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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章 讷而慎行

    “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桓典面色变了几变,以往镇静的语气罕见的带有一丝心虚:“陛下,督邮只有纠劾各县属吏、案检非法等责,且为二千石遣吏循行,不得监察郡府。若使督邮行监御史之责,一来无往例可循,名实不副、二来无以纠察郡府,彼又为郡府所举,易与之包庇纵容,岂非重蹈故事?”

    皇帝轻笑一声,很快给予了反驳,似乎圣意已决,不容更易:“这也简单,着即诏使各郡督邮一律归朝廷指派,如吏部辖各郡吏曹掾。再拔擢品秩,居郡丞之右,就再不怕郡守挟制,扰乱监察。”

    桓典刚想据理力争,脑海里蓦然想起当初也是在沧池,皇帝对着他、侍中荀攸、少府张昶等一干人,毫无预兆的要推行盐铁专营。那个时候他自然是不同意,熟读《盐铁论》的他素来支持废除专营,以‘进本退末,广利农业’的说辞,但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原本团结一致的关东、关西等士人在皇帝的合纵分崩离析。

    皇帝驭下,善于因势利导,这是这两年来朝野大臣在经过数场围绕集中皇权的风波后,所得出的宝贵经验。

    桓典并不是愚笨的人,此中皇帝已在言语中透露出重用御史台,使之成为监督中央以及地方的监察系统,只要监御史重设于地方,桓典的官职虽然还是御史中丞,但却已是握着御史大夫的权柄。只是要想做到这些,就必须重新往地方派遣得力的监察官员,这势必会引起地方势力、即当地豪强与郡县长官的强烈反对。

    如果皇帝是真的要推行监御史的制度,桓典自然当仁不让的帮助皇帝推行下去,甚至不惜得罪地方上的实权派。可若是皇帝要拿这种大事与桓典做利益交换,以桓典的脾性,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他也不再虚与委蛇,跟皇帝在对方故意抛出来逼他的幌子做无谓的争辩,径直说道:“天下乃陛下之天下,臣忝为职守,日夜惮勤,也是为了陛下之天下!监御史乃便宜之事,何有私利可言?还请陛下睿鉴。”

    这等若是公然顶撞了,在一旁侍奉的穆顺顿时大惊,本想出口呵斥,但见对方是皇帝的师父、向来又积威已久,一时愣怔了下。而这时,皇帝却先冷笑了一声:“这也不假。”他顿了顿,眼神越发难以捉摸:“可我听说治人之本,实委公卿及各司曹掾,得其才则政通人和,失其人则讼兴怨结。”

    一边说着,皇帝的视线也向桓典看了过来,桓典性子倔强,不肯低头,只肯勉强把视线移到地面一块块斑驳的石砖上。

    皇帝见状,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同样是耿直的脾性,他忽然觉得桓典比杨琦还要不好打招呼。或许杨琦在刚直之间,还有委婉变通,而桓典却是有些死脑筋,不肯转弯。

    刚才这番言行举止,若是其他什么人,皇帝没准就厉色喝问了,可面对桓典却不行。

    谁让他是自己的老师呢……

    为了说服这根硬骨头,皇帝语气恳切,放弃了寻常的那些手段,轻声说道:“万世之制固然完备,也敌不过人心。若朝中大臣真是一心为国,何有关东、关西一说?又如何会有政争迭代、吏治糜烂?桓公博闻多知,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以如今的吏治,监御史势在必行,可又如何做到我所言的‘治人之本,实委公卿及各司曹掾’?”

    桓典知道皇帝是担心他的立场,会在他权势大涨之后出现影响朝局平衡的变故。他虽然是皇帝的老师,却不是皇帝的亲信,只是刚好坐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其性格、资历、人望刚好又是御史台最合适的掌舵者。碍于种种原因,皇帝也不好冒着风险把他这个众望所归的人调换下去,所以才想事先与他做思想工作,看能不能从他这里换得什么。

    既然双方之间已经半遮半掩的把话说开了,桓典也不继续装聋作哑,拱手说道:“臣记得陛下开设吏部时,曾重订官员考课之法,其中有‘若德教有方,清白独著,即加褒陟。若治绩无效,贪暴远闻,登加贬退’等语。臣不才,忝为帝师,而无一日有所助益圣德,如今遭逢此任,臣以声望所加、治国之重,断不敢辞。若有处事不断,臣愿请自裁!”

    皇帝瞟了桓典一眼,对这个回答并不如何满意,于是没有吭声,只听桓典接着又说道:“御史台一旦监察上下,必然权重,而宪台又位居外朝,与禁中交通不便,不易时时为陛下所制。愚臣浅见,不妨另设一职,以沟通宪台,直达天听。”

    “另设一职……”皇帝沉吟道,至此,他也觉得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假意思量一番后,沉吟答道:“我看也无需新设,尚书台同为‘三台’,又有‘中台’之称,沟通中外。自订立、明确各部职权以来,权责明晰,各有所重。若论起监宪台之政,以为督查之任,我看刑部就可以。”

    刑部的前身就是二千石曹,掌管司法诉讼等事务,改为刑部以后,其司法诉讼的权力被移交给廷尉,只有一个对重大案件最后审理和复核的权力。这个职权虽然关键,且凌驾于廷尉之上,但跟执掌财货审计的度支部、考核官吏绩效的吏部比起来,这个权力未免太小。

    朝廷的权力轨迹自皇帝亲政以来,便有着向九卿等部门分散具体政务的执行权、向尚书台转移督查施政的监察权、以及向承明殿集中大政国策的决策权的趋势。

    如今按皇帝的意思,刑部今后要负责在宏观上指导、协调、督管御史台、廷尉等相关部门依法开展工作。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职权,但表述越笼统,其可操作的权力范围就越大。

    桓典是个慎思笃行的人,对皇帝有意识的将行政权力一分为三、使朝廷各部门的职权更加明晰的用意当然十分清楚。皇帝早先话里也做过许多暗示,如今说起来,不仅是要他同意,还需要他身后站着的关东士人、杨氏等人对刑部新职权的赞成,并在彼等麾下的御史台权力大增以后还能受到皇帝的掌控。

    皇帝关注着桓典脸上神色的变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御史中丞及侍御史等官,执宪中司,内掌兰台,纠察百寮。但彼等终归少府辖下,如今尚书台与谒者台皆已分离自立,御史台位置重要,也当如此。”

    桓典神色一动,板着的脸终于有所松动,他拜道:“陛下睿鉴。”

    “监御史的事情,且以督促派粮赈济之名,选调廉洁能干的御史发往司隶各郡。等水到渠成,再上疏议论,定成制度。”皇帝缓缓说道。

第二百五十一章 饥时理会

    “东边遣使去赈济,西边遣使去赈济,只讨得逐州几个紫绫册子来。”【朱子语类卷一零六】

    在历次改制之后,执掌监察大权的御史台已沦为少府的一个下属机构,御史台职权与地位的大幅缩水,再加上此起彼伏的宦官、外戚、士人争权,吏治败坏,也与御史台难作为有关。而御史台这柄利器的削弱,与其说是历代皇帝的有意无视、倒不如说是各方忽视的结果。

    如今御史台重新被皇帝分离出来作为一个独立的实权部门,其上又有总司御史台、廷尉等刑狱司法等官员的刑部,显然是要对吏治给予制度上的保障。

    待桓典走出石渠阁后不久,皇帝的草诏很快就发到了承明殿、尚书台等处,先是将秩千石的御史中丞增为二千石,使御史台正式分离自立,又诏使桓典选派侍御史分赴关中各地郡县,调查各地旱情、督促钱粮发放。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关中的气候也愈发的炎热,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等郡接连出现了不小的灾情,时或有邻村百姓传来争水械斗的事故。谷价也每日飙升,由一开始的百十钱上涨到数千钱、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万钱一石谷。这种谷还是那种尚未完成脱粒的,等百姓买回家脱粒去麸以后,重量还要下降。

    “现在外间的谷价一石值多少钱?”长安令王凌冒着满头的汗从后厢走进,随手从一旁的婢女手中接过葛布,往额头与两鬓随便擦了擦,拿在手心。

    长安北部尉秦谊在一旁从王凌手上接过葛布,躬身说道:“听长安市长于东西市里的算筹,城内的谷价已经是一石四千钱,京兆尹治下其余诸县都有五六千钱之多。”

    “稻谷尚且如此,那豆麦呢?”王凌摆手支开了婢女,单独邀秦谊入座就谈,说道:“关中推行种稻不久,垦田不足,量少价高倒也说得过去,但豆麦粟粱等物却是百姓主食,去岁乃丰稔之年,于今若是再高,可就是有妖异了。”

    秦谊闻言,小心的觑了眼四周,轻轻地说道:“如明府所言,长安豆麦已至一石二千钱。黎庶手中没有五铢大钱,只好拿董卓当年铸的小钱去换,可从官府换来的大钱又买不起足够的粮食。那些黎庶没有法子,不知是谁想了个主意,索性不换大钱,直接拿小钱去讨买粮食,这会子东西市里都乱成一团,长安市长几次劝我过去安抚……”

    在汉代,类似于长安、雒阳等大城重镇,皆设市里以供居民商贸,以‘市长’、‘市令’治理其政。长安市长掌长安城东西诸市里的治安、商税及铨衡量度等事,并不同于现今的市长。其下有丞,皆为通明法的士人所补任,直接归属京兆尹管辖,而与长安令互不统属。

    所以身为长安令的王凌按理是做不得声的,但他此时却多了句嘴:“我记得长安市丞李义,还挂着平准监的职权?有每个十日便将市里讯息上呈平准监?”

    “唯。”秦谊点头答道,这两年来他跟在王凌身边也熟悉了许多事,想事办事的方法也比以前要老道:“长安市丞看似位居市长之下,其实直属平准监,可随时通达天听,位置何其重要。京兆旱情严重,而郡府迟迟不许发放赈济,致使粮价飞涨,黎庶倾尽家产买来几斗米,才吃几天就没了。京畿都是如此,更别说其他地方了,这李义不可能不将此事上呈国家。”

    “你这是在提醒我留意?”王凌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颔下特意蓄着的胡须,二十二岁的他为了保持威严、不使上下人等看轻,只好将自己打扮得像是三十岁的模样:“京兆的谷价在上个月才几百钱,一朝涨了十倍,就算没有平准监,国家也不会不知道,此刻多半是记在心里,不消多时便会拿来发作。”

    秦谊心里本来是清楚的,这两天京兆尹胡邈借口京兆尚未出现灾民、朝廷又无具体的抑价诏书,不肯贸然开仓放粮。如今听了这话,他却是糊涂了,胡邈办事能力虽然一般,但心思谲诈,算计起利弊来很有一套,如今他眼皮子底下就有一个平准监,如何会看不出这么做的凶险呢?

    “巨利在前,谁人会不动心?纵有千万风险,只要心存‘法不责众’的侥幸万分之意,便会有人铤而走险。”王凌似乎看出秦谊的心思,沉着的说道:“谷价沸腾,黎庶无有钱财,只好卖田求活,而这时谁又肯高价收田?最后得利是谁、府君胡公迟迟不肯开仓赈济又是为何,你难道还不明白?”

    趁着荒年高价售粮、低价买田,这是全天下所有的地主豪强几乎都会做的事情,也是土地兼并的基本流程。秦谊父亲一代也曾出身农家,自然知道在荒年灾年的时候,各家大户都会大捞特捞。有时候就连官府也管控不住,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彼等到底是乡里大族,不敢侵犯,何况这又是长安京畿,与朝中公卿关系匪浅,府君胡公又如何敢拦?”王凌家中本也是太原大族,然而在王允死后逐渐走向了下坡路,家世不复以往。他又是清正的性子,此时鄙夷的哼了一声,轻笑着说道。

    “可是国家乃至朝廷诸公,想必都已知此事,胡公再如何也不会甘冒这个风险。”秦谊在王凌鼓励的眼神下细细思索了片刻,脱口道:“莫非是胡公也有刻意纵容、借故惩治之心?”

