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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丨群虏寇攻

    “爪牙背义,介胄无良。独标忠勇,率御有方。诚贯皎日,气励严霜。怀恩感报,抚事何忘。”【陈书鲁广达传】

    王忠将这些杂念都抛到脑后,出这么大事京兆尹和长安令不可能坐视不理,自己只要坚守在这里就是大功一件,他定了定心神,想起了对帘内人身份的猜测,里正的话在他看来也不那么诱人了。

    王忠往地上‘啐’了一口,与其是做给里正,倒不如是做给后面的人看的:“枉我以前与你同为僚属,没想到今日你竟敢背善从贼,残害乡民!你一人自甘卑贱到也罢,我王忠出身良家,岂能与你同为一类!”

    里正老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身边的头目神色不耐,把里正赶到一边,上前说道:“想不到交道亭长还是个义士,我以前未能与你结交,实在是憾事。既然亭公心意已决,那兄弟我就只能成全亭公你的义名了。”

    眼见这场厮杀一触即发,王忠握着短剑的手竟有一丝颤抖,他已许久未上战场,此时心里沉寂已久的热血再度沸腾了起来。

    不只是他一人有这种感觉,当王忠决定不退的那一刻开始,其余的亭卒也都全神戒备,脸上布满了激动、兴奋、甚至还有一丝紧张的神情。

    那头目狞笑一声,当即就准备下令动手,可他眼睛在不经意间瞥到一个身影,顿时就愣住了。

    “张、张辽?”

    王忠猛地一个警醒,突然明白为何觉得张辽这个名字如此熟悉了,虽然他久不在军旅,但近来吕布和牛辅在弘农发生的一场大战可是传的沸沸扬扬。

    他在闾阎中也常有耳闻,知道张辽与高顺两人以数百人的援军在苍龙涧迎击牛辅部将赤儿上千人的追军,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遇见了,而且看样子他还是里面那个贵人的护卫!

    张辽从身后走上前来,冷着脸说道:“原来是你,当初在苍龙涧好心饶了你,没想到你不知趁此潜逃回乡,还敢流窜到三辅作乱!”

    面对昔日险些在苍龙涧置自己于死地的人,这头目脸红一阵青一阵的,羞愧莫名,但很快他又恢复到先前模样,抬头道:“你当初未有追击我,不过是你自己不济事,与你好心何干!”

    牛辅!这伙人是牛辅手下乱兵!

    王忠本以为这伙人只是普通啖人贼,没想到其中还夹杂了大量的西凉乱兵,这些人自牛辅、董越死后群龙无首,很快就被吕布给收编,其中还有一部分流窜在外,大多选择潜逃回乡。

    可这伙人又是为什么明目张胆的到长安来,铺里的人到底是谁,值得让这伙丧家之犬如此兴师动众?

    这头目色厉内荏的说完,竟是往后退了一步。张辽的武勇,在苍龙涧的时候他再是熟悉不过的了。所以这次他打算不急着动手,先让请来的帮手打前阵。

    毕竟大事要紧,不能有丝毫耽误,他是这次行动的联络人,连他在内还有其余数十个同伴,都是牛辅身死后落草的士卒,为了区别,这些人都将袖口挽了起来,在一群衣衫褴褛的啖人贼中特别明显。

    头目与啖人贼的首领们吩咐了几句,又用事成之后的财帛作为利诱鼓舞人心,便驱使着一百多个啖人贼持着刀兵棍棒向王忠等人冲了过去。

    王忠也不甘示弱,不等张辽下令,大吼一声,带着亭卒们与啖人贼冲在了一起。

    一场混战,便在这片狭窄的街巷铺肆里拉开帷幕。

    王忠与手下一干弟兄虽是出身雍营,但这两年来每日都是上市里头闲逛,早已荒废了武艺。相比之下,啖人贼每日里刀口上舔血,杀人如麻,仗着一身血悍把这些亭卒杀得叫苦不迭,不消片刻就有好几个亭卒丧命。

    看着一边倒的战事,王忠急的两眼通红,奋起手中短剑,左冲右突,寻人厮杀,接连杀了好几个啖人贼。

    可王忠再是骁勇,面对一群嗜血好斗的啖人贼时也无济于事,很快就有几个啖人贼头目盯上了王忠,一下子带着十几个精壮将王忠团团围住。

    王忠独木难支,逐渐招架不住,他有意将大部分精悍的贼子引到一边,对站在门口的张辽大声疾呼:“张辽!事急如此,你还有闲情观战,难道是不敢赴死吗?”

    张辽一直观察着饼铺门前的狭小地形以及敌我差距,百多个人一窝蜂的挤在一起,毫无阵法可言,再加上王忠又有意将大批主力吸引到左侧,使得中部空虚。他心下大定,暗地有了一个主意,就看王忠懂不懂配合了。

    他当即对身后二十多个护卫鼓舞道:“亭卒尚能在前奋命,我等食君之禄,有何颜面安居其后?”

    “虎!虎!虎!”

    当下就有二十多个护卫拔出武器,斗志昂扬的从铺子里涌了出来,在门口排成一个锥形阵,像楔子一样冲进了混战的人群之中。

    猝不及防的攻势让啖人贼阵脚大乱,那骇人的气势和滔天的战意,让贼众在丢下十几具尸体后纷纷往四周退散,根本不敢直面其锋。

    几个啖人贼头目站在外围,气势打扮与旁人迥异,此时见了这等情况,又惊又喜,互相打了个眼色,偷偷聚起道:“趁他们缠在一起,我等不若亲自带人冲到铺子里去,一旦擒下铺中之人,则大事定矣!”

    怎料他们迎上去时,张辽早已做好了布置,让人提前关了饼铺,更在里面用横木之类的抵住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出。贼众被冲散之后,张辽也不敢远离,只是收束部众,带着手下边杀边退。

    那几个啖人贼带着人杀过来时,张辽则是已经率人聚在饼铺前,做出了背水一战的架势,他将手下分作两批,长兵远距突刺,短兵近身补刀,两者配合无间,把住阵脚。

    任凭贼人如浪拍礁石,一连冲击了几次,不仅不克,还损兵折将,不得不减缓攻势。张辽更是几次孤身杀入贼众,每次都能斩杀数名贼寇,所向披靡,己方护卫见了,无不欢欣雀跃,士气振奋。

    战场的注意力一时都被张辽转移了过去,极大的减少了王忠这边的压力,他知道张辽在为他创造机会,也不与其汇合,只带着人在外围掩杀,时不时的冲击侧翼,让贼众首尾难顾。

    很快,以张辽率精锐的护卫正面对抗,王忠和亭卒们在旁游斗的作战模式在两人默契的配合下形成了。虽然在人数上仍是处于下风,但凭借着张辽等人的武勇,战局开始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

第六十二章丨毕力平险

    “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礼记中庸】

    这些贼众虽然大部分出自军旅,但彼此之间却互不信任,只是因为生存而团聚在一起。对主帅没有丝毫忠诚可言,更不用说在战场上赴死的决心了。

    遇到顺风仗还好,若是一遇到挫折,这支杂合的队伍就会暴露出致命的缺陷。两百多人的部众,差点被张辽带着二十来个护卫的一次冲锋给击溃,传出去都让人笑话。

    就在贼众胆寒,推诿不前的时候,只有一些操着河东口音的啖人贼与牛辅乱兵们在坚持作战,那些想后退逃跑的无不是被前者杀死。

    这时饼铺大门突然被人从内打开,两个负责守在里面的护卫站在门边,左手上各拿着一个包裹,两人一边将包裹里的东西往空中抛洒,一边大声叫道:“财帛在此,汝等想要便尽皆拿去吧!”

    上百枚黄灿灿的金饼被扔向天空,成一道抛物线在众人头顶落下。状况突发,场下众人皆是一愣,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头的刀兵,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金饼像下雨般稀里哗啦的掉落在地上。

    “是金子!”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大喊了一声,紧接着所有的啖人贼都忙不迭的低头去捡金饼,全然不顾还愣在当场的张辽等人。

    他们此时的眼中只有那些金饼,随着金饼源源不断的被当头洒下,他们很快就发生了哄抢,彼此之间也不管昔日有什么交情,为了眼前利益,有的竟然还开始拔刀相向。

    原来是在铺子里的皇帝见贼人势大,担心张辽抵挡不住,故而想出了这么个计策。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历史上张辽八百人便敢击溃孙权大军,此时张辽手下护卫又是跟随作战多年的精锐,面对两百贼众,又有何惧?

    抛洒完金饼的张泛带着留守铺中的剩余的护卫,走到张辽身边,沉声说道。“国家有令,贼势已乱,可趁隙杀敌!”

    此时已是乱哄哄的一片,张辽如何不知这是一个机会?而王忠此时离得不远,恰好听到了那名护卫的话,眼中震惊之色一闪而过,连忙压抑住了心中对这些金饼所产生的贪念,更是约束手下不得参与抢夺。

    如果里面坐着的真是国家,也就是今上的话,那朝廷的援军用不了多久就会赶来,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誓死一搏,到时候因护驾之功而得到的封赏将比这些金饼要厚重十倍、百倍!

    两人也不多话,仅用眼神对视便已知晓各自心意,很快便汇合一处,对着早已自乱阵脚的贼众们发动最后一击。

    场面已经完全失控,任凭头目们再三呼喊也于事无补,单靠着他和仅剩的几个手下完全不是张辽等人的对手。张辽大步上前,手持大刀,接连砍翻数人,有的手上还抓着到手的金饼不放,竟拿不起刀剑来反抗,场上很快就成了一边倒的局势。

    只见张辽一步步杀倒贼人,向头目走来,那头目曾经在张辽手下输过一次,此时更是心惊胆战,毫无战意,转身欲逃,却被张辽一刀砍倒在地。

    眼见事不可为,那几个剽悍的啖人贼头目不约而同的带着亲信四散逃走,但还没走多远,便只听街头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百名骑兵从街头转眼间就冲到饼铺门前,好像疾风骤雨,势不可挡。

    骑兵迅速杀到,一头扎进了混战的人群中,啖人贼们士气全无,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随着一声扯呼,所有人如同鸟惊兽骇,转身溃逃,来不及逃的就被人一刀砍翻,倒地上被人践踏致死。

    见援军到来,张辽面上仍是沉稳从容的模样,仿佛久经战阵的沙场名将,哪怕是胜利就在眼前也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对跑在最前面的一名校尉喊道:“陛下有诏;务必生擒头目,不可放跑一人!”

    那校尉身手矫健,听到张辽的话,他浓眉微挑,也不继续持刀砍杀,而是从鞍上取下一把硬弓,弯弓搭箭,半身直立在马上,单靠双腿夹住马腹,稍一瞄准,便是连射连发,须臾间就射中了三四人的股肱。

    张辽惊叹于对方骑射,待回过神来,饼铺前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除了少数几个头目还在负隅顽抗之外,剩下的不是逃窜就是已经死在地上。

    那校尉勒马返还,左手持缰,右手擎弓,两人对视一眼,还未说话,就有又有数千人或是骑马,或是奔跑过来,将北焕里内外全部围住,一时鸡飞狗跳,百姓哀嚎。

    数匹马上下来几人,他们有的身子颤巍、有的则是稳稳当当的从马背上落下,张辽只瞧了一眼,便立即放下那校尉,走到这几人身边去了:“在下旅贲令张辽,见过诸位尊驾。”

    这些都是接到消息后赶过来护驾的官员武将,颤巍的老者正是北军中候王斌,他身子本就不好,听到这事又立即骑马从城西跑到城北,一路奔波让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死死地抓住张辽的手腕,断断续续的说道:“国家、国家怎么样了?”

    “国家平安无事,尚在铺子里面。明公既率援军赶来,不如先进去看望,那些逃散的贼子便交给在下负责追捕。”张辽手腕吃痛,没想到眼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老人情急之下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手劲。

    另一旁的京兆尹司马防则是气度从容,在环顾了周边情况之后,方才缓缓说道;“旅贲令说的是,吾等还是先进去觐见,问候国家是否安定。至于此处,北焕里各闾门都已被围住,定然不会放跑一个贼人,剩下的事就交给将士们去处理吧。”

    “好、好,就依建公你说的办。”听到皇帝相安无事,王斌心情也渐渐平复,他对尚未离开的那名校尉吩咐道;“叔威,此事还需烦请你与姜校尉等人带兵配合旅贲令追击残敌,这些叛逆贼子,敢在陛前兴刀兵,实在是该死,要把他们全部抓起来问罪,一个也不能放过!”

第六十三章丨贼势甫定

    “刑威不加,则人无所畏;赏庆不明,则人无所慕,二者不可偏废也。”【元代奏议集录】“

    王斌这回是真动了肝火,十分急躁易怒,往日修身养性所凝练的气度在此时荡然无存。

    对这些啖人贼,他恨不得把他们全部碎尸万段,皇帝外甥要是有丝毫闪失,别说王斌全族,就是整个大汉的天都要塌下来了。

    在司马防与随行而来的徐荣、盖顺等人的好言劝慰下,王斌总算恢复了一丝常态,以国舅之尊,在对北军五校以及羽林、虎贲等郎将略微嘱咐后,便整理衣冠与京兆尹一同走进了饼铺。

    张辽仿佛这才注意到那个被唤作‘叔威’的校尉,此人弓马娴熟,勇武不凡,但眉目间隐隐有些桀骜。

    “在下张辽,字文远,并州雁门人,敢问这位壮士如何称呼?”张辽好奇此人身世,所以自报家门。

    羽林监盖顺仿佛与那骑士颇为熟悉,听到张辽发问,他在一旁笑道:“他叫张猛,字叔威,弘农人。”

    王斌等人步履稳重的走进饼铺,率先进入眼帘的是瑟缩在墙角发抖的老板一家子,然后再是那个被竹帘围起来的隔间。

    隔间里面安静如常,仔细听,仿佛还能听见里面传来杯盏落于案桌的声音。

    外面打的要死要活,里面的那位居然还能静下心来喝茶?

    王斌等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诧色,皇帝到底是临危不惧还是心大?

