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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章 以度取之

    “师徒已列,戎马交驰,强弩才临,短兵又接。”【将苑后应】

    尚弘个子不高,但粗壮黝黑的胳膊却极为有力,只见他很快沉住了气,两手用力,将那沉重的辕门慢慢的推开。

    皇帝正在他跟前,看到这里,不由得暗暗叫好,他想,如此沉重的辕门,凭一个人要将其推开得有多大的膂力?而再看尚弘身上的衣甲,不像是身负重甲的中垒营兵,竟然是一般辅兵的穿着。

    ‘这样的人物,留在辅兵营做后备倒是委屈了。’皇帝正暗自想着,营中的一干大小将校便成群结队的走上来相迎了。

    “卫将军臣斌,叩见君上。”

    “北军中候、中垒校尉臣顺,叩见陛下!”

    王斌、高顺等人本来在营中相商事务,没曾想皇帝突然驾到,一众人等大惊失色的同时,接连跑出营帐。在及时喝止了部下之后,再声势整齐的向乘马而立的天子伏身行礼。

    “都起来吧。”皇帝看着甲胄在身,却仍恪守礼节拜服在地的王斌、高顺等人,心里着实满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假意道:“在军中一应从简,行军礼即可,不必搞这些繁文缛节。当初我带尔等亲征河东,不也是如此么?尔等却是忘了。”

    “臣等不敢。”王斌是率先拜服的,有他领头,其余人才不敢站着行礼,有样学样的跪下。这次演习虽然由北军自行组织,皇帝不参与,却有王斌亲自坐镇监督。皇帝要来是王斌预先知道却刻意隐瞒的事情,他体悟皇帝的心思,拱手说道:“礼不可废,此处既非战时战地,毋须减省常礼。君上御驾亲临,臣等不敢拿大,唯执礼甚恭,乃能报臣等事君之诚。”

    高顺板着脸,在王斌身边也是如此应和着,他性情刻板但不死板,基本的变通和道理还是明白的。

    皇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在王斌的带引下,一众人等浩浩荡荡的往营中走去。

    所过之处,军中尽是一片嘹亮的‘万岁’山呼,原来是留守此处的中垒营与部分辅兵营将士得知皇帝亲临,皆自发的在路旁行礼唱赞。

    尚弘听着‘万岁’声连绵不绝、此起彼伏,那气质不俗的少年天子在众将的簇拥下缓缓离去,心里的激动之情久久未能平息。他想起刚才自己将皇帝拦在门外,甚至还朝着皇帝投掷兵器、大声呼喝,这种种举动顿时让尚弘毛骨悚然,深觉自己做了件天大的错事!

    尤其是皇帝还看了自己几眼,要是皇帝知道自己曾有在河东当叛军的前科,自己可怎么办?自己好不容易才摆脱朝不保夕的日子,在北军得到一份体面的职事,甚至还能常去‘夜校’读书!这是他前半生想都不敢想的事,以后更是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建功立业,可现在全完了!

    “尚弘!”

    尚弘正在冷汗涟涟的胡思乱想着,冷不防被一个辅兵拍了下肩膀,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啊?什么!”

    “你还愣着,军司马叫你呢!”

    他抬眼看去,顶头上司、军司马吴子兰正在不远处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尚弘心里一怵,慢慢将步子挪了过去:“吴司马。”

    “你好大的胆量啊。”吴子兰冷冷一笑,目光带着寒意的打量着对方:“知道是什么人就敢投枪?这要是失了准头、或惊了驾……看你会怎么死!”

    尚弘被吓了一跳,连忙告罪道:“司马饶命!小的什么也不知道,若早知那是天子,小的如何也不敢冒犯啊……”

    “哼。”吴子兰冷哼了一声,冷硬的脸色稍稍变得和缓了起来。尚弘此人身子强健、作战经验丰富,是个当兵的好料子,他能从一众辅兵之中脱颖而出,在吴子兰看来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吴子兰从未想过会是以这种形式脱离辅兵,他心里存了一丝嫉恨、又想着要如何敲打、维系他,好使他不忘了与自己统属一场的交情:“算你运气好,天子不曾降罪与你,反倒是觉得你还不错,要给你一个机会……”

    “什、什么机会?”尚弘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他由惧转喜,忍不住催问道。

    “一会你去领副中垒营的重甲,背上弩矢及三日之粮,提戈佩剑,两刻钟之内,绕大营跑十圈。”吴子兰眼珠一转,看了尚弘一下,吩咐道:“十圈之后若是还能站着不倒,没有超时,我就可以让你调入中垒营。”

    这是中垒校尉高顺改进魏武卒的选拔方式、推行至中垒营的训练方法,其难度之大、程度之残酷,就连同属北军的步兵、长水等营兵都望而生俱,而尚弘却喜不自胜。听对方这话,他误以为这是吴子兰给自己争取的机会,当下几番道谢,然后兴冲冲的跑去穿甲佩剑,打算疾跑了。

    吴子兰则是轻笑了一声,看着尚弘兴高采烈的样子,眼前不知想起了怎样的心事。

    营帐之中,皇帝一进来便见到帐中间摆放着的一台小型沙盘,沙盘上山水相间,散乱插着几支小旗,赫然是鸣犊原的地形沙盘。

    “不错,考工监越做越精细了。”皇帝走近前去,俯身打量着说道:“眼下形势如何?”

    “赵、严两位校尉已率步兵、射声营屯驻鸣犊泉附近,长水营与屯骑营行踪不定,不过彼等每移动一处,都要派斥候通报。故而此时,长水校尉庞德现在河谷处准备伏击辎重。”高顺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隔着王斌与荀攸,伸手在沙盘上指点着方位。

    “辎重是你派去的?”皇帝问道。

    “唯,由辅兵营的吴校尉领兵。”高顺一五一十的介绍道:“依照陛下钦定的演习方略,在演习中,中垒营要居中调配,随时安排各种情况,好让诸校学会应对。这期间,会有专人派驻双方军中,监视情况,末将据此评判,分出优劣等第。”

    荀攸的眼神从一支支‘赵’字、‘严’字、‘姜’字小旗上掠过,忽然问道:“不知此刻是谁占上风?”

    “此次所定的战略,是假定屯骑、长水二骑在鸣犊原突击步兵、射声两军,但在早些时候,射声校尉严颜便抢先率随行辅兵筑起营寨。庞德等人失却先机,只好蛰伏,另寻时机。”高顺平静的叙述着战况:“如今赵云等兵乏粮,若是庞德能截获‘粮草’,便可扭转局势,若是不能,接下来可就难了。”

    皇帝认真审视了一番沙盘上的战局,忽然笑着看向身周几人,笑说道:“中规中矩,未免流于形式。荀君、孝直、公瑾,你们来给庞校尉出个主意吧?”

第四百零一章 部伍严整

    “与诸将相逢,引车避之,士卒不得争功,进止皆有旗帜,号为严整。。”【后汉纪光武帝纪六】

    水鸟在高空盘旋久久不落,池沼上泛起阵阵觳纹,苍黄衰草随风伏低,露出低头吃草的骏马、半蹲在地的士兵。

    眼见对手越走越近,庞德兴奋的一跃而起,动作流利的翻身上马,起身后的长水骑士也紧跟着骑上马背、露出身形。庞德不等下面运送辎重的辅兵如何惊慌,将手中马鞭高高扬起,大吼道:“冲!”

    坡下约有千余辅兵,由辅兵校尉吴匡亲自率领,作为押运‘粮草’的主将。

    在遇见埋伏时,吴匡先是慌张了一阵,旋即又很快冷静下来。他是入伍多年的老将,虽然早年战绩平平,但这些年在跟随南北军联合演练、与诸多良将相伴,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进步了不少。

    只见吴匡把手一招,命麾下部众集结在身周,将辎重车首尾相连、结成车墙,试图阻拦来势汹汹的长水营骑。

    当然这不是一场真的战事,庞德也不会真的让手下人去冲撞车墙、拼死交战。他们紧紧包围住这一干辅兵,尽情的弯弓搭箭,将那些软木杆制作而成、没有箭簇,只有一个小布包的羽箭飞射出去。

    布包的箭头里是捆缚的大团棉花,棉花团沾着红色粉末,只要一受到撞击,红色的粉末就会从布包中抖落出来,散在人的身上。不只是箭矢,双方手中拿着的长枪、刀剑,也一并去掉枪头改为布包、刀剑改成了包着布包的木棍。敌我‘厮杀’时也极有分寸,默契的只往对方的躯干攻击,从而避开了眼鼻、头部这些脆弱的部位。

    只要被这布包裹着的箭矢或武器击中,无论是防守的辅兵还是进攻的骑兵,一概都自觉的停留下来,往旁边无人处退去。而其他没有被布包打中的人,则对这些熟视无睹,仿佛是这些人已经死了一样。

    这种点到即止的默契以及对规则的严格遵守,并不是一开始施行就有了的,在刚开始的时候双方都在‘耍赖’,经常出现浑身是红粉的‘死人’还在与对方搏击、有的入戏太深,不管不顾的用尽全力往对方身上招呼。皇帝几番严令,又让北军中候高顺、羽林中郎将张猛、虎贲中郎将沮隽屡屡整顿操练、逐渐摸索,让南北军将士一路摸爬滚打,真正将演习规矩视为军纪。

    于是才有了现在令行禁止,熟练参与进行各类演习的南北军。但这也仅仅局限于南北军,只有名将云集、精锐如雨的南北军才有如此高的作战素质。他不是单靠几个良将、日以继夜的训练就能练成的,而是要有足够的‘夜校’人员不懈的扫盲,充足的肉食与粮食供应,由皇帝利用超越时代的眼光与久经沙场的老将皇甫嵩一同研制出来的制度,这才有了今日不可复制的南北军。

    北军的辅兵营虽然也不乏精锐,但到底是比不了长水营这类真正的‘六校’,很快,身上沾染红色粉末的辅兵越来越多,防线不断缩小,吴匡也逐渐招架不住。他忽然从辎重车中抽出一杆旗帜,用力摇了摇,三尺长的旗面像是飘带,上面绘着一只虎躯猊首的长尾猛兽。

    这只猛兽在空中飘动了几圈,热闹的战场便突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训练有素、熟知各类旗号、规矩的双方默契的停战,庞德拍马上前,拧着眉头。

    “庞校尉!”停手之后,吴匡身边一员穿着白衣白甲、手无寸铁的士卒向庞德遥遥拱手,行礼之后方才大步走了过来,自我介绍道:“在下是辅兵营演习监兵、殿前羽林郎张横,奉卫将军之命观战至此,有一事相告。”

    庞德认出了对方的装束,演习监兵是在演习时由殿前羽林郎或虎贲郎充任的职务,跟随在各营主将身边,近距离观察主将的一举一动,行动决策又无错漏,并在心中评出优劣,事后如实上报。虽不参与战事,但在演习过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力量,有时甚至还会转达演习中军的任务与军令。

    “是王公与高中候有令要颁?”庞德问道,这倒不甚为奇,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为了更好的模拟战场,作为演习的排练主帅时常会下达各种新的军令。

    张横点了点头,脸色平静的说道:“卫将军有令,此次遣派‘援兵’途径,若庞校尉果然伏击,并胜算在手,辅兵便可择机而降。”

    “择机而降?”庞德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道:“要我说降辅兵营?那我岂不可以借此诈开赵云、严颜的大营?”

    “校尉既已先行明悟,在下也就无复多言了。”张横低头答道。

    庞德哈哈一笑,转而抬眼看向眼前那名四五十余岁的武将,说道:“吴校尉!我素日敬尔不凡,辅兵营向来忝居骥尾、与人谋事,可有一朝雄飞之心?若是有,还请归降,为我诈开步兵、射声大营,战后当表你为首功!”

