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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尘埃落定

    “。”【】

    卢夫人先是吃了一惊,转而见到费夫人身边就跟着三个人,一个是侄子费伯仁,一个是刘焉从江夏带来的家仆刘,还有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老叟。

    费伯仁向来体弱,手不能提剑,与那老叟都不足为虑,至于家仆刘,平日里也只听说他有几分力气,常为刘焉养马,旁的倒是不见有何出彩之处。卢夫人心下顿时安定,冷笑道:“我自有驭鬼通灵之术,若是刘君郎真的泉下难安,且让他来寻我便是。”

    话毕,卢夫人冷声说道:“让开。”

    那四个强壮的人仿佛听到命令,立即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向费夫人杀来,费夫人适才再镇定,到底也是女子,被吓得往后一退。费伯仁赶紧护着她往后退去,而家仆刘与那老叟则双双上前,一人拔出剑来,与四个人缠斗在一起。

    这番交手确实是如卢夫人预想中的一边倒,而且是速战速决家仆刘平日不知是不是偷习了武艺,居然与一名身高体壮的人打的不落下风,而且很快便让他瞅准一个机会,借助灵活的身形,捅穿了那名人的腹部。更让卢夫人吃惊的不至于此,那名其貌不扬的老叟以一敌三,在狭窄的庑廊下不断游走闪避,接连重创了人。

    就在这目不暇给的几瞬之间,人尽皆倒地不起,那老叟与家仆刘与卢夫人也再无阻碍。

    卢夫人将孙子张富护在身后,一边后退,一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望着老叟、望着老叟身后面露得意的费夫人。

    此时全城最混乱的地方便是益州的权力中心州牧府,至于次其一等的蜀郡太守府里,则是罕见的风平浪静。

    “这次多亏了高府君相助,不然,事恐不谐矣。”裴俊安静的听着四周的雨声,对身前坐着的一名青年说道。

    孝衣未除的高柔身子一抖,机械性的答道:“一切皆是为了忠君之事而已。”

    裴俊笑了笑,他知道对面这个年长于他的青年心有顾忌,于是说道:“文惠兄不必忧虑,此次蜀郡重归朝廷,能不战而下,其中高氏之功,绝不可没。纵使有旁亲远仕方伯,也非难事,要知吾皇宽宏而有雅量,譬如荀氏、沮氏,皆不计较彼等各侍其主。文惠兄也是同样,只要入朝后忠心侍奉圣主,便绝无猜嫌上身。”

    荀攸、荀谌、沮授、沮隽等亲族各为不同阵营效力,而未见皇帝对荀攸、沮隽有任何猜嫌,裴俊所说的这些虽然高柔并未亲见,但在陈留也曾与从兄高干细细谈过。只是谁让高干是袁绍的外甥,几乎是与袁氏一损俱损,不像是杨氏这等高门望族,轻易是下不得船的。

    如今正好有机会让陈留高氏多一条出路,高柔自然不会放过,反而还要积极的与裴俊搭上关系。

    只是高柔不好表露的太执着于名利,轻咳一声,岔开道:“奉先说的是,我只是在担心族叔,以及州牧府中的局势。如今州牧府必是刀兵不断,蜀郡名士又大都集于彼处……”他面露忧色,继而说道:“彼等大儒名士若有闪失,蜀中文教必蹶而不振,诚然可叹呐。”

    裴俊抿着唇,显然也是颇为忧心:“我已嘱咐过王越,让其提醒甘宁,多多照顾诸公的周全。可又怕投鼠忌器,彼等施展不开,误了大事。”说着,他摇了摇头,语气苦恼无奈:“士人遭遇兵燹,到底是我思虑不周,事后定要向我阿翁请罪不可。”

    他也是士人的一员,自从跟着做蜀郡长史的姐夫入蜀以来,各家士人看在河东裴氏的声名,对其多有照顾。如今眼看彼等遇险,裴俊心里也是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在这里等候结果。

    这时有几人浑身带血,从外间走了进来,当先一人年过三十,肩膀宽阔,身材高大,颔下留着粗短的胡茬,显得干练无比。他见到裴俊后,拱手一拜,道:“蜀郡严颜见过二位郎君!”

    “严公辛苦!”裴俊不敢托大,忙拱手回道:“姊夫哪里如何了?”

    这汉子正是严颜,他家虽也是蜀郡豪强,不过由于位在蜀郡西南属国的严道县,地处偏远,在蜀郡的实力与影响力比不上身居都的高门大族。侥幸因为蜀郡都尉高靖的关系,彼此有过一段恩义,若说是甘宁的投靠并非全靠高氏之功、而是有流言的一份力在,那么严颜带着全部身家的投靠,就全是高氏居中拉的线。

    严颜这次带着自家部曲负责配合城中豪强私兵,与入城的青羌、叟兵们巷战,一番酣战下来,严颜终于带着胜利回来报信:“娄发、沈弥等人已抢占城墙,外间的叟兵们进不得城来,长史便亲自出城送出重金、许下爵赏,彼等得了钱财,也无再为孙肇赴死的理由,尽皆返乡了。”

    “善!”饶是心性沉稳的裴俊此时也忍不住狠狠的一击手掌,激动的对高柔说道:“我心中的那块大石,如今终于是放下了!”

    说罢,裴俊又问向严颜,道:“那城中的各家可有什么损失?我记得刘公在去世前,屡次提及要好生照看吕常一家。”

    严颜这时不由得面露钦佩,说道:“说起这事,不得不提一桩义事。在城中生乱之时,吕常家中只有孤儿吕一人为吕常守灵,其友费见乱,带着游侠张任前往搭救,谁知吕为存先父遗躯,坚决不走。费与张任感其纯孝,也都留了下来,说要共赴危难。”

    “啊。”裴俊忍不住说道:“不是说让张任前往接应,带彼等去董氏府上么?”

    “话虽如此,但吕常遗躯尚在,吕哪里愿走?吕不走,张任等人自然也不好舍人而走。”严颜继续说道,面上仍是一副钦佩的模样,像是为吕等人的孝义所感动:“后来张任等人便留在府中静待来人,孙肇手下的那些青羌、叟兵很快来到吕常府中,彼等先是对峙、厮杀了一阵,后来见吕宁可身死也要护佑其父灵柩,皆为其动容,纷纷离去,再不敢来。不仅是吕常一家,就连其临近的闾里也不曾遭难。”

    裴俊听说吕等人无事,甚是感慨的说道:“真是孝义之至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 狂疾物故

    “大同乎溟,解心释神,莫然无魂。”【庄子在宥】

    人们是在墙角水缸的后面寻到刘瑁的,他当时以为那水缸能挡住他的身子,在被人从水缸后头拉出来的时候,他还笑嘻嘻的对捉到他的人鼓掌叫好:“抓到啦,抓到啦!”

    刘瑁半疯半醒,他浑浑噩噩的回到灵堂,被人按跪在刘焉的灵柩前,此时刘焉的棺椁在经历了几场恶战之后早已面目全非,上面尽是刀斫剑砍留下的痕迹,像是有人在上面泼了一盆血似得,至今还在不停的滴落着。堂堂益州牧、阳城侯,生前是何等权威的刘焉,如今死后连一副庇身之处都无法保存。

    费夫人等人带着卢夫人与张富再度来到这里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在见到刘焉棺椁受损,费夫人仍是失控了般扑上去捶棺痛哭。周围的人看到这幅场景,似乎是终于想起来现在还是刘焉的葬礼、又似乎是感同身受,被今天所发生的事所感染,同时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亲友们而潸然泪下。

    众人一时泣不成声,灵堂总算有个灵堂的氛围了。

    看着那幅伤痕累累的棺椁,又看了看四周沾染鲜血的白幡、残破的尸体,又看了看甘宁、来敏这一干得胜者冷漠的表情、母亲费氏痛哭流涕的伤恸。刘瑁忽然觉得这些时日的苦心孤诣是那么的可笑,同时又是那么的可悲,自己就像一只被猫玩弄的老鼠,多次以为能逃脱被安排的命运,却每每被猫一爪拍住。

    这时从外间走来了裴俊等一行人,众人立即迎了上去,裴俊也不说话,先是与高柔等人对刘焉灵柩恭敬的行礼,又好言宽慰了费夫人、来敏、杜琼等人,这才将目光移向刘瑁。

    甘宁这才像是想起什么,走上前,伸手在刘瑁的腰间一扯,紫色的绶带登时绷断,那三枚不同材质的官印被恭敬的送交到裴俊手中。

    刘瑁感觉腰间一动,下意识的往前扑,伸手争抢道:“我的!那是我的!”

    甘宁一脚将对方踹开,骂道:“放肆!这都是朝廷的官印!”

    “是我的!阳城侯的印是我的!”刘瑁被一脚踹开,后背猛地撞到柱子,却好像没感受到疼痛一样,仍反反复复的在哪里嘟囔着:“我父亲是阳城侯,我也是阳城侯……他说要把这个给我的……”

    费夫人红着眼睛含泪看了他一眼,忽然哭得更大声了。

    “他这是怎么了?”裴俊好奇的问道。

    甘宁赶紧答说:“属下们在后院寻到他的时候就已是如此,想必是心境跌宕,致使得了狂疾。”

    “狂疾?”裴俊看着刘瑁呆滞的模样,恍然说道:“倒有几分相似,我幼时曾与河东听说过有一人得了狂疾,认一块青石为母,竟然连家都不认得了。”

    费夫人听了,更是感同身受,痛哭不已,她忽然尖嚎一声,拉长了一道细细的尖声,而后委顿倒地。

    众人吓了一跳,费伯仁赶紧上前搀扶着,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热汤,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裴俊自知失言,上前深深的作了一揖,说道:“夫人,适才是在下多有狂悖,还请见谅。”

    “此、此等逆子啊!”费夫人拊心哀嚎道,深感家门不幸。裴俊听了一半,便把头扭了过去,却听费夫人又说道:“先君在时,便说此子不中留,如今真是祸延我家……”

    裴俊于是走到刘瑁身前,模模糊糊间像是在刘瑁耳边询问什么,但刘瑁什么也不想听,也不想回答,他现在的心境平静的厉害,甚至还能毫无波澜的与母亲费氏对视。他呆呆跪坐在刘焉灵前,双眼放空,脊背挺得笔直,就像是刘焉才训斥过他要有个坐相。

    见到这种情况,裴俊微微叹息,转过身去,正好瞧见甘宁仍站在他身后,双手捧着三枚官印。裴俊环顾了众人,这才轻轻笑道:“小子才薄,虽为朝廷指使,于蜀地谋划归附等事,忝居大任。但我到底年少、既无官身,德望也不足以服众,这官印我收着不妥,还是交由高府君代掌为好。”

    蜀郡太守高身子一动,看向与裴俊同来的高柔,二者交换了眼神之后,这才道:“索性王师指日便到蜀郡,老夫也只好暂挂其印了。”

    本来按刘焉与来敏、裴俊等人最初的期望,益州牧的位置应当留给刘瑁暂代,如今刘瑁不甘受人摆布,矢志叛逆,落了个疯癫的下场,这益州牧的官印自然是不能交给刘瑁保管了。所以往下推及,在其中出过大力、位置又足够合适的高便成了最好的人选。

    来敏在一旁颇为感慨的看着高,这才深知原来平日里看似最低调、最无害的人,关键时刻却是有如此大的能量。

    他正在犹疑着不知该如何上前跟裴俊打招呼时,忽然裴俊走了过来,对他执晚辈礼说道:“来公乘危入蜀,虽事未谐,但终究是有功于国家,此间蜀郡各家豪强、高门亟需安抚,广汉等郡也需尽早得获消息,献城归降。我年纪小,不便出头,来公在蜀地交游广泛,不知可否为我助力?”

    来敏眉头一抖,他想不到对方还能看清楚自己的劣势、以及来敏尚存的利用价值。的确,为了掩人耳目,裴俊很少在各家之见走动,而且年纪尚浅、德望不足,说是朝廷使者,也恐难让广汉等其他郡的豪强、官员心服。尤其是如今益州的继承人不是刘瑁而是高的情况下,真正要让各郡听命归附,困难不小。

    而来敏正好可以为裴俊解决这一难题,他在蜀地的人际关系上经营了不少时间,有他带着结识的费氏、吴氏、董氏等人出面,各地人心会迅速安定,各郡归附的速度会加快这也是一个不小的功劳。

    他本已想好此事,闻言更是心喜,只是面上仍是淡淡的说道:“勤劳王事,裨益国家,我绝不敢辞。”

    “善。”来敏拊掌,眼神还是忍不住往地上那些死去的名士身上扫去,这些名士有的他还能叫出名字来,都是蜀郡有名的豪强,如今却惨死在这里,像是在间接地为刘焉殉葬。他盯看了刘焉的棺椁一会,复又看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孙肇、然后再是甘宁。

    甘宁面不改色的看向他,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裴俊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早已叮嘱过甘宁对这些士人要关顾着些,没想到刀剑无眼,最后还是造成了死伤。如今若不依靠来敏的名望好生安抚,谁也不知道这些豪强会有什么抵触的情绪,而且有来敏在,事后他所承担的责任也会少些。

第二百二十七章 攻城拔寨

    “忠义关心,奸邪触目,莫非感慨。”【鸣凤记拜谒忠灵】

    裴俊又与来敏、高、孟光等人好生商议了一番,此时各方都有所需、谁也不能全吃下这份功劳,只好通过一番讨价还价,由裴俊占得大头,其余的各有一份利益,皆大欢喜。

    对于临时的人事安排,众人的意见很快达成一致,暂时以蜀郡太守高暂代益州事;裴俊的姐夫、蜀郡长史作为高的副手,与来敏一同走访各家,安抚人心;蜀郡丞甘宁为校尉,与严颜、吴懿一同统带蜀郡兵马;至于都的事务,则是交给了费伯仁。

    刘瑁、孙肇、卢夫人等一干叛逆人等,被押入牢中,听候发落。

    蜀郡在这厢才堪粗定,远在葭萌关的裴茂大军又有了新的动向。

    葭萌关下,陡然听得弦振清响,一支响箭尖啸着冲向半空中,躲在林子里的步兵校尉徐晃立即当先冲了出来,挥手叫喊道:“冲!拿下城门!”

    关城门下的降将杨怀带着一干投诚的白水军,在放完响箭之后带着人马生生堵住了城门,把关城大开了一道口子。城头上的人纷纷把心都提了起来,他们不知道杨怀这批口口声声说是从白水关败退下来的友军为何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正在迷惑之间,猛然发现前方的山林之中突然跑出来成千上万的军队。

    “杨怀!”葭萌关守将高沛在关头怒喝道:“你竟敢投敌,可曾对得起刘使君的一番提携举荐么!”

