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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丨狡性难改

    “孰有过于狡虏妖莲、及叛将悍帅篡王之突如来者乎?”【大司马节寰袁公家庙记】

    是日夜,将士皆已还帐休息,唯有李帐中灯火通明,有人语窃窃。

    李未解甲衣,端坐于主座,这时两名帐下督、外甥胡封与侄子李利两人中间夹着一文士站在李面前。

    “你说你是朝廷派来的使节,可有什么凭据?”李说完,李利便主动递上一封缣囊。

    李从缣囊中缓缓抽出一根尺一,才瞥见开头几字,他便如触摸到炭火一般将简牍收了回去,再也不看。那几个字触目惊心,尤其那个‘赦’字,宛如一把尖刀利刃刺入李的心口。

    那人见李看过诏书后依旧是浑不在意的神态,顿时有些慌了,董卓手下嫡系部队残暴不仁,不服王命,他久在朝中也有所耳闻。

    此时深入虎穴,那人还是强作镇定,沉声道:“我乃谒者段训,天子知晓尔等不过董卓从犯,特遣我奉诏赦免尔等,还望众将约束军士,为国家镇守疆土。”

    “哼!”李冷哼道:“司徒既已决议弃我,国家今又私发赦诏,这一来一回,也不知朝廷到底是谁做主?”

    “你、朝廷当然是陛下做主。”段训被李冷漠的眼神看的十分心虚,底气不足的说道。

    李讥讽似得笑道:“既然是陛下做主,那这赦诏为何不是制书,反倒写在了诏书上,还偷偷摸摸的派你私下前来?我虽然不甚明白朝廷体制,但制书与诏书的用途我还是分得清的。”

    “说!你带着份不合体制的诏书来到陕县,究竟意欲何为?若是不说实话,我便让人拿热油泼了你!”李突然收敛讥笑,厉声喝道。

    董卓在时,每逢击败关东联军,所俘获的士卒皆以布包裹缠绕,头悬于地,用滚烫的油从上往下灌入,活生生的将人烫死。

    段训知道董卓对付他人的种种劣迹,如今听到李有意将此用在他的头上,顿时被他吓得浑身瘫软在地,脸色苍白,两股战栗:“不、不!还请将军饶命,在下真的是国家派来的使者!国家知道将军不该蒙受司徒偏见,只是拗不过司徒强势,只得出此下策!”

    “叔父,这人形迹可疑,恐是朝廷的缓兵之计,诏书不可信。”李利在一旁说道。

    段训连忙道:“将军若是怀疑此诏是否真切,大可不必如此!国家来时吩咐了,只要将军奉诏归顺,国家一定会说服司徒寝兵罢战,届时关中诸军各屯其地,朝廷还复太平,此皆是将军之功!”

    这话若是早些来说,李说不准就真的归顺了,可如今刚与众将商议起兵造反,紧接着就来了赦诏,这让他如何自处?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对这封不伦不类的赦诏,李心底其实是极不认同的,他久在关东,尚不知道当初少不更事的皇帝如今俨然已成为可以左右朝局的人物,对小皇帝的认知还停留在过去。

    在他看来,这封赦诏绝对得不到目前实际上的掌权者王允的同意,今天就这么突然出现,有可能正是入李利所言是朝廷的缓兵之计,用以麻痹众人;也有可能是谁畏惧众将之势,唆使小皇帝前来招降。

    若是前者,那此诏绝不可信,若是后者……

    且无论是谁在背后借着小皇帝的名义拟发的赦诏,此时箭在弦上,李绝不会就此罢兵,现在接受赦免,最多不过是保全目前的地位罢了,哪里及得上事成之后的权位?

    他心念急转,打定了主意不想谒者段训造访军营的事散播开去,所幸见到段训的都是李亲族,想要隐瞒消息倒也容易得很。

    想到这里,李脸色一狠,拍案道:“朝廷一会说不予赦免,还要杀尽我等凉州人;一会又说赦免我等,要予以重用。我到底应该听谁的?你们这些公卿士人是拿我李当孩子哄吗?”

    说完便不待段训叩首求饶,嘱李利将其拖下去‘安静无声’的处置了。

    李依然独坐榻上,他对着眼前的一缕灯火凝神片刻,终又摸出那只缣囊,缓缓抽出了那根不合礼制的赦诏。李仔细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后,便将其伸在灯火上,火舌将竹简舔舐灼烧,很快就将其燃成灰烬。

    段训被杀后,李利、胡封赶来复命,他二人虽然听从李之命杀掉了段训,但其好歹也是朝廷派来的使者,又是派来赦免他们的,就这么杀掉了,难免会有些疑惑不安。

    李仿佛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出口解释道:“跟为人犬马相比,现在有一场更大的富贵就在眼前,尔等愿与我一同谋夺天下吗?”

    李利立即表态道:“叔父,无论是杀天使造反,还是归顺朝廷,我等都听你的!”

    外甥胡封也紧跟着附和,李大喜,要想在乱世起兵谋图一方事业,首先要仰仗的就是眼前这些亲族,他假以令色,好言劝慰众人,当即安排李利、胡封以及李暹等子侄为都尉、司马,替他牢牢掌握军队。

    此时陕县聚集有四万大军,以李、郭汜、张济等人分别统领。李手下兵员最多,约有一万八千人,郭汜也不差多少,麾下有一万三千人,在此之后就是张济有七千人,贾诩虽是校尉,但他不能上阵杀敌,故带兵最少,只有两千多人。

    李心里盘算的好,等到依贾诩之计进兵弘农、京兆,打出为董卓报仇的名号,四下收拢董卓散布诸县的兵马,再加上沿途抓些百姓凑数,勉强可得八、九万人。

    在其中,李大可趁此机会大肆吞并、扩充部曲,成为凉州诸将的领头人,名正言顺的接替董卓的位子。

    至于胡轸与杨定,他二人名望虽然高,但在这个时候,兵强马壮者才能让人服气,彼等出身凉州,倒把这个弱肉强食的定则给忘了个干净。李在心中冷冷思量,在事成之后彼等若有自知之明,便授其高官笼络,若是执迷不悟,利益当前,可就不管什么恩义了。

第七十七章丨鸿门倒戈

    “可谓智力孤绝,战败而亡,诚不得已。”【六国论】

    待到第二天一早,大军开拔,黄昏时抵达郡治弘农县。

    李等人在此稍作安歇,次日正准备出发,便等到了董承带兵前来汇合,他之前受牛辅军令屯驻河东以备白波黄巾,在牛辅与吕布交战时他对牛辅派来请援的军令视而不见,选择作壁上观。

    本以为牛辅这些董氏亲族首恶都死了之后朝廷就会对他们这些小喽开恩赦免,没想到等了近半个月也没有这风声。

    这时正好听说李等人在陕县举兵造反,董承思量再三,自觉已属董氏余部,再加上河东郡的白波黄巾气焰复炽,于是便带着手下四千兵马于弘农县追上了李,要与其共图大事。

    李等人大喜,遂与其合兵,众人一路行过华阴、抵达郑县时,关中屯驻诸县的凉州将校纷纷响应李打出的为董卓报仇的旗号,开城相迎。

    尤其是在董卓派遣屯驻在商县、上雒等地防备荆州的校尉李、李蒙等人万余兵马加入后,李等诸将共有七万多人。

    在抵达新丰时,诸将兵马再加上途中强征的民夫,总数将近十万,此时军中上下兵强马壮,士气高涨,声威赫赫。

    初平三年五月二十日。

    鸿门,位于京兆尹下辖的新丰县,由于城东十六里处的黄土原由于常年被雨水冲刷,在北端形成一个缺口,状如门道,形似鸿沟,故名鸿门,当年惊险万分的鸿门宴便发生在这个地方。

    此地乃河谷出山后的冲积平原,地势起伏小,土地平坦开阔,最宜驰马。其北边不远就是渭河,在山原、河流之间的这小块地方,是连接长安与弘农的军事要道。

    西风烈烈,旌旗漫卷,马啸长空。

    大汉卫将军、温侯吕布率手下中郎将胡轸、杨定等将共三万兵马刚抵达鸿门不久,便立即让手下搭阵,预想凭借左河右山的地势迎击敌军。

    大军备好不过片刻功夫,李便带着十万人威震天下的军队,卷着沙尘滚滚而至。

    吕布见对方旌旗鲜明,双腿一夹马腹,上前骂道,“尔等身为朝廷重臣,不思镇守疆土为国效力,反而勒兵回京,你们岂不知造反之罪吗?”

    为首的李立即回道:“真是滑稽,奸臣贼子居然还有这等说辞!太师乃朝廷重臣,尔等不经国法,擅杀大臣,滥赏名器,更是欺侮天子年幼,把握朝政!你甘为王允走狗,领兵抗我等勤王之师,我看你才是要造反!”

    吕布怒不可遏,他心里尚存有一丝理智,知道自己手下这三万人跟对方作战有些吃力,为了提升士气,他单枪匹马挺身出阵,在两军阵前喝道:“尔等竖子可有胆量暂且退兵,让我等在马上交手,一决胜负!”

    李尚未答话,只听阵中有声大叫,他定睛看去,只见一骑飞策而出,马上之人,正是校尉郭汜。李大笑,向左右吩咐道:“给他擂鼓助阵!”

    “且看你今日有何能耐!”吕布挺身而出,拿枪便刺。

    郭汜跃马迎战,他曾在凉州,以盗马为生,马背功夫了得,与吕布交击数回,显得毫不吃力。但时间愈久,便渐渐有些吃不住劲,每一个交击,对方从枪上传来的力气都让郭汜虎口发麻。

    见吕布面色不改,郭汜顿时心生怯意。吕布瞅准了郭汜一时走神,收枪再刺,这一下便刺穿郭汜左臂,顿时血流如注。

    吕布将长枪向后一挑,将郭汜膀上一块肉给带飞了出去,身后大军见状,直呼威武。

    李不愿见郭汜被斩,急忙带精骑前来搭救,吕布手下成廉、魏越等将见状,也尽起麾下之师杀上前来,两股兵马宛如洪流般对撞在了一起。

    早在董卓时期,手下军队里的凉州人与并州人便互相敌视,此时两者仇人见面,更是分外眼红,双方在战场上杀的死去活来。

    吕布手下兵马俱是精锐不假,但人数与西凉军相比较为寡少,其中又有胡轸、杨定在暗中出声不出力,所以很难凝聚起来。若不是吕布的亲信兵马在其中苦苦支持,恐怕这一次冲锋就要军势瓦解了。

    反观李等人兵马,大都是董卓当年招募的羌胡义从、凉州健儿,作战骁勇无比。但由于先前郭汜贸然出阵与吕布斗将,导致险些被人斩首,不仅损了己方士气,还涨了他人威风。虽然李等人率麾下兵马凭借勇武和人数优势将吕布军逐渐压至下风,但情况也不是很乐观。

    只见吕布带着成廉、魏越等数百骑驰突军阵,在乱军之中来回穿梭,不知击杀了多少士卒,李手下都尉、军司马试图阻拦,却都不是其一招之敌,每每斩将而出,一时间竟无人可挡。

    吕布带着骑兵在军中突来突往,就连李从弟李桓也被其在马上斩杀。李看了心急如焚,亲自拍马迎上前去。

    见主将亲至,吕布在军中知道李勇武之名,立即抛下了身边小卒,持枪往李这边杀来。

    李抢先一步,借着马势一刀砍向吕布,吕布摆动长枪格挡,将李的刀震了开去。吕布见对方臂力也是不凡,顿时收起了心中最后几丝轻视。

    两人经开始一招试探过后,彼此都有了底,短暂的停留对视过后,像是约好了似得,两人同时出手!

    李手中长刀挥舞的只看得见片片白光,吕布的长枪也因为极高的速度被分成了数个黑色枪头,白与黑两道光芒在两人之间彼此碰撞,偶尔擦出一丝火花,甚是激烈。李虽然武艺不凡,但到底不比吕布,很快就要像郭汜那般败下阵来。

    就在这时,吕布眼见就要将李斩落下马,听到身后喧哗,下意识的往四周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刚才趁着吕布带着精骑突阵,凭一人之勇独抗李的时候,胡轸、杨定故意落在军后,趁机下令部曲倒戈,在背后狠狠的突击了吕布的军队。

    成廉等人哪里会想到胡轸叛变?一时毫无防备,兵马立即被打散。郭汜、樊稠见状,大喜过望,两方将吕布的部曲围在了中间。眼见大事不妙,吕布哪里顾得上李,只得虚晃一枪,转身拨马就走。

    李一枪被人荡开,见人转身逃走,急忙带着骑兵去追,却一时被吕布身边数百步兵给拦了路。李定睛一看,发觉这队步兵人数虽少但甲胄整齐,人皆露悍勇之色,是一支不可多见的精锐。

    他还未有多想,只听眼前统率这队步兵的长官突然叫道:

    “陷阵!陷阵!”

