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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四章 徐亦涂也

    “春色方盈野,枝枝绽翠英。”————————【杏花诗】

    建安十一年,二月初三。

    东海国,郯县郊外。

    在笔直的驿道上,两旁杨柳还满是枯桠,远远看去,仍不见丝毫青色。这时有人脱离队伍骑马过去,伸手从树上攀折下一根柳枝,略看了两眼,便折回去,在一辆马车边说道:“二月春风,关中尚留残雪,青徐之地,就暗藏生机,将要遮掩不住了。”

    “叔林,你倒是有趣,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声,你就立即赶去看杨柳是否着青。你不是我的苍头,大可不必如此。”车内坐着的是一名贵气的青年,虽然衣着朴素,但眉目间神采飞驰、志得意满,与那骑马者谄笑的样子相比,二人更像是主仆。

    孔桂是凉州人,韩遂作乱时,他不免卷入其中,充当文吏,后来侥幸摆脱追究,遇到曹操担任征西将军,便想尽办法攀上这棵大树。他极善逢迎阿谀,又通晓棋艺、蹴鞠,曹操很喜欢他,直接将他留在身边,后来还是郭嘉等人的建言,曹操才将其疏远。一来二去,孔桂便将目光投向曹家当前最受瞩目的二公子曹丕身上,寄望于有朝一日能再回曹操身边。

    这次曹丕在殿试上考出了不错的成绩,虽然没有名列前茅,但也分到了一个好官职——琅邪国都开阳的县令。

    与他一同上路赴任的还有琅邪国相赵该,此时他正在曹丕的车上聊天解闷,闻言往车窗外一探手,将那杨柳枝拿了过来,细细端详,果然看见几枚嫩色的叶苞,笑说:“听说只要将这树枝插入水中,置于暖室,不日便会抽芽长叶。曹君可要一试?”

    “离根之木,即便能活,又能活几日呢?”曹丕不以为然的说道。

    “也是。”赵该也是随口一说,抬手就要将那树枝丢弃,却不料曹丕忽然改了念头。

    “且慢。”只见曹丕从赵该手中拿过那树枝,摸了摸那几枚凸起的芽点,看了一眼有些意外的赵该,冲他扬了扬柳枝:“旅途无聊,试试也无妨,哈哈哈……”

    赵该也“呵呵”的笑了几声,这一路走来,他发觉这个曹家二公子表面亲和待人,内里却是一副孤冷的性子。为人虽然年轻,但极有主见,三言两语就能把人牵动,在这个队伍中,有时候常常是对方拿主意,赵该这个上司反倒像对方身边的僚属插不上话,或许是自己这么多年为刘虞当幕僚当惯了、又或许是此刻的刘虞还有求于曹操,所以才避曹丕的风头……赵该如此安慰自己道。

    现今曹操是刘虞得以“录尚书事”的一大保障,在赵该眼中,双方正是合作的关系,等到刘虞以三公之位“录尚书事”,他与曹丕之间的关系或许就能更自在些了。

    队伍往前行进了不久,不一会便来到郯县外的长亭,长亭外有一名骑马的少年正往路尽头不停张望着,看到队伍来了,忙带着人骑马上前打招呼。

    “阿兄,你来了!”来的这名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在马上的身姿十分矫健,衣着华服,与曹丕很少熟络,他正是东海相曹仁的长子曹泰。

    曹丕也急忙让人停车,匆匆从车上走下,两人幼时关系尚可,如今他乡相逢,比以往更要亲近一些。曹泰也在车前下马,两人执手相望,作为堂兄的曹丕好一阵打量了对方,不住的点头说道:“不错,数年未见,你长成个大人了!”

    接着,他又拍拍曹泰的肩膀,亲热的关心道:“我适才见你骑马来,可见骑术武艺未有落下,就是不知书读得如何?”

    “阿兄!”曹泰苦着脸,小大人的模样登时垮了下来,求饶道:“莫提此事!就是见了阿翁,也莫提此事!”

    曹丕又是哈哈大笑。

    赵该这时也下了车,看着曹丕畅快的样子,心里忽然从这份热闹中看出几分客套来,他走上前,轻轻拱起手:“这位郎君就是曹府君的儿子?”

    曹泰不敢托大,对赵该恭敬的作揖道:“赵公远来辛苦,董使君与阿翁探知消息,知道赵公等人不日即至,便遣小子与孙从事前来恭候,迎到郯县,另有宴请。”

    “有劳了。”赵该点点头,看到曹泰身后不紧不慢的赶来一行士人。为首那人雍容高雅,举止从容,又听到曹泰说他姓‘孙’,赵该不禁想起了对方的身份,徐州治中从事孙乾。

    孙乾是青州北海人,早年间因为郑玄的关系被推荐给刘备,征为幕僚,后来刘备入朝,留下一干亲信故旧继续在徐州任职,孙乾便是其中之一。如今的徐州刺史董芬是个耿直敢言的人物,在做侍御史的时候,就连颇受皇帝信重的贾诩他都敢公开弹劾,后来起起落落,到了徐州刺史任上,却是安分了许多,朝廷的几次新政都毫无阻碍的执行,朝中人都说他是关西士人的硕老,尚在中年,难说不会再进一步。

    赵该在心里想着董芬、孙乾、曹仁这一系州郡官员,往日他在太尉府协理公务,竟是忽略了地方上种种复杂的关系,看来在徐州,董芬的话未必是一定管用的啊。两拨人见面后,他便笑着客套道:“孙君风采,我在长安也是久闻其名啊。”

    “府君客气了。”孙乾善于接人待物,为人风雅,虽是青州人,但颇得徐州士人的好感,这也是他能长居治中从事的缘故:“州郡已设好宴席,若是二位不嫌,可使我为先导。”说着他又向曹丕拱了拱手,温言细说了几句,谁也不冷落,谁都照顾到了。

    曹丕也是连连点头,于是赵该回到属于自己的车上安歇,孙乾骑马带人走在前面引路,曹泰是以私人身份来见,所以被曹丕拉上了车,留孔桂在车外扈从。

    “大伯为何不多派一些人来?”曹泰注意到曹丕此行的护卫并不多,仅仅只是正常的规格:“眼下虽然太平了,但去年在河北、青州还闹过一阵贼、济南王都死了。要是遇上几个落单的亡命,可怎么办?”

    “你也都说太平了,哪里还会有亡命敢袭击官府的车驾?”曹丕摇了摇头,忽然装作很随意的说起道:“这回出行,我其实也向阿翁讨要过典满做我的护卫,典满此人你或许不认识,他是阿翁身边营军司马的儿子,这人是阿翁的亲信护卫,又是老朋友的故吏……”

    曹泰听他介绍了一圈,最后才说到重点:“可阿翁却不答应,还嫌我多事,就这么让我来了。”

    “或许大伯考虑的更为深远吧,哈哈。”曹泰脑筋也算灵活,这个典满是谁不重要,他的父亲对大伯曹操很重要。讨要典满作护卫,象征意义恐怕更大于实际意义,想到这点,他就不敢随便接话了:“对了,大兄还在朔方吧?我有许多年没见他了。”

    提起大哥曹昂,曹丕的脸色有些恹恹的,漫不经心的回了句:“喔,他在朔方还有的待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安为所害

    “人谓壁作乐,作壁正独苦。却来却行壁,,反是怒皇天。”————————【佚名】

    车厢内活跃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两堂兄弟彼此谁也没再开口说话。曹丕看着车厢角落里摆放的一只盛满水的陶壶,里面插着一根先前折的树枝,灰褐色的树枝几乎与车厢融为一体,丝毫看不见任何生机,他想起一事,问道:“琅邪国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提到别的,曹泰一下就活跃起来,到底年纪还小,刚才的小插曲立时被他抛在脑后,饶有兴致的说了起来:“还真有一件,去岁琅邪王宫新修好的宫墙,今年一开春就倒了,良工说是墙里的水没有晒干就结了冰,还暖之后冰融成水,这才塌了。可民间却不这么说……”他稍稍往前靠了靠,道:“民间说,是征发的劳役故意修坏了宫墙,后来有人从宫墙的砖里看到了工匠写的咒骂之语,原因是琅邪王想赶在年前修好宫墙,耽误了农时……”

    “朝廷早有诏令,郡县不得在农时兴发劳役,琅邪王如何连这个都不知道?”曹丕惊讶道。

    “其实也不能全怪琅邪王。”曹泰解释说:“是前任王相坚持要做的,他想修缮官邸和私宅,又怕惹人非议,所以拉上了琅邪王。如今出了这事,他就赶忙上疏乞骸骨,躲回家去了。”

    曹丕恍然道:“难怪他急着请辞。”话一说完,他转念想到此行肩负的差事,忽然笑了起来。

    到了郯县后,上至刺史,下至县令,士族豪强,都出面为赵该等人接风,就连才袭封不久的东海王刘羡,也在次日托王相曹仁在私下请了曹丕一次。招待两个新上任的属下或是同僚,这样的规格其实有些过了,但谁让两人的背后都站着惹不起的人物,如今朝廷威权隆重无比,毁坞堡、禁私兵、迁豪实陵……一样样一件件都足以让豪强们心惊胆战,地方上的郡县长官也不好过,每年的上计与考功足以让他们压力如山,高堂坐啸长吟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这长安来的贵公子就是不同。”曹仁玩笑道:“东海王竟然亲送阶下,若让赵该知道了,你在他手下恐怕会有苦头吃吧?”

    曹丕不敢对这个叔父不敬,他苦笑着说道:“这是哪里的话,若不是叔父的面子,我岂能得东海王传见?”

    “一个远支藩王,算得了什么?要不是与天子同宗,此刻还不知道在何处呢。”曹仁不以为意的笑笑,他拍了拍曹丕的肩膀,曹家后代但凡有出息的人他都会喜欢,曹丕为人稳健,又不失跳脱,多少也很对他的性子:“且不说这些胡话了,孟德早先已传书信予我,事情我已大致办妥,想必你也听到了风声。此行你也不用多做什么,走一趟就是了,在战场上,屡战屡败、士气尽堕的兵马一旦遥见敌人麾旗,便会惊散四逃,你就是去做这面旗子的。”

    曹丕点头道:“琅邪王已成惊弓之鸟,稍有异动,他便会惊疑不定,而他身边又无可共谋之人,除了自……”

    “诶。”曹仁立即打住,将对方带到车上,谨慎道:“虽是这个道理,你书读得多,但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好。”

    曹丕收敛笑容,认真道:“谢叔父赐教。”

    “时候差不多了,明天你们就启程吧,去开阳还有一段路呢。”曹仁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是站在车外,没有上车,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起来,看着车上到一半的曹丕道:“好好做事,朔方艰苦,子脩戍守不易,但也没有忘了家里,你也要去信关切,这才是兄友弟恭的样子。”

    曹丕愣了一下,还没说什么,但见曹仁将车厢门给阖上了。

    车驾动了,曹丕静静地坐在车中,身子也随着车驾缓缓的动起来,他回想着曹仁最后说的话,手已悄悄在袖中捏紧了起来。

    琅邪国,开阳。

    地上摆着几块破碎的城砖,琅邪王刘熙白着脸箕坐在原地,被责骂着退出殿外的宦侍们谁也不知道这位王在想些什么,在他们的眼中,琅邪王是刘氏宗亲,天子以下至高的存在,即便是州郡长官来了也得恭敬有加,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困扰到这个王子王孙。

    这是小人物的想法,那些碎砖上刻的几行歪歪斜斜的文字,也是出于这样一个小人物的想法。

    他们无力对抗像琅邪王这样强大的人,他们甚至连一个亭长都抗拒不过,面对痛苦,他们只能将恨意与诅咒刻写在一块块砖头上,把它们垒成四面宫墙,愤恨的困住这位藩王。

    琅邪王大夫跪在下首,向刘熙汇报道:“国相赵该,开阳令曹丕昨日已离开郯县,再过三日可至开阳。”

    “开阳与郯县、长安,孰近孰远?”刘熙两眼无神的看着地面,忽然问道。

    这个大夫是跟随刘熙的老人了,以往不甚亲密,关键时刻却显现出重要性来,他的职权是充当使者朝觐天子及使诸国,对此早有准备:“赵该等人任命的诏书方至,在下便派信使赶往长安谒见阳都侯,问清楚朝廷的用意,殿下以静处之,查无实证,便是廷尉来也无法。”

    “开阳离长安还是太远了啊!”刘熙并没有因此感到多少宽慰,他似乎已经认命了,低声苦笑道:“躲过这次,还有下次,只要我在一天,我随时会被人拿出来提——就如陈王一样,过去多少年了,连他自己都未料到会有今日吧?”