    秦谊本是吕布军中的帐下吏,略习军阵、粗通文墨,辗转调入王凌属下,一直以来虽说是兢兢业业、勤于职守,但在许多方面仍旧差人一等。如今见他在自己的培养下逐渐有了分析时局的能力,王凌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说道:“单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放心将你举荐外用了。”

    他刚一老气横秋的对年长与他的秦谊说完,秦谊尚未来得及继续追问详情,门外忽然走来一名小吏,站在门边说道:“禀明府,朝廷派了侍御史进驻郡府,说要督办赈粮事务,胡府君托在下请明府过去。”

    “来了。”王凌拍着扶手站起身,走到一头雾水的秦谊身边,小声说道:“你跟我去一趟,从旁再多学着些,京兆尹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第二百五十二章 孰以显廉

    “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很毋求胜,分毋求多。”【礼记曲礼上】

    京兆尹胡邈是地道的凉州人,能从边陲小郡一路爬到现今这个二千石的位置上,运气是一方面,其独运的机心又是另一方面。作为董承的心腹,又是奉朝请、可以在常朝上站位的京畿首长,胡邈并不怕本地那些豪强给他施加的压力。

    其实在经过两年前那次清丈上林的事件后,三辅等地的豪强们早被收拾过一顿了。只是随着这两年相安无事、又有旱灾的暴利当前,一时许多放松了戒备的豪强便经受不住诱惑,打算与胡邈合作,拒不出粮,哄抬谷价、打压田价。趁朝廷及时开仓之前,向受灾黎庶贩卖米豆、兼并田地。

    他们以为自己给的利益足够多,能让胡邈行文京兆各县、尤其是针对不像最初那样受皇帝重视的长安令王凌,对他们的举动大开方便之门。可却不知胡邈在虚与委蛇的背后,与王凌一样,都抱着相同的一份算计。

    大热的天,胡邈躲在衙署阴凉地摇着扇,一边纳凉一边慢悠悠的说道:“京兆的谷价涨的高,其余的地方呢?有了京兆做表率,其余的都是纷纷效仿吧?”

    在胡邈的身边摆着一副矮木几,上面摆着凉浸浸的一壶冰镇冷酒,寒气缓缓在青铜雀壶上沉降,器身沾着水珠,像是刚从极深的井水里捞上来。矮几的另一边同样摆着蔺席,一个清瘦的文士坐在一侧,他两鬓早已流出豆大的汗,正小口小口的啜饮着冰凉的酒水,看样子不像是解渴、而像是在借此消火。

    听了胡邈的话,这位满头大汗、急需解暑的文士不带丝毫留恋的放下了酒盏,规规矩矩的回应道:“如府君所料,京兆如此,关中等地如何会不闹?只是左冯翊去岁才经受一场动荡,当地豪强战兢、左冯翊种公为人清正,所以其地谷价虽有增加,但还未到黎庶坚持不住、卖地求活的地步。至于右扶风……”

    “左冯翊的那帮豪强被朝廷前后杀了两次,敢犯事的早就死了,这会子有种拂在哪里镇着,又有游氏、徐氏这一帮人从旁帮衬着,决计闹不起来!等朝廷调度粮秣、督促赈济的诏旨下来了,左冯翊的民情也就结了。”胡邈把手一挥,手中的扇子随着他的动作摇出一阵清风,他指了指桌上的酒盏,很有气度的对身边这个自制力极强、很少表现得为物欲左右的文士说道:“酸梅汤坏牙,倒不如酒水清冽,梦符可多喝些。”

    这人正是京兆丞左灵,青州人士,早年以郎中的身份随朝廷迁都长安。其人与现今尚书仆射吴硕一样,都善于结交权贵、趋炎附势,但他却饶有手段,在各方势力面前都能说得上话,办事又克制,从未行差踏错。是故虽然如今的地位不如吴硕,但其风评与在朝臣之间的人脉却远胜于彼。

    此刻左灵淡淡的往几上酒盏瞥去一眼,眼底流过一丝渴望,却不曾伸手去动,反而慢悠悠的将适才被打断的话重新接上:“至于右扶风的民情,与左冯翊犹如天壤,我听说该处的谷价难抑,几度涨至数万钱一石谷。黎庶卖田鬻子,几有逃荒流离者,郡府不能制。”

    胡邈听了这话,眼珠一转,冷言冷语的嘲讽道:“右扶风傅睿不是治烦理剧的一把好手么?孝灵皇帝时还做过代郡太守来着,入仕比我还早,怎么如今连一个灾民都管不好?还‘谷价难抑’?”

    左灵投其所好,跟着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思索着说道:“许是抱着与胡公一样的心思,想先故意纵容,而后施以雷霆?毕竟如今远的不说,单是三辅境内的变动,哪怕是草木折伏、风动霜降,居于深宫里的国家也能犹如耳听目见,了然于掌中之纹。三辅物价沸腾,黎庶生计无着,国家如何会不知道?若是已谋而后定,我等地方干员,自然要领悟上意,分君之忧。”

    胡邈、种拂等人无不是人精,自然从皇帝长时间对物价飞涨而视若无睹的举动中,看出些许端倪。他们也有自己的打算,如若皇帝真的被下人蒙蔽,那这笔与地方豪强交往的‘生意’就可做可不做;如若皇帝在欲擒故纵,想借此杀一批人俘获底层民心,那他们不仅能干干净净的把自己摘出来,还能为君分忧、充当铲除哄抬物价的奸商的先锋。

    这是一个互相默契不言的过程,胡邈与董承早在以前就商议过,在如今董承的权势与恩宠逐渐被赵温分走的情况下,先要做的就是借由蜀士入朝等事,最好让赵温引起皇帝猜疑。然后再利用当前这件事,在皇帝跟前立下一功,再现当年清丈上林的赫赫功绩以证明董承一系仍旧能为皇帝做牛做马。

    所以胡邈与董承、董凤等人绸缪了数月,早已布置完全,以至于如今在气定神闲的同时、还能随口点评同级的右扶风傅睿:“但傅睿可做的不干净,一介郡守,连‘物价’都抑不住?也亏得他北地傅氏颇受陛下厚遇恩待,不然这一次非但做不好、反而还会被人拖进去。”

    “扶风高门林立,豪族众多,饶是傅公出身显赫,一时也不好强压。”左灵脸色有些古怪的为傅睿辩解了几句,复又问道:“但即便是有人最后要拿他同罪,以陛下对壮节侯的激赏追恩,说不得会……”

    “不会了。”见左灵毫不知情,胡邈立即解释道:“若是他被人拖下了水,陛下若是偏心,又有何公允可言?又如何处置其他同罪者?”说罢,他又顿了顿,似乎有话悬在嗓子里不知该不该说给左灵这个心思深沉的人听。

    但左灵仍一副诚恳受教的样子看着他,让胡邈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此外,我从董公哪里听见些许风声……这桩事情,说不得能为我等看个风向。”

第二百五十三章 简举平当

    “自非察访善恶,明加贬赏,将何以黜彼贪怠,陟此清勤也。”【魏书列传第三】

    “风向?”左灵头一次从胡邈口中听到这个名词的新用法,他知道这想必是胡邈常在太尉董承身边、而董承又时常靠近皇帝的缘故。所以辗转从皇帝口中听来的新词,逐渐流传开去,左灵已经见怪不见了。此刻因其他注意的,却是胡邈口中的那番话,他进一步问道:“难道说……北地傅氏已经不受圣眷了?”

    胡邈刚想说话,转而醒悟过来,一口断定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接着,胡邈又说道:“是非皆在帝心,我等为臣者还是少妄议得好。”

    尽管他反应的及时,但左灵还是从对方口中套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何况他最后那句话实在太欲盖弥彰了。

    皇帝疏离傅氏不知是何时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起初由董皇后告诉董承的时候,董承等人还不放在心上。认为如今吏部尚书傅巽、右扶风傅睿、秘书郎傅干人人身居要职、典司大权,其年轻一辈的傅允也在太学里小有才气,在旁人眼中这是一个如日中天的北地高门,丝毫看不出有何遭受冷遇的样子。

    直到这一次伐蜀之战,皇帝对有功之臣进行封赏的时候,董承才暗中窥出端倪:同为秘书监出身,监军谒者法正被拜为黄门侍郎、担任亲随,而沮县长傅干却仅被转为下辨长。如若皇帝仍对傅氏荣宠不减,即便傅干功劳不及法正,也不至于落得这点薄绩。

    胡邈心知在朝堂上的任何一个变化,都会事先在细微之处有所表征,等到事态开始闹大的时候,那才是一锤定音、无可悔改的终局。只是傅干那件事严格来讲,到底说明不了什么,所以董承与胡邈等人商议后都打算静观其变,借由这次傅睿在右扶风任上的失误来观望风向。

    看到左灵的神色,胡邈心中其实隐隐有了些悔意,尽管左灵目前是一个他信得过的人,但还远远不到让他接触这些机密的地步。他咳嗽了一声,将扇子放在矮几上,严肃的说道:“这几日朝廷将从御史台派侍御史下放关中各郡、督促赈济,可见朝廷已有了决断。在侍御史来之前,你且先替我出面向杜氏、王氏等豪强陈说,劝其趁早收手,也不怪我不提醒他们。”

    左灵讶然道:“怎么、御史台遣派御史的事情,朝廷不是还在争论么?听说司徒马公以为此举是朝廷不信地方大臣,容易使上下割裂,议论了几天终未见下文,如何突然就推行了?”

    他到底是不了解中枢的情况,还是要靠胡邈来解释道:“马公岂会不知此政断无寝废之理?之所以如此,无非是要多争些时日,好为底下那些人脱身功勋士族、累世贵戚,不仅傅睿惹不得,便是朝廷一时也不好妄动。不然,如何对得起国家‘善待英烈勋臣’的名头?”

    马日虽然为人清正,但扶风马氏瓜瓞绵绵数百年,人口蕃息,旁支近亲众多,总会有一批鼠目寸光的族人看不清形势、听不进告诫,自以为自家有个身为三公、位居宰辅的大臣,便可以在乡里胡作非为。彼等只知一荣俱荣,借着家世为非作歹;却不知一损俱损,自己惹下的祸事也会殃及全族的道理。

    面对一个人口繁盛的大家族,马日应付朝政尚且艰难,如何有余暇能管得住乡里亲族?对于彼等在扶风的所作所为,他即便知道、也管不住,只好视而不见,等到皇帝有意要查的时候,这才设法拖延时间,好让那些人趁早收手。皇帝也是没有将事态扩大化的意思,给了他们时间应对,换取监御史的顺利推行。

    左灵会意,也不停留,顾自下去代表胡邈召见京兆杜氏等一批与胡邈亲近的豪强,向他们传递最新的消息。

    杜骘亲切的握着左灵的手,热络的说道:“此等大事,多谢左公不忘相告!”

    左灵不敢小瞧这位淡出仕途的老者,虽然杜骘无甚才能,但他若是想要结交如今炽手可热的河东郡丞杜畿,还得靠对方来为他牵线搭桥。在任何时候,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总是没错的。左灵任由对方执着自己的手,淡淡笑道:“杜公说笑了,这一次关中大旱,黎庶少食,全赖各家出粮救济。于今朝廷已有明诏放粮、又有御史督查,在下担心生出误会,特请示府君,劝杜公早些明悟,莫要与朝廷夺这济民之‘恩’。”

    此等消息自然不会告诉所有人,不然消息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朝廷也会因为捉不到足够的替罪羊背锅而顺延牵连。杜骘精于此道,幸而他借由董凤,与胡邈有这一层关系在,不然朝廷外放御史的事情,他还要被瞒在鼓里。到时候消息灵通的人都跑了,自己却还不知情的在长安大肆高价卖粮、低价收地,那么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左公说的是,但无论如何,今日之恩,老夫必然是断不肯忘的。”杜骘知道消息的可贵,对左灵自然感激备至,心神安定之下,他转念又想到京兆的另外几家:“只是不知,韦氏、骆氏……?”

