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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五章 先登结陈

    “明日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国大夫,赐之上田上宅。”【韩非子内储说上】

    于是他冒着高温与周围混乱的局面,不停的催促着手下与之包围麴义,只有将麴义留在这里,他手下那数千精兵在失去主帅的情况下就不好结阵御敌,这是侯成的想法。而麴义却不欲与之在此作战,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就往回走,身边的亲兵们则挺身上前,与侯成等人厮杀搏斗。

    在无尽的烈火之中,双方迅速的混战到了一起,他们有些人在齐国等地便已在战场之上见过,此时俱是杀红了眼,各自手起刀落、血雾飞溅,一个个敌我士兵倒下,临死前有的发出痛苦的哀鸣、也有的紧紧抱着敌人拼尽最后一把力送出一刀。其他没有倒下的士兵则继续纠缠在一起,仍在不死不休的搏斗着,只有大营中那杆高高的‘侯’字战旗,在夜风与热浪的吹拂下无声的飘动着。

    侯成最后到底是没能在山上留住麴义,在好不容易杀尽麴义留下断后的亲兵以后,侯成才得知麴义早带着两千多残兵退往山下。他犹豫了一下,毕竟在这个暮色沉沉的时间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伏击,尽管作为主帅的麴义尚能保持镇静,但其麾下的士兵却未必如此。此时双方的士气是我长彼消,麴义带兵再如何不凡,也不可能扭转局势。

    当然,这些都是侯成自己的想法。

    等到他急求大功,带兵冲下山去,刚一出山林,摆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副重整旗鼓的军阵。虽然所有人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样子,但他们在麴义的指挥调度下,终于还是抢先扎下阵脚,两千多人的军阵,其中有上千人手持弓弩、短枪,身披轻甲。

    趁着山头的火光,侯成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又回到了当初在齐国第一次冲击麴义阵营的时候,只是这个时候他明明是先胜一着的人,怎么倏忽之间就转变了形势呢?

    侯成手下的兵马虽然是吕布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但追溯起来,这支军队还是吕布在去年来到北海国以后才匆忙招募的。虽然青州人向来高大健壮、北海国内又有不少流贼亡寇可以收编成军,但论及战力,依然不是麴义手下精通羌人战法的私兵精锐。哪怕刚刚以有备胜无备,此时见到对面的动静,不仅是侯成,就连他手下的这伙兵马也是在心里暗自发怵。

    “这是故意造作声势,想吓我等不敢进击。”侯成自言自语的说道,他有意用很大的声音,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彼等输了一阵,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等若不趁势追击,岂非坐失大功?”

    于是这番话让众人放松了不少,是啊,对方都被自己打成这样了,临了弄出这么一副态势吓人倒算了,哪还能借此反击?在侯成的鼓舞与指挥下,这些士兵一个个腰都直了起来,把盾牌提在手里,按照指示排成冲击的阵型,准备冲破麴义的军阵。

    先是数百人的队伍才一靠近,军阵当中便敲起了一下金柝,紧接着空气之中就传来了尖利的破空声,就这山上烧下来的火光可以看到漫天都是细长的箭矢如蝗虫般飞射不停。前面的人刚想蹲下来举起盾牌,就感觉到自己胸口、股肱传来一阵剧痛。

    低下头看时,几根短箭在自己的胸前微微颤抖,鲜血止不住的从伤口处往外流。双手一时再也举不起沉重的盾牌,抬起头看时,又见到一片密密麻麻的雨,穿透鲜红的火光,耳朵里的声音不断的放大,最后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是强弩!”

    这是许多人倒下之前想到,冲到最前面的数百人每个人身上都插着几根箭矢。强弩是麴义手下精锐必备的武器,平日里都背在身后,适才在突然遭遇伏击时群情慌张,又限于狭窄的地势,不好发挥出强弩的威力。此时麴义带着千余人跑下山,抢占了宝贵的时间,让他得以重新安稳军心,布置阵势。

    当初就是靠着这几百私兵组成的先登,在界桥以步克骑,大破公孙瓒引以为傲的白马义从,从此一战成名,而这八百余人也在袁绍军中被称之为‘先登营’。如今麴义带着残存的先登营临时搭成阵势,希冀能借此阻击对方,趁机脱逃。

    侯成在此见到这熟悉的军阵,心头大恨,他没有叫人退下,反而不断增派了大批将士,誓要攻破麴义。双方太过接近,强弩往往能将人一击致命,后面的士兵忍不住惧怕,转身跑了几步,就被后面射来的羽箭钉死在地上,似乎只是一个呼吸之间的事,侯成派去冲击的士兵有一多半死在弩箭之下。余下的好不容易冲到阵前,却被突然弓弩手身后探出的短枪给刺死在地。

    对方的军阵进退有序,丝毫不见有任何慌乱的迹象,这哪里是刚被人从山上追下来的败军?相比之下,对方才更像是伏兵!

    “这样打下去,我等不仅能转危为安,更能借此反败为胜。”副将简单的包扎好了伤口,站在麴义身边说道。

    “这些都是我从西平带来的精锐。”麴义向正有条不紊的阻击杀敌的麾下士兵看了一眼,面色一痛:“今日倒要多半折损于此了,此皆我身为主将,一时失察,落入埋伏。不然,何以至此等境地?”

    “将军何必说这种话?”副将奇道:“我等虽然初败一阵,但其实并未有死伤多少,泰半都是慌乱之下,逃散于山林之中,只等击破侯成,便可从容收束残兵,此战我等就是胜了。”

    “你不懂。”越是最危险的关头,麴义就会格外的冷静,哪怕是看到自己的家乡子弟一个个死在他的面前,他仍未有任何沮丧过激的情绪。麴义冲副将摆了摆手,语气十分坚决的说道:“派人预备退路,待我等将侯成击溃,再趁夜色择路离去。”

    副将不敢置信的说道:“什么?”

    此时的战况就摆在眼前,分明是麴义的军阵让局势逐渐扭转,一开始都只是麴义麾下最精锐、最冷静的私兵在前面顶着,此时赢回几阵后,那些仍有些慌乱的士兵开始逐渐镇静、重新对己方恢复了信心。虽然弩箭用不了多久就要消耗殆尽,但他们还有枪阵,这是麴义从凉州羌人身上学来的战术,是他除开弩箭以外,对敌的第二道杀器。

    侯成面色煞白,又气又惧,浑身发抖,他生气的对败退下来的属下说道:“我等在麴义手下吃过多少次亏?眼下彼等已然被打成这副模样,若是还不能击败,今后我等又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第二百九十六章 急如风火

    “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楚辞九辩】

    属下们虽然没有说话,但明显是有些精神不济,当初亲身见识过麴义军阵的厉害的军官想起了那箭雨如蝗的恐惧,甚至在心里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不过他们毕竟是服从将令的精兵,如今只是劣势,还不至于徘徊不前。尤其是侯成再一次鼓舞道:“用不了多久,郝都尉与成都尉二人就要从后面带兵过来,两相夹击之下,何愁不能破敌?”

    这是董昭在当时制定好的策略,务求前后夹击,一击破敌。只是侯成与郝萌、成廉之间还隔着一个麴义,两人并未有任何沟通,相距甚远,等成廉要赶到这里时尚且需要一段功夫。但这个问题底下的士兵并不明白,他们因此终于稳住了心神,在侯成的指挥下再次列阵,越过倒下的袍泽尸体,迈着大步向前杀去。

    这一次显然要比刚才好些,对面的箭雨在持续几阵过后,已经开始稀稀落落了。没有了弓弩的压制,侯成亲自带兵前去压阵,将军队稳稳的推进到麴义的军阵之前。

    “将军,这次让我来吧。”副将一脸肃容,对麴义说道。

    麴义打量着副将肩头的箭伤,摇头说道:“我从西平带来的家将就只有你一个了,此战我不能让你冒险。”

    副将备受感动,仍坚持说道:“在下深受麴氏恩义,如今正是报效的时候,还望主公允准!”

    自从随麴义到冀州、追随袁绍以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忌,副将就改口称麴义为‘将军’,而不称‘主公’。如今到了存亡的关头,副将也不再顾忌什么了,在他的坚决之下,饶是麴义也深为动容。见麴义态度有所松动,副将接着说道:“将军莫忘了家中的子侄,小郎君还在等将军呢!”

    麴义恍然想起远在西平老家的麴演、麴光等子侄,一时竟被副将给说动了。眼下由于副将受了箭伤,他身边确实没有断后的最佳人选,麴义本打算是留下一部分在此处面对侯成的全力进攻,自己则带着副将等人击破侯成大军,无论成功与否都要及时撤退,但这却不能保证留下来的人能坚持多久、多少人能在两军夹击之下脱身。如今有了副将的坚持,他就能带领更多的人马平安撤离。

    于是副将接过指挥权,在侯成率领千余人压上来时,断然喝道:“弃弩,拔刀!”

    一声令下,射完弩箭的先登营士兵率然丢下弓弩,快速与身边的步卒拿着刀枪,组成阵势应敌。此时侯成一方也加快了脚步,双方立刻猛烈的撞到了一起,没有呐喊声,只有兵器‘当当当’不断交错的声音,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立即补上,如此简单的音调,每发出一声几乎都会伴随着一具身躯的倒下。

    麴义这时已经带着先登营最精锐、同时也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人手聚集在军阵的后方,他站在一块巨石上,眼望着漆黑一片的西边。那半边夜色沉沉,天地融为一体,只有天空中零零散散的几颗星火才能勉强分出天地各自的领域。麴义的眼睛倒映着几点摇动的光芒,默默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军……”身旁一人犹疑不决的说道。

    “走吧。”麴义忽然说道。

    侯成此番只带了五千余人,虽然不如麴义所部精锐,但士气正盛,自从麴义麾下弩箭用绝以后,双方便由一开始的混战逐渐演变成了一边倒的战事。眼看着对手就要节节败退,侯成暗自欣喜,这么一来他完全不用等成廉一起夹击就能独自打败麴义。于是他不断催促着麾下部众继续压上,很快将对方数百人给团团围住。从侧翼突然杀出千余人马,侯成所部猝不及防,阵型立时被冲散开,侯成大急,刚将队伍再度集结,那支人马又折返回来,几次往返,居然硬生生的救出了被包围的友军,甚至其领头者还带兵来到了侯成面前。

    麴义骑着黄鬃马,威严整肃的对侯成说道:“西平麴义在此,还不速速就擒!”

    他将这番话还给了侯成,一吐胸中恶气,侯成脸色青白不定,此时他所在的中军已经被对方给穿插分割,与主力隔开,失去了对其他各部的控制。侯成见势不妙,也不管如何回敬对方的羞辱,只去以身作则,率领亲兵试图杀出阻隔。其他各部见到侯成一动,也都有样学样返身欲与主力汇合。

    一时间场面大乱,数千人挤在一起,连个阵势也结不成,麴义带着先登营犹如一把尖刀利刃在纷乱的战场中穿插,此战进行在这里,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走侯成。打到这里,麴义甚至还想着,没准能借此反败为胜,先击破侯成,然后设伏击溃后方的敌军。

    此时在遥远夜幕的星火之下,有一行人马正匆匆赶至,为首的正是吕布麾下骑将成廉与郝萌。

    无论古今,但凡行军都会有中途掉队的情况,寻常走路倒还罢了,尤其是在全速前进时,因体力不支而减员的现象多不胜数。二人俱骑在马上,带着麾下三四千步卒奋力奔跑着,郝萌抽空往后一看,只见行军队伍被拉的老长,来时四千人,现在恐怕只剩三千人了。距离远处山火的地方还有些许距离,郝萌面色焦虑的说道:“你放慢些!咱们不是骑兵,再跑下去,等到了山脚下能不能有一千人都是两说!”

    “你少怪起我!”成廉脾气火爆,在马上张口骂道:“若不是你说要跟远点不要跟太近,我等现在何至于苦苦追赶!”

    郝萌脸色微变,不肯担下贻误战机的责任,强辩道:“麴义是何等人物,你跟得太近,安知不会被其发现,到时候事情败露了,却又不知要怪在谁的头上!”