    “殿下莫要自误。”大夫伏首恳切道:“阳都侯与殿下叔侄亲爱,琅邪又是他的宗国,如今彼已是朝廷宗正,备受重用,绝不会束手不救!前几次不都是他……”

    “没有用了,亏我还想着逃过一次,便能安静余生,可是你看——”刘熙有气无力的指了指地上的碎砖:“有人不饶我。”他看着面有不忍的大夫,眼前似乎想起了过去某段熟悉的场景,不禁说道:“当初我一时贪生,致使萧君为我殒命,早知如此,那次就该拦着他、或随同他去的。”

    大夫伏首落下泪来,陈国的事情传到琅邪之后,民间便开始有了不少议论,尤其是赵该与曹丕这两个极具分量的人物赴任,更是有人传言琅邪王将会是下一个陈王,与此同时又出现了百姓不满劳役、故意在墙砖上刻诅咒的恶**件……恐怕新国相赵该等人到来之后,光禄大夫、廷尉长吏们也要旋踵而至了。

    “我不能连累叔父了,他能有今日,是我琅邪国之福,我虽不肖,又岂能再让他为我劳心?”刘熙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那堆碎砖前,俯身捡起了一块,说道:“你下去吧,我已赐了你足够的田宅,此事与你无干,你大可以回家教导子孙,教他们不要这么糊涂。”

    大夫走了,刘熙看着碎砖上深深浅浅的刻字,忽然笑了起来。

    “……安得好死!”

    “仓天乃死,当搏!”

    “……悠悠苍天,何不谴之!”

    一句句诅咒詈骂仿佛有人在当面斥责,刘熙站立不稳,甩手便将碎砖往殿角扔去,只听‘啪’的一声碎响,竟是将殿角摆放的投壶给掷碎了。

    那投壶满是灰尘,散落出满地的碎片及几支箭矢,这是刘熙曾经命人打造的戏具,与一般无锋镝的箭不一样的是,他要求投壶的箭一定要箭矢锋利,这样即便投不中,也能插在木质的地板。

    记得在以前的时候,萧建还常在一旁说他把好好的地板扎的全是洞……

    刘熙弯腰捡起了一支箭,在面前比划着,蓦然想到,自萧建死后,自己很久没有玩过这个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柳无根生

    “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踏莎行·候馆梅残】

    次日,曹丕与赵该再度上路,他们行至半途,赵该忽然提出在一处驿亭稍作休息,曹丕自无不可,于是两人在亭中坐下,此时春风未至,院中的枯树仍未见绿。赵该想起此行走来,曹丕的兴致似乎都不高,一反原来意气风发的气度,也不知是在见到东海王之后遇见了什么事,这让他产生好奇:“我看子桓这一路精神有些萎靡,可是行途劳累了?”

    “想到琅邪之事,兴致不高罢了。”曹丕睨了对方一眼,忽然道:“说起来这也是个是非之地,陈国风波在前,你我此番上任,不如就在此先共议个结论如何?”

    “结论?”赵该一愣,拿不准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他小心着措辞:“琅邪的事,我原以为既是让你我前来襄助,此事便不当有反复了才对。”

    在他看来,曹操和刘虞正是合作的关系,曹操能够将刘虞当做奥援,刘虞能够借助曹操掌握实权,这本是互相有利的事,所以二者都不想让琅邪步陈国的后尘,多般遮掩,现在看来,事情一定出了变故。

    难道是出在东海王?赵该胡思乱想着,毕竟对方情绪上的变化是受到东海王的私人宴请之后。

    曹丕却摇了摇头:“这可未必。”

    赵该顿时急了,如果真的出现变故,那现在要怎么办?难道对方还要对琅邪王死咬不放?可这样又将至刘虞于何处?他丝毫没有应变的才干,对此居然也只会催曹丕解释缘由。

    曹丕冷笑着起身,再不多说什么,负着手走了。

    这是极为失礼的表现,赵该在身后气得站立,手指着曹丕离去的背影,却不敢叫住他。

    队伍停了没多久便重新启程,赵该还在车中苦苦思索着,忽然听到有人策马赶来,敲响了他的车窗,原来是孔桂一手持缰,怀里抱着一只陶壶赶了过来:“公子说这柳枝生芽,命我来送与赵公,请看一看这算不算活了?”

    赵该大为疑惑,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入手却是重的厉害,原来是那壶里盛满了水,他险些把陶壶砸在地上,仔细打量,那所谓的芽点嫩青之间还伴有一点黑黄,想必是这两日用火烘出来。

    他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前方忽然骑来一队人马,与前队短暂交接后,有人远远跑了过来。赵该扭头看去,见对方腰缠着白麻,惊呼道:“琅邪王薨!请国相速至开阳,商办后事!”

    “什么!”赵该大惊失色,手上不稳,竟是正好将那陶壶摔落在地,碎成几瓣,那根柳枝露了出来,却是一丝根须也没有。

    琅邪王自杀的消息很快传到长安,赵该坚持的理由是墙砖诅咒事件导致琅邪王暴毙,要求追责前任王相,并对砖上刻下诅咒的百姓进行惩处,只字不提曾经琅邪王被弹劾谋反的事情。曹丕只是一个开阳令,无权对此事做出评价,国相赵该则借此加以修饰,以转移视线,好给刘邈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具体如何,上面的人心里都清楚,当刘邈得知此事后当时晕倒在地,这下不仅亲侄子没有保住,琅邪国也将面临绝嗣除国的风险。在他看来,刘熙分明就是被逼死的,在得知陈王的下场之后,刘熙早已风声鹤唳,一听新任的是赵该和曹丕,哪有不往坏处想的道理:“小子性情柔弱,志大才疏,年轻时虽听从了些妄言,又何以至此!”

    宗室中能来劝刘邈的也就老相识、灵台令刘琬了:“你再伤心过度,说这些胡话做什么?”他着意看了眼一同前来安慰的宗亲们,又提醒道:“斯人已矣,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保重你自己!”

    底下也有人开口说话了:“是啊刘公,还请万望保重。此番家君遣小子过来,就是为刘公暂效犬马之劳,我等刘氏宗亲,疏而不散,遇事也都该出一份力才是。”

    刘邈勉强回过神来,定睛看去,只见那人样貌儒雅,穿着太学生特有的青色衣衫,年纪轻轻、却坐在了稍靠前的位置,正是太仆刘表的长子刘琦。

    “藩王丧制是朝廷典章,自有规程,不是寻常人家的丧事、还需邻里打下手。”刘琬眉头微皱,直接代刘邈回复道:“这是宗正的事,尊君刘景升恐怕还帮不了吧!”

    刘琦被说了一顿后,面色大惭,低头不语。

    “今日此行,是为了看望仲远,旁的事姑且不论。”这时侍御史刘繇开口了:“陛下知道仲远与琅邪王叔侄情深,担心哀极而毁,特命劝慰。圣意至深,仲远就莫要悲切了。”

    刘邈闻言,立时拜倒,眼里又禁不住流下泪来:“请代我叩谢陛下。”

    好不容易众人走后,刘琬才问出心里话:“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做?”

    “他是被逼死的。”刘邈推案起身,冷冷道:“我不能让他白死,无论是谁,都别想着好过。”

    刘琬大惊,忙跟着起身拉住他的衣袖:“仲远!你可不要做傻事!”

    “我现在连至亲都没了,藩国宗庙既亡,我死之后,九泉之下再见王兄,与他从何谈起照顾子侄?如何说起后人绝嗣?你说我做傻事,我现在还要怕谁?”刘邈挣开对方衣袖,大怒道:“我谁也不怕!”

    他要先弹劾刘虞,是刘虞的作壁上观、又擅作主张派赵该做国相才害死了刘熙;然后再是臧霸,就是这个人故事重提,先后牵连害死了两个藩王!

    “你帮不帮我?”刘邈紧盯着刘琬。

    “诶!”刘琬狠狠叹了口气,嘴上不愿,脚步还是站在了刘邈身边:“我真是嫌麻烦少了。”

    次日,刘邈以前任并州刺史的身份上疏,弹劾刘虞在并州一味的主张怀柔、施恩求媚胡族,致使并州匈奴同化竟然赶不上后来居上的凉州;司候天象的灵台令刘琬也上疏称有星孛于北斗,是北方有刀兵之兆,建议警惕塞北异动。

    曹操也一反常态的打起了前阵,接着天象有异,指称刘虞故作俭素,但妻妾皆服罗纨,盛绮饰,实在是表里不一,德行有亏,难以居三公之位。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金尽裘弊

    “后生小子,不知根柢,耳濡目染,目变而复还。”————————【吹剑四录】

    未央宫,宣室殿。

    太尉刘虞正不停的叩首认罪,而坐于上首的皇帝却不为所动:“时至如今,你还能再说什么?你心里也清楚,你犯的错也不是一件两件,早在多年前你就该退了,现在苦苦哀求,你还在指望什么?”

    “臣甘愿领罪受罚,也自知深重,不敢再求陛下宽大。”刘虞哭着说道,突然出现的变故让他也没有做好准备,现在刘邈迁怒于他,不仅来不及应对,曹操的攻讦就接踵而至。但他也有他自己的办法,此刻他像是溺水者试图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恳切着说道:“只是曹操咄咄逼人,玩弄权术,陛下不可不防啊!”

    “你说是他陷害你,可有证据?”皇帝冷漠的看着刘虞,开口说道:“我本以为你至少是个明白人,可你连朝局也看不清,毫无防人之心,标榜仁义,却又做不到慎独,你还是辞去吧。”

    刘虞面色灰败,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他默默的稽首退下,离开未央宫时候最后看了眼高大的宫阙,曾经他离那个位置如此之近,现在竟遥不可及。

    刘虞被免,刘邈却没有开心多少,在常朝的时候他在宫门处意外的见到了曹操的车驾,想到当初为了搭救刘熙,在宫门口等曹操的车驾、就是为了与他说上几句话。而到如今,却是曹操反过来等他了,看到曹操的笑脸,刘邈心里觉得有些不妙。

    “琅邪王罪不至死,的确让人惋惜,仲远眼下且暂放伤痛,以后事要紧。”曹操安慰似的拍了拍刘邈的肩,很体贴的说道:“一个是追谥,一个是继嗣,于公于私,你都要先有个条理才成。太常孔融的提议是‘厉’或是‘刺’,说是当年齐厉王也是畏罪自裁,可我以为有些过了,毕竟琅邪王是受‘巫诅’而薨的。”

    刘邈反应过来,人已经死了,再不能还让他背上一个引人非议的谥号,他立即说道:“曹公说得正是,即便无法得到好谥,此等恶谥,最好也是能避则避。”

    曹操缓缓点头道:“我以为,‘悼’这个谥号最善,所谓‘中年早夭曰悼;恐惧从处曰悼’,既贴合,也不为过了。”

    有谥号总比没有强,陈王刘宠死后连一个谥号都没有得到,甚至国嗣转移,能有现在这个结果,刘邈心里也觉得安慰:“多谢曹公恩情,我实在无以为报。”

    “你我是旧相识,不必说这些虚话。”曹操大度的笑道,眼见车驾就要到前殿,他便最后拍拍刘邈的肩,神秘的笑说:“何况我还有一份大礼要送与你呢。”

    是什么‘大礼’呢?刘邈不禁在心里想到,难道是让他继任太尉?刘虞被罢,宗室一盘散沙,在接连因罪自裁了两名藩王后,朝廷十分有必要采取措施进行抚慰。刘邈身份高贵、又是最早一批为皇帝效力的大臣,能力不能算拔尖,但也颇有政绩,与刘繇、刘琬这些宗亲关系也算尚可……他这样狂想着,内心不由得怦然跳动,一时间竟忘却了伤感。

    曹操看在眼里,心里发笑,却没有多做解释,而是邀他一同下车。

    在常朝时,刘邈很意外的没有听到关于下一任太尉的讨论,甚至连琅邪王的谥号都没有定下来,也是,如今的常朝更多时候都变成了一个过场、最多用以督促公卿落实诏令,真正的大事往往都是由皇帝与承明殿的几人商议就决定下来了,所谓的‘朝议’也已经成为了过去。

    当小黄门穆顺最后一次问公卿可还有事上奏时,刘邈忽然察觉到一丝目光注视着自己,他不敢抬头,更不敢挪步出列。心里有了期待的他再无弹劾刘虞那样鱼死网破的决心,斯人己矣,他现在有了更多的计较,当然不会再有那样的勇气继续去追究臧霸乃至于其背后可能隐藏的人。

    常朝结束后,刘邈忐忑不安的回到了家,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甚至连刘琬的拜访都回绝了,可有一个人的拜访他却不敢怠慢,此人正是司空长史诸葛瑾。

    诸葛氏世代居住于琅邪国阳都县,算起来正是阳都侯刘邈的国中之民,当年刘邈奉诏回琅邪处理其兄琅邪顺王的丧事,返程时便顺手将家道中落的诸葛一家带到长安。之后诸葛玄、诸葛瑾等兄弟便在长安落地生根,各自获得重用,可以说刘邈算是诸葛氏的恩人。

    刘邈对诸葛瑾兄弟也颇为熟悉,眼下诸葛瑾已是司空长史,秩千石;诸葛亮久在秘书,身为皇帝亲信,又被调为尚书左丞,主掌吏民章报。虽然彼此之间很少见面,逢年过节两家都有往来,只是任刘邈如何示好,对方都是止乎于礼,谨慎不逾矩,这也让刘邈最开始的结好之心凉了下来,彼此也稍有亲密之举了。

    如今诸葛瑾在琅邪王被人指责有反迹时不见登门,偏偏在这时候拜访,刘邈心里嘀咕,却也想得到必是司空赵温的授意。

    他命人将诸葛瑾迎了进来,虽说是知道对方此行不简单,但一想到对方与他有意疏离的态度,语气便不如何愉快了:“世侄难得登门,可有何赐教?”