    吴匡自入北军以来便沉寂至今,当年以典农校尉的身份在弘农出色的平叛仿佛是他平生最后一抹光彩,这一抹光彩随之不久便因为在皇帝面前应对失体而迅速黯淡,哪怕是自家儿子、侄子在益州接连立功,也未能改变一二。这十数次演习,他与辅兵营都是陪衬,如今庞德主动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他又怎么会轻易错过?

    当下吴匡便带着幸存的三四百辅兵,与庞德合计妥当,运送着粮车走在前面,试图以‘援军’的身份诈开赵云、严颜两人驻守的大营。只要这大营洞开,庞德便策轻骑驱入,象征性的射几次没箭头的布包箭,各方的演习监兵就会当场判出胜负。

    临时加派可以投降使诈的条件,自然是远在中垒营的荀攸的手笔,只是他尚未通过张横之口明确说出来,便被庞德举一反三,主动知悉,这倒是意外之喜。而在皇帝的有意安排下,法正、周瑜二人则开始站在赵云那一边,远远地为彼等遥控指挥、出谋划策。

    吴匡‘降’了不久,远在十数里开外的赵云与严颜,也开始不甘于坚守营垒,而是有了别的动作。

第四百零二章 后悔无及

    “既成谋矣,何及其未作也,先诸?”【左传哀公六年】

    在另一边,留下来监视步兵大营动静的是长水校尉庞德的搭档、屯骑校尉姜宣,姜宣麾下骑兵皆身着重甲,来回奔驰不便,不如轻快的长水骑适合设伏。于是姜宣便主动担下了监视的任务,他是天水姜氏出身,见证过董卓之乱,最后在皇帝与王允相争时敏锐的投向了皇帝,历经波折才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如今姜氏除了他以外,尚有族侄姜叙为殿前羽林郎、姜为汉阳郡吏,这些都是姜氏年轻一辈的翘楚,以后能走多远,多半也要靠姜宣能为他们打拼多大的功业。振兴家族的重担沉甸甸的压在姜宣的肩头,他不是个善于变通的人,甚至有些不善交际,在军中人缘一般,就连皇帝都对他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随着往昔同僚张辽、徐晃、沮隽等人一个个接连提拔,自己仍守在北军,姜宣心里难免有些急切。这次演习多少要有些成绩,不然,可就连赵云这样的后进小伙都比下去了!

    “刚才风中似乎有异动。”姜宣竖起耳朵,在下风处凝神辨识着:“遣斥候前去探看,赵子龙可不是个安分的人!”

    此时距庞德离去已有一个多时辰的光景,就在姜宣略有着急的等待战局的时候,斥候还没及时回来,他便听见赵云、严颜的营寨方向突然声势大作。

    “他们突围?真是好胆!”姜宣闻说后,立即转惊为喜,赵云与严颜将营寨建得关防严密、水泄不通,想要打下来非得付出巨大的损伤不可这也是姜宣与庞德所不愿承受的。

    而赵云等人此刻偏偏舍本逐末,跑出了营寨,他们想去哪儿?以为跑到一旁的山坡上,就比待在平地的营寨中要好、自己的骑兵就不方便上前追击了么?还是发现了庞德会去伏击援军,特意赶去支援?

    无论是哪一种,在姜宣看来,都是昏招。

    “都给我上马,将他们拦在山下!”说着,姜宣便在人的帮助下着重甲上马,屯骑营不比长水、越骑,在进攻之前需要一长段的距离助跑才能提速,等他由极缓变作极快的时候,屯骑就犹如奔驰的钢铁巨兽,撞碎一切阻碍!这也是姜宣为何没有将驻地选在最接近赵云营寨的地方,而是间隔了一段距离的缘故。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致使屯骑营反应不及,才冲至营寨,便看见赵云等人带着步兵营跑上了半山坡。

    “嗨!”姜宣愤愤的扬了扬鞭,驱使着从骑放缓马步,他望着山林间逃走的身影,自言自语的说道:“到底是迟了一步!”

    “将军,彼等坚守此处,粮草不足,贸然遁逃,会不会是有诈?”一旁有个军司马看了看空荡荡的营寨,小声进言道。

    “莫非是要诱我追击上山?”姜宣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好笑,立即抛弃了这个可笑的念头。可赵云弃营而走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那军司马此时又说道:“将军何必多想?步兵、射声二营粮草不足,又是步卒,即便前去驰援,也未必是长水营的对手。只要我等占据营寨,再派人马前去支持,步兵营和射声营往前打不过长水、往后又无路可回,岂有不败之理?”

    “嗯。”姜宣重重的点了下头,捋须道:“且不论如何,先进占大营,断敌退路再说!”

    刚想好了主意,姜宣忽又谨慎起来,只遣那名积极进言的军司马单独率两百余骑进驻大营,若是安静无事,再领大部进驻。

    那军司马领受军令,当即吆喝一队重骑随其入营。这座营寨虽然是为演习而建,但应有的鹿角、栅栏、箭楼尽有陈设。这本是个坚固的营盘,曾让庞德、姜宣等人不敢轻易进攻,如今里面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瞧不见,只有那营帐的帷幕被微风若有若无的吹动一角,露出阴暗的角落。

    “应是无……”军司马回头刚想说什么,只听一声弦响,一支冷箭突然从角落里飞射而出,直中军司马的喉头。他全身都被铁甲保护的严严实实,柔软的喉部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兜鍪下的铁片轻而易举的挡下了暗箭,但那强劲的冲击力还是让军司马猛然一噎,差点喘不过气来。

    红色的粉末在喉部散开,军司马却没有下场的自觉,像是防护严实的屯骑营,判定‘阵亡’的标准与他人不同,他们的‘阵亡’主要条件之一是‘倒下’。

    “有埋伏!”回过神来的屯骑大声喊道,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营寨中从各个角落里冒出了人来,他们持着弓弩,或是半蹲在角落、或是躺在辎重车的草堆上、或是藏在高高的箭楼里,他们不断的向场中的屯骑射击着箭矢,又有数百名辅兵从营帐中跑了出来,手中拿着木棍、绳索等物,三五成伍,将不少身着重甲的屯骑从马背上拉下来。

    在辕门外的姜宣瞅见这个动静,心知不妙,但此刻他们又提不了速、原本最大的优势变成了劣势。他心中焦急万分,尤其是看到一个肩宽体壮的中年汉子在箭楼上一边畅快的哈哈大笑、一边遥射弓箭,不由大呼出声:“严颜!”

    “如何?”严颜一时收了弓,回头对着姜宣回道:“你眼里就盯着赵子龙,全然忘了还有我射声营严颜了吧!”

    严颜因为参与收复益州有功,皇帝特意从益州行伍调上来的射声校尉,与护送刘焉一路入关中、担任皇帝亲随羽林郎、跟前任步兵校尉徐晃参与大小数战而提拔上来的赵云相比,在蜀中本来就默默无名的严颜就更加让人忍不住忽视了。但皇帝选将用将自然有独到的眼光,如今严颜就正意气风发的站在箭楼之上,居高临下的从容指挥着营中三千余射声士,很快便消灭了先入营的百来名屯骑,更有整顿出营的趋势。

    “全军下马!”既然重骑失去了速度的优势,姜宣当机立断,索性让重骑变重兵,兴许还能挣出生机。

第四百零三章 风势不利

    “衡短论长,岑楼寸木且有不敌之势也,岂不诬哉?”【文史通义申郑】

    姜宣才将军令传下去,右侧山坡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遥遥看去,原来是步兵校尉赵云去而复返,带着步履轻盈的大部步兵气势不凡的杀了回来。

    这一旁的严颜也不甘落后,在解决点先入大营的屯骑之后,他便带着射声士与辅兵整齐的冲杀过来,似欲与赵云两厢配合,夹击姜宣所部。屯骑营的优势就在于无坚不摧的重甲骑兵与超高速度所带来的的冲击力量,如今距离太近、全军又下马迎战,战力在无形之中打了好几个折扣,很快便被对方层层包围了起来。

    此时退不可退,战不便战,姜宣心中痛苦、悔恨万分,但他也是个坚忍不拔之辈,骨子里的那股倔强支撑着他坚守到最后一刻。

    等到庞德率长水骑与辅兵赶至时,先行一步赶来担任诈降使命的校尉吴匡第一眼便瞧见了高挂在大纛之下的一只专属校尉配置的兜鍪。

    “这……”吴匡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代表‘首级’的兜鍪,话还没说完,头又忍不住朝后头看过去,那处山口还藏着庞德的长水营。由于特意遮蔽行踪,庞德未必能注意到这里的异常,不过当他没有得到姜宣的接应时,想必也能发现端倪:“这是谁的兜鍪?”

    看营中高高扬起的步兵、射声营的旗帜,吴匡突然有了一个十足诡异的想法。

    “屯骑校尉不是在大营的另一头么?”身旁一人皱着眉想了想,非常牵强的解释道:“或许这兜鍪是步兵、射声自己的。”

    “若是姜宣仍在,那赵子龙挂自己的兜鍪上去,何足以有威慑之效?”吴匡不信,心里反而越发不安了,他开始考虑在这种情况下,这一趟听从庞德的安排是否明智。可他又实在摸不清楚赵云的意向,在不知道屯骑下落的时候,吴匡顿时陷入了犹疑两难的局面。

    “是援军么?”不等吴匡思考明白,辕门内忽然走出一队步卒,为首的那个特别年轻的汉子,吴匡恰好认识,是才调入北军不久的益州巴郡人何平。

    何平年纪轻轻,却身高体型比拟成人,尤其是那沉稳坚毅的眼神,就常让人不敢轻视。

    吴匡猛然回过神来,紧张的回了几句,说明来由之后,便硬着头皮带人一步步往大营中走去。在他身后,庞德遥望着吴匡带着人马没有如约在辕门下发作、反倒是带兵入营后了无动静,不由暗暗生疑。他紧皱着眉头,忽然转头对身旁司马董衡说道:“快绕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旗帜在大营上空随风舞动、猎猎作响,远处依稀让人听见战马粗重的嘶鸣。

    “到底是棋差一招啊。”中垒营帐之中,皇帝在听闻这场演习的战果后,不禁感慨道。赵云与严颜敢于跳出桎梏,在法正、周瑜的谋划支持下成功诱敌深入,将劣势转化为优势,以步兵破解了重骑。虽然这其中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打磨、斟酌,真正到了战场未必会这么轻易,但也让北军众人获得了许多宝贵的经验:“看来屯骑营不但要习练骑术,还得与中垒营多学学步战之法。”

    这法子是法正与周瑜两个人一起想的,他们正因共同想出了这个法子‘赢’了荀攸而沾沾自喜,周瑜倒还沉稳得住,法正就有些喜形于色了。虽然这只是一次不对等的小插曲,并不能说明什么,但也足以让自己出一次风头了。

    就连荀攸也赞许的看了二人一眼,展现了前辈的大度,全然没有被晚辈盖过的羞恼,这更让法正等人敬佩。

    其中来敏应和说道:“陛下睿鉴,臣以为,此事倒可以品出诸多疑难,日后更正战法、重设战计,都是大有裨益。”

    众人皆应然称是,唯独高顺在旁冷不防的说道:“其实还是姜宣一遇不测,就失于应变,虽然彼已下马,但若是当时能及时召重骑围做壁垒,如辅兵那般以辎重车结阵自守。仅凭赵云等轻兵轻甲,未必能打下坚甲利兵的屯骑,甚至僵持到庞德赶至,战局又将突变。”

    法正的脸色沉了一下,他拧着眉,没有像以往那般受到冒犯似得的恼怒,反而是缓缓的点了点头,显然是把高顺这话听进去了。

    周瑜更是如此,他一开始也不甚主张法正剑走偏锋的计策,但他在仓促之间也想不出来以步克骑的妙计,便只好同意与法正一道参详、完善。如今高顺的缜密却与周瑜所见略同,倒让周瑜多看了对方几眼。

    “确实是犯险之举。”皇帝轻声一笑,将此事别过不提,这次虽然是赵云、严颜获胜,但庞德、吴匡在此战中的表现也可圈可点,甚至是姜宣也不全然无出彩之处。北军诸校的作战素质不断提高,对诸多军令都能应付自如,其将校甚至能临机思考策略,有自己的想法,这却是足可称慰的。

    “而且,若是吴匡不改定策,仍与庞德协作偷营,赵云不防之下,也会趋于败亡。”荀攸悠然开口道:“是故赵云之胜,尽在于‘险’,而失乎‘稳’。”

    吴匡与黄琬相识,吴懿兄弟更是曾与来敏在蜀地有过患难之交,彼此可以充作是‘自己人’,此刻见荀攸貌似在批评吴匡首尾两端,早先降于庞德、后来见事不利又果断向赵云和盘托出,致使庞德再无胜算。无论这做法行径如何,若是不为其辩解一二,使其在皇帝那留个坏影响就不妙了。

    “兵者凶危,局势易变,但凡遭遇险地,难免会有一时曲意,旁人弗知,如何明白其人心意?”来敏委婉的为吴匡开解道。

    “吴匡?”不说还好,一说便提醒了皇帝,他略一思忖,道:“无论是一时权宜之计也好,后来改弦更张也罢,只让他日后在战场上,能把握得住就行了。”

    来敏一听,立即深悔失言,自己怎么会忘了这一茬?吴匡当年是大将军何进麾下、后又跟随董,如今更在皇帝麾下为将,这样的人,如何不让皇帝警惕?