    “我懒得与你说!这回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或是侯兄弟有什么不测,我先要跟你较量一番!”成廉竟是不心疼战马,一抽马鞭,‘啪’的一声打在身后,坐骑瞬间提速,将成廉超过郝萌、将队伍带到最前面去了。

    那一鞭子就像是打在郝萌的脸上,他恼恨的低声骂了句:“真是个匹夫!”

    他这时往身后看了看,就刚才这么一会的功夫,已有许多士兵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倒在路旁说什么也爬不起来了。虽然郝萌与董昭定的计划是要同时消耗麴义与吕布的嫡系部队,但如果真的因为突袭而跑光了麾下部众,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曹性!”郝萌突然呼喝道。

    一员精瘦的将领策马提速,来到郝萌身边,他骑术了得,对上司一点礼数也不落下,竟在飞速驰骋的马上还能腾出双手对郝萌抱拳:“属下在!”

    “你带人留在后面,将那些掉在路上、跑不动的人调起来,慢慢在我等后头跟着,不许容人脱逃!”郝萌大着嗓子吼完这一声后,便策马带着近两千能承受长途奔袭的精兵先行一步去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鹬蚌相危

    “感时嗟事变,所得不偿失。”【和子由除日见寄】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青州虽未有关中那般酷旱,但仍是天干物燥。适才燃起的山火在烧光了侯成用来诱敌的简陋营寨后,仍不满足,开始顺着夜晚从山顶往山脚运动的山谷风,往四周山地烧去。眼下虽已入夜,但处处都是火光,空气里不仅充斥着灰烬而且还十分的滚烫。

    这是最能考验一个人意志力与战斗力的时候,麴义的麾下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有的甚至还是在凉州那种恶劣环境随麴氏打过羌胡的私兵。在这种环境下,麴义的麾下越战越勇,而反观侯成等人却是节节败退,三千多人居然被对手千余人马压制得不敢抬头。

    “撤、先撤!”侯成骇然的看着眼前好像悍不畏死的先登,终于受不了这重重压力,号令道。

    左右似乎早等着这句话,不待他有所动作,纷纷丢下兵器就跑。

    麴义见状大喜,早已疲惫不堪的他露出了今晚第一抹轻松的笑意。他正准备指挥手下乘胜追击,但就在这时候,副将一手捂着手臂走过来说道:“将军!远处有动静!”

    果然,在嘈杂哄闹的战场中,麴义竖起耳朵确实能隐隐听到夜色中似乎有另一阵行军声。虽然知道情况有变,但麴义仍不舍放弃即将到来的战果,他见侯成跑远、追其不上,索性拿出强弓,朝着侯成的后背放了一箭。麴义在凉州久习弓马,单这一箭,便准确的射中了侯成的左肩,侯成惨叫一声,扑在马背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远处的火光越来越近,麴义无法分辨准备前后夹击的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也没有机会再往侯成射第二箭了。他悻悻的将弓收好,毫不犹豫的下令撤退,在郝萌等人赶来之前,径直往火光照不到的漆黑山沟里逃去。

    “侯兄弟,侯兄弟!”成廉一来就看到侯成趴在马背上不省人事的样子,他与侯成皆是从太原闯出来的,彼此袍泽情深。见到侯成此刻的模样,成廉翻身跳下马来,大步跑到侯成身边看望,在发现侯成的肩膀已被一支利箭穿透,伤口距心脏就差几分的时候,成廉勃然大怒:“麴义呢?麴义在哪!”

    随后赶来的郝萌却显得冷静许多,他犹自坐立在马上岿然不动,也不对侯成的伤势表示必要的关切,只在那里四处张望着。在看到惨烈的战场上有将近两千多余尸体时,根据服饰,还发现其中不乏有许多麴义的先登噎死在这里,他心里想道‘这回董公仁应该会满意了’。这时听见成廉的怒吼,一副恨不得立即骑马追杀麴义的样子,郝萌暗自觉得好笑,慢条斯理的说道:“早就走了,若是我所料不差,必是走的那处没有火光的山路。”

    成廉听罢,立即返身上马,把马缰往胸前一勒,调拨马头,正欲带兵前去。眼角余光却恰好瞥见郝萌好整以暇的停在一边,没有任何要跟上去的动作,成廉压下心头火气,沉声问道:“你不随我去追?”

    “麴义能从这场伏击中扭转败亡之势,所靠的不光是他麾下的先登锐士。”郝萌两腿轻夹马腹,坐下骏马随即低下头迈着小步走到侯成身边,他打量了一下侯成的伤势,这种贯穿身体的箭伤,即便能活下来,以后怕也是挥不动刀剑了。

    郝萌心里慢慢有了底,按照董昭的计划,此战既要让吕布折损一员大将,又能让麴义损失惨重,但又不至于丢失性命这样袁谭将很难制衡吕布。所以其中这个度就得由郝萌自己来把握,他暗自想了想,继而说道:“那条路漆黑一片,难辨四野,你能担保麴义不会在此设伏阴击?”见成廉有些犹豫,他接着说道:“要去的话,你尽管自行前去,我不奉陪。”

    说完,郝萌便转过去不再理会成廉,而成廉在原地踌躇了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追击,跟着郝萌一起收束残余的部众。

    战况很快就清点出来了,此战侯成损失两千人,虽然看似是击败了更为精锐的麴义,但吕布现如今手中也只有万余人马、作为主将的侯成还身受重伤,这仗算起来并不值得庆贺。而在另一边的山道中,麴义带着部众借助模糊的月色与星光在原地简单的扎下营寨,清点一番后,发现此前带来的四千精锐如今只剩下一千多人。

    想他来时是何等意气风发,相信即便袁谭不肯给他立功的战机、自己也照样能博得战功。本以为这一次能先击败侯成,斩断吕布一臂,而后返身进逼吕布,将其赶出青州、或是就地歼灭,这样一场平定青州的大功就毫无疑问会是他的。那时候袁绍就算不让他做青州刺史、也得给他做个将军,不然如何得以服众?

    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一时大意轻敌,功败垂成。

    等到了明天早上,这样一支战败之师又该如何面对袁谭、高览他们?

    就在麴义在林中自怨自艾、开始琢磨着下一步该去往何方的时候,远在西边齐国的临淄,袁谭正彻夜翻看着董昭派人传来的密信。

    “看样子麴孟恩要在吕布手下吃亏了。”相貌普通的袁谭在油灯下转过身去,顺手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一旁的随军主簿辛评。

    辛评结果密信,躬着身子在灯光下眯着眼读完,面色却并没有多少欢喜:“麴义虽然为人跋扈、嚣张自专,但到底还是袁公的部下。此番我军在青州讨田楷、驱吕布,此人出力甚焉,若是就此坐视其灭亡,恐会有损我军将士之气、也无人能制吕布。”

    “麴义向来狂妄,你看他何时将我放在眼里过?更别说家君了。”袁谭一想起麴义对他蔑视轻傲的态度,心里就很是不忿,他侧过身来,影子在墙壁上拉的老长:“此番他就算是战死了都好,一匹狼再怎么养,他也不会变成忠犬!”

第二百九十八章 先后失人

    “一家之行修,移之於乡邻族党。”【宜黄县县学记】

    袁谭深知自己虽然身为袁氏长子,但位置其实并不牢靠,近来更有风传,说袁绍想将他过继给亡故的嫡长兄袁基为嗣。虽然这样他就是袁逢的嫡长孙,按宗法制,他会比叔父袁术更有资格继承袁逢这一支的家业,可这样同时也意味着他将失去对袁绍家业的继承权因为袁绍早在幼时便被过继给了生父袁逢的嫡兄袁成为嗣,所以袁绍虽为庶出,但却是整个袁氏家族宗法上的继承人。

    好在袁绍在听闻此事后狠狠惩处了好事者,还派人向袁谭带话、好言劝慰了一番,但这也间接证明了袁绍心虚、这件事并非凭空捏造。

    事情虽然不了了之,但袁谭作为袁绍的儿子,最是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在家中对袁尚的态度就与对待他、袁熙的态度大为不同。何况袁谭心里时常想,袁绍若是真的疼爱他,将他视作继承人来培养,又何必给他身边安排个恃功自满、连袁绍自己都难以约束的麴义?总之经此一遭,袁谭发自内心的感到不安与威胁,也比任何时候都要上心青州事务,因为这是他当前能实实在在握于手中的势力、也是他今后应对一切不测的资本。

    所以袁谭也就更不容许治下有麴义这样桀骜的人抢他的风头、影响到他的权威。

    辛评张口欲言,他作为袁谭的支持者,代表颍川一系在袁谭身边搭建的‘桥梁’,无不明白袁谭心里的想法。只是他认为对待麴义未必要做的这么绝对,辛评一开始本想劝袁谭适可而止,既然借吕布打击麴义的意图已经达到了,便不如趁此机会对麴义多加笼络。如此便能轻易收服一员善战的大将,袁谭就能如虎添翼,使青州成为自己扎实的基本盘。然而辛评却发现他错了,袁谭虽然能察觉到隐藏的继承人危机,但既没有十足的远见,又没有容人的大度,连跟麴义之间的私怨都放不下,这样的人如何能成就大事?

    此时看到袁谭幸灾乐祸的样子,辛评实在是有口难言,他知道无论再说什么,对方也不会因他而改变成见了。

    辛评只好无声的叹了口气,搁下密信,往前进了半步,在袁谭背后说道:“依如今的情势,麴孟恩虽不至死,其败未远。但有此遭,其人锐气必挫,今后也将大为收敛,不敢造次。”他看袁谭仍不为所动,转而道:“麴孟恩到底还是袁氏部将,为袁冀州立下战功无数,威名昭著。如今吕布近在卧榻,非此人不足以慑服军心,还望公子慎行,凡事要做长远。”

    “我如何未行长远之策?”袁谭不满的说道,他侧过头看向辛评。作为颍川一派的士人,辛评背后的郭图如今是他父亲袁绍帐下最得力的谋士,轻易不能动以颜色,于是他又好言说道:“麴义不过是我行的一着诱敌之计,按董君密信上所言,吕布为了伏击麴义,前后动用兵马万人,而他麾下也不过才近两万人马。而据高览传报,魏续现已兵败逃亡,等若是吕布身边再无奥援,这时只要我带崔巨业东进淳于,便能进逼吕布,拿下整个青州!”

    辛评细想一会,说道:“崔巨业为人平庸、并非将才,吕布又有虎狼之勇。大公子亲自带兵,属下窃以为不妥。”

    袁谭也知道自己行军打仗不是吕布的对手,便顺从点了点头:“是我情急了,此番我先让崔巨业入淳于县整顿兵马、再调高览自即墨返归,沿途接收麴义的败兵,如此方可确保万全。”

    “如今青州只剩东南一隅,当务之急,乃是安定境内、对本地豪强示以恩惠。”辛评建议说道。

    袁谭颔首道:“这我已有分寸,青州管氏、滕氏、左氏、王氏等数家前次曾在吕布为北海相时,与彼等多有亲近,如今既然由我牧守此州,便该倾心结交、而少以兵威自树仇敌才是。”

    辛评再无意见,只是建议让自己的弟弟辛毗来负责出面料理此事,袁谭欣然允诺的同时,也提出让自己最近在本地招募的两个门客华彦、孔顺二人跟辛毗一起共事。辛评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面色露出一丝犹豫,抿了抿嘴,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待过了数日,经过一番准备的崔巨业便带着兵马前往淳于县,而高览也传来消息,已经在击溃魏续之后、开始带兵赶赴夷安了。

    只是在这个时候,麴义曾驻守的淳于县已经被吕布亲自带兵夺下,淳于位于北海国的腹心,占据了此地就能进一步收回北海。吕布本以为这就是董昭的万全之策,但当他得知精心策划的一场伏击造成的结果是侯成重伤、郝萌只带回去时的一半兵马后,先是勃然大怒,深悔这一趟不是自己亲自前去、随即又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

    “如今虽已拿回淳于,然我军兵马折损过巨,东莱郡也未传来什么消息,下一步该当何如,不知公仁可有见教?”吕布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问计于董昭。

    董昭故作沉吟,迟迟不语,一旁的左承祖说道:“将军曾受袁氏恩惠,又诛杀董卓,为袁氏复仇。彼此可谓只有情谊、而无仇隙,如今兵戈相操,料也非各家本意。如今天下纷乱不止,朝廷偏安关中,而袁氏势大、将军弱小。何妨暂投强国,既可保北海黎庶、又能效勾践忍辱。”

    左承祖是青州齐国人,曾是原北海相孔融的治中,是青州少有的清隽之士。他一番话说到了重点,吕布与袁绍本来就没有仇怨,说起来两者之间还算交好,但谁让吕布心中一直提防袁绍对他的用心、身边又有一个‘仇视’袁绍的董昭时刻不停的煽动,这才导致两家失去平等合作的可能。何况就算没有这些,吕布在安定北海、收服东莱以后,就有了要将青州纳入囊中的意图,这样便与前来夺取青州的袁谭造成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这番话虽然中肯,但却没能切中吕布的心意,吕布大怒道:“我是天子封拜的北海相、安东将军!袁谭带兵侵犯疆界,罪不容恕!何况此等小辈,连个孝廉都不是,凭什么要我向他低头!”