    高沛是越郡的夷人,虽为族中的头目,但却有一颗向往汉地富贵、汉家风俗的心,为此,他甚至不顾其兄长高定的劝阻,带着百来名族中精锐来到都。奈何到了都之后,由于他夷人的身份屡屡遭人菲薄、冷遇。幸赖刘焉重视青羌、叟人等异族军队的组建,又为了笼络越郡势力庞大的夷人,特意将高沛屡加提拔,直至手握强兵、坐到葭萌关守将的位置上。

    刘焉对其有荐举的厚恩,即便是夷人出身的高沛不懂得汉人所信奉的‘君臣之义’,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他自然不屑于杨怀这样卖主求荣的行为,见到城门失守,他在城墙上连声怒喝着,不停的催促着身边的兵马前往拦截。

    不远处的步兵营很快便从山林之中奔袭过来,他们在关中就日常经过长途奔袭的训练,像是这几百步的距离,从整队到出击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当先跑到最前面的是羽林军司马赵云,身后紧跟着军司马侯折等人,在杨怀的誓死把守下,葭萌关城门大开,关下一片混乱。

    赵云、侯折等人加入战场,见到赵云等人犹如漫山遍野、无穷无尽的杀喊过来,葭萌关守军一众大骇,纷纷败退。赵云与杨怀等人奋力杀入城中,沿着城门边上的台阶攀上关城,与高沛等军在城头进行肉搏。

    高沛连声呼喝,最后还是不济于事,除了他麾下那些从越郡带来的夷兵仍随他死战以外,其余的人等要么跪地求饶,要么就是四处逃散开去。

    杨怀率先登上城头,高沛此时已穷途末路,被逼退在墙角,他见到杨怀,破口大骂道:“汉儿庸狗!亏我以仁义待你,你却是如此下作!”

    跟在杨怀后头的侯折皱了皱眉,虽然他心里有些不齿杨怀背主投降、转身又拿同僚的性命做进身之阶的行径,但对于高沛口不择言的一番骂言,他却是听不惯,断然道:“住口,尔等益州之人擅据州土,不服王命,朝廷南征,就是要铲除尔等逆贼!如今不思悔改、不及时献诚戴罪,何来面目说他人是非!”

    杨怀听了,心里也是稍作振奋,自己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改换门庭、而是弃暗投明,本无罪尤,倒是高沛这等冥顽不灵、依然要助纣为虐的才是朝廷的罪人!

    随即,他为了表示投诚的果决与个人的勇武,当先带人冲了过去。高沛也是吼叫一声,极有血性的举刀杀来,两人刀剑相斫,碰撞出星星点点的火花,最后还是高沛寡不敌众,被杨怀瞅准机会,抢过旁人一杆长矛,捅中高沛腰腹,再往右边狠狠一划,高沛肚里的脏器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高沛杀红了眼,犹自喊杀不绝,杨怀等人被他这副凶相吓得连连后退,不敢硬抗。高沛提着刀大叫数声之后,终于踩到一根从自己肚里滑出来的肠子,轰然摔倒在地上,两眼翻白,再也爬不起来了。在他死前,眼里倒映过一幕幕往昔的图景,有刘焉对他的厚遇、也有自己背井离乡,兄长高定在身后的留恋不舍。

    他再也回不去越老家了。

    高沛等一干负隅顽抗的夷人死后,益州北部的重要关隘,葭萌关正式改换王旗。步兵校尉徐晃亲自登上指挥作战的城门楼,取来木槌,‘咚、咚、咚’的擂了三通鼓,于是城中递相传报,欢声雷动。而在不远处的山林中,得闻这阵阵鼓声与欢呼声,开始连续不断的出现黑压压的大军。

    大汉司隶校尉、持节督南征军事裴茂;侍中、参军事荀攸;虎贲中郎将盖顺等人带着剩下的万余精兵,以及武都羌氐义从、郡兵、民夫等七万余人,整齐有序的进驻葭萌关。

    杨怀奉上高沛首级,裴茂略看了两眼过后,便对荀攸说道:“如今大军行进迅速,所过诸县,无不望风而降。依我看,用不了十日,便可兵临都。如此一来,在都的那番布置,倒是有些多余了。”

    荀攸已在心里盘算过了,葭萌守军尚且没有任何知道蜀郡有变故的迹象,而张鲁又在葭萌关的东南侧,若是一味的南下攻打蜀郡,葭萌关的侧翼恐会受到侵扰。于是他谨慎的说道:“其实也不是多余,如今白水、葭萌虽下,但南边还有剑阁、雒县等坚城,而张鲁又在我腋肘,不得不防”

    他拦住了裴茂将欲言说的动作,继续说道:“如今蜀郡既有定计,便可暂时无虑,要防之处则在于巴郡张鲁,只要击破张鲁,此战传播益州,剑阁等处也成强弩之末,就算不是望风而降,也会是兵将皆无战心。是故,不妨先留一军于葭萌,派人打听蜀郡可有变故,另再遣派精兵顺水南下阆中,进击张鲁。”

第二百三十八章 悬军深入

    “今若曜威汉中,益州震动,进兵临之,势必瓦解。”【晋书宣帝纪】

    裴茂深以为然,环顾四周,于是准备派遣盖顺带着八千余虎贲精锐以及万余羌氐义从、武都郡兵,合兵两万,顺江南下阆中迎击张鲁。毕竟听说张鲁有巴郡夷王相助,兵力雄厚,不可小视,又占有巴郡地利。有八千虎贲精锐在,巴郡的战事就不会兴起什么反复。

    但荀攸却不赞同这项调兵的命令,他说道:“不妨就单派步兵校尉徐晃前去,再拨给数千羌氐义从、武都郡兵,合兵万余。”

    正准备接令的盖顺动作一停,诧异的看向荀攸。不仅是他,就连徐晃本人也是惊讶不已,虽然如今盖顺有损圣宠,但到底还是最初一批跟随皇帝的将领,如今裴茂刚一开口便被荀攸截了过去,未免让盖顺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裴茂有些犹疑,看了盖顺一眼,他倒不是为盖顺说话,而是对荀攸的建议有些不确信:“会不会太少了?张鲁手下不说精锐,部众少说也有三万人。若是出兵太少,可别耽误了大事。”

    荀攸却是信心十足的说道:“此战无关胜负,徐晃只需守住阆中,待蜀郡局势有变,则张鲁自服。”见裴茂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提醒道:“裴公莫非是忘了汉中府库?”

    “啊!”裴茂这才恍然说道:“倒是忘了汉中的宝货仓库,张鲁逃时并不仓促,却不纵火焚毁财货粮草。当时我等尚在议论彼是否已有投诚之心,如今经荀君提醒,倒是深以为然。”

    “张鲁如何也是修道之人,岂会不知大势?”荀攸捋须道:“他如今聚众宕渠、汉昌等地,多半还是在坐观局势。如今我军已然南下,从此再无险隘,张鲁既有示好在先,此次当不难决断去向。”

    裴茂的思绪被荀攸所带动,着即改变了最开始调兵的想法,从善如流的更改了军令。毕竟盖顺手下有八千多人,而徐晃只有三千人,为了保证南下的战事顺利,留盖顺在身边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被忽视的盖顺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虽然他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但脸色未免还是有些难看。至于荀攸,则是向盖顺投去一抹意味不明的眼神。

    调兵之后,还没等到徐晃奏捷的胜讯,剑阁方向主动派来了使者,说是益州牧刘焉病殁,蜀地豪强又得闻官军南下,特遣人投诚。

    裴茂一开始还表示疑虑,以为有诈,后来得知来者身份后,才知道不是虚言。

    来者正是平准监王越。

    裴茂是见过王越的,早在去年王越受命南下寻裴俊,配合他谋议归附之事的时候,裴茂就曾将王越请至府中,不仅嘱他劳心国事,更是私下托他照顾儿子裴俊的安全。王越当年在雒阳成名已久,对于王越的身手,裴茂是深信不疑的,有他做出的承诺,饶是益州的计划不遂,也能保证裴俊的性命。

    “前些天刘益州病殁,其子刘瑁、旧部孙肇等人阴谋叛乱,已为我等调兵平定。”王越骑马从都北上,数百里奔波,又要沿途安抚各处县乡长官,以州牧公文及外在形势迫使归顺投诚,好不容易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剑阁。刚准备休息,紧接着又听见葭萌失守的消息,然后便跑来了,他此时早已疲惫不堪,但军情如火,他仍要将当时的情形简单的复述出来。

    “如今益州已为蜀郡太守高府君暂代职权,义阳来敬达、南郡董幼宰皆出面为其安抚人心。得闻官军破关南下,蜀郡、广汉、犍为等郡国皆贡表请降,越、柯、永昌等郡地处偏远,使者未及,不曾传来消息,但只要裴公进军都,益州诸郡,便可不战而下。”

    听王越把话说完,荀攸心里不由讶然,尤其是当他听到刘瑁叛逆的消息后,更是如此。他心里如是想到,看样子来敏到底是没能救得了刘焉全族,只看这回刘焉的功劳有多大,能够抵消他往日的罪过。

    至于黄琬,听朝中传来的风声,这一回纵然来敏没占到便宜,也有资本复起了。

    杨怀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刘焉死了,益州一夜之间易主、重归朝廷治下,自己幸好投诚的早,立下一些微薄之功,不然赶在后头可就连汤都喝不着了。他心惊之余,立即对裴茂拱了拱手,奉承道:“令郎年纪轻轻,便为朝廷立下大功,日后必不可限量,裴公教子有方,有一个千里驹啊!”

    裴茂不善战阵,所以向来都是空顶着一军主帅的名分,用兵的事都交给了荀攸。在此之外,他最擅长的就是跟军中诸将打好关系,让他们在自己手下服服帖帖的,这是他的本事。他知道杨怀作为一个降将,在军中仍属外人,心不自安是肯定的,此时当顺着一些,以免让他觉得生分排挤了。

    于是裴茂捋须笑道:“犬子无才,幸有国家庇佑、蜀地名士相佐,方成此事,当不得大功。”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的心里仍是有些不高兴的,好好的一次政权过渡,非得弄出这么多幺蛾子来,还搞出了兵变。王越虽然没有说,但想也知道当时在灵堂中死了多少无辜的士人,就算裴俊不辱使命,完成任务,也不算是克竟全功,没有让裴茂满意。

    一旦益州士人损伤过多,益州人出身的司空赵温又将如何看待自己这个一军主帅呢?

    杨怀倒是未曾从裴茂的笑容中看出这么多心事,他见主帅搭话附和,心中窃喜,不住颔首,知道接下来要商议的事没有他插嘴的份,于是乖觉的坐于下首,不再进言。

    “巴郡是怎么回事?”裴茂开口问道:“驻守江州的赵韪如何就反了?高府君能否再派人联系、晓谕一番?”

    王越轻吁了口气,沉声说道:“赵韪乃本地大族,早有反心,刘益州在时,他便久不服其政令,如今更是起兵造反,与张鲁结成一气。我看他心意难改,不是几个信使就能说其来降的。”

    言罢,王越看了眼荀攸、最后又看向正中的裴茂,缓缓说道:“依在下之见,赵韪既然顽抗,我等倒不如与他打几场硬仗。一来也好绝其反复之心,二来……也好震慑不服。”

    “谁是不服?”裴茂忽然提声说道。

第二百三十九章 偏将涉巴

    “将至所居,自后垣乘虚而入,径及庭中。”【去笈七签】

    裴茂虽是一介文士,习练过几年剑术,但此时端居上位,却流露出一丝让王越不敢轻视的威压。他隐约发觉对方有些动了怒,赶紧把头低了下去,口中说道:“越、柯、益州等地,有诸如高氏、雍氏等夷王。彼等割裂一地,刘益州在时便不甚归服,如今益州动荡,朝廷若不彰显武力,在下担心他们会潜心不服。”

    “治理彼等异族,朝廷自有良策,你入朝得晚,尚未知悉,这倒不怨你。”荀攸见状,轻轻的别开这一话头,忽然问向王越说道:“我记得这赵韪是巴西人?”

    “荀侍中说的是,赵韪原来是朝廷的太仓令,跟着刘益州一同入的蜀。”杨怀接口答道。

    其实想也知道,当初赵谦担任前将军的时候,董卓曾派其率兵南下,联合益州从事贾龙一同讨伐刘焉,如果赵韪跟蜀郡赵氏有血亲,没理由会不支持赵谦的军事行动、更没理由在这个时候起兵顽抗。

    “巴郡果然是地广兵众啊。”荀攸随口说了一句,低头想了想,对裴茂建议道:“为今之计,当先占梓潼,而后调精兵顺梓潼水一路南下,拿下德阳县。赵韪若要挥兵入蜀郡,必得溯江而上,而德阳乃必经之地,若是德阳已失,便退至广汉县。而我等可率剩余兵马火速南下,先进都,蜀郡一得,益州便可大局皆定。”

    “数路进军,这用兵是否有些险了?”裴茂看向荀攸,神色有些复杂,他们本来的打算是兵分两路,一路有徐晃阻击侧翼的张鲁,另一路主力南下剑阁、梓潼。如今益州有变,南边的这些地方都不再是拦路的险要,而赵韪却远在江州,山远水长,未必有他们在平地上行军快。这时候再分一军,是否划算可行,裴茂有些想不通。

    荀攸直盯着他,摇头说道:“就是要趁彼等不备,打个出其意料!如今盖顺应与张鲁接战,而赵韪远在江州,如何得知我军进兵之速?彼一定以为我等仍在剑阁,顾忌着腋肘的张鲁,不敢分兵。如今偏要趁其不备,兵法有云‘多算胜’,这就是要比他们多算得一筹。”

    “我军远来,利在速战。”裴茂考虑良久,终像是被对方所打动,一字一句的说道:“如今蜀地天险已失,所过之处皆为平地,谅彼等也无奈我何!”

    于是裴茂指使众将打点行装,留下千余辅兵守住葭萌,带着剩下的五六万人一路南下。屏退众人之后,他独留下荀攸,说道:“蜀士之劫!王越虽未明言,但彼等名士大儒、蜀中文气怕是深受重创。杨公、任公等人苦心经营,数十年在益州推行教化,所行之功怕是尽然捐弃了。”

    “益州光复,首要的是休养生息。”荀攸也是略有些头疼,虽然他不喜欢在无凭据的情况下胡乱猜测,但此间发生的事情未免过于蹊跷。

    要想使益州的权力顺利过渡,刘焉可以采取很多方法,甚至还有时间在死前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投诚朝廷的决策。根本不至于落得刘瑁兵变夺权、都连遭兵燹的境地,这种近乎报复的行为只能用失智来形容。可刘焉又是为何非要在死前不管不顾的杀一批士人?难道纯粹是为了要拉这些素日不听管束、威胁他昔日权力的豪强与他陪葬?