    皇帝这时已振了振精神,对王斌说道:“去唤他们进来吧,接见一番,也就该回去了。”

第四百零四章 窃观风气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诗国风柏舟】

    就在皇帝突然检视了北军演练之后,接着又带着赶来的天子乘舆,看了一下南军,便从南城门浩浩荡荡的回宫了。据言传,那时正好是日暮时分,上林苑的白果树已然是萧萧黄叶,秋风飒沓,皇帝在入城时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矣。”

    作为朝廷的掌舵者,大汉天子,皇帝的一言一行都会受人关注,更何况是这样一句几乎不可能传出来、却偏偏传出来的呓语。

    作为当朝的司徒、录尚书事,黄琬是最关切、也是最希冀了解皇帝的。不等皇帝随后有什么举措,他先托已是郎中的吴班、吴懿两个从兄弟前去会见当日就在场上,亲聆纶音的辅兵校尉吴匡,打算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后,再摸清皇帝的心意,好能让自己抢占先机。

    吴班、吴懿二人都是参与过益州归复的‘功臣’,但相比于主谋来敏身居要职,他们二人的所得到的恩遇封赏还比不上半路加入的蜀将严颜。他们也明白,自己在益州其实并未立下多少真正有用的功勋,黄琬也不是不照顾他们,如今在光禄勋属下担任最微末的郎中,还是仰赖黄琬与光禄勋杨彪的关系。

    是故吴班等二人再如何不喜欢这个品秩只有三百石的郎中,打心里还是得感激黄琬、愿意服其劳的。

    寻常之时,将校不得出营,家属、闲人也不得随意进出军营,但南北军在演练过后,往往会放假休整三日,家在长安的将士大都可以归家。所以吴班、吴懿便趁着这个机会,早早的请假退值,在家中安静的等待着吴匡回来。

    刚入家门,便看见一名女子在院中的大桑树下娉婷而立,正是年已及笄,又十分会打扮,衣着首饰不讲究光彩夺目、奢侈富贵,而是看重风格搭配。一身不算最上乘的锦衣华裙,梳得油亮整齐的发髻,两颊饱满,皮肤滑腻如初生婴儿。样貌虽是稚嫩,却显得秀气无比,她站在树下,娇颜如花,髻上系着的两条粉带随风飘曳,俯仰生姿。

    这个少女右手抓了条绳子,绳索不长,另一端系着一条黄色的小狗,正蹲坐在地上,伸着粉红的舌头不断地呵气。

    “妹妹。”见是自己的亲妹妹吴苋站在院中,吴懿当先迎了过去,轻声责备道:“你好端端的,跑到前院来做什么?快回去。”

    吴苋与吴懿是亲兄妹,二人父母早亡,本来因亡父曾经与刘焉有旧,是以举家随刘焉迁入蜀中,乞其庇佑,在益州避开战乱,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谁知刘焉急遽败亡,背后没了靠山,幸而遇见叔父吴匡,这才带老幼寄居于吴匡家中。两家虽是亲族,但也不能真的忘了分寸,是故见吴苋不知礼数,吴懿忍不住就责备了几句。

    “阿兄真是好不听人分辨。”吴苋自觉受了冤枉,气恼道:“分明是‘百福’闻到你们的味道了,这才硬拉着我出来,在阿兄眼里,反倒是我贪玩了。”

    吴懿知道闹了个没趣,他又极宠这个妹妹,也不摆什么长兄如父的架子了,连忙低声下气的哄道:“好好好,是我的不对,你就饶了阿兄这次吧。”

    “阿兄耳根子这么软,听是什么就是什么,往后可教人如何是好啊!”吴苋玩笑似得讥讽了一句,抿了抿嘴,目光讥诮的看着对方。

    吴懿性格泛爱,脾气豁达,身边极容易结交一伙挚友良伴,即便是初识不久的陌生人,也能在极短时间内打成一片,简直是协调复杂关系的不可或缺的角色。但也正是因为这么个老好人脾气,致使他始终没有什么领袖的能力,有时就连自家亲妹妹都压服不过。

    被妹子一语道破,加之堂弟吴班一直在旁边偷笑,吴懿脸上有些挂不住,没好气的对吴苋摆了摆手道:“去、去!带百福到后面玩去!”

    吴苋表现的毫不在意,浅笑一声,牵着黄犬‘百福’转身往后院走去,脑后的那两根粉色丝绦在垂落的青丝之间摆动,轻盈的仿佛在波浪中游走。

    在这时只听门外一阵车马喧闹,数十个苍头奴仆在门口进进出出,肩挑手提,吴懿、吴班二人知道是吴匡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吴匡一脸深沉的走了进来,还未开口,抬眼瞧见两条粉色丝绦飘也似的晃了过去,吴匡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迈步走过正堂,径直走到正堂后的书房内。吴懿二人紧随其后,只见吴匡动作流利的转身坐于榻上,不经意的脱口叹了一气,吴懿与吴班对视一眼,心知这次演练定然是有什么不好的变故了。

    “阿翁!”吴班一见到父亲的神色,立时大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多日不见,你这是怎么了?孩儿以往不敢多问军中之事,但时至如今,不得不冒犯一句了。”

    吴匡平时轻易不肯对外人透露半点北军事务,即便是自己的亲族,也是语焉不详。这不单是因为有皇帝早年颁布的军机保密诏书,更是因为吴匡年轻时吃够了类似的教训,故而谨慎再三,方才吐了一口气,在儿子恳切的目光中,缓缓说出了当日演练发生后的事情:“北军演练之时,国家突然驾临鸣犊原,事后与诸将说……”

    原来皇帝当日对北军诸将不吝夸奖,尤其赞赏了随机应变、智勇兼备的庞德、赵云二人,就连‘兵败被杀’的姜宣,也因为及时应对,变重骑为重兵,获得了高顺等人的肯定。而到了吴匡这里,气氛就有些微妙了。

    演练虽然要分出胜负,但胜负并不是太重要,所有人能坐上校尉的位置,心里都有一个底线。而吴匡反复再叛的行为,显然突破了这条线,太看重于胜利。

    皇帝虽然没有说什么,反倒夸赞了辅兵战力几乎不弱于北军士卒,今后到了战场上也能当一支精兵用。而其他人的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尤其是庞德,鼻子里呼出的粗气几乎要把那声冷笑哼出来了。

    “也怪我当时太想表现,心里只想着胜负了。”吴匡当着子侄的面,沉声的说道:“如今的北军,虽说是有中垒、长水、步兵、射声,以及我辅兵一共七营。但在外人眼中,北军只有他们六营,我这辅兵校尉,不过是带着一干郡兵,做着民夫开路筑桥、建营搭寨的琐事罢了。我想让所有人,包括天子知道,辅兵营也是北军的一部,也是能担起重任,为朝廷、为天子征讨不臣的劲旅!”

    吴班等人默然无语,他们知道吴匡对辅兵营这支部队投入了许多心血,甚至将其视为平生最后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功绩。可如今因为吴匡的一时执着,而遭人不满,如何不让人扼腕叹息?

第四百零五章 异相寻配

    “夫正君之相当为天下母,而前所许二家及赵王为无天下父之相,故未行而二夫死,赵王薨。”【论衡骨相】

    室内一时安静了下去,吴懿再又抬起头来,接下了逐渐僵硬的话题,问道:“那,随后呢?”

    是啊,随后呢?吴匡单只说了自己是如何酿成大错,在哪里自怨自艾,而吴懿等人此行打探的疑问却并未得到解答,吴班身为人子,一时竟忘了此事,吴懿却保持着清醒。虽然如此直白略有不妥,但此情此景,他也只能如此了。

    “随后倒也没什么,不过是赏赐、劝勉而已。”吴匡一愣,想了一想说道:“陛下特特交代,说‘大战在即,当要力同心,上下一体,方能克敌制胜’。南北军为天子亲兵,当一切以天子为首,诸如此类,我当时正心忧,未曾细细领会……怎么?”吴匡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看认真聆听的吴懿等二人,追问道:“这是黄公要打听的?”

    “不敢有瞒叔父。”吴懿赶紧解释道:“司徒深觉国家此番潜行北军,检阅演练,行迹殊异。恐怕背后别有深意,不同一般,为了届时能占据先机,为国家施政而张目,故不得不先窥探圣意。”

    吴匡脸色顿时一沉,他与黄琬的交集,全在于当初因为刘焉的事情,两人都是刘焉的亲友,故而在朝廷伐蜀过程中,彼此扶持相帮,逐渐走到一起。事后更是借着黄琬复起,吴匡便直接投向了黄琬麾下,如今双方合作融洽,既然彼有所需,吴匡也当尽力为之。

    “我悟不透国家的心意,今后要想在朝堂之上继续立足,还是得仰赖司徒。”吴匡摇了摇头,他当初第一次见皇帝的时候,就险些因为刘焉割据益州的事情把自己带进坑里去,如今让他去揣度圣意,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吴懿有些失望,但这也在意料之中,话已问到,该如何去想,还是靠黄琬这些聪明人吧,只可惜自己家里没有这样的倚靠,不然也不至于让叔父在今日一时失措。这般想着,当日叔父在皇帝面前,也是应答不甚得体,白白失去了好不容易从弘农平叛搏杀得来的机会。

    那边厢吴匡看着吴懿等二人,心里也不免有了类似的感慨,正在这时,他的眼前忽然浮现起了一抹倩影,那倩影灵动轻盈、粉色丝绦顺风飘动,勾起了他心里的一段过往。

    吴匡心里忽然一跳,脑子里在那一瞬间掠过一道惊人的灵光。这道灵光乍现宛若惊雷,让他既激动亢奋,恨不得立即施行;又胆怯忐忑,生怕堕入深渊。思前想后,他忽然说道:“子远,令妹如今已有十五了吧?”

    “这……”吴懿愣了一下,身子顿时一个激灵,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是、是有十五了。”

    “古人有言,女子十五而笄,应年许嫁之岁也。”吴匡搜肠刮肚的绉了一句,他捋须笑看吴懿,说道:“你父母早亡,留下你们一对兄妹伶仃在世。我作为你们的从父,你们的婚姻大事,我自然要安排妥当,一如我亲生。不然,我阿兄泉下有知,岂不怨恨于我?”

