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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章 效力倾盖

    “余尝计之,人负米六斗,卒自携五日干粮,人饷一卒,一去可十八日。”【梦溪笔谈行军运粮篇】

    夕阳斜照,两人坐在敞开的轺车内,四周除了及腰的屏障以外,没有任何遮挡。这时候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贾诩与麋竺二人看着左手边光辉灿烂的、与平行的大街渐渐分离的漕渠,一时陷入了沉默。

    贾诩句句都说到要点,的确,麋竺行商多年,东海麋氏富甲徐州,虽然费尽苦心为自己营造了一个士人的形象,待人慷慨大方、乐善好施,但在正统的经学世家的眼中,麋竺仍是一个不入流的商人。在孝武皇帝时期还有商人、狱吏、等非儒士、各行各业的专业性人才踊跃入朝,可随着儒学的昌明,朝士公卿便开始名儒辈出,选官的对象与标准也越来越狭隘,逐渐只重视读过经学的士人,而忽视了虽不通经书、但有所专长的人才。

    ‘行商终究是小道,要想入朝为官、传继家业,就只有明经书、成为士人这一条路!’

    ‘百年间,虽家贫仍不忘好学、终以贤名得受右职,创立家业者还少了么?’

    ‘我家若是还无二千石,这巨亿家财还能留多久?’

    麋竺回过神来,藏在袖子里的一串金五铢突然随着车马的颠簸而落入掌心,那五枚坚挺精整的五铢钱是由他麋氏先祖行商时赚取的第一笔金子熔铸成的,历来就是麋氏的家传,曾经是麋氏的骄傲,但在以经书作为家传的大族眼中,又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像桑弘羊、孔仅那样以商贾身份步入仕途的人,自孝武皇帝以后就几乎再也没有出现过了。由于存在着这样的社会氛围,桑弘羊的光辉事迹无法被后人复制,麋竺心里再有主意也只能伴随主流,努力将自己融入到士人阶层中去。尽管这并不是麋竺本心,但只有这样,他麋氏才能将财富转化为权位,甚至朝着士族的方向更进一步。

    可如今贾诩的话又让他看到了新的出路,皇帝任用麋竺,显然的看在了他商贾的身份,不然何必特意重设一个与商业、经济密切相关的均输监给他管理?早在一开始的时候麋竺心里就有所猜测,直到现在从贾诩这个皇帝最亲信的臣子口中,更是充分证实了这一点。

    皇帝是拿他当桑弘羊,而不是把他当做一个普通士人。

    如果是普通的士人,麋竺自忖以他的能力尚且不能与刘虞、王邑等地方能臣相提并论,但如果是以商人的身份入仕,在最熟悉的领域,麋竺自诩不会输给任何人。

    两人从一开始的言语试探、到交心交底,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了,麋竺强按下那股激动,脸上依旧挂着礼貌而温和的笑容,凝声说道:“贾公说的是,在下蒙受国家厚爱,自受任以来,便夙夜忧叹。常思如何得以报效,眼下正当其时,也不枉在下浅薄之才、终有可用之处。”

    这是一个成就自己理想的机会,麋竺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绝不是凭借着王氏的权势上位的碌碌庸才。

    贾诩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次长安商贾不听良言,是所谓‘先礼’而无用,接下来可就得‘动兵’了。依国家的脾性,彼等奸商皆该处死,而不是好言相商。我知道麋君虽与对彼等曾同为商贾,知道朝廷预备的手段,心中不是为彼等不忍,而是不甘。索性此时还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国家也有借此察验麋君的意思,眼下仍是平准、太仓二署配合均输监平抑物价,一切都还来得及,就看麋君准备如何自处了。”

    这一次若是按贾诩的说法提请皇帝直接采取暴力措施,以‘为富不仁’的名义抄没奸商轻贾的家财,那麋竺这些天就等于是无功而返、颜面无光了。

    麋竺明白皇帝之所以迟迟不曾动手严惩,不仅是顾忌着‘规矩’与声名,更是要给他一个表现能力的机会。若是他成功平抑了物价,那今后前景可期,若是办不好,皇帝也就只好出于下策、而他也就可能没有继续待在均输监的必要了。

    “在下明白,这几日均输监的粮价之所以只比市价低上些许,主要是还是担心仓公那里供应艰难、以及担心有人趁机倒卖。”麋竺在袖子中悄然握紧那五枚金五铢,对贾诩凝声说道:“既然商贾不听,那在下自会有新的应对。”

    贾诩挑了挑眉,主动提出来说道:“若有所需,但请相告。”

    于是平准令与均输令便在车上细细谈论起来,这个职能互补、曾经共掌天下经济命脉的部门,在其丢弃尘埃很久以后,终于如这两个人在夕阳的影子一样,再度融合起来。

    太仓北面正是执金吾下属的武库,里面存放着大量预备使用的方盾宽剑、钩戟长铩、弓弩箭矢等兵器。贾诩与麋竺两人共乘的车驾进入干道,还没到武库跟前,便远远地见到其周围结队巡视的、整齐有序的执金吾缇骑,长安附近的军事力量,光是执金吾手下就有两百名缇骑、五百二十名执戟。仅凭这七百二十人的步骑就能轻松扫除长安所有的商贾,更遑论精锐程度更在缇骑之上的南北禁军。

    麋竺默默感受着经过武库时直面而来的冷冽气息,心中忽然想到:当年袁术在南阳征调军粮,本地大族吝啬不出,结果被袁术指使黄巾流贼以及部下公然抢掠。这种恶劣的、大失众望的事朝廷只是不会去做,并不是做不到,彼等商贾应该庆幸遇见的是他这个手段‘平和’的对手。

    到了第二天,原本比市价只低数百钱的官粮突然大跌,直接变成了谷八百钱一石、豆麦五百钱一石,长安百姓闻讯纷纷丢下价格数千钱的私人粮铺不顾,跑到官署购买粮谷。那些奸商更是大喜,更想故技重施,派人私下携巨款抢购,试图吃进朝廷的官粮。

    麋竺早有准备,他这回定下了详细的规章,以成年人日食六升的用量来计算,每人每天只许买一斗米,为了便于鉴别,每天会在买者的手腕涂上不易擦洗的色漆。有了限购的规定以后,商贾偷偷倒卖、私买官粮的行为得到了极大程度的遏制,哪怕他们全家包括家奴一齐上阵,一天也买不到几石米,更遑论借此谋利了。

    如果仅仅是大幅降价、限购限买,最多也只是让那些商贾一时做不成生意。等到长安附近越来越多是受灾民众闻风抢购粮谷,太仓米不足支应的时候,他们照样能在最后获取利益。

第二百八十一章 狐惊兔惧

    “一日日物价高涨,十分料钞加三倒,一斗粗粮折四量。”【端正好上高监司】

    “你说什么?益州粮谷到了?”长安一家府宅之中,一个耳顺之年的老者犹自不信,狠狠盯着跪伏在地的苍头:“你亲眼见到的?”

    那苍头往地上连连叩首,忙道:“何敢隐瞒!那队粮船是从沣水集中运到昆明池存放,然后再从昆明池入渭河运往长安北门,在渭桥边下的货,一路直接送到东西市。沿途的农夫、流民见了,都说今年得救,在哪里欢呼万岁,声音比当年董贼死了还要热切!”

    老者就临时住在东西市附近,城西北的‘万岁’声他自然是听见了,不然也不会着急忙慌的叫来奴仆这两天为他打听。尽管事实确凿,他最后还是确认了一遍:“粮船真是从沣水来的?我记得太仓的漕渠也沟通沣水,难保不是从太仓运过去,假借蜀粮运到的名头安抚人心。”

    这老者姓骆,字伯彦,是京兆下县的一个豪强,年轻的时候曾在大儒刘宽门下就学,又在河东郡当过几年县长,后来因罪免官,只好回乡潜心经营家业。去年凭借往日在部分士人群体中的关系,好不容易从朝廷采买余粮、检修水利的政策背后打听到今年可能将有旱蝗的消息,于是骆伯彦当机立断,与其他几个消息同样灵通的豪强拿出家财,紧随着政策与朝廷争购民间余粮、甚至不惜付出高价。

    由于早有准备,今年发生旱灾的时候骆氏并未受到什么损失,在身家得到保障以后,骆伯彦很快又打起了别的主意,他不仅趁灾年低价兼并了大量田地,更想靠着储存的余粮在东西市里赚一笔横财。为此他不惜以年迈之资,亲赴长安与其他抱有相同打算的豪强合谋哄抬粮价,相信只要办完了这件事,他京兆骆氏的实力必将盖过同出一脉、如今却已分家的冯翊骆氏。

    尽管期间有京兆杜氏、董氏等家不知是挣够了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接连退出,但依然没有让骆伯彦等人有所顾忌,反倒趁这个机会抢占份额。试问平日一两百钱、甚至数十钱一石的谷麦,放到现在要数千钱乃至万钱,近百倍的利益在前,谁还能轻易割舍?最后听说没过多久,中途退出的杜氏好像又派人回东西市偷偷卖粮了,骆伯彦当时还在服膺自己的先见之明,没想到此时就遇到了变数。

    “主公睿鉴,小的也是这么想。”苍头奉承了一句,仍匍匐般跪在地上,接着说道:“只是昆明池在上林苑,小的进不去,所以与人沿着沣水往南骑马走了半天,快走到子午谷的时候就见到大批的粮车从南边运到沣水河岸,然后被搬到船上。”他偷偷窥探了一眼老者难看的神色,小声补充道:“小的准备凑近打听,还没近前就被领头的队率赶走了,但小的听他们的口音,好像确实是汉中来的。”

    子午谷是汉中离长安最近的一条路,听说此次朝廷收服益州只打了几场关键性的硬仗,对蜀郡、广汉这些富饶之地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极小。尤其是汉中府库,里面存储着无数由张鲁历年搜刮的粮草金银,而今年的旱灾只出现在关中、雍州、凉州等地,有秦岭之隔的益州没有受到任何波及,所以有充足的储备调度北上。若是有益州粮的倾力支持,再加上太仓现有的存粮,粮价势必会跌落在尘土里扑腾不起来,那他们去年花高价与官府争购的余粮岂不是要赔?

    “汉中……”骆伯彦喃喃自语,似是不敢相信现在这个局面,复又如梦初醒,强作安慰道:“不、不,古者千里负粮馈饷,率十余钟而致一石。蜀地就算有粮草百万,其间群山险阻,又能运出来几成?这必然是在虚作声势,哄骗小民!”

    那苍头这时抬头看向骆伯彦,似乎欲言又止。

    “你还有什么话就说。”骆伯彦没好气的挥袖道。

    苍头不敢隐瞒,忙低头说道:“小的看见他们运粮的车很奇怪,看起来像是寻常的鹿车,可样式却轻便许多。上面装载的粮谷比都快赶得上军中的辎重车了,而且还只需两个人前后出力就能拉动。”

    军中用的辎重车能载动二十五石的粮食,但需要人与驴、马、牛等牲畜合力才能驱动,体型也笨重庞大无比。普通的独轮鹿车根本达不到这样的载重,就算是装十石也是非常不容易了,骆伯彦半信半疑,这个消息虚实参半、真伪难辨,让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好亲自去打听。

    于是一路轻装简从,骆伯彦很快来到侍御史侯汶的家中,却发现早有几家人登门入内了。骆伯彦进去后与几人打了招呼,彼此都是从冯翊、扶风等地过来的,交情虽然一般,但此刻利益攸关,也都各自陪着笑脸。

    侍御史侯汶这些天在主持赈济的过程中通过各种方法扣下不少谷麦,只是他身份敏感,不好亲自出面,便转手以高价卖给了骆伯彦等人,彼此同气连枝、互利互惠,终于得偿为官所愿。见到骆伯彦等人约好了似得跑到他府上来,侯汶的脸色还是有些不高兴的沉了下来,他说道:“当下时局不安,你们一齐到我府上来,生怕旁人看不出什么来?”