    左承祖听罢,脖子一缩,再也不复进言,一旁的好友、东莱人刘义逊见了,也是悄然叹了口气。

第二百九十九章 任其所之

    “圣人敬小慎微,动不失机。”【淮南子人间训】

    他们二人同为清隽之才,孔融在时,虽然敬爱名士,但也不过是让他们备于下席、装点门面而已。所以受到此等冷遇的他们在当初就未曾跟随孔融远去长安,而是在看到吕布来到北海后,又是驱逐贼寇、又是礼待贤士,便以为跟随他将会有一番大作为。谁知道,天下永远是听不进谏言的人多……

    深感再次错投主公的左承祖大为沮丧,尤其是吕布这时竟认为他说这些话、用意就是为了给袁谭当说客,似乎有将其治罪的意思。于是左承祖愈加惶恐,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幸而这时刘义逊前来找到了他:“吕奉先没有越挫越勇的豪气,眼下袁氏势大,朝廷远在天边,他手中光拿着一枚北海相印又有何用处?此番吕奉先心中定然是嫌恶你了,承祖还是尽早脱身为妙。”

    “话是如此。”左承祖忧心忡忡的说道:“如今我若是弃之而去,岂不是我心中有愧、与袁氏勾结背主?”

    刘义逊说道:“吕奉先未曾征辟于你,尔等从未有过‘君臣之义’、又何来背主一说?我听说袁谭在齐国接待宾客、慕名敬士,其身后又有袁冀州以为强援,何不就此投奔过去?”见左承祖心意难定,他又说道:“你是齐国人,齐国现在袁谭治下,而你却为吕奉先效力,传入他人之耳,难免不会两处生恶。”

    而在这时,董昭又前来拜会,在左承祖的居处看见刘义逊也在,董昭似乎毫不惊异,他对左承祖说道:“足下将有大祸矣!因为足下今日那番进言,吕奉先以为你阴结袁谭,意欲背主,故遣我来问罪于你!”

    “啊!”刘义逊抢着先惊叫了一声,对尚未回过神来的左承祖说道:“吕奉先不仁如此,承祖何须再思!”

    被吕布派来‘问罪’左承祖的董昭居然也在一旁劝道:“昭素慕足下之清逸,实不忍见良俊受屈,今特来相告,还望好自为之。”

    左承祖本就为刘义逊所说动,此时更是六神无主,心里愈发认为吕布没有容人之量,就连他身边亲近的谋士都劝自己另做打算,自己又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于是连夜便与刘义逊收拾好行装,准备向吕布不告而别,趁夜色逃往齐国。他不知道他这么一走,将会造成一个不良的连锁反应,让吕布麾下的青州士人纷纷自危。

    虽然不至于像左承祖这般一走了之,但许多青州士人、甚至是吕布在辖下北海国征辟的士人都开始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吕布殊不知自己麾下的青州士人早已开始离心,他此时正在牵挂的是另一个消息:“魏续败了?”他一把推开身边的美婢,来回踱着步,终又停下,说道:“枉我将东莱一郡托付给他,此人竟敢有失我望,败给高览这个未闻声名的小将!那他现在何处?”

    董昭轻声答道:“据信使来报,魏府君如今正在黔陬休整。”

    “黔陬?”吕布听到这个陌生的地名,赶紧走到案前查看地图,发现黔陬是东莱郡最南边的一个县,地近北海、琅邪两郡国。东莱郡是自己手中为数不多的筹码,又是他的后方,必须要有个能力与忠心具备的人才足以接受重托。魏续武力并不拔萃,若不是吕布的妻族,如何能得此重任?如今所托非人,丢城失地,吕布心中恼怒,冷嘲道:“他再逃就可以去琅邪国了。”

    “如今袁谭麾下崔巨业、高览等将正率兵各自从齐国、即墨等地而来,欲对我军形夹击之势。”董昭似乎没有为魏续战败的消息而影响到他分析的思路,他条理分明的说道:“在下有两条计策,愿供将军参详。一者,是先率军出城,击破崔巨业或是高览,彼二者尚未合围,正可各个击破。”

    吕布赞同的点点头,说道:“这个法子好,彼等既已分兵,我便各自击之!”

    董昭苦笑了下,无奈的说道:“我军如今可战者只有万余人,而崔巨业、高览共有近三万,听说袁谭在齐国、济南等地大肆募兵,假以时日,必成我军大敌。”他向前一步,显得有些忧心:“而我军粮草不足,即便这次击溃敌军,恐也无力应付袁氏随后的反击。”

    吕布从孔融手中接手北海国时,北海就是一个被黄巾军等盗贼肆虐了一遍、民生未复的烂摊子,饶是他有心搜刮,也挤不出多少军粮来。这两年的大战所需,还是北海部分看好他的豪强捐献、以及在后方东莱郡的支持。

    如今东莱已失去联系、只有一个黔陬尚在魏续手中;而北海也只剩下淳于、高密、昌安等县,就凭这四五个县、而且还是曾饱受盗贼、天灾的地方,供给吕布麾下万余兵马的粮草,实在是捉襟见肘。吕布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长久以来,他一直是将此事托付给左承祖他们,如今左承祖负罪潜逃,便连他也不得而知了:“我军尚存多少粮草?”

    “昨日在下去看了仓廪,仅够我军七日之用。”董昭遗憾的说道。

    吕布感到一阵失望,只可恨他立足北海的时日太短了,若是多给他一年的功夫,让他好生经营、休养生息,眼下如何会被袁谭一介小儿逼到这番地步!但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按董昭所言,哪怕他打败了崔巨业,袁谭麾下还有高览,其背后还站着一个庞大的冀州。一次战斗的胜利并不能左右整个战局的走势,与其就此跟袁谭死磕,损耗实力,倒不如另寻出路……

    “公仁其实是想让我去琅邪吧?”吕布轻声问道。

    董昭毫不避讳,当即说道:“唯,属下曾为将军筹划占据青徐之策,如今青州一时无望,但徐州却尚有可为之处。琅邪昌、孙观等人早前便已与将军多有往来,彼等也甚为倾慕于将军的武功,只要将军南下琅邪,必然能统合彼等部众,恢复实力。届时,进可返回青州,与袁氏再争高下,退亦可趁刘备立足未稳,夺取徐州。”

第三百章 款兵窜伏

    “譬犹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后汉书霍传】

    早在吕布刚拿下北海、东莱,与田楷、臧洪三方在青州对峙的时候,董昭就给吕布提过将势力渗透进琅邪国,试图染指徐州的想法。吕布当时志得意满,也有心占据青徐,与袁绍一争高下,于是就派董昭全权负责此事。一年以来,总算是有了回报,虽然此刻的情势较当初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吕布纵横青徐的谋划破灭,但这一着仍可作为一枚闲心落下的棋子,救吕布于困境之中。

    吕布有些心动了,跟事不可为、以及残破不堪的青州比起来,人烟阜盛的徐州的确是一个理想的去处,他嗜利的性格不自觉的为董昭所利用,忙问道:“臧霸等人果有此意?”

    “他们本是陶使君的部下,只想使徐州免遭刀兵,如今刘备在淮南难敌袁术,为免徐州涂炭,彼等只好仰仗将军武力。”董昭很久以前就奉吕布的差事,负责与昌等人联系,此时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只要将军拿下徐州,击退外敌,分琅邪、东海二郡国给他们就是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吕布只觉得眼前别开生面、在一条死路上看到了新的方向,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他走下来伸手拍了拍董昭的肩膀,高兴地说道:“公仁兄实在是我的良助!我若得徐州,必然请命朝廷,封拜公仁为太守!”

    吕布的性情向来是如此,平时尚且会在士人面前摆出一副守礼的样子,一旦得意便会暴露粗鄙的边塞人本性、全然不顾礼法称谓。

    董昭心里嗤之以鼻,面上却诚惶诚恐的道谢,于是吕布着即下令,在崔巨业等人来之前先行派成廉、郝萌、侯成等将退往南边的昌安县,又令魏续移驻平昌县,在北海国最南部、最接近琅邪国的这两个县城收缩势力、布好防御。至于吕布则是在董昭的建议下,与骑将魏越亲自带领拼凑起来的数百骑兵,在平原之上浩荡驰骋,将崔巨业的先锋部队打得丢盔弃甲,为大军撤退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这次小胜虽鼓舞了士气,却并没有取得较大的战果,尤其是对方的主将崔巨业此番是自信满满的带兵而来,此前麴义便因为他当初在公孙瓒手下惨败而瞧不起他,这次麴义自己也中了敌人的陷阱、同样是战败溃逃。所以崔巨业一面是为了驱逐吕布的大功、另一面也是为了在麴义面前显摆、炫耀一番,看看麴义此番的脸色。只是心里的计较很好,振捣带兵来时,却不慎撞上了吕布。

    前锋尚未在淳于城下,便被吕布所带领的骑兵一冲而散,这让崔巨业又羞又恼,着即命令全军聚集在一起行动,再也不敢狂妄的分散军旅。免得自己这里输了几阵,到头来还是无法在麴义面前尽情的嘲讽对方。

    吕布见崔巨业有所警惕,一时也抓不到机会,只好在董昭的催促之下折转往南,赶赴昌安。崔巨业先败了一阵、麴义与高览又是久经战事的劳师,知道吕布逃窜南去,一时也不敢、且无能去追,只好一面禀报袁谭北海国、东莱郡收复事宜,一面接收高密,做好防御。吕布原来麾下的青州士人,见吕布的势力从此退出本地,也纷纷留下来改投袁谭的门庭,于是袁谭背后靠着其父袁绍的势力,在青州逐渐扎稳脚跟,经营根本。

    驻守琅邪国北部县邑东武的昌得闻吕布率兵赶来,立即带人前往相迎,两人都是武人的直率性子,也没有入帐喝茶叙事,索性吕布远道而来,一时危机解除,玩心一起,遂就近在辕门外的林子里一边游猎一边闲谈。

    “这么说,刘备在淮南是脱不开身了?”吕布射杀了一匹雄壮的公鹿,使人背在马上,开始与昌结伴回营,他扭过头来说道:“相持旬月,不仅未有任何斩获,反倒丢了广陵郡。陶公当初弥留,如何会选中这么庸才为徐州之主!”

    他似乎是在为陶谦死前识人不明而感到不值,轻轻叹了口气。

    昌知道吕布这是在尝试以此笼络他这个陶谦‘旧部’的心,然而他并不像臧霸那般在乎这几年陶谦收留自己的情谊,只顾在一旁笑着说道:“陶恭祖本也不是什么雄才,年轻时尚有勇烈之风,等到老了,便越发畏难了起来。刘备儒雅亲和,与北海郑公、颍川陈公相好,又素来为徐州豪强麋氏、陈氏所爱。陶恭祖亲近儒生,临了到头却还是听信了他们这些人的话,富庶之州,所托非人,实乃朝廷之不幸!”