第七十八章丨各奔东西

    “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庄子山木】

    紧接着这伙步兵便毫无畏惧的撞上了李手下的骑兵,一时人仰马翻,生生遏制住了李追击吕布的攻势。

    自高顺奉诏入京担任卫士令后,手下这数百名陷阵尽皆被吕布扣下,交给了与自己有外内之亲的魏续统率。此时正当危急时刻,吕布不再保留实力,责令魏续带陷阵营断后,自己则与成廉、魏越等骑校都督聚集起千余骑兵,准备突围。

    北方是滔滔不绝的渭河,东方是李气势汹汹的十万大军。

    吕布此时腹背受敌,他思来想去,立即下了决断,率领部下往西冲击。胡轸、杨定手下不过数千人马,适才趁着双方混战突起一击,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此时吕布一马当先,带着手下一路所向披靡,往胡轸等人而来。

    胡轸畏惧吕布之勇,吓得拨马便走,吕布睚眦俱裂,怒视胡轸,在马背上喝道:“胡轸小儿休走!”

    当初胡轸曾与吕布在董卓的安排下同处一军,一起担负进击孙坚的任务,哪知在军中凉州人与并州人矛盾激发,导致功败垂成,双方差点兵戎相见。

    两人既有宿怨,吕布这次本就不乐意让王允安插胡轸、杨定随军出战,谁知道王允既要示信于胡轸等凉州将校,又要在军中制衡吕布,非要如此作为。此时闹出这等事故,吕布心中不仅后悔未能早些提防胡轸,而且连带着怨恨起了王允来。

    吕布在后头一边喝骂,一边手杀数人,胯下赤兔神骏四蹄恍若离地,如飞一般迅速拉近了他与胡轸的距离。这时胡轸已与杨定带着步骑退守在一个小坡上,居高临下,一时难以攻下。

    身后头紧跟着数万大军,不敢久留,只得朝上胡乱射了几箭,便引军退走了。

    李等人得此一胜,哪里肯放?于是一边派人去招胡轸、留下普通士兵与伤兵在后,一边与郭汜从弟郭浦带着两万精骑去追,一直追杀了十余里地,斩首数百,打下新丰县,这才勒兵不追。

    吕布一路跑到霸陵这才缓过气来,事后经人通传禀报,此战折了骑督魏越,军司马陈卫,损伤万余,至于辎重更是难以统计。

    “胡轸、杨定这两个狗贼,朝廷待他不薄,他二人竟敢阵前倒戈!”吕布吃了败仗,气急败坏的叫道。

    成廉、魏续、宋宪、侯成等亲信将校面面相觑,其中魏续无不愤恨的说道:“这两人背弃我等,迟早有一天要让他们尝到厉害!只是现下我军残破,接下来该如何,还请将军示下。”

    吕布看着手下仅存的数百步骑,沉吟不语,适才为了逃出重围,他忍痛将高顺留下的最为精锐的陷阵营断后,如今跟着逃出来的十不存一。

    想当初出征时三万兵马士气高昂,如今回来时只剩数百人,这简直让吕布心如刀绞。

    他记起出征之前,皇帝曾单独召见,对他耳提面命,暗示他小心提防胡轸、杨定。可笑他没有听进高顺的话,当时只把皇帝当孩子看,没有把皇帝的提醒当真。

    此时吃了这顿败仗,不仅无颜回去见皇帝与王允,而且还可能会受到朝廷发落。

    “此时长安虽还有三四万兵马,但大都是天子新募得来,成军不过于旬月,能不能杀敌尚犹未可知,何况他们要面对的是李等人手下的十万强军?”

    吕布其实心里早有打算,故意做出为难的神色,忧心道:“我等虽然武勇能战,但手下不过数百骑,恐无济于事,倒不如我等往关东求援。我常听司徒说关东豪族起兵向来以解救天子为己任,断不会坐视不理,诸位以为呢?”

    魏续闻言附和道:“将军说的是,如今敌强我弱,我等必须得稍避锋芒。待我等在关东凭借袁氏等豪族之力,编练军马,倘有机会,一定要重整再来,以雪今日之仇。”

    长安一时无颜、也不敢回去,众人别无他想,只得纷纷以吕布为首,同意了抛弃朝廷、独自率众东奔的意见。只是在东奔的路线上,众人意见不甚统一:“如今李大军屯驻新丰,我等不得东出函谷,要想东去,唯有渡河北上左冯翊,再往东去河东、河内等郡;或是往南走蓝田、上雒,走武关往南阳。”

    太原人宋宪建议道:“如今关东豪族以袁氏为盛,董卓昔日在京城殄灭袁氏一族,将军如今又亲手将其斩杀,既为朝廷得报国仇,又为袁氏报了家恨。袁氏兄弟必将对我等倾力报答,将军若是带我等东去,大可仰仗袁氏。如今袁绍雄踞冀州,地广兵多,左冯翊宋翼是末将乡里族亲,若是北上渡河,到了冯翊后,一路上可畅通无阻,直达冀州。”

    袁绍手下谋臣良将如云,冀州又是人烟阜盛之地,若是能到冀州休养生息,凭借自己对袁氏的大恩,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整旗鼓。

    吕布被宋宪说得心动不已,正要做出决断,只见手下同是太原人的侯成此时却持不同意见:“不可,左冯翊积攒有大量粮草,而新丰与高陵(左冯翊治所)只隔一条渭河,谁知道李会不会派兵前去攻打?若是把我等半途截了怎么办?”

    “那依你之见,是要往南出武关,投南阳袁术了?”吕布问道。

    “正是,袁术乃袁氏嫡系,袁绍不过一庶子而已,又过继外房,哪里比得上袁术嫡子尊贵?依我看,袁氏一族多要以袁术为主。此外,我等若是选择北去投冀州,这一路上困难重重,不仅会有李派兵拦截,途中更可能会遇上河东白波黄巾、上党等地黑山余众、以及匈奴、羌胡部族。若是南下走蓝田、上雒、商县,径出武关,途中危险实在可以不计。末将浅见,还请将军慎思!”

    吕布看着不再说话的宋宪,知道对方已默默接受了侯成的意见,于是再无犹豫,道:“好,既然如此,那我等立即收拾行装,出武关去寻袁术,诸位以为如何?”

    几人都不说话,显然都已默认了这个计划,唯有魏续开口道:“王司徒与我等同为并州人,这些年也待我等不薄,若是就这么走,留他一人在长安,这恐怕……”

    魏续这话出于道义,让吕布不得不仔细思考其中得失,若是一声不响的就走了,对王允见死不救,日后传起来吕布必将千夫所指。但此时正处于生死关头,往东逃走已是无可转圜的定局了,所以吕布无论是出于往日恩情还是对朝廷的道义都应该派人去长安通报一声。

    这人一旦去了长安便有可能会就此羁留,然后与朝廷同生共死,所以这派谁去就成了一个问题。

第七十九章丨事不可为

    “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论语宪问】

    魏续是吕布妻族,也是他身边最亲近信任的手下,轻易离开不得;而成廉乃吕布麾下骁将,善用骑兵,常以少击多,冲阵勇敢无畏,此去关东非得仰仗其勇武不可;侯成、宋宪也都是吕布旧部,又是有主意的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吕布看似犹豫不决,其实心里已有了一个人选,只是碍于往日情面,非要等他主动开口才行。

    这人不知是见机识趣还是另有所图,爽快的出声道:“将军如若不嫌,不然命属下前去长安传讯,属下位卑职轻,想必朝廷也不会苛待于我。而将军与诸位大可自行离开,南下武关。”

    吕布见帐下吏秦谊主动请命,大喜过望,他伸手拍着秦谊的肩膀,以示亲热:“好,好!当日出征之前,就连国家都说胡轸首鼠两端,李阴狠谲诈。是故此战之败,罪不在我等,乃胡轸、杨定小儿背信忘恩,图谋叛逆所致。我这就写下奏表,你尽管拿去上呈国家,让国家与司徒亲裁,务必告知我等不得已东去之缘由,非是苟且贪生,而是要为朝廷请来关东援军。”

    秦谊心里报以讥笑,面上却一副赞同的模样,他之所以选择代众人向朝廷奉表,除了不得已,形势所迫以外,更多的还是舍不得自己留在长安的家眷,其妻杜氏美艳无双,秦谊才与之结亲不久,几乎夜夜**,欲罢不能。

    此时让他抛弃新妇,随吕布颠沛流离,过那寄人篱下的日子,秦谊是想也不敢想的,索性如吕布所愿,主动出面揽下这个任务,还能展示自己的胆魄与气节。

    吕布见秦谊一一应下,毫无推脱怨怼之意,更是感动,接着说道:“你此行前去,可寻卫士令高顺、旅贲令张辽,他二人曾经与我等共事,都有一份往日袍泽情分在,而且我听说他二人近来颇受国家赏识,若能让他们从中进言。以国家之开明睿鉴,应该不会追究我等败军之罪,那我等终有再会之时;若朝廷执意追究,我等也无颜回朝,我等妻子就请宜禄你代为抚养,我必感怀于心。”

    众人知道此行抛妻弃子,纷纷效仿吕布向秦谊托付家室,以示信重秦谊。秦谊也不敢怠慢,尽皆应下了,此事告一段落。

    这回众人再无异议,于是在霸陵大营里各自补充了粮草军械,吃饱喝足后便往蓝田去了。而秦谊则独自带着两名骑士,骑着快马赶往长安通报军情。

    吕布等人走的轻巧,却让王允陷入极为不利的局面。

    “哼!”王允将奏疏摔在案上,面沉如水,怒斥道:“匹夫误我大事!”

    赶来报信的赵戬将奏疏从地上捡了起来,问道:“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是无用,还请明公早做补救之计。”

    王允怒气未消,看了那封奏疏一眼,道:“还能如何?你让秦谊去北阙,将此奏疏呈送陛下。”

    这等若是任由皇帝处置了,赵戬惊道:“难道就无别的法子了么?”

    王允冷笑道:“怎么?皇帝迟早是要知道此事,你还想瞒着不成?早一些交代,我倒还能以退为进,接下来就看陛下对当前局势的考量了。须知眼线的局势虽然危机,倒还离不开我。”

    赵戬大概明白了王允的意思,嘱咐秦谊将奏疏谒北阙呈上。皇帝非常重视这件事情,亲自召见了秦谊,然后不置一词,将奏疏原原本本的转交给王允。

    这个消息很快流了出来,顿时在暗流涌动的朝廷掀起了惊涛骇浪。

    三万精兵死伤惨重,尽皆折损于新丰,朝廷一时再也组织不出一支强大的精兵以对抗凉州诸将。

    当初在议论是否赦免凉州诸将时,王允的固执己见在如今看来简直愚蠢盲目至极,相较之下皇帝当初对李等人的谨慎宽大与事后的预言,无不显示皇帝的先见之明。

    新丰一败,王允的威信一落千丈,根据数百年传下的官场规矩,他在接到由侍中刘艾奉诏转交给他的军情奏章后,很快就明白了皇帝的暗示。

    若是就此请辞,他倒还能在皇帝跟前留几分颜面,但他却偏像一个赌徒,不到最后决不罢手。尽管有皇帝的暗示,他还是选择了闭门自守,而不是上表请辞。

    就这一点来说,他与当日存有侥幸之心的张喜别无二样。

    王允不置一词,倒是他的亲信、司空淳于嘉却在积极上书,在朝中扬言如今这个紧要关头,当不计过尤,让王允出来主持大局,将功补过。

    陷入恐慌的长安更是在散布流言,说王允若是倒下了,满朝上下难道要靠皇帝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去对抗李等人手下的十万大军吗?