    吴懿知道对方是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就只有吴苋这么一个亲妹妹,只想着尽其所能让妹妹一生安康无忧,哪里肯让她被当做联姻的工具?陈留吴氏男子没有杰出的顶梁柱,难道就得让女儿家出头了么?何况,这还是他妹妹。

    “叔父,舍妹身子虚弱,不宜早婚。而况高门之家,女子二十而笄者有之,我也舍不得她过早出门,想多陪她几年,所以婚姻之事,实在是不急于一时。”对方是自己的亲叔父,是家里的尊长,父母不在,论理,婚姻之事确实该由长辈安排。何况如今吴懿相当于是寄人篱下,更不敢直言反对,只好折中迂回。

    “子远别急,寻常豪强之子,如何匹配得了小妹?”吴班从沉默中回过神来,在一旁转圜道。他看了看面色阴沉的堂兄吴懿,又看了看自信满满的父亲吴匡,面有难色的叹了一下,打起圆场:“阿翁如此说,定然是有了绝好的良配,断不会委屈了小妹。而且嫁娶必以春者,如今秋冬之季,也不是合适的日子,此事还得暂谈。”

    “荒诞!”吴匡没好气的瞪了儿子一眼,气势十足的驳斥道:“古之人霜降而迎女,秋季如何不是好时候?”说着他又看到吴懿愈加阴沉的脸色,既知失言,于是顿了一顿,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下来:“我膝下无女,尔等兄妹乃我亲族,我岂会不顾亲亲之情?别说寻常豪强,就算是高门大族,我也未必瞧得上。”

    吴懿微微阖上眼,默不作声。

    “诶!”吴匡叹了口气,忽然说道:“子远,我之所以有此议论,只因我想起一事,有感而已……听说某年月,尔等流落益州,有善相者曾相其面,言此女今后当大贵,非常人乃能配之……可是有这番话?”

    这话顿时勾起了吴懿的回忆,当时吴匡、吴班不在蜀中,对此事知之甚少,如今吴懿回想起来,面色复杂的回答道:“是有这么一个故事。当初不知从何方来的相者非说我府中有贵气,后来给舍妹相面,更是直言大贵。那时刘使君还在,得闻此言后,打算让两家结亲,使刘瑁迎娶。然而婚约礼成,未及嫁娶,刘使君便病故、益州也就重回朝廷治下了。”

    回想当时,吴懿同样是寄人篱下,面对刘焉的求亲,他也容不得半点拒绝。何况刘焉当时割据益州,身边唯独跟随的刘瑁又是他最宠的儿子,两家结亲,以后说不定还真有大贵之象。吴懿犹豫推辞了好久,最终还是迫不得答应了婚约。结果后来朝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益州,刘氏父子旦夕败亡,而吴苋因为尚未出嫁而免受牵连,这令吴懿庆幸不已。

    吴懿不是不愿意让妹妹嫁给高门,而是在他看来,以吴匡现有的权势,未必会为吴苋找到一如当初益州牧之子的如意郎君。

    “大贵之相。”吴匡捋须道:“刘君郎常有称雄蜀地、再兴汉室之心,所以要为其子求婚,为的就是这四个字。奈何他受不住此等天命,身败命亡,而能受得住令妹这大贵之相的,我以为,全天下就只有一个人。”

第四百零六章 尊长之命

    “有故家子,日者推其命大贵,相者亦云大贵。”【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闻二】

    “阿翁!”听了父亲这话,吴班差点就要叫起来,他不掩惊讶,又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他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念头,当父亲一言一语的将这个话题带引出来时,吴班这才领悟到父亲要给堂妹找的‘亲事’是何等样的人家!

    这个提议乍一想有些匪夷所思,可仔细想来,却并不是没有可行之处,吴苋可是有‘贵人’之相,若非王者,谁还能娶她?

    当初孝元皇后王政君,几次与人许亲订婚,还尚未出嫁,定亲的男方就被克死了,后来就算是东平王以藩王之尊聘其为姬,下场也照样是无疾而薨。吴苋的身世也是类似,与刘瑁许下亲事才一年不到,刘瑁就因造反、癫狂而死,可不是因为刘瑁配不上吴苋的气运?

    虽然这么说吴苋有克夫之嫌,但吴懿却认为是吴苋还没有遇到能与她气运相配的夫君。若是一地诸侯之子都配不上她,那相者所言当大贵之语,或许就真的只有

    年轻人缺少历练,面部的表情是很难控制得住的,除非是少年老成之辈,否则就是以吴匡的眼力,都能看出吴懿又惊又喜的脸色,知道他定然是动心了。吴匡心里正在得意于自己促成了一桩好事,不但可以让陈留吴氏获得兴复的机会,还能安顿好兄长的遗孤。至于为何他如此笃定吴苋入宫后一定会飞黄腾达,给吴氏带来好处相者说的话,还能有假?

    “可是。”吴班有游侠风气,少时曾与一干剑客闯荡游历,智谋不说见长,胆识却不简单,他也是在座之中最先冷静下来的。只见他先是看向吴懿,发觉对方已经不同于刚才的态度冷硬,似有缓和,这才转头对父亲吴匡说道:“儿子常听太学生称赞,说国家不爱女色、不骄奢用度,起居简朴。亲政三年,掖庭仅有一后二贵人,且尚未传出临幸何者。如此克己节欲之人,吾妹入宫之后,在一众美色当中,未必会脱颖而出。”

    始终旁观着的吴懿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清明,他冷静下来,缓缓点了点头。

    皇帝亲政以来,若说宠爱之人倒也有,比如宋贵人。但无论是何者,都未能传出皇帝招幸过哪位妃嫔的讯息。人们在私下多少有些猜测,众说纷纭,最后传出来的主流看法是都认为皇帝事业心太重,一心想着光复汉家江山,当前还无暇顾及掖庭事务。按这么说,吴苋就算是美貌出众、又有贵相,也没机会入皇帝的眼。

    吴匡好不容易想出个解决时下窘境的法子,岂能让吴班一句话就给打消了?他连声说道:“你懂什么?所谓‘君子有三戒’,年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陛下方才十四,正是戒之在色的时候,待其长成,血气方刚,岂有不亲近女色的道理?单说是你,年少时不知事,如今还不是整天抱着妻妾?”

    “阿翁你说便说,何必拿儿子来做事例?”吴班有些没奈何,但脸色如常,毕竟宠爱妻妾并不是什么害臊的事。

    吴匡轻笑一声,心里想着,若论心机,倒是吴懿比吴班的要深些,自己这儿子整日与那帮豪侠混迹,性情都变得疏阔了。

    这时却见吴班又想到一茬,凝声问道:“依汉家制度,朝廷常在八月算人,于乡中阅视良家童女,载入宫中。如今已然十月,中大夫与掖庭丞、相工早已阅视。我等顷刻之间,别无他法,恐怕只能等明年了。”

    “乡野女儿,甫一入宫,说是采女,其实就是没有品秩的‘家人子’,洒扫庭阶,与仆妇无异,如何能与我等豪强之家相比?”吴匡从鼻子里哼出一气,说道:“我适才已经想过了,掖庭令曾与我是旧相识,其人贪财,我可以由此疏通,先选入掖庭,以后再求其觅寻良机。”

    吴班觉得有奇怪,忽然问道:“此事何不求黄司徒、来侍郎?彼等如今权重,伸手相帮也不是难事。”

    “何必要去求他?”吴懿抬手打断道,此时他心里已有了主意,沉着的说道:“他们也未必肯为我等尽心,不然,看你我兄弟二人如今是什么,来敬达又是什么就可知了。何况,黄公身为外臣,干涉掖庭之事,易遭人中伤。他是不会,也是不可能去做的。”

    “子远是明智之人。”吴匡露出了一分笑,欣慰的说道。

    吴懿这时从座席上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叔父,今年行事已然晚矣,不若以明年开春为上。舍妹确实年幼,我也得预先告知此事,好让她有所预备、多知些事。”

    “你说的有理,这便去预备吧。”吴匡点了点头,了却一桩心事以后,他自无不可的说道。从北军一回来他就不停歇的与子侄商议了半天,此刻倒是有些累了,不过相比之下,起先那股萦绕在心中的、因为几次处置不当而引起的忐忑与怅惘,此刻一并都被纾解了,身心放松之后,倦意上来,眼角不由泛起了水渍。吴班看见父亲面色,对吴懿使了个眼神,兄弟俩双双告辞退了出去。

    出来后,吴懿面色并未有轻松多少,他对欲言又止的吴班说道:“你也不用劝慰我,生在此家中,往往都由不得自己,这不光是我等,就连高门大族也是如此。你从小就像做游侠剑客,现在呢?吾妹也是如此,她能有个好归宿,我也就知足了。”

    吴班认真的点了点头,吴匡与吴懿兄妹相处的时间不长,中间一段时间甚至分隔两地,很难说有什么感情、做什么决断也未必会尊重他们的利益。但吴班不一样,他在蜀中时常与吴懿往来,深受照顾,又有共患难的经历,彼此感情深厚,此时说话倒也有几分发自内心:“你我都是陈留吴氏子弟,天下之大,总也要兄弟互相扶持,乃能立足。我不愿与你生分,只是尊长之命,实在难违,而且此事,也说不上有什么……”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吴懿笑道,伸手拍了拍吴班的肩膀:“我要到后院去寻她了,你且一人去司徒府上交代详情吧,听听黄公怎么说,回来后你我商量,若是有利可冀……”他悄然压低了声音:“看能否有机会掺和进去。”

第四百零七章 每问不尽

    “志虑昏而无所明,记忆烦而不足赖。”【陈叔向墓志铭】

    吴班辞别吴懿之后,不敢再耽误,即刻出门乘马往黄琬府上而来。门亭长远远瞧见,连忙转身跑了进去,没过多时,吴班才至门前,一名年纪轻轻的陌生青年便已从门下走出,伸手为吴班牵住马缰了。

    这青年约在二十七八的年纪,长身而立,气质儒雅,作寻常文士打扮,但他牵缰勒马的手法却格外熟练,像是没少接触过弓马。吴班对这个其貌不扬的陌生面孔有些新奇,他往来黄琬府上次数不少,却也未曾见过对方,不由多看了几眼。

    青年粲然一笑,大方的自我介绍,操着一副荆楚地方的口音:“在下江夏黄射,家君乃是朝廷江夏太守,司徒黄公是我家中长辈。年关将至,家君遂遣我赴京走动,得闻吴君造访,黄公特使我前来相迎。”

    江夏人做江夏太守?

    吴班顿时纳罕,朝廷自有三互法与回避制度,自皇帝改制以来抓得尤其严厉,怎么还会有这样一个不合规矩的太守?多半是那荆州牧刘表倚重豪强,自行荐任的。

    “有劳郎君了。”吴班翻身下马,客气的与之拱手作揖,对方如何也是黄琬的族亲,又是一方大吏之子,他一个区区郎中,自然不敢怠慢。

    黄射如今声名不显,连孝廉都不是,为人又谦虚谨慎,不敢托大,与吴班客套几句后,并肩一起走进黄琬宽敞明亮的厅堂。在短短几句攀谈之中,吴班有意打听对方在十月的时候就借着‘年关走亲’的理由,来长安的背后究竟所谓何事,奈何黄射也是阅历丰富,几次不肯松口。

    却说两人在堂内行礼问好,各自坐定以后,不待人发问,吴班便简要的将他从父亲吴匡哪里打听来的事情述说了一遍。黄琬对此事极为上心,虽然他心中约莫有了底,但凡事却又须十分的明白把握方可。这会子吴班杂七杂八没有重点的说了一大堆,黄琬不厌其烦的听得仔细,遇到含糊之处,还要插话问上几句。吴班有时答不上来,或是没有问过父亲吴匡,回答的就有些含混。

    黄琬心里有些不满意,但此时也算是弄清了原委,待吴班好不容易说毕,他开口问道:“令尊心意难平,几次应对失措,多是性急之故。你为人子,应当多开导他,以后凡事应多思虑,莫再如此。他的心事,老夫自是明白,但有机会,必然相帮,教他放心。”

    吴班点头答应了下来,他犹记得吴懿的嘱托,特意问询道:“殊不知国家此行,可有何深意?”