    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教唆、许下了利好。

    看来还得到了都,与来敏、裴俊等人接触之后再做打算了。

    荀攸如是想到,他心里隐然有个很奇异的感觉,不是被那人扳回一局的懊恼,而是忽然在心底冒出了一个问题:

    ‘自己来益州,究竟是为何而来’。

    这个问题让荀攸走了神,以至裴茂在一旁说了几声才听见:“荀君!”

    “喔。”荀攸回过神来,歉然道:“是我失态了。”

    “倒是很少见荀君想的入神。”裴茂大方的笑笑,为他端上一碗茶,说道:“适才说,拿下蜀郡等地后,益州首要的是休养生息。不过这休养生息,却非我等职守,我的意思是,既然益州局势已定,不妨这就上疏报捷,并请朝廷选派能员南下接收。”

    荀攸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声应道:“是该如此,益州若要安定,宜尽快有一干吏才是。”

    难得见素有主张的荀攸支持了一次自己的决定,裴茂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待第二天收拾部众南下,这一路上简直顺遂无比,所过之处无不是开城迎接王师。大军来到梓潼后,由于赵韪不比张鲁尚有不战而下的可能,所以裴茂便派跃跃欲试的中郎将盖顺带领虎贲军沿江南下,分兵迎击赵韪。

    随后数日之间,不仅大军连下涪县、绵竹、雒县等地,更是沿途收束部众,竟达七八万人,声势浩大,消息传来开去,整个益州无不震动。

    便是远在巴郡充国的张鲁也是心神动荡,在得知裴茂等大军破关南下、都的一系列布置失算以后,尤其是得闻母亲卢夫人以及独子张富身陷牢狱,他便立时慌了手脚,连忙唤来了阎圃问计。

    “骆曜这个贼子!我当初实不该轻信与他,如今兵败气亡,他竟还一心想着要我举兵顽抗!此人害我不浅,我非得斩其头颅不可!”张鲁先是深深的自责了一番,接着缓和了语气说道:“不过,纵然是手杀其人,此间僵局仍是难解,还望阎公教我。”

    “光是杀骆曜一人,确实难解。”阎圃坐在席上,半睁开眉目,悠悠说道:“如今刘氏承天应命,德运不绝,历数使然。我等此刻何不顺天奉诚,更待何时?当初在汉中时,在下便劝过师君,如今那些话都忘了么?”

    “我哪里敢忘。”张鲁说道,他当初确实是听了阎圃的话,抱着保存实力,好在投诚的时候有足够的本钱跟朝廷讨价还价。但入巴郡以后又见刘瑁为了多位,主动联系了自己,蜀郡局势似乎尚有可为,于是又在骆曜的唆使下起了心思。利用自己在杜、朴胡这些盘踞巴郡的七姓夷王心中的威信,组织起一支兵马来,试图慢慢往蜀郡进军。

    假使那时候朝廷在白水关折戟而归,自己未必没有机会。可如今看来,到底是自己又想当然了。

    他知道阎圃对他的所为有些怨言,此时更是放低了姿态,恳切的说道:“阎公!还请救我一救!”

    阎圃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抬眼看向张鲁,轻声说道:“如今徐晃等军已至阆中,是该如何做,师君还不知么?”

第二百四十章 夜缒还降

    “军入散关,则群氐率服,王侯豪帅,奔走前驱。”【檄吴将校部曲文】

    巴郡,充国县。

    张鲁手下大将杨帛看着城外营帐星星点点的灯火,没来由的叹了口气。他随张鲁一路从汉中翻山越岭,逃到巴郡,本以为就此可以将王师甩在山外,于此地得到喘息,谁知道朝廷的军队竟如天兵一般,神速的击破白水、葭萌等关隘,几日夜便又与他们打上了交道。

    朝廷官军如此强势,这仗到最后还能该怎么打?

    “我看这仗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一个穿着异族服饰、腰间佩戴着柳叶似得兵器的虬髯大汉向他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眉目俊朗的年轻亲随,这大汉竟是无视旁人惊诧的目光,径直说道:“汉天子圣明当朝,但有降服,无不优待。就连张卫如今也在敌营待得好好地,师君还有什么值得顾虑的?难不成,真以为凭咱们就能再起?”

    杨帛无论是个头还是气势都矮对方一头,何况这件事在他心中反复思量了许久,也是倾向于对方的立场,于是语气不由得软弱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做如此想,不过师君心意难料,我等也不好从旁多言。”

    “若非师君待我族有恩义,我如何会带着族人与汉家天子作对!”这人正是巴郡人的首领之一、邑侯杜,因为张鲁曾在人中间施行符水、救治百姓,多结恩义,族人也都信服五斗米道,所以这回张鲁有难,杜便与朴胡等人带着夷兵前来相助。

    不过人情归人情,利益归利益,杜等人也不傻,自己麾下的青壮最多也不过是低劣的铁质刀剑,见到城下徐晃所带的步兵营甲坚兵利,如何打得过对方?在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想着与张鲁送死,不过顾念着往日的情面,他还是要为张鲁考虑一下。

    他先表明了反战的立场:“几百年前,高皇帝还是汉王的时候,我等人便出兵相随,说起来,汉家与我人也有数百年的恩义了,期间从未互犯。甚至汉家天子还对我等恩赏有加我这个邑侯还是汉家天子给的呢!”

    接着便从怀中拿出一块年代久远的金印,那块金印颜色暗沉,不像是刚熔铸出来那般金光灿烂,系着他的绶带也早已不是原来的那条。跟寻常的侯爵金印所不同的是,这块专用来颁赐给异族藩国的金印样式是一只蛇钮,那条金质的小蛇盘在印上,在火光的映照下,两只眼睛闪烁着光芒,像是活的一样。

    杜视若珍宝的拿着这块底部镌着‘汉归义邑侯金印’几个隶书大字的印绶,在杨帛身前晃了晃,而后说道:“如今官军已至城下,我等若非无计,实在不愿与之为敌。师君也应是如此,不然何故凭白让出阆中县不占,双手奉献给彼等?”

    “邑侯这是要我去做说客?”杨帛被那条金质的蛇钮看的有些心里发毛,极不自在的别开目光,苦笑着说道。他只不过是一员武将,没有什么打仗的才干,全靠跟着张鲁起家早、又足够虔诚忠心,这才被张鲁带到身边掌握亲兵。如今在张鲁态度暧昧的情况下前去试探……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这伙人简直没一个老实的!

    杜其实是巴郡七姓夷王派出的代表,他们这些夷人高层,很多时候并不像底层小民那般对五斗米道狂热偏信,对于神灵他们自然是尊敬,但对于来世,还是今生更值得追求。

    他们在私下里早就商议好了,先跟张鲁打个商量,若是张鲁执意顽抗,他们便帮着打一仗,这一仗无论输赢都算是对得起张鲁昔日的恩义了,随后的去向如何,就全由他们。

    正这么想着,城墙边上忽然有一人往下举着火把说道:“何人在下面!”

    杨帛心里一惊,着即趴着城墙往下看去,周围的士兵也纷纷张弓搭箭、举起火把往下张望。只见城门外用来防夜间偷袭的火盆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那人身材中等,站在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火盆边上,全然无惧的仰头看着城墙上探出来的箭矢。

    “我乃阆中程畿,奉命来见张公祺一面,还望城上放下吊篮,拉我上去。”

    “是季然公?”杜听过程畿的名字,对方是巴郡少有的汉人豪强,素有节气胆识,为汉人、人所敬佩。

    杨帛知道对方是巴郡的名士、又是对面营中派来的说客,心里不由松了口气,暗道总算轮不到让自己去第一个试探张鲁的口风了。

    于是他立即让人放下吊篮,将程畿拉了上来,杨帛尚未说话,一旁的杜便上前一步,抢白道:“季然公无恙!师君正在府中,我这就带人护送。”

    说完,他便指向身后那名眉目俊朗的年轻亲随,自作主张的说道:“何平,你带人送季然公寻师君!”

    那名唤作‘何平’的年轻人抱拳应了一声,看了杜一眼,两人短暂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会意,然后便不等杨帛开口,径直客气的带引程畿下城了。

    杜很快得意的笑了一下,见杨帛的脸色有些不自然,遂伸手狠拍了对方的肩膀,亲热的笑着说道:“鲁莽之人一时情急,倒是抢了兄弟你的职事,还望勿怪!”

    杨帛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极不自在的应了两句。

    程畿目光老练,早从细微之中看出了不寻常。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他看了看前后跟随着的护卫都是人打扮,心里顿时有了数。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何将军是汉人?”

    何平步子走得极慢,他身材颀长,五官分明,样貌种种皆迥异与人,这才让程畿有了这样一个猜想。

    “在下是宕渠县人,慈母姓何,是当地人。因为双亲去世的早,父家无人,所以自小养在母家、随着母族姓何。”何平脸色有些不自然,勉强笑道。

    原来是有人的血统,听他的语气,倒不像是父家无人,而是与父家有些说不清的嫌隙。程畿心里想到,他像是没看见对方的脸色,仍不知轻重的追问道:“那,你本家姓什么?”

    “姓王。”何平脸色已经黑了。

    杜畿又问:“可曾读书识字?”

    何平抿着嘴,脚下步子忽然加快了,说道:“在下从小就厮混军旅,不曾读过,所识不过十字。”

    杜建见对方生得仪表堂堂,却不通字句,不免有些遗憾的说道:“那就可惜了,如若有机会,你不妨更用父姓。父乃一家之君长,传宗承祧,你家可不能因此而绝了后。”他语气诚恳真挚,像是爱才惜才的人一心一意的为何平打算:“待换了父姓,我再口诵数篇《太史公书》予你。”

    何平脸色一愣,心中那一股不平之气也随之而去,由于打小特殊的生长环境,他本就是个性狭侵疑的人。如今程畿三言两语的就调动了他的情绪,还给了如此大的恩惠,未必只是惜才。

    他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随即委婉的答道:“多谢程公厚爱!待过三日,在下必来讨教!”

    三日后就是杜、朴胡这些人私底下相约要为张鲁守御充国的最后期限,那时候充国易手,如果程畿还记得这个承诺,何平自然能前去讨教。

    程畿听了,心中明白了几分,点了点头,眼见张鲁的府门越来越近,他最后轻声问道:“张公祺可否知悉此事?”

    何平当即摇头,说道:“此乃程公与我个人的私事,师君又何须知道!”

    程畿把准了脉,比来时还要胸有成竹,他自信满满的走进了府中。阎圃见到他着实楞了一下,一时摸不着头脑,看对方这架势不像是来劝降、而像是直接来谈条件的。

    不过他反应还算及时,立即笑呵呵的迎了上去,他是巴西安汉人,两家素日里也有交集。同为士人,对方背后又有大军作为倚靠,故而阎圃说话也极为亲热:“多年不见,季然得无恙乎?”

    “仲农,你倒是越发宽胖了。”程畿笑着指了指阎圃的腰带,又敛了笑,说道:“张公祺呢?我奉朝廷之命,特来晓谕尔等。”

    他瞅了四周无有旁人,便拉着阎圃的手说道:“刘君郎病殁,益州现由蜀郡高府君做主,如今广汉、蜀郡等地皆已向司隶校尉裴公遣使投诚,尔等大势已去,败亡不过须臾之间!张公祺不过一介道人,背上的罪过不小,你难道真要随他赴死?事到如今,你人事已尽,也该为自己、为你身后全族打算了。”

    听到益州局势逐渐明朗,阎圃心中默然,随即笑道:“这我自有打算,来,请先入座。你我许久未见,今夜不妨好好叙谈一番。”

    在这偏室之中,程畿不免疑问道:“怎么,你不带我去见张公祺?”

    他心里想着,阎圃算是巴郡士人中的一个异类,对张鲁忠心耿耿、甘于任事。当初张鲁才在汉中扎稳脚跟,便派人赴巴郡招徕士人,当时程畿也受过拉拢,但他瞧不起五斗米道,拒不听命,反倒是阎圃只身北上。如今他代表朝廷前来劝降,按阎圃的智谋与忠诚,如何也会急着将自己引见给张鲁,怎么还会刻意留下来拖延时间?

    阎圃身体胖、力气也大,他不由分说,一把将程畿拉倒席榻上坐好,然后便笑着说道:“你要求的事,今晚过后便能给你答复,你且好生待着吧。”

    “看样子是张公祺已有决断了?”程畿盯看着阎圃微妙的表情,恍然明白了什么。

    “师君拥兵汉中、断绝栈道在前;拒关自守、抵抗王师在后。这罪过说起来倒也不小,如今我虽已劝其留下汉中府库资财以结好王师,又退守巴郡聚众为凭,就是想借此让朝廷对师君多些重视。日后便是归降,也有足够的底气换取更多的恩遇优待。”阎圃将心里的打算一一说了出来。

    程畿是知道张鲁手下那几个夷王的态度的,想借此当做跟朝廷谈判的资本?岂非儿戏?他不以为然的笑道:“既有大罪在先,单凭此间兵众就想得到朝廷赦免、甚至是优待,未免诚意不足。日后天下人以此为例,纷纷效仿,朝廷又该如何?一律既往不咎?”

    徐晃作为裴茂派出去的一支偏师,本无太多权限许下重诺,只有荀攸等人转托给他的几句话而已,所以程畿这回来劝降就更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条件了。他们想着的是,如今局势明朗,朝廷胜券在握,张鲁降了,也只是免去其罪而已,要想获得更多的封赏,几乎是不可能的。

    阎圃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先找出一个替罪羊,把黑锅全扣在一人身上,以后谈起来就有话好说。

    至于张鲁麾下那帮人的暗流涌动,张鲁虽不知情,但阎圃还是从中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不过他没有声张,反倒是在想只要张鲁下定决心投诚,便可借助他的威望团结起这些人,只有众人聚在一起,朝廷就不会轻视他们,他们也就能将自己卖一个最高价。

    程畿也是明白这点,他瞅了眼门外守卫着的何平,微微颔首,说道:“那,张公祺今晚准备杀谁?”