    舆情一时甚嚣尘上,皇帝知道这是由于马日、赵谦等人尚未发声的缘故,而他们保持沉默的原因很大部分在于尚未摸清皇帝的心思。

    经过这么多天的了解,马日等人都明白皇帝对王允又恨又爱的复杂感情。如今吕布战败而逃,没了军队的支持,又犯下大错,想彻底整治王允只需要一道诏书即可,在此之中,皇帝的态度就尤为重要。

    皇帝若是还想保下王允,借助他残余的声势,暂且联合早已分裂的朝堂共御外敌,那马日等人上书自然就是另一幅说辞;若是不想保下王允,那便就是默认众人对王允穷追猛打,非要将其跌落尘埃不可了。

    时不待人,从新丰到长安行军只需两天,皇帝不能再沉默下去,再加上王允等人还妄想着跟李做最后一搏,万一得胜,便能继续掌握朝政,东山再起。

    这让皇帝对王允彻底失望,他很快命尚书台下发了一道制诏:‘罪臣左中郎将邕,虽有阿附董逆之嫌,而无乱政祸民之失。念其竭诚佐命,传习圣学,特降书减死罪一等,剥夺爵禄,免为庶人,如孝桓故事。’

    一场双方博弈、拉锯旬月,涉及无数人的蔡邕案终于在皇帝与王允各自权势的此消彼长中,以蔡邕的赦免出狱落下了帷幕。

    这道制诏不仅宣告了蔡邕最终的裁决,也等若是公开宣告了王允的死刑。

第八十章丨轩波撼岳

    “辨谗谤,判忠邪,上不损朝廷事体,下不避怨仇侧目。”【书简与孙威敏公】

    初平三年五月二十一日。

    未央宫石渠阁,渠流清水,习习风凉。

    秘书郎韦康从中蹑足走了出来,一路来到旁边臣子等待宣召的廊房里。廊房里等待的众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韦康一眼扫去,太尉马日、前将军赵谦等人皆是满脸期待。

    “实在是让诸公久候,国家刚看完书,正打算休息。”见众人着急,韦康立即补充道:“诸位若是有事,不如写就奏书,由我转交给国家。”

    众人没有料到皇帝会对此事异常冷漠,纷纷交头窃语。倒是马日与赵谦对视一眼,显然是早在意料之中,须臾过后,马日将一份联名奏疏交给韦康,非常坚决地说道:“我等在此恭候陛下圣裁。”

    听这口气,看来今天非得要让皇帝给出一个结果才肯罢休了。

    韦康不敢顶撞列座公卿,只好迈着步子又返回石渠阁。

    他悄悄打开门扉往里探头,准备看看情况,眼前却突然被一道身影挡着,秘书郎王辅的声音在跟前说道:“元将,国家问你为何在门外不进来。”

    王辅的突然出现顿时把韦康吓了一大跳,同样是待人接物,王辅根本不如其兄长王端那样谦和有礼,反倒是常常喜欢让人下不来台。

    韦康躲在门外的小动作被人发觉,此时赧颜进去,看到皇帝一边拿着书,一边喝着水,小黄门穆顺站在身后摇着扇。底下坐着秘书令射坚、秘书丞王凌,再往下分两边各自坐着秘书郎王粲、王辅、杨修、法正等年纪平均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些人再加上韦康自己,便是朝廷新设的秘书监所有成员,也是三天前的承明殿策问表现优异,被皇帝精心挑选后,得以随侍省中,与皇帝一同读书、谈论时事,地位与侍中、黄门侍郎相差无几的秘书郎们。

    他们才学、眼界俱是不凡,可以说是同龄人中的精英,自从得选为秘书郎,便开始日日进宫随侍。这三天的相处中,逐渐被皇帝平易近人的脾性所感染,各自都熟悉了起来,再无一开始的生疏。

    皇帝将这些秘书郎视为自己的人才储备、亲信班底,平日里都是温言细语,但这时他见韦康进来,头也不抬,直接说了句:“他们都还没走么?有让你带什么话吗?”

    韦康被皇帝的未卜先知吓得心跳加快,这几日相处的经历告诉他皇帝这会的心情并不愉快,他小心翼翼地把马日等人联名的奏疏递了过去。

    皇帝放下书,一只手中仍然拿着茶碗,乜斜着眼,空着的另一只手往卷着的奏疏轻轻一拨,将其打开。径直扫视几眼名单后,皇帝将茶碗放在案上,问向在座众人:“尔等以为,王司徒可有罪乎?”

    虽然早已知晓马日与赵谦带众臣来石渠阁的意图,但在亲耳听到皇帝这句话后,向来镇定自若的射坚,藏于袖中的手亦是止不住的震颤发抖。

    见众人都不答话,皇帝面不改色,面上浮现一丝和煦的笑容,这是他平常最喜好做的姿态:“朝中大臣自太尉马日以下,皆联名上书参劾王允屡抗圣命,赏罚无道。在对李等凉州诸将事上,更是进退失措,独断专行,酿就如今大祸。依我之见,王司徒难逃其咎。”

    秘书丞王凌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堕冰窟,他从席上起身,移到一旁对皇帝稽首拜伏道:“司徒虽处置失当,行政决策多有偏颇之处,但他对朝廷却是一片忠心,还请陛下念在司徒定策诛董,有匡扶社稷之功,对其网开一面。”

    王允固执专横,朝野皆知,但王凌却不能在皇帝面前说他的不是,只因自己这秘书丞是靠王允提携才得到的,只因王允是他的亲叔父。

    “彦云。”皇帝叫着王凌的字,看似是寻常的问话,实则话中的分量重逾万钧,压的王凌喘不过气来:“你的才干,这几日我都看在眼里,秘书监制度草创,又少先例可循,全赖你与射文固费心维持,建立章程。你既是王司徒的亲族,又是我欣赏的臣子,我自认有必要问一问你,如今朝廷因他的缘故随时可能倾覆,他即便诛董有功,我又该如何给王允网开一面?”

    王凌只觉得呼吸一窒,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马日、赵谦等人与王允之间的争斗已经在皇帝的刻意挑拨、引导下,到了你死我活、彼此难容的地步。王允刚愎自用,在朝堂上大肆封赏亲信,在扩张自己势力的同时,又一味地遏制皇帝的政治诉求以及其他人的势力,在重要的事件上寸步不让,不容丝毫商量。

    不仅皇帝无法在朝堂上做到君权独尊,就连太尉马日、前将军赵谦也无法让其族内子弟、党羽插足。

    王允总以冠冕堂皇的言辞阻绝了他们的以权谋私,俨然忘却了当初共谋诛董时许下的封赏诺言,而另一方面则让自己族中的子弟、党羽安置入朝。

    比如让长子王盖担任侍中,让王凌出任秘书丞,监视皇帝的一举一动;又让故吏赵戬为尚书右丞,同郡乡人王宏、宋翼为左冯翊、右扶风,掌控朝政与京畿三辅。

    这倒还罢了,关键是王允自己屡出昏招,自以为借着皇帝给予的‘总朝政’名头就可任意施为,殊不知被皇帝算计,利用蔡邕、张喜等大案引起多方不满。

    太尉马日、前将军赵谦,无一不视他为眼中钉,就连其盟友、司隶校尉黄琬都对其大失所望,一直保持中立的征西将军皇甫嵩,也在射坚的不断劝说以及朝中局势逐渐清晰明朗的情况下,开始向皇帝靠拢。

    王凌虽然是初次涉入朝堂,但是很清楚目前的朝政局势对王允十分不利,也正是因为清楚,所以当他面对皇帝的发问时才会显得异常不安。

    如今王允闭门自守,不在宫中,如果皇帝有心铲除王允,不用说一句话,只要将这奏疏下传给尚书台,尚书令士孙瑞、尚书仆射杨瓒自然会领悟圣意,积极接手查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王允及一干党羽拿下。

    他胆战心惊的低下了头,只觉得嗓子干涩异常,哑着声说:“臣无话可说,但凭国家决断。”

第八十一章丨计熟事定

    “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於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晁错论】

    说完这句话,坐在下面的秘书郎王辅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他行事向来但凭心中喜恶,再加上是皇帝的表亲兄弟,此时陛前失仪,只要皇帝不开口,谁也不会主动说他。

    王凌知道王辅虽然年仅十五,学识不堪,但是性情孤傲,不拘细行,自以为高人一等,其实如果不是皇帝看在他是自家表亲的份上,哪里还能容他出现在秘书监?谁又会对他百般忍让?

    虽然王凌心里对王辅颇为不屑,但还是清楚王辅的态度一定意义上也代表着皇帝的想法,见王辅对自己的回答投以嗤笑,他心里愈发惴惴,不知是担心王允,还是担心自己的仕途从此将受到牵连。

    面对这等大事,除了当事人王凌、以及亲信射坚、外戚王辅以外,其余人等要么年纪太小,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么就是如秘书郎杨修、法正这般不敢轻易发声,刻意保持沉默。

    皇帝也没有继续问询、为难旁人的意思,他嘴边噙着一丝冷笑,怎么看都是高深莫测:“让太尉和前将军二人进来,其余的人都打发回去。”

    这话显然是对依然站在正中的韦康说的,韦康年纪虽然才十四岁,但身高八尺,旷达有雅量,相貌伟丽。他与其父黄门侍郎韦端在皇帝面前获得信任的时间尚短,秉持着少说多做的原则,唯唯遵命,退出石渠阁去寻仍在等候的马日和赵谦。

    廊房的朝臣们尚未离去,得闻皇帝召见,马日与赵谦告别同僚,整理衣冠,随韦康进入石渠阁。

    阁中原本坐着的秘书监官员都已退避,韦康见状,也识趣的站在门口不再进去。

    皇帝好整以暇的坐在榻上,眉眼含笑,注视着马日二人走进来稽首拜伏。

    “太尉臣日、前将军臣谦叩见陛下!”

    “此事我已知道了。”皇帝沉声说道,稚嫩的嗓音带着一些尖利。

    从面上看来,皇帝像极了他的父皇与母后,相貌英俊、气质儒雅,但皇帝的才智与手腕却远胜先帝太多太多,先帝虽然资质聪慧,但没有破除沉疴的魄力,又耽于美色财物,最终误了天下。

    眼前的这位皇帝却能熟练的运用权术驾驭臣子,而且还能通过利益交换与分享,短短时日,就将大批观望的朝臣拉到自己的战车上。

    就如同皇帝的名讳一样,刘协,协和万方的协。

    “胡轸、杨定等人临阵倒戈,卫将军吕布不敌叛军,溃众东逃。我这两天一直在忧心这件事,凉州诸将手下十万大军不日即到长安,长安一应防务诸事尚未有所定论,而你们却先要弹劾王司徒失当之罪。”皇帝看向马日二人,眼神深邃,让人捉摸不定皇帝的真实想法到底如何;

    “在危急关头,往日恩怨、政见之别,都该暂且放置不谈。当务之急,乃是朝廷上下一心,共御外敌不是么?”

    赵谦身子不太好,长期居府不出,与皇帝接触的机会也很少,对皇帝的印象仅仅来自于其弟赵温的描述。在赵温的描述中,皇帝聪慧睿智,有远见卓识,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散发着令人忍不住折服的气质,常常让人忘记他的真实年龄。

    虽然赵谦极相信自家兄弟的判断,在历次大事中都无遗余力的跟随皇帝的脚步。但说到底,赵谦对皇帝还是缺乏一个直观的形象,在听到皇帝的话后,第一时间误以为皇帝心软,不忍心处置王允。他毕竟老练,明智的选择不作声,打算让马日去接这个茬。

    “陛下说的是,当务之急确实是要整顿城防,诏北军、羽林、虎贲等军备战。但兵者乃国之大事,臣愚见,以为凡事需事权一统,才能减轻掣肘,从容应对一切叛乱。如今王允失职,难以录尚书事、总朝政。加之其顶撞陛下、任人唯亲、不听良言,其罪过深重,非入狱严审不得息朝中人怨,还请陛下睿鉴!”马日义正言辞的说道。

    皇帝良久不言,显得左右为难,最终还是语气坚决的说道:“王司徒毕竟于国有功,我今日若寻衅罢之,恐有亏待功臣之嫌,天下士民以后将如何看待朝廷,以后还会有忠臣义士为国效命吗?在击败凉州叛军之前,此事不得再提!”

    说完,皇帝便从榻上起身,准备挥袖离去,就在这时,赵谦惊骇的看着马日向前一扑,伸手捉住了皇帝的衣袂。皇帝也是大吃一惊,他稳住心神,厉声骂道:“放肆!你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皇帝的呼声,外间登时闯进若干黄门、郎卫,以及等候在外的侍中、黄门侍郎、秘书监众人尽皆涌入,目瞪口呆的看着马日跪在地上,拉着皇帝的衣袂苦苦相告:“还请陛下明断,发诏羁押王允,再传赦旨于李、郭汜等凉州诸将,他们只为求生,造反实属逼不得已,只要陛下赦诏一到,其必拱手而退,届时则关中定矣!”

    “马日,注意君前言辞,不得失礼!”侍中杨琦直呼其名,冲其怒喝道。

    马日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松开手跪伏在地上不住的道罪。

    皇帝神色冷然,将发皱的衣袂亲手抹平,再又挥走了众人,阁中再度仅剩马日与赵谦两人。

    经过了这一场变故,赵谦已经完全理不清向来持重的马日为何会突然如此激动、也理不清皇帝的真正意图了,如果真不想拿王允怎么样,又何必将他二人单独召见;如果存了罢黜王允的心思,何必还不松口?

    直到皇帝沉吟良久说出的话,这才让赵谦大为释然:“太尉这是要我诛晁错啊!”

    “不诛晁错,何以解当下危局?”马日再度恳求道:“请陛下三思!”

    皇帝不发一言,突然看了赵谦一眼,似乎在等他表态。不知为何,那双明亮澄净的眼瞳里却有股逼人的寒气,让赵谦感到压力倍增,他福至心灵,赶紧跟着附和道:“臣请陛下三思!”

    话到这里,赵谦如何不明白皇帝适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惺惺作态!