    “刘公面前,小子哪里敢言‘赐教’二字。”诸葛瑾敦仁弘雅,在朝中名声尚佳,与尊者应答也不卑不亢:“只是前来告慰戾王之灵,请刘公莫要过于悲戚,以免伤神少思,做事……”

    “什么?戾王?”刘邈愣了一下,打断道。

    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

    ‘戾’这个字比‘悼’这个预想的谥号可要差多了,它甚至还隐晦的点出了刘熙是畏何罪而自杀。刘邈惊讶了一瞬,不等对方回答,也顾不得继续端架子,径直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承明殿已经有决议了么?”

    “是赵公透露的,说是今日刘公若无高言,便就是这个‘戾’字了。倘若另有所论,譬如未与车骑将军同车入宫,或许会是‘顷’等谥号也未可知。”诸葛瑾坦率的说道,其实从本心上来说,在刘邈陷入困境的时候他就有出手相援的念头,然而那时二弟诸葛亮拦住了他,说来这么些年与刘邈等宗亲保持距离也是这个二弟的主见。即便是赵温也认可诸葛兄弟的做法,但诸葛瑾看见刘邈张皇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竟不知这样做是否合乎道义。

    刘邈与曹操同乘一车,在常朝之前有很多人都亲眼见到了,便是诸葛瑾也觉得此事不妥,刘邈这样做,岂不是昭示了他与曹操非同一般的关系?那么刘虞的退场又何尝不会是刘邈的不义背刺、而不单纯是迁怒。

    “我不明白。”刘邈回过神来,低声说道:“我只是与车骑将军路上相遇,他载我一程罢了。”他徒劳的解释道,就连自己也认为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怎么就影响到琅邪王的谥号了?难不成,国家想见我弹劾车骑将军?就如弹劾太尉一样?”

    诸葛瑾轻轻颔首,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车骑将军始终将太尉视为劲敌,而太尉却视其为盟,这两次藩王获罪,皆由于此。”

    刘邈猛地从席榻上站了起来,在对方的点拨下,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当初琅邪王被臧霸旧事重提的时候他就对刘虞说过,此事蹊跷、背后或许是有人谋划,可随着他将祸水东引到陈王身上后,原以为事情就此转移,谁知又紧接着发生了琅邪王恐惧自杀,真的不是有人在他身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起初他以为是赵该的赴任才导致刘熙多想、最终崩溃,如今看来,使其绝望的应该还有同去的曹丕。

    “既然知道此事,为何不早告诉我!”刘邈怒喝道,目光不善的看向对方。

    诸葛瑾正襟端坐着:“我也是这样说,但赵公说此事应该由刘公自己先知道,不然以后谈何立足?只是眼下……”

    刘邈颓然的坐下,原来从头至尾,所有人都在利用他、试探他。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其言止

    “亲亲以睦友,友贤不弃,不遗故旧,则民德归厚矣。”————————【毛诗序·小雅·伐木】

    未央宫,宣室殿。

    “记得十年前,桓公与赵公一同为我授业,桓公家传《尚书》,第一天便为我背了一段话。”皇帝停顿了一下,流利的将话背了出来,那是《尚书·尧典》里的一句话:“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然后他又说:“陈王、琅邪王虽未正式降罪,然皆畏罪而亡,恐惧国法,胜于一死。我略阅史书,以往类似之事,多以流放降爵,昭示仁德,可为何到了本朝,竟是如此?”

    司空、录尚书事赵温被皇帝凝重的语气压得有些窒闷,他微微抬起身舒展了一下,缓缓说道:“孝宣皇帝曾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昔燕王觊觎神器,除国自缢;淮南废法不轨,株连绝嗣。此皆前汉故事,至于中兴以来,德政屡施,楚王招聚奸猾,移位而已;阜陵私作图谶,但削爵禄。今陛下威信始加,正当约束人心,重整纲纪,故前有陈王等畏威,后乃有诸侯怀德。”

    “《诗》曰‘亲亲以睦友’,当年朝廷穷居一隅,困顿之时,亦不忘各地诸王,大朝集会,满载而归。如今再兴汉室,仍让他们居王位、守宗庙,而不是如光武皇帝待前汉诸王……我也算是敦亲睦族了。”皇帝咀嚼着赵温为他开脱的话,陈王的下场确实该像前汉时严惩,以儆效尤,但像这样未加审谳便畏罪而死,让朝廷被动,不是皇帝的责任,又是谁的责任呢?他的目光游移,心中似有所感:“荀君,你来说。”

    按顺序理应是赵温说完后,司徒、录尚书事杨彪紧接着说的,但皇帝越级点了名,尚书令荀彧仓促之间,也只能开口:“臣以为,是陈王等未能体悟陛下宽仁之心,与其说是畏罪,不如说是畏罚,此次陈国、琅邪之事,足以为戒,朝廷应发诏书,明告事由,宣达宽仁之旨,慰藉臣民之心。”

    “荀君既然这样说,孟德,你又是怎么想的?”皇帝问道。

    曹操思量着斟酌词句,不敢怠慢:“臣以为尚书令所言甚是,如今接连出现两次藩王自戕,朝廷势必要将事由明白宣告,以免百姓不知缘故,私下妄自非议。”

    他是想将责任让整个朝廷承担,可偏有人不愿,赵温插嘴说道:“宣告事由自然是应该的,但陛下问的难道只是如今要如何么?陈王等事发,陛下已经尽显宽大,琅邪王为何还要自尽?这难道仅是一个‘畏罚’就能揭过的么?赵该上奏说是琅邪有民刻砖诅咒,难道几句诅咒就能逼得藩王自认活路断绝、不待使者便自戕躯体?”

    有汉以降,藩王不法者多不畏刑,因为都是天潢贵胄,即便残害百姓,也很少获得极刑,像琅邪王这样恐惧自杀的更是少之又少,既然情况特殊,必然是背后有隐情。

    曹操正要回避这个,立即反驳道:“赵该已经在琅邪国仔细察访,如有情由,他早该报上来了。”

    “赵该敷衍了事,是想避责,何不将他罢黜,换个能吏!”一向亲和的赵温突然强势了起来,有目的的针对道:“车骑将军不早有此意了么?”

    “赵公这是何意!”曹操皱起眉头:“就事论事,为何指摘到我身上?”

    赵温不冷不热的笑道:“这难道还不是就事论事么?”

    曹操压住了心头的火气,对方是皇帝的心腹,平日里虽然不出声,但自己还真不能招惹他。

    “好了,你也不要说了。”皇帝拉起了偏架,止住了曹操的话头,他径直说道:“赵该这个琅邪相是刘虞保荐,眼下他必然怀有忧谗畏讥之心,不敢生事,他这里指望不上,朝廷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派人去查,以免惹人议论……先让徐州刺史董芬主持此事,看看这半年来有什么动静。”

    司徒、录尚书事杨彪才入承明殿不久,虽说以前就做过三公,但像这样直接在皇帝面前议论国事的还是头一次,他自忖身份不敢轻易发言,此时竟悠悠说:“汉家之制,也有‘推亲亲以显尊尊’为不可易之法,查明琅邪王身前事,是一个交代,追叙琅邪王身后事,也是一个交代。如今谥号、丧葬等诸事未定,刘邈、赵该等人翘首以盼,朝廷也该早早定下……臣以为,此次丧制,可与陈国有所不同。”

    皇帝坐得太久,站起身来漫步走着,听这话不禁颔首道:“太常拟的谥号,你们可有何见解?”

    曹操心里已经有些慌,如果琅邪那边要严查下去,即便他这里洗的干净,主使者东海相曹仁恐怕也难逃嫌疑,他开口道:“太常所拟‘厉’谥似有不妥,臣以为,可追谥为‘悼’,既附其意,又能示以悲悼之念。”

    他这里说了许多理由,赵温却是短短一句话:“臣以为‘戾’字最好。”

    “可。”皇帝立即答道。

    这一个字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曹操的心口,没等他回过神来,荀彧反应极快的认下了这一事实,并及时说道:“戾王无嗣,是否除国、或是外宗入继,还请陛下睿鉴。”

    “琅邪不比陈国,其过失也到此为止,光武皇帝赐下的琅邪宗庙,不能轻易毁在我手上。”皇帝说道:“所谓‘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天下之通义也’,阳都侯不正是琅邪顺王的嫡亲兄弟么?让他继王位,戾王的事,也许他和董芬多参与。”

    琅邪安王刘据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顺王刘容,另一个则是阳都侯刘邈。

    “赵司空命你前来,可还说了什么?”冷静了过后,刘邈面色哀伤的坐在席上,他的笑容显得有些无可奈何,枉自己以为在朝廷也算举足轻重,熟料不过是从一个人的手中跳到另一个人的手中,他凝神道:“让我对付曹操?几次都是我求他,我可没有他的把柄。”

    “现在没有,并不能说日后也会没有。”诸葛瑾深深的吸了口气,说道:“今日过后,国家就会封刘公为琅邪王,与董刺史查究奸人刻字诅咒一事。”

    刘邈神情变幻可谓精彩至极,他原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无法走上更高一层,却没料到侄子刘熙的死竟促成了王位转移,当年被他兄长得到的王位在时隔二十年后竟以这种方式回到他手中,他不知道该喜还是悲,是该恨某些人,还是该感谢恩赐。

    不过他兴奋之余,转念又是一想,上午曹操对他说的‘大礼’,是否也是这个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孰与解忧

    “绵绵不绝,蔓蔓奈何。毫毛不拔,将成斧柯。”————————【战国策·魏策一】

    “今日的事太蹊跷了。”曹操回府后,对迎上来的幕僚们说道:“赵温不知怎么,竟当面与我顶撞,我思及往日也未曾得罪于他,可今日偏在琅邪国的事上指责我,要我负这个责任。”

    “怎么了?”董昭意外的问道:“莫非是事情出了变故、陛下没有允准我等共商的谋议?”

    曹操一边皱眉的说起宣室殿里的事、一边步至席榻上坐下,纳闷道:“允准了,只是没有同意吾等提出的谥号,而是采用赵温提出的‘戾’字。”

    “那琅邪王呢?”郭嘉不管这么多,跟在后面径直问道。

    曹操瞥了他一眼,说道:“依然是刘邈。”

    “这不就得了。”郭嘉两手一拍,很无所谓的说道。

    “奉孝!”王必低声道,有些不高兴对方的失礼。

    郭嘉轻笑一声,一肘撑在案上,慢条斯理的说道:“刘伯安一旦被免,朝野有声望的宗室也只有刘邈一人,琅邪国嗣已绝,刘邈已成不二之选。留他在朝堂,难保不会成我掣肘,放他去琅邪,既感恩于曹公、从此不再乱言旧案,又徒有其名、无法再干政事。眼下他已获王爵,先王的谥号是‘悼’还是‘戾’,已无关紧要……说到底,人都是为了自己,侄子再亲,也亲不过自己这一脉的子孙后裔吧?”

    “如今的问题在于,赵司空的态度。”董昭蹙着眉,忧心忡忡的说道:“司空向来以国家为马首是瞻,一言一行皆暗合上意,如今这般作为,倘若是出于国家的授意,那曹公……”他猛然抬起头,觉得事态有些不妙,皇帝的信任犹如潮水,来得也快、去得也快,现在回想他们的做法有些地方确实欠妥,以至于惹恼了皇帝。

    曹操的样子看起来也有些烦恼:“今日就已下诏,命刘邈和董芬在琅邪详查细究,赵该的搪塞之辞怕是无用了。”

    王必慌了起来:“事已至此,还要查出什么来?倘若真的牵连到……”

    “不可能!”董昭轻喝一声,阻止了对方要说的话:“子虚乌有、无凭无据的事,如何会牵连到曹公的头上?刘邈已得了王位,又弹劾罢免了一个三公,难道还不满足,还想继续攻讦宰辅不成?奉孝刚才说得对,侄子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的儿女,他难道就不想安守琅邪国的宗庙、将王位一代代传下去么?”