    阎圃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低声说道:“你该问,今晚是谁何人准备杀师君。”

    前堂里灯火通明,张鲁大摆宴席,于夤夜招待宾客。

    武都人李庶、姜合,南阳人李休尽皆在场。

    张鲁突然夤夜相招,他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彼此在座席上坐立不安,想开口问询,但一见张鲁冷漠的神色,却又不敢开口说话。

    直到婢女把酒菜上齐,张鲁这才开口言道:“骆曜还不来?”

    李休冷笑,意味不明的说道:“许是怕师君摆的鸿门宴,不敢来罢!”他阴阳怪气的说完,又忍不住向张鲁投去试探的目光。

    “谁说我不敢来?当罚他一碗才是。”话音刚落,只见骆曜头裹黄巾,昂然挺胸的从外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员大汉正是跟随骆曜从关中一路逃至此地的黄巾贼王当。

    看见来者正是王当,李庶眉头一抖,笑着说道:“来就来,怎么还带了护卫?”

    姜合也瞅见王当腰间悬挂着的剑,这才反应过来,咽了口唾沫,假意说道:“是啊,既然带了护卫,不妨让他去偏室饮酒吧,再让几个美婢过去侍奉。”

    骆曜冷冷一笑,竟是不理会这两个见风使舵的人,径直对张鲁坦言道:“不说这是鸿门宴么?我身边自然不能没有樊哙。”

第二百四十一章 将功折过

    “以功补过,过落而功全;以正易邪,邪忘而正在。”【云笈七签卷九十三】

    “你有做高祖的心,我可没有做项王的命。”张鲁冷笑着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他伸手拿起桌案上的酒爵,却不饮。

    骆曜心里凛然,全身炸起寒毛,不自然的往左右看去,正堂四周挂着轻飘飘的帷幔,里头灯光投射,照无人影。这才强打精神说道:“师君,如今朝廷大敌当前,正是一众抗敌之时,我等切不能先自乱。”

    “对敌之策,我心中已有定计。”张鲁说道,他见骆曜仍是一副怀疑的样子,表白似得说道:“我儿与阿母皆在都,张任那小子如今又不知生死,恐怕已为朝廷所斩。我张鲁罪过深重,朝廷断然不会轻易饶过我等,此时是再无退路,我等自当协心同力才是。”

    听了这话,骆曜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这才笑着说道:“是这个道理。”

    眼下朝廷已经连破重关要隘,一路势如破竹,底下那批官吏没理由会在益州无主的情况下坚持对抗何况对方还是手握大义名分的朝廷官军。

    都光靠刘瑁与卢夫人未必能镇住局面,彼等危亡只在旦夕之间,关于益州的争夺,胜负已分。骆曜自然不会想要继续顽抗下去,他打算的是趁着都尚未有归附朝廷的消息传来,先让自己这边成为第一批倒戈投降的,朝廷为了不战而下,必然会将其树为榜样。

    但这一切的前提却是,他需要有个人能为他背上所有的罪,更需要作为一支军队投降的主持者,获取更大的利益。如今他已经把事情都布置好了,他联络了几名心怀异志的小势力夷王,只待王当杀死张鲁后便传檄城中,号召投降。

    今夜这场宴,还指不定是谁做东。

    骆曜轻声一笑,也不落座,缓缓走向张鲁,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路随骆曜亡命南下的王当:“不知道师君心中是何良策?说起来,在下也有一计……”

    “小心!”张鲁最小的一个弟弟张愧忽然在旁叫道,这声音惊破了寂静,他果断跳了起来,拔剑拦在骆曜与张鲁之间,一剑劈落从房梁上射下来的一点寒光。

    房梁之上,不知何时藏着两三名身着奇装的刺客,他们衣服的颜色竟与房梁的颜色一模一样,稍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到这两人的存在。张鲁看着因为持弩射箭而暴露身形的三名刺客,登时惊呼道:“缅匿法!”

    缅匿法是骆曜曾教导流民在山中如何藏匿身形、防止官府追捕的法子,听起来玄之又玄,其实不过是如何伪装的本事。他早已布置好了刺客,不单单只是靠王当一个人。而张鲁却似乎漏算了骆曜善缅匿法这一点,惊慌失措的从席上爬起来,那刻意做出来的一副从容淡定的气势荡然无存。

    骆曜把袖一挥,招呼道:“张鲁有悖黄天信义,不配领率信众,着即斩杀!”

    说完,便有几名刺客此刻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像是平地而起,李庶、姜合等人怪叫一声,吓得往旁边席榻上一滚。而那几个刺客也不看这几人,径直抽出匕首杀向张鲁。

    张鲁连忙往后退,一下撞翻了背后的屏风,手中忘放的酒爵也往地上狠狠一摔:“来人!快来人!”

    骆曜本想说他早在院中藏了不少刺客,光靠张鲁身边的几个护卫根本不济于事,没想到他刚露出一份得意的笑容,耳旁忽传来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

    “甲兵?”骆曜脸色发白,他知道这些都是张鲁最后的精锐,平日都是放在城头上准备御敌,今夜怎么调到身边来了?

    拔刀的声音不绝于耳,府外是一片闹哄哄的喊杀声,府中又是张愧只身一人对抗三名刺客。张愧身子高瘦,剑法居然了得,那几名刺客一时半会还没将其拿下,骆曜有些急了,连吩咐道:“王当!”

    他的话音未落,却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动静,原来是府外的战斗接近尾声,一队张鲁手下的精锐鬼卒纷纷涌入,隐然围成半个圈子杀了过来。骆曜只觉得那一双双眼睛仿佛带着森然绿意,他的脸色唰的惨白,知道自己是大意轻敌,与张鲁互相算计了。

    骆曜本以为张鲁还会那么轻信他,谁知道忽然就改了性情,此时才觉得自己简直是蠢得将自己送入虎口。骆曜双手颤抖着摆了摆,眼角余光瞥见倒伏装死的李庶、姜合等人,忽然惨叫一声,猛地蹦了一跳,没头没脑的抛下王当往别处跑去。还没跑几步,便一头撞在一根柱子上,顿时浑身瘫软,抱着脑袋倒在地上,蜷缩起来仿佛一支被烫到的虾。

    紧接着那队神情凶悍的鬼卒闯进来,连喝着斩杀了刺客,又将悍勇殊死的王当围在正中,不消一会便将其砍死。骆曜不敢睁眼,死死地扯着头顶的裹布把眼睛遮住,像是怕长刀落下,亲眼见到自己的鲜血溅出来。

    有人使劲把他拎了起来,一把扯掉裹布,按跪在张鲁身前。

    张鲁惊魂甫定,此时的他看了身受重伤的张愧一眼,一脚踢开桌案,质问道:“说,还有谁与你合谋?”

    骆曜脸上生受了一拳,鼻青脸肿的看着张鲁,此时他已落败,一脸慌然的说道:“师君!师君饶我一命!念我等同道修习的份上……”

    “你不说也不打紧。”张鲁看了看惴惴不安的李庶、姜合二人说道:“左右你也是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师君……”李庶挤出笑来,似乎想要说话。

    哪知张鲁脸色一变,断然道:“把他们三个都绑了,明日当众斩首,盛匣投于城外大军,以示我军好意!”

    “师君!我等可都是一片忠心呐!”李庶被吓得面无血色,他当初偷偷向张鲁告密,本想着戴罪立功,谁知张鲁过河拆桥,仍要拿他的人头凑数。

    张鲁残忍的笑着,不耐烦的把袖一挥,随即便将这三个人拖拉下去。

    在场的南阳人李休浑身抖颤,勉强端坐着,他此刻心乱如麻,隐隐约约明白张鲁留下他是什么打算。未待说话,只听张鲁先指着他示意道:“我素知你与李伏交好,如今李伏身在朝廷军中,明日就由你来代我出城。”

    李休这才大松了一口气,连忙称是。

    看着眼前这群人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张鲁深感杀伐果断的快意,只可惜过了今晚,这种感觉再也不会有了。

    阎圃与程畿闲聊着天,未过多久,便忽然听得前面府中杀声四起,紧接着又是城中某处大营出现叛乱。好在张鲁提前便摸清了底细,调度及时,很快就将这场参与者不多、布局在阎圃眼中犹如儿戏的叛乱给镇了下去。

    城外徐晃听得城中动静,也是一阵调动,隐隐有趁机攻城的意思。张鲁见状,知道捱不过明天,只好现在就杀了骆曜等人,托李休、阎圃出面,与程畿一同开城出去。

    徐晃不认识骆曜等人,也不在乎,略看了首级一眼,便对程畿说道:“张鲁是真欲降?”

    程畿拱手说道:“时势如此,张鲁既非壮节殉道之人,又无抵御顽抗之姿。窃观其此行实乃出自真心,应当不是诈计,倘若将军不信,不妨再试一试他?”

    说完,他便将决定的权力交给徐晃,徐晃想了一想,着人唤来在外等候的李休,说道:“我听说张鲁身边有一块玉印,是五斗米道的信物,若是张鲁诚心归服,此印当奉呈才是。”

    李休面色一难,却不好讨价还价,只得退回城中,向张鲁如实说了此事。张鲁也是犹豫不已,这方玉印是他祖父一代就传下来的信物,本来他还想着,等哪一天局势有利,他就派人将这块玉印埋在别人田地里,等那人无意间将其‘挖出来’,这块玉印便可成为他称王的依据。

    只是到如今……

    张鲁留恋不舍的摸了摸腰间的玉印,而后在阎圃的注视之下,将其解了下来,递给李休。

    徐晃得了信物,又从程畿口中得知城中七姓夷王早有归顺之心,于是再无顾虑,当机立断,派手下赵云率兵抢占充国城门,从守将杨帛手中接管充国县。另一边,则是派人收缴城中守军的兵械,划出一地看押,等这一切都做完了之后,徐晃这才带着大军移寨入城。

    待好言安抚了张鲁、阎圃等一干人等以后,徐晃又见了杜等七姓夷王,他深知分而化之、各个击破的兵法。对张鲁他是不假辞色,对这些在巴郡势力错综复杂的夷王,却是和颜悦色的说道:“堂外那位小校是叫‘何平’?”

    邑侯杜心里一喜,立即将人唤了进来。徐晃上下端详了何平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果然如程君所言,是块难得的秀木璞玉!你有多大了?”

    “十五。”何平面不改色的说道。

    徐晃吃了一惊,不可思议道:“十五就有这般身姿了?”

    何平并不健壮,只是身材十分颀长,杜接口道:“我人向来体长,像他这般年纪,还不是最高的。”

    徐晃不知听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变淡了许多,他不动声色的说道:“我听说你本姓王,因为托养母家,这才改姓何。但天下间,岂有子随母姓的道理?我看,你还是把姓改回来,之后入我麾下做亲兵,等年长了,再派你出去。”

    步兵营的精锐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何平能入徐晃青睐,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就连杜本人也只以为徐晃为了笼络人,最多只会将何平收入普通军队之中。

    如今何平不知如何混上了这样的运气,就连他本人都有些惊诧了,他不是不愿意回归父姓,只是出于多种原因,想以一种光荣的方式回归,如今徐晃、程畿在前,他当即允诺:“谢将军厚爱!”

    徐晃看了看面带感激之色的王平一眼,心里想到,明明是我汉家儿郎,养在人家中就是人了?

    在忙完了这些琐事之后,赵云复又请见,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赵韪今已率大军德阳,江州必然防备空虚,鲜少守御。而我等所在之充国,与江州同处一江之首尾,只需顺江而下,过安汉、垫江,便可直达江州。江州若失,赵韪军心必乱,则裴公军前足以克敌也。”

    徐晃笑着看向赵云,他向来欣赏这名年轻而有才智的后辈,如今听他说的与自己所想一致,忍不住问道:“如今才收张鲁降军,若是沿途生变,如之奈何?”

    赵云正色道:“可先遣一军南下,此战贵在神速,只要携顺流之势,江州不难克服。”

    “善。”虽然裴茂等人没有对降服张鲁之后有何后续计划,但徐晃也不是拘泥守成之辈,战场上时机变幻无常,本不需时刻请命。而况,徐晃背后有皇帝的信任,裴茂也向来敬重他,此战也就无需坐等请命:“既然你有请将之意,那此战便有由你为前锋,你自去抽调五千兵马,其中两千,从新降的人里挑。我在你身后督促大军缓行,为你压阵。”

    这是难得的一次独当一面的机会,赵云喜道:“谢将军!”

    说罢,便下去打点兵马了,而徐晃也开始写就军报,派快马赶赴裴茂军前报讯,虽然已经自作主张,但还是要将此间的详情一概告知主帅。

    当裴茂在军前接到捷报的时候,他所率领的主力也正在准备进驻都。在马背上,裴茂指着军报,对荀攸说道:“张鲁此僚不过尔尔,却有个好谋士啊。”

    荀攸没有看到军报上的内容,只是听裴茂简短的复述了一番张鲁在阎圃的计划下投降的经过,点头说道:“本是戴罪之身,便是降了,也不过赦其罪而已,如今既已将罪推到骆曜头上,却是不得不另做赏赐。”

    “这是朝廷诸公该烦恼的事,我等只需将事情报上去即可。”裴茂将军报捏在手中,对荀攸说道:“如今德阳已失,盖顺驻兵广汉县,与赵韪遥遥对峙,我看,得寻个机会速战。”

    荀攸不假思索的说道:“充国县正处江水上游,可沿江而下,直达江州。不妨让徐晃带兵南下,夺其后方重镇,江州一失,譬如釜底抽薪,赵韪之气便泄矣。”

    裴茂像是捉弄似得,忽然笑了,将手中的军报递了过去:“徐公明与公达你想到一起去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临城而降

    “容到彼亲看利害,方敢奏陈。”【能改斋漫录事实】

    荀攸一愣,旋即笑道:“到底是国家口中的‘上将军’,用兵果然不凡。”

    裴茂似若无意的笑了笑,便把军报递给荀攸,说道:“此番用兵,他布置算是稳重,就由他去吧。早早击败赵韪,益州便能早早安定,犍为、永昌诸郡也不会起什么异心。”

    在裴茂的眼中,益州只要再无任何叛逆的军事势力,这一仗就勉强算是圆满成功,而对于荀攸来说,入蜀一战,除了要消灭张鲁、赵韪这些人以外,还有一个战场需要他亲自去安定。只不过对于裴茂来说,这就不是他愿意管的事了。