    罢黜王允虽然会引起朝廷一时动荡,但最起码可以稳住内部军心,让太尉马日、前将军赵谦等肩负重责的朝中大臣团结一致抵御叛军,同时也能让李等西凉叛军失去一个造反的旗号,让对方师出无名。

    权衡利弊,皇帝不会想不到罢黜王允所带来的种种好处。

    更何况,让王允罢官的想法皇帝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要少,此时正是全力一击的时候,以皇帝之明,怎么会做如此妇人之仁的举动?

    马日比赵谦接触皇帝的时间要久,也就更能明白皇帝此刻既想罢黜王允,又想做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的深层用意。

    在皇帝心中,日后在史书上记载此事,只能是太尉马日与前将军赵谦联袂上书,逼迫皇帝处置王允,而不是皇帝急不可耐的拉着马日等人打击诛董元功,给皇帝在后世的形象抹黑。

    正如当年袁盎劝孝景皇帝诛晁错一样,皇帝心里哪怕再怎么想处置王允,也需要一个臣子来主动替他说出这句话。

    所以马日才会失态般与皇帝演出这场闹剧,此事一出,所有人都将知道皇帝罢黜王允实在是迫不得已,而马日事后也能捞一个秉持公义、注重大局的名声,也不算太亏。

    皇帝重又坐回到榻上,待他平复心情之后,方才缓缓言道:“当年孝景皇帝迫于诸侯形势,诏诛晁错,虽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却以为处置过甚,故每每听闻,常深以为憾!王司徒虽有大错,姑念其往日功勋,罪不至死,诸公应当从轻发落,以示朝廷宽宥之德。”

    两人知道这是皇帝的底线,他们也没有想过置王允于死地,于是一齐应道:“臣等遵旨。”

第八十二章丨五刑之属

    “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孝经五刑章第十一】

    大计略定,两人立即各自出宫准备行动,太尉马日当场被诏拜录尚书事,参与朝政决策,虽然明面上是要与前将军赵谦、征西将军皇甫嵩商议长安防务。

    但实际上谁都看得出王允一党在朝堂已经摇摇欲坠,廷尉宣、尚书右丞赵戬为此连夜赶到王允府上询问对策,他们一进府,便看见王允正捧着书简在认真的读着。

    赵戬率先拜倒:“明公!事急如此,您如何还看得进书?”

    王允身着宽大舒适的燕居常服,鬓发在烛光的映照下较往日更加苍白,他神色平静的看向二人:“是老朽无能,不仅未能安定天下,反倒连累二位了。”

    赵戬眼角含泪,说话带着哭声:“天下未安,国家尚幼,黎庶且待朝廷还其太平,明公又何苦说出这般话来!”

    “国家年虽十二,但英明果决、仁慈聪慧;马翁叔博学多才、德操名望具备,所谓君明臣贤,此乃中兴之象,尔等可尽心辅佐。”王允缓缓放下书简,像是交代后事般向二人嘱咐道。

    在获悉蔡邕被开释后,王允便知道自己这两天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化作云烟散尽,皇帝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他已经准备好迎接没有王允在的朝堂,全然不惧之后的大臣会在他伸张君权的路上带来多大的阻力。

    与皇帝彼此斗争、彼此利用的关系终告瓦解,在见识了皇帝的决断之后,王允又是遗憾、又是感慨。

    王允要专擅朝堂,自然要打击异己,而皇帝也需要王允替他将马日等人逼到自己旗下。

    皇帝对王允最大的算计,就是利用王允与马日等人互相争斗,将其逼入死路,好让马日等人拿不出更多的利益条件与皇帝交换、合作。皇帝便可如同买方市场的买家,能从容的掌握定价权,从而防止在彻底扳倒王允后出现如杨氏等豪族崛起、尾大不掉的隐患。

    而王允这边即便看破了也无济于事,他的性格决定了他绝无与关西豪族和解的可能性,再者他背后的关东豪族支持者们也需要王允以此作为最大的底气,来对抗关西群臣。

    这也是双方在激烈的勾心斗角中,没有彻底撕破脸皮的缘故。

    对王允来说,只要自己不犯大错,争取时间树立巨大的威望,便可获得最终的胜利。

    新丰之战就是王允押上自己全部政治筹码,一意孤行所策划的战争,在其中所付出的代价、对皇帝的让步,只有王允一人知道,但他并不在乎。

    只要吕布战胜了在他眼里的十万乌合之众,自己的声威将会在朝廷上升到一个顶峰,届时他就能一口气解决马日等所有反对势力,并将皇帝束之高阁。

    可是现在事与愿违,王允像是个输尽身家的赌徒,意气风发的他顿时憔悴万分。

    他知道如今皇帝已不需要他了,因为李等叛乱的凉州诸将带给朝廷的压力,完全可以取代王允的作用将臣子们逼到皇帝的阵营里。

    就像现在这样,马日、赵谦彻底倒向皇帝,皇帝真正得以独揽大权、说一不二。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苦苦挣扎?倒不如在君臣之间留下最后一丝情面,皇帝不用沾上走狗烹的恶名,自己也能保全名节。

    一旁赵戬早已泣不成声,他想起自己在来之前恳求自家叔父、议郎赵岐上书为王允申辩。赵岐是海内巨儒,在朝中颇有名望,尤其是他乃大儒马融的侄婿,而马日又是马融的族孙,两者可谓是有姑侄之亲。

    在赵戬看来,若是能说动赵岐出面,凭借他在两方人之间的威望,兴许还能有幸挽回些许局面,不至于大厦倾颓。但赵岐当年鄙夷马融外戚身份,不与他相见,两家关系断绝,如今要赵岐低头去求马家,这如何做得到?

    再者说赵岐历经三朝,什么纷乱的朝局都经过了,此时如何看不出王允党羽已经回天乏术,哪里还肯施加援手。不仅拒绝了侄子的苦苦恳求,更是三令五申,老早就劝说赵戬不要涉入太深,免得受到牵连。

    王允对赵戬有提携之恩,对赵岐的好话根本听不进去,此时既是痛恨自己无能,不得为王允助一臂之力,同时也怨恨朝廷与皇帝,明知王允不是董卓那样危害社稷的奸臣,还非要百般迫害。

    廷尉宣似是不甘心的说道:“孝景皇帝诛晁错,被后人非议这么多年,今上明断,未必会重蹈前人覆辙。事情兴许还有转机,明公切莫消沉。”

    汉室历代有大作为、大功业的皇帝,有几个是以王道治人的?哪里还会在乎这点虚名?

    王允心里哂笑,他早已心灰意冷,此时也懒得追究宣口中对汉室先帝的言语不敬,他顾左右而言道:“如今只是来了你们两个?”

    说到这里,宣便是一脸气愤不平:“城门校尉崔公托辞如今城防紧要,要时刻看守,不得擅离,所以不能来。至于尚书郎吴硕,更是直接说不来,依我看,他现在应该在尚书台阿谀太尉呢。”

    王允也早料到如今树倒猢狲散的局面,他未有动怒,反而为他们说起话来:“崔公深孚德望,此时此刻当然是城防要紧,老夫与他只是往日同僚,他不来也罢。至于尚书郎吴硕,人各有志,且随他去吧。”

    “那黄公呢?”赵戬不忿道:“黄公当年好歹与明公同谋诛董,彼此得契,如今竟来府上看望一眼都不愿。”

    王允摇头道:“子琰不来,才是对老夫最大的恩情。”

    说完,王允又拿起书简,以示送客,赵戬等人无奈,只得黯然离去。

    在临出门前,赵戬再次回头看了昔日长官一眼,看到王允眼边垂下一丝白发,两片薄唇巍巍战战的轻声诵读着书上的一句话。

    那句话口出无声,简直如雪落地、轻不可闻,赵戬却鬼使神差般的听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当日承明殿策问诸生子弟的题策:‘要君者无上’!

第八十三章丨连根拔起

    “内剪群凶,崇朝大定,外诛巨猾,不日肃清。”【请移都表】

    初平三年五月二十二日。

    太尉、录尚书事马日在尚书台召诸尚书议事,在尚书令士孙瑞、尚书仆射杨瓒的全力支持下,很快就对司徒王允的处置意见达成了一致。

    随即常侍谒者皇甫郦持节,将策书送至王允府上,宣告上意,让王允自行谒廷尉狱。王允被免职等待发落后,其长子、侍中王盖则被勒令罢官归家,王氏族人不经允许,不得擅自出府。

    其余党羽,比如廷尉宣不屑于效仿尚书郎吴硕再次改换门庭的行径,在谒者传诏来之前便在家中自杀。他曾经是董卓手下,蒙王允不弃,给了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如今恩主倒下,他再也无颜苟活于世,与其在廷尉狱被往日下属审讯羞辱,倒不如一死了之。

    马日得知消息后大为动容,表示要向皇帝请示,往日罪责一笔勾销、不再追究。

    除此之外,还有王允的同乡,左冯翊宋翼与右扶风王宏。两人各据京兆左右,兵谷富实,马日与赵谦担心此二人不服朝廷决议,割据作乱,特意派兵护送使者征召二人。

    王宏,字长文,并州太原人,少有游侠豪气,不拘小节。初为弘农太守,在郡中兴起大狱,将所有向宦官购买官爵的人,一共数十人尽皆拷掠收捕,下狱论死,威震三辅,是个极有主意和决断的人。

    他接到诏书,正如马日等人所料,不愿就此入京,特本想遣使赴左冯翊寻宋翼,试图说服他与自己一同拒不奉诏,坐地观望,好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对王允施加重罪。

    可如今李大军旦夕即到,左冯翊被叛军隔离在外,就连朝廷的诏书都不一定得到,又何况是王宏的信使?联络不到宋翼,王宏一人也独木难支,再加上皇帝时常在上林苑演练诸军,而上林地近右扶风的治所槐里,重兵在侧,朝廷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出动少量兵力闪击试图割据的王宏,再回师防御叛军。

    无奈之下,王宏只得服从朝廷征召,免除一切官职,与王允一起押入廷尉狱。

    这场风波就连司空淳于嘉也未能幸免,以阿附之罪一同下廷尉狱待审,短短时间,王允党羽几乎被一网打尽,三公一日倒了两个,引发朝野人心惶惶,无疑是一场政治地震。

    但其中也有幸免,比如司隶校尉黄琬,由于关西豪族对其观感不错,为人正直,平常又未曾阿附王允做什么事,故而免去牵连。

    至于王允的亲信、尚书右丞赵戬,赵岐到底还是舍不得让自家侄子陷入囹圄,在他的奔走下,选择低头请马日为其说情。而赵戬得知后,为了报答王允的故主情谊,还是坚决辞官。

    另外就是秘书丞王凌,本来他也该与王允长子、侍中王盖享受同样待遇的,只是由于尚书令士孙瑞事先得了皇帝吩咐,出面保下他,这也算是让王凌远离了这场风波。

    有了黄琬、赵戬与王凌的例子,足以表示皇帝不愿将王氏党羽连根拔起,于是朝中人心渐渐平复下来。

    以皇帝洁身自好的性格,自然不会亲自下黑手翦除于国有功的重臣,他在事先下发口谕令太尉马日与前将军赵谦负责此事后,便一清早就摆驾出城前往上林苑,提前开始了准备在月底才进行的演武。

    这次演武由羽林、虎贲、北军五营、还有宫中兵卫参加,一共有一万七千余人,步骑兼备,弓弩强劲,单论气势,就足以称得上是一支精兵。

    在拿出从坞缴获的财物犒赏三军将士,各有提拔之后,众军士气高涨,将校拥戴,迅速将李等十万大军压境所带来的不利影响给消除到最小,并且稳定了军心。

    等到身在上林苑的皇帝处理完了军中的一切,得到马日命尚书台下诏对付王允的消息后。他立即连夜赶回长安,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惊愕模样,但这时候王允党羽早已尽数入狱,诏旨已发,不可追回,只得默认事实。

    一场自董卓死后便引发的朝堂争斗,终于在这两天尘埃落定,胜负立分。

    王允倒台,朝廷在皇帝的主持下开始论功行赏,以前将军赵谦为司徒、与太尉马日并录尚书事;以光禄大夫杨彪任光禄勋,顶替了南阳人邓渊,为皇帝掌握郎卫;其后又迁廷尉正法衍为廷尉,专司王允案。

    不久朝廷又调整官吏,将光禄勋属下羽林、虎贲两支郎卫分割独立出来,成为与北军五营一样的编制军队,各自扩充兵额,共六千人。同时也分离出了谒者台,将谒者台正式从名义上获得与御史台、尚书台等同的地位。

    这样做一来扩充了军队,方便将羽林、虎贲直接归皇帝掌握,另外也能提高谒者仆射杨众的地位,算是变相的酬功于杨氏。

    最后诏拜征西将军皇甫嵩为车骑将军,并以其为主,北军中候王斌、羽林中郎将徐荣等人为副,统率长安各军负责守卫城池。赵谦为表支持,主动将手下四千益州叟兵交了上去,这支叟兵是由叟人组成的军队,以勇敢善战著名,曾借此镇压白波黄巾。