    王必一时无言,竟是认可的对方的话。

    郭嘉也拊掌道:“人有怨气就得及时平息,一味弹压反倒不妥,彼等若是想出气,那就找个人让彼等出气。”

    “彼等?”不仅王必,就连董昭都一时迷惑了。

    郭嘉笑道:“对啊,不是要查么?总得有一个结果,不妨把一个人交出来,就足够给陛下、给刘邈一个交代……就看曹公舍不舍得了。”

    曹操好似明白了郭嘉的想法,皇帝此举不过是为了敲打他,还没有到曹操犯了大忌讳、让皇帝动真格的地步,所以只要有个‘交代’,皇帝、刘邈哪里都说得过去就可以了。只是把谁交出来呢?东海相曹仁是他的左膀右臂,开阳令曹丕又是他的儿子……

    “臧霸?”董昭反应过来后,很快提出了人选。

    郭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当初将琅邪王意图谋反故事重提的就是齐国郎中令臧霸,他曾经在青州为寇时就与袁氏、琅邪国几方勾结,后来投于曹操麾下,参与讨袁。因其每战先登、又是青徐强豪,这才保留了一定兵权,并且参与了后期平贼。

    “赵该不能容人,孙资这样的人物都能排挤出走,可见一斑。”郭嘉转了话题,不再谈及刚才的事,仿佛在他眼里一个人、一件事都已成定论,没有再往下说的必要:“其与刘邈也多有不和,刘邈历仕郡县,骤升宗正,后来居上,赵该自然不服,如今更成了琅邪王,他们二人相处,今后可有的是事做了。”

    这是要继续挑动两人不和,国内不安,自然无暇关心他事。

    曹操颔首,心情这才好了些:“我正有意使毕子礼调任琅邪,为我看顾,奉孝既有此计,我也不需费心了。”

    王必依然有些放不下心,惹了皇帝不满,必然会对曹操今后造成影响:“刘邈这边倒还好说,封王之后,稍作手段,便能堵住其口,可陛下呢?赵司空难得强势,这一个交代,我看是无法令其满意。”

    “曹公,现在就可请卫伯觎过来议事了。”郭嘉忽然正色,向曹操拱手言道。

    卫伯觎就是卫觊,现为车骑将军从事中郎,他进入曹操的幕中时间不长,能力虽强,一直以来都游离于核心之外,曹操把他当助力,却没有将其视为可以密谋的心腹。

    董昭的语气忽然有些激动了起来:“是要议论税制了么?”

    王必脸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在回应董昭的话。曹操能取代董承进入中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皇帝需要利用他的执行力推动新政,赵温本可以做这个事,但皇帝爱惜赵温,不肯让他担当骂名,所以曹操便只能忍辱从事,借此掌握一定的权势。

    在皇帝默许的范围内,曹操排除异己、实现了利益的最大化,现在也该继续做正事了。

    汉制轻租重赋,三十税一的田租并不是一个沉重的负担,造成农民破产的主要原因除了天灾**,便是人头税、兵役税及各种劳役,而士族豪强并不需要承担这些,导致农民纷纷放弃田地托身地主为隐户,即便是要缴十分之五的租。

    所以三十税一的田租并不能很好的起到爱惜百姓的效果,地主豪强向百姓收取十分之五的田租,却向朝廷缴纳三十分之一的田租,造成两头贫弱、中间愈富的局面。

    皇帝眼下考虑的正是调整税制的问题,在解决坞堡、私兵等问题后,随着部分关东豪强被逐渐迁陵,度田效果日渐显著,朝廷掌握了清晰的田亩、户籍等资料,对地方的控制力不断加强,税制的问题也将提上日程了。

    “早在数年前,朝廷便减轻了算赋,以使百姓多生育。兵役也不再远戍,多在郡县之内,最远也不出本州,各地屯田也很少从民间征收刍稿,税制之轻,已远胜前朝。”卫觊一来便见到众人整整齐齐的端坐着,也不问缘故,再知道找他来的目的后,不假思索的说道。

    “如今要做的,主要是变动三十税一的租税。”

第一百七十章 沸腾之议

    “凡我君臣,当以忧盛危明之心,不为苟且便安之计。”————————【清史稿·仁宗纪】

    未央宫,承明殿。

    “变更税制,须慎之又慎,你能拿出这样的方略,这很好。”皇帝大致翻看着,三十税一是祖制,不好直接废除。曹操便领悟了皇帝的思路,想出累进之法,在规定每十年清丈田亩、统算人口的基础上,以人均田亩数的多少决定田租,少的有三十税一,田亩多的则是二十税一、十五税一、乃至十税一不等。当然,这一切能完美施行的前提是制度是否完善,政策是否得以贯彻:“治天下首在治吏,吏不明则政令不通;吏不廉则贪虐黎庶,再好的方略,底下的人不依制而行,那也是枉费,……”

    他环顾一圈,忽然说:“应当传傅巽来的。”

    傅巽正是吏部尚书,在尚书台任职多年,是皇帝的亲信臂膀,要讨论治吏,自然离不开他,何况皇帝还有意抬举。小黄门穆顺闻言,立即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曹操心中一动,也机警的说道:“傅公悌主持铨选多年,治吏有方,于此道而言,可谓是个中能手,唤其前来议论,的确或有裨益。”

    杨彪在一旁插话说:“议更税制,到底得由二千石及以下去做,何不就此传少府、司农、度支等,能体悟朝廷之心也是好的。”

    皇帝略一思忖,知道更改税制这样的大事恐怕他们几个也不敢担下来,如果能取得其他人的共识,往下推进就好办了。这样想着,他往另外两人看去:“赵公和令君以为如何?”

    赵温和荀彧对视一眼,他想着变更税制关乎国本,机密非常,现在只定了一个基调,就叫来这许多人,还怎么放开了说话?而荀彧的面色却先是紧张,而后又放松了下来,与赵温不同的是,他的考量更多的掺杂了公与私的利弊。

    “臣以为可。”赵温经过短暂的考虑,很快尊重了皇帝的意见。

    于是很快,大司农麋竺,少府王绛,吏部尚书傅巽,度支部尚书韩斌先后来到承明殿。

    而此时的承明殿中已不见皇帝的身影,原来是皇帝早在诸人来之前便对曹操等人交代了接下来的事宜,让他们先行议论,然后再将结果上报。皇帝忽然这么撒手不管,让曹操倍感为难,他原以为这件事只需承明殿诸人议定,皇帝拍板,中书就可以径直拟诏施行——随着皇帝威权益重,许多大政方针都是如此,像这样集合二千石会议的情况却是很少见了。

    在杜绝了豪强豢养部曲、营造壁垒等特权以后,新政的锋刃终于指向了税制,而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却置身事外了,让曹操独自去面临未知的阻力。看到众人陆续进殿,赵温、杨彪俱是作壁上观,曹操皱着眉又看向荀彧,却见荀彧也是一言不发,他心里隐隐抽动,硬着头皮开了口。

    皇帝漫步回到宣室,见贾诩、荀攸等人还跟在后头,似真似假的道:“该让你们也留在承明殿的。”

    贾诩一路上憋了许多话,接着话头,一躬身说道:“方才陛下所言吏治关乎社稷根本,确乎洞鉴之谈!只是臣仔细思量,租税更易,事关重大,并非一朝一夕可能施行,仍需谨慎忖度,先缓议然后定。此次承明殿集议后,得再需朝廷上下知悉,查漏补缺,待朝臣熟悉后,再先行于河东,过二三年略有成绩,庶可宣于天下。倘若今日议完,明日便行,不单地方长吏措手不及,便是田间黎庶也会茫然无措。”

    皇帝听了,笑指着夸赞道:“到底是贾公思虑周详。”

    贾诩忙道:“陛下谬赞,臣仍以为,变法非一朝一夕之故,汉室振兴不过数年,而陛下正值盛年,大不必急于一时,缓缓图之,未为不可。”

    皇帝想起自己这几年连续几次大动作,十足威慑了豪强,如今不给喘气的机会便继续挥刀,按对方的话来说,确实有些不妥。他脸色略沉,只是深思不语,荀攸在旁说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宜静不宜动,此举动作甚大,必然会使天下侧目,虽不知车骑将军如何想出这样的法子,但……臣还是以为不妥。”说罢,吁了一口气盯着皇帝不语。

    “依荀君之见,这事该怎么办为好?”皇帝反应过来,问道。

    荀攸拧起了眉,面色凝重的说道:“臣以为,陛下当是与士人治天下,而非与民。民若为地,士人便是栋梁,栋梁不稳,房将安靠?此前迁陵实邑、废坞堡、度田等事,尚可谓便宜之策,顽固不法者也在少数,而如今此策一出,势必板荡,臣忧心陛下十年辛苦,还请睿鉴。”

    “睿鉴?”皇帝脸色骤变,冷笑道:“我是在将国事当儿戏么?”

    “臣不敢……”荀攸话没说完,便被皇帝打断:

    “事是曹操提的,办法是他属下的卫觊想的,承明殿诸人就连杨公都无异议,你道是为何?他们难道就比你更公忠体国么?”皇帝端起茶碗,匆匆饮了一口,接着又说道:“当初就是看中了曹操有这份魄力,倘若不能成事,又何必留他?”

    贾诩见气氛有些僵了,不免出言缓和道:“无非是进一步,退半步罢了,东西市里寻常人家交易往来,都是一方抬价、一方降价,庙堂虽高,但道理也是暗合其中,荀君大可不必如此。”

    有了这句话,荀攸也不再说什么了,虽说是明白皇帝有事后妥协的意思,但仍不免担心这件事会引起的动荡,讨价还价说起来容易,但这一步是那么好‘进’的么?

    累进税制比以往任何的改革都要复杂,难度也更大,这是直截了当的侵害了地主豪强的利益,不单是王绛等人在承明殿与曹操闹得不欢而散,消息传到前朝,同样是引来了轩然大波,大批的人暂时没有将矛头指向皇帝,而是拿起曹操说事,将其视为王莽这样的乱臣,就连荀彧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第一百七十一章 行行且止

    “身为名臣,纵有愆负,犹宜保佑。”————————【三国志·魏书】

    果不其然,曹操在朝中遭受了诸多非议,一时之间,才因刘虞之事平息的纷争再度出现,曹操看似稳如磐石,知道皇帝不会放弃他,但内心还是有些忐忑,更是想着借此机会壮大声势。翌日入宫,他特意邀了杨彪说话,两人闲谈了会在雒阳同朝为官时的往事,当然,杨彪士族大家,与曹操并没有过多的交集,两人虚情假意的客套一番后,曹操方才说道:“记得光和三年,操受公车征为议郎,而彼时杨公也复拜侍中,你我之间,也是因此而结识啊。”

    “车骑将军倒还记得如此清楚,不像是老夫,已近耳顺之年,不重要的事都记不太清了。”杨彪笑眯眯的说道,他站在阶前晒着太阳,暖洋洋的让人惬意。

    “可我见杨公精神还很矍铄。”曹操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只是杨公老年得子,令郎远在南海,音讯罕至,父子之间,岂有不挂怀的道理?听闻他在南海担任督邮,颇有政声,寻访儒士、教化黎庶。扶南、堂明等国遣使来时,刺史庞羲皆由其作陪,以示公族之仪。我想令郎在南海多年,熟知海外诸番,朝廷以后倘有开拓,这等人物,能任职朝廷是最好不过了。”

    杨彪静静地听着,闻弦歌而知雅意:“董公仁调任河南,车骑将军是想征辟犬子做长史了?”

    由于太尉、宗正等职位出现了空缺,朝中这数日人员调动频繁,先是尚书左仆射裴茂拜为太尉,太仆刘表调任宗正,将作大匠周忠调任太仆,再是少府王绛、河南尹刘备受任尚书左、右仆射……

    河南尹空缺之后,曹操当时立即试探性的向皇帝推荐了董昭,结果对方顺利的被任命为河南尹,足以见皇帝对曹操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董昭赴任河南,曹操便想用车骑将军长史的位置留住杨修,这样既能拉进他与杨氏的关系,又能帮杨彪将儿子从偏远的交州‘救’回来。

    “正有此意,他日朝廷用兵扶南,开辟疆土,还会有令郎的用武之地。”曹操无不暗示的说道:“国家有意析交州为二,以南海、合浦、苍梧、郁林等郡为广州,以交趾、九真、日南等郡为交州,扶南、堂明诸番也将置为交州郡县。届时将士远方用命,朝廷居中调度,辟地千里,以为大功传世,而你我之辈,正可亲睹之啊。”

    杨彪闻言,却是不为所动,像是没听懂似得准备含糊带过:“年轻人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吧,我也老了,那还记挂得了那许多?德祖心气傲,国家命其守南海,正是磋磨心志,天将降大任,舐犊之情再深,也不至于此。”

    “既如此,倒也不用我这外人费心了。”曹操抿了抿嘴,在对方这碰了钉子后,不再多话。

    “曹公到底洒脱。”杨彪淡淡一笑,却不想到此为止,而是道:“听闻将军麾下原记室王粲调任秘书丞,昨日设宴相送,还大醉了一场?”