    荀攸微微颔首,随即在都城门徐徐洞开,益州上下官员、豪强名士鱼贯而出之时,他再次向射声校尉沮隽重申了一遍入城接管益州的程序。裴茂与荀攸商议了两个要点,一是所有的库藏财货、兵械粮草、图书典籍一律封存,派专人看守,直待清点成册。其二,便是各地官员一律不准擅离职守,照常供职,如果擅离以致政务废弛,甚或引起民变,则以军法处置。

    “最要紧的是,民间的秩序,务必保持平静,要使百姓黎庶各安所业。如果引起骚乱,我绝不姑息!”裴茂很是严肃的对前来相迎的蜀郡太守高、名士来敏、杜琼等人说道:“这一点,务请诸君特加注意。”

    “我理会得。”面对裴茂的警示,高也不甘示弱,提出相应的要求:“不过也请裴公传令全军,务必严申军纪,至于大军的粮秣供应,就请来敬达负责。”

    这个任务吃力不讨好,来敏颇为畏惮,但此时此地,他又如何能出言推辞?只好不作声表示默认。

    安排好了入城的程序以及必要的应对措施,裴茂、荀攸等人这才由高陪着,策马进城。众人进入都,但见城中街巷交通、市容壮丽,男男女女有些穿着简单的丝衣,依然熙熙攘攘的在街上走动着。城中百业万民各安生计,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兵临城下、人心惶惶的景象,倒使得裴茂对城中人心浮动的担忧落了空。

    不过,在惊异之外,裴茂、荀攸等人更多的则是心中快慰,因为皇帝所希望的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之下,顺利平稳的把益州纳入版图。皇帝需要的仍是繁花似锦的益州,而不是打成废墟的巴蜀,荀攸在街上边看边想到,心里渐渐有了一个筹算。

    这时州牧府中已有一拨人迎了过来,说是刘焉的遗孀费夫人已经带家人搬了出去、并收拾好了州牧府,只是刘焉的棺椁沉重,也不好随意惊动,所以仍在前堂摆着。这样做难免会有碍观瞻,但费夫人存了借此试探的心机,故而在众人有意或无意的忽视之下,将这个难题摆在了裴茂面前。

    “刘君郎治蜀经年,可谓毁誉参半。”裴茂对费伯仁这些刘焉姻亲说道:“在来时路上,我便听旁人说其此间缘由,深感刘君郎改过之心。于今既有功于朝廷,死者为大,便容其停灵数日,依礼下葬吧。”

    费伯仁面色微变,虽然从裴茂的话中可以听出对方并无对刘焉亲族清算追究的意思,但却没有表示预想中的亲近之意,朝廷究竟会如何处置刘焉一族,只有裴茂此时才能说了算数。这么想着,费伯仁偷偷向队伍末尾的裴俊递了个眼色,这是预先说定了的,裴俊得此暗示,在正式交接以后,便只身去见了裴茂。

    裴茂正在处理刘焉留下来的诸多公务,又在交代沮隽从严颜等人手中接管城防,忙的不可开交,但还是抽出空隙来见了这个分别多年的儿子:“刘瑁真的疯了?”

    “疯也是死,不疯也是死,他又何故装疯佯狂,惹天下人笑?”裴俊恭敬的坐在裴茂身边,轻声说道。

    裴茂‘嗯’了一声,仍在专注的研墨,准备构思如何向皇帝呈报军情,一时没工夫搭理裴俊。裴俊在旁坐了会,仰头看着裴茂,见父亲两鬓白霜,不由动容道:“阿翁,这些年你老了许多。”

    这让裴茂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看向他说道:“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伸手揉着眼角,不再继续研墨,说道:“想为刘氏说情?”

    裴俊虽然性格较裴潜更为沉稳,但这些年来疏于严父教训,其实心内仍是不免有些轻浮,何况是现今立了大功,说起话来也就更志气昂扬了:“费夫人担心的是她那几个儿子,而费氏却只担心会不会因此而受到牵连、影响自家的富贵声名。孩儿不亲刘氏,只是在原本便答应过费氏,降服以后,要多加关照,于今见阿翁未曾明言,是故相问。”

    “姻亲之家,荣辱俱存,譬如一条藤上的两片叶,根断了,整株都要枯死。”裴茂比儿子看得透彻,说道:“何况刘氏今后的去向,自有人去绸缪争取,我等实不宜牵涉其中。”

    从他的话中,裴俊明白了几分,只是仍有疑惑:“江夏黄氏?可如今来敏劝服益州之功远逊于我,他不过是沾了点光罢了,若是黄公要凭着个起复、运作,儿子窃不以为是件易事。”

    “你有什么资格小看前辈?”裴茂忽然说道,他抬头直直的看向裴俊,这个面容与裴潜几分相似的儿子,又想起这回蜀郡虽未有使民间黎庶受到太大的损失,但对于蜀郡豪强来说,灵堂前的那一场混战已让这些家族高门失去了至关重要的领头人。益州士人恐怕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地方、乃至于对朝廷影响力大打折扣。

    对于裴茂来说,自己等若是间接地阻碍了司空赵温的势力在今后的发展,赵温是皇帝最为赏识的亲信之一,他此战领受诏命带兵伐蜀,本就在背后遭人嫉恨,如今若是又因此而得罪了赵温裴茂都该不知如何为自己谋身了。

    这一切的因由在裴茂看来,都是裴俊年轻计拙,不曾在最初就看破刘焉等人对他在背后施加的算计。如今裴俊倒仍是一副立下功劳的样子,还想着为他人说情,这让裴茂心有怨气:“你这两年不在我身边,倒是自认为长了不少见识?”

    “儿子不敢这么想。”裴俊赶紧说道,他对此事也是知道发生了才反应过来,这段时间一直是苦思对策:“儿子以为,越是如此,便越应想着如何脱身。现今阿翁大功在手,彼等绝不敢有所妄言,但这入朝封赏,所凭靠的,还得是他人之力。”

    裴茂想了想,轻笑着说道:“你刚还说黄公起复不易。”

第二百四十三章 毓秀瓜绵

    “细嚼兼收上池水,徐还成沧海珠。”【食鸡头】

    “儿子从不敢小看任何前辈。”裴俊笑了起来,他这说话的样子甚至有几分像裴潜。

    “那这话是谁教你的?”裴茂一时住了口,忽然问道:“不、这一切又是教你的?”

    裴俊抬眼与裴茂对视良久,方才说道:“是一个叫邓芝的兄长。”

    “邓芝?”裴茂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是南阳新野人,听说是高密侯邓公之后。”裴俊赶紧介绍道:“只不过百年以来,南阳邓氏蕃息众多,屡遭兴乱,邓君只是其中一支苗裔。前些年后将军拥兵南阳,大肆割剥富室,邓君遂避难入蜀,因为蜀中士人向来轻视外人,故而未见知待。姊夫念在同乡之谊,收他为门客,这次与刘公定计,谋献益州等事,邓君多有出力。”

    裴茂这才恍然,儿子裴俊虽然略有智计,但到底资历与经验不足,本以为这回是靠着他姊夫相助,才建此大功,谁知其背后竟还有他人。他想到,陛下自亲政以来便优待忠烈功勋之后,不仅是近年的忠烈之家,就连前代的旧功勋士族也是屡有封赏。

    譬如原度辽将军耿祉,曾是败军之将,后来其罪过不仅一笔勾销,还被封为卫尉。这不单是靠着迎回刘虞入朝的功劳,更是靠着他扶风耿氏的身份。

    而与耿氏同为随光武皇帝从龙、甚至更为煊赫的南阳邓氏,自然不会为陛下轻易错过,何况邓芝又确有才华。

    裴茂认为邓芝是条尚且蛰伏的潜龙,只要给他个机会便能一飞冲天,这等人物,得趁早交好才是:“他既在此事立下功劳,便要一应上奏朝廷,你此前又何故瞒着?”

    “小子不敢瞒功。”裴俊见父亲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前些天派人报功的时候,事情紧急,只能拣些重要的说。邓君与此事中的作为,高府君他们都知道,就等着这个时候将一应功臣的名册奉给阿翁,托阿翁领衔转奏国家。”

    “嗯……”裴茂点了点头,复又说道:“你姊夫身体怎么样?”

    立下大功的蜀郡长史忽然病倒,不能拜见泰山,这让裴茂心里很是挂念。一方面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少不得他女婿这等熟于庶务的人才、另一方面则是姻亲之情,特加关照。

    “姊夫当初在入蜀时便沾染风寒,侥幸得遇名医,这才无恙。”裴俊面色一黯,抬手说道:“只是病根未除,这些时日又忙于安抚各家人心、维持郡内安静,姊夫勉力为之。昨夜里终是撑不住,在书案上咯了血,卧床不起,不仅办不得公事,还见不了阿翁,姊夫这回还让我代为请罪呢。”

    “既然病了,就让他多休息会吧。我记得国家曾从长安派了一个名医南下,专为诊治法监军的病情,如今正在汉中。若是法监军病情无恙,我这就书信一封,请他过来诊治。”裴茂说完,又微阖双眸,沉思稍许,终于回到最初的话题,给了裴俊一个答复:“蜀地颇多俊彦,在来时国家便嘱咐与我,要多加举荐。费氏不乏能人,此战功劳不小,我自当秉公处置。”

    “谢阿翁。”裴俊俯身拜谢。

    裴茂忽然问道:“你观那个王越如何?”

    “在任侠剑客之中颇有义名,不过。”裴俊心中一直萦绕着古怪之色,说道:“小子听说当日,甘宁本可以早些赶到灵堂,阻止刘瑁、孙肇残害贤良,却为王越所阻。虽然彼等的理由也算正当,但小子仍以为其中有什么隐处。”

    裴茂心中转过几个念头,而后提醒道,语气带有一丝警示的意味:“这些事你就不要想了,想多了只会有害处。”

    “谨诺。”裴俊的好奇心没有裴潜那么重,向来又是裴茂身边最懂事听话的一个儿子不然也不会在兄弟众人当中,就他一人陪着姐姐、姐夫南下入蜀。见裴茂不愿意跟他讨论这等隐秘,他也不再追问,索性将这事就此埋在心里。

    裴茂不愿涉这趟浑水,但有人却不得不亲涉于此。

    作为南征大军的二号人物、颍川荀氏的子弟、皇帝身边最为亲近的大臣荀攸,甫一入城,便受到各家各人的亲热示好。又由于一场变乱,蜀郡豪强名士损失大半,各家都想向荀攸哭诉,博得同情。

    “刘瑁悖乱不法,不忠不孝,他的狂疾无论能否治愈,都难逃一死。与之相随的,还有校尉孙肇等人,残害忠良,意图谋乱,任是国家再仁厚宽爱,也不会轻易赦免。”在河南人孟光的府中,荀攸叨陪客座,与作陪的来敏、闻风而至的张松、张裔等人说道。

    张松似乎并不满意这等处置,他率尔开口说道:“荀君睿鉴,揖等人阿附孙肇,甘为叛逆谋事,险些害了我等性命、扰乱益州,朝廷也该惩处才对。”

    荀攸眼睛始终望着身前的茶碗,竟是一刻也不曾往张松哪里看上一眼,直到听罢,他这才慢悠悠的说道:“不用等朝廷的处置,揖等人罪孽深重,若是能以一死而快蜀士人心,我着即向裴公请节,押往市中斩首。彼等家产一律抄没入官,变作官市,以为南征军资、也慰各家忠良之举。”

    张松丑脸一喜,一笑起来怎么也遮不住他此时雀跃的心情,一旁的杜琼却是轻咳一声,抢过众人的注意,正色道:“揖等人罪有一死,不该由我等置喙,一切只等朝廷公判,我等自不会让荀君为难。”

    荀攸点了点头,他这几日为了给刘焉、王越留下的摊子善后,没少在蜀郡各家拜访往来、安抚人心。在一番交往下来,他也深刻的发现蜀地士人各有千秋,其中有贤良忠直之辈、也不乏心思多变,善于谋算之人。若是将彼等久留蜀中,不予任命,朝廷在士人眼中便就说不过去;若要是任用,按皇帝的脾性,又非得是先入吏治科学习不可,这对于彼等士人来说,要想他们接受,恐又是一番口舌。

    眼下依然是得与众人打好关系,待讨平赵韪这最后一支反对势力后,再与其商榷不迟。

第二百四十四章 益州克成

    “薄伐猃狁,以奏肤功。有严有翼,共武之服。”【诗经小雅六月】

    徐晃、赵云等人的兵马其实并不需要一路打到江州。

    江州就是后世的重,其位于嘉陵江与长江交汇之处,沿着嘉陵江溯源往北,到垫江县则分为西北、东北、正北三条不同方向的支流。徐晃等人带兵出发的阆中、充国县就是沿着中间的这条支流南下,而赵韪等叛军所在的德阳县,则位于垫江县西北的那条涪水。

    垫江位于三条支流交汇之处,只要拿下垫江,赵韪便与江州彻底断绝联系,这是赵韪的七寸、也是必争之地。

    本来赵韪所设想的是,刘焉死后,益州无主,他与张鲁齐头并进、各自呼应,有张鲁保护自己的侧翼,赵韪大可放心垫江的防务,倾注全力图谋益州。可他万万没想到,张鲁这棵观望风向的墙头草会因势而降,所以等他得知张鲁投降的消息之后,事情已经来不及容他做出补救赵云所带的前锋精兵已经犹如神速的夺下了垫江。

    己军的后方完全暴露在敌人的刀锋之下,赵韪大惊失色,忙召来帐下庞乐、李异二将,吩咐道:“如今垫江已失,军中家眷皆在江州,再往前进已是不能。兵法所谓‘归师勿遏’,我军只要返身一战,必能重夺垫江,保我后路无忧。只是不知哪位将军愿为我出战?”

    庞乐、李异二人眼前一亮,竟是俱不推诿,争相请战。

    “赵公!”庞乐一手拦着将有所言的李异,积极的说道:“在下正是江州人,如今桑梓沦落、家眷遇险,我义不容辞!还请赵公下令,只要许我万余兵马,末将便可为赵公夺回垫江!”

    李异看了庞乐一眼,虽然他不是江州人,但此时接口说的话也与庞乐大相径庭,都是为了要报答赵韪知遇之恩、救回眷属家小之类的话语。

    赵韪看的很是欣慰,如今兵有战心、将有战意,事情还不算恶化到最严重的地步。他本来还以为庞乐与李异在得闻后方有难,会手足无措,不敢出兵,没想到还是自己平日里对他们的恩结厚遇,到最关键的时候起了作用:“好,既然如此,庞将军明日便随我南下,至于德阳一应防务,则交给李将军负责。”

    李异脸色一变,心里转瞬便想到赵韪这是在打算借机逃跑,听说赵韪在江州时常以钱财贿赂荆州南郡、武陵等郡的地方官员。此番他带着精兵南下,待打通了江上水路以后,说不准就会见势不利,立即收拾行装顺江入荆州。那自己带着精兵无存的老弱杂兵,岂不是成了一颗弃子?