    这样再加上皇甫嵩手下两千余人,建义中郎将段煨手下万余人,以及护羌校尉杨儒招募的三千新兵、荀攸与皇甫郦前往左冯翊以财物说来助战的数千羌胡义从,长安可勉强拉起一支将近四、五万人的队伍。

    此事过后,还引起一阵余波,长安市民在甫一开始听到王允被捕入狱后,在有心人的挑唆下舆情纷扰,险些闹出事端。

    皇帝为了安定城内百姓,命京兆尹司马防内松外紧,逐一排查,在处决了几个寻衅滋事的恶徒、以及秘书丞王凌改任长安令现身说法以后,长安才逐渐开始安定。

第八十四章丨预先安内

    “谒问析辞勿应,怪言虚说勿称。”【说苑谈丛】

    初平三年五月二十三日。

    未央宫,宣室殿。

    气候闷热异常,热的让人心里发慌,凉州诸将自从在新丰大破朝廷三万精锐之后,便再也无性命之虞,行军也不像一开始的仓皇,反倒是好整以暇,就好比恶汉将少女追入死角后,动作也开始变得不紧不慢,将少女的惊慌失措当做是一种乐趣与享受。

    对李来说,这既是示威、也是报复。

    报复当初朝廷当初盛气凌人、不肯赦免他们的姿态,报复他们当初为此惶惶不可终日的心境。

    凉州诸将有意放缓行军速度,虽说是给长安朝廷带来了极大的恐慌,但无形之中还是给了皇帝更多的时间以从容应对。

    在这段时间里,皇帝联合马日、赵谦等人罢黜了王允一党,在朝中形成了以皇帝为核心,太尉马日、司徒赵谦等人共同辅佐的利益团体。这个团体能有效团结长安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积极应对叛军。

    军情奏章一路呈进未央宫,然后一一摆到了皇帝的案头,皇帝看也不看,这些奏章无非是说李今日到了哪里,明日将到哪里,距长安还有多远,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

    他又继续翻了下去,看到了京兆尹司马防的奏疏,长安市民在有心人的背后挑唆下,因王允被罢黜而群情汹涌,虽然事后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但皇帝还是十分提防这个始作俑者。

    如果在李攻城的时候,那伙人在暗地里煽风点火,与城外的李来个里应外合,长安再是城坚池深,也将不攻自破。历史上的李攻下长安,不就是因为城中内应?

    于是皇帝便让京兆尹司马防与长安令王凌暗中调查,如今所上述的结果称,这些人似乎跟前些日子闾里刺驾的黄巾贼有关。

    他怒由心生,这伙贼人在城中寻隙滋事,甚至有可能会将他好不容易建立的优势给破坏殆尽,要知道历史上的长安城兵微将寡,朝中人心不齐,各有打算,哪像现在这样朝廷人心如一,兵精将足,士气高昂?

    再加上没了段煨等部分将领的支持,李手下这十万大军虽然数目跟历史上的一样,但具体有多少强征充数的民夫,有多少能战敢战的精锐还真不好说。

    这么好的优势,如果因为这伙藏匿城中的黄巾贼人导致长安有重蹈历史覆辙的危险,皇帝是万万不能忍的。

    皇帝蹙着眉头将奏书推在一旁,吩咐道:“去召京兆尹、长安令来一趟。”

    侍中杨琦领命,很快就将京兆尹司马防、长安令王凌带了过来。

    司马防与王凌一来便兴冲冲的拜倒在地:“陛下!臣等自奉诏暗中查访以来,幸不辱命,终于有所斩获。那青牛角原来早已在北焕里等处游历,其常教习黎庶百姓文字、天时,在百姓之中颇有名声。人们都说他看似五、六十岁,其实是已有百龄的得道之辈。”

    “装神弄鬼,还是学的张角的路数,就差广施符水诊病救人了。”皇帝冷哼道,这青牛角如果真是逆贼张角的弟子,应该不至于没有本事画符,想必是其认为广施符水太过惹人耳目,为了低调行事这才不得为之。

    “诺,黄巾余毒遗患数载,是朝廷疥癣之患,不可不除。”司马防应声道:“坊间百姓问他姓氏,他只言自己字正方,又因其常骑青牛穿街过巷,是故百姓皆称之为青牛先生。”

    皇帝精神一振,原来当日那饼肆老板所推崇的青牛先生竟然就是青牛角!

    “既然如此,那百姓自当识得官府画的案图。”

    司马防与王凌对视一眼,只见王凌尴尬的一笑:“识得是识得,但是百姓都说早在刺驾之前,便有人见那青牛先生离开北焕里了。”

    皇帝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这么说,事情还是毫无头绪?青牛角不知所踪,在他背后的主使者更是遑论缉捕了?”

    见皇帝语气中隐隐透着对两人办事不力的责备,好不容易从王允倒台的风波中缓过一口气的王凌,不愿就此失去皇帝对他的微弱信任,急忙说道:“陛下,此案并不能说就陷入死路。要想追捕青牛角背后主使,依臣之见,其实没有必要非得先寻青牛角、再寻主使,而是可以将二者倒置。”

    “二者倒置?”皇帝问道:“你说说你的看法。”

    “陛下微服出宫,本是极为机密的要事,就连公卿大臣都未必得知,遑论其他?是故臣愚见,以为若是要知道陛下何时微服,其职不须有多煊赫,只需身处机要便可。”王凌自从转任长安令以来,虽然没有以前做秘书丞清贵,但却是一个很锻炼人能力的职位。

    在长安令任上他与直系长官京兆尹司马防通力合作,不仅消除了王允倒台在民间引起的剧烈反响,还能使民间毫无一丝战乱前的慌乱。

    王凌的才干早在担任秘书丞的时候,皇帝就有所体会,不然王允那么多族人,也不会特意保下他。司马防身为王凌上级,又是长辈,对王凌的能力很是欣赏,这两天还特意向皇帝上书称赞其能。

    而王凌却不知详情,还总以为自己如无根之萍,随时可能会被皇帝抛弃、被仇家攻讦,所以做事愈加兢兢业业,不敢丝毫马虎,这也让众人愈加欣赏他。

    “是故臣近日思之,陛下若要微服出行,除了随行人等,非得经过奉车郎官、黄门署官、宫门司马以及殿门郎官不可。”王凌一字一句的推敲道:“奉车郎官皆为北军中候昔日亲手训导,品性应当无疑;黄门署官等宦能涉及此事者不过数人,有小黄门与黄门令把关,想必其人也应可靠;至于宫门司马,陛下微服是从北宫门出,该宫门原为羽林监手下,按理也不会做出此事。”

    北军中候王斌、小黄门穆顺、再加上卫尉赵温、羽林监盖顺,这几个人都是皇帝手下得力的亲信,随便哪一个都不是王凌敢出言怀疑得罪的。

    但王凌为了表示公正,还是要把奉车郎官这些人提到嫌疑的名列,然后尽力为其辩清。至于皇帝信不信、愿不愿意将这四种人一起进行排查,那就是皇帝所需要决断的了。

    皇帝沉吟道:“当日出行,奉车郎是单独受到通传,事先也根本不知我要出宫,所以奉车郎官们的嫌疑可以洗清。至于黄门署与宫门司马,届时我已登车,谁也不知道我在车内,又何谈知悉行踪?”

    “唯,如此一来,也就只有当日值守的殿门郎官最为可疑。”王凌立即答道;“依制度,凡三署郎官除议郎以外,皆主殿前执戟,宿卫诸殿门,出充车骑。陛下若是突然离宫,可以瞒过宫中众人,但难以瞒过当日值守的郎中们,三署郎不在陛下微行随侍之列,自然可以向外间通传机密。”

    “那就先让光禄勋杨彪彻查当日值守名单,逐一排查,优先以凉州人为主。”皇帝有意把‘凉州人’三个字咬得很重。

    司马防与王凌两人顿时会意,一齐点头称是,王凌涉足朝政不深,尚未明白,倒是司马防在心里忖道;‘此事机密,让光禄勋彻查本是其分内之责,等我退下后另行吩咐即可,又何必说出来让我二人知晓?’

    皇帝这么说自然有他的理由:“司马防,近来京畿有事,朝廷须得全力应付叛军,无暇关注内部。要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可不慎,念你平日任职有方,颇为能干,我即刻拜你为执金吾,招募京兆、扶风等地良家子充入缇骑,专司京城巡察警备、禁暴督奸、并与光禄勋杨彪一起参与彻查青牛角等事。”

    执金吾威仪颇盛,手揽京城防务、兼负皇帝出巡安防,非亲信不得任之,如今皇帝将这个重要职位托付给司马防,足以见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之重。

    司马防在大受感动的同时心里也在疑惑,他虽然算作是皇帝的人,但也知道自己在皇帝身边这帮人中的排位,且不说恩遇一时的弘农杨氏与即将发达的外戚王氏,就连秘书令射坚都比他更为皇帝亲重。

    突然被皇帝授以执金吾,司马防心里除了喜、更多的就是惊,难不成在皇帝的心中,眼下朝廷的权力分布格局,并没有达到他的要求?

    河内司马家不过是个地方豪族,祖上既没有出过公卿、又没有出过经学大儒,想要兴盛家业,就必须不断的审时度势,为自家打算。

    其实在得闻李等十万叛军不日即到长安时,司马防心里就开始打退堂鼓了,要不是因为皇帝能力出众,稳定局势,看似有几分胜算,司马防是绝不会接下这个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危险重重的担子的。

    而一旁的王凌也接受了新的任务,在新的京兆尹任命下来之前,他这个长安令得以代为执掌京兆尹的权责,无疑是给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巨大的权力与重担。

第八十五章丨议论亡贼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论语子罕】

    昏暗肮脏的地牢里,新任廷尉法衍正在狱吏的带领下走到一处牢房前。看着眼前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宫中盗贼,法衍心中毫无波动:“你说他突然有了新的供词,可是真的?”

    “是,这小子本该执行惩处,谁知他竟有梦呓的习惯,旁边的犯人听了觉得事情重大,立即报了上来,企图将功折过。”狱吏恭敬的说道:“属下夜里曾在旁亲耳听见他在梦呓中说‘青牛先生何不救我’等语,因此知道他与刺驾大案的贼首青牛角关系密切,我等将他严加审讯,又带他与刺驾案的黄巾贼一同指认,才得知此人竟是黄巾贼,入宫是为了窥探机密,属下不敢隐瞒,故而立即禀告。”

    黄巾贼心不死,这些年居然还渗透道宫里去了,作为大臣,法衍心中憋着一团怒火,他压着气,道:“既然是黄巾探子,那盗窃一事又是如何闹将起来的?”

    狱吏说道:“此人虽常在宫中,但由于诸侍中警惕宦人,故而难以探听出有用的讯息,久而久之,外间的同伙估计就抛弃了他。这段时间穆黄门奉诏整顿宫宦,他唯恐被裁撤出去后寻不到同伙,想在临行前捞一笔,所以纠合一干人盗窃御物,没成想被卫士撞上,这才发生了宫中盗窃一案。”

    “他在宫中躲藏数日,卫士四处搜寻而不得,可见其善于藏匿。”法衍缓缓说道,突然心里一凉:“他既然躲得好好的,又为何会跑到陛下的宫道上冲撞御驾?难不成是宫中还有人在背后唆使,意图刺驾?”

    “下官也曾就此问过他,哪怕是施加重刑,他也依然说当天只是无意撞见,并无人在背后指使。”狱吏答道。

    法衍心里存疑,面上却未有表示,他又问道:“那他可知青牛角等人往日盘踞之处?”

    狱吏摇摇头:“他只说在北焕里,但那里我等已经查过数次,一直都没有收获。”

    线索似乎在此就中断了,青牛角依然查无所获,甚至连其背后联系的凉州将校是谁都尚不清楚。

    法衍并未因此气馁,在得到这个最新的消息后,他很快将此上奏给皇帝。

    皇帝此时正为解决了王允而暗自高兴,然而见到这个数日悬而未决的疑案,好好的心情不免削减了许多。

    在石渠阁里,他看了一旁正在陪同读书的法正,笑道:“你父亲给了我一个好大的难题啊。”

    别看皇帝是用的玩笑的语气,但实质内容却能理解成是在批评法衍作为大臣,不知为皇帝解忧,反而遇到难题都想着让皇帝解决。

    座中如秘书郎杨修、王辅等人无不揶揄的看着平时心气极高、却又被皇帝青睐有加的法正,想看看他怎么应对。

    只见法正放下书简,从容应道:“无论是处决罪犯、还是审理疑狱,臣子难以处置时,自然要禀告陛下,这是历代传下的常例。”

    借着说话的空当,法正想了想,知道自己的父亲自升任廷尉后,蔡邕出狱、张喜罢黜、宫盗被擒,手头上的案子大致都已裁定,所剩下的无非就是闾里刺驾的贼首尚未捉获,皇帝要说的难题怕就是指的这个。

    父子之间荣辱与共,若是法衍在皇帝心中有了一个不会做事的坏印象,那他这个秘书郎纵然再得皇帝青睐,也难保廷尉不会换人。

    虽然有些麻烦,但捋清思路后,法正也不难回答:“陛下可是在为青牛角的行踪犯愁?”