    左灵不动声色的放开了与杜骘握着的手,一边伸手示意与其步入庭下,缓缓说道:“杜公忘了?韦氏自有天恩,何须我等多言?而骆氏,料想彼等才人不乏,应是有自知者吧,我与彼等不甚熟稔,若是上赶着说了,反倒落了下乘。”

    京兆韦氏自打武都太守韦端屡立大功,受皇帝封赏以来,其权势水涨船高,隐隐有压过昔日与其平齐的杜氏、第五氏、金氏的风头。杜骘听了这话,知道韦氏肯定是有别的渠道能从容脱身了,于是心里略有吃味,知道听见另一个对头骆氏对此毫不知情,这才欣悦不少。

    显赫的高门大族可以凭借多年的关系网、或者官居中枢的族人等多种渠道来探知朝廷政策的风向,以借此抢占牟利的先机、并且能早于其他人及时收手,逃得一劫。其他豪强由于实力并不如马氏、杨氏,其所能得知的朝廷关键政策风向便会有滞后性,而势力越小,滞后性就会愈加严重,所受到的波及也就越大。

    所以那些底层的小豪强要么就随时观望大族的动静,与之同进退,要么就想法设法与官府、权贵打好交道。若是什么都没有的小豪强,等到他们知道朝廷要派遣御史下发地方监督开仓放粮等一系列赈济的时候,御史早已经到郡府门口了。

    派往各郡的侍御史无不是御史中丞桓典精挑细选,而放在京兆的尤为重中之重,这一次来到京兆的侍御史,来自并州太原,名唤侯汶。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过如是

    “遇有水旱疾疫,则开仓廪,悉府库以赈之。”【治平篇】

    侯汶相貌堂堂,既是出身太原侯氏,但因为平日里表现的颇为清正耿直,为同侪所敬重。几次风波下来,虽然不曾晋升为官,倒是安然无恙、保全禄位。

    胡邈是听过对方大名的,知道他讲清高,所以怕被对方看轻、也没备什么薄礼,径直下阶出门,以寻常的流程将侯汶迎至正堂。

    宾主落座,胡邈又一边指使人去请长安令王凌,一边打算在王凌来之前,二人先做一番寒暄,互相摸个底:“长安百姓苦旱久矣,盼朝廷赈济如盼甘霖。御史奉诏督粮,正可见国家拳拳爱民之心、可解此方百姓忧难。”

    侯汶拧着两道好看的长眉,脸色发青,阴阳怪气的说道:“京兆尹自然是晓得分寸的人,长安百姓还得靠你这个本地守令来解,我不过一区区六百石,可不敢越俎代庖。”

    胡邈眉头一皱,心中暗道莫非是自己与董承相善的缘故,所以不为侯汶这些士人所喜?但如此关头,他还摆这副作态,倒显得有些不顾大局,与传闻中的声名不甚相符了。

    这般想着,胡邈声音也有些生硬了,他回敬道:“侍御史监察不轨,柱下此番前来是肩负王命,奉诏持斧,岂有袖手无为的道理?还请柱下三思。”

    侍御史在周代的时候被称为柱下史,因而胡邈有此一说。

    侯汶本就不悦,他在御史台过了好些年清贫的日子,起先在王允麾下,要保持一个清廉的形象,故不敢造次;后来又在刚正的桓典手下,愈加不敢有什么非分之举。如今好不容易讨来外任的机会,如若能趁着职务之便,多赚些好处,又何乐不为?倒是这个胡邈不开眼,一点‘意思’都没有,也不知朝野对他‘善交际’的风评是怎么来的。

    当下,他用冷冷的声音回道:“我确实是肩负王命,长安黎庶家中无粮,毁家难买一斛粟,这些朝廷都看在眼里。来之前我已奉有诏令,京兆不同他郡,此次开仓赈济,由太仓令与我一同处置。太仓的谷麦有太仓令王绛调派,王君办事谨慎有度,我不好干涉。至于京兆的仓廪,就得劳烦胡府君了。”

    “不敢,不敢。”胡邈一直紧蹙着眉头听着,此时方才舒展了几分,笑着说道:“我已想好安排,等明日时在东西市里开设店铺,低价售粮、另外在城门处搭建粥棚,为为饥人作糜粥。御史届时与我同去监验,督促放粮,如何?”

    “胡府君。”侯汶没有答话,反倒屈指叩了叩桌案,很有一分审讯的模样:“朝廷若就此为止,那城中这帮哄抬谷价的豪商大贾可还查办?若是就此放之不理,他们赚足拿够,得不到教训,下一次还会再效今日做法。只是这民心,可就再也回不来了啊。”

    胡邈愣怔了下,答道:“豪商哄抬物价,这件事我早有耳闻,近日正准备遣吏处置。”

    侯汶单握一拳,放置案上,冷笑道:“可我听说长安有几家豪商大贾与府君关系匪浅,这一次公然抬价,官府在我来前却迟迟不见处置,诚然可疑啊。”

    “府君,长安令来了。”门亭长忽然走了过来,在檐下说道。

    胡邈有些羞恼,他冲门亭长摆了下手,表示先不急着带王凌入内。而后趁着此间无有他人,沉声问向对方,要把这事弄清楚不可:“御史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自诩做的干净,没有证据,但御史风闻奏事,若是就此劾奏他,胡邈也会惹来一身麻烦。但对方看上去没有任何要将此事上奏的意思,胡邈逐渐习惯了对方与传闻中不符的做派、甚至隐隐有些熟悉,这种拿着把柄要挟对方的做法,不正是说明自己也是有取所需么?

    侯汶笑了一声,终于图穷匕见:“太仓的米粮大半要作军用,用一分米粮,日后朝廷用兵就少一分米粮。而京兆仓廪则不同,此次赈济,我想还是要以京兆为主。那些豪商囤积居奇,其间或有亲疏,只要府君秉持公义,谁还敢说什么是非?至于京兆的赈济,不妨就由在下来督管好了。”

    原来是看别人赚够了,自己心里头不忿,也想趁机捞上一笔?

    胡邈心中讥笑连连,他此前刻意打听过侯汶的家世,虽是出身太原侯氏,但家道中落,自小贫困,因为曾将唯一的米粥给母亲吃而为乡人称善,由此被太原名士郭泰看重,与郡府推举为孝廉。这样一个自小过惯了民间疾苦的士人,入仕之后只会走两条路,而侯汶显然是走了人们最常走的那一条。

    他明知故问道:“御史说的是!只是京兆仓廪储粮并不多,不然朝廷也不会再让太仓调配,若让京兆一力承担,总得有个万全的法子才行。”

    “这不难办。”侯汶心里早就有了计划,他收回放在桌案上的手,两手叠放腹间,一派文士风度:“煮粥的时候米豆参半,黎庶只要不饿着,又有不劳而得的粥糜,便不会有事。等府君处置了长安豪商,清查家财,再用彼等家中余粮,补此间之虚好了。”

    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看来侯汶虽有贪念,但也不至于罔顾黎庶生死。只要胡邈‘及时’将豪商查抄,有了彼等家中的余粮,自然能将赈济的标准恢复到正常水平,而在此前的这段时间,侯汶便可从中获利。

    胡邈听了这话,心里很不以为然,但面上仍赔笑道:“这倒不枉是一个好办法,只是平准监……”

    “京兆仓廪不足,朝廷如何会不知道?如此大事,我等又岂会刻意贪墨,平准监若是要查,便让他查就是了。”侯汶断然喝道。

    “喏。”胡邈心里暗觉不妥,想了想说道:“既如此,我这便使仓曹将仓廪印钥托付给御史,万望御史能救我生民。”说着,他便向外间候命的门亭长使了个眼色,门亭长会意,立即走了出去。胡邈这才点了点头,继续安排道:“长安令王郎熟知政务,素有‘小王公’之称,此次赈济,不妨让他从旁协助。”

    侯汶听到王凌的名字,神色一动,不知如何便答应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兴平仓米

    “天子布德行惠,命有司发仓廪,赐贫穷,振乏绝。”【礼记月令】

    长安城阳光明媚,黛色的瓦片上似乎都照耀着一层金光,就连影子都淡了许多,即便是树荫下也闷热得将近窒息。

    作为数万百姓生产生活的都会,不乏有沟渠小河从城外汇入未央宫沧池、又从其中流出,贯穿全城。沟通护城河、连接漕渠、向北汇入渭河。其中有条沟渠,是当年孝哀皇帝使人构筑的,用途是引水穿长安城,注于太仓,以省转输之费。

    当年的太仓既有环绕沟渠以防星火、又有广地深仓以储粮谷。中兴之前,长安太仓是朝廷重要仓储;中兴之后,长安太仓依然是朝廷应对西羌战事的粮食储备之地。

    朝廷迁都以来,这个位于武库之南、安门大街以西的古老太仓再度修葺扩建、不断存储粮谷,使其由原本的战区屯粮仓库,再度成为当年首屈一指的粮仓。

    即便是烈日炎炎,在太仓附近可以用以行船的沟渠边上,站在原地翘首盼望的几个人吹着水上拂来的凉风,身体丝毫不觉得有多热。与之相反的是,他们的心里却是格外焦躁不安。

    “如何?来了没有?”一个头发黑白相间的中年男人在堤上庑廊来回踱着步子,他穿着一身鲜红的朝服,头戴梁冠,腰上系着条黑色绶带,绶带穿着的是一块小巧的铜质鼻钮官印,象征着主人六百石的身份。

    几条小船停靠在漕渠边上,堤上还有三四十个吏员跟在中年男人身边。

    此人正是大司农刘和属下劝农、平准、导官等‘五令’之一,太仓令王绛。

    他话音未落,便见到远处沟渠上缓缓行来几只扁舟,打头撑来的舟上除了船夫,还一前一后的站着两个年轻人。

    王绛忙一步走到阳光底下,在渠堤边伸头去看,只见微风阵阵,站在最前的那人穿着跟王绛类似的衣冠,全身上下无任何配饰,显得儒雅质朴。那人的衣袂随风而动,一只黑绶铜印在腰间若隐若现,那枚铜质官印在阳光下反射出熠熠金辉。王绛看他举重若轻的态度,一时竟产生了某种错觉,以为对方戴的不是一块六百石的铜印,而是执掌天下财货的钥匙。

    眼见船将要靠岸,王绛不由自主的沿着石阶走下,刚到水边,船上那人便受宠若惊的跳了下来,连忙拱手道:“王公实在是折煞晚辈了!”

    “麋君!”王绛亲切的称呼道,他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此刻也顾不上寒暄,径直说道:“我可是盼了你好些日子!”

    同为大司农属下的均输令麋竺闻言笑了一下,他说话仍是一种从容平淡的语调:“不敢、不敢!”他客气了说了几句,而后恰到好处的转过身介绍跟他随行的另一人:“这位是平准丞鲍出,贾公仍在孝期未归,平准监的职务皆由其人代理。此番陛下有言,说是‘官府放粮、各行其政,难收统筹之效’,故而特使平准、均输、太仓三监通力合作,联手平抑物价。”

    “未有明诏?”王绛细心的发现了麋竺话语中的不寻常。

    “若有明诏,易为关中豪商所探知,此事就当出其不意。”麋竺显然是身负王命而来,一言一行都直接流露出皇帝的意图,说话也带有一点斩钉截铁:“陛下说了,要把这次平抑谷价当做一场仗来排兵布阵,彼等豪商不仁不义,此次绝非是让彼等畏威而退,而是要一举荡清这些宵小,以警示后人,收拾民心!”