    吕布心中一动,从这番话里,他敏锐的读懂了昌对陶谦的态度,只是有些不明白,既然不是按董昭所说的为故主陶谦抱不平,又何必邀他这个外人入徐?“若非兄台相助,此番我到真不知该往何处立足了!”

    “不敢、不敢。”昌谦虚的说道:“将军于朝廷义愤诛董、入北海剿除贼寇,其武功赫赫,我辈实在艳羡!方今乱世,非武力不足以安一方,徐州急需强主,而刘备无有此能,唯有将军可为一时之雄。若将军有意南下,我辈愿供驱使,引领前路。”

    吕布不动声色,凑近过去低声问道:“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尔等兄弟所有人的看法?”

    董昭在一旁补充道:“可是有人心念故主?”

    “臧宣高是个重情义的人。”昌琢磨了一下,似乎明白了董昭的意思:“就连琅邪王曾对他有馈粮之恩,他也牢记在心,更遑论当年陶使君对他收留任用了。”

    “哈哈哈。”吕布大笑着在马上拊掌说道:“我也是个重情义的人!此人值得我见识一番!”

    琅邪国都,开阳。

    殿内重帷低垂,这座由琅邪孝王刘京一手构建的华美宫殿,虽然历经一百多年风雨沧桑,却仍可在殿馆壁带之间看到往昔豪富的痕迹。

    年轻的琅邪王刘熙坐于殿中,忐忑不安的看着好友、开阳令萧建。

    萧建倒是沉着许多,他稽首拜倒:“殿下无需多虑,吕布丧家之犬,自北海败亡至此,这正是我等使人接纳,树以恩德的大好时机。”

    刘熙苍白的脸有些不确信,他轻声问道:“吕布此人,可信否?”

    “纵然不可信,我等也还有臧宣高。”萧建抬起头,眼睛发亮:“身后还有那位‘泰山’,当不惧于彼等。”

第三百零一章 茫茫山路

    “重重草木羞依附,莽莽荆榛待剪除。”【祝爰赋】

    刘熙悠悠叹了口气,说道:“已经派人去华县了?”

    “已经见到王必了。”萧建抬头应声说道:“只要昌敢在国内作乱,曹公必会兵出泰山。那时昌既除,我等再收服臧霸,与曹公联合,就算此番尚不能公告世人,但亦能在曹公的支持下有所作为。”

    “曹孟德。”刘熙缓缓念着这个男人的名字,多日以来被昌等跋扈匪类欺压的心情骤然轻松不少:“其父避难琅邪,托庇于先王治下,先王对其屡有恩义,王叔也曾在朝廷为其进过良言。上回先王入殓,曹孟德更是遣子告祭,两家情谊深厚,其人确实可以为我良助。”他看向一旁的萧建,复又说道:“我只求琅邪国内平安,远近再无盗贼。”

    萧建低下头赞叹了句:“先治小家、再治大家。殿下心怀黎庶,实乃仁德之君,青徐等地数十年饱受罹难,亟待殿下这样的明主。”

    刘熙微阖双目,默然不语,他现在手中可以动用的势力不多,只有一个死心塌地追随他的开阳令萧建,还有一个态度似是而非、不可确信的怀义校尉臧霸。至于国相阴德向来明哲保身,不到最后他也不能轻易向其袒露野心。情势如此,他只能对一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泰山郡,费县。

    在费县东南的山道上,一支军马正缓缓的沿着河岸走着,短小精悍的平东将军曹操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神情严肃的走着。在他身边跟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士人,面色苍白,眼窝深陷,时不时地在马背上咳嗽几声。

    “志才,你的病又加重了。”曹操对这位最亲近、最重视的谋士戏志才说道:“这一趟你本不必随我过来,茫茫山道,何苦来哉?”

    戏志才的脸色似乎比去年还要憔悴了几分,他的身体本就不好,这段时间又跟随曹操领兵讨伐泰山贼寇,在泰山丘陵之中风餐露宿,很是摧残了一番。前些日子又遭逢一场寒意料峭的山雨,险些让戏志才垮了下来,他咳嗽了几声,说道:“徐州之事,非同一般,在下既为曹公门下,便当为曹公分忧才是。”

    曹操嘴上说不愿戏志才继续跟着他奔波,其实还是想让戏志才在他身边出谋划策的,相比于荀的心思不定、程昱爱剑走偏锋,能不偏不倚、完全站在曹操的立场上为其运筹并值得信任的,也就只有这个戏志才了。此外,他还是看在与其让戏志才返身回兖州、倒不如跟着他从费县一同赶往更近的琅邪,路上一边分析局势、一边也能方便疗养。他心思急转,捋须说道:“今后的事还长,你的身体才是最紧要的,等到了琅邪,我再找几名医术高明的方士为你诊治。”

    戏志才拱手答道:“多谢曹公厚爱。”

    客气了几句后,曹操便简单的步入正题,他轻声叹道:“徐州的事,其实也不简单,这几日我一直在因此事为难。眼下看似是刘备与袁术相争,背后却还有曹豹阴叛刘备、昌私结外人、如今更还有一个琅邪王也不安分。”一个徐州就引来各方势力在此错综复杂的利益算计,曹操要做最后得利的渔翁,就不得不掌控全局,面面俱到。而要想做到这一切,光是靠他自己是不成的,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了犹自咳嗽不止的戏志才:“志才可有良计教我?”

    说罢,曹操见戏志才有些体力不支,于是朝身后猛地一挥手,行厉锋校尉曹仁会意,立即约束部众暂停行军、原地休整。

    曹操抢先一步翻身下马,走到旁边亲手将孱弱的戏志才扶了下来,又搀着他走到一边的大树下已有亲兵先行在哪里铺设了毡毯,两人就此坐下后,曹操又给戏志才的双腿盖上一层薄被。

    对方殷勤备至,关怀体贴得如同亲密至极的亲族,让戏志才感动不已。他本只是颍川的豪强出身,虽是豪强,但跟普通人家比起来也不过是资财多些罢了,论及家世根本比不得荀氏、郭氏等大族,族中也没有出过什么二千石的高官、或者声名远播的儒士。若非是荀年轻时曾与之结交,将他举荐给曹操,恐怕世人至今都还不知道豪强林立的颍川还有一个戏氏。

    如今幸而恰逢一个可以让他尽展所才的乱世、又得遇一个善于任人用人的明主,如何能不让他踌躇满志?至于身体,他早已不放在心上,只要能为知己者曹操做些事,便是早逝也无妨。戏志才在心中回想了许多,一时却没有说话,在山道上颠簸久矣的他在树下喘了好一会才气息平静下来,刚要说话,曹操便递来一碗烧好不久的热水。这时候的人无不是喝生冷的河水,何况此刻还是在行军途中,但曹仁心细,知道戏志才体寒,所以特意嘱咐人烧了热水。

    戏志才心里认为是曹操的体贴入微,感动的伸手接过,小口饮了下去,那飘入些许柴草灰烬的热水似乎瞬间灌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仿佛给他注入了一道生机,连带着说话也轻松了不少:“曹公不该只着眼于徐州一隅。”他一手捧着碗,一手撑着膝盖,对曹操一字一句的说道:“徐州之内有曹豹、昌等异心者试图作乱,琅邪王阴有雄心,这并不假,但在徐州之外,刚得青州的大公子袁谭、在徐州西边的汝南太守刘艾、沛相田畴,也无不是在关注着徐州局势。尤其是刘艾与田畴二人,其身后不仅站着豫州刺史朱,更是为朝廷指派,一言一行都代表天子,故而他们对徐州的态度就至关重要。”

    曹操此时也拿起一碗热水,野外行军,凡事都不能太讲究,譬如就像是主将曹操喝的热水,上面也不可避免的会有些草木的灰烬与尘土。若是袁绍这些公家子弟或许会嗤之以鼻,但曹操本就是不拘小节的人,此时更是毫不在乎,只是轻轻将浮在水上的杂质吹掉,然后慢慢的啜饮了一口。

    他慢慢将微烫的热水咽下去,方才说道:“袁谭小儿,眼里只看得到身前三尺之地,毫无远虑。前次我进军泰山讨伐贼寇,他以为我是要借道跟他争抢青州,不仅让袁绍写信劝我,更在私下封拜公孙犊、郭祖等贼寇为中郎将、校尉,让彼等在山道之中阻击我。幸而有吕子恪在一旁劝我施行恩惠,亲自代我招抚贼寇,这才让彼等降服,我更能借此从中拣选强者以补充精兵。”

    曹操目光犀利的看着戏志才,轻声说道:“青州那一边,我自然不放在眼里,袁谭无能,其手下败将吕布更是如此。除非是袁绍亲至,我到会让他几分,不过此时袁绍又要开始与公孙瓒交兵了,哪里还腾的出手来应付青徐?文若说的没错,此时袁绍无暇、袁谭无能,当趁此良机进取兖徐之地,其后方可在袁氏与朝廷之间从容转圜,不然再过一年,朝廷兴复关中、开始插手关东的时候,我等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更别说自保的余地了。”

    戏志才低头想了会,轻声说道:“曹公知道袁谭有意紧随吕布其后,入军徐州?”

第三百零二章 如舟在水

    “犹然而材剧志大,闻见杂博。”【荀子非十二子】

    曹操冷笑说道:“他们两兄弟不就是想趁这个机会拿下徐州,从此冀、青、徐、扬四州连成一片,彼此携手,互通声气么?此刻袁公路在淮南与刘备打得热闹,徐州北边的袁谭自然不会束手不理。我虽不知昌、孙观等人的打算,但刘备与彼等素无交情,让彼等愿意真心为刘备看守门户,我却是不信的。”说完,他又拿起茶碗往嘴边送去。

    “二袁重归于好,携手同心,于天下未必有益。”戏志才感慨的说了句,面对天下顶级的豪门望族,联合之后可称作是最强的军事力量,饶是他足智多谋,站在朝廷的立场上一时都很棘手,更遑论是为处于兖州四战之地的曹操打算了。

    曹操年轻时与袁氏兄弟有过接触,互相知道彼此性情与智谋,对袁绍、袁术兄弟之间的龃龉也清楚一二,他不屑的说道:“袁氏兄弟早有异心,如今明天子在上,朝廷再兴可期,彼二者为求自保,或可携手,但若说是兄弟同心,外御其侮,这我却是不信的。何况此番徐州乃是关键,要想阻断彼等往来,必得徐州。我有此地,既能钳制二袁,又能示好于朝廷,哪怕今后形势有变,我也能以兖徐为基,匡扶王室。”

    这是曹操不止一次向戏志才表达他匡扶天下的志愿,戏志才深信曹操有此雄才,只要曹操拥有了徐州,便是在朝廷面前立下大功。以后若是朝廷兵出函谷,再合天下,曹操也可借此与朝廷做利益交换,确保自己的权势不受损失。而若是二袁在这场战争中胜利,作为两者之间的缓冲,曹操也将会是二人争先笼络的对象,他便能游走二人之间,借机发展实力。

    曹操洗白上岸,为自己争取更大转圜余地与空间的关键就是徐州,他需要代替刘备成为朝廷在徐州牵制二袁的棋子,他需要借此体现出自己战略上的价值。

    戏志才轻轻颔首,说道:“青州袁谭不足虑,我等此次南入琅邪,正是为此而来。只要等琅邪昌等人作乱,我军便可以除贼的名义越境出兵,先攻灭昌,夺得琅邪,再与下邳曹豹南北相应。陈长文前次曾代为说服东海与彭城二相,彼二人不善言兵,性情暗弱,如此徐州五郡国,将有其四落入我手。兖徐既得,再请托文若与朝中荀公达书信一封,请在朝的颍川士人为曹公陈情,以克平祸乱之功领徐州牧。”

    “陈长文与荀文若有个好打算。”曹操知道荀在背后不遗余力的为自己奔走造势,就是想将自己扶植成汝颍士人在关东的势力延伸、以及入朝后的政治助力。如今他在半自愿、半被迫的在荀的运作下逐渐洗脱袁氏的烙印,曹操心里其实是很感激的,但他有时候独自想起来,却又不是个滋味。

    曹操不动声色的任由这些人筹算,其实在内心深处他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如果获利最大的是荀安排的道路,那不妨顺着荀安排的走;如果有别的能获得更大的利益,曹操也不介意半途离去。就如舟行水上,看似是顺水漂流,其实该去往那条支流,停在那里,还是由舟来做决定。

    这个中情绪不便对同样是颍川士人、与荀交好的戏志才说,曹操放下茶碗,接着说道:“如今我麾下两万精兵,偃旗息鼓,隐蔽踪迹,潜行于山道之中,就是为的出其不意。我已派王必赶往华县会见琅邪王的郎中,彼欲借我之力,收服臧霸、昌,我便趁其所愿,先入琅邪与其敷衍应付一番,等拿下徐州,我再视局势而定。”

    “世道纷乱,又像是再现当年绿林、赤眉、铜马的故事。不单是大族高门心存异志,就连寻常宗室、刘氏贵胄也是蠢蠢而动。”戏志才摇了摇头,他这不单是在说刘焉、刘表这些清名有加,一旦做了地方封疆,窥见中央弱势,便有异心的旁支宗室;而在指刘熙这样身份高贵、血统纯正的刘氏宗亲都也有再效光武的野心了。他有些遗憾彼等眼里看不清大势,为利益蒙蔽了心智,顾自说道:“当今天子既非孺子,又非更始,其聪明英睿,短短二三年,便将上至朝廷、下至关中、并州等地的人心统统收拾起来,俨然一副再兴的气象,即便如袁氏亦不敢等闲视之,何况是彼等宗藩?远的不说,济北王、陈王如今的境况,琅邪王难道还不知从中醒悟么?”