    “侯君且宽心。”一个宽面大耳的中年男人挤出一脸笑,天气炎热,他脸上无论怎么擦拭都好像泛着一层油光,看着就让人觉得腻:“在下是走路来的,身边就跟着一两个家奴,担保无人察觉。”

    其余人也七嘴八舌的说自己来时是如何的低调不惹人注意,侯汶见他们都是故意打扮平常,这才放下心来。

    “这也不能怪我多心,自从贾诩守孝回来了以后,平准监的那些人便经常出没各处,时刻窥探,弄得我这粮也不好放赈。更遑论还有平准、太仓、均输三官联手搞什么平抑物价,如今我也只能发京兆府库的存粮,连太仓哪里也伸不进手了。”侯汶顿了顿,拿起茶碗正准备饮下,半途一停,忽的皱起眉说道:“还有京兆尹胡邈、长安令王凌的态度近来也很古怪……”

    骆伯彦倾起上身,如今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牵动着他的心思,他询问道:“敢问是何古怪?”

    “我也说不出来……”侯汶脱口说道,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认为这样倒是显得自己有失权威。他轻轻咳了一声,生硬的别过这个话题,说道:“不说这个,诸君来此,不知可有见教?”

第二百八十二章 轻重之击

    “鲁梁之人籴十百,齐粜十钱。二十四月,鲁梁之民归齐者十分之六。”【管子轻重戊】

    骆伯彦不免从对方的态度里留了心,暂时按下不表,拱手将这段时间的事给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请侯汶解释一下朝局以及之后的去向。

    “的确是蜀粮,汉中、蜀郡两地太守近来上了章奏,称是蜀中府库粮谷多余,请输关中以补不足。”侯汶将茶碗递到嘴边,小口啜饮着,轻描淡写的说道:“粮谷一部分先走陈仓道,转运至汉阳、武都、安定等郡,毕竟雍州等地离三辅太远,靠不了太仓;另一部分则走子午道,直达长安,不过算算时日,应该还要再晚几天才是。”

    真是如此。

    骆伯彦自觉眼前发黑,他也不顾自己年长于对方,摆什么前辈的架子了,颤巍巍的说道:“可是、老夫派人前去探看过,那个运粮的车……”

    侯汶仍垂首小口喝着茶水,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冲对方摆了摆:“那个车我知道,听说是格物院弄出来的东西,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将鹿车改的更为轻便、省力,不仅能走田间小路,就连山路都能如走平地一般毫不费劲……想不到韩公至这个孝廉出身的一个士人,于技巧器械竟然如此擅长,才上任没多久,又是贡献水排冶铁,使每次的冶铁量提升了三倍,又是弄出这种‘独轮车’,到底是奇人……”

    此时的独轮车是皇帝根据后世风行中国农村的独轮车加以研制的,但仅仅只是个试验品,还有许多细节上的问题,尚未正式推广使用,但足以借此迷惑众人了。

    “这独轮车能走山路?”那个满脸油汗的胖子吃惊的说道:“那从汉中运粮岂不是不怕子午谷这等山道了?”

    蜀道之难,自古在此行军都尚且艰难,更别说运输粮草了。若真如侯汶所言,朝廷有了一种能走山地如平地的独轮车,省力轻便、载货量大,那么秦岭山道上转运粮草就根本他们所认为的损耗,府库丰盈的益州会源源不断的将粮食运到关中来,太仓手中有海量的粮食,均输监就丝毫不怕这场价格战。

    看到骆伯彦等人垂头丧气的脸色,侯汶轻哼一声,放下茶碗,缓缓说道:“怎么?还没赚够?不过就是粮谷罢了,只要放在仓廪里好生存着,几年之内就不会霉烂。朝廷以后用兵的地方还多着呢,不仅是要光靠太仓支应,最终还得向民间购粮。眼光得放长远,不然就一辈子都囿于县邑,如何够得到二千石?”

    “话不是这么说……”胖胖的中年人笑起来一团和气,他谄媚的给侯汶倒满了茶,软着声音说道:“各家的粮食其实就那么点,百姓自家也没有存粮,可不就跑来买么?京兆十几万的百姓,光靠咱们如何卖得过来,而且行商售货,如何也不能亏本,所以才把价钱提上去。如今朝廷一下把粮价砸下去,那些黎庶是好了,我等也是天子百姓,全部身家皆在此处,都说粮贱伤农,何尝不会伤了我等?”

    侯汶没有去动那碗茶,慢悠悠说道:“我只是一个侍御史,可帮不了你们。”

    “就只请侯君给个主意,我等就不胜感激了。”

    这些人与自己可以说是捆绑在了一起,荣损与共,一时也不好太过袖手旁观,何况听说最近又要有一批粮谷要发给自己用来赈济,以后怕还是得借助他们转手。如此想着,侯汶点了点头,摆足了架势指点道:“整个关中也不只京兆的粮价难下去,别的地方也一样,只不过别的地方只有当地府库,没有太仓罢了。”

    骆伯彦等人立时恍然,各地府库存粮不如太仓丰厚,光是用来赈济就已是捉襟见肘,根本没有余力平抑物价。想到这里,反倒是看到新的路子,为了这次‘生意’,他们已经将全部的钱财都投在里面了,粮价每跌一千他们就要损失数十万,如今他们就是赌到最后的赌徒,谁也不愿意中途离场。

    但这也不是什么上好的法子,其他地方的豪强未必肯接受他们过去‘抢生意’,众人又私下里商议了阵,还是打算继续硬扛着。并暗中传出消息,拿沣水连接太仓漕渠、独轮车中看不中用的理由说每日入城的粮食不是从蜀地转运,而是朝廷欲盖弥彰的障眼法。企图让民众对未来产生恐慌心理,让民众无论家中有没有多余的粮食,但有余钱的都急着去找官府抢购粮谷备用,一时增大了均输监售粮的压力。

    麋竺对此毫不担忧,这些天他再也不遮遮掩掩的隐藏自己商贾的天性与能力,举手投足之间很快就逆转了局势,在一旁甘为下手的太仓令王绛对他佩服万分。面对着如今质疑的谣言,麋竺自信满满的说道:“当初就是料到了会有今日,所以才请格物院借出独轮车混淆闾里视听,为的就是让彼等心存侥幸,继续往泥淖中陷。”

    贾诩看了意气风发的麋竺一眼,悄然提醒道:“国家曾有示下,就如寻常百姓家豢养鸡犬,平日里任其啄食,待其长成再择一而杀,但不能杀绝,否则家中就没有雄鸡司晨、黄犬守户。”

    皇帝的意思是不能对这些商贾全部株连,不然会对时下的社会经济造成极大的破坏、影响商业生态,商贾慑于朝廷随意杀人的淫威,谁还会大胆做生意?那时五铢钱铸再多也没用。

    可是这话从贾诩的嘴里说出来,落入麋竺的耳中,却像是带了另一层意思。麋竺面色微变,肃然道:“国家睿鉴,其圣思远大精妙,绝非我等所能揣测。贾公当日对在下转述国家对此不惜大费苦心的深意,直到如今,在下才明白几分。”

    麋竺如今出于种种原因,已经为贾诩所收服了,不然贾诩也不会大方的提醒他。

    王绛讪笑了一下,装作没听懂两人的话语,犹自岔开道:“接下来将要如何,太仓随时候命,皆听二位的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蔓草根植

    “若出於陈郑之间,共其资粮,其可也。”【左传僖公四年】

    “接下来不难办,京中的流言不用管它,每日依然是按时售粮。”脱下士人伪装后的麋竺胸有成竹,虽然仍旧是翩翩君子的模样,但说话间却像是叱咤商海的豪商:“太仓再请拨三十万石粮与均输监,明日就大造声势,将其各运往左冯翊与右扶风,以谷六百钱一石、豆麦三百钱一石的售卖。”

    冯翊与扶风的粮价已经最高达到了两万钱一石,比京兆的还要高,均输监这次以极低的价格在当地售卖,几乎是要重挫了当地高高在上的粮价。当地的百姓可不管这粮是从益州运来的还是太仓原有的,哪里还会去私人粮铺买上万钱的粮谷,还不得一窝蜂的、按照限购制度去采买救命粮。

    “三十万石?”王绛着实吃了一惊,让他更吃惊的则是麋竺在后面报的定价:“这般价钱,即便是每日限购,不出半个月就要出售一空吧?”

    麋竺心里算的很清楚:“国家诏准我查过户籍,左冯翊有民十四万五千余,右扶风有民九万三千余,这些都是四十年前孝桓皇帝时的造册。如今时移俗易,关中又多遭羌乱,就算冯翊与扶风尚有十五万人,除去无力购粮的流民、不需买谷的豪强,算是十二三万。均输监有每人每天一斗谷的限额,也就是一天要卖一万二千石,三十万石粮,可以卖一个月。”

    自耕农的家底虽然不殷实,但几千钱的积蓄还是有的,实在没有钱的,均输令麋竺还获得了皇帝的同意,让官府出面放贷,以来年的租税偿还,还不收利息,这样更是砸了乡里高利贷的活计。至于既没钱又没有田地、不能保证来年收入还债的无业贫民,则由官府统一组织迁移到并州屯田。如此一来,原本从各地集聚在长安打算买低价粮的百姓,见到家乡的官粮比长安的还低,一个个都会自觉的四散回去,京兆周边的压力会顿时大减。

    这就是麋竺想出来用差价来对抗差价、用价格转危为安的法子。

    “那一个月以后呢?”王绛忧心忡忡的问道:“现下太仓只有一百万石可以动用,益州粮谷经跋涉而来,往往十存二三,根本不足用。而这旱情眼见没有收敛的样子,若是捱到八月九月,府库告罄又该如何?”

    “若是半个月内我还做不到平抑物价、惩办奸商轻贾。”麋竺毅然决然的说着,虽是在回答王绛,但目光却是在看向贾诩,他像是立军令状一样果断的说道:“我就一死以谢关中黎庶。”

    右扶风,茂陵。

    本地人说起茂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马氏,自从伏波将军马援、乃至于更远至前朝孝武皇帝时的重合侯马通开始,马氏就是扶风的士族高门,名下奴仆无数、田宅万顷、家财巨亿。当然,这些都只是物质层面的东西,这个传承四百多年的庞然大物,出过战功赫赫的将军、出过贤德谦逊的皇后、更出过通博经书的鸿儒。尤其是大儒马融,座下有郑玄、卢植等门生上千,一举奠定了马氏经学世家的基础。

    如今的马氏既有司徒马日辅佐朝政,又有平狄将军马腾护卫京周,无论上层的人怎么看,在底层下民、尤其是扶风茂陵人的眼中,马氏至今还是一个不可触犯的庞然大物。

    作为马氏留守老家的当家人,马访在扶风官场向来如鱼得水,虽然他最高只做过郡丞,但他背靠着马氏的家名,只要不犯下大罪,即便是右扶风傅睿也会多少给他几分面子。这次关中大旱,扶风腾跃的粮价就是马访牵头弄出来的结果,有他这个扶风世家带头,其余的小豪强也无所顾忌,纷纷跟在摇旗呐喊、以马氏是瞻。

    “十几万粮谷,又是白送的价,能卖上几天?这样就把你们唬住了?”马访嗤之以鼻的笑笑,全然不把这些当回事:“朝廷手上能有多少粮我比你们都清楚,这大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太仓的米粮可撑不了多久。你们回家都等着吧,等过了这些天,最后还是我们赢。”

    “可是,耿氏与班氏很早就没有跟着出高价了,最近还有收手的意思,会不会是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有人提起了扶风另外两个与马氏并肩的世家。

    班、马、耿、窦是右扶风四个最显赫的士族,经过百年来的斗争,窦氏与班氏最先衰微,耿氏一直不温不火,时常出几个将军为国征战,但对朝政的影响力微乎其微,只有马氏始终活跃在朝堂的最顶端。是故马访向来心高气傲,他不屑的说道:“他们还能打听出什么来?班氏这些年门衰福弱,子嗣绵薄,家里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才俊。耿氏倒是有一个卫尉,但耿祉在河北打了几次败仗,谁不知道这个九卿是国家念在耿氏功勋的份上赐给他的?至于耿氏家中那几个侯,几代传下来,除了爵,朝堂上谁还认他们?”

    马访看着底下众人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下得意不已,家中都说自己没有做官的料子,但这偌大的家业还不是要靠自己从中扶持?马翁叔那些人何曾管过这些?又何曾享受过此间的风光?