    麋竺难得说这么重的话,王绛倒是愣怔了一下,心知这烈日之下不是说话的地方,遂伸手示意麋竺移步。麋竺客气的推辞了一会,与王绛二人并肩走上石阶,至于平准丞鲍出,王绛自始至终都未曾认真看过他一眼。尽管鲍出有着杀贼救母的孝烈之名,但平准监刺奸窥探的职权,还是让王绛这个纯粹的士人有些发自本能的不喜。

    鲍出面色不改,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用右手习惯性的往腰间拍了拍,那把皮质黯淡的剑鞘被拍出‘啪啪’的声响。这仿佛让他心下安定了稍许,而后便抬腿跟在麋竺等人后头,往太仓走去。

    “关中之重,其在京兆、京兆之重,其在长安。”既然是身负皇帝所托,王绛便处处表示以麋竺为主的自觉,何况麋竺的身份非同一般,与卫将军王斌有姻亲、就相当于是皇帝的亲信,王绛自然不敢怠慢。麋竺客套一番后也不做推辞,他没有选择去王绛办公的官署里说话,而是请王绛带他与鲍出来到此处最大的一间粮窖内。

    这座仓库是数十间仓房组成,由于他历史悠久,是从前朝便沿用下来的老仓窖、其储藏空间与条件又足够大,是故被皇帝赐名‘兴平’仓。兴平仓从外表上看只是几座规制普通的大屋,走到里面,除了一座高大的锥形土山,以及四周零散摆放着一堆粮谷以外,什么都没有。

    麋竺在东海时经手财货无数,在这座号称太仓最大的兴平仓内,他仅是状若无意的扫了一眼,便粗略算出这库房中存放的粮食不过六七千石。光是这么点数字,实在有负‘兴平’之名,但麋竺毫不意外,反而胸有成竹的在王绛的带引下往正中走去,一边走,一边顺着前面的话继续说道:“是故,只要长安物价平抑,关中这潭水便再无波澜,这场仗”

    他忽然在一处停了下来,慢悠悠的侧过身,面对着王绛、鲍出等人,很笃定的说道:“朝廷就赢定了。”

    王绛沉声应道:“麋君说的在理,关中物价关乎黎庶生计,仅凭官府赈济尚不足应付,还得仰赖太仓才是。”

    麋竺平视着眼前隆起的锥形黄土,听了这话,略微动了些许神色,却没有应答。一旁沉默的鲍出像是终于找寻到自己说话的份了,铿锵有力的说道:“赈济是官府的事,朝廷已遣派侍御史分赴各郡,不消太仓出面。于今之计,太仓要做的是配合打击商贾,平准均输!”

    王绛眉头一皱,不禁朝鲍出看了一眼,见对方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似得,转而看向麋竺:“这也是国家的意思?”

    “赈济灾民、平抑物价,各行其是,如此方能得统筹之效。”见对方问话了,麋竺无法回避,只好温和的说道:“王公莫不信我?”

    这么大的是,王绛自然是信对方不会弄虚作假,长期以来,他一直都是个边缘人物。能坐到太仓令的位置上,全靠的是他多年来办事踏实稳重、不参与是非。既然有麋竺敢于承担,王绛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绕过了这个话题,伸手指了指跟前这方既宽且长、像是坟墓封土堆一样的土山说道:“这里藏有二十万石麦粟,皆以麦糠、干土、草席等物混杂掩埋。我这些天让人将上面的杂物都清理了些,就等麋君带王命来了,方可动土开仓。”

    “太仓中还有多少类同此仓?”麋君简单观察了一番封土,确定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后,开口问道。

第二百五十六章 暑伤三伏

    “上无纤云,下无微风。扶桑其增焚,天气晔其南升。。”【大暑赋】

    要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首先就得知己知彼,王绛心里有数,正准备开口回答,却见外面急冲冲的跑来几个人。三人定睛一看,原来是王绛的属下太仓丞,那人对王绛、麋竺等人深深一揖,匆匆言道:“不好了,安门外出人命了!”

    王绛等人吓了一跳,太仓就在安门附近,而最近长安令王凌正与侍御史侯汶在城内外搭棚施粥,导致城门附近聚集了许多没饭吃的灾民。此次若是安门附近生了民乱,太仓将会是首当其冲,王绛越想越是心惊胆战,连声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如何会出了人命?”

    “那些流民饿疯了,听不进劝导,见着有粥吃就都冲上去抢,等抢到了一碗粥又嫌粥水寡淡。几个狠得砸碗闹了起来,城门候带人赶去喝止,两边人就打了起来,有四五个流民不知是被打死还是被踩死,尸体就那么倒在地上。”太仓丞也是碰巧听到安门哪里的动静,前去看了几眼实况,一副后怕的样子:“如今灾民越聚越多,若不赶紧制止,恐怕要出大事!”

    见对方担心受怕的样子,王绛一时也没了主见,慌然道:“快、快去寻北部尉!”

    此刻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秦谊,这让麋竺感到有些奇异,忍不住看了王绛一眼。心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不假思索的喝止道:“一个小小的北部尉,寻他管什么用!”

    王绛一时语塞,紧闭着嘴唇,灰黑色的胡须不住地抖动着,两眼紧盯着麋竺,只盼对方能拿个主意来。麋竺这时还算冷静,他们家当年没少在灾年的时候施舍灾民,这种分粥不均的事情他在东海国的时候就见得多了。只是那个时候关东正处多事之秋、流民中未尝没有掺杂着图谋不轨的奸人,而如今在关中安定情况下,却偏是重蹈往昔故事。

    麋竺忍不住嘀咕了一声:“真是事出反常……”说着便对早已手扶剑柄待命的鲍出吩咐道:“去找城门校尉,请伏公来安抚局面。再知会执金吾司马公,请他整顿缇骑,预备不测!”

    安门外的一场骚乱规模不大,甚至用不着等到执金吾司马防出手,很快就被城门校尉伏完镇压了下去。虽然之后的形势仍旧保持安稳,但这件事依然给朝廷君臣敲响了警钟。

    等到翌日中午,皇帝在清凉殿刚用完一碗清粥盐菜,廷尉法衍就一边咳着一边来到殿下请见。在殿中,他把昨日抓获的闹事黔首的供词简明扼要的对皇帝说了一遍,原来这伙流民大抵来自长安附近的杜陵、霸陵,背后也没什么人指使,就是所在县邑出于种种原因不肯发粮赈济,又听说长安有粥棚,这才成群搭伙,结伴而来。

    那天正好气候炎热,带头的几个人又是长途跋涉,饥渴难耐,心里早就有了一团燥火。等到了安门外见到施舍的粥水与预期形成了极大落差,烦躁气恼的情绪一下子如滚水沸腾起来,这才酿成那场骚乱。

    一听说此时发于偶然,皇帝挑了挑眉,继续问道:“那昨日死的是守城的兵士还是流民?”

    法衍这几日总觉得喉头干燥,像是旱了多年的地,灌多少水都不管用。又像是有块老痰,卡在喉头不上不下,让人难受至极,照平日他得咳上好一会才能消停。但此番在御前,他不敢失礼,只好费了全身的劲,方才将咳嗽的**给生生压了下去:“死了四个,全是被踩死的流民,还有一个以为是死了,其实是被踩断了腿,这才倒在地上。”

    看皇帝面色不虞,法衍又补充了一句,说道:“昨日查探时,确实是当场死了四人。但后来又死了一个城门兵,他是被人推搡、半边身倒进一釜滚粥里,皮肉被烫得不成样子,熬到半夜里就死了。”

    然后,法衍接着又向皇帝说了一遍原委。

    “民生多艰呐!”皇帝这才叹了一声,他看到法衍想咳嗽又不敢,憋得脸色涨红,于是很体贴的说道:“暑热易病,法公身子不甚康健,要多当心才是。好在我近来常让太官将绿豆熬制成汤,身燥心热时喝一碗,可解暑热烦渴。穆顺,去带廷尉到偏殿休息,再使人去一趟承明殿。”

    皇帝喜欢琢磨饮食,以满足口舌之欲,这两年光是从宫中流传出去的新式食品就层出不穷,更别说专司御膳的太官署内不断更新、增厚的食谱了。

    法衍知道皇帝是怕他在御前喝不下去,感激的谢了恩,这才小声咳嗽着走出殿去。

    小黄门穆顺将法衍送到偏殿之后很快又走了回来,作为此时站在平准监背后的掌权人,他安静的站在皇帝身边,等着皇帝发问。

    “各处的情形,你虽隔三岔五的报一次,但前前后后也不成个条理。”皇帝身体往后一靠,仰面望着屋顶榫卯斗拱的横梁,轻声说道:“于今你再完完全全的报一次吧,不光是物价,还有那些派下去的侍御史。”

    “谨诺。”穆顺答应了一声,便弯着身子,在皇帝身边一五一十的把平准监探得的情况都说了起来。

    皇帝就这么靠在凭几上听穆顺说了半天话,忽然回过神来,面露疑色:“赵公他们为何还不过来?”

    穆顺也是有些惊异,按理说承明殿与清凉殿相隔并不远,就算是走也该走到了,何况这些天气候酷热,皇帝怕马日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臣被晒到,特意准他们可以在宫中乘车出行。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却是让人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不等皇帝吩咐,穆顺便自觉的走到门口,还未招人过来问,穆顺的亲信、负责传召宣诏的内谒者令李坚便急匆匆的赶过来禀报,说是尚书令杨瓒从承明殿里走出来,刚说一句‘这地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然后就晕过去了。在场的司徒马日、司空赵温等人都被吓了一跳,承明殿里乱成一团,忙了好一阵后,马日等人这才过来,就在殿外等候召见。

    听到杨瓒一直待在阴凉的承明殿内,刚一出来见到太阳就昏倒,皇帝就知道这是中暑的征兆。杨瓒今年也有五十多岁,何况此刻又是午后最炎热的时候。他一下子挺直了身子,连忙挥手让人去请马日入内,等众人到了以后,不待行礼,便着急的问道:“太医令是如何说的?”

    “臣代尚书令谢陛下牵念之恩。”司徒马日稽首说道:“太医令说是‘伤暑’,需要静养。”

第二百五十七章 孰有斯难

    “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论语季氏】

    尚书令杨瓒中暑昏倒的实在突然,皇帝看上去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尚书令既然身子不好,就让他放下手头上的事,暂且在家休养吧。这些时日确实是事务繁多,劳累诸公了,还望诸公多爱惜身体、努力加餐才是。切莫因案牍劳形,致使朝廷失却练达之干才。”

    听着皇帝关心的话语,马日等人皆唯唯应下。

    今夏的大旱如大火燎原、愈演愈烈,即便是在通风解暑的清凉殿里,皇帝也是忍不住常常让穆顺为他揩拭额头的汗水。这一次安门民乱,很难说背后有无推手,或许是要干扰朝廷赈济的大事、或许是想引开朝廷放在某事上的注意力。

    等到好言宽慰了一干大臣之后,皇帝又派人将偏殿里的法衍再度召来,虽然他早已知道事情原委,但如今当着马日等一干人等的面,还是得按例行事。

    听面色稍有缓和的法衍将事件一字一句的复述完,皇帝开口说道:“流民争抢哄闹,堂堂京畿之地,竟闹出这等事来!而且还是眼下这个时候,绝不容等闲视之,诸公既已知悉原委,不妨都各抒己见吧。”

    这时首先坐不住的是太尉董承,他先声夺人:“流民哄抢粥棚、踩踏致死数人,那就不该是流民,而是暴徒。此事,臣以为当着刑部、廷尉依律处置。”

    “太尉说的是。”尚书仆射吴硕接口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永远附于董承骥尾:“长安有陛下之南北禁军所在,彼等流民虽成不了事,但终教人烦扰。而况此时若不严办,其他流民见了,便会轻罪行恶,届时又还有谁仍遵从赈济的规矩?”

    此事若要严办,京兆尹胡邈将会是首当其冲,而胡邈事先又与督粮的侍御史侯汶有过分工,由侯汶负责赈济等事这是二人对朝廷上疏确认过了的。所以吴硕此番看似大公无私,要查办胡邈,实际上却是在针对侯汶。

    按照人情脉络,侯汶是属于已故的司徒王允、关东士人这一派别。如今御史中丞桓典手绾大权,职权范围又涉及到多方利害,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盼着出错。

    侍中、平尚书事杨琦心里有些着急,毕竟在他看来,于公于私,这件事都貌似与侯汶没半点关系:“臣以为不可,此事看似是由施粥不均而起,实则是因流民远道而来、又以气候之故,心中怨气早结……”

    他本想借机指责一番京兆尹胡邈治安不力,但想想又觉不妥,这么做容易将责任推来推去,推诿到长安令王凌的头上。在尚且还摸不清皇帝对王凌究竟抱有何等态度的情况下,杨琦自觉还是少说几句、集中要点为妙:“据廷尉供词,彼等流民毫无谋反之心,仅一时心急而犯下罪愆。如今正属多事之秋,依臣之见,不妨宽大处理,以安民心。”

    吴硕不敢与杨琦争论,低着头老实的坐在一边,将局面交还给了董承这些真正的大臣。

    “如此轻易便宽赦彼等刁民。”董承自负权重,对杨琦、马日这些忠直老臣向来是敬而不畏,冷笑说道:“那朝廷的法度何在?眼下旱情每日愈炽,朝廷不借此树威,今后若是流民俱增,又该何以约束?”