    当然,以皇帝平日的表现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多一些,王斌等人暗自佩服皇帝的气度,一起走到帘前。

    “北军中候臣斌、京兆尹臣防叩见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让陛下身涉险地,请许臣等事后自行谒廷尉述罪。”顾不上饼铺老板震惊的眼光,王斌等人对隔间跪下稽首道。

    隔间正面的一道竹帘随即被穆顺拉了上去,显露出正坐在里面喝茶的皇帝等人。

    “休甫,你看被我料中了吧,第一个赶来的果然是舅父无疑。”适才皇帝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故意和潘勖等人开玩笑猜测第一个赶过来的援军会是谁,结果正如皇帝所想的那样,最在乎皇帝的人往往才是来的最快的人。

    王斌的到来在皇帝的意料之中,但京兆尹司马防与王斌同至于此,倒是出乎皇帝意料之外。

    韦端苦笑道;“国家庙算深远,臣不及也。”

    杨琦将这话题岔开,仗着资历对司马防问道:“司马京兆,外间情况如何了?可有捉获贼首?”

    这是所有人都关注的问题,就连皇帝也不跟韦端说笑,都把目光汇聚到王斌等人身上。

    哪怕他们刚才表现的多么安之若素,但十几步外就有一群啖人贼在与护卫拼杀,说是心里不害怕那是假的。所以当王斌带援军来了之后,众人性命无忧的同时,也迫切的想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

    “蒙陛下天恩佑护,将士用命,啖人贼众不敌军威,已经尽皆逃窜,为首几个头目也被擒获,现在正缚于门外。”司马防本不愿说话,却见杨琦发问,只得稽首将外面发生的情况大致都转告给了皇帝。

    在说到张辽与王忠配合无间,连挫贼众攻势,杨琦等人面露赞许之色,张辽果真如皇帝所说是一员良将,临危不惧,有勇有谋,此战过后定能成为皇帝倚重的心腹大将。

    而王忠则更是让人吃惊,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亭长也能有如此胆略。整个过程跌宕起伏,情况迭出,让闻者心惊肉跳。

    尤其是王斌听到皇帝还能想出用金饼诱敌的妙计,派人将随行带着的金饼尽皆抛出,扰乱贼众军心,惊叹之余,纷纷称赞皇帝自始至终都临危不惧,有英主的气概。

    皇帝经不住夸,乐呵呵的笑着说了几句谦辞,便问起王斌是如何赶来的,京兆尹又如何参与其中。

    原来当时被皇帝留在里门看守车马的几个护卫在看到一大群啖人贼聚集往北焕里走来时,便已察觉不妙,当即便分作两拨,一拨往宫城方向跑,索求援兵,一拨往里内跑,向皇帝通风报信。

    结果往里内跑的那拨人被人中途截杀了,而往宫城跑的护卫则是故意绕了一段路,在甩开追兵后,那护卫最后居然一头撞进了距他最近的京兆尹府衙。

    司马防刚好就在那里办公,听说了这件事,立即派人通报王允,然后亲自去找了奉诏在城西上林苑练兵的北军中候王斌。

    等司马防见过王斌之后,王斌不知具体情况,立即叫来了羽林中郎将徐荣、羽林监盖顺,再加上北军五校共数千人浩浩荡荡的往北焕里而来。

    听说数千名北军营兵与羽林、虎贲已经包围了北焕里,皇帝备受感动,在来到这个时代后一直无依无靠的心境终于兴起波澜。他亲自将王斌与司马防二人扶起,好言宽慰。

    这时候负责收尾工作的张辽与盖顺等人走进来复命了,只见盖顺一脸憾色,抱拳道;“禀国家,街面都已打扫干净,此役共杀死啖人贼六十人,抓获一百余名啖人贼,剩下的包括罪首皆从里墙逃出在外。臣无能,未能捉住罪首,还请国家恕罪。”

    皇帝问道:“护卫的伤亡怎么样?”

    一提到护卫,张辽面上就忍不住浮现一丝沉痛;“参战二十七个兵卫,连带着交道亭长王忠手下十余个亭卒共三十人,如今尚有二十余人,其中亭卒只剩四人,兵卫剩余十九人。”

    “伤亡将士一定要加重抚恤,他们以性命护我,我决不能薄情寡恩。”皇帝对潘勖吩咐道,“你回去之后记得拟诏,令少府前往赏赐,若有敢上下克扣抚恤的,一并处死,决不宽贷。”

    “臣谨诺。”潘勖应道。

    “还有那群啖人贼,这次出行实属机密,而这些乱贼却能寻到所在,简直太过蹊跷。定是有人在背后组织谋划,回去后将这些奸猾之徒押送狱中,再下诫书训斥黄琬,这些盗贼来自三辅,所以不仅是京兆尹失察,连带着他这个司隶校尉也有责任!从即日起,以赵温为卫尉,带人搜捕长安群盗,务必缉拿真凶。”

    这种情况下长安确实需要掌握在一个信得过的人手中,皇帝趁着这次遇刺,把赵温安排到卫尉的职位上。

    这个做法谁也提不出反对的意见,赵温如愿以偿,心里十分欢喜。

    虽然皇帝出于九卿不审九卿的规矩,不再让他继续参与前卫尉张喜的审讯事宜,而是让谒者仆射杨众负责,但他目的已经达到,已然不再关心蔡邕死活。

    几人商讨了一阵,外间的尸体和俘虏也都收拾干净,这时候征西将军皇甫嵩、光禄勋邓渊、甚至是抱病在身的前将军赵谦都带兵赶来,跟着一起的还有司徒王允、太尉马日等三公九卿接连赶至护驾,一时间几乎近万人马充盈闾巷,挤在北焕里,四处嘈杂不断。

    皇帝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他匆匆的见了王允等人之后,便乘上辇车,在重重护卫之下驶离北焕里。

    待众人走后,闹哄哄的闾里总算安静了下来,王忠带着几个幸存下来的兄弟站在里门,望着远去的车驾出神,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场景里反应过来。

    就这么完了?自己花了那么大的代价,甚至有好几个袍泽死在这里,结果那人见都没见就走了?

    王忠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恼怒,心里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突然,他把头戴的竹皮冠扯下,狠狠的丢在地上,并踩了几脚,对着被踩烂的竹皮冠骂道:“这狗屁亭长,我还不稀罕当了!”

    他只顾着低头埋怨,却没看到远去的队伍里,紧靠着皇帝车驾担任护卫的骑士中返身折回一人,倏忽之间,便驰到王忠身前。

    那人正是张辽,他老远就目睹了王忠刚才的行为,心里表示理解,嘴上却戏谑道:“怎么,你这亭长是当腻了?”

第六十四章丨谦退辇毂

    “谬以商丘之木,遂比舟楫之材;燕岱之石,混同瑚琏之器。”【艺文类聚】

    “旅贲令还有何事吩咐?”王忠正在气头上,不客气的说道。

    张辽听了这话不以为忤,王忠也算是与他患难与共,同时他也很欣赏对方的勇武。见王忠脾气恶劣,他不再开玩笑,直接说明了来意:“王忠,国家不是忘恩之人,你既然有大功,就一定会得到赏赐。国家特意吩咐过了,这亭长之职你若是当腻了,明天一早就去找卫尉,他手下正好缺一个都候。”

    都候属卫尉辖下,分左、右都候两名,秩为六百石,手下直接掌管有七八百名剑戟士,负责督率他们护卫宫禁,夜间徼巡,并奉诏与使者或是廷尉收捕贵戚大臣入狱。

    王忠知道都候一职极其重要,既担负着宫禁安危,又可以参与捉拿大臣。而且听张辽说现在的卫尉是前将军赵谦的弟弟,皇帝的心腹臣子,自己在他手下只要尽职尽责,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提拔。

    他的心情立即由阴转晴,激动莫名,仿佛看到一条大好前程摆在自己眼前。

    都候可比他现在做的亭长要好百倍,以前在雍营做都伯时手下不过才一百人,如今一步登天,能掌管近千人,而且还是最为精锐的禁军兵卫!这让王忠如何不喜?“国家信重如此,忠必恪尽职责,敢为其效死!”

    皇帝闾里遇刺,很快就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此时尚未到常朝的日子,但群臣的章奏却宛如雪片一般飞到皇帝的案头。内容大致都是委婉的责备皇帝不该微服私访,身涉险地,还有的则是指责京兆尹和长安令等人治理无力,援军救援不及时。

    虽然事后京兆尹和长安令都上奏引咎辞职,但还是无法让所有大臣满意,部分臣子甚至指责羽林中郎将等人,隐隐有让他们也跟着免官的态势。

    这些人背后出于谁的授意,皇帝难道还不清楚?但皇帝岂会让他们如愿?

    遇刺第二天,皇帝压住所有弹劾的奏疏,既不批复,也不发给尚书台,反而接连召见当日护驾功臣,大肆犒赏,比如王忠由一个小小的交道亭长擢升为右都候,莅任不过几天的旅贲令张辽转眼就封为关内侯,北军中候王斌与各校尉、羽林、虎贲中郎将等人各有赏赐。

    在压住劾奏,犒赏功臣的同时,皇帝也特意召见了京兆尹司马防,只要说服了司马防不引退,那其他人也就都没什么过失了。

    司马防,河内温县人,前颍川太守司马之子,今年四十三岁。

    皇帝特意查过官员籍册里关于司马防的简短出身,知道他以前做过治书侍御史,后来跟着董卓迁都长安,凭借着一直低调处事的作风和家世,被董卓提拔为京兆尹。

    对于动荡的朝局,他什么都没有做,既不反抗,也不阿谀。阖门自守,不爱结交朝臣,即使不去办公上朝,也没有人弹劾他,无论是董卓还是王允都对其很放心。

    “京兆尹临危决断,处事周详,援军能这么快赶来,你居功至伟,我应当重赏你才对。”皇帝盯着司马防缓缓说道。

    司马防一丝不苟的回道:“此皆是王中候调配之功,臣不敢擅专。”

    “不必推辞,你们都有功劳,绝不会少了赏赐。”皇帝不依不挠,似乎想和司马防拉近关系,体贴的问道;“听说司马公你有腿疾,很少上朝,就连京兆尹都不是很常去。我知你有经国之才,只是受拘于腿疾难以报效,前些天还上了辞表,实在可惜,不然明天就叫太医令去贵府上,可否?”

    “臣的腿疾是积年老病,时好时坏,药石无用,不敢劳烦陛下挂念。”司马防想也不想就回绝道。

    “时好时坏?那怎样才算好,怎样才算坏呢?”司马防狡猾的回避了皇帝,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皇帝也不气馁,反而更加直白的追问道,“换句话说,我要怎样,才能让司马公收回辞呈,到宣室、到中台里来呢?”

    此话一出,不仅是司马防,就连随坐的侍中杨琦顿时难掩震惊之色,他没有想到司马防竟会如此受皇帝看重,司马防就算是在救驾时办事稳妥,值得嘉奖,但按皇帝平日里表现出的对关东士人的偏见,怎么也不应该有将其收为亲信的想法。

    河内司马可是士族豪门,与关东士人关系错综复杂,难不成是皇帝想要开始制衡了么?

    虽然司马防目前不想牵涉进皇帝与王允的纷争,但如果想兴旺家业,又不得不寻找一个值得依靠的对象。王允刚愎自用,羽翼丰满,此时投效他不过是锦上添花。

    但皇帝就不一样了,年轻英睿,身边的亲信不多,无疑是个最合适的人选。他很快从一开始的震惊平复了心境:“臣无能,常为疾病所累,身为京兆尹,却导致长安盗贼横行,黔首不安,还让陛下遇险,但求无罪则已,岂能进图封赏?”

    他早已看出了皇帝心思,隐忍了这么多年,自己也有投效的想法,只是出于谨慎,还是打算以退为进,留出可供操作的空间,观察一番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皇帝故作不悦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你与王斌有救于我,我不能厚此薄彼,即便是你有失职的罪过,也一样该赏罚分明。我便在尚冠里赐你一栋宅院,以酬你今日之功。至于京兆尹一职,你暂代理京兆尹,将功补过。我一向会给人两次机会,张喜不知珍惜,是故锒铛入狱,你要引以为戒。”

    同样是惊扰圣驾,卫尉张喜被皇帝严厉处置,而京兆尹司马防却特许戴罪立功,皇帝为了避免他人非议,特意找了个勉勉强强的理由。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这都足以让司马防为皇帝的回护而感激:“臣防叩谢陛下恩遇。”

    安抚了司马防,皇帝突然想起一事:“卿家有几子?现在何处?年齿几岁?”

    就如同当初知道法衍的名字,借此打听到其子是颇有大名的法正,皇帝在知道司马防这独特的姓氏后,同样对他的儿子产生了兴趣。结果向杨琦等人打听,司马防确实有个儿子叫司马朗。

    董卓西迁,司马防忧虑董卓不会长久,故而派司马朗带家属回乡,结果被人告发捉拿到董卓哪儿,司马朗当时不过十九岁,面对暴虐的董卓,他从容应对,得以脱险逃生。

    这件事在当时传遍朝野,皇帝此时知晓,也是啧啧称奇。故而对司马防其余的几个儿子,尤其是司马懿大感兴趣,此时问起司马防的家属来,除了是打探以外,更有表示君臣关系亲近、有意笼络的意思。

    司马防的心突地一跳,好似想到了什么:“臣家有三子,皆在河内老家,长子朗今年二十有二,次子懿十有三岁,幼子孚最劣,敢与陛下同龄。”

    “从温县到长安,如今道路阻绝,少说也得半个月才能来。”皇帝略为惋惜:“昨日在闾里遇事,将本该在今日举行的承明殿策试延期至明天。即便如此,卿的两个儿子尽管合适,也来不及参与秘书郎的选拔了。”

    在知道皇帝有意让他的两个儿子参加秘书郎的策试,司马防心里大为激奋,若不是关中局势未安,他早就派人写信让家属来长安了。只是错过得以随侍陛前,与皇帝培养情谊的大好时机,让他有些懊悔。

    皇帝捕捉到了司马防脸上转瞬即逝的悔意,补充道:“但也无妨,等过些时日,你再让他们来长安与你团聚,届时我再亲自考察才能,若是确实不凡,再行补录也不晚。”

    分明是皇帝迫不及待的想收司马懿入麾下,此时倒是让司马防千恩万谢。

    皇帝为他做到了这个地步,司马防心里其实已经站好了队,只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皇帝也通过他的态度心领神会。

    遇刺事件在皇帝与王允两方人的暗中推动下愈演愈烈,借着常朝未至,皇帝接连下发了几道诏旨,不仅让赵温接替张喜成为卫尉,暗中分化卫将军吕布的权责。

    还正式开始整顿兵卫,比照北军五营的模式,将宫中兵卫的老弱残幼尽皆裁汰,招募三辅良家子或健壮流民充任,更新甲兵。

    短短时间,便建立了一支满编三千人的兵卫,其中卫士令高顺统兵八百,旅贲令张辽统兵五百,左都候李固,右都候王忠各统兵六百,公车司马令王端带其手下令尉、各宫门司马共统兵五百。

    至于羽林、虎贲,则各在其羽林中郎将徐荣、羽林监盖顺与谒者仆射、监虎贲军事杨众的整顿下,编练成四千兵马。

    再加上早已整顿完毕的一万北军,共计一万七千余人,虽然大多都是新兵,论作战能力不及吕布手中的三万部众,但足以对关中造成一定威慑,对朝局形成一定的影响。

    就同王允不肯赦免李的态度一样,皇帝改革禁军的态度也是无比坚决,再加上在朝的以杨琦为首的弘农杨氏,马日为首的关西士人的支持下,禁军整顿顺利进行。

第六十五章丨殷勤探看

    “昨宵个锦囊佳制明勾引,今日个玉堂人物难亲近,这些时坐又不安,睡又不稳。”【油葫芦】

    皇帝不愿让自己遇刺的消息传到掖庭,让宋都她们担心,是故严令掖庭令苗祀保守消息。可没想到宫禁虚设,拦不住流言,还是让人知道了。

    椒房殿东阁内,宋都叫住了廊下嚼舌根的宫女们,好奇的问道:“你们刚刚再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你们再说皇帝哥哥。”

    宋都弯着眉眼,双手背在腰后,像审讯犯人似得打量着她们:“说,你们是不是在讲皇帝哥哥的坏话?”