    黄琬好整以暇的笑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似不愿多说:“无非是事权而已。”

    吴班皱了皱眉,垂下眼睑思虑一会儿,见黄琬不再出声,仍不死心的问道:“那,我等虽不才,但不知有何处可为黄公略尽绵薄?”

    “若有用时,老夫自会叨扰,现今乃是承明事务,尚且不需他人经手,以免触犯天子。”

    黄琬笑了笑,谢绝了吴班的请命,吴班见其说的后果严肃,不像作伪,倒也不再相说。

    两人闲叙片刻,说的不过都是些朝野闲话,吴班觉得乏味,自觉地告辞离席。黄琬也不挽留,含笑目视其出门,一旁陪坐的黄射正百无聊赖,见此也跟着站了起来,主动送吴班出去了。

    过后,黄射重又回来,好奇的问道:“黄公,来侍郎当日不就在国家身边么?此事如何不去将来侍郎招来一问,反倒要等吴校尉的口风?”

    “他的说辞不重要,此事我心中早已有数,重要的是吴匡本人。”黄琬淡淡说道,见黄射疑惑不解,便接着道:“其为人还是太老实,胸无长智,又过于功利……今后,仰仗不得他。”

    黄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奉父命从荆州千里起行,初来长安不久,对这些是非不甚了了。

    只听黄琬仿若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不过吴懿、吴班这二人,倒是颇有可塑之才。尤其是吴子远……”

    “吴氏兄弟若何?”黄射感兴趣的问道。

    黄琬话音一止,轻轻挑眉,道:“你还管他们的事?令尊遣你入朝,难道就是为了打听闲话?”

    “不敢。”黄射立即换了一副神色,恭恭敬敬的低下了头。

    黄射的来意,还得从袁术征讨徐州说起,在当时,袁术分给孙策一部兵马,使其渡江以来。孙策沿途招募兵勇旧部,为了得到刘晔这个周瑜亲口推荐的谋士,他在周瑜的指点下,先去讨伐了盘踞淮南的郑宝、张多、许干等贼寇。周瑜深知刘晔爱护桑梓,为人直率,不愿为虎作伥,在郑宝等人鱼肉乡里、逼其合作的情况下,一旦见到孙策前来讨逆,必会欣然投效。于是孙策在淮南补充了大量悍匪当做兵源,又得到了刘晔的效力。

    兵强马壮的孙策一旦渡江,早先故意在袁术面前出工不出力、佯败的吴景立即发挥出了应有的水准,与孙策配合之下,接连击破了盘踞江东的秣陵笮融,在丹阳扎稳了脚跟。

    笮融兵败之后往西逃窜,被当时还是豫章太守的魏桀收容,最后还没等到孙策率军尾随而来,笮融就贪图豫章府库,故技重施,发起了叛变。

    “扬州刺史魏齐卿一死,江夏虽然将直面孙策兵锋,但这不可谓是一次良机!”黄琬沉声说道。

    “这个小侄曾从家君口中说起过。”黄射恭敬的答道:“魏使君一死,朝廷在江南从此无可牵制袁术之人。南方局势一变,袁术麾下的孙家诸郎将无阻于江东,彼等后方一稳,刘艾、田畴、刘备等人在徐豫两地花的功夫将一日尽弃。”

    黄琬抬眼看向一表人才的黄射,缓缓说道:“如今消息虽尚未传至宫中,但国家但凡要有所举措,必会从南方入手,所以身在江夏的令尊,这时候就得说话!”

    “可扬州不还有会稽太守、平南将军陆公么?家君虽为汉臣,但却是刘荆州署任,朝廷再如何也轮到不到让我家担负重任吧?”黄射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黄琬摇了摇头,说道:“陆公年已古稀,早先又败于孙策之手,不足以济事。孙策进据丹阳以后,之所以不先东讨吴郡、会稽,而是西去豫章,就是这个缘故。”

第四百零八章 风止云起

    “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风赋】

    黄射听了很是意动,若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投向朝廷,扬州刺史的位置说不定就到手了,届时统御东南诸军,进退自如,岂不比在江夏给刘表看守门户的要好?他相信就算是他父亲黄祖在场也不会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黄射跃跃欲试的说道:“那是否要我代阿翁上书朝廷?”

    “不对朝廷报效点什么来,朝廷岂会轻易托付名器予人?”黄琬瞥了黄射一眼,及时打消了对方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一点,你只看曹操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黄射于是面露苦色,右手虚握成拳,放置于两膝只上,似有不甘且苦恼的说道:“这却如何是好呢?”

    “此事老夫心中有数,暂且不急,总得等个契机才好。”黄琬顾自思量着,一边捋须一边说道。

    黄射见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也放松了不少,都是江夏黄氏出身,彼此互相亲爱,百利无弊。他相信黄琬一定会比对任何事任何人都要用心的去谋算这个事情,就算是那个平庸拙计的辅兵校尉、以及吴氏的两个小子都比不得。

    “这个时候,侍臣应当退值了吧?”黄琬看着堂前斜照的夕阳,赤红的光芒照亮了青砖高墙。

    黄射闻言往外看去,无论是第几次看,夕阳下的长安城永远都是那么的令人震撼,这还只是在平地上眺望的一边城墙屋宇,若是有朝一日能登上城楼,岂不是比如今更要动人心魄?他呆呆地望着外间炊烟残照的景色,愣怔了一下,复而说道:“别的不说,黄门侍郎既称‘夕郎’,此时也该揖别青琐门了。”

    “那就有劳你请他们过府一叙吧。”黄琬面色从容的颔首说道。

    “谨诺。”

    一间不大的院子里,秦庆童穿着一身鲜绿色的丝织衣服,正安安静静的站在房间门口。垂头垂手,像只泥塑木偶,一双眼睛却灵动的四处扫视,确保没有任何一个闲杂人物闯进的同时,自己也在悄悄摸摸的偷听。

    在里头,太尉董承正与一干亲信正密切的商议着要事。

    这一次,京兆尹胡邈、太尉长史董凤、就连尚书令吴硕都身着便服从后门悄悄赶来,可见董承对这件要事的重视程度。在这些座次的末尾,还多了一副新鲜面孔,正是由胡邈引荐给董承的得力助手,京兆丞左灵。

    胡邈当时的说辞是这样的:“左梦符智计了得,又一心为董公办事,在京兆任上,实在助益良多,在下可是缺他不得啊。”

    董承也是倍感好奇,胡邈嫉贤妒能是他所心知的,虽不至于故意排挤身边的能人,但也绝不会大方的举荐。能够让胡邈主动推荐的人物,必然是有独到之处,于是董承先将难题抛给了他。

    左灵既然来此,必是已有见解,他侃侃而谈道:“军旅之事,不亚于农桑,是国家心中首重。国家亲政之前,便几番裁撤禁军,亲政之后,又是屡改军制,既有军官退处军旅转任尉官县曹之诏,又有太学教化科在军中开夜校,期间赏赐、兵器冶炼、操训之法,数不胜数。如今的南北军,可谓是天下一等强兵,全军上下皆奉国家为主,军心精诚。只要出兵,天下将鲜有敌手。”

    董承疑惑道:“饶是如此,国家那里却仍无半点风声。”

    “这个我曾与左君说过,是因军制之故。”胡邈不甘心风头被左灵一人抢去,忽然插话说道:“在旁人看来,现今南北军制度几已无可再改,但以在下之见,如今的军制仅浮于下,而未及于上。”

    左灵瞥了胡邈一眼,自觉的闭口不言,任其言说。

    “及于上……”董承自言自语的说道。

    “唯,及于上。”胡邈复述了一遍,道:“朝廷制度一脉贯通,军中制度齐备,而朝中……董公身居太尉之职,司掌兵马,评定武官功绩、升降调用。这固然可喜,但对国家来说,却不可不改……”

    “可这要怎么改?”见到关乎自己的利益,董承急了,却又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

    “兵部。”尚书令吴硕忽然说道。

    “对,一直未有明确职司,只参与军中杂务的兵部。”胡邈大声的说着,立马抢白道:“董公身为太尉的权责恐怕要析于兵部。”

    “这是什么道理?太尉自秦而始,便执掌天下军事,如今虽不得统兵,沦为闲置,那也是分割不走的!”董承眉头紧皱,义正言辞的说道:“不可,此事断断不可!”

    看到董承坚决的态度,吴硕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闭嘴不言。

    倒是长史董凤不怕猜忌,直接提醒道:“董公这有何虑?兵部再如何分权夺责,到底也是尚书之一。吴公秉理中台,兵部正在其辖下,所谓分权,不过是将一物均分置于他处,终归仍在董公手中。此外,与集于一处相比,这也不易招人非议。”

    这话里多少要有些折扣,吴硕虽身为尚书令,本身却因为几次背主的履历,导致声名大坏,在尚书台很没有威望。像是吏部尚书傅巽、度支部尚书韩斌这些皇帝信重的臣子,对吴硕只是例行公事,心里根本没有以吴硕为然。而改制之后的兵部又显然是等同吏部的实权部门,要想借吴硕的职权去压服兵部,做起来并不简单。

    但董承仍然被董凤说得有些意动,倒不是听信了那几句有水分的话,而是在董凤的提醒下忽然说道:“国家要在这个时候变动军制,莫不是要为东征做先手?”

    “董公睿鉴。”胡邈搭了句话,接着说道:“国家此议一提,赵司空无不附从,就连黄司徒与荀、杨二侍中也会因为董公而响应国家。董公届时再出言抗辩,除了令国家心生厌恶以外,再无用处,倒不如主动顺应,不免为长久之法。”

    董承眼神不住闪动,片刻遂被说服,喃喃道:“若是如此,倒不是不可为之。”

    房中众人做下决定,屋外院落里也隐然西风吹起,叶落窗棂。

    说完一句话便像是完成任务、缄默不语的左灵此时忽然抬起了头,张望了眼拍打窗棂的那片落叶孤影。

第四百零九章 先明法令

    “兵以何胜?对曰:以治为胜。”【吴子兵法】

    过了三日,皇帝特诏承明殿,命司徒黄琬、司空赵温、太尉董承等大臣集中听取少府、大司农等职司关于本年的财政收支,在得知中央朝廷今年的预算开支收入之后,又提前开启了建安二年的上计,预备统计司隶、并州、益州等地的钱粮。

    如今还没到年底,旱蝗的余波刚刚消弭,皇帝就急着统计各地的钱粮赋税,加之近来愈加频繁的南北军操练,久经事故的众多朝臣心中都有了一个共同的想法。

    皇帝也没有让他们揣测多久,在得知朝廷府库比之正常年月不增不减后,大大奖赏了张昶、糜竺等一干经济之臣,并随之下诏,要朝廷厉兵秣马,约以明年春末夏初,率大军出兵关东,兴复天下。

    朝廷自董卓迁都以来,偏安数年,眼看着大汉江山四处烽火,遍地干戈,有志之士无不期待明主奋发,再度中兴。如今好不容易见到皇帝接连平定益州、并州之乱,终于等到了预备东出函谷的诏书,朝野上下立时振奋了起来。面对这等境况,皇帝反倒心境平和,正常的召见了承明殿诸多大臣,意欲统一主要人物的意见,商议机密。