    想到这里,他笑说道:“你们且放宽心,我家马公是当朝司徒、录尚书事!有什么事,还怕我瞒着你们不成?”

    “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一群人讪笑着说道。

    这时有个苍头从后边悄然走了进来,凑在马访耳边说了几句话。马访眼神微变了几分,随即很自然的与一群人闲聊几句,便打发众人回去了。

    众人走后,马访脸色登时凝重了起来,从席上霍然站起,两袖一甩,转身便往后室走去。一路上遇见些许美貌的女婢向他问安,马访却不似往常那般留步轻薄,像是没看到似得在庑廊里疾走着。

    庑廊连通着一处单独的小院落,里面栽着青翠的竹木,这是马氏成年嫡系专用来修身养性、讨论经学的地方。室内端坐着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人,年纪与马访差不多大,但看上去却比对方要苍老许多。他坐在那里静候着,为着华裳,自然有股儒雅端正的气势。

    “叔公。”眼前这人辈分、资历都比他要大,马访不敢摆架子,老老实实的见礼问安,他偷觑了一眼对方的神色,轻轻问道:“叔公不是在太学教习么?如何突然从长安赶过来了,也不跟侄孙说一声,侄孙好带人前去奉迎。”

第二百八十四章 墙湿乃补

    “乃遣使巡国中,求百姓宾客之无居宿、绝糇粮者赈之。”【尸子卷下】

    此人名叫马毕,扶风马氏的嫡传,年轻时曾就学大儒,入朝担任郎中一职,皇帝将太学重设并改制以后,征辟四方大儒贤士。许多势力为了在太学拥有影响力,无不抢着安插自己人进去,马日也不例外。马氏除了马日以外,还有许多承继马融衣钵的子弟,只是太学明经科博士就只有那么多,马毕最后也只得到一个明经教习的职守。这个位置虽然清闲,但是权重,几年来默默无闻,很少引人注目。如今奉了马日的嘱托,特意告病出京,就是为了给马访提个醒。

    “子谋!”马毕厉声说道:“马德衡给你写的信件,你看过没有?”

    那是早在许久以前,马日从皇帝对待各地郡县守令贻误放赈的态度中嗅到一丝异常,特意嘱咐马宇给马访传信,让他在天灾的时候收敛些,不要给朝廷拿住做了榜样。

    马访自然是看过的,但他一直没将此当回事,此时面对着马毕咄咄逼人的发问,纵然心头不悦,仍不敢发作道:“看过了。”

    “多久之前给你通的气,为何还没半分收敛的样子!”马毕就知道会有这一遭,不然他也不会甘冒风险来扶风带话了,他勃然怒道:“唆使地方拖延赈灾倒还罢了,这总有个制度顶在前面,可以当作托辞。可这回哄抬粮价,肆意兼并,可都是你的主意?关中是朝廷的根本所在,断不容有任何纷扰,国家一直在让平准、均输二监盯着关中物价,用意为何,你还不明白?”

    “物少而价贵,物多而价贱,这是天理。”马访梗着脖子反驳道:“朝廷要将粮谷以低价卖就随他,反正粮食就这么多,关中几十万受灾的人都要买,价钱可不就上去了?朝廷若要因此降罪,那天下间的商贾谁还敢作买卖?”

    “你是真以为朝廷平不了物价?”马毕皱着眉头,苦口婆心的说道:“均输令麋竺在东海的巨亿家财靠的就是行商,他会不比你明白这里头的道理?”

    马访迟疑了下,犹自说道:“太仓没有足够的粮谷,麋竺手段再厉害也无可奈何,何况扶风不比京兆,就以傅睿的能耐,给他三十万石粮他也不会用。”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有一定底气在的,右扶风傅睿几次想出面代朝廷调控物价,每每都以失败告终,一方面是由于他能力中庸,身边又有一干本地出身的郡吏曹掾掣肘,颁布的公文没有人买账;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右扶风此前担负了收复益州的大部分粮草转运工作,府库余粮为了给百姓提供赈济都十分勉强,根本不能平抑物价。

    但马访所不知道的是,傅睿面对着地方宗族势大难制的现象,虽然能力不行,却好在有个对上级坦诚相告、不掩过饰非的习惯。他早已将此间的情况据实以封事的形式密报给皇帝,只是傅睿本以为皇帝会替他主持公道,谁知接到的却是发还回来的封事,末尾只写着‘知道了’这三个朱色小楷。

    这当时就让傅睿大惊失色,他本来就只因为傅燮遗泽而得授官职,并不了解皇帝的为人。光凭这语焉不详的三个字,更是读不懂皇帝的心思,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又惊又惧之下,做起事也变得束手束脚了起来,反倒是间接纵容了马访等人的气焰。

    马毕叹了口气,他虽然没有马访对傅睿的了解深厚,但此时却是带着另一桩坏事来的:“关中久旱不止,溪流干涸,农桑灌溉不足。朝廷得知此况,近来已经在征调人手深挖昆明池、鼎湖等禁苑湖泽的沟渠,要将其中的水放于漕渠之中,以灌溉京兆附近数万顷田地。”

    “这、这跟我等有什么关系?”马访忽然有些心虚。

    马毕深深的看着马访的眼睛,似乎要一眼看到对方的内心深处,他缓缓说道:“诏令一出,紧跟着都水使者孔融、太常陈公便上疏奏报,说三辅附近有些乡里豪强放纵骄奴堵塞、私挖地方沟渠,将水引为私用,不管黎庶死活。国家闻言大怒,责令司隶校尉裴茂彻查,说是要对私行破坏沟渠的行为严惩不贷。”说完,马毕再度看了马访一眼:“我等虽远在长安,不熟悉家里事,但依你的脾性,这种事你应当没少做。”

    “我、我……”马访彻底慌了神,他早在三四月旱情初现的时候就开始着手于此了,这种事也不止他一家这么做,三辅许多豪强都有这么做过,只是规模不一,有的甚至只是底下的人打着家族的旗号去干的这种事。他们这么做一来是为了保证旱灾来时、自家的田地里能有充足的灌溉用水,再是打着让那些百姓过不下去,最后不得不将田地低价售卖,并将其纳为隐户的念头。

    马访对底下人做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马氏家大业大,就算是他也管不了所有的旁支近亲狐假虎威。本以为自己在小吏中间打好了关系,足以瞒混过去,谁知朝廷还是知道了此事,这一下等若是直接打到了七寸。若是不好好想想怎么应付司隶校尉派来诘问的佐吏,恐怕没等物价平抑,自己这些人就得先被平了。

    “司隶的佐吏还要些时日。”马毕是提前从马日哪里一得到消息就赶来了的,司隶校尉裴茂从奉诏、派人前往三辅各地还需要费一番功夫:“在此,你得派人去将沟渠恢复原样,只要县吏不说话,纵然是佐吏到了也查不出什么。”

    马氏在茂陵的势力庞大,根深蒂固,近半的黎庶几乎都要靠马氏过活,只要把事情做干净了,这事就不会损害到自家身上。

    “还有,扶风的谷价也给我降下来。”马毕带着近乎指令的口吻对马访说道:“朝廷以多少价售卖,我家也要紧随其后!”

    “什么?”马访不情愿的说道:“我等大可不卖,也不至于贱价!”

    “你还不明白!”马毕厉声喝道,心里想着怪不得对方碌碌半生只做得一个郡丞:“朝廷低价售粮,不单是要平抑物价,更是要博取仁义之名!”

第二百八十五章 时尤未晚

    “以身试祸,岂不痛哉!若迷而知返,尚可以免。”【三国志魏书】

    朝廷在赈济的过程中固然能讨好一批最底层的百姓,获得底层民众的拥护,更能宣扬皇帝的仁义。而与之做出鲜明对比的,就是那些在天灾期间为富不仁、囤积居奇的豪商,百姓虽然不能拿这些豪商怎么样,但连带着必然会在暗地里恨上豪商及其背后的豪强大族。

    建立一个良好的声名或许很容易,但若是要将一个好的声名维持数百年而不堕,却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在那些成名已久的世家大族眼中,家名往往比田宅金银更重要,骆伯彦等人多少可以不用顾忌,因为他们还只是处于财富积累而不是声名积累的阶段,至于扶风马氏则不一样了。

    “朝廷要借此博名树恩,倾力赈济,我家如何也不能沦为陪衬!”马毕忧心忡忡的教训说道:“届时人皆感国家努力赈济、夙夜匪懈之大义,而怨我等趁灾割剥黎庶、断绝小民生计之不仁,我家数百年好不容易有的清誉何存?千金不如一名,那些乡里小豪强不懂得也还罢了,你理应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其实不光是马氏的清名一落千丈,但若有任何民怨沸腾的意思,安知皇帝会不会将几个领头的推出去清算,以解民愤。

    马访起先未曾留意到这个问题,现在想来,朝廷此前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保持沉默也就很好解释了,不是未经觉察、也不是有马日徇私包庇、而是除了要借此树立朝廷、尤其是皇帝的恩义以外,还要在民间的舆论上大加造势,将受灾百姓的怨气转移在他们这些哄抬物价的豪强身上。

    “天灾年月,任谁都不好过,偏就乡里豪商不恤人情,高价盘剥、放贷收息。只是彼等黎庶小民,即便大有怨言,也入不了尔等的耳中,或是置若罔闻,是也不是?”马毕看着马访如坠冰窟的战兢神色,心下叹了口气。他不善治家,一直埋首于经书之中,马访虽然没有做多大的官,但对家业做出多少贡献,马毕都是看在眼里的。只可惜对方太过执着于钱帛,以为给马氏赚更多的田宅钱帛就是不逊于他人为官的功劳,却全然忽视了‘名’的重要性。

    此时马毕的心里有些疲倦,他本不喜欢掺和这些纷扰事务中去,太学原就是他最好的归宿,但谁又让他是扶风马氏的一份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可是、”马访面色十分难看,虽然已经听进去了,但犹在做最后的挣扎:“朝中不是有司徒在么?司徒乃朝廷大臣,辅佐政务,为世人所重。国家若是有意要以一警百,看在司徒的颜面上,如何还会针对我家?”

    “此司徒非彼司徒。”马毕说完这话,稍觉不妥,又说道:“就算是王子师尚在,也断不容自家子弟出现这等趁机兼并敛财的事来!”

    其实他还有话没说,如今朝堂之上以太尉董承、司空赵温为首的一批人是皇帝的亲信,然后再是以扶风马氏为首的关西士人、以弘农杨氏为首的关东士人。本来朝廷上是以杨氏为盛,可是自从尚书令杨瓒中暑后一病不起,杨琦、杨彪等人便登时低调了许多,反而将马日一个人给突显出来了。联系起这几日朝廷对平抑物价、赈济灾民的决心以及皇帝此前对马日等人的告诫,若还不有过则改之,恐怕这一次的矛头就要转向他们了。

    马访一时是被金银蒙蔽了心智,他在家蹉跎数年,眼见马宇这些晚辈都坐上侍中的高位,心有不甘。而他又实在没有起复的机会,遂将一身无处发泄的精力与算计放在了本家的家业上,他心里一直较着劲,心想即便不入朝为官,自己也能在家里干出一番事业来。所以在一开始接到马宇的信件后,马访丝毫不将此当回事,反而认为这是马宇看不惯他没事找事,只盼着他庸庸碌碌。

    于今在族中辈分、德望极高的马毕的点拨下,马访方才后知后觉的清醒了过来别看马日是司徒、录尚书事,但在皇帝面前,这一切都是空谈!他恍然记起当初皇帝清丈上林土地,牵连惩办三辅豪强的见闻,心里不由得发寒,赶紧表态道:“叔公说的是!我这就让人知会名下放低粮价,并开仓配合赈济,希冀尚能所挽回。只是事到如今,眼看朝廷又将有所举措,我等该当如何,还请叔公示下!”

    马毕见对方幡然醒悟过后态度诚恳,并且积极补救,深感欣慰的点了点头,转念又怕马访不肯舍弃这些年一手打造的圈子,故意问道:“你这里一旦放低粮价,开仓赈济,郡中其他人将如何?”