    赵韪冷漠寡义,好在李异与庞乐早有打算,如今也不能怪是他先不仁了。

    “赵公但请宽心!”李异与庞乐不留痕迹的对视一眼,义正言辞的说道:“德阳有末将在,虽不能击溃敌军,至少能为赵公坚守门户。”为了不让赵韪有所疑心,他又假意说道:“末将家小宗族皆在江州,还望赵公尽早拣选精锐,还我军家眷平安。”

    赵韪这才宽心不少,只要家眷在自己手上,他就不怕李异在前方会有什么改换门庭的心。就算走到最坏的一步,他也能带着家底逃亡荆州,听说荆南诸郡与荆北刘表素来不谐,他带着一帮将兵出川,兴许能在双方之间从中取利,搏得一块立身之地。这个时候,李异的生死就已经不重要了。

    于是他当即下令,自己与庞乐带一万余精兵,出南城水门,以水陆两军南下。李异则带着剩余的两万兵马,驻守德阳。虽然城外的盖顺麾下只有万人,但已经在一开始的接战中就让赵韪见识到了其中八千余虎贲的精锐,身边不留下两万人看守门户,赵韪心里实在无法放心南下。

    正在城中紧锣密鼓的筹措时,德阳县外的军营之中,有人与赵韪同样心忧。

    只是赵韪担心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恐会不保,忙着找退路;作为南征军中将职最高的武将,虎贲中郎将盖顺,却是在忧心此战的战功。

    校尉梁兴在一旁很是贴心的说道:“当初我军在阳平关外奋力死战,生受了张鲁全力阻击,而徐晃只是独领偏师,便趁虚夺取汉中,位居首功。如今入蜀,大军分兵,各占其功,本不相妨。可他说降张鲁以后,又遣兵南下垫江,插手我军应付赵韪的战事,末将以为,这么做虽是为了大局,但仍未免有些……”

    徐晃与盖顺之间有过一段恩怨,当初徐晃被王昌夺取功劳,盖顺虽不知情,但到底是驭下无方。事后败露,盖顺窘于颜面、资历,对徐晃也是颇有微词,本来这也只是个人情感上的喜恶,盖顺也是明于事理的人,不会将其带入到正事上。但此番南征一路下来,几乎都是徐晃立下首功,饶是盖顺心性沉稳,此时也有些坐不住了。

    若是徐晃又助他拿下赵韪,那自己这一趟岂不尽是作为陪衬了?

    盖顺想了半天,看了看急于立功的众人,终于沉声说道:“徐公明既已降服张鲁,自当出力助我平乱,这本是为国家便宜所计,岂能生有私心?”

    梁兴一时语塞,低头不语,脸上却不见惭愧之色。

    盖顺没见到梁兴低头的神情,顾自说道:“若是真不甘见功劳分润于他人,倒还不如趁此多想想如何尽早破敌,克竟全功。”

    一直沉默不言的王昌突然请命道:“将军,在下愿做前锋,为将军登城破敌!”

    梁兴见他抢了先,也不甘落于人后,紧跟着请命。

    众人也都不是喜欢算计同僚的人,只是看在徐晃的北军步兵营屡立大功,心里有些不平衡而已。此时被盖顺转移视线,一个个都被调动了情绪,纷纷出声请战。

    盖顺心里略松了口气,刚准备点将,却听帐外有一传令兵跑来说道:“禀将军,城中有人出来投营,说是李异、庞乐有要事相告!”

    原来李异与庞乐见张鲁投降,朝廷入蜀势如破竹,心中早有归降之心。却又见赵韪冥顽不灵、还打算让李异做弃子,这才导致他们二人最终决定发动兵变,与朝廷里应外合,杀死赵韪。

    盖顺得知这个消息后,虽是半信半疑,但仍让人在暗地里做好准备,直到派出去的探子得报庞乐确实带着精兵护送赵韪偷偷出城,他这才下令发起进攻。

    养精蓄锐的虎贲军没有选择攻城,而是径直往赵韪等军杀来,赵韪猝不及防,连忙催促亲将带兵抵御,自己则试图返回城中固守。而正在这个时候,庞乐临阵倒戈,加入虎贲阵营,与其一同参与剿杀赵韪死忠、亲兵的战事当中。赵韪顾不得恨庞乐背恩,仓皇逃至城下,却如何也叫不开门。

    一抬头,这才发现城头的大纛早已换上了凭风飘扬的‘汉’字旗,李异一脸冷酷的俯视着赵韪,并使人往城下抛了几十颗人头全是赵韪留下的军中亲信。

    赵韪这才心知中计,心如死灰,仰头对李异叫道:“好、好!我生平不曾亏待尔等,如今功利当前,你就拿我这颗人头讨爵赏吧!”

    说完,便在庞乐追上来之前拔剑自刎。

    李异心中冷笑,见城外战事已毕,这才大开城门,迎接盖顺等兵马入城。就此过后,益州境内再无任何一支叛乱的军事力量,南征之役也宣告结束。

    盖顺如愿以偿,抢在徐晃完全搀和进来之前,快刀斩乱麻的解决掉了赵韪,勉强使这场仗的功劳与徐晃降服张鲁的功绩平齐。梁兴、张横这些南军众将靠自己得了战功,而不是等徐晃、赵云的接应,对北军步兵营的一丝丝嫉妒也消减了许多,皆大欢喜。

    益州平定,裴茂大喜过望,当即下令大飨三军,猪牛羊等肉食酒馔供应不绝。又连夜写就捷报上传,荀攸也紧随其后,将自己近来在蜀地所见所闻一应报上,并请皇帝念在益州人心未附的份上,暂且多加恩待。如此一来,山路南行,直等到五月初的时候,朝廷的诏书这才姗姗来迟。

    宣诏的正是皇帝亲信的省中八秘之一、新任给事谒者杨修,年仅弱冠的他与同龄的傅干、法正一样,在开春以后被授予他任。跟傅干他们比起来,皇帝似乎是不舍得让杨修出任地方为令、长,而是让他做给事谒者,专掌宾赞受事,作为使者传诏中外,结识多方名流大臣。

    都上至司隶校尉裴茂、下至一介白身的来敏,凡是在南征之战中立过功的人,都纷纷出城迎接。

    杨修顾不得寒暄,依次宣了好几份诏书。

    第一份是治罪,直接说‘元恶待诛,本属刘瑁,孙肇乃其心膂,今并斩首,示之市朝’,杀了首恶之后,又有恩惠施于蜀人‘衣冠高门,被逼偷生;猛士豪强,暂且苟免。人非尽如大丈夫,况乎人情如此,今赦揖等大过者死罪,改流邛都,余者罚金以为诫’。

    那些曾在孙肇等人的威逼之下,曲意逢迎的豪强、士人们听到这里不由大松了一口气。只要朝廷不再追究此事,性命身家可保,这罚金也就算了。荀攸在一旁看到这些人的神色,不免摇头苦笑,虽说这些都是自己尽可能向皇帝争取来的,皇帝虽说接受了他的建议,但还是在诏书中不经意的流露出了嘲弄不屑的态度。

    对刘瑁、孙肇等一干作恶者进行‘惩罚’,大肆立威了以后,就是对裴茂、荀攸这些人进行‘封赏’,以怀德施惠。

    裴茂因功被封阳吉平侯、荀攸封陵树亭侯,至于一直为大军负责粮草的武都太守韦端则被增秩中二千石,待遇比同九卿这是自河东太守王邑之后,第二个享受秩中二千石待遇的地方郡守。

    伐蜀大功,朝廷止步于封侯,并无其他的官职赏赐,而裴茂等人皆心服喜悦,无一人流露遗憾失望的神色。这是由于汉室朝廷在当前的威望仍在,名器尚未泛滥的缘故,所以裴茂等人才会特别珍惜重视,若是在历史中朝廷迁播,皇帝窘迫到要用木头刻印来封官,随意封侯、将军,这些官爵也就无人在乎了。

    裴茂等人领受封赏,不日即将班师回朝,而有些人却是要留下来带兵镇守皇帝到底没有忘记盖顺在阳平关下的奋力死战,录功拜其为虎威将军,使之镇守阴平,又封都乡侯、徐晃则为抚军中郎将,镇守汉中,封都亭侯、甘宁也因参与投诚有功,被封为横江校尉,镇守江州。

    这三人与上庸都尉太史慈一起,共同掌握整个益州的军事力量,分别防备不同方向的敌人,虽是官职上以虎威将军盖顺最尊,但皇帝并没有明确表示以谁为主,相信在战时,皇帝还会另外指定主将。这么做不知是皇帝仍还不信盖顺领兵的能力,还是皇帝不愿将益州的兵权交到一个人手中,总之各人都有各人的看法。

    荀攸与裴茂等人起身接诏,杨修十分敬重的向二人行了一礼,而后往旁一站,代为介绍道:“这位是原侍郎、今益州刺史邯郸公,这位是原万年令、新蜀郡太守华公……”

    蜀郡太守高被拜为弘农太守,封关内侯,不日即将与其他蜀地官员北上,新任的益州刺史正好是荀攸认识的,当初在他家隔壁的张昶府中,荀攸曾见过邯郸商与杜畿两人辩论盐政。邯郸商与杜畿本为求告进仕而来,见荀攸不肯松口,只好按照程序进了吏治科。

    后来杜畿因为成绩优秀,被选去河东,如今是河东郡丞,在河东甚有政绩,被朝野众人视为是太守王邑未来的接班人。而邯郸商却沉寂岁余,蹉跎了一年才被选入光禄勋属下侍郎,如今到不知是乘了什么东风,从三署郎选调为一州刺史了。

    裴茂有些莫名其妙,甚至开始怀疑这封诏命是否出自皇帝的本意,要知道他从未听过这个邯郸商有什么过人的才能或者声名,一旦被拔擢为一州刺史,而且还是益州这种大州的方伯,这似乎有些不符合皇帝的手段。

    这个疑问,直到杨修出口,才算是勉强给了他一个答复:“国家有云,益州刺史不同于他州方伯,只给秩六百石,职权唯孝武皇帝时‘奉诏六条察州’。”

第二百四十五章 暑气蒸腾

    “铁打房梁磨绣针,功到自然成

    。”【儿女英雄传】

    长安,宣平门。

    建安元年五月下旬的时候,整个关中持续了近两个月的干旱,天气燥热无雨,酷热难挡。天空中连块像样的的云彩都没有,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天地犹如蒸笼一般,尚且还不到中午,便有人都热得喘不过气来了。大树下、门洞里,到处都躺满了纳凉避暑的人。

    说是乘凉,其实个个都有一身出不完的臭汗,也就只有城北渭河岸边、或是城南鼎湖、城西上林苑这些地方还算是清凉宝地。

    钓台之外由远及近、依次侍立着郎卫、兵卫,在门下站着殿前羽林、虎贲郎,门后则是十来个黄门冗从。此时皇帝尚在钓台中,他们这些承担着随时应命、护卫御前的低阶官员们仍在兢兢业业的守护门庭。

    两个中黄门站在廊下,正热的口干舌燥,往门内翘首观望着。果然,没过了多久,便有穆顺领着一干太官、汤官走了过来,招呼起张绣这些殿前羽林、虎贲,乃至于其他郎卫兵卫。说是皇帝见天气暑热,赏众人吃瓜、喝酸梅汤解暑。这本是件微不足道的举动,却十足的抓住了众人的心,他们一面说着感激皇恩,一面走过去准备喝完凉饮。

    张绣等几个殿前羽林郎、虎贲郎牢记着使命,不敢上前,倒是穆顺亲手端着送了过来。

    “诶!怎么这汤还是热的!”一个中黄门抢先喝了一口,满口的酸梅汤倒像是温热的一般,丝毫不觉得有何冰凉。

    发放汤果的汤官一边给人舀汤一边说道:“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冰镇?不信这时候你往井里跳下去,保管那水都是热的呢!”

    中黄门听了,有些不甚满意的嘟囔了几句,好在瓜是刚从仓库里拿出来的,汁多皮薄,果丞多给他分了几块,这才让他住了嘴。

    “这连井水都热了?”张绣端着酸梅汤,小口啜饮了一下,抬头说道:“凉的!”

    “可不是他胡说么?”穆顺笑着站在一旁,看着张绣说道:“张郎不要理会他们,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多讨几口凉水喝,顺带发发牢骚,这天热得厉害,谁心里都有团火似得。”

    说着,穆顺便转过身去,脸色一凛,道:“喝完了就到一边守着去!别再让我瞧见你们还躲在阴处,不然仔细着你们的皮!”

    穆顺年纪轻轻,管理那几个中黄门却是颇有手段,早早的便有积威,那几个中黄门听了,一个个再也不敢发牢骚,仰脖一口气喝完了冷饮,便像老鼠似得蹿到自己该站的位置上去了。

    殿前羽林、虎贲们都是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中低级武官,又是皇帝日常带到身边行走的护卫,低位非同一般。是故他们可以一边慢条斯理的喝着冷饮,一边在廊下轻言细语的闲聊。

    张绣拿着半碗酸梅汤站在廊边,靠着廊柱,静静地听着同僚们说话:

    “听说孟子敬与太史子义,这回在汉中可算是立下大功了。”说话的是一个彪形大汉,脸上的眉目犹如石刻,举手投足之间处处透着山石一样的稳重。

    这员彪形大汉正是殿前虎贲郎许褚,他曾带着部曲跟随太守刘艾参与过争夺汝南的战事,汝南一战后,朝廷嘉赏众将,其兄许定被封为汝阴都尉,带着许氏的家兵部曲,与被拜为阳安都尉的李通一同镇守汝南。而许褚因其勇名被皇帝特诏入长安,拜为殿前虎贲郎,一路上由于在汝南被交卸军务等事缠身,竟是晚了周瑜一步入朝,也错过了这次伐蜀。

    “是啊。”坐在许褚身边那个黑瘦黑瘦,长得像只猴子似得人物,正是机缘巧合之下通过层层铨选进入殿前羽林郎的京兆杜陵人张横。与许褚平淡的仿佛叙述某件事情的语气相比,他的语气就有些比酸梅汤还酸了:“一个是上庸都尉,一个是虎贲仆射。若是跟着裴公继续南下,攻城夺地,这会子少说也是封侯了!”