    “事权归一,威令易行。”皇帝斜坐在榻上,一只手臂倚靠着凭几,一手放在腿上,语气轻松的说道:“无论是朝廷,抑或是地方郡县,都需要明白职分,各有所司,如此,方能事半功倍,成就大事。经国如此,治军亦然,现南北军内有教化之官、有退伍之制、有资军之司、有屯田之备,而上至朝廷,却无总掌。时日历久,终归不妥,又是东征的紧要关头,故而今日就要与诸公定下议论。”

    话音一毕,赵温便应声说道:“陛下所言甚是在理,若无总掌,譬如郡县有吏曹而朝廷无吏部,终难获朝廷调度全局之效,陛下新政之功,也将难以传继。”

    有他带头附和,太尉董承、司徒黄琬这一众人等也罕见的达成意见一致,黄琬直言道:“治国以审慎为要,如烹小鲜,时时调理精微。陛下于军制改动一事,向来谨慎,从不大动刀斧,如今南北军能有如此精兵气象,皆赖陛下所定新制。如今若要推之于上、施之于广,该有何章程,还请陛下睿鉴。”

    为了留出可供商榷的空间,董承虽没有将话说得那么直白,但也是赞同的意思。他们几个在朝堂经历了太多事务,尤其是皇帝一连串的招数,与其每次等到自己蹦出来指点,又被皇帝辩驳,倒不如静待皇帝给出明确的指示,然后据此商讨利弊。

    这是君臣之间用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付出了几位宰辅大臣的政治生命而产生的相处默契。

    就连侍中荀攸也跟着后头附和,说了段很有指向性的话:“凡兵,制必先定,制先定则士不乱,士不乱则刑乃明。今之兵制,需令三军指使若一人,上下协力,知攻之何所从、退之为何守。如今议订兵制,必要使之运行完备无错,杜绝再有如董卓以边兵乱中枢之事才好。”

    面对众人的迎合表现,皇帝既是预见、同时也是乐见于此,对于现今的中枢大臣,他没有多余的要求,只要足够忠心、足够聪明、并善于萧规曹随,坚决贯彻执行自己的政治意识就好了,至于有没有非常出色的才干为他在治国理政上进行创新,这并不是很重要。

    于是他苦笑道:“你们这是将难题抛给了我啊。”

    明知这是玩笑话,众人仍皆称不敢。

    客套几句后,皇帝收敛了神色,斜靠着的坐姿也主动端正了起来,犹如一只慵懒的老虎忽然在青石上圆睁双目,流露出慑人的威势。

    “我自亲政伊始,整顿南北军之后,第一件做的,就是屯田。这件事”皇帝拉长了语调,看了看董承、黄琬、杨琦几个说道:“诸公都是经历过的,当时也是为此清查了数万顷上林田地与荒地,募集了数万户流民屯田安业。如今民屯、军屯分布关中、并州、陇上诸地,丰年得谷二三百万斛,即是荒年,亦能集结人力抗灾,资粮百万。”

    屯田制的好处与妙用,在头一年的时候朝臣们就知道了,不仅能消除流民的不安定因素,而且能迅速恢复生产,减少军队粮草的压力。除了其中皇帝为了提供足够的田地,不惜任由董承初步清丈上林田地、并抄没河东叛乱豪强田宅的举措激烈了些以外,余者皆于国有利。

    尤其是董承,他甚至将此视为是自己入朝以后干成了第一件大事,大幅的点着头,深以为然的样子。

    “屯田之制,皆赖国家睿思远鉴。家兄当日有幸参与其间,曾屡次提及、叹服,道朝廷若早有此议,何至于天下各州,任由流民遍野、聚结成贼,而无有措置?”赵温当时还不是三公,此时便特意提起了亡兄赵谦,只是这番话纯粹是阿谀,丝毫没有考虑实际。孝灵皇帝时,就是因为土地兼并严重,所以才导致流民背井离乡,而屯田连基本的田地都提供不了,又谈何借此安民?

    黄琬、杨琦也想到了这一层,心中感慨,若非关中连年遭遇羌人寇乱,百姓散失;皇帝又屡加清丈、垦辟,朝廷又哪来的闲田安置流民?到底还是皇帝得天不弃,又智计过人的缘故啊。

    “民屯一事,下有郡县农曹掾,上有大司农、劝农令,可谓事权一统,勿用变易。而军屯唯有各典农郎将、校尉等官集结屯兵,如今在其上,也得有个统筹调度的才是。”皇帝竟是没有理会众人默然的神色,显然是不欲追悔过往,他径直说着。

    赵温自知言论欠妥,急忙拱手补救道:“唯,愚臣浅见,军屯一事,关系甚大,还是交由太尉董公总掌最好。”

    董承吃了一惊,立即推脱道:“臣以为不可,当初孝成皇帝特置尚书郎一人,主户口垦田。既有前例可循,今又有兵部闲置,何不援引?”

第四百一十章 驻曹制用

    “冢宰制国用,必于岁之杪,五谷皆入然后制国用。”【礼记王制】

    “董公此言甚谬,屯田尚书郎不过一时之制,若以始论,屯田之制还是孝武皇帝初建,则该由屯田校尉领之。而延至当今,校尉之职,何以当之?”黄琬看出了董承的把戏,左右不过是想在迎合皇帝意图的前提下,将一些无关紧要的权力转移给兵部,如此做做样子。

    黄琬又岂会让他如愿?

    侍中杨琦面色也跟着说道:“太尉掌军事,屯田事关军机,粮草实乃重中之重,若以此托付于一尚书郎,又如何能体现陛下倡议屯田之心?更谈何压服各地典农郎将、校尉了。”

    尚书令吴硕见董承面色铁青,一副忍耐着不敢发作的样子,急忙站出来为他分担压力:“董公只是借古喻今,非是由尚书郎担任此等大事,黄公、杨公多虑了。如今尚书诸部,唯有礼部、兵部权责不定,而礼部近来与工部皆有事务,这屯田一事,依我之见,不如……”

    “屯田之制,说来也是任重于农桑,与‘兵’字无甚关联,却与大司农等外朝职事相仿。”赵温立即打断了吴硕的进言,也不管自己刚才是如何的拔高屯田的地位,此时又出言降了一格,像是非要将其分给太尉领受。

    董承深吸了一口气,恼怒的他心念一转,忽然想到,屯田也不失为一个好差事,且不论是各州典农中郎将所治的数万顷田、每年数百万谷麦,单就是那数万户的屯田兵就是个令人垂涎的蛋糕!虽说这些屯田兵分散各地,平日也就只有农闲时才会组织起来练练兵,当不得大用,但在近畿之地已无兵权的董承眼中,却不失为一个利好。

    将屯田纳入太尉府治下,这么显而易见的好事,当时在与董凤、胡邈等人议论时,如何不见一个人提起呢?

    董承没有想太多,只觉得接受了屯田,就可以从中攫取太多好处,而如今在朝的民屯长官、劝农令第五巡已然没了马日这些关西大臣作靠山,等接手了军屯,就更有机会去插手民屯。胡邈他们没有提及此事,想来应是觉得将军屯调入兵部,其上有个尚书令吴硕是自己人,同样能保证大权不失,还能避免因为权力过度集中而遭到皇帝猜忌,但董承却不这么想。

    一是吴硕太狡猾,趋炎附势,接连侍奉三主,人品靠不住。虽然对方确实略有智计,董承自诩并不能彻底掌控此人。二是尚书令对各部的控制力已经不再是当年了,像是吏部、度支部如今甚至可以直接向皇帝请示,要想借吴硕来影响兵部,并不容易。

    所以,董承犹豫了一番,哪怕是赵温、黄琬等人明显是不怀好意的要将军屯推给自己,自己不仅算计着利弊,也得在皇帝的注视下将其接过来。

    “若是在太尉府下专设职司,岂不与尚书郎无异?而况太尉身为三公,专司一事,臣窃以为不妥。”董承假惺惺的说道。

    吴硕闻言一愣,他心机谲诈,如何会听不出董承的弦外之音?这看似推诿,实则就是委婉的答应了!他不明白为何作为众人之首的董承会临场改变决策,而且也未曾事先与他商量,一时间吴硕心中念头飞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董承有些不情愿的软化了语气,稍显退让,静静听了半天众人意见与态度的皇帝,此时也乐得开口跟他谈‘条件’。

    说是‘条件’,其实是皇帝早已与赵温、荀攸等人商议好的方案,皇帝看准了董承耐不住诱惑、以及急于表现的心思:“军屯事涉钱粮,乃国之大事,如若置于太尉府下,既能得其所,亦能彰显朝廷重视之意。今后太尉专管朝廷军屯经营事务,各地典农郎将、校尉,皆归太尉调遣,凡粮草转运供给、各处城防修缮、征调民夫等事,亦由太尉司掌。”

    董承听到这里,面色一喜,这等若是获得了后勤大权,他还未应下领旨,却听皇帝又接着说道:“以上种种,各设屯曹、运曹、防曹、役曹等掾属于太尉辖下。此外,改太尉金曹为计曹,度支部也要派驻能吏,担任其职,今后一应开支用项,皆由计曹审定,至于统属,一如度支部与郡县度支曹掾等成例……”

    什么?要度支部派遣吏员到公府里去?董承心里陡然一寒,别的不说,度支部审计有多厉害,无论是他,就连其他公卿、地方长官,都是深深见识过的!

    在以往的时候,各类官府花钱办事还能大手大脚,对府库里的钱,一百当五十用也没人追究。这种陋习积弊已久,久而久之也滋生了大批官商共同体,浪费了朝廷资源。而有了度支部后,公卿各掾属次年预备支出多少钱,都要向度支部提交详细预算,由度支部进行查验审批,方可支取。若是提前花完了预算,还得再次向度支部申请,并且每年的收支记账都要有迹可循,统一交给度支部核账,一旦有纰漏就会受到严厉的责罚。

    起初的时候尚有不少人怨声载道、埋怨束缚太过,度支部尚书太过权重,但皆被皇帝整治了回去。几次风波之后,底下再无人质疑中台改制的正确性,挥霍浪费的不良风气急剧转变,每年不知为朝廷节余了多少钱粮。

    董承见识过每年由属下给度支部报送账目、预算时受到的麻烦,仅仅只是每年报账,董承都觉得备受约束,何况是从此以后要在他眼里插上这么一根刺?他猛地抬起头来,心惊肉跳的看向皇帝,壮着胆子说道:“君上,自尚书于公府之中派驻曹掾,似有以尚书钳制上公,以微制尊……臣以为此大不符礼制,也不合乎成例,还请三思。”

    “吏部、度支部、刑部等尚书皆在各地郡县设有相关曹掾,统一调度,执行政令,数年来多有成效,未见差池。”皇帝挑了挑眉,好奇的说道:“我记得当初议论地方曹掾隶属朝廷有司时,董公也是支持的,怎么到如此一旦事涉己身,就持异议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嘉言罔伏

    “盖天有三垣,天子象之。正朝,象太极也;外朝,象天市也;内朝,象紫微也。”【亲政篇】

    董承低下了头,沉声道:“臣不敢徇私,只是”

    “只是如何?”皇帝反问道,不待董承答话,便接着说道:“尚书台各部辖制郡县各曹掾,使之职责对应,上下有序,便于朝廷从上到下,贯彻施政。但我如此作为的用意,又岂止于此?今后不光郡县曹掾,便是朝廷公卿各府,亦要因时因地,推而行之。如今只是借由重整职务,先从太尉而始,你若是会错了意,可就大错特错了。”

    话到这个份上,董承也无话可讲,他就知道这个差事没那么易得,如今果不其然。

    吴硕面色微变,犹豫了下,终还是出口为董承转圜道:“禀陛下,臣听说世人量腹面食,度身而衣,只有物适己身,没有以己适外物的。以中台分辖郡县曹掾,固然可获长久之效,但推之于朝廷,未必不会是橘生淮北。”

    “尚书令这话是老成之言。”黄琬突然罕见的给吴硕搭腔,他看也不看董承,顾自说道:“若按此制,则内朝之官遍及外朝,不仅有违制度,也易繁冗官吏。故请陛下慎之,详加议论。”

    董承心中纳罕,恍然间明白了黄琬的用心,对方身为司徒,想必也是担心自己这里试行成功了,皇帝会顺其自然推广到一众人等的身上去,所以才破天荒的给自己解围。他这般自以为是的想着,吴硕却有些坐立不安,无他,今天这整件事情实在是太诡异了,先是所有人要求把军屯交由太尉管辖,此时又为董承‘说话’,阻议度支部直管太尉曹掾、减少对太尉的约束难道仅仅是为了欲情故纵?或是其中还有别的算计?