    此话一出,马访立时明白了大概,他极有决断的说道:“如今哪里管得了其他?先顾着自己才是,彼等知情则罢,若是不知情,也勿怪朝廷法度。”

    马氏这厢打好了弃卒保帅的主意,推出一干尚不知情的小豪强当做替罪羊,算是给朝廷、给受灾百姓一个交代。马毕两人商议后,立即在司隶校尉府的佐吏来之前,将私占的沟渠、池陂等处全疏浚开,又在城中大肆放低粮价,配合朝廷的一切赈灾举措,若不是前段时间的行为仍历历在目,右扶风傅睿都要以为马氏真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了。

    随着各项防旱赈灾举措有条不紊的推行,尤其是朝廷早在一两年前便着手兴修的水利设施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虽然底层还有不少利益熏心的豪强从中作梗,还是在很大程度上减缓了旱蝗带来的危害。尤其是这一次再度将深挖昆明池的沟渠,做出一副不惜放空湖水的姿态,让各地官府在司隶校尉的督促下更是不敢怠慢,纷纷重点跟进。

    夏六月的天虽然还没有任何下雨的征兆,但地上的沟渠已经尽力提供水源保住大批田地的收成了,再加上朝廷将流离失所的灾民迁移至并州等郡垦田实边、减少关中压力,开仓赈济,低价售粮等举措一一施行起来,尤其是扶风马氏等大族响应朝廷赈济号召,主动配合,终于让事态的发展逐渐往对朝廷有利的一方倾斜。

    然而像马氏这般有灵通的消息渠道、能及时发觉并应付不利情况的豪强到底还只是少数,更多的则是像骆伯彦那样执迷于一钱一帛的得失,而全然忽视了身旁暗涌的危机。

第二百八十六章 咎当在此

    “孝妇不当死,前太守强断之,咨当在是乎?”【汉书于定国传】

    随着局势的逐渐好转,皇帝心里也悄然松了一口气,就在他准备一鼓作气,让麋竺将物价彻底平抑下去时,忽然接到了前将军朱、汝南太守刘艾从河南呈交的奏报。

    “五日前豫州东南方地动,刘艾遣人去打探,尚且不知是何处郡县,总之无非是庐江或九江。”座中除了侍中荀攸、平准令贾诩以外,皇帝还特意召来了灵台令刘琬,他语气冰冷,就连刘琬都看得出此刻皇帝的心情一定很不好。

    前一次地动的时候,本该罢黜司空赵温,最后却是由皇帝主动揽下了天咎的罪责,亲自下了罪己诏。这虽然证实了赵温是如何的得皇帝宠信,更改变了二三百年的因灾异而免三公的制度,虽然当时有许多士子从经学等方面都不接受这个事实,但真正的大人物们都缄默认下,其余的杂音自然干扰不到什么。这一次才过八年不到,又来了地震,如果皇帝信守前言,那么这次地动所带来的罪责依然是由皇帝承担。

    只不过……

    刘琬看了皇帝一眼,半年的时间里连续两次地震、两次下罪己诏,对皇帝的权威恐怕也是个不小的打击吧。

    想到这里,刘琬突然怕了起来,自己不过是个灵台令,皇帝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诏贾诩、荀攸倒也罢了,诏自己做什么?紧跟着他又想到早在几日前便预知此事的马钧、张固等人,亏他那时候还说这是巧合,这回莫不是寻衅开罪?他俯首不语,心念急转,懊悔为何不早将这事说出来跟大司农刘和多商量商量,这时皇帝话锋一转,旋即盯上了他:“关中久旱未歇,百姓黎庶无不盼望云霓甘霖,你司候风象数月,可知何时会有雨?”

    这正是另一件让刘琬心焦如焚、始终不敢面对皇帝的事,他有些心虚的说道:“大旱关乎数十万百姓生计,臣自奉诏以来,日观云迹,夜望星辰,从未有丝毫怠慢。只是近月以来,鲜有云彩……”他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竟是不敢再说,偷看了眼皇帝冰冷的神色,刘琬忙又说道:“不过依照往常的节气,最早月底、不出下个月就会有雨水。”

    他将日期说的含糊其辞,以掩盖自己预测不了天气的事实,皇帝听了却没有责怪他,一来是因为他知道天不下雨,对气候监测再多也没用;二来则是顺着刘琬这话想到了在前世学到的知识,中国北方的雨季是六月到九月,所以即便是大旱,雨水最晚到七八月就能通过东南季风从海上输送过来。

    这也就是说,关中的旱情最多只剩一个月了。

    想到这里,皇帝面色稍霁,对仍旧一头雾水的刘琬摆了摆手:“你下去吧,今日之事,只言片语,都不得落入他人之耳。”

    刘琬心头一震,知道皇帝这是要继续将地震的事情给掩藏下去反正这是天边发生的事,只要不是有心人乱传,关中百姓就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他连忙向皇帝稽首拜倒,像是逃难似得急匆匆告退离去,一时却没有注意到后方贾诩与荀攸二人同时向他投来审视的目光。

    “时下人心惶惶,即便是我有罪,我事后尽可修德祈福,但如今这局势,还是当他无事发生得好。”皇帝说完,目光平静的看向在场的二人。

    这已经是皇帝放低姿态的请求了,贾诩与荀攸二人谦抑弗受。

    “地动乃天有示警,是为官非其人,奸邪在位,或政教陵迟,至于微薄。”荀攸看了贾诩一眼,淡淡的说道:“如今朝廷大施德政,有明天子在上,政教清明,何至于斯?故而此等天咎,臣以为是应在下臣。”

    贾诩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看向荀攸,眼神中隐然有些期待对方接下里要说的话。皇帝知道荀攸绝不会言尽于此,也在席榻上静待对方接下来的说辞。

    果然,荀攸还有话说:“朝中公卿尽皆良实,司隶、并州等官均为良吏,故而臣以为,所谓奸邪者、及天子所示者,其在于关东。”

    贾诩微微颔首,立即接口说道:“荀君说的在理,如今关东既有袁绍窃据冀州、又有袁术专擅淮南,彼等皆为朝廷大臣,却罔顾王命,是以上天咎之。如今依前将军之奏报,地动于东南,而袁术正大动刀兵,戕害百姓,可见是天怨其人。”

    皇帝有意将地震的消息给压下去,但他知道这种事情绝对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所以才召来贾诩与荀攸二人商议,希望能够保证内部为了稳定局势一同参与阻止消息的传播。至于荀攸所提出的转移天咎的法子,皇帝其实也在心底想过,但他作为主事者却不能由自己来说,否则就有推诿之嫌。如今由荀攸领悟上意,主动说出来,正中皇帝下怀。

    “袁术在淮南倒行逆施,趁陶谦新亡而进图徐州,这次地动定然是应在了他的头上。”皇帝随口就将这个罪责推给了袁术,虽然说起来轻松,但做起来也不甚简单:“虽是如此,依然难免会有无知小民在这个关头牵连臆想,影射朝廷。是故先将此事压下去,暂且不提,留待以后再述为其罪。若是其间有消息从关东风传过来,民间扰动,届时再以此说辞交付天下,二位以为如何?”

    听皇帝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做好了准备,打算在有人背地里散播谣言、借机中伤朝廷的时候再将这个说辞拿出来转移矛盾,于今只是先与贾诩等人统一口径而已。二人都是极聪明的人,都隐隐听出了皇帝在暗中为接下来的某个斗争做准备,这是未雨绸缪,他们既然参与其中了,自然也要出一份力。

    “臣等谨诺。”跟荀攸为许多利害关系所牵累、为皇帝做事束手束脚不同,贾诩就是敢想敢说,他率尔拱手说道:“适才见陛下问询雨季,臣想到当年东海国枉杀孝妇,于是郡中枯旱三年,及太守祭奠其墓,然后澍雨立降。如今久旱不止,陛下极尽人力之余,不如效仿前事,推忠恕之爱,原冤枉之狱。”

    他这番说词跟上一次马日劝皇帝修德内省大同小异,但皇帝却答应了,他点头说道:“按例是该如此,即日起便让给事谒者赵咨赴都中各狱,查验冤屈。”

第二百八十七章 预作打算

    “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战国策齐策四】

    建安元年六月二十。

    京兆尹胡邈在府中来回踱着步子,桌案上冰镇的冷饮早已变得温热,口干舌燥的天气,胡邈没有任何停下来解暑的意思,焦急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未过多时,京兆郡丞左灵从外间款款而至,胡邈立即迎了上去:“如何?事情都办妥了?”

    左灵停下脚步,朝胡邈作揖道:“禀府君,属下已按事先议定的那般做好布置,只待府君下令。不过……”他顿了顿,复又说道:“属下愚见,此事不妨向王凌知会一声。”

    这次奉派惩办奸商以及背后的豪强,是众人推敲许久才成的计划,大好的功劳,胡邈实在不愿意分给别人,他当即就想否决这项建议。而左灵却反应快他一步,抢白说道:“王凌虽然与府君合不来,但到底是国家看重的长安令,若是我等行事故意绕开他,恐惹人非议。再者,彼等豪强在关中势力繁杂,难保不会与上面的人扯上关系,到时候争起来,总得拉个人作陪才是。”

    胡邈神色一动,这次他们是惩办奸商的先头兵,至于这次惩办最终会是什么个结果,是高拿轻放、还是杀一儆百,都得看高层之间的博弈。万一有所不测,即便是董承这一边胜利了,作为底下的喽,难免不会遭人报复。所以按左灵的建议,这时候将王凌拉上船,等若是将王凌与自己达成利害关系,与自己分担后果。

    这已经是很浅白的道理,只是胡邈终还是想独占这份大功,犹豫说道:“自王司徒死后,国家便再未对王凌有多少殊荣,何况黄琬也已不在其位,朝中更是无人庇护他,将他牵连进来,不是平白给他一次在国家身前露脸的机会么?何况我乃京兆尹,长安事务我也能插手管的,哪里需要问下属的意见?”

    左灵心里犹自冷笑了下,心说:此事如若办成,承明殿内的位置必然会有所变动,黄琬如今虽然赋闲,安知不会有再起之时?几个月前伐蜀的军报中虽然语焉不详,内容零碎隐晦,但他还是从中判断出了来敏、吴班等一行人在蜀地的作用。可惜世人皆关注于再度声名鹊起、在敌后战争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的平准监,却忽视了‘自发’赶赴益州的来敏等黄琬亲信。

    联系起这一连串的动作,左灵虽然很难断定黄琬在朝廷伐蜀之后、又将在旱蝗一事中做什么动作,但他却足以知道黄琬这么做的意图重新回到朝堂。

    要起复,回归原来的位置上,就势必要挤掉现有的一个人。如此一来,他的目的就与皇帝、董承等人一致,只是董承与胡邈等人却不知道其间的缘由,因为他们的视野只看得到水面上的东西,从而忽视了水下的阴影。

    只是这一切左灵并不想坦诚相告,因为以他的性格从来不是将全部身家托付给某一派的人,何况他并不看好董承,若不是出于无奈,他也不会选择依附。如今正好有了一个可以与关东士人搭上关系的机会,通过王凌向黄琬示好,为自己的将来谋算一条后路,左灵自然要把握住。

    经过他的一番劝说,胡邈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左灵的建议,别的先不说,在这个计划的背后伺机而动的不只是胡邈一个京兆尹,他的任务仅仅只是做好导火索,后续的事情还是要交给执金吾司马防、司隶校尉裴茂等人,为了将事态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必须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势力。

    胡邈点头拍板道:“就这么办吧,要快!”

    左灵心头大喜,于是到了第二天,向来以低价售粮的均输监突然放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朝廷要没有粮食了。

    这些天赖低粮价以为生计的长安百姓们一听说这个消息,大惊失色,纷纷从各处赶来想要抢卖最后一批粮食。

    城中的商贾得闻此讯,一开始不明其意,彼此间商议过后,一致认为这是太仓的存粮撑不住同时供应关中的粮草,只好选择紧缩,紧着稀缺的地区使用。于是骆伯彦等人大喜过望,以为终于熬过了被朝廷低价攻势打压的时期,甚至可以进一步抬高价格进行抄底。

    长安底层的百姓大都没有多少存粮,听闻均输监粮谷短缺后,才安定不久的人心一时又惶然起来。众人无不失望,加上这些天缺水少粮,苦旱难捱,在均输监用以售粮的市亭门口,有不少人脸上当时便浮现出愤恨的神色来。

    长安县吏向存得了嘱咐,与几个京兆郡府、长安县府的属吏乔装打扮,作成普通百姓混入人群中,排队去买粮。

    轮到自己买的时候,他看了看粮斗中快要见底的粮谷,故作大怒,把布囊往地上一摔,喝骂道:“各位!东西市里那些豪商瞅准了天灾,非要趁机抬高粮价、放高贷、逼咱们卖田卖儿!这凭什么!朝廷有朝廷的难处,这些日子里天子和朝廷对咱们又是赈济、又是平价、又是开渠放水,对咱们怎么样咱们心里清楚!咱们不怪朝廷,咱们找那些豪商评理去,问问他们还有没有点仁义之心!”