    别看法正才十六岁,在谋略上已经初现锋芒,皇帝在前世看演义的时候就对法正有个不错的印象,此时听到法正的话,立即做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廷尉奏陈前些时日被缉捕的宫中盗贼与刺驾的黄巾贼有密切联系,甚至都是青牛角在幕后指使,只是这青牛角搜捕不得、难觅踪迹,长此以往,朝廷颜面何在?”

    “陛下说的是,眼下叛军将至,朝廷全力应付之时,更要处处小心在意城内的黄巾余孽。若是变乱起于城中腹里,朝廷如今好不容易建立的大局必将立时倾覆,后果难以设想。”法正起身言道。

    一旁的杨修冷不丁的插话道:“孝直说的虽然颇有条理,但在座众人有谁不知?陛下要的是解决之道,若是孝直心中并无良策,说这些也是无益于事。”

    法正性格睚眦必报,杨修也不是气量宏大的人,自从当日在承明殿前两人有了龃龉,便一直互相不对付。

    皇帝虽有意调解,但一个心气极高,一个气量狭小,哪那么容易化干戈于玉帛?像是杨修这样偶尔对法正挑个刺,已经是家常便饭,众人都习以为常了。

    “那是自然,刺驾一事过后,各城门便有北军、羽林接管,城防森严,自李等叛军即将兵临城下之后更为尤甚。这青牛角不过是个会观风角、识星历的妖物,欺瞒些市井小民倒还罢了,哪里能在上万禁军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法正扬起眉头,笃定的说道:“此人必然还在长安城中,他之所以还能如此沉得下心来,定然是有所凭恃,依我看,这个凭恃不在民间,当在朝廷!”

    话一出口,在座众人都是智力不凡的才俊,纷纷陷入了沉思。

    就连皇帝也是惊奇不已,青牛角等黄巾余孽勾结朝中的董卓余部的事情只有廷尉法衍与谒者仆射杨众等寥寥数人知道,法衍为人虽然迂腐,但也不至于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告诉儿子法正,所以法正适才所言完全是出于他个人的推断。

    小小年纪就能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到这一步,实在不容小觑。

    一旁的杨修在思索过后,立即否决道:“这不可能,朝中大臣持正守节,哪里会做出勾结黄巾蛾贼的事情来?”

    “那又如何?当初黄巾贼起事前,不还是勾结内臣封、徐奉、以及宫省直卫郎官?”法正往杨修哪里乜斜一眼,悠悠说道:“这次青牛角勾结叛臣,意图倾覆朝廷,也不是讲不通。”

    “法正。”皇帝制止了二人眼见就要开始的意气之争,淡淡说道:“你且留下,其余人等都先散去吧。”

第八十六章丨按兵不动

    “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野田黄雀行】

    杨修知道这一阵是自己稍逊一筹,皇帝看似还是被法正的观点说服,但他又哪里知道,皇帝其实心里早就有了想法,无非是看到法正处处与他观念契合,在后世又有个谋士的名声,这才留下他,准备在一会儿接见杨彪等人的时候做个意见参考。

    不用一会儿,受到传诏的光禄勋杨彪、执金吾司马防两人联袂而至。

    在这之中,杨彪且不用说,弘农杨氏在皇帝的恩待下权势如日中天,门生子弟遍布朝野。

    相比起来,执金吾司马防在朝堂上的异军突起无疑更引人注目。按常理来说,一直在韬光养晦、不问事务的京兆尹司马防在遇到辖内皇帝遇刺一事后,不仅逃过清算与追责,反而得到皇帝谜之赏识,一再升迁重用。

    众人都只以为这是皇帝看重司马防的某些能力,或者是为了提拔一些边缘人物以制衡不断壮大的弘农杨氏,但是谁又知道司马防能有今日,全靠的是他那尚未显山露水的次子。

    这是只属于皇帝自己的秘密,但并不妨碍外人对此的妄加猜测,尤其是司马防本人也是惶恐心虚,不知道自己哪一点被皇帝看上了。

    因为不知道自己哪一点被皇帝看中,他就无法投其所好,所以在为皇帝做任何事时都会谨慎再三,生怕哪里做得不对。

    此次召见,他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臣等自昨日奉诏以来,夙夜不敢懈怠,在查阅当日值守名册、以及当面问询宫门司马以后,当日值守郎官之中,郎中尹忠的行迹极为可疑。”

    “此人自陛下微服出宫后不久,便立即寻机外出,尔后又仓皇返回,几乎可疑确定就是此人向外间传递机密。”杨彪精神内敛,沉稳有度,浑然不似其子杨修那般恃才傲物、举止轻浮。

    皇帝立即说道:“真是如此?看来在他身后还有人为他出谋划策,想必这个人就是宫盗、刺驾等事的罪魁祸首。”

    此时杨彪等人也都已从皇帝处得知法衍在狱中审讯的最新结果,司马防虽然没有因为刺驾一案被皇帝计较,但他心里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他说道:“如今叛军不日将至长安,为免尹忠与叛军有内外相应之患,请陛下准臣下派缇骑前去将尹忠捉拿入狱。”

    还是皇帝沉得住气,道:“先不急着去捉,尹忠不过一个郎官,往日智谋不显,又未受董卓生前看重,哪里能主持谋划这等大事?其背后肯定还有他人。在知道杨公已经着手查阅当日值守名册后,他势必会做贼心虚,去寻求其背后之人的庇护。尔等可派缇骑暗中监视,一路尾随,这样方能克竟全功。”

    杨彪与司马防对视一眼,拜道:“陛下睿鉴,臣等遵旨。”

    “只是没想到在当下时局,竟还有人想着颠覆朝廷、危害社稷。”皇帝无不感慨:“李等人十万叛军将至,朝中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动、三心二意,也不知有多少人是董卓余党、如尹忠这般心怀不轨!”

    见杨彪几人在自己旁边毫不避讳,法正虽在心里早有猜测,但甫一听到朝臣勾结黄巾贼的事情属实时还是震惊不已。

    皇帝既然在众多秘书郎里唯独选择留下法正,显然是期望于他能提出些什么有用的见地。

    法正再如何也不能让皇帝失望,在一旁认真的分析、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会后,他脑中灵光乍现,还真被他想出一个法子来。

    “如今李等叛军势大,朝廷又在新丰输了一仗,许多人对即将在长安城下发生的一战并不看好。”在得到皇帝允许后,只见法正缓缓说道:“眼见凉州人翻身做大,当初被迫蛰伏在朝中的董卓余党此时必然会忍不住闹出动静,好让那些叛军将校们知道他们的能耐,日后在朝堂上也能有立足之地。”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确实在暗地里闹腾的厉害。”皇帝赞同说道:“当初王司徒入狱,引发城中士民不安,这背后何尝没有他们在推波助澜、想借此扰乱局势、好声援城外叛军的用心。”

    受到鼓励,法正更有劲头了:“既然如此,倒不如给他们一个冒头的机会,就说朝廷不满诸将叛乱犯上,要派遣使者持节前往叛军军中示以天威,勒令诸将退兵。那些蛰伏在朝、盼着与叛将通消息的人势必会争相自荐,请求派往叛军军中。这样一来,无论是董卓余党还是三心二意者,都将主动跳进朝廷彀中。”

    这一招引蛇出洞确实出彩,哪怕并不需要靠这个方法捉到刺驾的幕后主使,也能趁此机会将朝中的投机分子与藏匿下来的董卓余党给一网打尽。

    谁跳的最积极,跳的最高,谁就最有嫌疑。

    杨彪不由得侧目,法衍平时不显山露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个多谋善断的好儿子。他不禁拿法正与自家儿子杨修做了个比较,最终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除了文采和学识,杨修还真没什么比得上法正的。

    看来扶风法家不仅后继有人,而且也将因此昌盛了。

    杨彪抛开一丝浮现心头的忧虑,沉吟道:“秘书郎说得有理,臣以为如今趁着李等叛军还未到长安,待他们踊跃自荐后,大可以寻机扣下,等战事一了便另行查办。”

    司马防在一旁却有不同的看法:“好是好计,只是愿意出使者,朝廷如何得知谁是三心二意之徒,谁又是忠贞为国之辈呢?若是将义士与宵小一概入狱,岂不是有违国家本意?”

    法正在提出这个计策时根本没有想到过这点,他毕竟年纪还小,处事不甚周虑。

    虽然对皇帝表示歉意,但法正依然坚持自己的主张:“等到朝臣自荐出使以后,尹忠等人想必也落入法网,只需两者对证,看他们平日之间可有往来、再以尔等品性加以甄别,要区分出义士与宵小其实并不难办。”

    说完以后,法正看着皇帝似笑非笑的神情,本是自信的他心里也不由得打鼓。

    虽然司马防指出了不足,但他依然认为这个方法是十分可行的,而且,他其实有句话并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朝中有胆气的人早在董卓专权的时候就冒出来了,何须等到这个危急关头,朝中剩下的那些大臣,还真不一定有像这样的人物。

    皇帝知道法正不确定的神态只是出于对自己是否采纳的犹疑,而不是对他所提出的计策的不自信,于是做出了最终决定,先下诏旨招募自愿出使叛军的臣子,然后使司马防派缇骑暗中监视尹忠,以顺藤摸瓜,捉获幕后主使。

第八十七章丨岂能脱祸

    “譬如猎人终日驰驱践蹂于草茅之中,搜求伏兔而搏之,不待其自投于罗网而后取也。”【策别十七去奸民】

    长安城东北,宣平里。

    在一处小小的府邸门前,神色匆匆的尹忠自马车上走出,在小心观看四周形势后,他亲自上前叩响门扉。

    门很快被打开,见到来者,开门那人顿时一惊:“不是说让你少来么?”

    “实在是事情紧急,不然我也不会叨扰先生。”

    那人不好将尹忠拒之门外,且放他进去了。

    这间宅邸并不大,正对着门口的就是主屋,屋后连接着左右廊房,一边是厕所、一边是牲棚。尹忠走在庑廊上,隐隐听见几声悠长的哞叫,似乎在棚子里圈养着一头牛。

    此处似乎比上次来时多了些陌生人,尹忠小心的看着四处逡巡的精悍人士,虽然明知这些都是自己人,但还是不免有些胆战。

    尹忠一直以来都反对跟黄巾贼搭上关系,这无异于是与虎谋皮,只是那人执意如此,尹忠也不好说什么。

    屋内坐着两个人,一个文士气定神闲的跪坐在榻上,手中正握着一册书,在他身前则跪坐着一名老道。

    这老道正徒手捧着一只圆形铜壶,这铜壶名唤钟器,也就是所谓的‘万钟于我何加焉’的钟。老道将这个钟内盛着的黄酒倾倒在案上放着的一只犀牛尊内,那酒还冒着腾腾的水汽,好像是刚烫热不久。

    文士在一旁暗暗惊奇,想不到这老道看上去又老又瘦,竟然能徒手拿起发烫的钟器而面色不改。他开口夸赞道:“天下奇人异士,各怀技艺,像你这样徒手捧发烫的器皿,还能游刃有余的,无论是看多少次都是这么让人惊奇。”

    “这只是小伎俩而已,何足道哉。”老道从犀牛尊中舀了一勺酒,倒入自己面前的漆碗里,小口啜饮了起来。

    “青牛先生可是大贤良师的亲传弟子,哪里是只会小伎俩的人物。”文士慢悠悠说道。

    自从闾里行刺失败后,青牛角便带着手下四处躲藏,后来在官府的步步紧逼之下,他只得放弃了原本的据点,全部藏进眼前这个文士的居处。

    听到对方话里有刺,青牛角心里不悦,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得到过大贤良师的嫡传,又曾是董卓手下亲信的座上宾,哪里能让一个背主弑主的小人讥讽?他当即说道:“彼此彼此,都是累累若丧家之狗罢了。”

    “哼。”那文士怫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若不是我给你提供托身之所,你现在恐怕已经在廷尉狱吃尽苦头了。”

    “整日待在这里,门户不得出入,与囹圄牢狱有何区别?”青牛角说道:“你信誓旦旦说胡轸将带大军至长安,到时候劫夺天子,把控朝廷,官爵名禄少不得我们。但现在呢?自打他们在新丰胜了一仗之后,毫无进取之意,在霸陵逡巡而不敢进,我看他们心里还是畏惧这小朝廷,仍然有侥幸之心。”

    这番话其实早在那文士心中盘桓数日,若是有侥幸求饶之心,在胜了一仗后,应当立即奉上降表给朝廷,可是叛军却毫无动静。

    若是执意要攻下长安,可每日行军速度却比乌龟还慢。文士饶是自诩多智,面对这种情况仍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

    青牛角接着说道:“你说只要照胡轸他们的安排,扰乱朝局,等到大军来时,必将各有封赏。就是因为信了你们的胡话,当日在北焕里不知折损了我多少手下,这倒也罢,我等蛰伏起来等大军攻城就好。谁知你忍不住趁着王允被免,暗中兴起风浪来,闹得如今寸步不能出的境况。你说,我是该恨你,还是该对你的收留感激不尽?”