    吴硕看了仍不自觉的董承一眼,心底叹了口,在座席上轻微挪了挪身子,拱手言道:“一切主张,但凭圣裁,臣不敢擅议。”

    这句话不仅堵住了董承刚准备的进言,更让赵温、杨琦等一行人暂时住口,不得不将视线投向皇帝。黄琬的脸色更是沉了几分,因为他刚才说过请‘详加议论’的话语,如今被吴硕这么一顶撞,自觉有损颜面。但他到底是经历宦海数十年,心性坚韧,修养得当,面色很快恢复如常,沉默着静待皇帝发话。

    皇帝咧嘴一笑,他规规矩矩的安坐在席榻上,脊背挺直,两眼平视,仪态样貌都极显尊荣,这样连他说出的话都让人难以忽视,正襟恭听:“诸公所言可谓灼见,我也正有此意,各地郡县吏曹、刑曹等掾属,皆为旧有,不过是使之隶属尚书,不再由郡县长官自行征辟选用,也不再一味听从郡县长官之令。于今朝廷公卿,各司其职,彼此颉颃,没有以内朝统外朝的道理。”

    这倒确实,以前都是尚书台总揽大权,既出诏令,又出政令,更能参与机密,决策政务。外朝公卿几乎成为摆设,若是没有录尚书事的名头,就连位尊的三公都不及一个尚书的权力大。而到了皇帝这里,形势却出现了变化,先是将决策议事的权力移交到承明殿众位内外朝臣手中,然后逐一加重九卿的实权,使内外朝达成一种适当的平衡。尚书台各官也依次增加品秩,类比九卿,但除了尚书令以外,余者只能各管部务,再也无法参与朝廷综合性政务的决策。

    若不是皇帝尚在筹划酝酿,恐怕尚书台连拟诏的权力都要移交出去,彻底沦为与外朝公卿同级却不同属性的行政机构。

    黄琬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历代汉家天子倚重内朝尚书,是为了压制外朝公卿的权力,便于行使皇权。而尚书台制度延续数百年,其威权深重,早已开始妨碍皇权,遭到削弱几乎是必然的趋势。所以皇帝将尚书台从外朝拿走的部分行政权力,重新还给相关的外朝官,形成外朝专管如财政税收、畜牧、司法审判等具体俗务,内朝负责如政绩考核、审计、司法监察等政务的制度,内外大致平衡,隐然虽仍以内朝为重,却不以其为尊。

    这就是皇帝自从亲政以来就通过结合自己的经验,借鉴后世的制度,不断设计、不断完善的内外朝制度。作为臣子,只要从中揣摩、发现了这条潜行深处的规律,就能准确的摸清皇帝任何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背后的逻辑,从而因势利导。

    黄琬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相信,能像他这般清楚地把握皇帝的政治意图的,放眼整个朝廷,也不过赵温、杨琦、荀攸、贾诩等寥寥数人而已。其中赵温、荀攸等人不过是为皇帝所亲近,耳濡目染,知道的多些罢了,根本比不得自己大起大落,从几次风波中自行摸索当年马日不就因为没有看透这一点,一味阻挠,而遭罢黜了么?

    想到这里,又得闻皇帝寓意明确的话语,黄琬心中更是笃定,凝声道:“谨诺,正如此次改制,由度支部监领太尉府相关曹掾,而非以尚书诸部监领外朝职务,恰合陛下施政之意。”说着,他又看了董承一眼,幽幽道:“若是太尉董公有旁的顾忌,臣愿以司徒之职,率然先受试行。”

    这老匹夫是欲扬先抑!倒显得他自己忠能精诚了!

    董承气的咬牙切齿,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拒绝就不妥了,当下只好强笑着向皇帝表白心迹,接受了这一事实。

    皇帝这回真是欣慰的笑了,他本以为会是赵温替他陈说,没想到是黄琬领悟、现用的那么快,倒教他再次刮目相看。得了董承的答复,他犹不满足,因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真正的变更职权还在后头:“善!太尉掾属共有二十四位,可我观之,其如金曹、户曹、法曹、贼曹等属,职务无涉军事,迥于本职。如今要简政,明晰职权,今后太尉只管军屯、粮草转运、邮传驿道等军务,设长史、计曹、驿曹、屯曹等职,其他掾属,一并裁撤。”

    “君上!这、这如何使得?”原来是捡了芝麻又丢西瓜,董承大惊失色,自己本来就对军事插不了手,若是这样的话,那他连朝政都干涉不得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剖符施檄

    “遣将而不与兵符,必先请而后动,是犹绁韩卢而责之获也。”【汉书王莽传】

    “你依旧是录尚书事,只是太尉属下不再有此等杂务。这些事情,由你一个管军务的领着,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也与其他有司职权重复,叠床架屋,多生冗官,如今一并裁撤,也是于国有利的事。”皇帝态度温和,字字在理,让董承一时无法反驳。

    吴硕好像是怕董承又会说出什么‘自损三千’的话来今天对方已经不按他与胡邈等人的预谋,自作主张的说了几次了,若是一直按他们商量的走,如何会横生枝节,让别人抓到机会?于是等到皇帝话音刚落,他就急不可耐的插口道:“陛下睿鉴,厘清职权,精简人事,无不是良政之要。臣以为,可自太尉始,自三公始,司徒掌人民事,司空掌水土事,使皆各司其职,各得其所。”

    黄琬眉头微扬,刚要说话,赵温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顺势说道:“精简政务,愿自三公始,外府计曹领受于度支部,亦愿自三公始。”

    见赵温带了头,黄琬也不愿落于人后,只好拱手应命,跟着说道:“臣谨诺。”

    董承见到其他人与他是一样的待遇,心里纵有怨愤,此时也消解了不少。

    不知不觉,君臣之间已议论了大半个时辰,在敲定好军屯的移交事项与计曹的具体细节后,众人也没有忘记今日最重要的议题,将繁杂的军务继续拆解明晰,把权力分配给不同的机构。其中太尉从此专管军事物资调运、驿道维护与邮传、军屯建设等后勤事务。太学旗下的教化科继续负责对中下层将士的思想工作,开展夜校,加强对刘氏天子的崇信。

    在这个尚无‘国家’的概念,‘国家’还只是精英阶层的想象共同体的时候,底层的百姓根本不知国家是什么,更别提什么保家卫国的主动性与责任心,因为在他们眼里,国家只是属于皇族、士大夫以及豪强的。往往只有在王朝破灭、外族入侵的时候,底层的百姓才会建立起‘国家’的意识。

    因为没有这个意识,所以吃粮拿钱的士兵才会跟着将军扰乱朝纲,所以黎庶黔首才会对国事天下事漠不关心,所以豪强大族才会在大厦将倾之时跟着踹一脚岌岌可危的梁柱,心安理得的改朝换代。

    皇帝很重视在所有人心中树立‘国家’的理念,只是在当前,他尚未整理出一套逻辑完整的理论体系支撑,时机也未到,只得先通过教化科在最要紧的军队里做政治工作。教字认读、普及法律倒是次要的,首重的还是让底层的将士明白刘氏受命于天,天子权威不可冒犯的道理。

    这一点,主持教化科的卢植弟子,幽州涿郡人高诱就做得很好。

    “教化科职务照旧,彼等与吏治科一般,今后虽制度上隶属太学,但并不由太学辖制,而是直属于我。”皇帝简单的说了几句,便决定道:“至于其治学内容、派遣学子授学等事,先让太学仆射潘勖上书陈说,而后相商。”

    “臣等谨诺。”众大臣见皇帝已经先决定了下来,显然是不愿在此事上与人多做商议,遂齐声应道。

    皇帝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如今南北军甲胄、刀剑等兵,皆由考工监、尚方监锻炼,我之所以未曾将其许给工部,仍分归太仆、少府,全然是要将其单独建制。待以后扩大规模,新增炼炉,可使其统一制式、规格,以配备郡国之兵。此外,格物院冶炼、机巧等科也要着意研制锻钢之法、兵器改进之法,一有成效,便可托付考工、尚方二监。武库令司掌兵器存储、保养、配给各军,其主官执金吾,与太仆、少府、格物院虽互不统属,但在此事上要多通力合作,如有兵器损坏或监守自盗者,定严惩不贷。”

    赵温连连点头,如今军务有关的后勤、装备等职权都已分解清楚,只剩下最核心的尚无着落。黄琬、董承等人也都巴望着这个,想知道皇帝心中最后的决断是什么。

    军权最重要的是调兵、统兵、选将。

    皇帝在刚亲政的时候就重新恢复了遭受破坏的发兵制度,以符、节、羽檄、诏书四种作为发兵调兵的凭证。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诏书,无论是可以调动多支不同地方部队的节,还是只能针对性的调动一地之兵的虎符,或是约束力最低,在危急时刻征集郡国兵马的羽檄,都需要皇帝诏书的配合才算合法。而虎符、牦节、印玺皆收存于符节台,只有皇帝下诏才可调用。发兵制度的恢复,彻底改变了东汉中叶以来,统兵权与调兵权不分、致使地方长官掌握军队,尾大不掉的局面。皇帝在惩处了不少不遵守制度的地方守令、将校之后,也由此牢牢地掌握住上至朝廷下至中央各地的兵马调动的权力。

    ‘未赐虎符而擅发兵,是弄兵也。’只有所有人恢复了对这项旧制的遵守与敬畏,便不会再有人能随意调动兵马,皇帝也可以确保自己手下不会再有兵乱等事,除非在他之后又出一个幼君,天子权威大打折扣,否则,几乎没有人能够动摇‘兵权君授’的发兵制度。

    “孝明、孝章皇帝以降,天下多乱,兵事频繁,州郡牧守往往等不及兵符诏书,便先发兵调用平叛。久而久之,州郡长官遂皆掌兵事,引为旧习,乃成今日地方割据、不服朝廷之大祸。”皇帝在赵温、黄琬等大臣面前也不遮掩,直白的剖析道:“初平三年的时候,朝廷才重设符节发兵之制,但考虑到关东情势特殊,来往调令不及,故特使前将军朱持节,有自行调兵、临机决断之权。但如今形势已变,豫州重归朝廷治下,兖徐之地也拜表归顺,关东唯有扬州袁术、冀州袁绍恣意妄为。我又有意明年领南北军出征,一举收复天下……”

    后面说的什么,黄琬、董承、杨琦等没有预先得知情况、不知内情的人一时间竟顾不上继续往下听了,头脑里全部被一个领会到的意图搅乱皇帝要约束朱!

第四百一十三章 悉分兵柄

    “兵者,国之爪也;城者,所以自守也。”【墨子七患】

    朱几次为朝廷南征北战,是硕果仅存的老将、重臣,皇帝此时要限制他的权力,究竟是早有预谋,还是仅仅只为了推行发兵制度?无论是哪一种,稍有不慎,这关东的大好局面又岂能继续维持?

    平尚书事、侍中杨琦脑筋转的飞快,出于公心,低声委婉道:“发兵之制,臣以为宜先试于关中各军,譬如南北禁军、卫士等,再行于各军。若是贸然推之,臣恐关东各军军心动荡,耽误大事。”

    殿内一时静悄悄的,显然是各自对此事有自己的考量与顾虑,唯有杨琦敢坦诚直言。

    皇帝低着眸子,垂首不语,尔后忽然点名问道:“荀君也是如此以为的?”