    “贵人冤枉啊,国家对我等向来宽厚有加,我等哪里敢私下说国家的坏话。”其中一名宫女叫屈道。

    宋都料她们也不敢这么做,无非是要吓唬吓唬她们罢了,好出一出平常她们拿自己当小孩哄的气。宋都俨然忘记了自己的年龄确实算是个孩子,她扬起下巴,道:“那你们说,你们刚才在议论什么?”

    边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愿意出声。

    宋都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她虽然单纯,但也不傻,这两天宫里发生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比如万年公主刘姜几次来看她的时候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比如掖庭里的黄门、宫女们较以往更爱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你们说呀!”宋都顿足道,这回她是真生气了:“是不是皇帝哥哥出事了?”

    那几个宫女也不答话,就一齐低头跪在地上,安静的像排木偶。

    贴身服侍宋都的采女郭氏看不下去了,俯身劝道:“贵人休要乱想,国家乃天子,自有苍天保佑,怎么会出事?”

    “那为什么她们都怕成这个样子?你们肯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宋都瞪着郭采女,说道:“她们不敢说,那就由你来告诉我,不然的话我就找寿姐姐、找公主去。”

    这已是一个十一岁的宋都所能说出的最威胁人的话语,郭采女悄悄给宋都身后跪着的宫女们打了个眼色,那伙宫女如蒙大赦,拈起裙角悄无声息的跑了。

    “这个事万年公主也知道,国家就是怕贵人们担心,所以才不许我们私下流传。”郭采女比宋都高出许多,为了避免宋都长久仰视,她特意蹲在宋都面前好言劝道。

    宋都突然委屈道:“可你们这样却让我更担心了呀,皇帝哥哥又是好久不来看我,我每回想去宣室,掖庭令都要拦下我。到现在你们有事都还瞒着藏着,我听人说当了贵人说什么话在宫里都有人听,可你们偏偏把我当小孩子!”

    郭采女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冒着风险,在宋都耳边说了几句。

    果不其然,宋都听了大惊失色,连声道:“那、那皇帝哥哥有没有事?如果没事为何不来寻我?”

    郭采女轻轻叹道:“我说过国家自有苍天保佑,哪里会有什么事,不过虚惊一场罢了。只是此事一出,朝廷内外都乱作一团,国家抽不开身来掖庭,自然也就不愿让贵人平白担心。”

    “我要见皇帝哥哥,我好想皇帝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宋都低头垂泪,拉着郭采女的袖子苦苦哀求道。

    郭采女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此事既然已经告知宋都,事后若是掖庭令得知,必然少不了追究。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带宋都去宣室见皇帝,以皇帝宽和的脾性、以及对宋都的宠溺,多半不会生出什么触犯圣怒的事来。

    而自己这回帮了宋都,一来能让宋都对自己更为倚重,二来宋都对身边人十分友善亲热,日后有人怪罪下来自然有宋都出面保全。

    想到这里,郭采女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掖庭令苗公不许掖庭嫔妃擅入前殿,这也怨不得他,因为这是几百年前传下来的祖制,谁也不能轻易逾越。”

    “我知道,可是我想……”

    “是,贵人,我明白贵人心里很想见国家一面。”郭采女小声哄道:“我听说以前的嫔妃不是没有进入前殿的特例,贵人如今担忧国家现况,正好可以作为一个特例。”

    见宋都还不甚明白,郭采女一字一句的说道:“贵人可以偷偷的去宣室。”

    “啊?”宋都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她赶紧捂住嘴巴,紧张的说道:“这、这如何能做到?”

    “很简单,我们只要走到椒房殿的正殿阶下,出了宫门,从后阁往南就是宣室殿。到了哪里之后,即便是有中郎、侍郎们在阶上,他们也不会将贵人拦回去,只要国家知道贵人你来了,必然会见你一面。”郭采女脑中立时绘出了一副路线图,并将它详细的说与宋都听:“接下来该说什么,就不用我说了。”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后,天色逐渐昏黄,只见悠长的宫道里有点点灯烛在缓缓移动,却是郭采女与宋都二人执手持灯,往宣室而来。

    长长的甬道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这是宋都入宫以来第一次走到掖庭外面,她发现原来除了她住惯了的椒房殿以外,未央宫里居然还有那么宽广的天地。那众多的古朴的楼阁、庄严的殿宇,让她目不暇接。

    走过这一段路后,前方豁然开朗,宋都睁大了眼睛,再次见识到了另一番壮观的景象。

    高大壮丽的门阙,饱经沧桑的殿阁。

    未央宫建于龙首山上,坡上有主殿四间,依次是前殿、中殿路寝、宣室殿以及更衣后阁。四间殿宇由南往北逐渐升高,一重高过一重,一望无际,好像直通天界。

    宋都在郭贵人的搀扶下站在前殿的石阶下,她仰望着这座连绵的宫殿群落,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

    与掖庭不同的是,未央宫前殿很少有宫女出没,郎卫在陛前持戟站立两旁,井然有序。

    “站住!尔等何人,敢擅闯前殿。”

    郭采女被吓了一跳,壮着胆子说道:“这位掖庭宋贵人,因事求见国家。”

    “宋贵人?”那执戟郎中狐疑的看了宋都二人,由于皇帝闾里遇刺,就连宫中这几日都是戒备森严。执戟郎中见是两个弱女子,心里稍微宽解,但还是公事公办的向上级通报。

    不多时,只见小黄门穆顺远远的走下阶来,看到娥眉微蹙,因受累而发这虚汗的宋都时,更是加快了脚步。

    穆顺几个大步迈到宋都面前,恭敬的说道:“奴婢见过宋贵人,还请贵人随我入宣室,国家正等着贵人。”

    宋都与郭采女这才松了一口气,几人拾级而上,很快就来到了宣室殿前。

    穆顺推开了殿门,让宋都进去,留下他与郭采女在外。

    宋都小心的走了进去,听见隔间帷幕屏障之后,隐隐有万年公主的声音。

    “陛下未免太不知事,如今天下尚未太平,外间遍地都是匪徒,陛下这个时候微服,可曾考虑过后果!”宋都没有想到向来超然物外、从容淡定的万年公主刘姜居然会如此动怒,毫无顾忌的将皇帝责备了一番:“若是京兆尹他们来的稍晚一些,那岂不是、岂不是……”

    刘姜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仍旧气愤不平,皇帝在一边真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得任由刘姜在哪里不停的埋怨,一会说小黄门穆顺阿谀教唆,一会说侍中赵温他们不加以阻拦,反倒任由皇帝施为。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在暗里说皇帝的不对,皇帝不敢反驳这个在他心中高冷威严的姐姐,赔笑道:“是、是!皇姐说的是极。经此一遭,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贸然出行了。”

    刘姜冷哼一声,气也消了不少。看到皇帝一副卖乖讨巧的模样,她习惯性的伸出手去捏了捏皇帝的脸颊,皇帝心智成熟,身体却还是十二岁孩子的身体,虽然经过将近月余的骑马训练,身体结实了不少,但脸上依然是又柔又软,让人舍不得放手。

    皇帝突然被人这么一弄,顿时僵住了,刘姜回过神来,也觉得这样不太对,立即把手收了回去。

    这是姐弟之间当年嬉戏打闹时极为常见的举动,如今随着皇帝几次与王允扳手腕而不落下风,他在宫中与朝中的威权益重,就连刘姜都不敢做出这种轻浮的举动了。

    皇帝知道刘姜这纯粹是出于维护皇帝的面子与威严,而并不是担心会触怒他。尽管如此,皇帝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慢慢成为一个孤家寡人的感觉,并不是那么让人好受。

    他打起精神,抓起刘姜的纤手往自己脸上凑,腆着脸说道:“皇姐,这回确实是我不对,我本意是想着亲访民间,察看百姓疾苦。哪知时机不对,遭遇了这种事情,你便原谅我这一回吧?”

    刘姜看着皇帝故意做出撒娇的样子讨她开心,又好气又好笑,把手从皇帝手中抽了回来,无奈的说道:“你呀,还真是让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宋都在幕后悄悄看着,心里想到,别看皇帝这几日变得成熟稳重了些,其实心里还是跟她一样畏惧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万年公主。

    看到皇帝被刘姜捏着脸撒娇的模样,宋都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是谁?”

第六十六章丨女之耽兮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诗经氓】

    宋都被抓了个现着,怯怯的走了出来,她知道自己擅自跑来宣室是犯了错,但怎么也没想到会直接在宣室撞见万年公主。

    刘姜脸上缓和的表情渐渐冷淡下来,平静的看着宋都。

    皇帝若无其事的说道:“我还道穆顺怎么去的这么慢,原来是你躲着偷听呢,快过来坐。”

    宋都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绕过刘姜,坐在皇帝左手处。经过这么一打岔,原本在心里有许多话要说的宋都,此时如鲠在喉,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皇帝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在害怕,于是笑着把宋都拉入自己怀中,和颜悦色的说道:“你倒真是长大了,还晓得偷偷跑出掖庭,就不怕皇姐知道了训斥你吗?”

    一听到这里,宋都立即照着来时路上郭采女教会她的说辞重复了一遍:“我听说皇帝哥哥你在民间险些遭遇不测,心里放心不下,所以想来见你。”

    “你想来见我,倒不是不行。”皇帝问道:“为何不经过掖庭令,反倒要私自觐见?”

    说到这里,宋都立即就委屈巴巴的哭了起来,她叫屈道:“掖庭令说什么也不让我出来,我好久没见到皇帝哥哥了,想见一见你又有什么错?皇帝哥哥你可知道,在听到那件事后我吓得饭也吃不下,实在是担心死了。”

    宋都这话里照搬了郭采女的授计,里面不可避免的夹带有郭采女的私货,有中伤掖庭令苗祀之嫌。

    皇帝不置可否的说道:“不许你随便出入前殿,这是掖庭令的职责所在,你若是知道这个规矩,就不该对其有所怨怼。若下次你想来见我,需先知会掖庭令,切不可像今天这样擅自出入。”

    “是……”宋都低着声应下了。

    刘姜略带不满的插话道:“你应当说谨诺,哪能像平民百姓家一样应答称是。”

    应答之时,缓应曰诺,疾应曰唯。上对下或是同辈之间一般只用‘诺’,卑对尊则用‘谨诺’。皇帝素来宽待旁人,有时别人单用一个‘诺’字来回复也无不可。

    此时刘姜心里本就因为宋都擅做主张而不舒服,便抓了个空子有意教训一下宋都。

    宋都被刘姜责备了一通,抽噎着道:“是……啊不,谨诺!”

    皇帝笑了,忍不住回护道:“好了,下不为例就是。”

    刘姜无奈,起身说:“天色不早,臣先回去了,还请陛下早些休息。”

    说完,刘姜便站在那里看向宋都,用意不言自明。

    宋都还不想就这么回去,她好不容易见着皇帝,有一肚子的话没说呢,哪能就这么走了。再说了,就这么跟刘姜回去,路上必然少不了一顿说教。她只顾低着头不说话,两只手揉着裙带。

    刘姜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宋都忍受着头上来自刘姜目光的灼视,心里不住的念叨着;皇帝哥哥怎么还不说话呀,快把她哄走啊。

    “罢了,她也难得来一次,就让我跟她好好说次话。如果时候不早了,就干脆在这里睡下也无妨。”

    “陛下……”刘姜对皇帝打着眼色。

    皇帝另有打算,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刘姜只得将口头上的话又咽下肚去。

    “我让穆顺送皇姐回去。”

    甫一出门,刘姜便遇到了郭采女,顿时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冷笑着问道:“是你把宋贵人带到前殿来的?”也不待她回答,刘姜顾自说道:“你可真是会出主意。”

    在没有太后、皇后的情况下,万年公主刘姜就宛如孝昭皇帝时的鄂邑盖长公主一样,暂摄后宫,担负着照顾皇帝的重任。

    由于母妃并不得宠,幼时也不受重视,养成了刘姜通达人情世故,待人冷淡的性格。在宫中虽不直接管辖郭采女这些人,但通过对掖庭令苗祀的使用,依然让众人对这个把握不住喜好的公主心存畏惧。

    宋都纯真,跟老实的伏寿相比最是招人喜欢,可偏偏是性子软,容易听信旁人的话。这次为了顺她的意,郭采女稍稍一唆使,宋都就敢擅闯前殿,那以后若是愈加得宠,身边进谗言的小人多了,岂不是要害人害己?

    郭采女冷汗连连,急忙道:“殿下,奴婢岂敢自作主张,只是看到贵人忧思,奴婢实在不忍心……”

    她不敢将责任推卸到宋都身上去,索性全揽在身上,做出一个忠仆的模样。

    刘姜却偏偏就吃这套,她想;若是母亲在病笃时身边也有这么个忠仆,又岂会因为皇后何氏的阻拦而贻误就医?