    文士一时语噎当场,无法作答。

    所幸有人在这个尴尬的时候替文士解了围,那文士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尹忠,立即不再与青牛角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放下手中简牍,定了定神,刻意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轻声说道:“虽说早已嘱咐过你,但既然来了,便进来喝碗酒吧。”

    尹忠如蒙大赦,道罪之后,走到那文士跟前坐下,看到案上摆放着两只漆器酒碗,还有一碟肉食,显然是主人在招待客人。但很明显,尹忠并不是主人要请的这个客人。

    想到自己的来意,尹忠哪里还有心思惦记着喝酒,噗地一下拜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哀求道:“先生请恕我冒昧前来,在下方才听闻,执金吾和光禄勋正在查询当日殿前值守的名册,这件事情怕是瞒不了多久。在下知道先生多有主张,还请念在往日情谊,救我一救。”

    这件事顿时出乎那文士意料,他与青牛角互看一眼,皱起了眉头,道:“你说光禄勋杨彪他们已经开始着手查你了?”

    “正是如此,还请先生救我!”尹忠拜倒道。

    文士尚未答话,对面的青牛角却已搁下酒碗,站起身来:“你是朝廷官员,他们便是来寻你,没有证据也不会对你怎样。你本应安坐家中,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就好了。可你偏偏跑到这里来,岂不是要害死我等!”

    尹忠顿时手足无措,道:“这、这是怎么一说?”

    那青牛角也不跟他废话,抬脚就走出门去,唤了王当与剩余几个精壮的黄巾贼过来,准备不辞而别。

    “正方。”那文士此时也坐不住了,上前劝道:“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

    “为何要走?”见这文士死到临头,还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青牛角气愤的顿足道:“我若不走,一会就都走不掉了!”

    文士心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但在青牛角面前依然要摆出一副镇静的样子,他牵强的笑道:“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了吧,朝廷未必能查到……”

    他话未说完,脸色刷的就白了。

    “把此处围起来,一个都不准逃了!”

    屋外忽然传来阵阵兵甲摩擦、马蹄踏地的声音,似乎有一支精兵将府邸团团围住。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文士再也保持不了平静的士人风度,惊慌失措的大喊着,他忽然扯住了同样六神无主的尹忠:“是你引来的对不对?你害惨了我啊!”

    青牛角见到瘫软在地的两人,心里没有一丝怜悯之心。他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看了两人一眼,周围护着他的黄巾贼立即会意,纷纷涌上去把尹忠等人像背麻袋似得背在肩上。

    几人像是保护似得将尹忠等人围在当中,几个踏步便飞跃过低矮的墙头,饶是有人肩头背着尹忠,动作也毫不阻滞。

    很快,墙东头便传来阵阵疾呼:“他们在这里!莫要跑了贼人!”

    也不顾墙外阵阵刀兵交击的声音,青牛角顾自走到后门,屏息静听了稍许,嘴角轻蔑的一笑:“果然如此。”

    然后青牛角又走到棚房里,将一头壮硕的青牛牵到后门,正对着门口,这是他行走河北、关中的坐骑,如今不得不舍弃他了。

    青牛角无不怜惜的摸了摸牛耳,又将手凑到牛鼻子下。那牛不知吸了口手心里的什么东西,本来温驯的青牛陡然发起怒来。只见那青牛拱起腰背,低头往后门一冲,径直撞开了大门,在人群里四处顶撞。

    埋伏在门外的数名缇骑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被这疯牛撞飞,鲜血与脏腑飞溅在空中,又落回地上。

    青牛角在东墙吸引了大部分敌人精力,又在后门引发混乱,这才悠悠然从西墙翻了出去。西墙正对着的巷弄里安静一片,青牛角挥洒衣袖,翔行舒步,翩翩然如谪世仙人,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了。

    “尔来尚可,孰来杀我?”

第八十八章丨先事虑事

    “备豫不虞,古之善教也。求而无之,实难,过求何害?”【左传文公六年】

    宣平里的这场伏击,最终以尹忠二人被捕,青牛角只身逃脱告终。

    说实在话,得到这个结果皇帝是不满意的,他没想到出动这么多人力,费了这么多心思,竟然还是没能克竟全功。

    当日负责围攻府邸的正是旅贲令张辽的兄长张泛,由于张辽的关系,皇帝特意让张泛担任执金吾缇骑,还将这个几乎唾手可得的大功交给他去办。

    可张泛没能对得起皇帝的栽培,初出茅庐的第一阵就被青牛角摆弄了一道,这让他在皇帝心中的能力大打折扣。

    果然名将不是遗传的,做弟弟的是良将,做兄长的可未必。

    皇帝正在发着感慨的时候,廷尉的审讯也有了结果。

    原来在尹忠背后出谋划策的人是朝中的一个博士,他有个后世人耳熟能详的名字,叫李儒。

    博士是学官,而不是后世的学位,自汉以来,但凡精通《易》、《书》、《孝经》、《论语》中的某一学问者,在通过考核后皆可拜为博士。

    职责主要是掌管图书,通古今,以备顾问,有参政议政的权力,秩六百石,为太常属官,员额多至十人,只是如今朝廷几经波折,剩下的博士只有六七个。

    李儒就是其中的一个。

    听到这个在后世三国迷心中无人不知的名字,皇帝深深吐了口气,心中暗道:“怎么会把你给忘了!”

    李儒,字文优,左冯翊阳人,少习经学,经故阳令曹全举荐成为博士。董卓进京后,李儒曲意逢迎,很快就讨到董卓的欢喜,在初平元年,李儒身为弘农王郎中令,受董卓的指派亲手毒死了弘农王,也就是少帝刘辨。

    在皇帝原本的认知当中,李儒是《三国演义》里不输贾诩的毒士,阴险狡诈、作恶多端。自穿越过后,皇帝的思路仍有一部分局限于小说剧情,还以为他在董卓死后就跟着死了,是以不曾顾及到他;而王允则忙于巩固权势,更无暇顾及这样的一个小人物。

    多方忽视,再加上李儒刻意低调隐忍,居然让他苟到了现在,依然还在勾结胡轸等人兴风作浪。

    听了法衍的描述,这个李儒不过是董卓的一个枪手、董卓党羽中的一个边缘人物而已,论及历史地位,也就比杀死曹髦的司马昭帐下督成济兄弟要高一些,根本就没有小说中所说的那样厉害。

    李儒功利心极重,见董卓得势,他便立马前去攀附,甚至不惜以亲手毒弑少帝为投名状。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弑杀少帝成了他仕途上最大的污点,要不是董卓保住了他、让他继续得以做博士,李儒早就死于士族臣子的攻讦之下了。

    士为知己者死,在李儒看来,董卓如此信他任他,不遗余力的庇护他。自己就应该为董卓尽上最大的一份心力,所以哪怕董卓死了,他也要找到机会联络胡轸等旧部,图谋复仇。

    只可惜李儒智疏才浅,没有演义里那么大的能耐,只能像个跳梁小丑一般惹人发笑,然后落得身陷囹圄的下场。

    皇帝心里讥讽,这李儒对董卓倒是如演义中的那样忠心耿耿,可他又怎么会想到,若是他在董卓眼中真那么重要,董卓也就不会让他去做弑杀少帝这么脏的活计。

    说白了,李儒在董卓眼里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让他继续留任博士,应该是随手施为、随后就忘。

    到这里事情的脉络无疑很清晰了,胡轸为了扰乱朝廷视线,好方便与李勾结造反,特意指使博士李儒与郎中尹忠联系黄巾贼寇青牛角等人,准备在长安闹出动静。

    没想到尹忠偶然得知皇帝微服出巡的消息,李儒临机决断后立即将计划改成了刺驾,他明知皇帝身边护卫重重,不是青牛角那几个蟊贼就能刺伤的,所以便有恃无恐,只想借此闹出大动静来。

    “这伙人胆大包天,罪不容恕,暂且先押入狱中,等朝廷解决叛军之后,再一并处置了。”

    听了皇帝的吩咐,法衍心里明白,至少是在朝廷那些三心二意、以及私通叛军的董卓余党跳出来后,才能对李儒等人进行处决。

    待法衍奉命离去后,皇帝正独自思忖着,只听门外头有中黄门细声细气的禀告:“太尉、司徒求见。”

    穆顺奉命出去将二人迎了进,大热的天,太尉马日居然广袖深衣,神色自若,而司徒赵谦却是满头的虚汗,喘气不已。

    两人年纪相仿,只是赵谦常年任职地方,曾亲自率军攻打汝南、白波等地黄巾,也曾奉董卓之命攻打益州牧刘焉。多年征战早已累垮了赵谦的身子,乃至于年纪大了,旧病缠身,体格没有马日养尊处优的好。

    皇帝打量了两人的神态,命人将赵谦等人扶到席上安坐,又让穆顺奉上冷饮,取来羽扇扇风。

    马日为皇帝的心意所感动,看着皇帝那张稚嫩的脸上表露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稳重,霎时间,他居然觉得本该出现在成人面上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孩童的脸上,显得十分妖异。

    他被这念头吓住了,赶忙定了定神,道:“臣等不负陛下所托,适才已与赵司徒前往蔡邕府上,说明来意,在知道陛下有意让他续编《汉记》后,蔡邕感激不已,说是要上表称谢。”

    皇帝说道:“蔡邕才学出众,又有编撰《汉记》的经历,此时让他续编也无可厚非,只望他谨记‘齐太史之执简,晋董狐之直笔’的典故,议论人物,要不偏不倚,不得因相恶而污蔑、也不得因相善而修饰。”

    马日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提醒,他谨慎的应了下来。

    一旁的赵谦用穆顺递来的缣帛擦了擦汗,缓了口气,开口道:“据军报所述,叛军距长安不过二十里,这几日长安各处城防皆已安排妥当,不知陛下是否另有庙算示下?”

    击败李叛军,是王允冀图绝地反击、凌驾朝堂的最好机遇,只是新丰那一场仗让王允一败涂地、锒铛入狱。

    而对皇帝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机遇?

    如今他面临着跟王允一样的处境,赢了,自然没有话讲,从此君威大盛,皇帝在朝中的权力绝对要远胜于他那便宜老子;若是输了,虽不至于像王允那样彻底终结了政治生命,但以后若是还想有如今这样的权势,怕也很难做到了。

    皇帝缓缓点头,道:“我不通军略,城防一事,我相信司徒与车骑将军的能力。”

    赵谦表示不敢,马日适时插话道:“臣以为,朝廷宜派使者前赴李军中,说清利害、晓以大义。彼等只为复仇、求赦而来,如今王允入狱、赦诏已下,彼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话正好与皇帝早上跟法正等人的企划不谋而合,他面上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道:“非也,太尉曾说彼等只为董卓的死讨个说法,在我看来,这无非是当个幌子。在最初,我还信他们是没接到赦诏、迫不得已才起事。可直到他们轻易获胜,便自以为看透了朝廷虚实,此时心里多半想的怕是真的要把控朝廷、制御天下。”

    见马日无言以对,皇帝又想起了一事,近日朝廷中屡屡有人提出请皇帝诏关东诸侯领兵勤王的建议,他知道有不少人跟关东豪族暗通款曲,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去一一清除掉,此时索性将其定论,免得还有人在这个话题上饶舌:“远水解不了近渴,关东各地牧守皆在千百里之外,要想解决叛军,只能靠我们自己。”

    马日与赵谦对关东豪族没有如王允那般的亲热,而且他们也对外兵入朝抱有顾虑,所以对皇帝谨慎的态度都表示赞成。

    赵谦当初颇受董卓重用,熟知凉州将校各自的品性,此时接话道:“叛军之中心思不齐,既有一心谋逆之徒,便定有侥幸求饶之辈。所谓上兵伐谋,将其分化瓦解,不失为一条好计。是故臣以为太尉的意见颇有可取之处,只是朝廷不能全依赖于此,还需要另做准备。”

    皇帝这时才拊掌赞同:“说得对,敌有十万之众,虽良莠不齐,但好歹也有几万可战之兵。所幸其群龙无首,只因求生而团结一致,如今彼再无性命之虞,正可将其分化拉拢,各个击破。遣派使者自然是要做的,关键在于派谁去,这个人必须既忠于朝廷,有苏武之才,又能让李等人信服。”

    于是商议过后,便以马日的名义让尚书台拟发诏书,不到半天便有数人自荐。

    皇帝亲自从中择选,结果却无一人得到允准,但他们也不是别无所获,皇帝虽然没有任用他们出城为使,但为了嘉奖他们的胆识与操守,特意将他们提拔为光禄大夫或中散大夫,归光禄勋杨彪直接管辖。

    众多人选无论自荐还是他人荐举,一概都不符皇帝心意。思来想去,马日觉得除了蔡邕,便再无第二人想了,再加上他也有意提携蔡邕重返朝堂,此时将其举荐出来,正中皇帝下怀。

    “好,我素知蔡邕忠义有才干,此次出使,他是最好人选。他若是愿意为朝廷效命,尚书台可即刻下诏拜为兰台令史。”蔡邕对汉室的忠诚,皇帝是毫不怀疑的,而且蔡邕在凉州将校中确实很孚人望,让蔡邕出使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只要蔡邕能说服李、郭汜等众将弃军入城,便是大功一件。”

    君臣诏对,一言一句无不得仔细推敲,听到皇帝只说弃军入城,而不是率军归降。马日眉眼一突,似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没有做声,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八十九章丨登城临战

    “苟能知利害之本,谋以御敌,虽有百万之众,可不劳而克矣。”【虎钤经先谋第十五】

    李、郭汜等叛军终于还是到了,按皇帝的话说,使者还是要派,只是无论如何都得先打一仗再说,不然一开始就遣派使者,会显得朝廷心虚。

    赵谦、马日对此皆以为然、并无异议,同时他们也都认为,吕布之败,败于胡轸、杨定临阵变节,若是拼死交战,朝廷未必会输的那么惨。

    当日下午,叛军抵达长安城下,李有意示威,特让精锐的士卒排在前面,将孱弱的民夫藏在后面,造成一副十万精兵的假象。

    这瞒得过皇帝派来查探军情的外行人谒者仆射杨众,却瞒不过老于行伍的车骑将军皇甫嵩。看着底下旌旗招展,步骑陈列,皇甫嵩笑道:“彼无谋之辈,不足为虑!