    在乱世之中,皇帝不仅要防范袁氏这样的外姓人,也要防备自家刘氏的宗亲,初平三年的时候济北王刘鸾因为没有足够的米炭财帛让王室越冬,亲自招曹操入王宫倾谈。虽然刘鸾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在皇帝眼中却是藩王结交外臣,趁着正旦朝贺之际,将济北王太子刘政以及其他藩国宗亲羁留长安。

    皇帝对现有的宗亲抱有戒备,连济北王跟领兵牧守请求接济都被给予警告,何况是野心昭然的陈王刘宠。其人以藩王之尊,早在孝灵皇帝登基时便有私自祭祀天神、图谋不轨的意图,等到中平年间,更是私下练兵自守、笼络国内人心、又积极参与关东联军反抗朝廷、讨伐董卓,自称辅汉大将军,四处遣使者联络诸侯。其野心昭然,后来中央朝廷重新稳定,皇帝便趁着豫州新附,顺手撤换了失于匡正的陈相许,改派刚介果敢著称的种邵治陈国。

    “种申甫一入陈国,便与随之莅任的郎中令张泛直接裁撤了陈国冗余的军队,又屡谏陈王之过,国内大小政务,皆不由陈王过问。”曹操讥讽般的笑道,他在嘲笑陈王有勇无谋、志大才疏,自以为乱世再临,自己身为帝王后裔能做出什么功绩来,殊不知朝廷一旦恢复权威,收拾他这样的地方小势力简直是轻而易举:“陈王手中兵马数万、粮草无计,就连他都慑服于朝廷之威、朱之名,不敢造次。何况是区区一个无兵无权的琅邪王?覆辙在前,却还不知祸福,重蹈其过,是其不幸也。”

    戏志才心里明白曹操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未必没有因势利导,利用琅邪王的打算。只是曹操虽然将他视若心腹,但有些极机密的事仍是不曾告诉过他,可能有些事只有曹操知道,就连荀他们也只能通过曹操的言行加以揣测。

    “太史公曾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曹操看了戏志才一眼,悠悠说道:“琅邪王就是如此,这回到了琅邪,我得亲自会一会他。”

    戏志才从曹操的态度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暗叹一声,点头不语。

    曹操见状,释然一笑,伸手拍了拍戏志才的腿,沉着的说道:“不说这个了,前面就是枋亭,一会到了那里,你且随我去祭奠先君。”

第三百零三章 往事历历

    “自惜身薄祜,夙贱罹孤苦。既无三徙教,不闻过庭语。”【善哉行】

    自从去年曹嵩在此地遇袭身死以后,枋亭便再也无人问津,本来稍有规模的亭楼院落被大火烧掉一***露出来的砖石梁木都被熏得漆黑。野生的苋菜在墙缝角落里四处生长着、抽发深紫色的叶子,不时有几只狐兔低着耳朵从野草蓬蒿中钻过,留下灰溜溜一道残影。

    枋亭现在的主人们警惕的看着一群不速之客在庭院里清理砖石、拔除杂草,很快便整理出了一方空地,中间摆着一只快要被烧成焦炭的木案,其上摆着几只从角落里捡来的陶碗,一只盛酒、一只盛肉、一只盛粟。

    曹操简单的为亡父设酒馔作奠后,便与戏志才在荒芜的庭院中百无聊赖的走着,此时琅邪国尚未有消息传来,枋亭离华县不过半日路程,是故曹操也不急着进军,索性在此安歇,静待时变。戏志才与他尚且还有一段有关朝廷的话没有说完,似乎是有意回避,又像是被刻意留到了最后。但这总归是要去面对的问题,戏志才很有耐心的跟着曹操在小院里走着,听曹操有一句没一句的絮絮叨叨:

    “我阿翁从小不喜欢我。”祭祀完亡父的曹操仿若沉浸在某种情绪当中,他抬着头看向湛蓝的天空、耳畔听着山林里空灵的鸟鸣、不远处河流哗哗流过的声音,这些声音若即若离,连带着曹操自己的声音也开始捉摸不定起来:“或许是嫌我生的不好看,不像他吧。他很少过问我的学业、起居,我少时所读的兵书、典籍;所习的弓马、剑法,都是靠我自己一个人苦练来的。我本以为等我文武两全,成才之后,阿翁会对我另眼相待,可是我错了。”

    戏志才有些诧异的看向对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曹操,那黯然的语气、低落的神情不像是平常那位意气风发的平东将军、反倒像是形单影只的孩子。这样的曹操让他感到很陌生,很无所适从,饶是他足智多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去应付曹操这么别开生面的说话方式。按照曹操的自述,他仿佛得以想见很若干年前,一个身材矮小、貌不惊人的少年独自在庭院里吃力的挥舞着木剑;或是在寒冷的冬夜里埋头读书,他是多么的想借后天的努力弥补先天的缺陷、获得父亲的青睐,然而

    “我叔父看不惯我时常与袁本初、张孟卓他们飞鹰走狗,每每都要在阿翁身前告状,而阿翁听了,也不问缘由便责备于我。”曹操低下头,试图在杂草中寻觅出院子里被遮盖的石板路,他沿着隐约显露的石板路走着:“我那时不忿,便故意设了一计。”说着,曹操饶有兴致的转身看了戏志才一眼。

    上司要跟下属讲述自己曾经的私隐,这是极为亲密的表现,下属如何也要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戏志才凑前一步,识相的说道:“愿闻其详。”

    “记得那天是下午,我远远的看见叔父走来,立即作口歪嘴斜的样子。叔父误以为我中风,又跑去通报我父,待阿翁过来一看,我却恢复如常,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然后我再说‘我何曾会中风!不过是叔父素不爱我,是故妄言’。自此之后,叔父再说什么闲话,阿翁也都不信了。”曹操开始还是饶有兴致的说起自己幼时如何机警,如何的报复了叔父,但说到后面,曹操语气又低了下去:“但阿翁对我也愈不关心,兴许是识破了我这点伎俩。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曹家的长辈中真正对我好的却是我那从小厌恶的叔父。若是没有他常常在阿翁面前提起还有我这么个儿子,阿翁如何会记起来让我拜名师就学?若不是他真的在乎我,当初又何必急急忙忙的跑去通报阿翁、传唤医者?”

    “可惜我幼时自傲的很,自以为能用智计摆布人心,殊不知这人心……”曹操转过身来,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伸过去指了指戏志才的:“最是捉摸不透。”

    戏志才心里一颤,知道对方绝不纯粹是要跟他分享这段少年往事,故事与话语背后所暗指的深意,才是他需要揣摩的。他思索再三,方才避重就轻的说道:“曹公的叔父虽然曾看似与曹公不和,处处违逆曹公心意,但究其所以,其对曹公拳拳爱护之心却是至善至诚。曾经或有误解,不知其意,待曹公后来明悟,只会知道其人苦心,想必也会倾心相报吧?”

    “是啊。”曹操忽然感慨了一声,说道:“可惜他十余年前就亡故了,膝下一子尚未出仕便病逝,只留下一个孙子。叔父的儿子比我年幼、所以这算是我弟弟的儿子……你应当见过的,就是常跟子混迹在一起的安民。”

    “喔。”戏志才想起来了,曹操亲族众多,但他从不以权谋私、以亲疏远近给予提拔,即便是曹仁、夏侯渊这些人,也是靠着自身的才能得以领兵。而作为曹操的继承人,他身边的班底必然也是曹操精心挑选的,如今曹昂身边除了曹纯以外,也就只有一个十余岁的曹安民了。他原本还奇怪,跟崇学好问、思虑周密的曹纯比起来,曹安民几乎是一无所长,而曹操的子侄那么多,却只有他才伴随曹昂身边:“原来是有这么个渊源。”

    曹操点了点头,话不多说,转身往庭院深处走去,嘴上继续说着他与父亲曹嵩的感情:“从那以后,我便知道我再如何努力,也不能让我阿翁再多看我一眼。于是虽然孝道仍在,但在情义上,我却是早已与他生分了。”

    这就是了,戏志才心里想到,若是父子二人早有隔阂,那么在得知曹嵩死讯后,曹操或许并没有真的伤心欲绝伤心必然是有的,但并不至于会愤而兴师,迁怒于徐州。这背后固然是有他想借此吞并徐州、顺便彰显自己孝名的想法,但再往深处设想,曹操在没有受到父亡干扰的情况下,所作出的冷静的决定。

    其背后,固只是如此么?

第三百零四章 浅藏辄止

    “浮光随日度;漾影逐波。”【临高台】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在小小的庭院里时走时停,曹操双手负于背后,眯着眼在断垣残壁间巡视。像是多年前离去的乡人故地重游、寻觅旧迹,可曹操却是第一次来这里,而像是在刻意找寻什么似得:“我弟弟曹德从小就温顺、听话,惹人怜爱,长得也很像阿翁。阿翁很喜欢他,哪怕他只是个妾生的庶子,也喜欢的像是嫡生的儿子一样。”

    曹操轻笑一声,迈步走到一处墙边,在一蓬荒草前站立,面露回忆之色:“上一次见他,还是中平二年、还是三年的时候,我见朝廷无道,遂托病告归乡里,筑室城外。他就常到城外来见我,陪我读书弋猎,那时候他就比我高半个头了。”他伸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语气里充满了怀念与不舍:“他是个好兄弟,守孝悌、知仁义,立志要随我上战场杀敌。后来我被朝廷征为典军校尉,我叮嘱他好生照顾老父,等他及冠以后,我再给他谋求一个差事。岂料……那次过后,兄弟竟成永诀。”

    戏志才没有想到曹操跟弟弟曹德的感情甚至比跟父亲曹嵩的感情还要深厚,眼前曹操这副伤感的模样倒是比刚才追忆曹嵩时还要强烈几分,或许从小缺失父爱的曹操很羡慕他弟弟曹德吧?可如今一个死于笼中,一个翱于青天,曹操心里即便再多情绪,也该释然了:“曹公不必如此,人各有命,听说公子当晚奋勇阻敌,保护尊先君逃难,这才殒命敌手。其人可称孝烈之名,若是曹公有意,有朝一日,可请朝廷嘉之。”

    他有意将话题牵扯回朝廷,曹操听了,轻描淡写的说道:“这是日后的事了。”

    戏志才心下略为黯然,曹操对荀私底下欲将其推向朝廷、给皇帝做忠犬的行为始终不发表任何看法,如今听了曹操这番话,他倒是有些明悟。曹操当年百般刻苦,试图获得父亲的欢心,可那时的他却不知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怎么努力的让自己变得优秀夺目,父亲依然会偏爱幼子。与之放在朝廷与曹操之间也一样,只要朝廷、也就是皇帝对曹操的观感不好,哪怕荀等一行人再苦心经营,最后的下场恐怕也不会尽如人意。

    即便是因功免除一切罪过,得以入朝,又安知以后的境遇?