    黄琬抿着嘴,蓄留的髭须生长的稀稀疏疏,微微的抖动着。他试图去看一眼荀攸,窥测对方心意,谁知荀攸根本没有与其对视的意思。

    荀攸微蹙着眉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扰之中,董承等人都知道朱身兼豫州刺史,荐举过不少当地士人,身边更是有颍川士人参赞军务。如果说朱在行兵布阵时没有受到身边颍川士人丝毫的影响,这是断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在不久之前,朱便以皇帝赐予他的‘临机决断’之权,主动出兵陈留讨伐张邈,配合曹操收复兖州。

    这一出未经事先允准、‘不请而战’的军事行动让朱在当时受到了许多朝臣的非议,最后还是皇帝选择大胆信任朱,放手让他去做。这才使得陈留收复,曹操归顺,徐州、豫州、兖州在中原连成一片,形成分割二袁的优势局面。

    可如今皇帝又意指收回朱临机决断的权力,将其发兵之权收回朝廷,难免不会让人联系到前因,产生诸多联想,譬如皇帝对在朱军中的颍川士人的态度。

    受到皇帝垂询,荀攸不敢有丝毫迟疑,更不敢有任何偏向,他拱手答道:“司徒所言,以微臣之愚见,并不以此为然。”

    董承微微挑眉,似在讶然荀攸的答复,听命于他的扬威将军樊稠正是朱军中的二号人物,若是这次削减了朱的权势,此消彼长,自己就能在关东的战事上增加影响力。他本想等着荀攸出错,在一旁推波助澜,让皇帝下定决议,谁知荀攸反其道而行之,倒像是一心为公,绝无私心的纯臣,这让董承倍感讶异。在吴硕眼神的示意下,他按捺住性子,在一旁仔细观察荀攸在皇帝面前的应对。

    “喔。”皇帝应了一声,语气平淡,说道:“荀君既然如此说,定是有一番赐教了。”

    “唯。”这一问一答之间,荀攸已经很快想好了说辞,他举止从容,平静中透着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势:“发兵制度由来已久,之后日渐废弛,陛下又早在初平三年便已再度施行。若说忧虑军心动摇,实则大可不必,如今关中、并州、凉州等地州郡牧守、将校兵马,无一敢未经请诏而擅自发兵者,可见如今不过重申制度,并推之关东而已。”

    黄琬一时拿不准荀攸的意图,捋须思忖一二,侧首问道:“可如今战局正当要紧之处,骤然行之,这军心……”

    “前将军乃忠国之臣,樊稠又是善战之将。”董承瞅准机会,提出反对意见:“只要彼等受命,麾下将校如何不从?君上只是要收回自行发兵及临机决断之权,又不是要‘夺节’、或干涉前方军务,前将军擅作主张在前,如今岂能不明白事理?”

    见董承故事重提,又拿这件事做文章,一直是座上客的赵温竟忍不住反驳道:“前将军既有临机之权,便算不得擅作主张!此乃陛下故诏,又曾屡屡说明,太尉此意是何故?”

    在座众人,赵温是最明白皇帝意图的,他也自觉承担着带动话题、不让它脱离预期的任务。此时他关注到皇帝脸色,不想横生枝节,故而出言喝止了董承。

    董承被咽了一句,心中仍有不平。

    荀攸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他镇静的点了点头,说道:“当年陛下重兴制度时,朝廷于关东唯有河南尹雒阳一地、前将军麾下一军。朝廷既无力东征,又难保军中一应所需,只得诸事仰赖前将军,冀其持节镇抚关东,便宜行事。如今河南、河东、豫州等地皆已归附,算上前将军、扬威将军、豫州等兵马及屯田兵,约有六万余人,每年也由关中调拨粮草前赴。时移势变,朝廷预备明年兴兵,势必要‘事权一统’,对关东诸军做出调动,也是应有之意。前将军忠悃之人,必拱手奉诏,揖拜朝廷。”

    这仿佛是一个承诺,皇帝闻言弯起了嘴角,笑道:“朝廷明年出兵关东,我是必然要亲往雒阳谒祠宗庙的,到那时如若事权不一,将何以破敌?前将军是国之重臣,以后自当多有倚重,但为天下计,实不能因信忘公。”

    皇帝充分表现了对朱一如既往的信任,既没有增派监军给予掣肘,更没有进一步削弱权势,像是真的只为了改革军制,方便皇帝明年亲征而统一事权。然而荀攸的表情并未因此轻松多少,他面色有些凝重,仿佛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尚书台各部所司,皆有职守,唯兵部暂无,朝野颇有议论,此事我也知道。”皇帝说着伸手拿起早已冷却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借此将众人的脸色一一看在眼里,遂移开茶碗,颔首道:“不是无意忘却,而是有意搁置,就是要等到今日议论军制,才好一同商定。”

    于是赵温自觉地领头称是,连道不敢。其中董承有些紧张与好奇,不知道皇帝会分给兵部多大的军权,毕竟有吏部、度支部的先例在前,兵部日后的职权也必然不可小瞧。

    皇帝接着说的话让董承放下心来:“兵部不管选将调兵、也不管粮草转运,商议军机,更不是其主职。今后但需仿照当年之法,负责组织各地郡国校尉、都尉,在闲时征募兵员训练。维护各处关津要隘,务必保全。追录战功、罪责,负责赏罚。此外,军士因伤残老病退出军旅者、因战而亡者,也由兵部统一安置,述其功绩,给予补恤、犒赏、恩荫及分配职务。”

第四百一十四章 柏庭闲叙

    “后累迁为光禄大夫,复坐过黜。前后数贬削,皆以语言不节,举动违常也。。”【三国志蜀书十二】

    皇帝把军权一再分割,分化成不同的独立机构,而最核心的发兵、选将之权却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没有旁落到任何一个机构。今后只要制度成熟,利用自己的威权,就足以控制全天下的军队;而自己能掌握天下的兵马,反过来又会助益自己的威权。权与势这二者之间永远都是相辅相成,互利共生的,也将是皇帝最坚实的后盾与力量。

    兵部的职权划分并未有如吏部、度支部那样威严权重,虽然各地郡县新设的兵曹与缉捕盗寇的贼曹都已归入兵部负责,但论起权力来,兵部实在比不上同侪的其他部门。以至于当皇帝提出由新野邓氏出身的侍中、舞阴侯邓昌转拜兵部尚书,旅贲令李固转兵部侍郎时,众人并未保持多大的意见。

    议事之后,皇帝又接着处理了几道无关痛痒的奏议,便在承明殿与众人用了膳后,自行摆驾离去,留黄琬等人继续值守承明殿中处理庞杂政务。杨琦近日倍感精神不济,一场商议下来早已精疲力竭,只得向皇帝提前告退安歇,而荀攸因为有侍中的主职在身,不便经常远离皇帝,遂与皇帝一同去了。

    皇帝走后,一众侍臣、黄门、殿前郎卫、冗从、奉车等人也跟着銮驾离去,原本拥挤的殿前广场与宫道立时变得安静空阔。白石砌成的殿阶与宫道上往来行走的,就只有来往于尚书台与承明殿之间的掾吏。温暖的风从外间吹进殿内,吹散了紧张严肃的气氛,黄琬略显轻松的舒了口气,见吴硕作为尚书令迟迟未有前往尚书台坐镇,并转达皇帝刚才的口谕,更与董承眼神交流不断,便知道他们有事要急着说。正好黄琬也想起身走动,于是找个借口走了出去,只留下赵温仿若不知的坐在原处,与性急无奈的董承面面相觑。

    黄琬独自来到承明殿外,在院庭一角苍翠的古柏树下徘徊踱步,也正在此时,他也等来了伺机从皇帝身边离开来此的黄门侍郎来敏,对方是来探听消息的,黄琬面色不虞,道:“你不去侍奉国家,何故单为此事而折返回来?今日议论,用不了多久就会昭告朝野,你尽可退值后再与我相商不迟。”

    来敏自从益州回来后性格就愈发疏放,言行也无有顾忌,他不以为然的说道:“近来秋雨如期,池泽水涨,陛下要登柏梁台观景,身边不要多人,许是与荀君有一番要谈。时辰将暮,我就是早些退值出宫,也无人能说什么。”

    黄琬蓦然叹了口气,沉吟道:“你未免太情急了。”

    “明公。”来敏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他与黄琬站在树下,见近旁无人,言语便无有顾忌:“大可不言机务,不知是否真如我等所预料?”

    他们在此之前便已有定论,认为皇帝在当日检阅今年最后一次北军秋操过后,必然会有所举措,要知道去年是因为南征益州、遭遇旱蝗,以及今年又一场小规模的旱灾,皇帝爱惜民力,所以才接连两次未有选择出兵关东。但时机不可失,天下人皆盼汉室再兴,如望云霓,朝廷自然要越早出兵收拾乱局越好。明年是八成要出兵的,一旦出兵,南北军这几年形成的演习制度,就将因为实战而搁置一旁,而皇帝这次突然检阅,训示的语句又不同以往,这背后的意义自然就引人深思了。

    以黄琬对皇帝的了解,凡事都要未雨绸缪,尤其是出征这等大事,若是事权不一,还没接阵,自家就要乱了阵脚。于是这次兵制改动,虽具体内容不在黄琬预想之中,但其用意却早为黄琬洞察,连带着,董承的心思也大致能推测明白。

    黄琬一时放下顾虑,顺口答道:“今日议论过后,诏书既发,你便会得知详情。总不过是兵权散失于各处衙署,互不统属,不再归于一人之手,却又以天子为尊,惟皇命是从。今后外戚一人拥兵,胁迫朝廷、武夫合众违令,私发军旅等事,已是几不可能。董承经此一遭,还以为未动筋骨,实则势力大减,今后将无多少能容他施展的余地了。”

    来敏拧起了眉,语气未有放松多少:“这么说,国家亲征关东,还是预备留下太尉镇守长安了?”

    黄琬忽然乜斜了来敏一眼,语气意味不明的说道:“你也是如此以为的?”

    “太尉到底是天子丈人,中宫之父,身为外戚,留守长安是再寻常不过了,而且国家无子,等到那时,就连皇后都能出面干涉朝政。按以往国家对太尉的信任,留太尉守长安,几乎是无从更改的事。”来敏知道董承就在不远处的殿内,不由悄声说道:“可太尉为人张狂,有他在长安主持大权,岂能容下我等之辈?为了防范此事成行,我等与杨氏费了多少苦力心计?如今看来,还是改不了国家的心意。”

    “是么?”黄琬眯了眯眼睛,说道:“你以为天子对董承还是一如既往?若是真的信重,又岂会宠皇后、却两三年不闻消息?”

    “这……”来敏一时说不上话了。

    黄琬缓缓言道:“天子聪慧,心思也极为难测,正是如此,我等臣下便可据此施为。影响不了天子,便影响董承,只要他一有改变,或是不服、或是张狂,天子自会对其人有所改观,以为将其独留长安,无人能制。”

    来敏恍然想起这一两年来,董承对皇帝的态度从开始的恭顺、收敛,到后来平静一段时间后,又故态复萌、恶性暴露。凡此种种,都会让人失去好感,认为他不知改进,难以调制,担不起更大的信重与责任。

    “可是……饶是如此,太尉仍盼着在国家亲征关东之时,奉诏留守长安,看护朝廷。”来敏不由看向黄琬,满怀疑虑的说道:“今日他定是多番忍让,任由削夺职权,仅是希冀以乖顺服从之相,让国家放心。只要得守长安,此等职权便不足挂齿。此外,他这一番支持附和……如何不让国家以此作为交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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