    想到这里,刘姜语气软了些:“你就在此候着吧,若有下次,定饶不了你。”

    皇帝并没有如刘姜想的那般少年开窍了,他虽然喜欢宋都,但对宋都的感情不过还是兄长对妹妹一样的怜爱。这回将宋都留下过夜也并没有什么犯罪的想法,无非是看在他经常不去掖庭,想趁此机会多跟宋都说说话罢了。

    宋都倒是没有想多,躺在皇帝的床榻上兴奋莫名,连自己来这里是为了看望皇帝、劝皇帝以后少微服出宫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只一个劲的跟皇帝说着说那,比如掖庭令苗祀不许她嬉闹玩耍,什么都要讲规矩、比如伏寿不过大她两岁,老爱装大人,但宋都却忘了万年公主也不过十六岁的事实。

    整个谈话过程中,皇帝都是听得多说的少,时不时的应和几句,偶尔会旁敲侧击的问一下掖庭的情况以及众人的秉性。

    比如苗祀在皇帝眼中就是身为宦官、心为士人,并不讨皇帝的喜欢,只是为了制衡穆顺才留着他。没想到在宋都眼中,苗祀虽然呆板,但处置下人都有理有据,宋都虽然不喜欢苗祀的严厉,但对其也没有过多的憎恨。

    看着宋都说到好笑的事情时弯着的眉眼,皇帝忍不住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宋都把眼一眨,让皇帝就这么刮了下鼻子。

    “皇帝哥哥。”宋都最后没了精神,打了个哈欠。

    皇帝还在等她的下文,见她半天不作声,发现她已经睡了,于是翻过身去替她掖了被角。

    宋都在睡梦里嘟囔着什么,皇帝顿了顿,屏息静听。

    只听宋都说道:“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上林苑骑马啊。”

    待到次日,宋都一觉醒来便不见了皇帝的踪迹,一问得知是到承明殿去了。宋都心里有些郁闷,此时郭采女从外面走进来,要服侍宋都梳洗更衣。宋都看到郭采女时,心情这才好了些,笑着说道:“皇帝哥哥昨天跟我说了好多话。”

    郭采女一晚上都在外面,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忍不住笑道;‘等你长大了之后就不会觉得和皇帝在床上只说话不干别的是件好事了。’心里是那么想着,嘴上却奉承道:“是啊,国家很喜欢贵人,贵人不知道,国家早上走之前还特意吩咐,说不要把贵人吵醒了,这还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遇见皇帝这么疼爱一个人。”

    宋都羞涩的笑了,安安静静的坐着,任由郭采女在身后给他梳理头发。

    突然,宋都‘哎呀’的叫了一声,然后极懊悔的说道:“我忘记问皇帝哥哥何时带我去上林苑骑马了!”

    郭采女被她吓了一跳,无奈的摇了摇头,哄道:“以后日子长着呢,贵人何必急于一时,还怕国家不带你出去?”

    宋都听了觉得也是,等皇帝忙完了这段时间,以后想带她出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只是。”宋都情绪又有些低落了起来;“我们等下就要回椒房了么?”

    “谨诺。”郭采女说道:“等奴婢给贵人梳洗打扮了,就回椒房用早膳。”

    宋都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过身来,看着郭采女:“那岂不是说这段时间,皇帝哥哥都不会常来看我了?我也不能像昨天晚上那样偷偷到这里来了?”

    郭采女点了点头,只见宋都立即急道:“这可不行,我要是天天都能呆在皇帝哥哥身边就好了。”

    这怎么可能?且不说皇帝以后长大了,必然要广纳妃嫔、就连寻常人家的夫妻天天见面也会腻烦,对付男人,总得要一拉一推,保持距离才是正道。

    郭采女虽然也不大,但好歹出身民间,类似两情相悦、男欢女爱的事情见得多了。她有心告诉宋都,却又怕此时单纯的宋都接受不来,便想着以后再告诉她。

    可现在又该怎么答复宋都?经过昨晚那件事后,宋都俨然已经把郭采女当做是出主意的智囊了,郭采女不能在这时显得拙计,要想一个好说辞来巩固自己在宋都心中足智多谋的地位。

    “要说办法,也不是没有。”郭采女有意卖个关子。

    宋都还以为又是类似于偷偷跑到前殿来的法子,摇头道:“不不,我答应皇帝哥哥以后下不为例,再也不乱犯规矩了,你可得给我出个正经的主意来。”

    “这就是个正经的主意!”郭采女急忙道:“贵人可知道皇后?只要贵人成了皇后,以后就能随时出入宣室,根本不需要经过掖庭令。”

    “真的吗?”宋都惊笑道:“只要做了皇后,我就可以天天到宣室来看皇帝哥哥了?”

    不待郭采女回答,宋都便兴致勃勃的下定决定:“难怪入宫前,阿翁他们就反复叮嘱我,让我努力讨皇帝哥哥的欢喜,这样就能做皇后了。没想到是这个缘故,既然这样,那我就要做皇后。”

    郭采女心里一惊,没料到宋都竟会如此直白,正准备给她浇点冷水,怕她四处招摇,却又想到皇帝对宋都的宠爱冠绝掖庭,他日若是要立皇后,不是宋都又会是谁?即便被几个人听了去,难道他们还看不清局势,会闹出什么干系来?

    想到这里,郭采女一味的顺从道:“国家那么喜欢贵人,而贵人又这么好看,以后一定会是皇后的。”

    看着宋都高兴满意的模样,郭采女又添了一句:“只不过贵人切莫跟别人提及此事,尤其是万年公主与伏贵人,让她们听去了可不好。”

    宋都正在兴头上,这些叮嘱十句能听进去一句就不错了。

第六十七章丨意见相左

    “凡通经术,固当修先王之道,何可委曲求俗,苟求富贵乎!”【汉书儒林传】

    太尉府。

    马日端坐后室,能进入此间的,只有他身边的几个亲信。

    侍中马宇是马日本家,素来与马日亲近,此回赫然在座,向马日禀告昨夜宋都偷偷潜入前殿面圣的事情。

    “宋贵人昨夜确实是留宿宣室?与陛下一起?”马日确认道。

    马宇作为皇帝身边最为低调的一个侍中,除了偶尔说几句话给杨琦挑挑刺以外,并没有做出多余的举动。在他看来自己并没有引起皇帝的过多在意,却并不知道自己在皇帝的心中已经上了考察名单。

    此时,他答道:“确实无误,陛下与宋贵人一同留宿宣室,今日早晨方才离开。”

    见马日沉吟不语,马宇急促道:“在下昨晚值宿,如今偷得闲暇出宫特意向马公言禀此事,正是要请马公预先有个打算。”

    “陛下从未留掖庭中人在宣室过夜,莫非是有了册立长秋的打算?”一旁的太尉掾第五巡出口猜测道。

    “也不是不可能。”马日捋须沉吟道;“陛下行事,好谋定而后动,想必昨夜让宋贵人留宿,应当是刻意为之,好向外间放出一个风声来。”

    叨陪末座的韦端此时说道:“投石问路?宋贵人之父乃原常山太守宋泓,与太尉俱是扶风人。陛下若有意立宋贵人为后,一封诏书立下,我等无不服从,大可不必如此。”

    韦端是司隶京兆人,与第五巡、金尚闻名京兆。皇帝下诏访求贤能,其实也是给马日一个扩充势力的机会,韦端因为第五巡的关系,得以受到马日的举荐,与金尚成为黄门侍郎。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第五巡弄不明白了:“总不会是真的一时兴起,留宋贵人宿于掖庭吧?”

    马宇撇嘴道:“陛下到底是尚未及冠,少年心性,这样做也说得通。”

    “无论如何。”马日看向马宇等人,缓缓说道:“陛下既然要亲政,这身边也确实该立一位皇后了。”

    众人悚然警醒,顿时明白了马日的意思,如今皇帝与马日已经达成一致,决议联合起来寻机罢黜王允。待到王允被免,马日深孚众望,自然是要顶替王允的位子。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防止皇帝对马日生出对王允一样的忌惮,在皇帝身边拥立一位亲近关西士人,尤其是扶风豪族出身的皇后,就显得尤为重要。

    “只是,以现在这局势来说,议立皇后未免也太早了些。”马宇进言道:“就说那伏贵人,家世也不比宋贵人差。此时若是提起来,怕是很难争得过别人。”

    伏贵人的父亲是不其侯伏完,伏完是孝桓皇帝的女婿,又是关东经传世族出身。于情于理,王允只要全力支持伏贵人当皇后,再分割一部分权力给伏完,借助伏完外戚的身份为自己站台,便可在朝中挽回颓势。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时机一旦选择不对,那马日等人的想法无异于给他人做嫁衣了。

    “王司徒权谋了得,不会不知道此事会给他带来的偌大好处。他有意不提,只是看在皇帝正式亲政前必立长秋的规制,不肯让陛下拥有亲政的名分。这就如王允无辅政大臣等名义而摄政朝廷一样,陛下也有同样的困扰。”马日一语道破王允心中的考虑,淡淡说道:“陛下想必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有意留下宋贵人留宿宣室,用来提点我等。”

    “意思是,陛下在暗示我等上奏,建议陛下立中宫?”韦端问道。

    “蔡伯喈入狱已有半月,我等为其奔走始终无果,上一次老夫与陛下登临柏梁台,面受圣训。知道陛下要出面援救蔡伯喈,非得我等出力不可,看来应该就是立后这个事了。”马日看向韦端,上次皇帝特意下诏举荐贤能,可谓是投桃于己,这回留宿宋贵人,自然是暗示自己报李于彼了。

    当日在台上,两人并没有这么开诚布公的谈条件,因为真正的政治家从来不会把利益直接放在台面上讲,跟西方的政客为了利益公然讨价还价相比,委婉、低调、彼此心知肚明是两千年来中国官僚体系传下来的默契与潜规则。

    十二岁的皇帝想提前亲政,非得先立皇后以示自己成年不可,而想要立后,就必须得到一部分臣子们的同意,甚至是要有人主动带头请皇帝提前成年亲政。

    这也是皇帝答应出手援救蔡邕的原因之一,而与马日做出的利益交换,也是马日出于自身考虑,有益无害的一次交换。

    就如同商业交易一样,皇帝安插马日的人手入尚书台,这是让人验货,马日请皇帝立皇后、提前亲政,就是预付款,而最后解救蔡邕、罢黜王允,才真正是两人取得互信之后,只有合伙才能吞下的大生意。

    如今皇后的人选中唯有伏、宋两位贵人,而立场偏向伏贵人的王允有意装聋作哑、视而不见,那就只有马日挺身而出,为皇帝张目了。

    在这个时候,王允同样在为了如何解决自己有权无名的困境而苦苦思索,正如皇帝亲政先成年、成年先成婚的正常流程,王允想要名正言顺的辅政,堵住皇帝与其余大臣的口,就必须有一个无可反驳的名义。

    孝灵皇帝驾崩时王允尚未成势,遗诏辅政大臣是不可能了;王允又没有女儿,当外戚也同样不可能;最后明眼人都知道剩下给王允的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跟孝元皇帝的老师萧望之一样去做辅政大臣。

    “当年萧望之以帝师辅政,威权重于天下,如若子师也能成为帝师,佐帝辅政,哪怕陛下提前亲政也无妨,当初孝元皇帝登基时都有二十五岁了,成年亲政,也未见黜免萧望之等辅政臣子。”

    在王允家中,司隶校尉黄琬苦口婆心的劝道:“这便是以退为进,请陛下立伏贵人为皇后,提前亲政。以此作为交换,便是让子师你来做帝师,与陛下共理政事。”

    见王允端坐着默然不语,一旁的司空淳于嘉也赞同道:“正是,陛下即便聪慧,但到底经验浅薄,不可能将朝政全部依仗于杨氏他们,这绝非人主所为。是故只要陛下亲政,司徒拜为帝师,便可合则两利,再无嫌隙。”

    “没错,只要伏贵人为后,其父伏完可为外戚,一如当年外戚史高与帝师萧望之共同辅政。有孝元皇帝故事在前,朝臣也提不出反对的理由。”黄琬趋近王允身旁,恳切的说道:“司徒,这可是最后的机会,再不决断,以后恐怕再难有反复之机!”

    王允思虑许久,终于开口了:“二位所言,老夫如何不知?只是外戚梁氏、何氏为祸,殷鉴不远。如今好不容易阉宦肃清,外戚失势,朝中唯有我士人独大,关东诸公在雒阳起事之初难道不都是抱着此念么?老夫岂能重蹈外戚前车之覆辙?”

    黄琬听了实在是恼恨不已,怎料到了如此关头,王允还是那么固执刚愎。

    索性道不同不相为谋,黄琬也无意再随王允深陷其中了,他起身怒道:“老夫好言相劝,王子师你屡屡不听,就准备坐而待亡吧!”

    “子琰,子琰!”淳于嘉急着呼喊道,却见黄琬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开,显然是和王允分道扬镳了。

    淳于嘉回过头看向王允,语气里带着责备:“子师!好歹相交一场,你怎么不拉着他?”

    “一时低头固然是好,就怕的是一直低头下去。老夫平生所愿,乃是匡济汉室,要匡济汉室,务必得革除沉疴,像是外戚、宦官这些过去专权乱政之源,在雒阳就已被根除掉,如今要我将其重新扶立起来,那是妄想。”王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但任谁都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一定因为黄琬的离去而十分沉重。

    他声音低落,喃喃道:“岂能为一时功名富贵,弃我心所守之道?”

    淳于嘉沉默不语。

第六十八章丨贤师良士

    “元亨利贞,运行不匮者,智之功也。”【中说问易】

    等到第二天,司空淳于嘉亲自上奏,请求皇帝择立老师,早日接受经学教导,也好早日亲政,奏疏中暗示王允当为帝师,不期然被皇帝留中,这无疑是个默认的信号,像是夜里水面上的灯,不仅吸引飞蛾,更是吸引水下的鱼。

    很快,在上朝的时候,太尉马日紧接其后,请求皇帝择立中宫。一时间朝臣纷纷附和,请皇帝早日成婚,延请大儒,尽快亲政。

    一切似乎都在向皇帝看好的势头前进,可偏偏事与愿违。

    王允在这个时候摆了皇帝一道,他在朝会上直言道:“当年孝昭皇帝同样是在十二岁册立孝昭上官皇后,臣愚见,此次册立中宫,当依孝昭皇帝故事。”

    汉昭帝刘弗陵在册立皇后前是个傀儡,册立之后说是亲政,其实政权还是把持在霍光、上官桀的手中。王允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立后可以,借此亲政不行!