    “王仲宣与我多年相交,彼此共事,情谊深厚,于文章辞赋一道,甚为投契。如今他重返秘书,我自然要宴送他,以全共事一场。”曹操神色不变,轻声说道。

    杨彪转过身,欲往阶上走去,他低声说道:“那,新任记室陈矫,也可曾赴宴了?”

    曹操目光一凝,见杨彪转过去,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试图掩盖什么,他追了上去,伸手抚着杨彪略显佝偻的背,爽快的说道:“那是自然,陈季弼在徐晃麾下任主簿多年,是有名的能吏,我能得此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那就好。”杨彪也笑着说:“也不枉国家对将军一片扶持之心。”

    宣室殿。

    皇帝身子朝后靠在凭几上,两手搭着扶手,穆顺在其身后细心为他揉着额角,他目光沉沉的向上望着,仿佛有什么重压使他的眉头不得舒展。过了好半晌,他才道:“桓公府上如何?”

    下首坐着的是太中大夫张承,河内张氏出身,父、祖两代俱为三公,据说是留侯张良之后。张承早年曾以方正征拜议郎,后来兄弟三人谋诛董卓未果,避难扬州,汉室兴复,他们这才归朝任职。近日皇帝的老师桓典病故,张承作为太中大夫奉诏前去吊唁、赐物,这次正好是回宫向皇帝复命。

    皇帝发问,张承刚想作答,可又忽的止住了,目光看着皇帝身前的桌案,视线不肯偏移半分,也不做声。

    侍中钟繇在一旁提醒道:“桓公为陛下讲授《尚书》,赤心辅弼,今岁才授以太尉之职,奈何天不假年!虽为憾事,陛下遣太中大夫致祭,恩恤有加,也算是敬重师道了。”

    皇帝摆脱了穆顺为他按揉额角的手,收起了放松的坐姿,在席榻上端坐好了。

    张承舒了口气,这才道:“府上治丧从简,此乃桓公遗愿,臣持节致祭后,见门下多有故吏、旧友含悲而来,不下百计。”

    “从今道上,再也不见‘骢马御史’了!”皇帝淡淡提起对方不避权宦的事迹,忽又说道:“桓范此时到府上了没有?”

    “前日便到了,只惜桓公去得急,竟未能见上最后一面。”张承格外感慨的说道:“臣据闻,桓公归葬故里,将有不少人沿途吊唁,是否按……”

    皇帝摆摆手,身子往后微靠:“就按当年赵公的丧仪办吧。”赵岐与桓典都是他的老师,虽然前者较皇帝感情更深,但如今先后故去,在礼节上仍要将两人等同,处理完这些身后琐事,他接着道:“劳大夫告诉桓范,让他尽管守孝,这次就不用入宫了,以免徒增悲念,他还年轻……”

    张承心里想说,当初赵岐亡故的时候,皇帝可是亲手抄了《孟子》赐给赵岐随葬,如今说是桓典的丧仪一如往例,但也不见皇帝有什么动作。张承到底不敢主动开口找皇帝讨要,免得自寻没趣,他想着皇帝这样的态度多半是因为桓典生前多次反对皇帝的政策,为人刚正保守,不讨人喜欢的缘故。河内张氏比不得龙亢桓氏,在大政面前,自己也不好过于出头。

    正好这时听闻曹操、杨彪俱侍立阶下,皇帝让穆顺宣进,张承也识趣告退了。见人落座,皇帝便顺口提道:“近来朝中事务繁杂,公卿多有变动,尤其是桓公……近来朝廷种种新政,皆出自你我君臣数年筹谋,关乎百年之计,切不可因人废事、人亡政息,还望诸位共勉。”

    这话里的针对性太过明显,曹操与杨彪不禁对视一眼,众人皆稽首称是。

第一百七十二章 往就谋之

    F7KoSKE1NAph7Bdk+sjdB80HrJIqD5YsuwzEYxP7jLMX3i9Ca188SyHYRKwkHZoFVdAum5IcdfD/qSdJloQ0GDaXSOQUViATeqQUe19iEh5tY9fMjmqyq6RU/7ZyXvHIWqrSFzxK96NgqleJ0AGeG7oMkFlj3VCrltASSQ3KvGNJHm+2oGsf1/ZuLR1P/vBJacvU4x9/Hk7tYKb+YqipXHwww.uuxsw8.ccdcrpuoUJBT9TNgQRFV3HZWKdef2IP/pWnxTu7XYLHJSXh66rP7bl/LwGVMgmMvse5dOrRFWd5Edaao0fTDZ8/RxO43dH1353qlta9rT9uvCaHTezLEf0X2vSPZ2grgR9eqEWoEp8sZP7v1Y7/+lIZtanqzy+g9g1xmEe85YqIsEzOsEC81R+lLzVbbR6flKapGfvE5DjwiowgiMOUDQxo8tYrFP0yu+DpZkprXq8/uaU9ZrZV4LuJ1elt9Gqd1iiTjp6jEU5P7AeE0l1XdBv7cWh3zSELuiMhpQKbllgmLtGYBJjNf7cZumVw5GrEYpPPZfIXMa24pftAr9QuojAQ7KOc4XcfgkXVYzrkpnHsoruAZkd2SnBcvz03vAQw1b2ZQ58Hl7inmp4QWYmuaSKsRZtTr4sZyZioEk+Jq5MZTOn2XXX3MPtUmiR3RT3X**TXlKFEQihrqfhM93PtKXdRO/Dn4BwB36JXw7leNpT1YYzw7lyrgzWrrK/BLKfn+cpWbJgacYmIVt/wDdqD9Dlxz9sexHLib2GXEMj57+zo/fPoRbOHaVpr0XD6T7g1kkiIBAGeyUn2/+ptMLTGotWkjwUCpggE+jEiYvYAQdZt679l9AAs16Kya+XQd7srPKBHjS+QoqVe8d5/+875X8i7HT+Zp4yG8dNajbhKrAy9gNvpfguPpvtsfs59bOPy89NKaojXwat7wYQXvdNmUmRiFz8m8kIZK+Q6m+1PDN0BlsNJLxnyVWQKJmxp6BdkeLB43Aswe3fKePlJtzutSCohqPyXab7WL2Bp8OzAgxN7ANGJSeOpbSW2XNj/xNU/+GjiTRbSLIO0hzv10L8aD3aFJDamii7YE/a+DY7nD7MfEVSFE18JvExrWVE4H5eXnnlRDmXrxmJnZbiD+udKi3pu27BfGBNWX/cB5qZv8b17eit2CZYcsYhlHLUVi1fucPhg8j62DELKo0oYX181fQ45hI6WFQMkMcO7ViaeTSAOXmOto/GnFpSvDChqCdjEeqSJbVH8TwGVBj+Kwsj0iHDnQCGuTF5ixQwiH5HAKABZtAb4YSfDq2b4969MrnuUxDvzDqyqPHdXmoN/5o95XeZViH5LqvnriXuBr2/m5+eGNDa/JLPuZcVyLrh3dCx8ah2RsHaUdM5Kxho+EqiayxIQltOQKmgZwUXtPn7cQrlTb5SlBH1M2oi39AooE2hPtT9/WAyY7ze8rnmBJTwR06nOUjOvKK7dkkK9UWGbhbbku9CiYZR5AvDLAEC9o/EtufU8v82G7w+7GdZSsevQ8Fd6RSQkLpJXp13DEM1KRgMB8D32VL3XOnlIOxI5E7ACv1qdgz1Bi/+57EoUNCRDzFoUFEflO/7F9w9Zmnv2txu7CukIcpgbwD5CgDivO7HL4AuP8/978r1hNKQoLBjTQGi1svdiXx5aMv+NsiF7nRqvf6wn69AOLDCScv+I2JZ1KsTguKEe2FGjjXGXoon5MQHqwpkm1IReMD5DsgPkWulQW0Ij1VyDQVj0Yv6xYb6FW+u3TeMd2TkErpp3H7udzI65KB0HV62zEezo7ezTOTEfnDaRj/XJtm3G7gPctrDuIqtsqM2nGkV0Jcs6HhMz42myBgyorqlupLRLcElZcRm+hlRc3u+5o7db9SWDBIZJkLPaTEQJNlKKS8oj46TIEMGJHkMCiDMS46I3Z6Zv997swPiQwbeepHik4xgXXdFFwAcs9t9K50Huduf4Fw7XG4FAeqzSf4RDc70fzR0IJ5KBoz0s5tOrFex8RaxMMdssqasb4s906mbsqLMn3LRMzOk/2P8bFZ5HnX1pXfxOs7whbV7VuFfrLRUX2mRW9VlUkDlpMz4abAfPu3O2BkMcIodWb5tQ1itln6cRUyfJXt88dUrO3AaVjoHGFK31u3/2Oubykjfqs4ibCpQBk/PqQr8alJZxLOid1S23E08M3qkLbkuzF7UyxmbumxYBya1r4kuUC0JdaAz4aTI2Jvh+PdsysCF71oJlDbHLRy4j/SnqdWZbeLyXSSAVfYa2YVdhIo/zHmipv/wyGZbTwuxBjLKSavbzI/+VKfbCEAF7lH9rXxEjsUgB9JcU6ljQbd4UH+zyz0loLx+l0xHr3V2Bw2vi4HwkCKX/QuCUv1GAikfHMnCvg1wBTv/kherlbNNlXH827ZgaRGUXfIs04eS+sVewP/p8WbAH6qGe8NUNV0LLLkDPX/OJlvfRlk19WO7D7TuHEfN6P8qQc2LZw2FbyM0cu3QUpO3DUue6bTDnSwoPqfd0AvGbivheQxi1IlvFZhMAWEidl6Sr/z7G2JrIMI6iJ6x2rBhvX3/AiwLmF7qm6l/97mqbMJujg7fAO/EpQn60Wwww.uuxsw8.ccB7J1jGR9wk6bsB0Oyf8hW+l3zCA6Svx6sWBX4Z+7Qs5opcddlAehdtHo7nl4Opq8NFeDJsA6cyiErr3vuUVUo+vapjc5HkfAqmRUMHtTGpPf/WQk2eRm6sAgYc1MkxMChIAOGQkc2B/vzlhwDUhTdGwHTvKISzjTvzKCqvDOT623i/Fj3UaXdV04udTD2H1uAB3F2zhbWarqIdQH+6ibDoOFEwop4tX6/VIBgdYYlO3CtY7/h4L9k6xXWa0+daL2E2Kj0IjpA/L1kQkjmyWl6SB9Y9p0p9A8p1N68R8A+dIGZEcRIWmP9MMgOkPbI7xXBl1HZDdZaqO/ZOIpe1yfXHbjhmy5NwLDSfW7X7TYNyJCMYIbfx4MKcoEyT1hyshpOrSLCZJdDxfq9PoSBW/msWVQgG6YXwfK7FAdZkh3H5U7c+FMLa745vY5dG+Ps1IjUizVoQtj7KQ2O6yKb8RTf4w/2xOAKjJT5/57EeZTlYw3/XR8iBI3qZT9to817Jv7yK/v8aCLTaASjLpjgB14f4pGQoWNgogWZ4pMdYiKBqIM+9AT9DUa8VrMUNOg+LgIFT5B2J+01UUeQ2HGY7i5oPvpwhYcV6K7SHj/UtJSoPZhYHAEhy6X06L71Jjm4GDGIo14Sb/PiEGHeHKtA4HGfzBvT4lB2o5HMqdX0ODBi0pRtumiREwp2vkTq71KjCdvdMgOXHfUnYvxUGCQ0uy1KxAG3Eb3UGAumyBaGSY76kz8Dzt8Q/Qcx07RkcTJxCWX2byWC0p+Df+xzGarjLIUrZfTq86jxZox2NQAXKH7a0kYJv5vYn0qw+qmnhnhLkFb1AXV0qsS7GYW1T8bjX6SCmvWFC2UlO1TFSU3gzG5BV+tzF7brVeSzXM0h/jnSs2Ybms2Lut0+v7FyqLGIIz23RKHDft5jqMiKb5kuxtO102DfFfdtBVapp0YJy9KKqPhDlpwCBEgYJBJ0CTGpozs2Hao1YYl+OlGYobaZ9kUk4VhniZLlobRt5upD6JIL**2CAyAb9+sFUuX3/kRcmBlxRAVlMDq7HuskYw57uQfTX6PK+I7atYywlocEWpGClAVBKTL/BhWfXDRgAKUAhDEeYVak1jJfgJ+IQxCmRVlXz6uWIYPMNdyho6eVMwDF84FSNbkQmMMCRtbew6LFEAAUU7KKHbVW2AVM71laG0Gj7JQV1ufBuZlYN54pGKwt2OVkZqPYhSxJvz9wKZ9wS2mishvl1N5hkigr+f/SRmEeqKEciA8PtjBf/FU/EAVs87m8cZr3iWEfuMCuIwXtPZYAlJMVM/D4NalQYmAlSxMEWSjjj5K7VwKuPFZupE1X05cFXdpLKgLK7lIvZM9N/Y1PDY/nXQZ7KBhyY6flj67dRB1yfdRqB1pTr84vpjFKqtWg/r2CEuVc8BEyyqA2uwaa5oFXgUIq7e5SJuPa/s06YsWf6o2XFEBJjnj9svwpki8Udjeq7HWA6oD9geKBl1sGghcZME+Z2/Uk4BHdjlXqEiOeN/xMi5niwz0e0BMYvKqXJOQtu36TB4wdSZ3dHaI8r01viGU3/l/I/sZpE0tQ4A25js0sMmKSIFvQOol2+enbMO+I+3f5YvqLtpLnWr/N0gZNu0/AxsRbwv0tznxubrmd+lUjZV5TBiIAndHLXlVhxFLNJuUBZSn/bbNfdTHDrwbffQ0d77eJQpM5dLv+JaPX179aubRO0UZFp1YRr9kx7Q5fTaPyg55q3Nm2oG7JBWSF2zBMdC0UhoE9UAPlJp2ROlvw2Yql1RP8jbAnW3M3rwQOGEtOqSJ8Y/by9LXh9BjU3zdPVTP+8nm79+V2G2/lOoDr9S6ChO37bc3aFEGe83b8P54O9nK5wC8Vwb2VJ1C91aIDmzJFLZfy0uZK/BIlAtpHuR6Xkp1HKmCqWw1rhu7L09jX6TmeKeLkFeKMSyDbg/gpZywSV/Z0GVrc16OXyAkk0tKzXgDvG+G52KipggmOBGsd5qghxpLN+5ljSHWU6eFM8cfUE7l6Gk66+RTxZzAHbvgqZT1OkJ59+IRf/luDpYxcXiI8lQefuuDwJm23gHkMkZ56h8sorodCQSZLuUbb5tg6oxvuA0qri76i1EmpVkis96dstBCrSBge3gta7guoXq5rl2CxBfYba3v2CpGRDggGQpPDTsxKQij02T4Vzu7rFVTpkoHzaFdXir6QEUYxNDgHqM4zu8sFR/SWphFBo5C44Y6KQqIB1u/1nWHu5LbI1PzIrV0gyGnKmtf+vvp2qOkQyUJh38+XB2fdizi7Fqmji0Osre5NLhQ08wprJ908IXpUIZSsRMK+86weMEQWlSIOCkdDyBP5L7vWgkiUyTRtaV8H/bstjWxfD553m/FXGYsBoYR/5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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弭边心思