    “太尉这话说的在理,有罪不可轻纵,不然置法度于何处?但杨公也说得不错,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皇帝有意在其中搅浑水,话里话外的点到这里,顿了一下。目光看向坐在杨琦附近的另一个侍中、平尚书事荀攸,目光如实质般凝了几分,又道:“荀君,你的高见呢?”

    一直缄默不言、静观局势的司徒马日与司空赵温立时有了反应,回过头看向身后那样貌清癯、目光有神的荀攸。

    荀攸苦笑了下,他才随军回朝不久,尚未厘清不在的这些时日朝廷内外的种种就遇到这等大事,让他一时缓不过神来。不说这两天雷厉风行般执行下去的‘御史临郡’,就说昨天下午发生的流民哄抢粥棚事件,他一听便赶紧此事非同一般,与秘书令荀悦商议了半夜,天将明时才安寝。

    在他看来,流民闹事是一场非常严重的事故,稍有处置不当就会留下祸机。皇帝定然是早有宽赦的想法,只是这话却不能直接提,而是要换个能让皇帝满意的方式。

    座中就算是善于揣摩圣意的赵温,也未必比荀攸还要清楚皇帝的本心,这是先天的才智所决定的,而不是通过后天辛苦揣测所得来的经验:“敢问陛下,城门校尉伏完、侍御史侯汶与京兆尹胡邈等人的奏疏,可否读到?”

    皇帝点点头,说道:“诸公在承明殿代阅之后,一早便送来了。”

    荀攸略一沉思,努力挺直腰身,接着说道:“彼等的奏疏,讲的是彼等各自对此事的做法,这个,想必陛下自无不知。臣在这里要说的,是应如何处置此事,若按太尉的意思,对彼等流民严加弹压,必然会激起民变。”

    “区区几个犯事的流民,荀君未免说的太严重了。”董承冷声说道。

    “不然。”荀攸果断摇了摇头,眉骨一耸,简捷言道:“昨日事起之后,臣特意使门下苍头外出,于流民中探知了一些实情,深知其中远非‘因烈日心火,致使暴躁,抢砸粥棚’之故。”

    “那是什么缘故?”赵温在一旁插嘴问道,他这番话并不多余,而是要刻意引出荀攸接下来要说的事。

    荀攸忽然变得神态严峻,目光慑人,一字一句的说道:“彼等流民虽来自各处,互不相识,但境遇却大体相似。譬如有一个杜陵来的流民,说今年旱死了禾苗,田地将无收成。偏官府压着粮草不肯赈济,各郡又有豪商哄抬物价,他只得变卖家产田地,换回一点余粮赡养妻子。尽管如此也是全无生计,这个流民只好将麦谷留给妻儿度日,自己来长安乞食。”

第二百五十八章 利行规则

    “故有改制之名,无变通之实。”【盐铁论遵道】

    清凉殿后头忽然跑进来一股热风,顺着特制的曲道吹拂过来,温度倒是变冷了几分。

    皇帝默然良久,方才沉重的开口说道,他的声音更是显得冷若寒霜:“听这话,倒像是地方郡府、县官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好端端的,将一伙良善之民逼到长安来了。”

    他意味不明的看向座席离他最近的司空赵温,悠悠说道:“赵公,荀君所言可是属实?”

    赵温听出皇帝的弦外之音,似乎这件事与官府赈济不力有关,而他又正是主要负责赈济的大臣。此番皇帝的语意阴晴不定,赵温不敢怠慢,立刻俯身稽首,埋头辩解道:“陛下,臣自去年为朝廷征募粮草、充实府库以来,就一直在留心关中旱情。如今得蒙诏旨,主持赈济,更是不敢有一日玩忽。臣敢说,关中各郡太守,如种拂、傅睿都在为朝廷开仓赈济,一切皆依诏而行、有法可循、亦有侍御史从旁监管。世间尚有王法在,以彼等之德,谁也不会鱼肉百姓!”

    左冯翊种拂与右扶风傅睿等人无不是皇帝挑选的太守,其能力或许比不上杜畿这样的干才,但彼等的德行操守至少还是可以保证的。皇帝面色稍霁,他相信赵温与种拂等人的品性,若是郡守无错,那么根子就该在县一级官员头上了。即便是在后世社会,官方的赈济救助都会被层层盘剥,何况是在当下这个吏治败坏的乱世?

    治民先治吏,中央光靠赵温、荀攸这些大臣,虽然能很好的帮皇帝处理政务,但论及政策的具体施行,到底还是有所欠缺。

    “司空说的是。”董承小心打量着皇帝与赵温二人的神情,在一旁避重就轻的插话道:“臣也以为,官府赈济,即便有拖沓等积弊。但只要没有人从中牟利,且如数拨付给黎庶、使百姓安定,倒也没错到哪去。”

    这也叫没错到哪去?

    对于董承的阴阳怪气,赵温气得脸色涨红,他也不理会对方,仍深深的伏地稽首,相信皇帝心里自会有一杆秤。董承说完了话,本也就没准备得到回应,他眉眼低垂,半眯着眼皮,一双漆黑的瞳仁在眼缝中灵动的左右转着,一会瞟看皇帝、一会观察马日、杨琦、荀攸等人的神色。

    “地方拖延一日,百姓便要多苦一日。为一斗粟而倾家荡产,沦落至全无生计,那时官府纵有赈济,又有何用?”皇帝叹了口气,轻轻带偏了董承有意引起的话头:“我屡下宽诏,命朝廷蠲烦除苛,去诸不急之政。欲令物得其用,人安其业,奈何郡县守令,竟不能体悟至意。”

    “皆是臣等无能,有负于陛下。”董承立时伏下身,语气诚恳的说道。

    尚书令杨瓒突如其来的中暑病倒,无疑是给了董承一个偌大的好处,在来时的路上,他便想到:尚书台自从被皇帝革新职权之后,权势大增,彻底摆脱了以往作为皇帝秘书的形象。其下如度支部、刑部、吏部等尚书,随便一个拿出去都能有比拟九卿的权位,甚至还隐然高居于九卿上。

    而作为这些部门尚书之首的尚书令,几乎可以说是权亚丞相。若是杨瓒就此不复再起,那么紧随其后、第一顺位递进的,自然而然的就是董承亲信、尚书仆射吴硕。只要拿下了尚书台,董承便不需顾忌弘农杨氏、或是关东、关西的任何人,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为自己争取足够的优势!

    “今年在旱灾开始,我便说过,救灾最要紧的是活民。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地方郡府如何要熟视无睹、刻意耽误赈济?”皇帝面无表情,把视线轻轻扫过众人,仿佛对着空气说了一句:“症结到底出在哪里?”

    马日忽然有些坐不住似得挪了下身子,一边将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杨琦,那副心有戚戚、忧愁不安的模样,像极了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

    就今日吴硕的表现来看,董承已经对尚书令有所垂涎,而杨瓒既是朝中硕果仅存的几个密谋诛董的元老之一,平日里在尚书台也是多有政声,要想彻底取代杨瓒,光是祈求对方一病不起是远远不够的。而马日也知道自己所处的困境,关中与其说是各地都有不同程度贻误救灾的情况,其实就属右扶风为最,而右扶风又以马氏宗族为首。当初马日三令五申让彼等收手,目前看来,并未起到应有的效果。

    这一次马日自认为是与杨氏休戚相关,稍有不慎,便都是断手断脚的结局,所以尽管往日有这样那样的龃龉,在这个时候怎么也得合力并进,将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与忧心忡忡的马日相比,绳端上的另一只蚂蚱,却并未有如何紧张的样子,反而饶有兴致的听着董承早有预备的陈言。

    只见董承不急不忙的说道:“往年的救灾流程,从确认灾情、到写就奏疏上报灾情、然后由朝廷复核验实、到再次上报、最后才允准钱谷发放,来回跨州连郡,逾时至少数月。即便朝廷如今已往各郡遣派侍御史,就地核验灾情,省却了一桩公事,但尽管如此,救灾手续仍旧繁琐复杂。加上地方故意拖延,等钱粮到时,黎庶早已卖儿鬻女、售田赁地了。”

    董承所言的内容其实已经很隐晦、但座中众人却都已听懂了:无非是地方上有官商勾结,官员卡着赈灾的正规程序与制度,故意延迟赈济的时间,而地方豪强与商贾则趁机高价售粮、低价买田,大肆兼并田地、攫取财富。等到田地兼并得差不多的时候,官府再出面开仓赈济,保证流民最低限度的生计,从而不会因为没有饭吃而揭竿造反。

    清凉殿中除了像个局外人似得法衍坐在角落里一副表情惊诧、不敢吭声以外,上至皇帝、下至臣工,就连小黄门穆顺都是一副沉默镇静的神态,仿佛叶落猛兽之额,而狮虎不动。法衍见到这副诡异的场景,熟悉的会是认为殿中君臣个个泰山崩而色不变、这才是君王风范、宰辅气度;不熟悉的则会产生这样一种错觉眼前这些君臣是心中已有预备、或是早就知悉了一切。

    法衍正是介于二者之间,但他不敢妄自猜测眼前这些君臣早知会有这等情形的局面,而是一厢情愿的强迫自己相信前者,认为是君臣之间的政治素养远胜于他,所以才只会有法衍在初次听见此事后当即作色。

第二百五十九章 吏不躬亲

    “为民父母,使民盼盼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父母。”【孟子滕文公上】

    对于规则的制定者或维护者来说,最好解决的就是不按规则办事的人,最不好解决的则是利用规则、为己牟利的人。毕竟前者总有一个错处或者把柄任人拿捏,而后者却是油头滑脑,说他错,他偏又是处处照章办事,没有一丝逾矩的地方;说他无错,但他又偏偏犯下了损害规则维护者以及多数人的利益、让自己攫取利益的罪过。

    这种‘权力自肥’的行为,完全就是钻制度与规则的漏洞,光明正大的通过所谓‘合法’的途径取得利益。如果对这个行为不及时制止,任其继续蔓延,必将对朝廷的公信力造成损害。

    就如这次地方官员按照既定的规章制度,在查明上报灾情程度、朝廷复核、允准开仓之前,如何也不肯擅自赈济。这在程序上来说是合理的,无任何指摘之处,但在这么做的出发点与意图来说,却是为了豪右侵并土地而争取时机,这便是极为恶劣的事件。

    只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并没有多少人能达到这种高度,认识到‘权力自肥’的严重性。甚至对大部分人来说,利用规则,就像是庖丁用他的刀,在牛身的骨节筋腱之间游刃而走,最差也只是一件不算错、也不算对的事。

    马日终于坐不住了,他不待杨琦有所表示,就急着辩白道:“救灾乃朝廷之制,自光武皇帝以来,便首重勘实,如不事先从严核查详明,地方虚报灾情,那么允准发放再多钱谷,最后也进不了黎庶的扑满缣囊!孝和皇帝永元年间,天下水旱连年,郡国官吏隐瞒灾祸、以求晋升;或是虚报灾情、以贪钱粮。全然不顾百姓流亡,使下情不能上达,朝廷用以赈济鳏寡孤独、及贫苦不能自存者的资财,皆为当地长吏豪右得其饶利。殷鉴不远,后人不可不慎,还望陛下明断。”

    “马公也是与蔡公一同编修《汉纪》的,秘府藏书、往昔籍册,座中还属马公知晓的最多。”皇帝对马日的话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此时殿里的凉风停了,才舒爽不久的身子又开始燥热起来,他自顾自的拿起茶碗痛饮了一大口。早已冷却的茶水顺着食道灌入腹内,驱散了一团热气,他淡淡说道:“朝廷在以往赈灾之时,地方不乏有人谎报实情,与豪右商贾狼狈为奸,侵吞田、财。”