    张绣在两人背后默然不语,低头看着手中的半碗酸梅汤,不知在想些什么。

    算起来,除开孟达、太史慈两人立功以外,近两个月前被派去凉州的周瑜,此时应该也要有大功的消息传来吧?虽然张绣与周瑜并无太多的深交,平常也一直认为对方不过是凭借着献还‘传国玺’而拜为的羽林郎,没什么真本事。但在听说周瑜西去凉州以后,他心里便潜在的、甚至是笃定的认为,周瑜一定能大放光彩。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周瑜是何来的信心,兴许是初次相见时周瑜给他的那幅翩然潇洒、智珠在握的印象让他念念不忘。

    在凉州老家的时候,可不曾见过如此风采的人物啊。

    张绣心里不自觉的回忆着,心里顿时有些不自在,如今这些晚他做羽林郎的孟达、太史慈、乃至于周瑜,都将一个个在外建功立业,而自己呢?似乎从一开始,便就只是个羽林郎,他至今仍记得皇帝当初在第一次见他时,有多么激赏他年轻时为荐主报仇的豪义,他一直以为皇帝是赏识他的。

    可随着这两年下来,张绣头一次对这个观念产生了动摇。

    难道不是这样么?

    “你这就是言重了,封侯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也不看这次南征,封侯的也就只有裴公、荀君他们几个,要是随便立个什么功就封侯,那岂不是太不值钱了?”许褚面无表情的说着,他其实并未有什么情绪,只是他长得就很有种吓人的气势,哪怕是平平淡淡的说出一段话,都让人以为许褚这是在冷言冷语。

    张横皱了皱眉头,显然也是误解了许褚这说话的态度,忍不住反驳说道:“我等可是殿前郎官,国家的亲信,出来就是注定成大事的。你瞧那秘书郎法正,也是国家的亲随、心腹,几个月前只是病了一场,国家便急着遣派太医南下,这两日封赏也是不少。就这份重视,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所以我说,若是他们跟着继续南下了,封侯也不难。”

    许褚应声说道:“封赏自凭功绩,你只看到法正得拜黄门侍郎,但另一个秘书郎出身的,沮县长傅干,却仍只是转任下辨长。可见我等虽为亲随,偶有优待,但对封赐爵赏一类的要事,国家还是秉持公允的,不然,岂非是让旁人生怨?”

    “是啊,你说起这个,我也觉得奇怪。”张横一口咬下一大块瓜肉,清香的果汁顿时顺着他的手滴落在地,溅起几缕灰尘。他一边咀嚼着,一边疑惑不解的说道:“傅干既是壮节侯的儿子,平日里没少受国家的恩遇,此番由他帮着武都太守一同调度军粮,也算是有功,怎么……最后就只做了下辨长呢?”

    见张横仍执着于皇帝必然会偏袒亲信、甚至无视最基本的‘赏罚分明’的观念,许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也终于看清了此人不可深交的特征,他摇了摇头,低头一口喝完酸梅汤,‘啧’了一声,继而站了起来。

    以张绣的个子,在通畅的庑廊里根本藏不住,张绣也没有故意躲藏偷听的意思,只是看似随意的站在一边,不参与这场闲谈罢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甘于籍籍

    “而使之昧昧无闻,安得不饮恨于九泉,抱痛于百世哉?”【剪灯余话】

    许褚看向张绣,迟疑了一瞬,开口说道:“我等本司内职,护卫圣躬,看似没有彼等在外领兵的人显赫,但论及权重,我却以为远胜于彼等。”

    张绣站在廊下,本想给许褚让开去路的动作骤然一顿,上下打量了这个汉子一眼,问道:“仲康兄从汝南调入羽林,心中真是作如此想的?”

    许褚与张绣彼此都是任侠出身,虽然一个在凉州一个在豫州,从未见过面,但豪侠之间讲究大方豪气,向来不需要繁琐的接触就能互相熟悉。虽然才认识不久,两人的关系却已经到了说这种话的份上了,许褚从汝南战场上征入长安,等若是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失去在外打仗立功的机会,张绣推己及人,深认为对方心里也会有不情愿。

    “这本不该由我来劝导你的。”许褚鼓励似的拍了拍张绣的肩膀,侧首看了一眼正在瞧热闹的张横,随后与张绣擦肩而过,说道:“你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张绣心神猛然一震,面色复杂的看着许褚宽阔的身躯逐渐远去,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确实是比谁都清楚,对贾诩来说,他留在羽林监,比外任为将更能发挥价值。张绣也深知这是叔父张济与贾诩两人商议定下的安排,没有容他自作主张的机会,虽然他始终无有怨言,但作为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还有什么是比征战沙场更让人心驰神往的呢?

    “看什么呢?”张横站起身,来到张绣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会错了意:“别看了,放眼整个南北军,估计没人打得过他,就是可惜了。”

    他这边假惺惺的为许褚惋惜着,一旁的张绣却没有答话,他仍目不转睛的盯着许褚离去的背影,对方昂然走去的姿态像是最忠诚的卫士,无论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上,他都能踏踏实实的干下去。或许他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子,或许,许褚考虑的比张绣更为长远。

    张绣站在廊下想了许久,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得,抬手将剩下的半碗酸梅汤灌入口中,随即跟着许褚的方向,在廊下静静地看护着。

    钓台之中,风清浪静。

    关中旱情正炙,弘农、左冯翊、京兆尹等地各处都在报灾,河流水位减少,很多地方都用水困难,何况现今还是夏季初盛之时,再过些时日等到了盛夏三伏,关中说不得就要热成焦土。作为承明殿理政的众多宰辅大臣,马日、赵温等人早已为此事而忙得焦头烂额,生怕在自己手中出现任何民变。

    而皇帝也几次召集众臣商议治灾方案,在得闻有些偏远县乡已经出现衣食无着的流民时,更是当即表示要以身作则,节衣缩食,与百姓共渡难关。

    虽然皇帝表现出了极大的亲民之举,但天不下雨,这个消息仍旧没能让关中百姓振奋多少,就在众人忧心忡忡的时候,裴茂战胜凯旋的消息如一场甘霖浇在心头。只要南征胜了,就一切好说,有上下贯彻有力的朝廷一丝不苟的执行救灾事务、有军功赫赫的禁军在旁镇守、又有皇帝勤政爱民的一派表现,关中不愁民心不定。

    所以在收到裴茂等人凯旋班师的消息后,知道皇帝最关心的就是这件军国第一要务,来不及写节略,大致商议了一套犒赏的规制便匆匆赶往皇帝时常避暑观景的钓台。

    司徒马日与司空赵温、太尉董承等人一进来,却见皇帝正与卫将军王斌说话。

    “……司隶校尉裴茂、侍中荀攸等臣,虎贲中郎将沮隽、射声校尉严颜、步兵校尉赵云等将业已抵达槐里,明日即可至长安。”执掌京兆军务的卫将军王斌在一旁恭声说道。

    “兵符与节仗,让裴茂明日入朝了再做归还,不急于一时。”皇帝穿着一件轻薄的衣,头上简单的挽着一个髻,插着发簪,靠在凭几上,手撑着额头,一副懒洋洋的神态:“明日一早,你代我出城相迎……不,太尉来的正好,由你为首,领卫尉与舅父出城,从少府拨钱,照往例颁赐。”

    董承一进来就被指派了犒军‘重任’,这让他猝不及防,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尽量遮掩着语气里的不情愿说道:“臣谨诺。”

    众人本为庆贺而来,见皇帝已先做好了主,一时有些无从措手,赵温反应得快,接口说道:“南征大胜,朝廷本该按例赐宴,可如今时局艰难,臣等商议……”赵温往身后两人看了看,表示一致的看法:“不如减省?”

    少年本就火气十足,最为怕热,皇帝皱着的眉头多半是在不满这闷热的天气。但在赵温等人眼中,却像是在不满他们商议的这个方案,只是君心难测,他们谁也说不准是前者还是后者。

    前者倒还好,多搬几桶冰、或是凉水进来就是了,若是后者……

    “多事之秋,只好委屈他们了。”幸而,皇帝是个开明的人,他从善如流道:“不过宴席可罢,一应的封赏不可少。”

    “臣等谨诺,已吩咐下去,关中各处皆将知朝廷天军之功,断不会让彼等锦衣夜行。”马日稽首,应声说道。

    “如今益州已定,据裴茂所奏,益州、汉中等地多年无有灾乱,百姓殷实,官府富庶。”皇帝轻抬左手,示意马日、赵温等人免礼起身,继续说道:“益州今后想必不会再有战事,唯一可虑者就是南中诸郡,不过如今朝廷目之所及,乃在关东、只要彼等夷王不叛逆作乱,朝廷就暂且容着他们。”

    “还是圣虑周全,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皆有缓急先后。为今之重,乃在于关中旱情。”马日说道。

    皇帝看着对方,接着往下说道:“民之所重,在于粮。现今关中粮草不足,而益州府库多有余粮,我适才说过,益州今后再无战事、又无灾乱,空留如此多的钱粮也是无用,倒不如尽皆运往关中。”

    赵温正是一愣,一旁的董承却抢着似的说道:“君上说的是!以益州之有余而补关中之不足,正合治国之道,臣附议。”

第二百四十七章 弱蜀弊益

    “而乃使理乱殷之弊民,显荣爵於藩国。”【管蔡论】

    从益州调运钱粮北上关中,一是为了纾解关中的旱灾,确保百姓不至于没有饭吃;二是为了间接削弱益州的实力,只要益州府库没有足够的钱粮,便壮大不了任何人的野心。

    先以救灾为名调运粮草,至于在路途会造成损耗多少姑且不问,等到今年的旱灾结束后,从益州转运钱粮充实关中也渐成了习惯,皇帝便可在这个基础上尝试着去触动中央与地方分税的利益蛋糕。只是在眼下,仍然是以援关中、弱益州为主。

    “益州刺史邯郸商我见过,别的不说,单是一点,办事就很得力。”皇帝简单点评道,对于邯郸商,他并没什么很满意的印象。当初在召见他的时候就能看得出,邯郸商胆怯懦弱、表面上儒雅优容,实际上自私贪婪,这样一个性格缺陷、又处于权力边缘的小人物,只要给足了好处,就会不遗余力的为提拔他的人办事。

    当初为了寻这么个小人物,皇帝可没少费心思,如今当着众人的面提起邯郸商,他也说不出什么有何出色的地方来,只好拿一点‘办事勤恳’来搪塞:“这次调运益州钱粮支援关中旱情,就由他来经手,也好看看他的才能如何,以后也好视之授任。”

    东汉以降,刺史的权力逐渐扩大,不仅秩二千石、与太守品秩同级,还能领兵作战,干预地方政务。刘焉当年提请重设州牧,其实就是在刺史现有的权力基础上,使其增加了更多明文规定的权限、得以名正言顺的治理属下郡县。

    皇帝亲政以来虽然嘴上未曾明说,但对州牧制度却是十分反感的,所以无论是封官还是授任,他都仅给刺史的名号。就连当年身为幽州牧的刘虞千里入朝,也照样被改任为刺史,不过是给了他秩中二千石的超然待遇。

    韩遂等人所在的州郡是朝廷的权力目前难以触及的地方,刘虞、钟繇所处的州郡又急需有人领头集权而不是分权,所以他们领着的刺史名位仍是拥有一定的军政权力。与他们的现实情况相比起来,益州无内忧外患,自然不需要军政集权的长官,同时也就成了皇帝触动地方改革的另一个试探。

    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邯郸商担任益州刺史,却只给他秩六百石,权责只包括监察二千石等地方官是否秉公理政、是否与地方强宗豪右相互勾结等六条基本职事,把从东汉以降,州刺史逐渐成为一个郡太守之上的行政官员重回到了最初设立的原点,单只负责监察的重任。

    这不仅是对益州官僚、豪强力量的削弱,更有可能会重新改写汉代的刺史制度。

    然而董承并不在乎这个地方制度的改变会对他有什么影响,他只知道,皇帝无论出于什么心思而力求促成的‘弱蜀’之策,自己一定要全力支持。

    “君上所言,臣以为然。”董承看了眼神色复杂的赵温,低着头说道:“益州各地粮草久存无用,多年也无急需,如今关中有灾,倒不如转运北上,以解燃眉之急。至于途中损耗、山行不便,臣以为饶是如此,也不能因噎废食,应着益州刺史审度从事,便宜而为。”

    益州刺史的改制,虽然使邯郸商手中的权力大幅缩水,不能随意干涉太守民政,但却使其地位超然,可以为皇帝监察地方,打击豪强,督促行政,比如这一次调运蜀地钱粮,就由邯郸商亲自负责督办地方官员。这一方面能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掌控力度,防止益州这种地方再度出现割据势力;另一方面也能对益州的战争潜力与富饶程度有个摸底,做到心中有数。

    皇帝‘嗯’了一声,在席榻上忽然坐正了身子,微俯身看着赵温说道:“赵公以为何如?”