    这是曹操的顾虑,而荀他们所做的一切,也早在曹操还是个想讨父亲欢喜的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尝试过了。

    在戏志才看来,如何尝试去讨得‘父亲’的欢喜,这是荀他们这些人情愿去做的事,而如何试探出在‘父亲’眼中自己究竟受不受重视、值不值得自己仰慕,则是曹操时下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戏志才细想了会,隐约明白曹操冷静理智的情况下讨伐徐州的更深一层用意借此给朝廷一个可以拿捏他的把柄。

    所以才有年前周奂、王端等人出使,代表朝廷宣示态度,算是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想到这里,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此番明公挥军徐州,是为解徐州将生之乱、还徐州黎庶之安宁。前次伐徐州,是为父仇、此次进徐州,是为百姓。只要悉加造势,徐州黎庶岂不忘仇而记恩?朝廷见明公之能,又何不会以东方之事相托付?”

    “东方之事,有前将军在,我不敢尊大。”曹操盯着眼前青绿的蓬草,低声说道:“这次徐州之战,朝廷到底想不想留我曹孟德,就看刘艾、田畴他们如何动兵了。还有袁本初……”说到这里,他声音愈加低了下去,小的差点让戏志才听不见:“我是否见容于他,就看他的应对了。”

    “明公高见。”曹操将朝廷、袁氏各方可能表现的态度都做好了准备,这一次是他真正决定为哪一方效力,在戏志才看来,最终的选择必然是毋庸置疑的。

    曹操不再说什么,转身便往来时的路走去,戏志才跟在后头,刚准备转身,眼前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趁着曹操没注意,他拿着佩剑往那丛杂草里拨了拨。半人高的杂草遮掩着一只破洞,洞口狭小,只能容寻常狐狗等野兽钻过。戏志才初时还疑惑曹操适才漫无边际的寻了半天,居然是在找这么个狗洞,可转瞬之间,他就明白了。

    当年曹操的父亲曹嵩,就是因为在逃跑时卡在这个洞中,以一种极为憋屈、耻辱的方式死在了这里。

    这就是曹操幼时极度想获得认可与重视的那个人!

    戏志才忽然发现,或许曹操根本就不羡慕曹德、又或许……自己从来都没读懂过曹操这个人的真实想法。

    时间很快过去,吕布在休整一段时日后,不顾琅邪相阴德的劝阻与王室的警告,与昌等人合兵一处,先是南下攻占了琅邪国的故都莒县,然后挥军南下,攻占阳都、进逼国都开阳。

    琅邪国危在旦夕,开阳令萧建冒险出城请见怀义校尉臧霸,亲自说服道:“徐州是先君陶公治下之地,将军深受陶公庇护之恩、提携之义,安能坐视徐州惨遭外人侵扰而束手不问!我王虽未有德行于国内,但自继位以来,对将军馈粮不绝、赠金不断,从无半分苛待。如今琅邪国势若累卵,我王不忍见黎庶遭难,特使我恳请将军以徐州黎庶计,说情于昌、孙观等辈,务以百姓为念!”

    他这番话,一下子便将保护一方百姓的‘大义’置于臧霸与昌、孙观等人之间的‘小义’之上,这顿时便说服了向来‘执正匡义’的臧霸。

    臧霸本在犹疑两难之间,又恰好在为孙观等人不告而战的行为所怨愤,此时毫不犹豫的说道:“秉承殿下信重,霸既受朝廷诏命,安集琅邪,必不负所托,保一方黎庶!然昌等人虽已起兵,却仍为我友,非到迫不得已,我实不愿与之相争,此番欲先遣人说情,而后再议战事,还望殿下体谅。”

    萧建本也没有将全部希望放在臧霸身上,当下故作沉吟,点头答道:“将军忠义,在下钦佩,一切就有劳将军了。”

第三百零五章 兄弟阋墙

    “今既盟之后,言归其好,分灾恤患,休戚是同。”【魏书许谦传】

    萧建走后,臧霸坐帐中独自想了会,而后猛地一拍桌案,冲外头叫道:“卢儿!”

    当年与臧霸一同聚众起义的四五个兄弟之一,如今仍在他身边的尹礼揭帐进来,‘卢儿’正是他曾经用过的别名,只有在私底下、最亲近的人才能直呼当面。尹礼入帐来见到只有臧霸一人,心里纳闷,抱拳问道:“宣高,那萧建走了?怎么不留着他?”

    “他是琅邪王的使者,朝廷的开阳令,我留他做什么?”臧霸不悦的看了尹礼一眼,摆手示意对方坐下,轻声说道:“婴子和黯奴他们瞒着我做的事,你知道多少?”

    婴子与黯奴是孙观、吴敦二人的别名,他们四人在流落为寇时刻意隐瞒真名,彼此以代号互称。自从被陶谦招纳、摇身一变成为官军以后,这才纷纷用回了原来的名字。臧霸这一次重新提起当年落草时的贼名,显然是对他们有所不满。

    尹礼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臧霸不悦的态度,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坦诚的说道:“孙仲台他们私下曾找过我,眼下陶使君不在了,我等手握兵权、威震泰山,如何不能自立一方,何必甘居于刘备帐下?如今琅邪国已然握于我等手中,泰山郡又是我等家业所在,而刘备尚在淮南抵御袁术,无暇他顾,只消我等兄弟齐心,合兵一处,不愁徐州难得。”

    “所以他们就要借吕布外兵?”臧霸冷言说道:“既已言琅邪已在我手,又何故沿途横加杀戮,残害百姓?说到底,还是昌这伙人仍未放下贼寇的秉性!将帅如此,其军虽盛其一时,又如何得以长久!”

    “宣高,兄弟之中你向来多智、有远见。”臧霸曾对尹礼有救命之恩,所以尹礼当初虽然动心、却未曾答应与孙观、吴敦等人一同谋事,此事虽不明白臧霸因何心急,但仍下意识的以对方马首是瞻:“孙仲台他们瞒着你我擅自开衅,的确是不把咱们当兄弟、更不把你当回事!当初共推宣高为首的誓言他们全忘了!眼下是战是和,我尹卢儿全听你的!”

    是啊,他们先斩后奏、让自己陷入被动在先,自己又何必顾念当年的情谊?何况且不论孙观、吴敦几人是怎么想的,昌向来觊觎自己首领的位置已久,此番必然是出自于他的挑唆。若是不狠心打一仗,重新树立自己在众人心目中的权威,让他们明白在琅邪、泰山一带以谁为主;就算自己现在跑去参与叛乱了,彼等仍奉自己为主,私底下也会有所轻视。

    臧霸心念急转,很快就初步定下了主意:“你即刻入城,告诉琅邪王、相、还有开阳令,就说我要调兵讨伐昌,让他们提供粮草钱帛。此外,还要国相派郡兵归我调遣,这是为了琅邪一国安宁,他们断不能小气了!”

    萧建得知臧霸的决议之后,立即告知了刘熙,此时国内的郡兵全然在国相阴德手中,臧霸提出要收服郡兵,对刘熙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在刘熙欣然允诺之余,萧建又对刘熙提出了另外一个建议:将刘熙的女儿郓亭主许配给臧霸的儿子臧艾。

    有汉一代,皇帝的女儿都是县公主,诸侯王的女儿都是乡公主、亭公主。刘熙才继王位不久,年纪又轻,膝下就只有一个女儿,在他去年被封为琅邪王的时候被大鸿胪周奂一并封为了郓亭主,只等以后成年论嫁之时,再择日册封乡主。

    “郓亭主才五岁!”刘熙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像是一只被触犯的野兽,女儿正是在他这个父亲膝下承欢的年纪,平日里视为掌上明珠,如何能轻易许人:“臧宣高的儿子也才四岁,你现在提这个未免也太急切了些!”

    “名为结亲,实为订盟。”萧建全然无惧的目视着刘熙,淡淡的说道:“殿下如今只能结好臧霸,仰其安定琅邪、引为助力。如不是靠联姻来笼络交好,殿下又能付出什么让彼等臣服?何况在眼下,臧宣高必须得彰显态度,到底是以殿下为尊,还是视殿下为友,都得看他愿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

    刘熙深吸了一口气,权衡利弊之后,他总算得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萧建说的很对,在这个时候臧霸是有求于他,所以他可以趁机提出收服的举措,只是

    “你又如何知道,臧宣高不会因而生怒,率兵背我,与昌等人合谋?”

    萧建轻声答道:“若要合谋,彼等早就约好共同起兵了,又何故在昌等人起兵之后,臧霸仍素不知情?而我出城游说臧霸时,以言语多番试探,知其心有怨怒,可见此战是必不可免。臧霸只得靠着琅邪国的支持,才能与昌作战,是故在下以为,彼等审清时势,多半会应允。”

    对于琅邪王的野心以及近来对他的频频示好,臧霸始终心照不宣,迟迟未曾表态。如今一是为了保证自己在攻打孙观时后方粮草的供应、二来也是因为昌等人叛乱深深的刺激到了他,让他明白自己需要更强大的实力才能镇住麾下、才能在接下来的徐州动乱中分得一杯羹。

    琅邪国在徐州都算得上是富庶安定之国,王室在民间深得民心,琅邪王刘熙天潢贵胄、也不是无能之辈……

    种种因素都让臧霸觉得,在这纷乱的世道上,与琅邪王走近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在最后图穷匕见的那一刻另作打算就好了。

    是故面对刘熙提出的要求,臧霸当即就同意了,只是这样一来,琅邪国相阴德就不高兴了。

    他察觉到琅邪王潜藏的野心,自认为身是国相,有匡弼之责,于是兴冲冲的前往王宫质问:“殿下欲效刘盆子乎?”

    未等刘熙反应过来,气喘吁吁的阴德又接着说道:“刘盆子当年有樊崇领兵三十万拥戴,乃敢建制称帝。如今臧霸不过兵马万余,国内又有昌、孙观之乱未靖,何以敢冒大不韪?”

    “国相言重,小子德薄,便是王位亦自认难居,又岂敢有所逾越、冒犯尊位?”刘熙看着眼神犹如斗鸡似得阴德,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的,他轻声慢调的说道:“不知国相从何处听得此等妄言,竟敢污蔑王室,国相要重重查处才是!”

第三百零六章 罔不自知

    “狼跋其胡,载其尾。公孙硕肤,赤舄几几。”【诗经豳风】

    “殿下真无此意?”阴德怀疑的看了刘熙一眼,对方那懦弱无能的样子确实不像是有心存异志的人,难道是自己想错了?阴德随即语气缓和了下来,眉宇间仍存有一丝疑惑:“可我听说殿下要与臧霸结亲?”

    “是有此事。”刘熙心虚似得避开阴德的目光,一脸无辜的说道:“国相不是曾说过,要与臧霸多多结好,这样便能少生刀兵之祸。孤谨遵教诲,心里想着将郓亭主嫁给其子,两家结好,便就再不会生出事端了。”

    阴德一时倒有些摸不准刘熙的底细了,若说刘熙愚笨,却又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来笼络人心;若说刘熙聪明,可看着又不像是能干大事的人。一时间他竟有些犹豫了,最后又问了句:“这真是殿下的主意?”

    “是叔直的主意。”刘熙立即将萧建提了出来。

    想起萧建与刘熙亲如挚友的关系,阴德立时释然了,于是他疑虑暂消,叮嘱了刘熙几句后,便告辞离去。南阳阴氏出身的他虽然对臧霸很是不屑,但至少对方现在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又是急需用他的时候,是故阴德还要去准备给对方调度粮草。

    阴德走后,萧建从深处的布帷之中走了出来,对刘熙说道:“国相与我等并非一心,留之不得。”

    刘熙也是顾虑颇重的点头道:“国相已经开始怀疑我了,看来即便是我如实相告,其必也不会附从于我。”然后他顿了顿,思虑了会,复又说道:“可阴公毕竟出身大族,颇有名望,又是朝廷封拜的国相……我等可有何办法决其去留?”