    “正是有鉴于此。”他一字一句的说完,又将手中的茶碗往桌案上一放,磕出一声轻响:“所以朝廷才有了遣使巡视地方,亲察实况,灾情复核的种种制度。如今地方郡国墨守成规,不敢随意发仓,这本无可厚非,更是审慎持重。但若是就此而罔顾黎庶生计,坐视百姓流亡而不理,则是大错特错了。”

    作为主持赈灾的负责人,赵温听到这里,及时补救说道:“司徒所虑不无道理,一面是郡国官员拘泥成规,另一面是黎庶活命,其中利害相权,还是黎庶活命更为重要。眼下当务,是尽快将开仓放粮,待钱谷放下去后,使驻于各郡的侍御史严格复核,对那些损民敛财之徒从严惩办!臣以为,只要规矩严了,彼等便不敢造次。”

    马日为了表示一心为公,并无私意,也跟着附和道:“臣附议,既然底下郡县守令拘于成例,不敢擅开仓廪,此刻当以急诏促之。至于是否敢有虚报灾情、以贪钱粮等情形,则由侍御史从旁监察为上。此番司隶校尉裴茂业已归朝,正好让司隶校尉与御史中丞一同担负监管之责。”

    赵温看了马日一眼,心里考虑了下,终是把话咽了下去。董承在一边看了一番唇舌,也正想说话,打算跟随在马日的后面,从赵温手上分走一部分主持赈灾的权力。

    这时,却见少言寡语的杨琦忽然开口说道:“臣以为,依如今的形势,不妨让度支部统筹各处受灾所需,待灾情查验核实以后,火速发放钱谷。为防止地方虚报冒领,可使侍御史自行复核,如有不实,当要严惩。”

    赈济的钱谷不仅是由朝廷从京兆太仓里出,而是直接从各地郡县的府库里调度。按常理,只要朝廷有诏书下,地方郡县守令便能打开府库赈灾,有中央下派的侍御史从旁监管,能够极大程度减少官员中饱私囊的可能性。而这次杨琦突如其来的建议让度支部统筹中央与地方各处府库结余,统一调度分配,无疑是将度支部的权力从中央延伸到了地方。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皇帝一直有将尚书台诸部权责下移地方,形成同职能部门之间、区别于郡县守令的上下级统属关系。这样地方上的曹掾在隶属太守、县令管辖的同时,还要接受中央部门的指挥,在一定意义上削弱地方的权力。只是这么做若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譬如类似于河东郡那般破而后立。要想真正建立这样自上而下的权属制度,皇帝要克服的难度实在太大。

    所以皇帝只好从吏部在各地建立吏曹开始,一步步撬开缺口,徐徐图之。时下正好是一个将度支部分设地方的契机,他当即接受了杨琦的示好,说道:“各地仓储,自军兴以来,朝廷始终有随时作籍造册。度支部于朝中先统筹各地所需,再遣派得力的度支部尚书郎、侍郎发往各地郡县,就地为度支曹掾,其虽为郡县守令阶下听用,但类比中台吏部之于郡县吏曹掾,直属中台度支部。其人一律由朝廷指派,郡县守令不得擅自调任、征辟。”

    这一次的制度变动罕见的获得了所有人的支持,皇帝看向单凭几句话就让这些大臣形态毕露的荀攸,心里无声的感慨了一下,将事情带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上:“再说那些哄抢粥棚的流民,彼等扰乱秩序,本不该轻赦,但姑念在彼等无心、又身世可惜的份上,将彼等开释,免死罪一等。此次骚乱,致使城门兵有所死伤,京兆尹要有所抚恤,而彼等流民也要因此之罪,尽皆押赴汉阳郡屯田。”

    旁观了半天的法衍没想到最后还是绕回了他身上,猝不及防之下,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躬身应命。这些没有生计的流民犯下聚众闹事的大罪不仅能逃过死罪和皮肉之苦,而且还能纳入屯田的队伍里,继续有田可种、有家可住。虽然租税比做自耕农时要重了些,但却比眼下这光景要好太多了。相信朝廷这一次判决,既能够极大的缓和百姓的情绪,解决潜在的民变危机,也能让城门兵等最基层的小吏得到安抚。

    “董公。”处理了安门这一场案件后,皇帝轻声唤道:“如今不仅是防旱,更要防备蝗灾、以及随之而来的疾疫。兹事体大,你与赵公要时刻督管,务必使每一斗麦粟都用到实处。力除陈规陋习,从严约束有司,如再有故意拖沓、办事推诿之人,我唯你是问!”

    董承没想到最后皇帝还能记起他来,立即在马日复杂的目光中欣喜的应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章 枹鼓相应

    “感君意气与君好,流连累月开怀抱。”【沛县官舍留别杨简庵表兄】

    汉建安元年,五月中旬。

    雍州,陇西郡。

    罕县城外,凉州刺史韩遂沿着大帐策马而行,他若有若无的目光扫过营帐里的篝火、栅栏、旌旗,每一处都短暂的停留过他那平静而又深沉的目光,像是暮雨后的蜻蜓在池水上一下一下的跃过,又像是一头狼王在饱食之后慢悠悠的巡视自己的领地。

    戎马倥偬半生,韩遂得到的太多,失去的也太多,如今虽然有着金城、酒泉等郡,在羌氐中的威名遍及雍凉。但他心里知道,这些东西都不重要,只有眼前这四五万羌兵,才是他拿在手中的全部。

    每次晚饭后,韩遂都会骑着他钟爱的凉州大马四处散步,有时候要一两个时辰才回来,谁也不知道他逛到哪里去了,或许是走到某处偏僻的角落假装普通军官与士兵们攀谈,一起痛骂军中某个将校性格暴躁,一言不合就打骂兵卒;或许是待在辎重营里清点粮草,看看有几堆麦粟受了潮、落了灰;或许是趁着夜色走出大营,在旁边的小坡上眺望低矮的罕县城。

    成公英偶尔会全副武装的带人跟着韩遂,就像今天这样,尽管在韩遂看来,这样的安保措施完全是多此一举。

    “宋建与我曾有盟誓,不会害我的。”韩遂宽慰似得一笑,回头看向成公英,眼神不经意间往成公英身后紧跟着的一员小将看去。那人年纪轻轻,生得一副浓眉大眼、样貌极有气势,他的身形并不高大,但胜在精悍健壮,跟那些熊似得大块头比起来,更适合在马背上纵横奔驰。

    韩遂的目光在这员年轻小将身上停留了片刻,亲热的拉起家常:“彦明,你家双亲身体可还康健?”

    被唤作‘彦明’的小将驱马上前一步,一丝不苟的答道:“有劳使君挂念,末将双亲身体康健,阿母蚕桑不辍,阿翁甚至还常与人骑马游猎呢。”

    “果然父子相承,你既不负我凉州健勇之名,乃父也不失为壮士!”韩遂喜形于色,招呼对方再走近些,并毫不吝啬的夸奖道:“等回了金城,我定要亲自会会这个‘老廉颇’!”

    “谢使君抬举!”小将正是金城人,名叫阎行,字彦明,凭借着出色的外表与武艺,在金城郡小有名气。后来被他的同乡韩遂提拔重用,带到身边充作部曲。

    韩遂成名已久,在凉州、尤其是在金城本地素有威信,本身又很有一套收服人心的手段。阎行年纪尚浅,涉世未深,很快就被其折服,成为韩遂着力培养的年轻后进。此时听了韩遂刻意市恩的话语,阎行更是感激不已,道谢连连。

    成公英目睹着这一切,等韩遂用几句好话就将阎行摆弄服帖后,方才接着开头的话,进言说道:“主公,益州的局势已定,此间也该有个眉目了。若是再拖下去,朝廷发问起来……我等可就难办了。”

    根据武都氐人传来的情报益州牧刘焉在官军入关前一刻病死,被刘焉压制了三年的益州豪强临时掌控局面,不到数日,随着张鲁放弃抵抗、赵韪被部将杀害,整个益州上下尽皆献诚归附。如今大军已然凯旋北上,但除了朝廷的南北军随裴茂返归关中以外,尚且还有从益州收编的二三万人屯于武都,与汉阳郡的张济、杨儒遥相呼应。

    面对南面与东南面的军事压力、以及朝廷不断催促进攻宋建的政治压力,韩遂像是浑不在意、熟视无睹,这些日子他仍旧是骑着棕黄的凉州大马,绕着营帐在饭后转圈,时常独自一人,悠闲而沉默。

    这种沉默不是优柔寡断的犹豫,而是在酝酿某个重大决定之前的平静。

    “主公,该下决断了!”成公英再次催促道,跟了韩遂这么多年,他心里知道韩遂在想什么,一直以来,也很想当着阎行等亲信的面,跟韩遂说明白这个问题。

    阎行也是神色复杂的看向韩遂。

    当下的形势实在不容许韩遂继续与朝廷作对,此前他为了观望南征局势,故意在接受诏旨之后推诿拖沓,花了一两个月的功夫才‘解决’粮草、兵员、军械等问题,将一座小小的罕城包围起来,然后又花了十数日的功夫与宋建互相‘攻防’。如今为了缓和与朝廷的关系,韩遂就必须要尽快击破罕,用‘平汉王’宋建的人头做投名状。

    但这件事放在韩遂眼中,却是意外的难办,当初宋建与王国一同造反,辈分还在韩遂之前,又曾与韩遂、马腾有过一次赌约,赌咒发誓永不出罕,甘心做一个土霸王。这么多年来,宋建始终不曾违背承诺,而韩遂因为要联系羌氐、团结势力等缘故,也多与之亲近,二者算是师友。

    若说韩遂不愿亲自杀宋建,是顾忌着宋建在雍凉羌氐部族中间的名望,害怕自己在羌胡部族中苦心经营的‘义’名一日荡尽,阎行倒还觉得正常。

    可韩遂偏要说顾忌着与宋建的交情,舍不得痛下杀手,饶是阎行颇慕侠义,但将此放在韩遂身上,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宋建是我的老朋友啊!”韩遂像是未曾留意到阎行等人试探的目光,口中又一次念叨着,不过这一次他的语气就没刚开始的真情实感了:“放眼整个雍凉,谁还能如他一般,因一个区区赌誓,就肯十数年间休兵罢战、还甘居罕弹丸之地,一步不出?”