    皇帝当时就气得不行,他原本以为王允已经默许和他达成一致,以王允为师,延续他的政治生命,为皇帝制衡势将崛起的马日一党;并以此交换,让自己正式亲政,处理朝政。

    既然王允不守规矩,任意妄为,那就不要怪皇帝不客气。

    在官场上,若是有人不知变通、不知妥协,那他的下场只有被淘汰。

    朝会过后的当天下午,皇帝便下发诏书,称立后之事非同小可,宜缓慎议之,短期内将此事搁置不提。

    然后又与士孙瑞等人商议一番后,迅速决定了帝师的人选,诏拜御史中丞桓典、议郎赵岐二人每日入金华殿授业,虽然没有让他们有辅政的职权,但让他们可以随时出入省中,可谓是极高的荣誉。

    而且,这也彻底断绝了王允渴望成为帝师的希冀。

    金华殿。

    皇帝正在召见他亲自选中的两个授业老师,这两个人可以说是皇帝反复考虑许久才决定的人选。在皇帝看来,要做帝师,必须得符合三个条件,名望、学识、派系。

    议郎赵岐字卿,京兆长陵人。赵岐少习明经,多才多艺,是有名的经学家、画家。又是大儒马融的侄女婿,太尉马日的姑父,只是由于马融是外戚豪家,赵岐自视清高,不与融相见,是故两家关系冷淡。

    再加上他的侄子赵戬投身王允门下,更划清了两家界线。

    皇帝挑中赵岐为师,既可不过于刺激王允,让王允未能诏拜帝师而给予稍许安慰,又能让马日借此机会亲近一向中立的赵岐,最好能影响赵戬的立场,好分化王允的势力。

    如果说赵岐算是给予马日与王允双方未能直接成为帝师的补偿,那么御史中丞桓典则是皇帝对弘农杨氏的补偿。

    为了平衡,皇帝不可能再让杨氏出一个帝师,但又为了不使手下杨氏众人寒心,皇帝斟酌再三,最终选择了桓典来作为帝师。

    桓典字公雅,家传《尚书》,以其书教授颍川,有门徒数百人。为人刚正不阿,不避权贵,曾任御史期间,宦官秉权,桓典执政无所回避。令京城畏惮,由于他常乘骢马,更有童谣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

    当黄巾贼乱四起,桓典奉使督军荥阳,破贼而还。后来累迁羽林中郎将,与大将军何进谋议诛宦官有功,特拜御史中丞,赐爵关内侯,钱二十万,诏拜其从弟桓晔为侍郎。

    桓典出身龙亢桓氏,乃帝师专业户,祖上出过三代帝师,除了没有出过三公这样的人物以外,家族声望甚至可以比肩汝南袁氏。

    龙亢桓氏与弘农杨氏素来交好,桓典的曾祖桓郁是名臣杨震的老师,杨震后人、孝灵皇帝老师的杨赐也曾在其祖父桓焉门下就学,已与王允分道扬镳的、当今司隶校尉黄琬的祖父太尉黄琼也是桓焉的弟子。

    可以说是桓典也如同赵岐一样,既与关西士族的代表弘农杨氏有很深的羁绊,又与朝中的关东一系的名臣黄琬有香火情。尤其是皇帝在得知黄琬与王允散伙之后,更是抱有了借桓典拉拢黄琬的打算。

    王允倒台之后,在朝中的关东士人必然一蹶不振,为了不至于让关西士人一家独大,皇帝必须在其中扶植一个领头的人物来。

    这其中司空淳于嘉身上的袁氏烙印太深,不予考虑,而司隶校尉黄琬文武双全,曾讨平寇贼,安定一州,政绩为天下表率,又与袁氏等士族交情不深,正是皇帝心中取代王允、制衡马日的最好人选。

    挑选帝师这样的大事,皇帝一道诏旨也未必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有这么多的因素在里面,就连王允都因为赵岐的缘故而表示默认。

    赵岐与桓典俱是垂垂老矣,但都恭敬的向皇帝行礼如仪,表示要竭尽所学,让皇帝在经术上有所成就。

    他二人都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的人精,哪里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哪怕他们有心想退,其背后也有人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皇帝自然谦虚客气了一番,他说:“诸公也都知道明天就将在承明殿举办一次策问,专以考校朝中公卿及地方举荐子弟,择其优越入秘书监。”

    三人互看一眼,纷纷点头,自然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只听皇帝继续说道:“能入秘书监者,无不是未来的良臣俊贤,若任其随我于石渠阁自行翻阅经典,岂不浪费其才?是故我想着,等明日确定秘书郎人选之后,便让他们终日与我一起,在诸公门下听讲受学。”

    这本是一道诏令就能解决的事情,可皇帝偏偏要大动干戈,让人忍不住去想其中深意。

    要知道能在赵岐、桓典两位大儒手下就学,哪怕是公卿子弟,也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他们二人本来是只教导皇帝,可如今皇帝为了让那些秘书郎更好的成才,特意请他们连带着一起传授学问。

    如此恩情,必将让那些明天选入的秘书郎,尤其是出身寒门的秘书郎对天子感激涕零。

    能从臣子间纷杂的人际关系中挑选赵岐与桓典为师,基本上保证任何一方的利益与势力不至于因此独大、又能以只言片语而获得未来亲信的人心。

    桓典突然觉得,自己除了经术以外,仿佛没有别的什么能教导这个聪慧天成的皇帝了。

第六十九章丨劳心治事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孟子滕文公章句上】

    在送别了桓典与赵岐之后,皇帝转头又叫进来一人。

    此人正是新任侍中荀攸,皇帝前些日下诏令公卿荐举贤能,目的只是为了给马日一个扩充羽翼的机会,没想到马日在举荐名单上倒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后世谁不知道荀攸是曹操手下谈兵论战的“谋主”,与主管内政的荀并称二荀。

    皇帝没想到荀攸此时竟然不在曹操身边,反倒因为蝴蝶效应,接受太尉马日的征辟,为营救蔡邕而出谋划策。这么一个牛人,皇帝岂能轻易错过,当即让他取代射坚调任秘书监后空出的位置,成为随侍陛前的侍中。

    如果不是有荀攸从旁剖析臣子之间、以及士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皇帝也不会这么容易的挑选出合适的老师。只是荀攸素来低调,而皇帝也未有意宣扬,导致旁人都以为这是皇帝一个人的手段。

    “这几日倒多亏公达费心了。”皇帝说道。

    荀攸谦虚道:“一切都是由陛下决断,臣不敢居功。”

    “只是。”荀攸迟疑道:“如今陕县情势紧张,如果陛下还不能团结众心,恐怕等叛军到来时,长安会很难守住。”

    皇帝点头道:“所以得要在事先与你所有定计,李既不蒙赦,势必不会坐以待毙,很可能会纠集部众,反攻朝廷。这是我在朝会时就提醒过了的,偏偏王允固执己见,错失良机,将朝廷陷入险地。”

    “此间情况,王司徒不会不知,他所仰仗着,应该还是卫将军吕布。”荀攸推断道:“籍吕布骁勇,士兵精锐,再来一次陕县之胜,足以挽回王司徒此时在朝堂之上的不利局势。”

    皇帝对吕布能否战胜李并不乐观,虽然他已收容了段煨、徐荣等将,又组建出一支稍可驱使的军队,此消彼长,使朝廷的实力比历史上的还要强一些,李等部比历史上的还要弱几分。

    但是战场对阵,并不是单纯的以军队数量论胜负,还纠合着领军之人的谋略与武勇,甚至还包括地形、天时等等。

    只听荀攸说道:“依臣看来,击败牛辅实属偶然,当初若不是其内部自乱,出现可乘之机,吕布未必能那么轻易的获胜。可惜王司徒不通军略,又被吕布奏表中极尽自夸的言辞所误导,自信可以同样击败身为牛辅部将的李等人。如此一来,王司徒哪里还会担心李会不会反攻朝廷,恐怕李等人反攻朝廷,也在王司徒预算之中。”

    皇帝听了荀攸的分析,默然不语,良久,他叹道:“这天底下的事,哪里能样样料事必中?”

    他对此有深刻的了解,想当初刚穿越过来时,皇帝也是迷之自信,自以为穿越者高人一等,还想着靠几句话就让王允拜服,可没想到王允却给了他当头棒喝。

    皇帝尚未彻底清醒过来前,那次精心布置的朝会,原以为有自己,还有杨琦、马日等人的支持下必将万无一失,可谁也没想到陕县的大捷会瞬间扭转局势。

    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皇帝正是深深了解到自己的不足,才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开始步步为营,力求考虑长远。而王允却自从诛董之后便志得意满,行为自大,以为天下皆在掌中,殊不知低估了别人,也高估了自己。

    “前些天我已派谒者段训私下前往陕县,许下高官厚禄,务求能说服李众人归降。”皇帝忧虑的说道,似乎自己都对这件事没有太大把握:“如今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多半是无果了。”

    “唯,为今之计,当是尽快上下统合一心,收束部众,共抗外敌。”荀攸说道:“既然王司徒坚持己见,对陛下的示好漠然无动,哪怕王司徒有功于社稷,陛下也不能因此而心生怜惜了。”

    “总得等他做错了事,我才好对付他,不然天下人都将以为我苛待功臣。”皇帝摇头道,他知道王允爱惜羽毛,很少行差踏错,除非是等到吕布与李交战时战败,到时候人情汹汹,王允再怎么也逃脱不了追责。

    在荀攸面前,皇帝不好明着说,只好轻轻点道:“吕布乃虎狼之辈,李也不可小觑,二者对阵,其结果犹未可知。”

    荀攸眼眸一沉,立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沉吟道:“如今朝廷不能只靠卫将军一人御敌,还需对北军、羽林、虎贲等军严加整备,以待来敌。至于王司徒,既然陛下顾念功臣声名,自当缓缓图之。”

    皇帝此时还不能确保王允倒台后自己不被马日等人架空,这几日有意拖延,无非是给自己争取一个最佳时机罢了。眼下时机未至,他怎么也不会出手:“在一切都准备好之前,也只能这样了。”

    荀攸点点头,只听皇帝复又说道:“在此之前,我想派公达与常侍谒者皇甫郦替我去左冯翊一趟。”

    “可是左冯翊的羌胡?”荀攸立即答道。

    “正是,我听说左冯翊有羌人群居,而李军中又有羌人义从,此次为防其被李招募从贼,我有意让你与皇甫郦前去冯翊一趟。以金宝财帛说其来归,可助长我军实力。”皇帝淡淡说道。

    皇甫郦是皇甫嵩的侄子,安定皇甫氏在关西羌胡人心中素有威望,由皇甫郦前去既可事半功倍,又可借此提拔皇甫郦,间接拉拢皇甫嵩。而让荀攸随行,则主要是看中他的才智。

    相信以皇甫郦的家望,荀攸的才智,此去冯翊当有所收获。

    羌胡人以利为先,只要出得起足够的钱帛,便能任意驱使,历史上李与郭汜相斗于长安,曾假借天子诏命换来数千羌胡骑兵为其助威,后来献帝听从贾诩之计,给予财帛,羌人便尽皆遣散回家。

    如今朝廷威望尚在,又有大批董卓聚敛的财宝,皇帝并不担心这群唯利是图的羌人会转而投靠一穷二白、死亡风险极大的李。

第七十章丨图窥朝政

    “笼中之猿,踊跃万变不能出于笼;匣中之虎,狂怒万变不能出于匣。”【化书】

    长安出了那么一件大事,有意进取的吕布虽远在霸陵,在得闻后也急忙带着亲信骑马赶到长安,见到新任卫尉赵温带着兵马满城搜捕,吕布心中嫌恶,抄近道来到王允府上。

    王允没有将吕布带到后院竹亭里会面,而是选择在前堂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来接见吕布。

    暑热难耐,婢女苍头端来井中冰镇的水果和酒水,吕布也不客气,抓起水果大吃起来。王允眉头一皱,嫌恶的看了吕布一眼,趁着吕布喝酒的功夫,他问道:“将军亲自从霸陵赶过来,可是陕县哪里出了什么变故?”

    吕布面色一沉,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起凉州人,他便是忧心不已。自他杀死董卓后,便与凉州人结下死仇,凉州将校手下军队的精锐程度如何,王允或许不清楚,但吕布难道不清楚么?他虽与凉州将校交恶,但在心里还是对凉州人带有一丝畏惧。

    抱着这样的心态,在王允初次提议要赦免董卓部曲时,吕布就多次劝说,尽量连带着牛辅等人一同赦免,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

    但王允却以为这些人没有罪,不过是阿附董卓而已,如果以罪名特赦了他们,岂不是会让他们起疑心,认为自己真的有罪?这是王允一开始的想法,但随着事态的发展,王允从不赦亦等若赦,变为了不赦亦解其兵。

    吕布擦了擦嘴上汁水,对王允说道:“朝廷不予赦免的消息还未传到陕县,只是李等人聚兵四万余,我担心他们若是听到朝廷不予赦免,要解散兵众后,会如陛下说的那样狗急跳墙。”

    王允淡淡道:“彼等恶逆,横行诸郡,不过倚仗董卓威势而已,便是牛辅都畏惧朝廷之威,弃军潜逃,李等竖子又哪里敢提兵犯上?即便是真出现了那种情况,以将军之勇,难道还会怕这些丧家之犬吗?”

    吕布欲言又止:“既然如此,司徒何不依我之议,将董卓坞之财分赐给公卿将校,好振奋军心?”

    王允摇头道:“这些都已收回府库,是朝廷之财,眼下不仅要招募流民开荒屯垦,还要修缮宫舍民居,处处都要花钱,哪里还能随便赏赐公卿将士?”

    他这是怕吕布借此邀买军心,故而百般不愿。

    吕布知道王允对一件事下了决议后便再难松口,索性不再提及,只皱着眉说道:“陛下在闾里遇刺,京畿皆闻,我这次前来拜访,主要是想得知具体的情况。听说那伙贼人不是偶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你屯驻霸陵,是如何得知此事的?这事牵扯甚大,不是你所能插手的,还是少管为好。对你来说,眼下防范陕县动向才是要紧事。”吕布对朝廷大事指手画脚,让王允顿时有些不悦,但现在还是用人之时,他还是劝慰道;“不让你涉足朝堂,也是为你着想,朝堂不比战场,处处暗箭,让人防不胜防。你只要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将陕县那伙人给完好的解决了,何愁朝廷不会大加封赏,予以重用?”