    萧建早有打算,走到刘熙身边诡秘一笑:“这件事,正好让臧宣高去办好了。”

    刘熙微微阖上双眸,不再言语,两手互相紧握着。

    萧建读出了对方眼底的那一丝不忍,忍不住提醒道:“殿下,大丈夫行事就当果决!事已至此,譬如马行于栈道,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刘熙似是听进去了,缓慢而坚定的点了点头。

    翌日,臧霸率一万精兵北上,于道中遭遇昌、孙观等军。孙观、吴敦并没有故意隐瞒臧霸的意思,原本只是在昌的挑唆下,认为以臧霸的性格决计不会主动叛乱,所以才想先造成既定事实了,然后再与臧霸陈情。此时两军阵前相遇,孙观立即派出胞兄孙康前去说项,想让彼此兄弟冰释前嫌、再次联手,谁知臧霸毫不理会,不仅让人扣下孙康,更是一声令下,直接命令开战。

    臧霸麾下精兵很多都是随其纵横泰山的老班底,作为泰山诸豪的领头人,无论是陶谦还是刘熙,多对其给予了大量资源上的倾斜。昌、孙观等人认臧霸为主不仅是尊其声名,更多的还是畏服对方的实力。

    两者军力悬殊的情况下,面对曾经的大哥,孙观与吴敦一开始都不敢下狠心抵抗,这就造成战事甫一开始便成压倒性的态势。眼见己方逐渐节节败退,昌急在心里,不由怒吼道:“仲台,管好你的兵马!再往后退,我军的阵脚就要被冲乱了!”

    “宣高为何要与我等交兵?这其中必然是有所误会!”孙观置若罔闻,拉着昌一个劲的问道。

    昌气急,连声说道:“你这个兄弟已经视你为仇敌了,你还在想有什么误会?”

    孙观两眼涨得通红,怒视着昌:“当初可是你提的主意,说是先把事办了,再与宣高陈情缘由,如今却到了这般地步,你难道就没什么可说的?”

    “以宣高的性子,就算这是壮大我等实力的良机,他难道就会容许我等引外敌入内图谋叛乱么?所以当时就只能瞒着他,他心里只要还信你几分,今日就该是派使者、而不是派兵!”昌毫不慌乱,更是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蛊惑说道:“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再这么柔懦下去,到时候先死的就是你兄长伯台!倒不如我等先将其击败,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好、好。”孙观也不是善类,情势就在眼前,臧霸眼看是要与他们打个鱼死网破了。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加上又被昌几句话挑动,孙观连声说道:“本想与他共富贵,既然他不仁义,也莫怪我不讲情面了!都给我上去,谁也不许撤!”

    说着,便与吴敦二人身先士卒的杀了过去,与臧霸、尹礼的部众兵戎相见。

    昌在身后看在眼里,眼里悄然流露出一抹精光。

    孙观与吴敦亲自带人杀回战阵后,或多或少的挽回了不少局势,虽然仍旧处于下风,但也不是骤然败亡的姿态了。而通过前方部将的回馈,臧霸感受到对方反抗的激烈程度,愈是认定孙观等人已经彻底背叛自己,于是心中再无一丝犹豫,收起了最初只想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的想法,亲自带兵压上。

    双方互相呐喊着,虽然乱喊乱叫吓不住彼此,但生死之间的恐惧与战栗都明显的减退了,哪怕再这样狂乱的气氛当中,初次上阵的新兵很容易因此而体力衰弱。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从高空俯视,平地上两道黑压压的浪潮在一片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之中再次遭遇了。浪涌碰撞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与迟缓,事实上现在除了某一方败亡溃逃,否则就算臧霸与孙观等人彼此都弄清楚了误会,也无法使开动的战争机器停下来了。昌见到眼前的一场混战,心中暗喜,一边暗示麾下兵马跟在后头,尽量不牵扯进最激烈的前沿、一边往两翼张望,期待着那如水沸腾般的新一阵呐喊声。

    孙观等人的兵马并不如臧霸的部众强劲精锐,先前一往无前的气势犹如昙花一现,双方甫一接阵,孙观这边的兵马便纷纷败下阵来。战况几乎是一触即溃,孙观在逼退一名敌兵后忍不住退到亲兵的保护之中,对一旁的吴敦说道:“昌那小儿呢!”

    话音刚落,只见一旁的树林里冲出一彪军马,当头是数名威武高大的骑将,身后跟着众多步骑,为首一人器宇轩昂,胯下骑着一匹雄壮的赤红骏马。

第三百零七章 徐州云波

    “奸宄竞逐,豺狼满道,乃欲哀亲戚,顾礼制,是犹开门而揖盗,未可以为仁也。”【三国志吴主传】

    泰山郡,亭。

    大营里一片忙碌,一队队步卒在军官的指挥下依次结阵、分批走出大营。其后的民夫则在不停的拆卸营帐,原本如蘑菇遍地都是的帐篷早已消失的干干净净,只有一杆大纛仍在矗立在原地迎风招展。

    这支劲旅整装待发。

    曹操身穿甲胄,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这副装束让他显得威势十足,让人忍不住忽视他本来矮小的身材。在他身侧,依次站着行厉锋校尉曹仁、陷陈都尉乐进、于禁等将。

    “胜负如何?”曹操莫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从事王必早已打探好了消息,在一旁说道:“吕布残兵尚有余锐,以致胜负难辨。”

    “吕布有莫当之勇,董昭有谋算之才,有他二人助阵,臧霸尚不至败,可见其人武略了得。”曹操说完,对着东边渐渐升起的朝阳轻吐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等也不能居于人后,此战,当力同心、拿出青州兵的威武来!”

    “谨诺!”众将一齐呼喝道。

    曹操手下的青州兵曾是黄巾出身,烧杀抢掠、目无军纪,极难管束。当初曹操兴师讨伐徐州,击败陶谦手中的丹阳兵,便是靠青州兵的悍不畏死,当然,这伴随着的后果是贪婪成性的青州兵肆意抢掠,酿成几次屠城的惨剧。虽然曹操屠城徐州多是主观意愿,但另一部分原因却是难以约束这些打了胜仗的骄兵悍将。

    军中许多将领如曹仁、于禁都看不惯青州兵的匪气,但伤人伤己犹如双刃剑般的青州兵仍能让曹操倚重、忍耐至今的唯一原因,就是曹操真的需要一支能打、且听话的部队。

    这支部队虽然恶迹斑斑,却是十足的精锐,在曹操的带领下,甫一入琅邪国临沂县,曹操便对曹仁、于禁等人说道:“吕布、昌、孙观,皆恃勇无谋之辈,我甚鄙之,彼等也不配为我之敌。所虑者,唯有董公仁一人而已,其用兵,擅通大略而疏于细微,我料定彼心知我等已至,只是不知将如何进兵。于此,我军当可趁虚击阳都,断绝彼等后路,吕布等人必然来援,届时可伏兵击之。”

    于禁等人点头应下。

    徐州的局势犹如一锅沸腾的热油,稍有任何一滴水的添入都能炸出花来,远在淮南的刘备尚未知悉琅邪的变故,而与琅邪隔着一个东海的下邳国却也是暗流涌动。

    “关将军现在何处?”下邳城中,骑都尉田豫在府中负手而立,轻声问道。

    来者正是关羽麾下的一员年轻都伯,名唤士仁,是幽州广阳人,随刘备起家征战,转战至此。他是贫寒微贱出身,天性卑弱,只要见到身份比他大的人物就会下意识的紧张:“就、就在城外四十里处。”

    自从琅邪出现变故以后,田豫便直觉的判定出兖州山阳等地与小沛对峙的曹军只是引人瞩目的幌子,为的就是将刘备后方的防御力量集中到徐州西北的小沛,而忽略北部防务空虚的泰山郡与琅邪国。无论谁占据琅邪,都能轻易南下东海、直逼下邳,刘备半数家业将尽皆沦丧。

    田豫身负为刘备看守后方的重任,自然不愿见到此事发生,他首先做的就是秘密传信,将关羽所部兵马从小沛调回,然后打算借此策划一番,先快刀斩乱麻,将内部不稳定因素的曹豹解决掉。只要杀了曹豹,吃下其麾下的三千丹阳兵,再凭借着下邳陈氏的相助,守住下邳国,保住刘备背后的安全,应当不成问题。

    “嗯。”田豫随口应了一声转过身来,看到士仁这副畏缩的模样,不由奇道:“关将军就派了你来?”

    “谨诺。”士仁的脸庞立时红了起来,似乎有些羞于启齿:“将军说传信用不着特意选派什么人,所以随手指派了在下。”

    田豫心里有些不高兴,关羽素来轻傲,此等机密要务,他竟派了这么个人过来。哪怕士仁是刘备从幽州起兵时就跟随的旧部,可其人能力低下,经验不足,如何可堪重任?这未免也太儿戏了些,田豫陷入沉思,一边的士仁却是愈加羞愧,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你且先回去复命,就说今晚寅时初刻,我将大开西门,举火为信。关将军届时便即刻带兵入城,随我擒拿曹豹,安定城中局势。”田豫见士仁这副怯懦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喜,淡淡的吩咐道。

    士仁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起身便告辞离去。

    ‘这个年轻人长得不像是个愚笨的模样,或许是历事太少,待人接物还有些生涩。只可惜刚才没想到留他说几句试试才干,就这么放走了倒未免可惜’,田豫看着士仁既轻松又郁结的背影,心里没来由的浮现出这么个念头,只是他到底没有将那句挽留说出口,毕竟这样的人他见得太多了,反正同在军中,日后若有碰面的机会,再提点几句也不迟。

    这样想着,田豫脚步不停,转身走到后头,沿着庑廊来到一处庭院之中。院子里月色如水、青草如茵,角落里充盈着黑黢黢的树影,花草枝叶无不镀上一层银光。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庭院之中,负手而立,他双鬓发白如雪,浓眉圆目,显得很是精明干练。

    “陈公久候了。”田豫不敢怠慢,忙趋步下阶,向对方客气的行了一礼。

    “这院子里还是别无一物的好,没有杂物阻碍,月光通透澄净,人仿佛是在水中、天上一样。”那男人笑着回过头来,那锐利的眼神刚显露半分,便在转身之时瞬间收敛,只剩下嘴角挂着的那丝礼貌温和的笑容。

    这人的神色与陈登有几分相肖,但城府显然要比陈登更深,他同样也是出自下邳陈氏,是当今陈氏家主陈的从弟,曾被袁术任命为扬州刺史、后被其驱逐出境的陈。

    “国让,夤夜相招,想必是有要事托付了?”

第三百零八章 夜传击柝

    “凡师有钟鼓曰伐,无曰侵,轻曰袭。”【传庄公二十九年】

    “曹豹肆意强横,倚兵马自重,又包庇同族曹宏,戕害百姓、多行不法。”田豫站在陈身旁淡淡的历数道:“如今徐州不安,我有意在今晚诛杀曹豹,陈公名望深重,届时还望助我安抚民心。”

    “这是自然。”陈客气的笑了下,忽而问道:“此等大事,国相可是知晓?”