    韩遂一夹马腹,骏马小跑起来,冷风吹起马脖子上长长的鬃毛,像波浪似得翻动起来。这匹马的眼神和他的主人一样,和善易亲近的外表下,隐藏着冰冷的睥睨目光。

    阎行熟知韩遂的习惯,勒马带人留在身后,不敢再跟上前。

    唯有成公英如影子似得跟了过去。

    “这乱世之中根本就没有‘信义’二字的立身之处,即便有,那最终也一定是为了‘利’。”成公英依然看着前方,此时他已策马靠近韩遂的身边了,阎行等人被遥遥的甩在身后,这是营帐的边缘地带,他用极轻微的声音说道:“主公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第二百六十一章 望安不得

    “西方诸将,皆竖夫屈起,无雄天下意,苟安乐目下而已。”【三国志魏书】

    韩遂的全身悄悄燥热了起来,‘弃义逐利’,这话实在是说到了他心坎上,他本就不是一个慈善柔仁的人,只是:“我如何不懂?不过这‘信义’虽轻,但绝不可弃。你看看天下有多少人打着‘信义’的旗号,做的都是些自私牟利的事?何况,像阎彦明这个年纪的人,满腔热血,愿为‘信义’二字赴死效命,我适才特意说与他听,也正是出于这么一番道理。”

    成公英心中早知是如此,面上却仍做出一副后知后觉的神色:“主公说的是,是在下失言。”他不多做解释,是因为在潜意识里并不赞同自己先前所说的那番话,与韩遂不同的是,成公英虽然也如韩遂等许多凉州人一样重利轻义,但他骨子里仍旧是信奉这一套的,不然也不会一直跟着韩遂筚路蓝缕的走到今天。

    他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有些意味不明的看了眼韩遂。

    “最近的消息,张济率万人离开襄武,往西北抵达首阳,离我军可是越来越近了。”首阳县位于陇西郡的郡治狄道东南面,是渭河的源头,水草丰茂。张济所代表的朝廷官军从陇西郡边界的襄武县转移到中部的首阳,等若是转守为攻,与屯驻在南边武都郡、正不断往北前进的兵马配合起来,进一步给韩遂施加军事压力。

    成公英显然未曾听说这个消息,不由惊了一惊:“那李公……”

    陇西太守李参也是当初跟随韩遂起兵,参与羌胡叛乱的强势人物,作为朝廷正式册封的陇西太守,在韩遂、边章初次叛乱时,他甚至还是朝廷在雍凉所仰仗的砥柱之臣。他虽有忠悃之心,但脑筋灵活,在见到叛乱持续了两年、朝廷对韩遂等叛军几乎束手无策之后,李参果断背叛了朝廷,与韩遂一同谋乱。

    后来随着韩遂、马腾等一批叛乱首领被朝廷赦免,李参也被免去追究,由于朝廷当时无力对雍凉做出深度调整、一切以稳定为先,便只好继续默认了李参在陇西的地位。

    “李相如沉静有谋,年岁虽长,但头脑却不昏聩。他老早就从襄武撤回了狄道,看似是为我等拦下张济,实则……”韩遂冷笑一声,眼神微微眯缝着:“只要局势有变,他随时能摇摆大纛,做朝廷的先锋。”

    成公英曾听说过李参的响亮名头,当年李参可是能征募大量陇西羌胡,简拔精勇编练成军、搅动一方风云的人物啊。这种人即便是垂垂老矣,也仍旧有一颗狮子般的心:“陇西李公此人与主公素无情谊,其人又颇有智谋,张济此番轻易便从襄武移驻首阳……其人不可不多做提防。”

    此时战争的阴云遮蔽在陇西上空,作为首当其冲的韩遂却好似没感到什么压力,仍淡淡说道:“张济手下万余人,虽然多为董卓手下的西凉老兵,但就凭他的能耐,我还不放在眼里……他也有自见之明,如不是益州得胜,又有二三万人驻扎武都、李相如对他频频示好……就凭张济,他还没那胆量向我走前一步。”

    成公英想了想,点头说道:“如今朝廷携大胜之威,士气正盛,而各处羌氐尚未全部归附,以我等的势力,还不到与朝廷拔剑相向的时候。”

    韩遂轻轻一笑,说道:“你高看朝廷了。”

    成公英一愣。

    “南征数月,禁军已成强弩之末,如何能够再战?况乎关中今年大旱,若不想坐视流民生乱,必然要出大力气赈济。届时粮草匮乏,士卒疲敝,朝廷就算要对付我,也是有心无力!”韩遂扭过头来,眼里满是嘲弄:“是故这当下的局势恰与你设想的相反,与讨伐我相比起来,朝廷此刻更不愿意逼反了我。”

    “主公睿鉴!”成公英恍然,低下头应道。

    “不过,罕城还是得打,我身为大汉的方伯,围城数月岂能劳师无功?而且也要给朝廷一个交代,不然君臣的面子上过不去。”韩遂舒心的笑了笑,他眯着眼盯看了低着头的成公英一会,眼底一道精光悄然掠过,似乎找到了一条最为妥善的法子:“拿罕城以及宋建麾下那群‘丞相’、‘大将军’的人头,足以抵得过宋建潜逃的过失了吧?”

    “是!”成公英再次说道,他自己已经明白韩遂主意已定,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不过听到这个结果以后,成公英心底油然而松了口气,只要韩遂没有直接杀宋建,反而放其一条生路,那么他在羌胡中间的威望就不会一落千丈,甚至还能借此获得一个重信义的声名。此外,韩遂这个决定也让他心里宽慰了很多……

    待他缓缓抬起头时,见韩遂仍旧是那幅智珠在握的神情。

    “我不担心朝廷。”韩遂最后说道:“我也不想着反叛,我甚至期待着皇帝能早些奋发、早些重开盛世。而我所想要的仅仅只是有一块能让我安身立命的地方,只要朝廷依然能保我富贵、权势,我不介意继续称臣。可朝廷现在根本意不在此,皇帝要的是一劳永逸、要的是永无羌患,可为什么同样的人,马腾、李参可以归顺,我就不可以?”

    当年轰轰烈烈、祸延西陲近百年的羌乱,迟早要终结在一代人的手中,他不可能是溪水漫流那般默默无声、而该是如浪拍礁石那般壮烈激昂!所以对于凉州羌乱剩余的头目,有些人可以降服、有些人则不可以降服,而该是注定要被拿来当做百年羌乱的最后一个句号。

    而这个‘降服’的标准,对于韩遂来说并不公平,韩遂也绝不是甘于屈服的性格。对于韩遂的质问,成公英忽然如鲠在喉,几度说不出话来。

    韩遂也没有期待成公英回答的样子,他兀立马上,迎着无边的夜色,顾自说道:“这也很好,我韩文约正好不愿就这么默默一生,我凉州健儿也不是轻易就能狂风蛰伏的。”

    他说完这番慷慨之辞,伸手拍了拍骏马的头,骏马抖了抖脖子上的鬃毛,乖觉的以舒缓的步伐、载着韩遂在夜色里渐渐远去。远处的黑暗中燃着一团熊熊的篝火,篝火发出微弱的火光与温度,遥遥的照在一人一马的身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这一次成公英没有追上去,他想自己即便跟得再近,也永远不可能真的能像韩遂那样毅然决然。他眼前那个孤独、努力挺拔的背影,正一步步地,仿佛要融入这漆黑的夜色中。

第二百六十二章 忤违将令

    “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战国策齐策四】

    次日一早,韩遂麾下将领蒋石、阳逵、麴演、阎行等人便各自带兵突袭了罕城。这旬月以来城里城外都相安无事,一场仗也没打过,城中的百姓在发现韩遂没有敌意后逐渐恢复了生活常态,还有胆大的跑出城砍柴打猎、甚至与韩遂的军队做小生意。

    就连城里的‘河首平汉王’宋建在接到韩遂的报信后,更是直接对他的那些‘丞相’、‘大将军’们打包票,认为韩遂只是随便应付一下朝廷的差事,再过几天就谎称自己久战不下,然后该回哪回哪去。反正雍凉是韩遂与宋建的势力范围,朝廷就算手眼通天,也打探不到此间的真实情况。

    罕城中上至‘君臣’、下至百姓,无不盲目的相信这场战事只是虚张声势,那些杀人夺城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到自己的头上。

    结果就在这个罕城中的羌汉贵贱都认为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早时分,城外那支前来观光的‘友军’突然撕开了往日温和良善的面具,豺狼脱下了羔羊的毛皮,张舞着獠牙利齿,一边嗷叫着一边搭梯登上这低矮的城墙。

    宋建与城中守军丝毫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仓促之下,蒋石、阎行等人很快就飞也似的杀入了城中。被韩遂压制已久的羌兵在富饶安定多年的罕城中彻底暴露了贪婪的本性,他们在城中四处烧杀抢掠,宋建当时就在‘御榻’之上,得闻韩遂派兵入城,当即被吓得滚落在地。

    他也顾不上跳脚骂人,匆匆拿了几样财货、裹着一件衣服就跑向马厩。

    宋建收拾财货耽误了不少功夫,但这个时候却听心腹禀告说韩遂大军仍在城中抢掠,还无人向‘王宫’杀来。这让宋建不由松了口气,他也顾不上琢磨精于计算的韩遂如何会连‘擒贼擒王’的道理都不懂,便只在一队羌人义从的护卫下一路顺着同样无人占领的街道、往南门奔了出去。

    “他们往南门跑了!”个子矮小粗壮的蒋石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对街上乱跑的敌兵一路砍杀,全身上下溅满了鲜血。这是一场几乎毫无抵抗的顺风仗,蒋石在其中杀得畅快恣意,渐渐地竟忘了出兵前所受的托付。

    蒋石扬鞭指着宋建等人在南门的影子,冲着左右大声呼喊道:“都给我追!拿他的人头给我!”

    众人轰然应诺,正准备提刀追杀,旁边另一个校尉模样的将领见状,连忙伸手拉住蒋石的胳膊,喝止道:“不可!使君早有军令,说要放他一条生路。”

    蒋石回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同样短小精悍的汉子,蜡黄的面皮紧紧贴着他高高的颧骨,他上下唇长着短须,显得精明干练。蒋石愣怔了片刻,很快认出了眼前这个人,他怒道:“麴演!你拦我做什么?”

    他与麴演是军中旧识,经常互相帮衬,关系匪浅。此次麴演拦住他也是为了他着想,不想看他因为违背韩遂军令而吃苦头,想到这里,蒋石脸色稍缓,顺手将麴演拉近了几分,凑在麴演耳边说道:“朝廷的诏书你没见过?里面说了,宋建的人头不仅值千金、还有封侯爵赏!”

    朝廷的诏书麴演自然听说过,但他自认韩遂待他不薄,听奉军令本该是将校职事,像蒋石这样明知故犯,让他乍一开始有些不习惯。

    麴演眉头一皱,张嘴待说,却被蒋石急促的打断:“你说就凭韩遂这老儿,打了半辈子的仗,最后就只落得一个凉州刺史,跟朝廷相比,他还能给我们什么?你是西平麴氏出身,家世比我好,没了韩遂,照样收拾部曲做天边的豪强,太守都不敢惹你!可我不行,”蒋石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老兄弟,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没有多少路走。”

    蒋石打定了主意要违反韩遂的军令,私下将宋建截杀。他已经打探好了,这时候代表朝廷的张济就在南边不远处,只要自己杀了宋建,就不回大营,直接往南投奔张济。他带着朝廷钦点的人头、又是主动弃暗投明的将领,朝廷绝不会亏待他,给他的好处势必会比韩遂给他的要多。

    两人对视了一瞬,麴演到底是放开了手,任由蒋石如脱缰的野马,带着一队人急冲冲的奔向南门、奔向他为自己选择的另一条富贵前程。

    蒋石才走没多久,在后方督阵、奉韩遂军令接受府库的阎行便姗姗来迟,他看着蒋石衔尾追击的背景,又看了看站在路边无动于衷的麴演,不由惊道:“他忘记使君的嘱托了么?宋建素有威望,杀了他,陇西的羌人该怎么看我等?我等今后将何以立足?”

    阎行与麴演同为金城郡的豪强大族,只是由于麴氏在二百年前是被王莽贬谪来的‘罪臣’后人,所以其势力一直比不上阎氏这个扎根凉州本地的大族。虽然如今朝廷已将金城郡的一部分划做了西海郡,西平麴氏也因此算作是西海郡人,但两家人的龃龉仍在。

    麴演自然对少年成名的阎行没什么好感,他冷笑一声,看了阎行一眼,然后掉转了马头,作势准备回去。只是在经过阎行的身旁,他又冷言冷语的提醒了一句:“不遵军令的是他,你这话应该去找他说,这会子要想赶上,还来得及。”

    阎行心里大怒,一时也不好当面发作,只得沉住气怒喝一声,而后从麴演身边策马驰走。他狠狠的在麴演身前挥了一下鞭,抽出一道凌厉的劲风,狠狠的刮动了麴演盔上的红缨。

    麴演罔若未闻,看着阎行离去的方向久久注目。他知道自己故意放走蒋石必然会引起韩遂的痛恨,但他并不惧怕,一是自信于西平麴氏的势力能让韩遂足够忌惮、二是自信于蒋石。他这次看似是作为朋友,主动给了蒋石一条出路,其实又何尝不是同时在给自己谋算?