    当下听了向存的话,许多人的神色立时有些松动,胆子大的渐渐附和起来。

    中国的百姓最是能忍,但凡有一口饭吃,也绝不会选择铤而走险的造反,只有被逼的活不下去了,才会破罐子破摔。此时长安的百姓早就对平日里为富不仁的豪商多有怨言,此时旱蝗大盛,彼等肆意哄抬物价更是让百姓怨恨加深。只是碍于商贾及豪强的势力,又是当着朝廷售粮的市亭门口,一时没有多少人敢出声。

    此时与向存肩负同样任务的其他掾吏、还有许多平准监派来的探子也混在人群各处,跟着起哄,往火上添了把柴。而市亭里负责卖粮的均输监掾吏们一个个早已得到吩咐似得站在远处默不作声,既不跑去报告官府、又不上前平息民怨。于是人群中咒骂不义商贾的声浪越来越高,向存顺势带头,顺势捡起一根竹竿,迈着大步往附近的粮铺走去。

    后面自然跟着一群假扮平民的掾吏。

    其余人群见有人带头,原本心底的那一点怯懦,也随之而去,尤其是在看到那些粮铺中堆积如山的粮谷时瞬间愤怒起来。

    凭什么自己在这里三餐不继、每日跪求老天施舍雨水而不得,有的人就可以在家中坐守粮山?

    此刻就算骆伯彦等人平时是个正经守法的地主豪强,怕也不能止住百姓的愤怒,何况他们并不是。

第二百八十八章 颇生事端

    “世吏子孙,新进年少者,专厉强壮气,见事风生,无所回避。”【汉书赵广汉传】

    在闹纷纷的人群当中,除了不乏有几个身着青衫的士人在路旁观望着。

    “仲允,你干什么去?”张既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身旁跃跃欲试的游楚。

    个子比张既稍矮一些的游楚脚步一顿,回头说道:“看他们寻商户评理去啊。”

    张既明显听到站在他背后的贾逵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他将游楚拉到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警告道:“评什么理?他们聚众滋事、制造事端,往严重点说就是造反!我等避之而唯恐不及,你还大步迎上去,是何道理?”

    贾逵虽然没有听见张既在说什么,但无非是要跟游楚说清利害,他犹豫了下,也凑上去说了几句:“这件事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京兆尹、执金吾的人赶来,若是发现你一个太学生混迹在里头,那可就洗不干净了。”

    “是这个道理。”经贾逵一提醒,张既连连点头,深以为然道:“国家为政以宽,向来仁爱百姓,断然不会一味的将此事压下去。若只是因怨生怒,未有将事闹大,那一切都还好说,姑且只算是民心不平,到头来罚几个领头的,再惩办一批商贾就是了。但若是发现你也跟在里头,事情可就不一般了……煽动谋逆的罪名可不是好担的。”

    游楚悚然明悟,这的确不是他该插手的事情,他也是关心则乱,这些天来虽然太学没有少过他们的太学生的用度,但每个有大抱负的太学生们都会关注朝廷在这次赈灾中的表现以及普通黎庶的受灾情况。粮价就是最能从侧面表现出灾情严重性的参数,所以这些天游楚与张既、贾逵便趁着课余闲暇,往返于长安东西市里、甚至走访霸陵、新丰等县邑,这其中也不止他们有这份忧国忧民的心思:“耿季行与苏文师不也在扶风查访么?”

    “这不一样。”贾逵不假思索的说道:“他们二人都是扶风大族,自有能力了解到更多我等所不能知之事,何须亲赴市里?”

    游楚点了点头,不再要求跟随前往,而是与张既等人转身走回市亭,亮出太学生的身份与均输监负责售粮的掾吏攀谈了起来。很快,一行光鲜亮丽的缇骑打马而过,来者之迅速可见对方是早有准备,张既、贾逵见了,又是后怕又是好奇,皆在门下朝远处张望着。

    还没看到远处发生了什么,一队手持钩戟的卫士便从街尽头走来,人数大概有两三百人。中间簇拥着几个骑马的人,有老有少,各自身穿玄色或绯色的官服,冠带不一。

    “最边上的那个人是长安令。”游楚在张既等人耳边低声说道,他曾于机缘巧合之下,在城外参加太学安排的农事时与王凌有过一面之缘。

    此时王凌忝为下属,在他的另一边是京兆尹胡邈,中间的两位其中一个面容冷硬,眼如鹰隼,看上去一丝不苟;另一位则是儒雅大方,面色和蔼,很有名士的风度。

    贾逵默识朝廷典章服饰制度,此时却只知道中间两个是武官、旁边两个是治民的文官,至于身处何职,却不得而知。

    王凌挥手招来了留在市亭中等待的掾吏,俯下身问了几句、又回头跟中间的两人商议了会,这才将目光往张既等人看了过来。

    游楚、张既、贾逵面面相觑,最终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对王凌等人躬身行礼、自报家门。

    “原来是太学生。”说话的是中间那位儒雅的老人,虽然身着校尉武官的服饰,但说话的语气却像是个太学里的博士。贾逵隐隐觉得这个老者似曾相识,一时间却又记不起来,只听对方慢吞吞的说道:“你们不囿于经书简牍,懂得‘亲以身践’,体察民情,可见是太学里的佼佼之辈了。这回没有跟着掺和进去,更是不错,值得我事后在太学祭酒身前替你们美言。”

    “啊。”贾逵近距离打量了几分,突然想起来了,他向张既、游楚使了个眼色,再次拜了一拜:“不知伏公莅临,还望见谅。”

    “你见过老夫?”老者扬了扬眉,有些好奇。

    贾逵不紧不慢的说道:“去年太学论辩,晚辈有幸见过郑公、伏公等大儒讲学。”

    “老夫可不敢与太中大夫并肩而论。”老者十分谦抑的摆了摆手,却是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他正是天子的丈人、城门校尉伏完。

    张既、游楚先是一惊,旋即也反应了过来,去年太学以曹操为父报仇、兴师徐州的话题,让古文经学与今文经学两方大儒很是争论了一番,最后是郑玄以渊博的学识与精妙的口才力压众人,并在皇帝的支持下开始着手于古今合流、纠集十数位大儒尝试编撰《十三经正义》,伏完作为今文经学的大儒,家传《尚书》,自然也在当初的论战之列。

    伏完像是接待晚辈一般张既等人介绍道:“这位是执金吾司马公,这位是京兆尹胡府君、长安令王君。”说着,他复又笑道“今日之事,与尔等无关,但眼下既然看到了,一时也走不得,索性就待在我等身边吧。”

    司马防冷着脸看了游楚等三人一眼,几乎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然后不再搭理他们,转头对伏完说道:“伏公,麋子仲还要一会才来,不妨先入市亭等一等?”

    站立在马下的长安市长张义立即作势欲要牵引众人下马。

    伏完却是没有动,他往张义身后站着的一人看了眼,忽然冷不防的说了一句:“看样子平准令也还在后头,也好,等他来了,自然会有诏令,到时候再行事不迟。”

    眼见众人没有丝毫急于平定扰乱的意思,游楚心里一急,脱口道:“黎庶愤怒,事态紧急,诸公何不疾击之?”

    贾逵脸上登时变色,

    “区区太学生,你懂什么?”京兆尹胡邈不满的呵斥道。

    粮铺的伙计见了这来势汹汹的阵仗,早就吓得将铺子关上,躲在里面不敢出来。这天正好是骆伯彦不放心市里的情况,亲自来店铺中坐镇指挥,岂料突然就被一伙百姓把门给堵了。听着外间喝骂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重物砸门的声音,骆伯彦吓得脸色发白,双手攥紧了拐杖不肯放开。

    “此等刁民,竟敢砸肆闹市,视王法于何处!这是要造反,造反!”骆伯彦气急败坏的喝骂道,他好歹也是一地豪强,在县邑乡里出行时遇见彼等小民,何时不是前挤后拥,亭长、里正谁不是对他诚惶诚恐,就连县令都对他客气三分,谁料到有朝一日这帮刁民会爬到他的头上来闹事。他重重的往地上杵了杵拐杖,在砖石上磕出几声钝响,旋即又被外间砸门的声音所掩盖:“京兆尹和长安令呢?还有执金吾、城门校尉他们呢?长安地近天子,出了这等事,他们为何还不来平乱!”

    “小、小的不知,兴许、兴许已经在路上了。”苍头看向一旁单薄的门墙,不由咽了咽口水,神情如丧考妣:“事情到这个地步,不妨先问问侯公的意思?”

第二百八十九章 难自为谋

    “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诗经大雅文王】

    “是、是!”骆伯彦如梦初醒,连连挥手道:“赶紧给侯汶传信,让他尽快想个法子,说动京兆尹来救我!这帮人真是不要命了!”

    “主公主公!”外面听门的一个家奴连滚带爬的跑进来,着急忙慌的说道:“外面那伙人说要你出去给一个交代,不然就冲进来了……”

    骆伯彦忍住恐惧,犹自嘴硬道:“给什么交代?物稀则贵,物多则贱,这是天理!他们自己穷得买不起粮,就活该饿死!到头来还怪我做什么?”

    事态已经骑虎难下,严重影响到了骆氏的声名,再让他出门去给那帮蝼蚁般的黎庶低头服软,那是万万不能的。

    如今唯一让骆伯彦强撑着一口气的就是侍御史侯汶,他与侯汶之间的交易不少,如今大难临头,朝廷绝不会只追究到他头上,侯汶无论是为了什么,都一定会出手相帮。

    然而没过多久,那个翻墙爬出去传信的苍头去而复返,惶然的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侯御史说,让、让你谨守朝廷法度,自求多福!”

    这句话让骆伯彦大惊失色,侯汶等若是要置之度外,不愿相帮了。骆伯彦不敢置信,连问了几声,得到的都是同一个回复,脸上的神采顿时荡然无存,嘴里喃喃重复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条船上的侯汶居然见死不救,着实出乎骆伯彦的意料之外,但事出反常的背后必然会有另一个寻常,侯汶必然是笃定自己可以在这件事里从容脱身,所以才不肯对他们伸出援手。

    那苍头见主人也是一副六神无主、无计可施的样子,心里也是在打鼓,悄然后悔着为什么翻墙出去了还要跑回来,这时候却是想出去都出去不了了。

    突然,骆伯彦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了一般,脸色涨红的对空气咒骂道:“侯汶!你以为你躲起来就可以平安无事么?我要是逃不了,你也别想好活!”

    像是呼应一般,外头的喧闹声又响了几分,骆伯彦的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

    “侯御史,我等在此立而望之久矣,‘偏何姗姗其来迟’啊!”胡邈眯着眼睛,不怀好意的看着面色难看的侍御史侯汶。

    姗姗来迟这句话最初是用来形容孝武皇帝的李夫人走路姿态缓慢从容,此时被胡邈用在侯汶一个男人身上,嘲弄之意,溢于言表。

    侯汶察觉到胡邈这两天态度的转变,如何还不明白一开始胡邈是故意在赈灾一事上对他全权放手,自己却袖手旁观,不经手任何粮谷用度。原来是早就挖好了陷阱等他自投罗网,此时心中暗自怨恨,却又说不得什么。他若无其事的走进市亭,径直略过出言讽刺的胡邈,向执金吾司马防与城门校尉伏完行礼问好,司马防与伏完也不过问他就在附近城门派粮,为何来的这么晚,只点头应付了两下。侯汶也不在意,看似随意的走到王凌身边,眼神从平准令贾诩、均输令麋竺等人身上掠过。

    这一次朝廷的行动只有司马防、伏完、胡邈、贾诩等寥寥数人知道,为的就是出其不意,免得流露风声、让朝廷担上自导自演的恶名。侯汶起初只以为这是寻常的百姓闹事,还在纳闷为什么执金吾与城门校尉煞有其事的齐聚一堂,此时见到这些天平抑物价、一连串手段让关中豪商叫苦不迭的幕后主使贾诩与麋竺也在场,心里登时就觉得不妙。这哪里是突然应对,这分明是有备而来的一次狩猎!