    “是,司徒说的在理,布谨受教。”

    尔后王允派长子、侍中王盖代其将吕布送到门口,并嘱咐他尽早回去,不用担心长安的事,要多在意陕县。

    吕布对这个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王盖的态度,就不如在王允面前那么恭敬了,他漫不经心的答应着王盖其实也是王允的嘱咐,翻身上马,略一抱拳便勒缰离开了,徒留下一脸铁青的王盖杵在原地。

    吕布并没有依王允的吩咐返回霸陵,在往东走了会儿,又折返回到章台大街,顺着道路来到位于长安城西南的西安门。

    此门北边正对着未央宫南宫门,前汉定都长安的时候,由于皇帝从此门出城最为方便,故称便门,一般百姓不能通行。而吕布却以卫将军的身份畅行无阻,在南宫门前呆了没多久,吕布很快便等到了要见的人。

    卫士令高顺全副戎装,大步流星的走来,向高坐马上的吕布行礼道:“卑职高顺见过将军!”

    吕布见只有高顺一人,诧异道:“怎么就你一个?张辽呢?”

    高顺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他支支吾吾的说道:“张文远身为旅贲令,需要时时在陛下身边,随銮驾奔走。现在这个时候,陛下通常都会去柏梁台观景,所以张文远……”

    “好了!”吕布冷硬的打断高顺的话,不满道:“他当了旅贲令,又得封关内侯,得以随侍天子,指不定那天就能被天子看中。论前途光景,自然比跟着我要好。不愿来就不来,我也不强求他,不过人各有志罢了。”

    高顺心里清楚张辽跟他、魏续这些人比起来不过是个半路入伙的外来户,董卓死后,借着并州同乡的身份归入吕布手下。

    与众人交往不深,吕布不信他,提防他也是情有可原。但高顺却不同,上次李肃中伏大败而逃,牛辅部将赤儿率军追击,气势汹汹,吕布众将都不敢前去支援,唯有他与张辽敢带兵出击,也就是这场合作,才使得两人逐渐相识。

    以至于后来卫尉张喜入狱,吕布上书要挑选将士入宫保护皇帝,皇帝亲自挑选了高顺与张辽入宫,两人凭借在同处为官的机会,关系日益亲近。

    此时见吕布对张辽心生不满,高顺下意识的就想代为回护:“将军!张文远不是这样的人,他与我共事时经常说起将军当日念及桑梓之情,对他多加维护。张文远沉稳有雅量,此次是真的有君命在身,难以面见将军。”

    对高顺,吕布心里一直是又嫉又爱,既嫉妒高顺出色的练兵打仗的能力,又爱惜高顺对上级的忠诚。

    他虽然不信高顺这套说辞,认定了张辽是见异思迁,攀附皇帝之后就将自己踢开,但面上还是不能表现出对属下的偏见来:“是这样吗?那倒是我错怪他了。”

    说完吕布便转身下马,与高顺一同登上西安门城墙,漫不经心的巡视着。吕布走到城楼下,转身对高顺说道:“你也算来了两天了,宫里的情形如何?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顺如实说道:“在我等来之前宫禁便由羽林、虎贲等郎卫接管,无论是徼巡还是防务,都秩然有序。都说徐中郎将善于用兵,我这才算是见识到了。”

    吕布突然觉得奇怪:“既然有徐荣布置宫禁,那前些日子怎么会连一个蟊贼都抓不到?还让他冲犯帝驾?”

    “除非是有人在暗中保护这个蟊贼。”高顺说出这几日的推断:“不然我实在想不出为何一个小贼,能在深宫中躲藏那么久,不仅能活下去,还能逃脱兵卫的缉捕。”

    “呵。”吕布突然笑了,他问道:“你说,王司徒知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窍?如果他知道的话,那事情就真的好笑了。”

    高顺接话道:“即便司徒有怀疑,他也查不到实证。而恶意揣测天子可是重罪,他不敢冒这个险,只能自认倒霉。”

    “他岂是会轻易服输的?”吕布突然叹道:“这不是前脚走了张喜,后脚就把你与张辽弄进宫里去了?张辽归属我才不久,我与他没什么交情,走便走了。但你不同,我本没有将你的名字写在推荐入宫侍卫的名册上,也不知陛下从何处知道了你的名字,钦点你做卫士令,若非如此,我还真不会让你入宫。”

    “也许是陛下从捷报里看到了我与张辽率兵救援李肃的事迹,故而点了名。我原来便曾听闻陛下的种种事迹,入宫之后得以近身观察,才知道传言不虚。”高顺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吕布开始的问题回答道:“陛下温和宽仁,又很聪敏,假以时日,必是我大汉另一个光武皇帝。”

    “你这么看好哪个小皇帝?我记得国家今年才十二岁,小小年纪,禁得住你这样夸赞?”吕布知道高顺是从不说大话的人,能让他对皇帝做出如此评价,想必皇帝一定是在某一方面折服了高顺。

    想到这里,吕布似乎明白了张辽为什么在短短入宫几天就要与自己划清界限,身边就有一个掌握至高权力、能让自己建功立业的英主,谁又会乐意在吕布手下做一个不被当成嫡系的将军?

    若是吕布站在张辽的立场,怕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不知道高顺在面对皇帝时,会不会跟张辽有一样的想法,或许他也曾犹豫过。

    吕布带着一丝怀疑的眼色看向高顺,对方似乎未曾察觉,抱拳说道:“将军是知道的,卑职从不说大话,陛下确实是个值得效忠的明主,若不是将军深受司徒恩遇,卑职都想劝将军另做打算了。”

    吕布目光一闪,顿时沉下脸来,故意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王司徒待我等不薄,又是我等乡人,在朝中离了他,又有谁会照拂我等?这话再也不准提起,否则休怪我无情。”

    高顺赶忙拱手道罪。

    吕布这才脸色稍霁,道:“你与我共事多年,彼此是什么样的心性,难道互相之间还不了解吗?哪怕今后司徒难以倚靠,那也当是我等尽力挽救不果的情况下,再另谋生路。我等都是并州人,在朝堂势力孤弱,必须同进同退。”

第七十一章丨承明策问

    “又有承明金马,著作之庭,大雅宏达,于兹为群。元元本本,周见洽闻,启发篇章,校理秘文。”【西都赋】

    汉初平三年,五月十八日清晨。

    未央宫,承明殿。

    承明殿在前汉时候是专门用来提供朝臣休息的地方,皇帝暗弱时,这也是太后和权臣们用来召集官员议事的场所,功能无异于是小宣室。

    王允处处以霍光自居,诛董后更是效仿霍光,将承明殿当做自己的理政之所,仗着‘总朝政’的权力,让尚书诸官与公卿都谒承明殿找王允接受政令。这种情况直到皇帝自诏旨夺权后,开始处理朝政而有所缓解。

    这一天承明殿里焕然一新,皇帝端坐正中,帝师桓典、赵岐与侍中、黄门侍郎共八人,分列坐于两侧,司徒王允坐在皇帝下首,被特许观看策试。

    考试方法采取‘对策’和‘射策’两种方式,‘对策’是将政事或经义方面的问题写在简策上,发给应举者作答;‘射策’类似于抽签考试,由主试者提出不同的问题,书之于策,覆置案头,受试人拈取其一作答。

    这是汉代皇帝对被举荐的的吏民进行‘策问’而后按底等高下授官的一种选拔方式,问题的内容多是以经学为主,辅以时政或皇帝另外喜好的学术问题。

    可谓是察举与征辟制的一种补充,是后世科举制的滥觞。皇帝当时提出考试取秘书郎时还小心翼翼,生怕会被这些受益于察举制的士族门阀横加阻拦,没想到早在汉代就有考试取才的方式,只是范围太小,未及推广罢了。

    以前的皇帝没有想到‘策问’的用处和对士族垄断官位的巨大破坏力,不代表现在的皇帝不知道。

    在隋唐以后,尤其是宋代,单一士族对朝政和皇帝的影响力越来越少,再也不会出现一个士族大家就能左右朝局的情况。可以说士族政权的崩溃,全都是由科举制,也就是‘策问’这种考试取才的选官模式引起的。

    这次承明殿策试,往小了说是为了给皇帝选拔秘书郎以供陪读,往大了说是皇帝为了以后推广科举制的试验田。

    承明殿下,约有二十多个经过各方推荐的十八岁以下、十岁以上的年轻才俊按年龄排好。

    此时惠风和畅,广场上种植的桑树都迎风展叶,簌簌作响,投到地上的树影也随之摇晃。一团团白云在蓝天中或缓或急的移动,在承明殿高高的屋脊之后时隐时现,在场者无不感叹。

    王粲站在士孙萌的身边,冲其耳语道:“想不到两百年未作天子居处,未央宫还有如此风度!”近来蔡邕的处境在众人的奔走下越发好转,王粲的心境也随之释然许多,对皇帝在此事表现的运筹帷幄更是大感佩服。在得知诏选秘书郎的消息后,王粲听从蔡谷的建议,更是自荐入选。

    他接着笑道:“想到今后要在此就学,秘府藏书尽皆得览,实在是让我激动莫名。”

    士孙萌苦笑道:“仲宣,学识文章,我都比不得你,你有把握射策登庸,我可没有。以后若是寻到机会,为我口诵数篇秘府文章,我便感激不尽了。”

    王粲自负才学,没有谦虚,反而笑了出声,旁人纷纷侧目。

    因年龄最大而排在队伍前列的杨修皱着眉往王粲处瞧了瞧,有些不大高兴。

    杨修是光禄大夫杨彪的儿子,弘农杨氏的子弟、门生遍布宦署,杨琦、杨瓒、杨众与杨儒等人都是皇帝手下重用的臣子。门第煊赫,是故杨修得以认识诸多拜访家门的公卿,也顺带识得他们的子弟优劣。

    他自负才高,认为公卿家晚辈中能比过他的十中无一,更遑论那些寒门子弟。

    杨修常以为,自己与王粲相比最大的劣势就是名声,他潜心在家修学,是故声名不显,而王粲只是得蔡邕夸赞,就早传盛名,这让杨修如何会服气。

    索性这回承明殿策试,两人都要登殿应答皇帝的策问,若能在此获得皇帝青睐,无疑能让自己的声名迈上一个更大的台阶。在旁人只想着侥幸登庸,得选秘书郎的时候,杨修、王粲等人却在想着如何让皇帝与大臣另眼相看了。

    在场众人大都是出自名门,杨修收回放在王粲身上的目光,无意间瞥见其身旁站着一人,此人其貌不扬,未曾相识。杨修好奇问道:“敢问足下姓氏?”

    “不才扶风法正。”那少年答道。

    “喔。”杨修想起来了:“你是廷尉正的儿子。”

    哪知一句无心之言,竟触动了对方敏感的心弦,惹得对方大为不满:“怎么,你是瞧不起家父,还是瞧不起廷尉正?”

    “不、不,我绝无此意!”杨修赶忙解释道:“只是在场多出公卿之家,我一时惊奇……”

    这解释更是让法正愈加恼怒,他家虽然也算地方豪族,但跟大汉顶级豪族弘农杨氏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法正自小除了矢志报国以外,更还有光大门楣的愿望。此时被杨修无意冒犯,法正被刺伤了自尊,碍于场合,他冷哼一声,索性不再理会。

    杨修难得以求饶的语气跟人解释,没料到对方心气竟如此狭窄,一时下不来台,也有些恼了。两人就那么杵在地上,谁也不理谁,跟场中其余三两结伴的人比起来极不协调。

    未过多时,殿中悠悠传出一声深远高昂的声音:“制曰:诸生进殿!”

    队伍立即安静了下来,按照谒者台官员的事先教导与家中长辈的叮嘱,众人有条不紊的进入承明殿。趋进宣名,稽首叩拜之后,便依次坐在殿中早已预备好的单个案席上。

    为了这次考试,皇帝特意扩大了范围,朝中六百石以上的官员少说也有百人,再算上士族名门的子弟,各郡推荐的童子俊彦,怎么也得有两百多人应试才对。

    可皇帝坐在当中,看着眼前近三十个年轻人,心中很不是滋味。固然,能有机会看秘府藏书、并在皇帝身边陪读,在仕途上和学术生涯上都是一个士人梦寐以求的终南捷径。

    但很多关中豪族和朝中公卿未有将子弟荐举进来,其中原因,不用深想皇帝也知道,无非是担忧目前的朝中局势,害怕李等残部率兵反复,王允势大难制,皇帝会成为纷争的中心。

    这些人不愿意送或者只送旁支子弟参加策试的行为,皇帝虽然不喜,但心里也是表示理解。

    但除了忧心局势的以外,还有一些人将宝全压在皇帝身上,比如弘农杨氏、还是最近因为马日的举荐而在朝堂声名鹊起的京兆韦氏,他们推举的都是家中嫡子,本族的未来,这无疑让皇帝很是宽慰。

    见众人都进来了,皇帝就说道:“自迁都以来,文教衰落,风俗靡靡,贤才流离于江湖,高士隐逸于山林。德教不兴,至于万民不安,要拨乱理烦,除了修武备,肃文治以外,德化文教也必不可少。诸位都是年轻俊彦,当以兴复汉室、解民倒悬为己任,精研经术,学以致用。”

    杨修等人皆肃然称是。

    于是便先是统一作答的‘对策’,侍中杨琦开始叫人分发题策,每人的案头上都摆放着书写用的缣帛、笔墨等物。题策下来后,杨修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句话:“何谓‘要君者无上’?”

    这话出自汉朝官方经典《孝经》,全句是‘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主旨是强调不孝之人的罪过等同于目无君上、非议圣人。而这里特意将‘要君者无上’这句话单独拿出来作为考题,其用意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王允瞥见题目,心里也是震惊不已,立即就明白了皇帝选这个题目的意思。

    满朝公卿,谁是皇帝眼中的那个‘要君者’,难道还需要多问吗?这个题目不仅能为皇帝筛选出一批与自己政见一致的秘书郎,更能借此向朝廷释放出一个对王允极为危险的信号。

    在少府田芬外调、卫尉张喜罢官等王氏羽翼渐被削弱之后,皇帝终于将矛头指向了王允!