    “眼下旱情要紧,益州既有余粮,自当捐输以纾国难,岂有畏远吝费的道理。”赵温面不改色的说道,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主动建议道:“益州多豪富,朝廷不妨劝捐,如此,还能再多一笔钱粮。”

    “劝捐倒是算了。”皇帝摇头说道:“底下那些胥吏我明白是个什么样,说是劝捐,搞不好最后就会变成强缴,益州可再经不起折腾。何况朝廷如今已无战事,并不缺粮,不必杀鸡取卵。”

    赵温似乎早知道皇帝会这么说,想也不想就应承了下来:“陛下睿鉴,是臣思虑不周。”

    见赵温很是上道,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刚才刻意敲打,就是要试试赵温的心思。因为很快就将有一批生力军入朝,赵温羽翼丰满、势力膨胀,手下党羽一多,心思也会跟着变样。以后会不会继续唯皇帝马首是瞻,可不仅是今天这么几番话就能看出来的。

    “过几日蜀地士人即将随军入朝,来敏、孟光、杜琼等人拜为郎中,董和、张肃等人举入吏治科学习政务,至于费、吕等官宦子弟,先使策试,再依才能决定是否纳入太学。”皇帝忽然说起了益州士人们的去向,对于这些士人,尤其是费这些耳熟能详的历史名人,不用是不可能的。

    而且出于‘弱蜀’的策略,皇帝也不能把这些有名望、有影响力的士人放任在益州本地不管,不然邯郸商这些朝廷派去的官员也不好就地开展工作。为了防止他们一次性抱团壮大,皇帝与马日、杨琦等多方势力达成了默契,关东、关西士人罕见的认可了吏治科的功能,打算将他们放进吏治科学习一年半载,到时候分批放出来,众人也好有个适应的过程。

    “这些虽是早已议定的去向,但我仍不得不再提一句。”皇帝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赵温,表示重视:“蜀地阻隔日久,彼等士人尚且不甚熟悉我朝新政,不明白我设吏治科的本意。为免彼等又生出当年的是非议论,少些麻烦,还得由赵公这个本地乡人亲去陈说才好。”

    这无疑是给了赵温一个联络乡人的机会,他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帝王之治天下,没有不博求众才的,如今益州被举贤良堪治民者有数十人之多,都快比得上赵公当年在关东征辟的俊彦了。”当年朝廷的威势与现在的威势自然不能同日而语,皇帝也只是随口对比了一番,主要是强调道:“我还是那句话,被举之人,无论是直接为官、还是先入吏治科。但凡于任后有不称其职者,所举之官司,亦皆治其罪。”

    众人无不凛然,尤其是听在王斌耳中,更是如寒霜侵体,他不知怎么的就联系到了自己,因为这益州刺史邯郸商与蜀郡太守华歆,都是他直接或间接的向皇帝举荐的人物。

第二百四十八章 去其螟螣

    “蝗螟,农夫得而杀之,奚故,为其害稼也。”【吕氏春秋不屈】

    “各地蝗虫都扑灭的如何?”皇帝拿起杯盏啜饮一口,随后轻叹了口气,终于说到现今朝政的重点:“还有三辅、司隶等地的旱情,一应通报上来。”

    “臣谨诺。”赵温与马日等人对视一眼,尽量拣了好的先说:“自三月下诏各地官府领民搜捡蝗卵,捕杀螟蛉以来,起先百姓黎庶不信蝗乃卵生,只顾着青苗耕种,不肯用心应付,官府不敢强命相逼,仅是出资采买蝗卵。唯有各地军屯、民屯得奉切诏,认真办事,两个月来搜捡焚毁蝗卵无数……”

    “官府不敢强命,但可以温言劝勉,我听说有些官员在劝民搜捡蝗卵的事上就很得力。”皇帝抬手打断了赵温的话。

    赵温明白过来,着即答道:“陛下睿鉴,地方各官在奉诏搜捡事上,确有不少堪为范则,譬如左冯翊种拂,严于律己,治郡颇有政声,百姓无不心慕而从之;河东太守王邑用盐来换取百姓搜捡蝗卵、呈交官府,据奏报,河东一郡百姓黎庶无不踊跃搜捡,几乎无有螟蛉之忧。待到现今,除开几县偶有蝗群,其余诸地,却是不曾有保灾情。”

    左冯翊种拂与河东太守王邑以不同的方式取到了同样的效果,若要分个优劣,在时人眼中,无疑是种拂以道德感化黎庶的方式为上,王邑以利驱民的方式却不易受人重视,这一点,在赵温说起二人事迹的先后顺序就能看出来。

    但在皇帝眼中,他却更为欣赏王邑的做法,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种拂他们一样,能以自身的道德修养感化黎庶,治理天下终归到底还是要靠那些专业性的行政官员。而没有经过系统的培训,符合皇帝要求的专业性官员实在是太少了,这些就得靠太学、吏治科等教育机构慢慢的‘百年树人’才行。

    “有旱必有蝗。”皇帝无不欣慰的说道:“朝廷修了两年的河渠池陂,又有新的耕作之法、农耕之器推行关中,可谓是备旱已久,即便今年旱灾大盛,年底也不过是粮食减产,只要朝廷免税不征、及时赈恤,黎庶就都有活路。是故,我最忧虑的,就只有蝗群啃食禾苗、让百姓颗粒无收。现在听了你们的话,我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这一切,都是君上运筹帷幄、勤政爱民的结果,臣等不过是忝奉职事,供君上驱走而已。”董承立即阿谀道,还不忘为自己表功:“听说京兆有民不信蝗虫卵生,京兆尹胡邈为了示信于民,与长安令一同不知用什么法子,将搜来的虫卵孵出了螟蛉。黎庶见了,皆深信不疑,由此政令推行,通畅无比。后来传及旁郡,皆效仿信服,难为彼等想出这个法子。”

    “先让吏部记着,等年底时再一概叙功。”皇帝点了点头,随口说道。

    此时朝廷虽不说政通人和,但经过这么多次的吏治整顿,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具有行政效率的政府,再加上水利完善、府库充盈、又减轻了蝗灾的压力,朝廷完全有能力应付关中这场大旱。赵温、马日这些辅政理国的大臣们办起事来也就从容了许多。

    “虽是朝廷早有绸缪,但天威难测,非人力所能胜之。”沉默许久的马日咳嗽一声,终于出声说道:“据奏报,右扶风、弘农及京兆南部等县早已通川燥流,异井同竭,老弱不堪远汲,贫寡单於负水。据说当地已有黎庶为求口粮,卖地卖子,若是朝廷、官府皆束手不管,恐有失人望。”

    这一句建言仿佛切中要害,皇帝垂思稍许,沉声说道:“先下诏,免去今年关中受灾郡县所有赋税,再传诏各地,开仓放廪,务使百姓有所生计。”

    众人然诺,皇帝又问了些事,遂让他们都回去了。此时正是午后,往常的这个时候皇帝若是无事,会带人前往上林苑骑马游猎,或是与人微服,不过如今既是多事之秋、加上天气炎热,好动的皇帝也没有了优游的心思。

    皇帝在钓台坐了一会后,思来想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心内苦恼,面部表情却是控制得极好,一旁的穆顺瞧不出端倪,适时的提醒道:“陛下,今日该轮到桓公讲书了。”

    太仆赵岐与御史中丞桓典是皇帝的两个授业恩师,皇帝虽然聪慧,但对于文简辞奥的经书大义仍有不逮之处,是故每日由赵岐、桓典二人轮流为皇帝讲授经书。有时甚至还要多请教秘书令荀悦、兰台令史蔡邕、太中大夫郑玄、博士韩融等一干经学大儒,一天下来,几乎有一小半的时间要放在读书上,这也成就了皇帝好学勤思的美名与日渐精深的儒学素养。

    今日正好是轮到桓典来为皇帝讲授《尚书》,龙亢桓氏几代帝师,以讲解《尚书》起家,博学精识,等若是这一学说的权威。桓典为人也一丝不苟,刚介自守,他当年为司徒袁隗所辟举,转任侍御史,常于街头乘骢马而行,京师无不畏惮。后来随朝廷迁都,拜御史大夫、封关内侯,在成为帝师后仍是耿直廉干,为关东士人所信服,与杨琦等人很是交好。

    “桓公讲规矩,非危坐不言、非正室不训。”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头一松,说道:“授学的地方以往都在石渠阁,现在就摆驾过去吧是了,我有话要先与桓公吩咐,让秘书监的人晚些过来。”

    韦诞、王粲这几个秘书郎们平常不出意外都是要跟着皇帝一起在名师座下学习的,今日刻意回避,想必是有事要说与桓典,穆顺留了个心思,应诺而去。

    皇帝乘车从石渠阁前走下,阁檐下的石渠中水流淙淙,跳跃着金子似得的光芒,阁前的人员、驻跸、卤簿一如既往。石渠阁对面的天禄阁中,负责校勘《汉纪》的蔡邕闻讯赶来,也跟着在车下见礼,这副场景似曾相识,就差当天的那阵清畅如水的琴声了。

    回想起那日的情形,皇帝看着蔡邕,玩笑似得道:“令爱还躲在阁中?”

    蔡邕额头冒出冷汗,讪笑道:“臣女自知上回有所失仪,故不敢再入宫中冒犯。”

    “你教女有方,膝下无不是读书知礼的,上回就当一桩美谈雅事,我也未曾怪过尔等。若是因此而自怨自艾,让长公主失却良伴,却为我的不是了。”皇帝笑着说道,一副宽宏雅量的样子:“听说长公主与令爱交好,常在一起研习经书,若是她不愿再进宫来,蔡公就许她常去长公主府上吧。”

    “臣谨诺。”虽然知道皇帝对蔡贞姬确实没有什么恶感,但蔡邕还是弄不清皇帝的意思,有些没头没脑的应承了下来。

    皇帝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径直往石渠阁中走了进去。

    帝师、御史中丞桓典未过多时便来请见。

第二百四十九章 其敢惮勤

    “卿一人处南台,一人处北省,当使天下肃然。”【北齐书宋游道列传】

    桓典人过中年,仍旧精神矍铄,同样是耿直强项的性格,如果说身材瘦弱、已显老态的侍中杨琦像是一株苍老有力的劲松,那么桓典就是经受刀削斧砍、风雨不侵的石像。

    跟年迈和善的赵岐比起来,皇帝心里其实是更为敬重桓典这个严师的,在将桓典请入阁中以后,皇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御史台与尚书、谒者并称‘三台’,桓公位居宪台,掌刑法典章、纠正百官罪恶,位高权重。朝廷百年以降,上下吏治败坏,虽然近年来经过整段,好转了些许,但烂根虽除、顽疾仍在。”

    说完,皇帝诚恳的看向桓典,在他看来,刚正不阿的桓典正好适合御史中丞这个位置,可以为他监督百官,一定程度上保持吏治清明:“宪台本为风闻纠劾、肃清吏治所设,桓公既居此位,可当惮勤为上。”

    “唯唯。”桓典面色沉静,听了这话,也不管皇帝有没有那个意思,直接下拜谢罪道:“臣平日自认秉公持正,无有错处,若是臣敢有犯法等事,不待他人劾奏,臣先自请严惩!”

    “言重,言重!”皇帝连忙伸手劝慰道,对于这一番君臣之间你来我往的流程,他早已驾轻就熟:“桓公办事惟谨、端正,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要使吏治清明,不是光杀几个蠹虫就可以根治的,其最紧要者,唯在于政。这次关中大旱,朝廷是一定要派粮赈济,但又该如何预防底下郡县胥吏不在这笔钱粮中取利,且使其绳之以法,便是宪台的功效了。”

    桓典依然是一副不温不火的神情,像是皇帝所说的正好也是他要讲的:“陛下睿鉴,臣也有此打算。御史台位居中央,难以对各地官吏检核问事,既然要对地方吏治有所纠劾。臣以为,不如遣派台中御史,下驻地方,也好就近监察。”

    皇帝眨了眨眼,明知故问:“我记得国初的时候,御史台就有这项外任御史的制度?”

    像是寻常那般师生之间就某个经义的疑难一问一答,桓典同时也认真的回答道:“秦时便有此制度,孝惠皇帝时曾予以沿袭。”

    在汉初的时候,监督地方郡县的主要还是沿用着秦代的‘监御史’制度,郡监与郡守、郡尉平起平坐,各司其职。后来高皇帝创业建国,出于对那些功臣们的信任,并未派人监察地方,使得地方监察制度成为白纸一张。后来也是由于汉初的不事监察,对郡国过分放纵,终使诸侯坐大。

    直到孝惠皇帝即位后,方才重新在地方设置了监御史,并且更为明确了监御史的职权。但又出现了众多监御史玩忽职守、与地方官互相包庇的不良事件后,在孝文皇帝时便有了‘丞相史出刺,并督监察御史’的规定,这也是‘州刺史’的滥觞。

    秦代‘监御史’制度传至汉代,从不设到重设,从重设到被新事物所替代,经过了几代帝王的努力,最终形成一个成熟稳定、且行之有效的地方监察制度。

    “监御史早被州刺史取而代之,其废置也是由于其身不正、失其所设立本意,指派郡监无不与地方同流合污,一同对朝廷敷衍塞责。如今再复启用,也无一个预兆,怕是会有纷纷议论,又提及当年弊处。”皇帝听了桓典的话,显然是心动了,但仍有些由于、不肯下定决心的样子。

    桓典见状,如何会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由于刺史在制度上属于丞相的属官,对丞相负责,即便本朝已经没有了‘丞相’,但本质仍是一个处于御史台之外的监察体系,所以刺史一开始出现等若是直接分走了御史台监察地方的职权,二者是相互对立的。而刺史制度沿用几百年下来,逐渐从一个巡察地方的六百石小官变成统属军政大权的一州方伯,俨然已经偏离了朝廷设立此职的初衷。

    桓典知道皇帝有意让刺史重回最初的轨道,但此间需要触动的利益之大,就算皇帝也是深感棘手益州刺史邯郸商其实就是皇帝对此举的一个试探,但就效果而言,朝野内外有许多人并不买账。就连并州牧刘虞都曾几次上疏,旁敲侧击的问过几次皇帝对于刺史制度的真实态度。

    其中阻力之大,让皇帝觉得与其将已成行政长官趋势的刺史制大破大立,倒不如换个更省力讨巧的法子,另起炉灶,从故纸堆里重新将已成历史的监御史捡起来,拍拍上面的尘土,重新使其焕发生机。

    这么做虽然省事,但无疑会增加御史台、也就是御史中丞桓典的权势,随着皇帝越来越重视吏治,桓典在监督朝廷公卿的事上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若再让他将势力延伸到地方。就算桓典一心为公、耿介刚正,皇帝也不得不考虑他背后所站着的势力。

    但这件事于公于私都是利益巨大,饶是性格强项的桓典此时也不得不向皇帝低头,表明心迹:“臣自从步入宪台簪笔以来,于当年之事多有所闻,也颇有心得。臣以为,孝惠皇帝重设监御史本无错处,之所以出现种种弊端,非政之错,实乃用人之过。选贤与能,古今为重,若是选拔皆贤能,得以为朝廷纠察地方,又如何会有与地方私相包庇之举?”

    见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眼神之中似乎还鼓励他继续往下说,桓典默然了一下,只好再次言道:“臣以为,只要朝廷选派干练清廉之人,朝中便不会有话可说。若是还有议论,必是地方官员为一己之私,不愿身侧受人掣肘,此等‘众议’,大可不必理会。”

    桓典说来说去,迟迟不肯说出让皇帝满意的‘让利’、‘妥协’之语,这让皇帝像是凭白给人做了嫁衣。但对方偏又吃准了现今的情况,建立地方监察制度势在必行、利用御史台又是最为便利的方式,根本不怕皇帝下大成本绕开御史台。

    面对这么个软硬不吃的‘老师’,皇帝如何会遂他的意?

    “话是如此,我心仍有忧戚,凡事理当循序渐进,贸然推行并不妥当。”皇帝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改了个主意,让桓典心神一震:“我看各郡的督邮也有检察属吏、案验刑狱、检核非法等职权,监御史的职事,倒不如让督邮来做更为适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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