    “何处可张疑以摄虏,何处可屯兵以示备,何处曾经虏患,民力可守,当令自固。”————————【皇明经世文编·卷三百十六】
    刘备回过神来,淡然自若的反问道:“变又如何,不变又如何?”他自顾自的说道:“如今鲜卑、乌桓诸部虽未成大患,但也时常侵扰边郡,绝不可轻忽。西域诸国,归心者有之,离心者亦有之,何况还有康居、月氏等国时有挑衅之举。不制鲜卑,日后必成遗害,不服西域,不啻自断肘腋,而所需所费,又从何支出呢?”
    “天子当以仁心化民,大可以如光武故事,再者言,休养生息,有十年之功,即可再作举措……”荀彧说到这里,目光不知何故黯然了几分,自己的想法是自己的想法,真正要看的还是天子的意思,作为臣子虽有劝谏之责,但遇上这样一位极有主见的皇帝,荀彧有时也没奈何,相较而言,也只有更亲密的荀攸、贾诩能说动几分。
    刘备镇静的说道:“数十年心血,是为奠百年之功,令君如今怎么问起这些话了?”
    荀彧确认对方的立场后,叹了口气,没了继续的念头,将捧回来的诏书递给刘备,说道:“想必二位都已知悉了,琅邪王与相纠察先王之事,查出齐国郎中令臧霸蓄意构陷,致使琅邪戾王惊惶而薨,朝廷下诏缉办,他竟敢张然作反,潜归泰山为寇。这次陛下与诸公议定,打算命泰山太守吕虔,督兵进剿。”
    王绛听罢,在那里啧啧称奇,这臧霸前次讨伐济南贼寇有功,才被赏赐,这就又定性为乱臣,实在是风云难测。而刘备的表情却是凝重许多,他放下诏书,看到荀彧的神情也不甚轻松,便疑惑道:“臧霸是畏罪作乱,还是因不忿而……”
    “自然是前者。”荀彧打断了对方的话:“区区小患,一郡守即可平定,毋庸再言。”
    他拿起这件事,只是为了提醒刘备,更易税制还有许多难关,等到它真的实行时,内容势必会改动巨大。这期间必然少不了斗争与妥协,如今警兆就已经来了,荀彧斟酌道:“不论如何,天下虽然太平,但细微之处,仍有动乱之机,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不慎啊。”
    “令君说的是。”刘备明白对方的想法,不消他说,自己也不会选择过于激进的方式,一来是用不着,二来也是无有益处:“说起来我与车骑将军多年前曾有数面之缘,当年在青徐之间,多有结怨,如今同朝为官,是当一朝拜访,以化解私怨。”
    这段往事涉及到曹操假私仇报复徐州,不甚光彩,荀彧想着刘备以这个理由去见曹操、对方必然会不高兴,但还是会热情的开门招待他,毕竟眼下,曹操急需旁人的支持。
    两人简单说完了话,兵部侍郎周瑜正好亲自过来取诏书,荀彧注视着对方,语气温和的说:“这里恰巧有道诏书是与周郎有关。”
    周瑜怔了一下,旋即接过诏书,笑道:“看来是件好事?”
    他与荀彧都是士族出身,共事多年早已熟悉,荀彧也不见怪,只说道:“国家有意派周郎巡视凉、并、幽等州烽燧城堡、军备士气、塞外胡情,以应不时之需。这是项重任,不用我多白费嘱咐,周郎自当用心尽力才是。”
    “从何处起行?”
    “自然是先近后远了。”谷
    “可要去凉州?”若是往河西四郡,往返可就是重复的路线了。
    荀彧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歉笑道:“也是我未曾说清楚,周郎不需走河西这一趟,凉州诸郡的军务,自会由右将军主簿黄权黄公衡责成此事,而周郎只需过上郡,经朔方、五原、云中诸郡,视塞外胡情,沿长城入幽州上谷,往东直至真番、带方为止。”
    真番、带方是重新在三韩设立的汉四郡,由朝廷派重臣巡视至此,意义可谓重大。
    “随行的是……”周瑜未及发问,荀彧便忽然看向刘备,说道:
    “殿前羽林郎田国让。”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且不说刘备还在意外故人田豫也获蒙此任,周瑜却是想到朝廷接下来或许要在幽州有大动作。
    难不成是对乌桓用兵?
    周瑜想起年初时候,征北将军张辽传来的塞外军报,说乌桓提出非分之求,要朝廷多给赏赐,而朝廷的回复却是给了丰厚的赏赐,让张辽酌情处置——这是在支持怀柔的刘虞还在朝的时候。眼下变故或许就出于这里,他想起自己入尚书台已有五年,一直未有进步,这回必是要重用了,而皇帝同时又派徐晃的人巡视凉州,多半也是想在西域有所作为。自己这次出行,必定是能见到孙策的,那时可得好好与他一叙……
    他想的多是征伐上的事,回过神来的刘备却是思虑的更远,如果这半年内能将边地巡视完,加上整顿、完善等后续的功夫,最早也是明年就会动兵,而眼下这税制更易的事还没有一锤定音,这件事不处理好,哪里能放心用兵?
    除非是皇帝看到了税制变易不是当前能解决的,所以打算暂时搁置或稍作让步,一切都会以稳定为主,等大胜立威后再作他议。
    这是他的机会。
    自觉摸准未来数年朝局走向的刘备愈加不动声色,也没有任何与荀彧、王绛争风头的意思,这让许多在暗地里准备看热闹的人大失所望。
    由于王绛身体不好,当天晚上便由刘备值守宫台,在接受了应有的被褥、宵夜之后,刘备送走了汤官与侍奉的宫婢,准备关上门回去,却忽然见到旁边的房间内,有一个人伏案的身影,似乎这么晚了还在写些什么。
    刘备想了一想,转身将汤官送来的膳食收在食盒中,提着它出门来到那间房门前,轻轻的将其叩开,开门的正是白日见到的那名奋笔疾书的青年,这时刘备已经认出了对方,笑道:“诸葛孔明?我还记得你,当年我担任侍中,随国家去秘书监时与你有过数面之缘。竟想不到这些年,你愈加英姿勃发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各修其道

    “君臣之政,其犹天地之象,天地之象明,则君臣之道具矣。”————————【便宜十六策·君臣】
    尚书左丞诸葛亮身材颀长,面如冠玉,他今年才二十余岁,就已是有名的沉稳持重、不骄不矜。此刻他笑着将刘备迎进房中,只见房中桌案上摆着诸多文书,旁边搁着尚未启封的食盒。
    刘备进来见到后,扫视了一下屋内环境,便笑道:“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多公务,右丞似乎就轻松许多,你这样夜以继日,小心案牍劳形,伤损身体。”
    “公务都已在白日里办完了,只是在下给自己找了许多事做:想将两朝现存兰台、天禄阁等处的奏表诏令整理收录,以成档案。这两年忙里偷闲,大抵都在忙于此事。”诸葛亮简单收拾了一番,邀刘备坐下。
    刘备随手拿起一份破旧的简牍,上面字迹依稀看得出是孝哀皇帝时的策书:“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辅善相过,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
    这是孝哀皇帝罢黜大司空师丹的策书,起因是师丹治下不严,导致被人弹劾泄露机密,但其更深层次的原因却是师丹主持的改革触犯了贵族与士族豪强的利益。刘备内心复杂,不知怎么偏偏就拿起了这份颇具意义的策书,或许,是诸葛亮刚才特意翻找出来自行查看的。
    “治国不易,为人臣者也不易,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刘备将策书还给了对方,见他收拾出了一方桌案,忙将食盒里内的汤饭端出来,边说道:“不怕你说笑,我曾经远在江湖,以为治天下易耳,如今身居庙堂,才知其难也。单是调和鼎鼐,就是一个苦功夫。”
    诸葛亮一丝不苟的将东西分门别类的收拾好后,动手将自己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端在案上,他的食盒里比刘备的要少两份菜,不过也不伤大雅:“在下以为,君明臣贤,缺一不可。君以施下为仁,臣以事上为义。有二心者不可以事君,有疑政也不可以命臣下去办,上下好礼,则民易使,如此则天下治,这就是君臣之道。”
    “什么叫‘疑政’?”刘备饶有兴趣的问道。
    “政有疑难,事有未慎,便是疑政。”诸葛亮低眸微思,便道:“政者,正名也;事者,劝功也。君谋其政,臣谋其事,政事才会大行,教令才会得中,这就是治国之道。”
    刘备看他年纪轻轻便侃侃言道‘君臣’‘治国’的道理,言辞之中却又不是浅薄之见,不禁心生感佩,看向对方的目光竟有些赏识的意味了:“我如今才知道朝廷贤良之多矣!”
    “刘公谬赞。”诸葛亮同时也看向对方,两人目光交汇,各自都有了计较,现在朝廷局势明朗,曹操作风强势霸道,一日之盛,在诸葛亮眼中并不会长久。而刘备潜力巨大,颇有德望,最重要的是,跟曹操身边有郭嘉、董昭等人比起来,刘备在朝中尚无根基,正是一个合适的、亲近的人选。
    双方各有所得,这一夜里相谈甚欢,直到第二天,刘备造访曹操府上。
    曹操早得了消息,打开中门迎接这位尚书右仆射、宜城亭侯刘备,两人相会于府后花园,郭嘉、王必、卫觊等人座下相陪,曹操命人捧出一壶葡萄酒来,珍而重之的为刘备斟满,道:“今已入秋,我这园中唯有几株梅子还算佳果,可惜时令已过,不然青梅佐酒,以其酸消此酒中苦味,就差强人意了。如今——”他将水晶盏轻轻放在刘备面前,桌上还有几盘下酒菜:“略具酒馔,还请玄德笑纳。”谷
    “曹公客气了。”刘备低头看了眼倒在水晶盏中鲜红的酒,笑说着:“这样的碗,我竟是生平第一次见,真是晶莹剔透,如玉如冰,与这葡萄酒相衬更为得宜。在下本来想要承饮曹公敬献给陛下的九酝春酒,既无缘,能得此佳饮,也算不虚一行了。”
    这时王必在下首笑道:“刘公且饮此盏,这葡萄酒可大有来历,必不会失礼。”
    刘备略有疑惑,但还是想听听对方要说什么,于是一口喝完,只觉得其芳香酷烈,颇有回味。他轻轻颔首,注视着眼前的曹操,正待其言。
    “此酒并非西域所贡,而是出于上林葡萄宫,由汤官丞所酿。”王必举盏言道:“往年向来是由西域进贡此酒,自去年西域车师王子献造酒之法,上林苑与汤官几番尝试,终于酿出三斛,国家将其赏给诸公卿,曹公便得了这一壶,连带还有这两只水晶盏。”
    这看似是在刘备面前夸耀曹操深受皇帝宠信,在背后却是暗指西域。虽然朝廷尚未正式派遣西域都护、长史和戊己校尉等官,但已开始随着中兴而渐渐恢复对西域的影响力,开始只有几个小国的使者来长安觐见,待他们回去转述朝廷威仪之后,便开始有强国陆续归服,朝廷中关于收复西域的意见也开始层出不穷。
    刘备领悟了曹操对主持派兵西域的势在必得、以及皇帝对曹操的默许,关于西域,刘备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听他这样提起,既是暗示曹操在皇帝眼前的宠信优渥,也是在暗示当下的纷争已经不足以危及曹操。
    是来晚了么?
    未必。
    刘备思忖着转起水晶盏,试探着说起道:“葡萄易种,美酒难得,上林获此良方,假以时日,行于天下,则无需五谷便能产出佳酿,于民于官,可谓是大有便宜。却不知朝廷眼下,准备如何赏赐这位车师王子?又预备何时广种葡萄、推行良方?”
    曹操懂刘备话语中的暗喻,不动声色的抚须但笑,而座中一人则站起来说:“车师前部久为焉耆、乌孙等部侵扰,是以车师王子求质于朝廷,以都护西域。至于何时种葡萄、何时推良方,既要等待时令,又要等百姓熟悉新酒,不可一蹴而就。”
    “此人所言颇有条理,可是郭奉孝?”刘备暗自点头,开口问道。
    曹操摇了摇头,介绍道:“正是府下从事中郎卫伯觎。”
    “喔,难怪、难怪。”刘备想起此人就是向曹操建议变易税制的卫觊,河东豪强出身的他很是受了一众非议,他着意打量了对方,轻声道:“久闻足下之名,今日得见,可谓幸矣。”