    底下众人或皱眉思索、或奋笔疾书,气氛十分紧张,王允的心里也是同样的不平静。好不容易熬到‘对策’结束,众人开始依次上前抽取倒置在案上的十根射策。

    这些射策依据难度大小分为甲乙两等,排成两列。有把握的比如杨修、法正、王粲等人都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抽取甲科,而没有把握的比如说士孙萌等人则选择抽取了乙科。

    众人纷纷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选择甲乙射策答题,皇帝出的题策殊为奇特,有涉及到兵事的‘试许尔兵三千,何以救耿恭于疏勒?’,也有些关于治民的问题‘凉州地贫,何以兴之?’,更甚有关异族的‘何以治羌?’。

    这些问题跟皇帝要出史论题的传闻大为不同,部分人盲信传闻,全心钻研史书,没料到皇帝临了摆了众人一道。只有杨修、法正等人自负才学,从没把希望寄托于一时恶补史论上,应答时与其他人比起来尤为得体。

    皇帝看着众考生脸色不一的神情,便已经知晓一二,他心里冷笑,自己身边近侍口风不严,已经成了常态。

    往日他们在私下说皇帝如何英明,出于蓄势,皇帝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皇帝早在臣子心中建立了英明的形象,早已不需要人刻意宣扬。

    为了自己的**不被人窥探,也出于政策的保密性,他自觉有必要对这种风气加以整顿。

    董卓在时,为了拉拢士人,侍中与黄门侍郎不仅可以随入禁中,在皇帝卧榻之侧侍奉,还被赐予了省尚书事的权力。

    要知道两汉以来,外臣插手尚书台,都有录尚书事、领尚书事、平尚书事、省尚书事、视尚书事等名号,领、录尚书事指兼管尚书职事务,权力相当于丞相。而其余的则是指参与尚书事,有这个头衔的臣子可以跟尚书一样在皇帝跟前议政。

    由此一来,加上侍中、黄门侍郎本来的权势,他们一下子可以与三公比肩,无疑间增加了权力。

    直到王允诛董之后,为了提防杨琦等与皇帝亲近的近侍,借口与尚书台职权重复,实则是在皇帝的默许下剥夺了侍中们省尚书事的权力。而侍中、黄门侍郎依然可以进出禁中、出现在皇帝的卧榻这样私密的地方,甚至妄传秘事。

    这让皇帝很是恼火,打算借此机会好好整顿一下近侍,不许侍中与黄门侍郎随意进出禁中,三令五申,恢复侍中们止步省中的往例。

第七十二章丨黄巾余孽

    “其小帅孙轻、王当等,各以部众从燕,众至百万,号曰黑山。”【三国志卷八】

    汉初平三年,五月十八日午后。

    在宣室殿旁的一处厢房里,皇帝正在黄门鼓吹与乐府官员敲击钟磬的音乐声中进食吃饭,皇帝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礼法,就连日常吃饭都得伴随着相应的音乐进行,什么时候喝汤,什么时候开吃,都得跟着乐章的节奏来。

    一顿饭下来得走很多程序,一步都错不得,所以有时候当皇帝并不是一种享受,反倒是一种折磨。

    谒者仆射杨众的到来让皇帝找到了借口,他立即斥退了膳食及音乐,召杨众近前说话;“杨公,审讯结果如何了?”

    杨众身为谒者台长官,谒者台也称‘外台’,与御史‘宪台’、尚书‘中台’并称‘三台’。负责宾客赞礼,兼领宿卫,以及临时外出差遣监军、督河工等要务。

    由于接近皇帝,升迁道路尤为顺畅,故与御史台、尚书台相提并论。杨众是汉代名臣杨震的曾孙,是侍中杨琦、光禄大夫杨彪的堂亲兄弟,也是弘农杨氏的嫡脉。

    由于弘农杨氏此时以杨琦、杨瓒为代表投靠了皇帝,杨众为了家族的长远利益,也是拜入皇帝门下。

    在侍中赵温转任卫尉,不再担负处理蔡邕、张喜等案后,谒者仆射杨众便顺理成章的接受这一任务,只是原来负责监虎贲军事的职权被皇帝出于别种目的给收去了。

    杨众的样貌与杨琦相似,但性格却比较阴沉,此次他不但负责参与审理蔡邕案,而且在张喜案了结之后,又被托付了皇帝前些日子被刺一案。

    他回答道:“是,经过廷尉严刑审讯,可以得知那伙贼人分为三部,一部是京兆流窜郊野的啖人贼,早已在官府录备在案;还有一部是牛辅残兵,从陕县聚众而来;另一部,据说是河内来的黄巾。”

    “哦?”皇帝有些惊奇,这三支明显风马牛不相及的队伍居然会聚集在一起,而且还能探知自己微服私巡的踪迹,并布下埋伏。这背后一定是有高人布置,而且肯定在朝中有内鬼。

    皇帝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不动声色的问道:“那可有问出是何人主使?他们又是如何得知我外出行踪的?”

    “这一切都是出自黄巾蛾贼的谋划。”杨众肃容道:“这伙黄巾蛾贼首领分别是王当、孙轻,其中王当逃出闾巷,尚不知踪迹,孙轻被张校尉射中股肱,当场擒拿。此次听闻孙轻所述,他二人乃河内黄巾小帅,下有蛾贼千余,由于匈奴单于於夫罗在河内境肆虐,加之河内太守张杨派兵剿灭,几人只得带着数十力士往关中而来,如今已蛰伏三载有余。”

    “三载有余。”皇帝沉吟道;“岂不就是说,他们是跟着迁都的队伍一齐来的长安?可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他二人无论是投黑山抑或是白波,都能有个出路,又何必到关中来?”

    “此事确实蹊跷,臣也亲自问过,说是他二人本想投黑山黄巾张燕,但却被一人说服,这人通过董卓太师主簿田景的关系,得以庇护二人余众,抵达长安。”杨众看到皇帝问询的眼神,补充道:“此人即是王当、孙轻也不知姓名,只知道他是逆贼张角弟子,张角死后,常混迹于黑山与白波之间,因多智谋而受群贼敬重,外号青牛角。”

    “青牛角、田景。”皇帝越听越觉得此事错综复杂,不仅牵涉黑山军等黄巾余孽,似乎更与董卓隐藏在朝中的死忠有关联,这等祸根若不及时除掉,迟早要惹来麻烦。

    “陛下,臣听说侍中刘艾原是董卓府中长史,与田景曾是同僚,如今田景已死,不如唤刘艾前来问对,兴许能获知内情一二。”杨众建议道。

    当事人田景已死,青牛角又不知所踪,皇帝只得点头应允,派人去传召刘艾。

    且听杨众继续说道:“据孙轻所说,这青牛角时常出入田景府上,试图依附董卓之势,给黑山、白波谋取名位。然而董卓、田景接连死后,按理说这些人应当回河东,但青牛角却偏偏蛰伏,直到不久前有人传讯,说陛下不日将微服莅临北焕里,要他们欲图大事,当早做准备。牛辅手下残兵本是想各自潜逃乡里,谁知被此人联络,与青牛角汇合,而青牛角出重金赂得里正、啖人贼,于是当天才会发生……”

    能够联络上牛辅手下残兵,并让他们俯首听命,除了董卓余部以外不作他人想,再加上这个青牛角曾频繁出入田景府门,几乎已经坐实了这件事是由董卓余部意图报仇而想出的诡计。

    如今朝中所剩的董卓余部在经过王允筛选后所剩不多,既是死忠又有一定智谋,且还要有足以得知皇帝出行的地位官职,这样的人实在不多见。

    徐荣、段煨绝非董卓嫡系,素来唯诏是从,皇帝平日里对他们恩赏有加,其断然不会做这种毫不利己的事情。

    至于中郎将胡轸、杨定,这二人现今远在霸陵,刺驾一事偶然性与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他们即便有心,时间上和空间上也来不及与青牛角即时联络,故而可以暂时排除。

    只是这样一来,朝中便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对象了。

    皇帝忽然问道:“廷尉宣在审讯他们的时候,表现怎么样?”

    杨众立时明白皇帝意思,如实答道:“廷尉施刑狠辣,手下毫不留情,与审讯张喜、蔡邕等人情形绝然不同。若非臣就在一旁看着,怕是要在狱中闹出人命来。”

    皇帝‘嘿’的一声笑了:“这伙人犯下谋反大罪,又牵涉到董卓余部,宣曾是董卓手下,不做出一副狠劲与他们划清界限,又如何能洗脱自己?”

    “这么说,宣此人……”杨众偷眼看向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皇帝把手一挥,打断了杨众的推断:“此事不可妄加断语,这才半月不到,朝中便已撤换卫尉、少府二卿,若无真凭实据,我还不愿意动一个廷尉。”

第七十三章丨时候未到

    “为儒皆可立,自是拙时机。”【寄从叔】

    杨众心里想的明白,无论是不是宣在背后谋划,只要把这盆脏水泼向宣,那他便是洗也洗不清,连带着当初力保宣的王允都要受到牵连。

    一旦如此,顺蔓摸瓜,王允的名声将一落千丈,严重的还会下狱问罪。

    这是继关西士族马日之后,由弘农杨氏领头的对王允的攻讦算计。

    但对皇帝来说,现在并不是一个罢黜王允的最合适的时机,因为他还需要拿王允去继续吊着马日他们。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尽心的站在皇帝这边、为皇帝出力。直到他们放弃对皇帝提出过多的利益需求,心甘情愿的接受皇帝对于朝廷权力的分配,王允才算是彻底失去他的存在价值。

    王允的倒台是大势所趋,如今要看的就是谁先熬不住,谁先出头倒王允,谁就失了先机与谈条件的机会。

    皇帝自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再过几天就会出一件大事,那才是皇帝等待的良机!

    现在这个时候,他不愿顺着杨众的话头把事情往宣、王允的头上引。

    刘艾刚好在此时奉诏前来,待杨众对刘艾复述了刚才的话后,只听皇帝说:“你以前曾在董卓府上,可有见过田景与一化名青牛角的人来往密切?”

    “臣在董卓幕府三年,未曾听闻有此人物。”刘艾沉思了一会,小心斟酌道:“眼下依据贼首孙轻的供词,无非是青牛角与一人暗中密谋,联合啖人贼、牛辅残兵在闹市谋反叛乱。青牛角如今暂不知去处,但凭这几日长安关防死守,再加上其人性格谲诈,想必此时还潜伏城中,另待时机。”

    “孙轻口中的青牛角确实是一个非常人,心思多变,又有远见。此刻长安四处戒备,要想出城简直是困难重重。”杨众在一旁插话道:“如果青牛角真如侍中所言,尚在城中,臣以为其人应在那人府上寻求一时庇护,毕竟两人同谋,绝不会坐视青牛角不管。”

    “那依你之见?”皇帝挑眉问道。

    “可使孙轻口述青牛角形貌体态,绘成图版,先往朝廷大臣中本是董卓手下的府邸逐一查探,既是董卓余部、又有资格探听到陛下行踪的无非就那几人,不消多时就能得出幕后主使。”杨众看似出自公心,其实还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臣以为廷尉宣无论跟此事有没有干系,都应当上表避嫌,不该参与此案,以示公允。”

    皇帝已有言在先,在没有真凭实据的前提下不会将此事扩大到王允身上,所以杨众在此当面提及此事,暗示宣嫌疑,无非是说给刘艾听的。

    刘艾与王允关系亲密,若是能从他的口中得到什么蛛丝马迹让杨众借题发挥那就最好,若是不能,也可借刘艾之口传告王允,依王允的政治怪癖,以及对待张喜的先例,廷尉宣说不定又是一枚弃子。

    此事一旦闹大,无论王允对宣是放弃也好、力保也罢,都会对王允的名声造成一定损害,到那个时候舆情汹汹,就算是皇帝无意如此,也不能等闲视之。

    皇帝也不答话,示意刘艾先说:“陛下,臣愚以为此事不可大肆声张,如今李、郭汜等人拥众四万盘踞陕县,其人非坐而待亡之辈,见朝廷迟迟未发赦诏,难免不会铤而走险,酿出祸端。再加上关中凉州将校、朝中董卓余部因近日‘杀尽凉州人’的传言而人心不稳,此时再兴大狱,逐一过府,岂不是表明朝廷对其的不信任?若是有旁人挑唆,关中必将大乱以应李、朝廷亦将自绝于凉州,此殊不可为也。”

    “你说得对。”皇帝沉默良久,从榻上站了起来,负手在背,四处走动,缓缓言道:“此事关系重大,又正处非常之时,不能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所以此事只能有审案人等、以及你我得知,若是事情传到他人之耳,可别怪我不讲情分。”

    杨众、刘艾俱是一凛,纷纷拜服称是。

    跟杨众的心有不甘比起来,刘艾却是大松了一口气,皇帝不愿在此事追究下去,将事态扩大化虽然多半是出于稳定局势的需要,但还是不可否认其对王允的一丝回护之意,看来王允还是在皇帝心里有一定分量的,两者之间的斗争或许没必要到你死我活的那个地步。

    “杨众,你带我的话去一趟廷尉府,传告宣与法衍。”皇帝点到,把案子定下了一个基调:“尔等即日上奏,就称该等贼子乃黄巾余孽,勾结乱兵匪徒,意图劫掠长安市民,误打误撞遇见了我微服在外,所以才会发生刺驾的事情。此事没有人暗中传递我的行踪,更没有事先定下诡计,你们私下商量好,不要说错话。”

    杨众知道此事就算板上钉钉了,而且刘艾适才说的也在理,此时把事情扩大确实会把倾向朝廷的凉州人推倒李阵营里去。

    在想清楚之后,杨众将其藏在心里,以待时机成熟的时候再拿出去,到时没准还是压垮王允的最后一根稻草。

    “尔等既已定罪,便挑选时日,将该等贼人处死,至于那青牛角,我会让京兆尹等人暗中查访,你们就不要声张了。”

    皇帝这厢定好决议,只言刺驾一案乃黄巾余孽偶然发作,但对于黄巾为何不去东西市,反而要跑去北焕里劫掠市民并没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朝中众人心里对廷尉宣与谒者仆射杨众、廷尉正法衍三人联名上奏的内容都表示将信将疑。

    在这种时候,依王允的个性,见到如此含糊不清的奏疏,少说也得上奏谏言,比如将负责审案的法衍斥责一番,再不济也得占据道义劝皇帝收敛行踪。

    可是王允一直保持沉默,兴许是刘艾当日过府与其长谈起了作用,或许是因为陕县传来的事情,让这位司徒录尚书事焦头烂额,无法分心。

第七十四章丨彼欲何为

    “么么鼠子乃敢尔,是何鸡狗何虫豸?”【度辽将军歌】

    汉初平三年,五月十八。

    夜,长安。

    坊关市闭,三更鼓钟过后,长安的街上便不得有一个人影。这是大汉朝几百年传下来的祖制,当然,守城门的司马、城门候还是得在夜里值守。

    夜里的风已不再似三月中的寒冷,透着些清凉,呼呼的吹着。这样的晚上,云都很少,半边月亮黯淡的悬在天外,照着模糊的光。几个巡逻的步兵营士卒的脚步声在这空寂的夜里,无人的街上,显得格外响亮。

    他们本来并不负责在城内值守巡防,只是由于目前皇帝尚无意设置执金吾,便临时遣派步兵校尉魏桀每日夜命士卒与城门校尉崔烈一同负责城中安防。

    最近局势紧张,关中各地凉州将校聚众自守、陕县李大军随时可能西向,再加上皇帝前些天闾里遇刺,这一切就宛如海底的火山地震,震荡波及到最边缘的鱼虾。

    这些士卒也知道近来不太平,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不过是吃军饷的,哪里还会去想别的念头?该换班的时候就换班,上峰让他们与谁作战便与谁作战,只要头上的汉家天子依然给他们饭吃和钱花,那就付出忠诚就是了。

    至于为什么忠于天子,很多底层士兵百姓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刘氏享有天下四百年,天命所归已牢牢占据世人的观念,或许忠诚也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罢了。

    接着,只听见一阵急促的“”的马蹄声响起,在这寂静的暗夜里格外的令人心悸。

    马蹄声非常急,不时还抽来几道重重的马鞭声,马痛苦的嘶鸣着,只是因为好像马嘴里衔着东西,才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到万分火急,哪一个爱马的骑士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坐骑?众人尚未回过神,长街尽头的骑士不出数息便奔了过来,他在马上显得身形高大,一脸的杀气。

    这骑士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他冷冷的瞧了眼这行拦路的士卒,待还有二十几步的时候,他才吐出一声,“滚!”