第二百六十三章 黄雀在后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史记淮阴侯列传】

    凉州军的战马大抵身高体壮,羌胡多为半牧半耕,韩遂军中的骑兵大抵来自于与羌胡的交易。这种骝马体质结实,对高寒、山地等环境适应性强,尽管罕城几面环山,河流众多,蒋石所率领的数百骑兵仍一往无前的往南冲去。

    宋建等人由于带着大量财宝,逃走的速度极慢,很快就被后面的蒋石追上。蒋石将自己麾下的骑兵分成了几股,交替出击,互相掩护。宋建一旦试图派人断后拦截,几股游骑就冲了上去,马速不减,纷纷张弓搭箭漫射了一发,几下射翻宋建派出的断后骑兵。

    如此牛皮膏药似得衔尾追击十分有效,半刻钟的功夫,宋建身边只剩十数骑,他再也不敢轻易分兵,两眼紧盯着远处的葱茏的山岭,巴望着尽快躲藏进去。只要他藏进了山里,等风头过去了再出来寻那些与他相交莫逆的羌胡部落,到时卷土重来,尚未可知。

    “我待韩文约不薄,他竟如此无情,连一条生路都不肯予我么!”宋建在马上悲痛欲绝,他这一生重信守诺,无论羌汉他都倾力结交,虽然只有一座罕城,但在整个雍凉羌胡中间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若不是他信守承诺,始终不曾对外进取,这雍凉哪还有韩遂、马腾发展的机会?

    他生平没多少大志,人老雄心丧,只想在罕这座古羌族曾经的中心封王建制,然后安度余生。谁知道韩遂背弃诺言,当初说好了只在城下象征性的做一出戏给朝廷看,如今看来,全都是为了麻痹他的谎言!

    “大王!”身旁的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在马背上颠簸起伏,一把老骨头便颠散了架,他怀里揣着一个大包袱,看包袱的形状可知里面装的东西不轻。

    这人正是陪伴宋建多年的‘丞相’,只见他嘴角泛起一点白沫,气喘吁吁的说道:“追兵越来越急了,照这样下去,我等迟早会为其追上!不如把金银财货都丢掉,不求退敌,只求拖延几分,我等便可趁机逃入山中!”

    宋建面露几分犹豫之色,丞相知道他不舍,但此时生死攸关,他也不管平日里的那份尊敬了,一把将脖子上挂的包袱、以及送宋建怀中抢过来的包袱取下来往后一抛,上百枚黄灿灿的金饼星星点点的当空落下。蒋石麾下的一伙人见到钱财顿时散乱了队伍,一哄而上,纷纷下马去捡,蒋石以及一干亲兵喝止不停,霎时间被干扰了前进的态势。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宋建顿时与蒋石拉开了距离,等蒋石绕过来的时候,宋建等人已经跑到山前的一处小坡上了。

    蒋石震怒,双腿紧夹马腹,准备加速追赶,却见前面的宋建不知如何又散乱了起来,有些个骑兵甚至开始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像是在小坡的另一边看到了什么似得。

    他惊疑不定的勒住马,只见不远处的小坡上突然冲出来十几名骑兵,几乎人人都头戴尾冠,精良的甲胄之下隐约露出纱单衣。在蒋石眼中,这些穿的衣冠都是奇装异服,是他见所未见的打扮;但若是韩遂在场,定然能一眼认出这一批人身份羽林骑!

    这十几人组成的精锐骑兵异军突起,人人手举着兵器,甫一出现便加速前进,即便是下坡仍能很好的控制住马匹,可见骑术精湛。宋建等人前有伏兵后无退路,这时想要掉转逃走已经来不及了,但他手下到底是老兵居多,平日里也没少受宋建的恩遇,慌乱之中依然不离不弃,还抽出了刀剑,高呼着往前冲去。

    对面的羽林骑占据着优势,气势十足,遇到这一伙残兵败将,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蒋石看到老迈的宋建激起当年勇,高举长刀,迎头撞上对方领头的一员年轻小将。尽管是如此危急慌乱是时刻,宋建也没有贸然去寻那些身材高大的对手,反而是挑中了领头人当中、身材最为清瘦颀长、样貌也是最为英俊一看就不是个武将的对手。

    那年轻小将丝毫不惧,看似单薄的身体里似乎蕴藏了惊人的力量,他一手擎起了长槊来格挡住了宋建的攻势。等宋建一刀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之后,这才施施然摆动长槊,荡起槊尾往宋建身上一刺。

    “不!”蒋石看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对方是与他抱有相同的意图,甚至是来截胡的。他双目怒睁,这时候再催马上前试图补救,却为时已晚,等他带着人跑到小坡下的时候,已经眼睁睁的看到宋建死在那名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将槊下了。

    自己封侯爵赏期望、自己改换门庭的投名状、自己冒着被韩遂追杀的风险所做的这一切,全都被眼前这股来历不明的骑兵给破坏了。蒋石红着双眼,在这个时候,他最后的理智在为他缜密的计算:此时靠手下这几百名骑兵,能不能彻彻底底的将对方这十几骑给吃掉。

    他一边想着杀人夺功的事,手上却不自觉的做出了动作,身后那些停下来捡金子的骑兵这时也跟了上来,依照蒋石的意图开始慢慢围住这个小坡。

    坡上的羽林骑见状,也不再去管那些没来得及杀掉的宋建余众,跟着聚拢起来。此时坡上四处散落着金饼,却无人下马去捡,任由他们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眼夺目的光芒。

    那些零散的宋建余众见哪里也逃不掉,走投无路之下,见着双方剑拔弩张,似乎不是一起的,遂一个个机智的躲到一边平躺下来,期望一会的冲突不会波及到他们、等真打起来的时候自己也好趁乱跑掉。

    “妈的,不就是仗着马跑得快么!”蒋石看着那一个个穿戴得比他还要好的骑兵,心里更加眼红,骂道:“尔等是谁的麾下?敢抢老子的功劳!”

    坡顶的骑兵聚在一起,隐隐以中间的两个年轻人为首。那两个年轻人一个正是适才亲手杀了宋建的那个英俊的小将,他身边的另一个人与他年纪差不多大,但身材健壮,皮肤黝黑,他性情似乎有些沉不住气,听见蒋石的喝骂,想立时催马过来冲杀,临了却被那清瘦的小将给拦住了。

    蒋石见那两人在坡顶细细碎碎的说了几句,那英俊的年轻人这才居高临下的看了蒋石一眼,远远地回过来一句:

    “我羽林骑的马,就是比你们的快!”

第二百六十四章 局势突然

    “助顺讨逆,天所福也。悬赏开封,以待忠效。”【晋书楚王玮传】

    “什么羽林骑……”蒋石一时没听懂,忍不住嘟囔了一声,突然间反应了过来。

    他正张口再次确认一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如雷般的马蹄声,蒋石转身看去,只见韩遂身边的亲信阎行冷着一张脸,正带千余骑赶了过来。

    蒋石脸色变了几分,终是一脸不情愿的迎了上去。

    在坡上,两个羽林郎望着底下变化的局势,神情警惕的交头接耳着。

    “周郎,寡难敌众,时下形势不利于我,该当何如,你还得拿个主意才是。”那性格冲动的年轻骑士刚才是看在蒋石手下不过几百人,阵型分散,无法有效围住这个小坡,所以才有奋力突围的想法。现在看到对方又来了千余骑,纵然是对己方羽林骑抱有莫大的信心,人数上的差距也让他不敢妄动。

    此人显然不是无脑莽撞之辈,看到这种情况,他不再试图冲下坡去,而是保持克制的向身旁这个英俊的年轻人问计。

    虽然这支队伍一路过来都是以他们两人为首,但无论身世、背景、还是智谋,眼前这个人都远胜他无数倍。而这个被称呼‘公瑾’的年轻人,自然是在两三个月前,被皇帝从长安派到安集将军张济军前效力的殿前羽林郎周瑜。

    周瑜器宇轩昂的坐在马背上,嘴角带着一丝礼貌客气的微笑,他的眼眸亮如星子,眉目之间意气风发:“伯奕,你是天水旧姓,雍凉之地,未有不知你家名者,我看这时还是由你上前陈情为好。”

    自从那日在渭河边被皇帝用言语开导了一番后,彻底放下的周瑜在皇帝的调派下,与黄门侍郎丘兴、带着一队羽林骑以劳军为名,投入张济帐下,实则是为了直接建立皇帝与张济之间的联系,好随时应对雍凉的任何变故。

    张济早早得到了嘱咐,对朝廷派来的周瑜、丘兴殷勤备至,几乎将他们供成了监军尽管周瑜等人根本没有监军的权力。而似乎是在见识到周瑜的智谋以后,张济更是放心大胆的接受周瑜的一应策划,这次张济带兵进入陇西郡腹地,一步步逼韩遂在宋建事件上做决定,给对方不断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正是周瑜的主笔。

    有了张济的支持,又有雍州刺史钟繇的青睐,周瑜迅速得到了雍州军政一系长官僚属的一致认可。许多汉阳、安定等郡的高门大姓都想与周瑜拉好关系,毕竟谁都知道周瑜与丘兴被皇帝派来的用意,多半与法正、赵云等人身上肩负的期许相差无几。

    年纪轻轻的姜,正是这些日子里与周瑜打好关系的雍凉士人之一,他本身就弓马娴熟、武艺不凡,浑身上下又散发着许多年轻早熟的士人都没有的冲劲与果敢。这种初出茅庐的稚嫩与朝气蓬勃的心志,让周瑜受到感染,很快便互相熟悉,这次更是亲自为周瑜护卫。

    “这……”姜犹疑了一下,他倒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另有顾虑,天水姜氏的名头虽然响亮,但也仅局限于天水(汉阳)郡内,若放之整个雍凉,则影响力未必能做到让人闻而慑服。何况韩遂等人是叛军出身,连朝廷都不甚敬服,哪里还会看得上他一个小小的姜氏?

    然而周瑜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姜又不能灭自家威风,只好硬着头皮准备拨马下去。一时忽然被周瑜伸手拦住,原来是周瑜看底下局势有异,临了忽然改了主意:“先等等。”

    姜没有说什么,乐得继续留在原处往下张望。

    这边厢,阎行已经策马来到蒋石跟前,还没等蒋石说些什么,便先冷言冷语的教训道:“你到底有没有将使君的话放在眼里?竟敢擅自去追宋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蒋石虽然出身微贱、比不得麴演、阎行这些乡里豪强,但却算得上是韩遂手下老资历的将领了。此时当着一千多人的面被阎行这个晚辈劈头盖脸的一通训,让蒋石登时下不了台,饶是有错在先,他仍不依不挠的反驳道:“此中对错,就算要罚,那也是韩公来问我。而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骑都尉就敢追过来训我?我看你真是一点军中的规矩都不懂了。”

    “韩公就在路上。”阎行毫不畏惧的与蒋石对视着,像是示威一般,微微抬了抬下巴,说道:“韩公有令,在他来之前,这里的一切都要听我号令。”

    “你!”蒋石又急又气,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宋建的人头没抢到,反而还面临着被韩遂兴师问罪的风险,若不是坡上那几个人突然跑出来……等等。

    蒋石猛地转过身子往坡上看去,他也是才想起来,假若坡顶上的那一队刀甲精良的骑兵真的是朝廷的禁军羽林,那不就正说明朝廷安集将军张济所带领的大军就在这附近?自己想杀宋建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另择木而栖么?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他眼前,他可得多加把握才是。

    想到这里,蒋石对阎行指着坡上说道:“阎彦明,你可知坡上的都是谁么?宋建正是为彼等所杀,韩公说了不杀宋建,但也说了非要其‘丞相’等人的头颅不可。我一路追着‘丞相’而来,只想斩获了我想要的首级,便放宋建一条生路,谁知他却会死在别人手中,真是冥冥中有所天命。”

    阎行自然不信他的一番鬼话,此时也不屑于揭穿,目光却是为坡顶那队骑兵所吸引住了:“那好像是……”由于朝廷经常从雍凉等六郡征发良家子为羽林骑,其中陇西郡地近金城,阎行幼时也曾见识过类似的装束,他仔细的将眼前所见与记忆中的一一对照,轻声说道:“羽林郎的装束。”

    蒋石听了,这才真正确认对方的身份,同时心里也大松了一口气,暗道幸好刚才没有气急之下派人跑去杀人夺功。

    阎行也是心惊不已,他没想到朝廷的羽林骑会神出鬼没的出现在罕,一想到某处就可能藏着朝廷的大军,他就有些不寒而栗。

    就在他烦恼之际,幸而在这时,韩遂从后方浩浩荡荡的带领大军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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