第一百七十五章 故人此声

    “寒灰灭更燃,夕华晨更鲜。春冰虽暂解,冬水复还坚。”————————【赠故人马子乔诗】
    郭嘉刚才被点到了名字,在卫觊谢过退回席上之后,慢慢悠悠的举爵站了起来:“在下此前虽未与刘公一晤,但素来钦佩刘公之仁厚。今后诸公在朝,国家何愁良政不行,天下难治?”
    “这、就要仰赖曹公、杨公等辅弼圣主,我等忝列其下,按部就班,也不为不可。”刘备笑着谦虚道,他与刘虞不同,根基尚浅的他尚无与曹操争锋的念头,何况自己在很多方面与对方政见一致,犯不着给别人做枪口。如今曹操希望稳固势力,刘备希望在朝堂站稳脚跟,二者井水不犯河水,保持朝局安定,这也符合上面的期望。
    曹操向郭嘉举杯示意,转头对刘备说道:“玄德大才,自不会屈居于我之下,若论朝中能臣,唯有你我二人而已。”
    刘备瞳孔微震,这样的赞誉近乎捧杀,他还承受不起,连忙谦让不止:“曹公厚爱,让在下如何敢当?我自有贫寒,幸而在卢公门下听得几年书,但与曹公等诸公相比,又如何比得上!今日佳酿已尝,盛情已领,无需酒酣,便足可乐甚。”他坚持要走,曹操婉拒不过,几人共饮了几碗酒,刘备初尝葡萄酒,似乎有些不胜酒力,站起来摇晃着说:“曹公这花园甚是不错,在下此番入长安,在府邸后也开了块地,种了不少菜,虽然赏不到花,但瓜果菜蔬也足以自给了,等到来年收获丰足,再请曹公过府。”
    曹操自然是客气的应承了,等到对方离开后,他站在门下,与旁边跟出来送客的郭嘉等人说道:“此人城府极深,日后恐怕比刘虞还要难办呐,可惜……”
    王必劝道:“曹公如今还需以稳为上,天下豪强因着变更税制一事,皆视曹公如仇,如今局势好容易才安静下来,双方暂缓一步,此时更宜静不宜动,不然众人侧目,愈发会说曹公……”
    “说我党同伐异、不能容人?”曹操略叹了口气,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自己走到眼下的局面是他所预料的,变更税制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无非是向皇帝表明态度,自己愿意去推行这件事罢了,如今虽然暂时搁置,但自己也随之稳定了下来,顺利摆脱了刘虞、琅邪王事件的不利影响。而今日在遇到刘备后,他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可以与自己分庭抗礼的人物,更让人无奈的是,自己还不能在对方弱小的时候做出什么举动:“如果山顶的位置够宽敞,谁又会介意身边多站几人呢?”
    “君心如此,曹公不必过于忧虑。”郭嘉轻松的说道:“譬如刘玄德口中说要学隐士种菜,可地里的收成如何,到底是要天的脸色,雨露雷霆,谁能测之?无非顺其自然罢了。”
    曹操闻言,良久后,默默点了点头。
    未央宫,含章殿。
    陈国治书严干正低头跟在陈王傅程秉的身后,在众多宫人的注视下缓缓走进殿中,殿中垂着一道竹帘、竹帘后又隔着一扇屏风,影影绰绰的有一个女子坐在后面,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安安静静的孩子。
    “我区区宫人,你们不用向我见礼。”屏风后是一个平静的声音,宋都搂着瘦弱的刘晞,眼底流露出怜爱,虽然皇帝答应过她,但她还是要求了一个恩典,想要亲自过目这些人,毕竟他们今后都是教导辅佐自己儿子的能吏。她手上微微使劲,把刘晞往外推了一下:“你们是朝廷的大臣,天子简拔你们,也是放心让你们做陈国的臣子。如今陈王在此,你们奉诏入殿,直接与陈王见礼吧。”
    “去呀。”宋都见刘晞怯怯的站着不动,催促了一声。谷
    站在一边的郭女王见状,便上前拉起刘晞的小手,将他带出屏风,走到二人面前。
    程秉是汝南人,求学于郑玄,博通五经,后来避难交州,中兴后,他才被征辟入朝担任郎中、谏议大夫等职,眼下陈王受封,陈王相赵威孙远在陈国治民,他这个陈王傅便独自肩负了教导的重任。
    他是个知礼守礼的人,见到陈王过来,也不拜,竟说:“汉家制度,傅主导王以善,礼如师,不臣也。陈王应以师礼敬在下,而非在下以臣礼敬陈王。”
    宋都不知晓这里的规矩,闻言脸色一变,心有不悦,却不知该如何回复。还是郭女王机敏,她看出程秉古板说不通,便将目光看向其下首的严干身上,严干在郎中的位置上熬了些年,因为他曾参与绣衣做了许多隐秘的事务,故多为士人出身的三署郎们所轻视,受了很久的冷遇。陈王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在他身边任职并不算光明的出路,所以治书这个位置才轮得到他,治书其实就是尚书的更名,掌管文书,充任机要,严干稳妥谨慎的性格正适合这个位置。
    遇到这种场面,严干知道他没有程秉那样的底气,很自然的冲刘晞稽首拜倒:“治书臣干,叩见陈王殿下。”
    刘晞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往后退,他深吸了口气,谨记着宋都与郭女王的叮嘱,害怕的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程秉,对严干说道:“起、起来吧。”
    严干直起上身,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他瞥见了刘晞身边站立的郭女王,曾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容颜出现在他眼前时,他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郭女王也没想要他说什么话,在严干拜服以后,她便很自然的拉着刘晞来到程秉面前,让刘晞向程秉行拜师礼。
    这次程秉奉诏过来本就是全师生之礼的,他也不推辞,坦然接受了刘晞的拜礼。
    宋都见状,不由松了口气,虽说对方比较古板,但总的来说还是一个合格负责的老师。见礼之后,她好言劝慰几句,又赏赐了一些笔墨书籍,便让程秉、严干退下了。
    “今日其实这有些逾矩了,宫人大可不必亲临,徒然惹人非议。”郭女王在宋都身后小声说道。
    宋都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刘晞的头顶,说道:“我到底有些不放心,总得亲眼见到是什么人,夜晚才睡得着觉。”她转头看向仍有忧心的郭女王,不由笑道:“你又杞人忧天了,这是陛下答允了的,何况我现在这境地,又还能担心什么呢?”
    郭女王心想也是,宋都这次是得到了皇帝的首肯才接见外臣,而且伏皇后又向来与之亲近,宫中确实无人能伤及对方,当初讨好照顾她、烧这口冷灶,现在也是有了回报。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语罢暮天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喜见外弟又言别】
    这时宋都将话头转了过来,对郭女王说道:“还别说我宫人了,你预备什么时候与我并称呢?我近来因为陈王读书的缘故,多能见到穆顺,只要你想,我随时能让他准备好。”
    郭女王脸色一红,羞道:“何必这样说!”
    有宫婢从外面走了进来,很是好奇的说道:“刚才那位严治书,还以为他是个守礼的,谁知出去后便向我们打听消息,还问是否知道一个叫郭昱的。”
    郭女王脸上的笑瞬间凝住了,她立即说道:“他说什么?”得到确切的答复后,郭女王神色变了几变,回头哽咽着看向宋都:“宫人,我、我……”
    “你去为我送一送陈王的师傅吧。”宋都知道对方的身世,性格已渐变沉稳的她此时也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对郭女王说道:“你自己先安心。”
    郭女王沉住了气,往外走了出去,看到宫檐下严干正在那里等着,她便过去见了礼,问道:“不知严治书是从何处认识一个叫郭昱的人?”
    “在河东。”严干神情激动,脸色涨红,这么多年夙愿得成,他说话的语气竟有几分颤抖:“你是她的妹妹郭照?郭浮是你的兄弟……”
    郭女王‘嘤’的一声哭了出来,在严干哽咽的声音中,她渐渐得知这段辛酸的往事,从河东与郭昱相识、情投意合,到郭昱的舍命相救,此后严干独身一人历经艰难寻到了郭家兄弟,并将他们一一抚养成人,最后为了郭女王四处打探。从铜鞮侯到董承,从董承到宫中,严干四处都打听遍了,本以为郭女王随着董皇后的被废而死在宫中,谁知今日一见,竟有意外之喜!
    “我郭氏祖上荫庇,承恩公如此大德,无能报效,还请受我一拜!”郭女王哭着拜倒,周围观望的宫人也都泣不成声,纷纷出手将她扶起。
    严干也是双目含泪,与郭女王走到一处僻静的空旷廊下平复心境后,开始说着话。
    “我那几个兄弟现在如何了?”郭女王拿起手绢拭去眼泪,问道。
    “他们兄弟三人从小被我送进了太学蒙学科读书,郭浮年岁稍长,从太学出来后便授职高唐县丞,为政也算清明。”严干慢慢的说道,他无妻无子,对这几个兄弟视若己出,将他们培养成人也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郭都、郭成还在太学,明年也要参加策试了……对了,还有郭表,是你的从兄,你应该记不得了,他想从军,我托凉州旧识将其推荐在了虎威将军张猛的麾下。”
    郭女王感动的几度不能出声,一来是自己多年孤单伶仃、无依无靠,突然多了这么多年轻有为的兄弟,顿时让她在这个偌大的宫中感到了一丝温暖和方向;二来是严干作为外人,仅仅是为了郭昱的承诺便对她郭家照顾有加,即便是古之君子也不过如此。饶是向来沉稳的郭女王,此时此刻,除了一再道谢、行礼以外,竟别的话也说不得了。
    严干叹了口气,心里一个念头忽然浮了起来,他问道:“如今你的兄弟各自都有一番作为,你今后打算如何?不若我上疏请将你放出宫去,届时我再为你寻户合适人家,我倒是认识几个年轻的关内侯……”
    郭女王听了,心思渐渐平复下来,从严干的口中她渐渐发觉眼前这个男人背后的关系网络其实并不像他现在‘治书’这个身份一样简单,平准令鲍出,殿前羽林郎张任,绣衣使者李义是他的故交;凉州麴光、麴演一族与阎行等人是他曾经亲自招降的将校;金城太守毌丘兴与他有旧,就连外戚王辅都与他熟识。郭女王心里飞快筹算着,在想着如何更好的利用严干背后的人脉,她是个有着长远打算的人,宫中的繁华已不再让她去留恋任何平凡的生活,从借助杜罗敷入宫开始,到依附董皇后、投靠宋都等等,她都是在为心底的目标行进着。
    本来她还在犹豫自己的背景并不算深厚,但遇见严干以及获知自己兄弟尚存以后,郭女王觉得,她有必要委婉的暗示宋都为她去寻穆顺了。
    “承劳挂念,我并不愿出宫。”郭女王语气坚定的说:“我既然年长,出宫后难道还要靠兄弟接济而活么?”
    严干愣了一下,忙道:“可是你现在……”
    “丈夫有丈夫的志向,我为何不能有自己的志愿?”郭女王打断了严干的话,她微微仰起头,逆光而立,虽然穿着一身普通的宫人装束,但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气度:“我不会出宫,我想即便是阿姊在,也会希望我过得更好罢。”
    提到郭昱,严干不由想起了记忆中出现无数次的那道倩影,他还没有说什么,郭女王紧接着哽咽转身,语气酸涩的说:“阿姊泉下有知,一定不会后悔她当年将我们姐弟托付给恩公……如今恩公身为陈王治书,陈王又是我一手抚养成长,还请恩公多多上心,也算是为我报答宋宫人多年庇护之恩了……”
    “职责本分所在,我自然会尽心竭力,侍奉陈王。”严干立即说道,待送别了郭女王,他站在原地默然良久,叹了一口气后,便也匆匆离去,准备向郭家兄弟转告这一好消息。
    建安十一年的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在这一年的正旦大朝会上,除了定期朝觐的诸侯王以外,大鸿胪还带了不少新的面孔上殿。他们各自穿着异域服侍,有的貌似中原汉人,有的高鼻深目、卷发异色,但无一例外的恭敬跪拜,向座上的皇帝庆贺新年之禧。他们来自于西域,都是诸多小国的王子、使者,他们献上奇珍、表示臣服的同时,也向朝廷提出请求派遣都护及长史等,锄强扶弱,恢复汉家在西域的秩序等要求。
    原来西域多年失去朝廷掌控,导致其三十六国内部开始弱肉强食、互相吞并,逐渐形成疏勒、龟兹、鄯善等强国,譬如车师这样的小国饱受欺凌,无以自立,遂想起了曾经强盛的大汉,不远千里入玉门关叩请。
    皇帝听说了此事,命曹操等大臣议论,最后决定恢复祖制,拜凉州典农中郎将夏侯渊为西域都护,游楚为长史,马超为戊己校尉,率军民五千人收复交河、伊吾等城,屯田戍卫,调诸国之兵讨伐不臣。
    加威以外,皇帝采纳了太常孔融等人的建议,决定派使者出使西域宣慰,本来都以为会是由一个正直有风度如傅介子那般的人作为正使,可皇帝却意外的点了张鲁的名字。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五斗之事

