的短剑。一出门便瞅见个穿着破烂,却面带悍色的盗贼正在挥刀欲砍自己的手下,那是曾经与自己同在军中的袍泽。

    王忠也不说话,直接将剑刃从对方左胸肋骨处刺了进去,然后他手腕一转,把剑抽了出来,一脚将那人踹倒在地。

    短剑身窄刃薄,那匪徒胸腔就算是被刺穿,一时还死不了,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呼痛,一只大脚便狠狠的跺在了他的胸口处。

    “啊!”街口顿时响彻了匪徒惨叫的声音,正在打斗的亭卒与盗贼们被这惨呼吓得一惊,不由的都停了手。

    借着这一愣神的功夫,那几个亭卒见机跑到门口,聚集在王忠身边。那伙盗贼看到王忠这个领头的出来了,也不急着冲,反倒是把散开的盗贼给聚了起来,黑压压的一片,约有一两百人,把饼铺给团团围住。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这些啖人贼!你们平日在乡下捉人食肉倒还算了,今日居然还敢跑到城里来作乱,真是不知死活!”王忠在一看到那为首头目时心猛地沉了下去。

    如果是一般的小毛贼倒还好说,借着平日里的威望,王忠还能将他们斥退。可这些啖人贼一个个都是由乱兵和悍匪组成,通晓军阵,又有兵器,根本就不怕王忠这个亭长。

    他们之中有的是属于无处可去的羌胡叛军、也有的是牛辅死后流窜的乱兵。出于种种原因没有回归军旅,反倒是组成了一个个小团体,横行京兆,心狠手辣,时常劫掠商旅百姓,有粮食吃的时候就吃粮食,没粮食吃的时候就吃人,所以被称为啖人贼。

    可今天实在是蹊跷,一向游离乡间的啖人贼居然敢冒风险进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且以往数十人的啖人贼今天竟然聚集了上百号人,显然是冲着饼铺里的人来的。

    王忠只觉得此事格外的棘手,他可不是低估己方实力,要知道对面可是杀人成性,熟悉战事的啖人贼,放在军队里那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手下的这伙袍泽决计不是一两百多个啖人贼的对手,但是如果加上饼铺里面那三十来个精锐护卫的话……

    王忠往后看去,只见张辽与那批护卫站在厅堂里,刀剑出鞘,每个人的衣服里都穿着甲胄,眼里带着浓浓的防范,似乎是认为王忠与这群盗贼是一伙的。

    王忠心里虽然恼怒,但也知道这些盗贼来的太过蹊跷,如果不是事先串通实在难以解释,所以也能理解张辽的举动。

    那头目似乎懒得答话,长臂从旁边一伸,像捉小鸡似得抓来一个瘦猴子模样的人,却是先前那个里正,他这时已然换了一副面孔,嚣张的说道;“亭公!你开始若是听了我的话,此刻站在这里的就包括你了。但现在后悔也不晚,毕竟这本不干你事,不若让开道路,放我等进去。我等绝不为难你们,事后或许还会分你们一些财物,你们以为如何?”

    亭卒们都有些意动的看向王忠,显然他们都不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付出性命,而且对方也说了,什么都不做,只需让开路就能有一笔财物拿,何乐而不为?要不是碍于王忠的声威,他们恐怕早就做鸟兽散了。

    王忠被他们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然而这并不是让他最为担心的事情,自己手下这些兄弟他最了解了,平日里虽然喜好财物,但都是以他马首是瞻,如果他坚持不同意,这些人心里纵然不甘,也不会反抗他的意思。

    但真正让他如芒在背的,则是身后那一道刺人的目光,不用回头也知道,肯定是张辽在盯着他。

    不过,张辽这个名字,他总觉得最近在哪儿听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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