    还好自己来时先拒绝了骆伯彦,不然事后可就脱不开关系了。

    他看了身旁的王凌一眼,略为心安的点了点头,心里说道:‘到底是同为太原高门豪族,彼此扶持,也不枉这些天提点他一把。’

    “伏公?”司马防客气的向伏完投去探询的目光。

    伏完摆摆手谦让说道:“老朽无才,一切仰赖执金吾了,老朽从旁助阵即可。”

    “也罢。”司马防客气了几句,知道在场属他的官位最显贵,此时也不辞让,目光轻轻从贾诩身上掠过,悠悠说道:“既然人都来齐了,市里那些人也闹得差不多了,又有天子的诏令在。”他朝贾诩微微拱了拱手,对方的袖子里确有份尺一诏,在刚才当众宣读过了:“刁民闹市,本罪不可恕,然念其别有缘故,前日既有遣使者入狱清查冤屈,以求天降甘霖。今我等亦当秉公行事之外,以安民心为先、以解民怨为重,凡有不法且作恶者,一律论罪。”

    听到‘以安民心为先、以解民怨为重’这句话后,侯汶脸色微变,如何会不明白朝廷在此事中的立场?在场其余人将情绪隐藏的极好,反观是一边角落里站着的三个太学生却是历练不足,听到这里俱是不同程度的面露喜色。

    东西市里的这条街上尽是卖粮的店肆,有的虽然门面旗幌不起眼,但其身后无不是在某一地有头有脸、田宅万亩的豪强。

    被围堵的一开始只有骆伯彦的店肆,因为他的店肆就在街头,所有首当其冲。但是向存见一时撞不开门,也不愿将气氛就此冷落下去,所以便指挥着情绪激动的百姓分散到各处去砸门。其他户人家看到这架势,早就命下人将大门紧紧锁上,然后又派人趁乱跑出去知会背后的家主。

    自从旱蝗等灾害的到来,整个东西市里的商业活动便急剧衰落,家家关门闭户,只有那些粮铺依旧开的热火朝天。这一次街面上依然是人声鼎沸,但却不是如以前那样忍着高价去买粮食,而是混乱不堪的打砸店门。

    在这片混乱之中,执金吾的缇骑这才款款而来,一直在观望风声的向存等人老远就瞧见缇骑光鲜亮丽的甲胄、以及其身后跟着的列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趁着人们尚未反应过来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他连忙振臂一呼,大喊道:“诸位、诸位!执金吾和京兆尹他们来了!求他们给咱们做主啊!”

    话音刚落,另一边忽然也有人跟着应声叫喊道:“是啊!‘小王公’好像也来了,有‘小王公’在,一定能给咱们主持公道!”

第二百九十章 知止则殆

    “古之治民者,劝赏而畏刑,恤民不倦。”【左传襄公二十六年】

    长安城中的百姓或许不知道京兆尹与执金吾是什么样的人,但提到长安令、‘小王公’王凌,却是无人不知。得亏是王凌在长安的官声极好,又是打击城中盗贼、维护治安,又是督劝农桑、爱护黎庶。百姓平时都很爱戴他,尤其旱灾发生以后,经常见他满头大汗的四处奔波,疏通沟渠、救济贫苦,故而众人心中都对他没有什么怨恨,此刻看到王凌陪伴着几名高官匆匆赶来,满腔愤恨都化作了数不尽的委屈,纷纷让在道旁跪了下来,嘴里嚷着请‘小王公’做主。

    向存不禁皱了下眉头,试图往对面看究竟是谁说的这句易惹猜嫌的话,可惜那人话一说完就把头低了下去,藏在人群里了。

    司马防与伏完等人面色不改,策马赶来,视线先是一扫,满眼都是瘦骨嶙峋的男女老少。王凌心中一酸,叹了口气,暂时压下那一丝不满,下马面朝众人拱手作揖,行了一道礼之后,方才说道:“这些天让诸位受苦了!本官无德无能,旬月难解诸位半分之苦,致使诸位以身犯险,在这里先给诸位赔不是了!”

    这群最底层的民众生来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谨小慎微的过日子,只要官员与豪强不来欺压他们就是好事了,哪里听说过县令向他们赔礼道歉的?众人闻言,也不用向存等人的起哄造势,皆自感动不已,低头呜咽了起来,有几个胆大的汉子虽然仍是在地上跪着,但腰杆却挺得笔直,一五一十的向王凌陈说缘由。

    “王彦云实乃干练之才,‘小王公’之名,当不虚也。”伏完见到王凌一句话就将激动的人群给安抚了下去,大为惊叹,在马上对司马防夸赞道。

    “年纪虽轻,日后足堪倚重。”司马防面色不改,低声回道:“只是这个名头,国家会不爱听。”

    伏完一愣,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

    王凌连连劝抚道:“诸位莫急,这次天子派了钦使过来,就是为了探查民情、探访东西市的谷价,让诸位安然度过这次大灾的!你们要相信朝廷,万万不可造次!”

    说完,他便让出身后的司马防、伏完等人,自己垂手肃立在一旁。

    于是司马防策马而出,高声说道:“老夫是执金吾司马防,奉诏探查此事,诸位且先回去听命、或是径往市亭继续寻均输监购米,老夫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如若不信,可留下几人随我等入内,向彼等商贾问个清楚!”

    司马防平日严于律己,刻意养成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比伏完、胡邈等人更像是百姓眼中的高官。

    尚有些嘈杂的人群立时鸦雀无声,没有人再敢抬头,向存会意,立即自觉的站了出来:“明公,小的愿往!”

    他话一说完,又有两三个年轻汉子出声,其间有两个是实实在在的百姓。

    司马防点点头,说道:“那尔等四人便随我入内,其余的自行散去,毋得逗留。”

    百姓们见到甲胄齐全的执金吾缇骑与执戟卫士们,心里已是惧了七分,冷静过来后皆是一阵后怕,当时怎么会一时脑热做出现在这样的谋逆之举?还好朝廷处事公道,这些大官也不计较、反而大加宽恕,还要代自己找商贾算账。如此再也无人敢心存异心,纵然有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之徒,此时也不敢在官军的眼皮子底下闹事了。

    骆伯彦听说执金吾与城门校尉等人都来了,又听说外面的暴民在王凌的劝说下有序离去,不由大喜过望,随即又是深深的担忧。

    “诸公高义,救在下于水火,还请受在下一拜!”尽管知道这么多人是来者不善,骆伯彦仍硬着头皮迎了上去,二话不说就跪倒在地,全然无平时的豪强气度、反而将姿态放的极低。

    “你多礼了。”司马防淡淡的应道,心中对这个老东西实在没有任何兴趣,他直接绕过了骆伯彦,也不叫他起来,而是自顾自的与伏完等人都一一坐下,方才冲外间侍立的长安市长张义招呼道:“将各粮铺的主事者都叫来,别拿什么小人物来糊弄我,我这里可都是有名册的。”

    骆伯彦身子顿时瘫软了下去,他不由得将视线望向在座的侯汶,自认为已经找到靠山、洗脱嫌疑的侯汶看也不看向对方一眼。骆伯彦这才彻底对侯汶死了心,暗自赌咒就是死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过了一会,张义便带着十几个人走了进来,这些人大都来自京兆、其中也不乏有左冯翊的豪强。他们有老有少,各自的家名报出来虽不至于人人家中都出过二千石,但最少也是曾为一地县令、朝中议郎;或是曾拜入某世家的大儒门下。虽然这些关系在司马防、尤其是在伏完的眼中并不起眼,甚至是微乎其微,但他们联合起来,其背后的人脉、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却是连二千石也不敢小觑。

    司马防是河内豪强出身,与伏完俱是关东一系,此时又有王命在身,自是不惧眼前众人。他看了伏完一眼,轻咳道:“本官今日与城门校尉伏公等人前来,除了遣散乱命以外,还有一件事是要与诸位商量。”

    有人听了这话,心中愈发忐忑,忙道:“请明公示下!”

    “今日这件事,全然是尔等的粮价过高,盘剥黎庶,是以引发众怒。”司马防手捋胡须,缓缓说道:“古者有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何况乎人之怨怒?朝廷这次能平息,以后呢?尔等既为京兆大贾、豪强,朝廷在一边极力赈灾,尔等却置若罔闻,不仅仍哄抬高价、还唆使家奴私购官粮。若不趁早向朝廷请罪,配合开仓赈济,恐怕到时候民愤不止,朝廷也拦不住了。”

    “这……”有人面露为难,他们心里一边对今天的事情后怕不已,正在犹豫不决,另一边却又迟迟不舍得下定决断去舍弃眼前即将得到的富贵,一个个支支吾吾的、避重就轻的说道“我等实在是没有办法,旱蝗一起,各家都没有多少粮谷,现今在店肆里的这些,也都是我等见黎庶艰难,刻意节省下来发卖的。谁知来买的人太多,我等担心这些粮谷到不了真正需要的贫苦手中,这才抬之高价……”

第二百九十一章 振乏惩恶

    “者不得困弱,富者不得要贫,则公家有馀,恩及小民矣。”【乐语】

    “荒谬之言!”胡邈突然喝问道:“还说是省下来发卖、存心赈济,安知尔等是不是囤积居奇!”

    骆伯彦心有不平,出声言道:“我等皆良善之家,如何敢行此大逆之举?还请列位睿鉴!”

    “是么?”麋竺轻声说道:“那尔等以低价争购均输监的粮谷,转身又以高价售出,这也是你所说的设法赈济?”

    说着,他没等众人狡辩搪塞,犹自从袖中拿出一份缣帛,逐字逐句的念了起来,从哪家哪户、何时何地买入多少粮谷都记载的清清楚楚,其中数字虽有错讹,但也不离其实。

    骆伯彦等人这才有些慌了,连忙伏身在地,苦苦说道:“诸位睿鉴、我等实在不知……”

    “还在狡辩!”胡邈忽然截住他的话头,冷声说道:“尔等以为这些伎俩,朝廷会不知么?”

    骆伯彦身后几人愣住了,这几日尚且不知侯汶依然要与他们划清界限的事实,仍下意识的朝侯汶看去,希冀侯汶能为他们说些好话。

    然而侯汶并未理会他们,反是冷笑一声,说道:“毋庸赘言,只管拿入廷尉狱,听候审讯!”

    骆伯彦不管身后数人是如何惊呼,只管站起揭露道:“侯汶!你说我等囤积居奇,那你呢?倒卖官粮可也是重罪!”

    侯汶面色不改,好笑的说道:“尔等无计可施,便想着肆意诽谤、陷害良善了。你说我倒卖官粮,可我每日赈济不绝,又哪来的官粮倒卖?”