    下邳国相麋芳原是刘备刻意安排,用以牵制下邳陈氏的棋子,同时也是配合田豫等人安稳后方的重要人物之一。麋芳虽然是东海麋君的亲弟弟,家世殷富,却也曾被徐州老牌豪强人轻视,私底下盛传其‘不好经术’、‘不修德行’。

    这其中最看不起麋氏的是哪一家,麋芳心里也很清楚。平时上头有麋竺压着,麋芳尚且不敢有所怨言与报复,如今麋竺远在京城成了皇帝的姻亲,自己又被刘备倚重,举荐为下邳相。权势水涨船高,麋芳自然就小人得志,忍不住在陈氏面前显摆起来了。这些日子里,陈等人对麋芳张狂的行径反感不已,但对方既没有对陈氏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危害,所以他们自矜身份,也不好说什么。

    现下陈突如其来的这么一问,让田豫暗暗上了心,他故作迟疑了一下,说道:“此等大事,国相自然知晓,不过就在昨日午后,国相便亲自押赴三万石粮草赶往淮阴了。国中大事,暂且交付于我,而陈公也可多为我助力。”

    刻意调开志大才疏的麋芳,减少内部盟友之间不必要的冲突,又暗中调回关羽,对小沛壮士断腕,集中力量保全下邳……这确实是田豫的手笔,也是时下最好的应对计策。

    陈原本不大瞧得上这个幽州边鄙之地过来的豪强,知道侄子陈登屡次在他面前赞叹其人之智,又亲眼目睹田豫运筹的能力,这才由心底开始叹服。

    只是他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粮草运往淮阴?如今刘使君不正在盱眙与后将军对峙么?国相这是何故?”

    等他问起,田豫这才说道:“这是孙从事前些日子带来的消息,袁术到底势力强大,虽然先前小胜一场,但并未伤及元气。使君与陈君商议过后,决议预作筹谋,将部分粮草军械暂且转运至淮阴。一来,淮阴便在淮水下游,可逆流而上盱眙,输送粮草较下邳至盱眙更为接近、便捷。二来,也好为后路预设准备,以免有失从容。”

    陈隐隐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但既然田豫不肯合盘托付,那他也不便问,只等这几日侄子陈登会给他传什么家书了。想到这里,他正欲拱手告辞,临去前却被田豫挽留住了:“一会外间纷扰,陈公独居府中,也要小心有乱兵犯衅。我府中有燕赵侠客数十人,可保阖府安宁,陈公不妨暂歇敝处,等到天明后收拾局面,也能省却一番往来传告之费。”

    “还是国让思虑周详。”陈对这样的挽留欣然接纳,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月上中天,很快就到了寅时初刻,寂静的城中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沉重的击柝声。很快,下邳城西门大开,一彪军马从城外入内,毫不掩饰他的行踪,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持着出鞘的刀剑,杀气凛然的在干道上横冲直撞,往下邳守将曹豹的府邸闯去。

    曹豹仍在酣睡,尚且不知门外响动,还是门下苍头急急忙忙的赶来将他唤醒,他这才知发生了惊变。

    “好大的胆子,门外到底是谁的乱兵!”曹豹好梦被扰,浑身的横肉仿佛都在气得发颤:“是田豫不是?我早知他看我不惯,没料到他会先下此狠手!就凭他麾下数百人,还想拿我?做梦!”

    那苍头犹自战栗道:“门、门外好像不止数百人,看着形势,应有上千人之多。奴婢派人登上前院里的望楼,看见还有好几队火把往各处城门去了!”

    “什么!”曹豹顿时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多想,连忙招呼道:“快、快拿我的印、剑,点齐家兵随我出城!”

    他远离军旅已久,虽然手绾三千丹阳兵,但平日里多是住在舒适热闹的城中,至于城外的军营事务则全交给部下中郎将许耽等人一手打理。此时情况危急,曹豹这个主帅将要被人为的与部众隔绝,所以他必须回到城外的丹阳兵大营里去,只有到了哪里,凭借着三千精锐的丹阳兵,他才有机会力挽狂澜。

    “曹公、曹公!”自从当日曹豹对曹宏随意登堂入室的行为心有不悦以后,曹宏便很难随意进出府邸深处。今夜到处都是喊杀声,甚或还有人开始纵起火来,曹宏好不容易排开一群慌乱如鼠的杂役奴仆,慌慌张张的跑进曹豹的睡房请求庇护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曹宏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他知道刘备以及徐州豪强对他的态度,此时若没有曹豹的保护,他绝对难逃一死!

    他们可是亲族!

    尽管理智告诉他事实就是如此,但曹宏仍不敢相信曹豹会抛下他不管,他开始疯了似的在房间里四处寻找着,直到他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庑廊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名尸体,皆是后背朝天,显然是在转身逃跑的过程中被人从身后一刀毙命。

    士仁此时一改先前见田豫时畏缩的神色,白净的脸上沾满了溅起的鲜血,看上去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他手提着长剑,带着人警惕的在庑廊中走着,剑身上缓缓流淌下一行血水,一滴两滴的洒落在地上。

    前面就是主人的卧室了,士仁一路走来,对曹豹身边护卫的实力已经有了计较。他捏紧剑柄,没有正对着门,而是侧身站在一边,伸手将虚掩的房门拍开。

    没有意料之中的冷箭,也没有疯狂涌出的伏兵,室内空无一人,地上尽是凌乱的钱帛等财物,显示着主人走时是何等慌张。

    士仁不敢大意,仍抬步走了进去,对身后的手下说道:“先不要惦记着财货,把屋子仔细搜一遍,看有没有藏着的活人!”

    说着,他竟直接从满地散落的金饼上踩过,一处一处的认真搜寻起来。身后的部下见状,也一时收起了借机生财的心思,跟着在四处扣扣摸摸了起来。有几个胆大的趁着搜寻的功夫,偷偷从地上捡一些金饼塞到怀里,见士仁熟若无睹,才收敛不久的胆子也渐渐的大了起来。

    士仁没工夫去管束此刻的军纪,他此刻全部的心神都放在身前的一幅屏风上。

    那是一幅做工精致的绨素屏风,泛黄的绨面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黑色猛虎,猛虎站在山石之上,做出跳跃噬人的动作。

    在屏风的后头,隐约藏着一个人影。

    还未走到屏风近前,士仁忽然停了下来,他原地踏了两步,只见对面的猛虎突然被一道银光撕裂,一道明晃晃泛着寒气的剑刃从屏风后头刺了出来。士仁当机立断,趁着这个功夫,侧身一剑刺了过去,剑刃噗的一声刺入对方**,一团殷红随即染透了屏风。

    周围的人纷纷围了上来,有的绕到屏风之后,将被士仁刺中的那人生生拖了出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曹宏胸口被刺了一剑,此时正汩汩的流着鲜血。

    “把他绑了!”士仁喝令道。

第三百零九章 暂告靖安

    “荷上将之任,董督三军,奉辞于外,不得扫除寇难。”【三国志蜀志先主传】

    等过了会,外间缓缓走进来一个身材颀长、胡髯垂胸的男人,饶是此间正处于战事,他却做寻常打扮,身上不着片甲,穿着件浅色的长袍。他这一路走来好似闲庭散步,除了鞋底以外,几乎没有一处地方沾染上血迹。这是何等冷傲孤高的一个人,他甚至都不屑于对这些家奴杂役们拔刀出手,仿佛那样做会玷污了自己的宝刀。

    他就那么站在门前,负手而立,一言不发。

    士仁回过神来,连忙抱拳拜见,并将此间情况详述了一遍。

    “此等小人留有何用?”关羽厌恶似得摆手道:“拖去杀了。”

    “在下有机密要事通禀!但求将军饶我一命!”曹宏躺在地上捂着伤口,身下暗红的血流了满地都是,对关羽苦苦恳求道。

    关羽往后退了一步,似乎不想沾到血,平淡的语气之中有些许厌烦:“你说,看你这机密要事值不值你这条命。”

    曹宏忙不迭的匍匐在地,姿态卑微的像条虫子,可这一下又不慎压到了伤口,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慢慢吞吞的将昌、曹操等人此前各自联络曹豹,打算彼此里应外合,共同驱逐刘备,夺走徐州的图谋说了出来。

    关羽面色不改,心里却是震惊不已,昌、孙观等人倒还罢了,根据田豫给的消息,此时昌正与臧霸在琅邪内斗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对徐州有所动作。但是平东将军曹操就不一样了,其人能征善战,富有谋略,麾下不乏良将谋士,如果他也对徐州早有渗透,那么其危害必然比昌更甚!

    他想起田豫这次匆忙相招,说其放弃小沛,带部众回援下邳。起初关羽尚且对田豫的话半信半疑,慑服于平日对田豫的信任与刘备临行前的嘱托方才听命返归,直到现在才明白对方洞察之能。

    只是……待听了原委之后,关羽心中念头百转,面上却仍是不屑一顾,冷笑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救不了你的狗命,拖下去!”

    “将军!将军!”曹宏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还顺带诓他主动白白的说出了机密。此时又悔又恨,但终究无计可施,被士仁派人拖入庭院中就地斩首。

    曹宏越这么哭喊求饶,关羽心中便于是不耐烦,待听到身后院落中凄惨叫声戛然而止后,关羽才觉得耳边静了不少。

    “曹豹小儿跑不了多远,城外三千丹阳兵虽然精锐,但我麾下儿郎也不是庸懦之辈。”关羽斜睨了身旁垂首的士仁一眼,适才他从近旁得知士仁这一路杀来的勇武以及擒拿曹宏的缜密心思,心里对这个平常面对他畏畏缩缩的年轻小将大为改观。虽然士仁此时站在关羽身边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但关羽此时对他的态度已然不同了:“像是你,倘若我拨你五千人马,即刻出城,能否为我围困敌营、先登破贼?”

    士仁身子一颤,他跟随关羽这些年来,从未在这个严苛高傲的上级口中听到任何要重用他的话语,如今得到吩咐,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承蒙将军厚爱,末将必舍身效死,将曹豹擒拿帐前!”

    关羽伸手捋着颔下乌青的长髯,满意的说道:“你如今是都伯,此番先做假司马,等战事告结,我再量功擢升!”

    随着守将曹豹潜逃出城,下邳城很快被关羽、田豫等人接手,城内大乱了一阵,好在有田豫、陈氏等人的安抚之下,城中百姓并未经受多少侵扰。在天将明的时候,关羽亲自率军数千出城,与合围曹豹军营的假司马士仁一同进攻,曹豹依仗营盘顽抗了半日,最终还是因为寡不敌众、军心不齐等种种原因被关羽攻破营帐,亲手斩杀曹豹,收降了其麾下中郎将许耽,司马章诳以及丹阳兵残部千余人。

    曹豹死后,才算是正式解决了内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田豫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着手于布置下邳的防务,甚至打算尝试性的往北边的东海国派驻兵马,扩宽纵深。但没等他轻松多少时日,一个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便传了来:

    平东将军曹操大败吕布、昌于阳都,吕布等人元气大伤,退回北海国平昌,而曹操则挥军南下,东海相刘馗不战而降!

    兖州,山阳郡。

    山阳郡辖下十二三县,位处兖州东南,地接徐州、豫州,是一处兵家必争的要冲。

    东平相荀在昌邑县待了许多日子了,吕布与昌携手,意图借琅邪为跳板、进占徐州,曹操作为渔翁蹑足其后,坐收渔利。这一份份都不需曹操派人送来传信,荀也能大致猜想到戏志才会在一旁出什么计策、推演此时的战况该进行到哪一步。按照他与曹操商议的方案,在极短的时间内拿下徐州,坐拥兖徐之地,便有了足以跟二袁抗衡、甚至是跟朝廷讨价还价的资本。

    吕布有勇无谋,算不得什么大患;刘备主力被袁术牵制在淮南,关羽麾下万余兵马也保不住早已对曹操暗通款曲的彭城、东海……

    如今唯一可虑的,就只有袁绍的态度了,袁谭自入青州以来,便将徐州视为囊中之物,几次写信暗示明谕曹操不要插手青徐之事。袁绍在一旁也曾为此声张过几番,弄得曹操很不愉快,又不敢明面忤触,只好行假道伐虢之策,以讨伐泰山诸寇的名义,绕道琅邪。一来避免在小沛与关羽正面交战、二来也可在琅邪就近斩断袁谭企图伸入徐州的手。

    这时寿张令程昱推门进屋,来到荀面前匆匆说道:“田豫前日在下邳杀了曹豹,如今已整合军旅备战了!”

    荀微微讶然,盯着手头的书简看了半晌,轻叹了口气:“刘玄德手下不乏能人!”

    程昱不屑说道:“谋策只是小道,左右一城一战之得失倒还罢了,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堂堂大势!我看田国让是投错了人,任凭他再如何苦心筹措,也敌不过曹公倾尽一州之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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