    一行士卒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向路两旁让开,那骑士手中马鞭一抽,从士卒中间飒然而过。

    他一路策马赶至司徒府前,翻身下马,汉时司隶校尉以及地方州郡县府衙门侧都有门亭,设长一员、吏卒若干,掌管府衙正门,纠合访客礼仪、通报诸事。后来禁制松弛,以至官宦人家都有亭房,供门亭长与寺门卒居住。

    那骑士敲开大门,待门亭长开门,未待人出声问询自己就抢先说道,“速带我去见司徒,陕县有变!”

    门亭长被扰了好梦正想破口大骂几句,谁知一个“陕县有变”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睡意顿时消去无踪。他是知道轻重缓急的,这种事若是耽误了,依王允的脾气,一顿收拾是跑不了的。

    “快随我进去!”

    不消片刻功夫,王允披着件单衣出现在前堂。那骑士正焦急的等待着,一见王允出来,立即起身,单膝跪下,抱拳说道:“末将乃卫将军帐下吏秦谊,奉卫将军之命,自霸陵星夜前来禀告司徒!牛辅手下李、郭汜、张济等人聚众四万余,于陕县誓师为董卓报仇,不日即到弘农!”

    “混账!”王允近日正心烦意乱,听到这消息顿时怒不可遏,他心里自忖李绝不敢反,没料到事实给他了一记耳光。

    虽然有吕布以及强军在侧,他到不怕什么,只是一想到自己给凉州人一条生路,让其解散部众各自归家,算得上是网开一面,谁知这等贼子毫不领情。

    他想起当日皇帝对他说李若不赦免必然造反,自己还嗤之以鼻,等明天这消息传扬出去,不知多少人要在暗地里嘲笑他王允狂妄自大!

    王允羞愤难当,他疾声喝道:“你现在立即回去,让吕布明天带胡轸、杨定二人入城来见我!”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吕布便带着惴惴不安的胡轸、杨定二人进入长安城,王允简单的跟吕布说了几句后便得到诏令,说是皇帝要当面问询吕布关于陕县的具体情形。王允送走吕布后,又令人将胡轸、杨定叫入府中。

    王允义正言辞,不假温颜,道:“老夫不请奏陛下诛杀李、郭汜等贼子,已属法外开恩,彼等鼠辈不知解散部曲,各归桑梓,今在陕县聚众起兵意欲何为邪?难道真的是要与朝廷兵戎相见,自寻死路不成?”

    胡轸、杨定对视一眼,只听胡轸说道:“禀司徒,朝廷年不再赦,正是我大汉制度,司徒又不是没有给其生路,奈何其顽固不听,本欲提请司徒,愿以往日同僚薄面前去说情。谁知道李等人不思体恤,反而起兵叛乱……”

    “你们也算是有心,谁知那些鼠辈罔顾朝廷法令,着实该死!”对于胡轸的话,王允是半信半疑,胡轸、杨定二人俱是西凉大族,在这关键时刻,他纵然是有所怀疑也不能随意处置,只得好言安抚。

    这时杨定上前说道:“司徒如若不弃,付以信重,我等愿孤身前往李军中,说其负荆投诚。”

    这话说的让王允十分心动,如果能光凭遣使就能说其归降,无疑是上兵伐谋。

    只是……王允忍不住打量起面前恭敬有加的二人,凉州人久染羌胡风气,不尚德化,见利忘义、朝三暮四的性情在王允心里是对几乎所有凉州人的评价。

    胡轸和杨定虽然对王允无比谦卑,但谁知道这会不会是狮子要逃出牢门而特意惺惺作态?

    “彼等既已反叛,便就是存了再无活路的心思,朝廷这时再派使节赦免,岂不是让朝廷向他二人低头服软?如此朝廷威严何在?”王允厉声拒绝道;“竖子无谋,朝廷有精兵数万,无所惧之,我还求他们作甚!”

    胡轸见王允态度坚决,就坡下驴,道:“司徒所言甚是,这等贼子既已反叛,意图扰乱朝廷,从此以后便不再是我等袍泽,若是战场相见,我等定然不会手下留情!我等蒙获司徒信重,得以掌兵,当此之时,正该奋发报效朝廷、司徒赦免我等罪孽之恩德,还请司徒允准我等领军进击来犯,以表忠心!”

    一旁的杨定也紧跟着附和胡轸,两人都作出一副国之忠臣的模样。

    王允在心里仔细思索道,认为此二人出身凉州豪族,传习经书,知晓忠义,与李、郭汜等莽人武夫全然不同。所谓用人不疑,当下朝中凉州人心惶惶,若是能派胡轸等人出兵,既可人尽其用,又可安抚朝中凉州人心,甚至还能让朝廷欲杀尽凉州人的传言不攻自破。

    另外胡轸等人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王允若是再推辞,岂不是坐实了朝廷不信任凉州人的流言?而且还容易打击胡轸、杨定二人的一片赤诚。

    思来想去,王允终于还是做了自认为正确的决定,他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这便上奏,命尔等随吕布领兵三万出征,务必要将李贼子击败于京畿之外!尔等既效忠朝廷,不与贼子为伍,老夫定然会向天子请求嘉赏,此战事关重大,切莫辜负了朝廷与老夫的信重!”

    虽然不是让他二人独自带军,反而以吕布为主,胡轸等人如何不知王允在其中的一丝提防?

    无论如何,能得到这个结果已经让胡轸等人大为满意,只要能带兵出城,在两军对战时如何作为还不是得由着他们的想法来?吕布再是骁勇善战,怕是也难当腹背受敌。

    于是二人感激的下拜称谢,王允见状,稍稍缓和颜色,好生劝慰了几句。

    两人出了府,并辔行在长安的大街上,杨定得意道:“都说王允乃智谋之辈,其实也不过如此。”

    “王允得以杀太师,无非是凭借着他敢于作为,又善于联合众人的才智。”胡轸慢条斯理道:“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介士人罢了。”

    适才两人一言一和,成功获取到了王允的信任,得以带兵出城,接下来的事只需跟暗中已取得联系的李等人里应外合,在拿下吕布后一起合兵反攻长安,则大事可成。

    想到此处,两人志得意满,一行人也不急着赶回去,于是他们信马由缰,一路来到了北焕里。

    杨定看着北焕里经历一场战斗后破败的坊门,驻马道:“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倒不如去见一见他?”

    胡轸摇头道:“这有什么好见的,他已没了用处,再者说,与他联系的又不是我等,被捉到也与我等毫无干系。如今长安遍地耳目,还是少生事端的好。”

    杨定点头称是。

第七十五章丨遇赦无望

    “有名分则上之欺凌压制,下之干犯反攻起矣。”【大同书辛部第十三】

    初平三年五月十六日。

    在收到牛辅发来的回师军令前,李、郭汜、张济等人刚带着四万人马在中牟县击败行车骑将军朱,朱难以抵抗,只得率领残兵屯在雒阳周围关隘附近坚守不出。

    众人无法径直向东,便引军南下攻打颍川,豫州名义上是袁术所表的刺史孙坚所领,实际上由于刘表与袁术反目,孙坚奉袁术之命南下讨伐刘表后豫州既无重兵、又无良将,导致颍川被李等人轻易攻破。

    颍川乃富饶之地,李等人率军在此大肆掳掠,杀略男女,所过无复遗类。

    随后李又带兵往东,绕过朱镇守的关卡,大军长驱直入兖州,攻打陈留,当时驻守在兖州的还是兖州刺史刘岱和陈留太守张邈。他们又要防备东边流窜入境的青州黄巾,又要应付李手下的百战之师,两面夹击之下,根本不是李等人的对手,除了紧守重镇以外,其余小县皆放任李等军肆虐。

    见颍川、陈留皆无人可挡,众人志得意满,于是由各个校尉、都尉分兵四散于颍川、陈留,大肆掠夺,杀戮百姓。就在众人劫掠正酣之时,牛辅自陕县发来的军令,告诉了众人一个宛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太师董卓被王允、吕布等人杀死了!

    等到李等人聚起部众,好容易赶到陕县时却得知中郎将牛辅、董越已死于乱兵之中。

    这下众人仿佛彻底失了主心骨,无处依托,一时再也不敢兴反抗之心,只求朝廷法外开恩,苟全众人性命,于是他们派遣使者前往长安认罪,乞求赦免。

    哪知道王允固执己见,坚持不肯赦免众人,再加上来使回复消息时称长安遍传流言说王允欲尽诛凉州人。

    此时董卓遇刺,牛辅身死,能够独当一面的人都不在了。众人得知这个消息后恐惧不已,于是军中自校尉以下尽皆聚于李大帐,商议众人后路。

    陕县大营。

    数百颗人头,有男有女,被一齐绑在几根柱子上,从远处看像个串起来的葫芦。

    这些人都是军中的并州人,由于王允刺杀董卓,往日里军中并州人与凉州人之间的矛盾顿时爆发,李、郭汜等人盛怒之下,便把随行军中的并州士兵连同家眷数百人尽皆处死。

    帐中主位被刻意空了出来,汉代尊右而卑左,故而校尉李坐在右首第一个位置上,在对面则坐着手下兵马仅次于他的校尉郭汜,底下则依次坐着贾诩、张济等人。

    只听李目视众人,凝声说道:“太师遇刺,董氏族人尽遭殄灭,而王允老儿托辞不赦我等,如今形势危急,还望诸位能想个办法出来助我等渡过难关。”

    “如今朝廷是王允掌权,吕布骁勇善战,我军士气低落,难堪一战,不若各自解散部众,走小路返归乡里。在凉州联络羌胡部众,待他日关中有变,再择日起兵。”校尉郭汜说完,底下张济等人都是纷纷附和,他们在得知董卓死后就已经内心惊怖。

    如今众无所依,全军上下皆恐惧朝廷降罪,所谓兵无战心,将无战意,就算手头有数万强军,又能如何?

    李眉头一皱,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结果,他已通过胡轸派来的信使熟知朝廷内情,知道朝廷不过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罢了。这时正应该团结起来对抗王允,而不是逃散四去,让人各个击破。

    军中群龙无首,一盘散沙,他有意在军中树立威信,故而有意隐瞒了胡轸等事,好让众人以为是自己一力筹划了这系列大事。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讨虏校尉贾诩,知道此人向来谨小慎微,从不肯轻易对一件事表态,虽是文人,但凭着超人一等的智谋,助众人破朱、下颍川、攻陈留,事后却不贪功揽财,在军中声望隆重,尤其是张济叔侄更是对其钦佩有加。

    李想了想,打算听听贾诩的意见,看能从他口中得到什么妙计良策:“贾公!”

    贾诩四十有五,德才名望具备,确实当得起这句尊称:“你与我等俱是凉州人,平日又多智谋,军中上下无不服膺。如今贾公你也不在朝廷赦诏之内,我等生死牵于一发,还请贾公为我等想出一条生路来!”

    众人本来意见各一,有的想继续向朝廷请求赦免、有的想潜逃回乡、极少数人像李那样想起兵反抗。众人谁也不服谁,一时拿不定确切的主意。听到李的话后,众人纷纷不再作声,屏息静听西凉军中少有的智者贾诩有何高论。

    贾诩为众所瞩目,却还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样,仿佛对所有的事都漠不关心,又仿佛所有的事都尽在把握。就好似当年在回乡路上遇见叛乱的氐人,他在惊慌失措的同行人中间谎称自己是段族人,那泰然自若的神情唬住了氐人,从而饶过了性命。

    这回也是一样,在众人惶、担忧生死的时候,他依然表现的云淡风轻。

    “长安、京兆等地皆传朝廷有意杀尽凉州人,不知各位可有所耳闻?”贾诩环顾众人,也不待人出言附和,自顾自的点头说道:“诸君心里恐惧朝廷天威,想抛弃部众,单骑潜行,这本无错,何况天下谁人不自爱性命?然而诸君可曾想过,若独自潜逃,那么路上一介亭长就能将诸君捉拿,寻朝廷换赏,这又何苦来哉?”

    见众人纷纷陷入沉思,贾诩继而言道:“依我浅见,不如我等合兵向西,当日太师在关中诸县散布诸兵以备关东,我等一路西去,在路上随时随地收束兵众以及汇合往日凉州同僚,其虽兵微将寡,但若是聚集一处,便可得十万之众。届时我等欲攻长安,为太师报仇,则攻向长安,事成之后便奉国家以正天下。若是不成,尽可绕过长安径直归凉州,不仅犹未晚也,途中又有谁人敢拦?”

    贾诩的观点与自己不谋而合,李大悦,积极附和道:“贾公所言正是此理!朝廷既不赦我等,我等丈夫也不必屈节求饶,当率众以死决之,显我凉人壮烈。依贾公之计,若攻下长安,可继太师遗愿,掌握朝廷,掌握朝廷便等若掌握天下;若是天不佑我等,我等便抄掠三辅妇女财物,率众西归乡里,与马腾、韩遂等人联合,尚可保命。”

    众人皆以为然,纷纷表示要举兵一处让朝廷好看,于是歃血结盟,派人联络各地袍泽同僚,准备即日起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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