    伏完与司马防皆默然不语,侯汶在朝中素有廉名,骆伯彦临死前胡乱攀咬,也不知挑一个平日里有劣迹的,说向来清正的侯汶克扣官粮,这说出去谁又会信?这也是侯汶平日里塑造的形象欺瞒了伏完等人,胡邈神色一动,按捺住了将要说话的举动,虽心有不甘,但此时看侯汶的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是将一切可能威胁到他的都清理掉了,有他平日不错的官声,胡邈说再多,在他人眼中都是有意中伤。

    这时贾诩老神在在的说道:“先拿入廷尉狱,家产暂时封存,由度支部与均输监清点资财。倘若尔等所言有失,可莫怪法不容情。”

    其实说到这里,贾诩等人也没有说出一个充分的理由来关押这些有名有姓的豪强,但此时经过几遭突变后,任是骆伯彦等人再如何老谋,也一时乱了阵脚,无暇去顾及这方方面面。贾诩话一说完,司马防随即对外头喝令一声,叫来执戟卫士将骆伯彦等人逐一绳缚,拖上了早已备好的槛车,一路往廷尉而去。

    市亭中尚未彻底离散开去的百姓见状,纷纷高呼万岁,直言朝廷英明,终于肯动手惩办这些奸商豪强了。

    “此间事了,幸而在弹压之下,未曾画蛇添足、生成动乱。”司马防轻轻吁了口气,这次捉拿豪商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多人兴师动众,但皇帝执意要以民意倒推制度的革新、而不仅是捉拿豪商,所以才使执金吾、城门校尉这两个京畿武官齐装上阵。

    胡邈冷不防的看了侯汶一眼,悠悠说道:“侯御史虽然为官清白,人所共知,但既有人控告于你,无论如何,也该上疏自辩才是。”

    侯汶面无惧色,在伏完、司马防理当如此的眼神中附和似得点了点头:“有劳府君提醒。”

    胡邈眼神审视般的在侯汶与王凌两人身上游走,轻轻冷哼一声,遂挥袖离去。

    于是众人各有各的事情要做,执金吾司马防与城门校尉伏完还要对这片地方的治安持续一段时间的监管、平准令贾诩与均输令麋竺已然准备入宫汇报详情,开始着手下一步的动作,至于张既、游楚、贾逵这三个无缘无故被牵涉进来、看了一出好戏的太学生,则被喜欢亲近晚辈的伏完耳提面命的叮嘱了几句,便打发他们回去了。

    临出门前,自信满满的侯汶仍不由得回头看向王凌,王凌眉头一扬,趁着四下无人,悄然对侯汶说道:“侯君放心,你是监管京兆赈济的御史,彼等豪商囤积居奇,正是侯君的职责所在,侯君劾奏得越厉害,就越无人敢说什么。”

    侯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讪笑着说道:“是、是。一切有劳彦云了,若非彦云出手相助,肯在黄公身前说情,我这回可就坏了。”

    王凌‘呵呵’一笑,抖了抖袖子,老气横秋的说道:“你我俱是太原郡人,何须多礼?”

    侯汶深以为然,这时候乡党的力量庞大,王凌看在并州人的份上主动相助,也在情理之中。但他却不知道的是,这件事他作为侍御史,在骆伯彦等人入狱后是可以有一定的权力出手搭救的,有他在一旁作保,骆伯彦等人没准还有一线生机。只是他害怕受到牵连,故在王凌的劝说下放弃了搭救,不仅选择明哲保身,还要对骆伯彦等人落井下石以自证清白,而骆伯彦又必然不会愿意见到侯汶逍遥法外。这样彼此本该利益攸关的双方骤然成了仇敌,互相揭露、控告,使种种罪证不需深入调查便自行供了出来。

    “听说朝野有不少人议论,说是要对彼等囤积居奇者处以重罪。”小黄门穆顺轻轻为皇帝扇着风,语气缓慢的说道。

    皇帝躺在榻上正在假寐,闻言睁开一丝眼缝,轻声说道:“以谁为甚?”

    “侍御史侯汶。”穆顺低声说道,不着痕迹的窥视了皇帝一眼:“据说他近日联系了左冯翊、右扶风、弘农等地的侍御史,要对关中各处豪强商贾进行责问,请朝廷严令各处不许囤积居奇,并平准均输,以赈百姓。”

    “他早不说这话。”皇帝霍然张目,从榻上起身,往桌案上随手一指,穆顺立时搁下扇子,为皇帝奉上一碗冷饮。皇帝将其一饮而尽,把茶碗交还给穆顺后,复又说道:“现在心生惧意,忙于补救、洗清嫌猜,哪有这么容易?”

    穆顺心里想了一想,若无其事的问道:“可是奴婢听说,王凌对侯汶有同乡之谊,对其多有照拂。”

    皇帝忽然意味深长的看了穆顺一眼,穆顺被看得心里发毛,一时不知道是哪里说错了话。正在惴惴不安之时,只见皇帝缓缓移开目光,像是刚才的审视从未发生过似得,平淡的说道:“照拂又如何?不过暂且安抚,以防彼等虽是入狱,仍与之勾结串联、继续为祸罢了。”

    穆顺脑门上冒出一阵冷汗,再不敢多言,低头唯唯不止。

    “有些人,远比你想的要更聪明、更有手段。”皇帝在原地挪着步子,像是提点又像是暗示般的说道:“你以为这时候包庇侯汶,就一定是祸事了?那可是份重礼。”

第二百九十二章

    “”【】

    徐州,下邳国。

    庑廊之下,一个白胖的中年男人正躺在席榻上酣睡,身边几名美婢手持香扇,轻轻扇动着凉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的传来,待接近到这个男人身边时又骤然消失,在场的几名美婢不知是得了什么吩咐,悄悄地敛裾离去。

    没有人在一旁扇风,身上瞬间就热了起来,男人迷糊的睁开双眼,闷热的气候让午睡未醒的他有些烦躁。他不耐烦的往四下张望,看到一个小眼睛的男人正站在一根柱子边,垂手而立,似乎在等他醒来。

    男人瞧见那人眉目,心里明白了几分,虽然那人作为亲族、心腹,早有不经通传便可直接入内的特权,但他仍是有些许火气:“你来做什么?”

    “在下是特意来为曹公传报军情的。”来者正是曹宏,他本是陶谦从丹阳带到徐州的亲信,曾为陶谦在徐州充当马前卒,得罪了本地无数豪强。陶谦死后他失去了庇护,为了避免被新任州牧刘备惩办以邀好豪强,他便设法潜逃至下邳守将、亲族曹豹的府上。曹豹手中有三千丹阳精兵,全是陶谦当年从丹阳招募来的悍勇之卒,深为刘备忌惮。如今刘备立足未稳、袁术在淮南虎视眈眈,尽管知道曹宏就在曹豹帐中,刘备一时也不好妄动。

    “后将军与刘备在盱眙分出胜负了?”曹豹平息了胸腹中的烦闷之气,翻身起来,山一样沉重的身子让席榻发出一声哀鸣。虽然刘备防着他,不准他南下参战,但曹豹始终关心着南边盱眙的战事。刘备若是赢了,外患既除,接下来就要对付他这个异己;刘备若是输了,那曹豹就得准备好起兵南下,响应徐州的新主人袁术了。只是据说两人交战经月,袁术一方虽然兵精粮足,但大将张勋在一开始就被张飞所伤,险些丧命。所以尽管刘备一方兵少,但有一干谋臣猛将,居然还能在袁术的攻势下不落下风。

    以刘备现如今的情况来说,对阵袁术尚且不落下风,那么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在战争以外的其他领域就等若是赢了一大半。

    在曹豹期待的注视下,曹宏摇了摇头:“后将军虽已分兵掠夺广陵,但盱眙仍在刘备手中,此地扼守淮河、泗水,后将军若不速克,不说北进徐州无望、就连广陵新得之地也未必安稳。”

    曹豹心头火气,既然盱眙什么阶段性的战况都没有,那你还敢来打扰我安眠?他正打算向这个长于钻营心计、疏于军谋大略的亲戚发一通脾气,好让他收敛几分,别以为仗着亲友的关系就可以无所顾忌。

    显然曹宏对揣摩人心思、看人脸色的能力倒是一流,他看到了曹豹将欲发作的神态,若无其事的接着说道:“南边虽然尚未明朗,但在下从北边却得来了几个消息,特来知会曹公一声。”

    这一套欲扬先抑将曹豹耍弄得没脾气,他按捺下脾气,缓缓说道:“北边?是在琅琊的臧霸、昌?”近日里来只有昌等人派使者过来与曹豹有所接触,由于彼此只是互相试探,并未深入的坦诚交代,是以曹豹并不大看得上臧霸、昌这些被几方大势力挤在夹缝里的贼寇,更不会为他们吃力不讨好。当然,若只是互相结好,彼此往来,曹豹也不至于拒绝,他接着说道:“他们若是遣人来,就把礼收下。如今吕布退兵据守北海、东莱一隅,袁谭将得青州,彼等若是请我相助,那就免了。”

    “不是这些。”曹宏急忙否认道:“昌此人心思反复难测,这几日前来查探,难保不会对我等藏有祸心。琅琊国地近青州,袁谭一旦拿下北海,臧霸等人便首当其冲,这等事情,我等还是少搀和为妙。”他顿了顿,也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在下说的北边,乃是平东将军曹操。”

    “曹操?”听到这个本家人的名字,曹豹的脸色顿时变得微妙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三章 劳人草草

    “缉缉翩翩,谋欲谮人。慎尔言也,谓尔不信。”【诗经小雅巷伯】

    青州,北海国。

    高密县位于北海国南部,是大儒郑玄的故乡,同时也是安东将军、兼北海相吕布的临时驻地。

    自从袁绍长子袁谭领臧洪、麴义等将进攻青州以来,先后在济南、齐国、乐安等郡国击败公孙瓒私任的青州刺史田楷,然后与吕布开始进行青州的争夺战。甫一接战,当初由袁绍拨给入北海、借以立足的精兵登时倒戈大半,致使吕布甚至来不及救援田楷便仓促退兵。此后数月下来,饶是吕布骁勇善战,一时竟也拿麴义、高览等将没办法。

    此时北海国有一半皆入袁谭之手,吕布收拢残兵败将退守高密,而袁谭在前些日里派遣高览单领一军进取东莱。又使麴义进驻高密县西北的淳于县,为高览牵制住吕布,袁谭自己则是进驻青州治所临淄,正式开始对青州的治理。至于袁绍署任的青州刺史臧洪,却早已被袁绍以筹备粮草的名义调回了平原。

    “公仁,当初我便说过,待田楷于齐国迎战袁谭之时,我独率一军走乐安绕其后方,攻博昌、临济等县,足以大破袁谭。”军帐之中,吕布手持酒卮,像是在兴师问罪:“可你偏就不允,说我军立足未稳云云,那时我依了你,却致使田楷骤然败亡。如今落得这般局面,公仁,不知你还有什么见教?”

    主簿董昭眨了眨眼,神色镇静的说道:“天下岂有料算无遗的?当时将军初得北海、东莱二郡,民力未复,又新募大军。故而在下才劝将军趁田楷与袁氏交战之时,于北海调兵备粮、妥善布置,等到二者鱼蚌相争、各自疲敝,我军便可坐收渔利。没想到……”说完,他却是遗憾的摇了摇头:“袁氏进军如此之迅,田楷也太不济事了。”

    “是么?”说话的正是坐于一旁的侯成,他是太原中都人,吕布从并州起家时就收在身边的亲信,他一脸的怀疑,直接将吕布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你曾经给袁冀州做过魏郡太守,半道上突然说要辅佐将军成就王业,谁知道你此时存的什么心思!”

    话音刚落,吕布的并州班底成廉、宋宪二人不禁扭过头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董昭,而吕布从河内张杨处招募的健勇郝萌等人则是一副意味不明的模样,至于吕布从北海、东莱等地征召的将领,由于相处时间尚短、也无十分出色的人选,故而都不在紧要的位置,此时也说不上话。

    董昭轻松一笑,摊开两手,大大方方的说道:“在下早已说过,舍弟正在陈留太守张府君军中,因袁冀州与张府君有隙,故有人进谗言于彼。袁冀州因此欲降罪于在下,幸而得遇将军途径、将往北海,在下才得以谎称为细作随行,实乃托身于将军。”

    吕布恍然想起来,当初董昭连夜赶来找他,就是为的这个事,说是听到袁绍怀疑他私通张邈的风声,所以假言哄骗袁绍,要来自己身边做内奸,实际上却是借此逃离冀州。他此时余怒渐消,想起这段时间董昭对他确实是尽心尽力,虽然在智谋上并没有给吕布提供太多帮助,但这在吕布看来,确实是董昭技不如人,而非不肯诚心用力。正是因为董昭智谋不足以为他抵御袁谭的攻势,所以才有如今这般境地,想到这里,吕布倒是以为自己平日对董昭这个谋士的要求太高了,反倒怀疑起他的立场了。

    “公仁,我深知你心,这番话,以后毋庸再提!”吕布将酒卮放下,冲侯成使了个略显冷硬的眼色。

    侯成毫无任何抵触的情绪,向董昭表示歉意:“是在下喝多了酒,说了些胡话,还请董公勿怪!我这里自认罚酒!”