    “这是如何一说?”杨众茫然道:“还请车骑将军示下,我好回宫禀告陛下。”

    皇甫嵩不敢拿大,如实说道:“仆射莫被这些小儿辈蒙骗了,董卓手下亲信部曲不过三万,其中大多是朝廷兵马,其余的都是并凉匈奴屠各、湟中义从。眼下这十万大军,看上去气势很足,气势不过是强征民夫拼凑出来的。”

    杨众放眼望去,看见敌阵两旁游骑策应、衣着打扮和武器制式截然不同的异族军队,而在更后面则是手无寸铁的民夫青壮。

    他点了点头,道:“我记得当年大将军何进被宦官杀于省中,其手下部将吴匡由于素来与车骑将军何苗不合,于是率大将军手下兵马攻打、并斩杀何苗,以至于雒阳城中大将军手下部曲无人统御,最后都归附了董卓手下。想必眼前这些人里,有许多都是当年的雒阳禁军。”

    “是啊,孝灵皇帝组建的西苑军、还有原来的北军、羽林、虎贲、以及大将军何进、骠骑将军董重、车骑将军何苗、执金吾丁原手下兵马一共四五万人,皆因董卓假借诏命收入麾下。其顺者编散充入部曲,其不顺者则裁撤逐出军旅。”皇甫嵩叹道:“说到底,这场仗不过是当年的雒阳禁军与如今的长安禁军之间的战争。”

    “诶……”杨众心情抑郁,无话可说,在了解完城防已经敌军情况后,他立即赶赴宫中向皇帝复命。

    皇帝在听了杨众的汇报后,并没有如他那样心情低落,但感慨还是有的,底层禁军出于对皇帝、对朝廷的服从,以至于不分好恶,唯诏命是从,将守法则守法,将暴虐则暴虐。

    其实说到底,这并不是士兵的问题、也不是掌兵将领的问题、而是制度与思想的问题。只要有个严谨合理的领兵调兵制度,在士兵中树立家国与忠君的思想,哪怕再遇上一个暴虐的长官,他们也会知道对错,至少不会盲从。

    现在说这个还太远,军队建设的问题皇帝打算在此之后慢慢调整修订,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城外的叛军。

    别看眼下十万叛军声势浩大,其实为首作乱的也就李他们几个,底层的士兵只要朝廷给条活路,又有几个敢造反?

    就皇帝现在所知道的情形,这十万人里有大部分都是当年守护雒阳、忠于朝廷的禁军。只要控制住了叛乱的将领,斩断将领与士兵的联系,昔日的雒阳禁军自然会重新跟着朝廷的诏旨走,就像当年董卓侵吞禁军的路数一样。

    要知道此时的汉室朝廷还没有经过历史上兴平年间颠沛流离、威严扫地的光景,也没有建安年间任人摆布、束之高阁的境况。

    汉室数百年的权威仍在,百姓依然对刘氏数十代天子不断有意塑造、强化的人间神格心存敬畏。

    此时还没有‘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的口号,若是唐末武夫当道的时代,王允在诛杀董卓后哪里来的底气敢对手握兵权的李颐气指使?李等人一开始又哪里会如丧家之犬般惶惶不知终日,向朝廷摇尾乞怜、恳求赦免?

    想到这里,皇帝的底气更足了,自己与马日等人制定的请君入瓮、诛杀首恶的计划成功的胜算也愈加大了几分。

    只是这计划能否顺利实行,还得先看这开头一仗打得怎么样。打赢了,能挫败叛军锐气,在之后蔡邕的出城谈判中朝廷就将更有底气的开条件。打输了,或是没占到便宜,那么皇帝所绸缪的一切就将再次充满不确定的因素。

    战鼓擂动,旌旗飘摇。

    车骑将军皇甫嵩亲自登上城头,督军与叛贼奋战。北军五营旬月的操训此时终于显现出成效,射声校尉沮与步兵校尉魏桀配合无间,防守长安城东北战事最为激烈的宣平门,几次打退敌军攻势。

    而长水校尉张猛、屯骑校尉姜宣、以及羽林中郎将徐荣、羽林监盖顺共率具装骑兵数千,策马出城,在叛军中酣战厮杀。

    其中长水校尉张猛表现得最是勇武,他自持甲坚马快,率部冲入叛军中乱砍,一连砍倒了十余个人,身上到处流淌着鲜血,叛军士兵慑服,纷纷不敢靠近。

    只是叛军后续支援越来越多,出城的突骑逐渐抵挡不住,于是聚兵一处,开始往叛军西部薄弱地带杀了出去,李未有料到如此,来不及阻截,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往长安城南的西安门撤去。

    大队骑兵在驻守西安门的护羌校尉杨儒、卫士令高顺等人的接应下顺利入城,皇帝在未央宫北宫门的宫城楼上特意让太官令孙笃等人发放饭食慰劳他们。

    旅贲令张辽看得眼热,主动请令要出城一战。皇帝见士气可用,当即允准,命张辽带所部登城,助皇甫嵩协防长安,见机行事。

    李等将虽聚拢十万大军,但各自为战,没有一个高效统一的指挥中枢,十成的力气只发挥了两三成不到。反观长安城头将士用命,上下一心,士气高涨,屡屡打退进攻,局势愈发对城下叛军不利。

第九十章丨军心鼓动

    “天子者位至尊,无敌於天下。”【荀子正论】

    己方攻城之师,又人多势众,这种情况下城内守将都敢派出骑兵主动出击,而且还几次得手,这让李大为光火。

    很快,在皇甫嵩再度派出骑兵突击阵营、打击敌方士气、以缓解城上压力的时候,李受到教训,立即派出手下最精锐的羌胡义从前去拦截,张猛未料到敌军反应会如此之快,猝不及防之下被陷入重围。

    北军三营骑兵多出自三河六郡善于骑射的良家子弟或是从亲善朝廷的羌胡部落里应募而来的胡骑,只要稍加训练,协调阵型便可成军,这也是皇甫嵩会放心将其几次派出城执行冲锋任务的原因。

    如今见三营骑士被围,皇甫嵩不愿承担张猛全军覆没的后果,当机立断,派出经验丰富的羽林中郎将徐荣领羽林骑前去解围,在城头的旅贲令张辽见机请缨,皇甫嵩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徐荣与张辽带着三千骑兵自宣平门冲出,李围点打援,立即派胡轸迎敌,双方在城下迎面交锋。

    只见张辽一马当先,手持长槊策马与敌军对冲,胡轸手下士兵一旦靠近,他就借着战马的冲力,用长槊猛地将对方扫落下马。徐荣老成,并不舍身在前,反而从容的带领手下左右突击,如此往来十来个回合,胡轸手下折损严重,不愿再战,引兵往一旁退去。

    就在这时,只听城头一阵冲天的欢呼,数万人齐声高喊‘万岁’!

    李惊骇万分的看着城头布置鲜明的帝王依仗,以及那杆汉字大纛下,犹如群星拱月般站立的年轻人。

    皇帝亲自驾临城头观战,瞬间把军队士气提升到了一个巅峰,城头上万余守军齐声喝道:“皇帝在此,何人敢迫近至尊!”

    看见皇帝不着片甲的站在城楼上,叛军登时停滞不前,他们虽然是被将领蛊惑,为了求生而造反,但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皇帝。

    在场众人都开始犹豫不敢上前,甚至有些原本出身雒阳禁军的士兵都不由自主的放下了举起的刀剑,松掉了拉满的弓弦。

    城下的叛军连同李等将领在内都沉浸在震惊之中,无暇应对,攻城的一方一时没有动作,守城的一方也在皇帝的严令下更是不敢趁机反击。

    唯有在城下身陷重围的张猛等人,趁着众人发楞的功夫,奋起一击,带着骑兵冲出了包围,与徐荣汇合。

    李眉头一皱,回过神来,正欲叫醒众人前去追击,这时贾诩凑上前来,在他耳边说道:“至尊在上,不可再动刀兵。如今军心浮动,实不宜继续进击,不如暂且收兵,免得再出变故。”

    这里的变故是在担心自己手下那些原雒阳禁军士兵会在皇帝与城头故将的感召下反戈一击,临阵变节的事李已经在胡轸等人身上经过一次,李自然明白其会带来怎样颠覆性的结果。

    经贾诩这么一提醒,李连忙派人收兵回营,再做打算。

    皇帝手扶城墙,在城上俯身看见李等人连声呼喝退兵,略有些遗憾,原本他还打算命全军喊劝叛军、尤其是叛军中占多数的原雒阳禁军们弃暗投明。

    见李等将校约束部曲,散而不乱的退回后,皇帝便知道自己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不过他还是有所收获,因为他此次登上城头,虽说有些冒险,但还是通过此举探明了叛军内部其实还是有大多数士兵在心里是对皇帝抱有敬畏的。

    只要对朝廷、对皇帝尚心存敬畏,那么皇帝派人翦除李等叛军中的死硬分子所遭遇的士兵反抗就会微乎其微。

    皇帝心情愉悦,看到徐荣等人登上城头,便把他们叫了过来。看着在阵中进退有度、沉稳从容的徐荣;当敌制决、靡有遗失的张辽;以及冲杀数次、仍精神抖擞的张猛,皇帝一一将他们扶起,拍着他们的肩膀,道:“有将如此,天下何愁不平!”

    李等人从皇帝登城临战的事件中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在离长安数里远的地方扎下营寨,不敢靠近。

    这举动在皇帝与马日、皇甫嵩等人眼中,无疑是内心怯弱的表现,兵无战意、将无战心,所谓十万之师,不过圈里羊羔罢了。李召集郭汜、樊稠、张济等众人来帐中讨论今日战事,众将都说各自手下士兵被皇帝唬住,明日出阵恐怕会很成问题。

    毕竟在这个时代,寻常士兵,哪里有胆子会像梁冀、董卓一样敢于弑君?

    “我从军数年,从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李拍案道:“明日我等不如分兵,四面围攻,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同时出现在四面墙上!等到咱们打下了长安,将皇帝送回宫中,届时看谁还会扰乱军心?”

    众人一听是个好办法,纷纷表示同意。

    只是贾诩仍对今天的事心存疑惑:“陛下不过总角稚子,何来胆量敢亲上城头?今日之事,或许另有隐情。”

    “哼。”李不屑的说道:“定然是那王允惧我军势大,故而将皇帝逼上城头,想以此吓退我等。如此行径,实在是奸臣所为,我等明日定要晓谕全军,让将士奋发登城,务必诛杀奸臣,救陛下于险地。”

    李狡猾的将皇帝主动登城说成是受王允这样的奸贼所迫,自己登城作战成为了正义之举,这个说辞无疑能迷惑所有内心动摇的士兵,明日若是皇帝再次登城,恐怕就不会取得像今日这样的效果了。

    见众人摩拳擦掌,无不赞同李给出的理由。贾诩微微一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发慌,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让他特别不踏实。他仔细回想起今日看到的那一幕,年轻的皇帝坚定的站在城楼上,并无一丝被胁迫的模样。

    如果真的是王允逼皇帝登城,那么,王允当时在哪里呢?

    想到了这里,贾诩悚然一惊,他发觉自己少算了一种可能性,那是一件极不可能又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李帐下军吏宋果前来禀告:“长安城里出来一队人马,说是朝廷派来的使节,扬言要见诸位将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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