    董昭不咸不淡的笑了笑,辞却道:“大战在即,侯将军还是少喝些酒为妙!”

    “是啊!”五大三粗的郝萌在一旁说道:“我看你侯成平日里没有酒喝,就想趁这时候多喝酒!”

    几番话下来,略显僵硬的氛围登时暖了不少,众人又开始乐呵笑了起来。

    董昭虽然再一次成功洗清嫌疑,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轻松多少。他记得上一次吕布借魏续之口试探他后,曾以厉色呵责其外亲魏续,如今这一次试探之后,吕布却对侯成什么表示也没有。即使吕布好勇无谋,此番看来是又轻信了他,但董昭仍不可避免的感到一丝担忧。

    这时候吕布帐下都尉李封揭帐进来,向吕布通禀道:“禀将军,那几个私闯郑公府宅的兵卒找到了。”

    在董昭惊疑的目光下,吕布随意的摆了摆手,径直说道:“此等不听军法、不尊将令,拉去辕门杀了。”

    说完,吕布这才对董昭等人说道:“郑公的故居就在这附近,几年前才为孔文举修好,我来时便有军令,不得擅闯郑公居所。”说着,他虎狼一般狠厉的眼神扫视众人,尤其是在郝萌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下:“可这些人非要违背我的意思,我不管他是谁帐下的亲兵,但有违我令者,一概诛杀不饶!”

    郝萌脸色难堪的站起来,向吕布抱拳道:“末将管教不严,还请将军恕罪!”

    吕布大手一挥,漫不经心的说道:“诶,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些话。此事与你无关,是他们自找的,我们只管喝酒就是。”他有意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想借此市恩于郝萌,岂料郝萌本就是个好面子的人,此番折了他的脸面,他哪里还会再对吕布抱有任何好感?何况这些亲兵本就是他在董昭的授意下,故意破坏郑玄故居,勿要败坏吕布在北海借驱逐黄巾而树立的声名。

    如今计策失败,吕布挽救了自己在北海的形象,要想北海豪强放弃、甚至是背叛吕布,恐怕就很难了。

    董昭对着面前的酒樽微微颔首,仿佛将郝萌投来的目光尽收眼底。

    吕布喜欢在众人宴饮的时候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议论军政要事,彼此两不耽误。吃了几口青州名菜‘炙豚’之后,吕布再一次拿起酒卮,对董昭说道:“如今麴义近在淳于,此人练兵刻板,其手下精兵倒是与当初高顺手下的陷阵相若,只可惜高顺不在……”他忍不住感慨了下当年麾下的高顺与张辽两员干将,若是此刻有他们为自己领兵,哪里还用得着担心区区麴义、高览?听说高顺与张辽皆已位至将校,深受重用,吕布联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没来由的愧恨了起来。

    “将军不用多虑,魏府君在东莱已说合海寇、纠集精兵共二万余,其间还有数百骑兵,不日即将西进。那高览既无谋略,在精于骑术的魏府君面前,绝非一战之敌!”宋宪好言宽慰道,侯成也跟着在一旁附和。

    吕布看了眼这两个所剩不多的并州班底,欣慰不少,正色说道:“不能只仰赖东莱之兵,我等也要有所作为才是!”他问向董昭:“麴义善于陈设军阵,旬月以来,我军深知其厉害之处,不知公仁可否教我如何破敌?”

    董昭捻须说道:“麴义驻守淳于,无非是要盯住我等,不使我军分兵赶往东莱、与魏府君一同进击高览。而我军一旦分兵,麴义必然领兵追来截杀,既如此,我等何不先派一军假作援助,实则暗中设伏、前后击之?”

    众将都不擅军谋,只是听董昭说的很有可行性,故而都连称大善,就连吕布也在思忖一番后点头认可。

    郝萌在附和的同时忍不住往董昭看去,他满腹的疑惑,直到退出营帐之外,私下里找到董昭时才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此计可是要知会麴将军?”

    董昭在帐内若无其事的四处走着,目光扫视着每一处角落,似乎在查探有没有人在偷听,他顺口说道:“知会他做什么?这次算计的就是他。”

    郝萌吃了一惊,说道:“可是,麴将军是袁冀州的人,我等不是在为袁冀州办事么?”

    “你说得对。”董昭亲自确认了帐内再无旁人以后,轻笑了一声,在帐中坐下,悠悠说道:“所以我说,这次算计的就是他麴义。”

    郝萌是河内人,早在河内太守还是亲附袁绍的王匡的时候,郝萌便已经是袁绍的人了。他本来与眭固一样,都是袁绍安插在张杨身边的棋子,后来为了控制吕布,这才转投吕布麾下。董昭作为主使,郝萌无法阻止对方所做的决定,只是此时听了解释,仍不免有些疑惑。

    “麴义为人骄纵,恃功自傲,自以为曾助袁公安定冀州、连着击败公孙瓒,便将自己当做是冀州第一人了。”无法,董昭只得对郝萌透露了这一个隐秘:“不止是军中众将不喜欢他的为人,就连袁公、大公子也不喜欢他、甚至是忌惮他……淮阴侯的故事,你听说过么?”

    郝萌一脸震惊的吞咽着口水,轻声说道:“听说过是不假……可是,若是麴义败了,那这场仗又该怎么办?”

    “他岂会那么轻易败亡?”董昭轻笑了一声,说道:“若我所料不差,此战必然是由侯成、宋宪领兵,他二人如何是麴义的对手?即便是有备对无备,有麴义手下精兵在,吕奉先也讨不了好。我笃定最后定是麴义惨胜,侯成、宋宪所部大为折损,到时候吕奉先就只能仰赖于你,还有李封那几个人了。”

    郝萌轻呼出声,心里同时想着,恐怕这一招两败俱伤的法子才是董昭所隐藏的真正水平,自以为是的吕布这一回可是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等到那时,吕奉先再无侥幸之心、也无反抗之力,就只能按我设想的走。”董昭最后缓缓说道。

第二百九十四章 螳螂被翳

    “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礼记中庸】

    郝萌心中仍有不少疑窦,譬如为何董昭就那么肯定二者会两败俱伤,为何就不能是吕布力挽狂澜、颠覆青州战局,影响到大公子袁谭接下来的计划?又为何不能是麴义洞察先机,将计就计,把吕布直接歼灭?

    他不明白董昭制定这个计划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但根据以往对董昭智谋的信任,郝萌还是按捺下了种种疑惑,尽全力配合董昭的计划。

    此时的东莱太守、吕布的妻族魏续,在得知吕布退守高密以后,立即拼凑了两万余人的部队从黄县南下援助吕布。然而这支深受吕布厚望的援军并没有发挥出相应的实力,在抵达即墨县时便为袁谭手下大将高览所部伏击,损失惨重,仅带着千余人遁逃。由于消息隔绝,吕布并不知道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战况,仍按部就班的在董昭的部署下进行着诱敌之策。而麴义这边与高览的消息却是畅通的,也正是因为如此,麴义在得知吕布派侯成等将赶往即墨救援时,不疑有他,亲自领兵前往追击。

    傍晚,一支甲胄齐全的锐士悄然借着夜色的掩护下绕过夷安侯国,不久就消失在夜幕之中,夷安县的城门紧闭,城头没有旌旗、没有守军,对先后两支军队的途径没有任何阻碍,只是木然矗立在哪里,仿佛一个旁观的看客。

    树林深处影影绰绰,在宿鸟归巢声中,时或有人窃窃私语:“敌情如何?”

    “禀将军,彼等现已在山上扎营,正起灶烧饭。”

    “下去吧。”林中站着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蜡黄的面皮紧紧贴着他高高的颧骨,上唇留着一绺短须,显得精明干练。这正是袁绍手下颇为倚重、同时也是甚为忌惮的大将麴义,他这一路以来受命于大公子袁谭调度,历经几番苦战,接连打败田楷、吕布,为袁氏拿下青州。

    由于他为人苛刻傲慢,又居功自大,军中许多人都很反感他。麴义已经开始察觉出袁氏对他的防范,不然这回也不会让高览去攻打东莱,让他留守淳于做牵制之用。只是这一番调令,在麴义看来不过是袁谭不希望他功高,而想分润一笔功劳给高览这些亲信。这也是人之常情,麴义心里虽然不屑一顾,但并未联想到其背后隐藏着的深刻危机。

    麴义想着,既然袁氏不肯给他立功的机会,那就自己去寻找战机,譬如这次只要他一战击破侯成的队伍,再返击高密,擒下吕布,高览纵然是得了东莱,又岂能比他的功劳要大?那袁谭等人再瞧不起自己又如何?自己才是冀州第一将,彼等再不满,难道还能自断羽翼不成?

    这一路他带着四千精兵衔尾追来,总算觅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当即转身对副将说道:“那侯成还说是并州名将,居然这么托大,还夜宿山顶?也不知这个名头是怎么闯出来的,此时不给他点教训,他以后恐怕还将视战阵为儿戏了。”

    副将是麴义从凉州老家带来的旧部,也是一个黝黑精干的汉子,此时奉承道:“将军说的是,侯成也就骑术了得,哪里会如将军这般懂得排兵布阵?此番败在将军、而不是无名小辈手上,倒也算是他的福气。”

    “哼。”麴义轻声哼笑了一下,他不是喜欢听奉承话的人,做事向来讲究直来直去,此时大手一挥,下令说道:“传我军令,全军上下摆开阵势,等到他们炊烟升起、预备用饭之时,我等便劫营去!他们煮好的饭,最后还得由我们来吃!”

    “末将遵令!”

    山顶上的营寨之中,高高的‘侯’字大旗随着夜风的吹动上下翻动。远远望去,侯成的大营黑漆漆一片,只是营门口对着两堆熊熊燃烧的篝火,营中时不时传来几声击柝声、吆喝吃饭的声音,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很正常。

    简单的寨墙上倒是明亮许多,巡视的士兵也多一些,只是个个都处之泰然,全然没有一副战前的紧迫感。有的人没有往山下望,反而是转身望着营中,一边张着嘴打哈欠,一边羡慕的看着别人先吃起了晚饭。

    看到这里,麴义心下一阵冷笑,手一挥,身边忽然闪出无数道兵器被火光、月色反射出来的银光,接着麴义一把抽出斫刀,立身大喊道:“众将士随我杀敌!”

    喊杀声霎时间遍布商业,无数将士如浪潮般向山上的营地里冲杀,刚刚还松松垮垮的守营士兵陡然惊醒过来,纷纷倒曳着兵器往后撤。一边跑的时候还不住的咋呼乱叫,把整个大营都惊动了。

    “吕布手下还是这么不经打。”站在林子前的空地上,望着自己麾下的士兵源源不断的冲进敌营,往后追去,手里握着长刀的麴义忍不住嘲讽道:“凭这些就像去救东莱?”

    脑子里刚如闪电般的掠过这样一个念头,他的笑声的打住了,只见前方刚才还在不停追赶的士兵纷纷往后跑,追着他们的是震天的喊杀声,负责带兵冲锋的副将身上还插着一根羽箭,边跑边喊道:“将军,我等中计了!这是空营,山后还有伏兵!”

    此时周围的帐篷已经被飞射的火箭点燃了好几个,帐篷里没有一个人影,全是从山林中拾取的干柴干草。此时听到那名副将这么喊,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仍要亲自去把帐篷掀开来看一看,这才大惊失色的喊叫道:“果然是空的!”

    此时熊熊的大火与黑漆的浓烟已在空营中升腾起来,麴义只觉得浑身一阵燥热,不禁大喊道:“烧了此间营帐,中军变前军,先撤至山下结阵!”

    “晚了!麴义鼠辈,太原侯成在此,还不速速就擒!”

    话音刚落,一彪人马便从火光中杀了过来,直取麴义,为首那人身后是无数呐喊的士兵。此人正是负责诱敌、设伏的侯成,他作为吕布麾下得力的骑将,此前在齐国时,他便与吕布带领精骑向麴义的军阵冲击。那让他素以为傲、所向披靡的骑兵冲阵的战法,在麴义摆出的军阵面前完全不堪一击。最后一次冲阵时,为了掩护吕布撤退,他甚至还差点陷入重围。

    此时仇人见面,侯成如何会甘心放过麴义?何况对方还是袁绍手下有名的大将,若是将他拿下,他便能一战成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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