    “不置长吏,皆以祭酒为治,民夷便乐之。”————————【三国志·魏书八】

    从建安元年到现在,平乐亭侯张鲁入朝已有十一年了,由于限制了自由的缘故,他只能通过长安城的变化来窥见天下的形势,这么多年,他从长安城百废俱兴到欣欣向荣,街上的百姓从面带菜色到精神饱满,这座城以及这座城里的人似乎从数十年前的动荡不安、贫乏衰弱里走了出来,新一代的人不知道过去的阴影,他们快活的生活在阳光里。

    窥一斑而知全豹,长安城如此,整个关中、乃至于天下也应是如此。张鲁也早已息了不该有的心思,成日闭门谢客,安享着亭侯的六百户爵禄,似乎‘师君’这个身份已经离他很远了。

    而在建安十二年三月的某天,张鲁阔别多年,再度被传召入未央宫。

    “臣鲁叩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张鲁紧张的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他知道殿内有许多人的眼睛都在审视着自己,这两个多月里他已经受过许多这样的目光和言论了。

    皇帝打量着精神矍铄的张鲁,点头道:“这么多年,既未奉朝请,每年正旦时才入宫随众庆贺一次,倒是不常疏奏,都在忙些什么?”

    张鲁紧张的不敢抬头,忐忑的说道:“臣不敢无事叨扰,幸逢盛世,仰赖陛下洪恩,臣得以终日在家熟读典籍,修身养性,清闲度日。”

    侍中邓昌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开口道:“不知亭侯都在家读些什么典籍?”

    张鲁自然不敢说他这十年在家一直在为《道德经》作注、还在钻研五斗米道,众目睽睽之下,只得撒谎道:“自然是孔孟之道,如《尚书》《孟子》等书而已。”

    他知道皇帝受学于桓典、赵岐,主要学的就是这两本书,便投其所好,谁知道侍中张昭忽然冷言道:“若真是如此,张侯便应到太学设坛授学了,然而张侯在府,果真是钻研典籍,而不是在修习鬼神之术么?”

    冷汗立时浸透了张鲁的衣服,他赶忙匍匐道:“臣实不敢私阅**,所读者,除圣人所传以外,不乏《道德经》《庄子》等书,臣家传道学,不忍轻弃,只是不便诉于庙堂,故未曾言。”

    “诸子百家,各有所长,道家无为而治,崇自然之道,也是有可取之处的。”皇帝简单的说,张昭等人俱是脸色一变,这句话里面,将儒置于何地呢?

    还没等张昭等大儒开口辩驳,皇帝话锋一转,说:“先秦之时有黄老之学,至孝文、孝景皇帝时以为治国之策,其后又衍有太平道,不过张角兄弟贯以符水欺民诈财,扰害社稷……为苍天所不容。”皇帝略警告的看了张鲁一眼,对方立即惶恐的低下了头:“还有你五斗米道,不过听闻你在汉中时修令宽刑,创立义舍,与张角等妖贼却是不一样。”

    张鲁见自己被皇帝亲口与张角划清界限,心下松了口气,但又听到后半句夸他的话,心里又惴惴起来,但皇帝传他来的意图似乎抽丝剥茧,慢慢的显露出来了,结合自己新担负的使命,张鲁隐约觉得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陛下。”张昭语气有些硬,他直言道:“治国之道,在于仁义忠孝,先贤之论,传用百年。道家无为,只可用于彼一时,于今更是无可用之。张鲁之在汉中,五斗米道同样施以符水,劝民信鬼神自赎,而不知有朝廷,虽有宽惠,其心与蛾贼不亦同归?”

    “鬼神之说,古来有之。”邓昌出面解围道:“张公,本朝独尊儒术,陛下更是倡导经典,组织大儒编撰、集注《皇览》《十三经章句正义》等典籍,宣先贤之道,供后世之人传承。治国之策也是同样,张公,大可不必起杞人之忧,如今不过是为问西域事。”

    皇帝点了点头,虽然自己被张昭几次误解,但对方这样警惕也是情有可原,治理国家需要一个思想,宗教或许可以辅佐治民,但决不能当做主流,在这一点上,他没有反驳张昭的必要。

    张昭微微颔首,他之所以这样直言,除了发自内心排斥异己学说,更多的是想要表明一个卫道的态度而已,何况直言的一方面也是要让皇帝加深印象。毕竟儒术独尊数百年,已然成为与刘氏密不可分的国策,皇帝绝不会改弦更张崇尚无为,张昭摸准这点,只是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而已。

    底下众人如侍中钟繇、射援,黄门侍郎种辑都对此心知肚明,他们在皇帝身边侍奉多年,或是背景雄厚,不需要像张昭这样表现,当然,遇到这种事,他们还是或多或少的开口申明了自己的立场。只有邓昌,误以为真的在哪里辩解,皇帝看在眼里,径直对张鲁说道:“你可知道‘浮图’之说?”

    张鲁愣了一下,回道:“听闻此教传于西域,信奉佛陀,孝桓皇帝时有安世高、支娄迦谶等僧翻译佛经,传法收徒。”其实汉廷宫中也立有黄老浮图之祠,佛教传播先是在上层,然后随着战乱而流入民间,张鲁出于各种原因,刻意回避了这一层。

    皇帝点点头:“西域三十六国,其人貌、言语、风俗皆与中国不同,其俗事天神,兼信浮图。如今朝廷中兴,自然要诸事都有新气象,西域归顺我大汉四百载,岂能再效往年,徒以都护长史羁縻之?”

    “陛下是要将西域置为内地?”邓昌问道。

    “兵者辟其地,文者服其民。”皇帝不置可否,指向邓昌与张鲁:“用夏侯妙才,是辟其地;用你们,则是服其民。”西域广袤万里,物产丰饶,又把控着丝绸之路的战略通道,同时也是汉人与各国文明交流的重要窗口,比起以往朝廷对西域的控制仅仅只是靠小国的臣服,倒不如直接设为郡县直接管理来的方便。

    让游楚、邓昌、蒋干等人前往西域,就是要先从文化上、宗教上对西域进行移风易俗,与其任由西域流传各类宗教,倒不如让本土的来替代它,文化也是一样,就连其土地上的人也会是同样,这将是一场漫长的过程,皇帝自认为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做这件事。

    “听说西域诸国多纷争,茹毛饮血,野蛮不堪,你在西域后大可以将汉中之策推行下去,配合夏侯妙才、游仲允等人,好好行你的道。”皇帝说完,将手中捏着的都功印扔了过去。

    张鲁接着这块失而复得的都功印,不禁将其高举头顶,诚惶诚恐的稽首道:“臣鲁必不辱命!”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奉使绝域

    “闻雪宫建於东国,雪山峙於西域。”————————【雪赋】

    建安十二年春。

    大行令蒋干,怀远校尉张鲁,假司马、绣衣杨丰等人奉命西行,经敦煌,出玉门,来到一个叫蒲昌海的地方,后世称之为罗布泊,其水域广袤三百里,为西域面向中原的门户。海边有一座城,名叫海头,是蒋干等人的第一站,同时也是未来西域都护府的治所。

    邻近的车师等小国城郭听到天使到来,纷纷派出使者,甚是国王亲至供奉接待,表示臣服,而鄯善、焉耆等大国表示了一种谨慎的态度,仅仅只派了使者过来问汉使的来意。

    蒋干等人当众宣布了皇帝的诏书,他们是奉皇命到西域宣扬圣人教化,劝诸国以和平共处,兴商劝农,不得妄行纷争,伤害黎庶。同行的还有太学宣化科的教习尹默,他与张鲁肩负同样的使命,不过他的责任更大,早年从司马徽、宋忠等人学习古文经学,精于《左传》的他,要在西域办学收徒,让儒学在西域扎下根。

    宣化科是太学附属继吏治、蒙学、教化之外的第四科,它与教吏、教童、教士卒的另外三科不同,早在朝廷着手汉化南匈奴时它便开始渗透、参与其中,如今南匈奴有不少年轻人说汉话穿汉服,自认为是汉人,并在官府任职,这些都是宣化科的功劳。南匈奴的汉化在宣化科的帮助下卓有成效,凉州羌人的治理成功也颇为不凡,年初时太学仆射潘勖上疏,称三十年间将无人自认匈、羌之后。

    积累丰富经验的宣化科,由此也将目光投向了西域的这片荒漠。

    著书立说,广收门徒,传继先贤之学,这是任何一个儒生都无法拒绝的诱惑,更何况曾经负责宣化科事务的张裔现已升作光禄大夫,有官爵、名利的诱惑,任谁也不会视西域如险途。尹默就是如此,他是益州近年颇有名气的学者,深受司空赵温的青睐,这次远赴西域也是赋予重任。然而行程并非一帆风顺,除了车师国有求于朝廷,愿意接受尹默安排太学生在此教学收徒以外,其余各国都只对朝廷的丝绸茶叶等物感兴趣。

    “西域诸国好利轻义,于经学并不热衷,反倒只爱那些技巧之物,真是可叹!”尹默今天从交河城回来后,发现哪里的居民别说对儒学感兴趣了,就连言语都不通,并且将相貌不同的尹默视为异类,这让信心满满的他颇受打击:“如今想来前后四百年间,博望侯、定远侯等人威震西域,却不见有仁义施与其民,不是不为,而是难为啊。”

    张鲁也忍不住插嘴道:“我今日到城中游历一周,发觉其民多信天神、浮屠,要想让他们接受黄老,除了我之道义,更应佐以钱粮方可。”他与尹默在路上并不和睦,尹默很反对皇帝让张鲁在西域传播五斗米道的意图,张鲁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所以谈及此事也只说黄老,绝口不提五斗米。他当初在汉中之所以能广纳信徒,除了兵马和传教的手段以外,能为百姓提供饮食的‘义舍’也起了关键的作用,现在什么都没有,他也一筹莫展。

    听到张鲁的抱怨,尹默没有出言反驳,他也觉得事情棘手,不能光靠他们几个就完成这样大的事业。

    此行的正使蒋干安静的听完两人的苦水,知道他们的想法是要自己向朝廷上疏,获取后续的一系列支持,等两人停下后,便缓缓道:“我深知此行不易,离开长安前,司空赵公便召我等有过一番传授‘不急不缓,水滴石穿’,我深以为然。此番我等一行是为摸清西域诸国底细,到底是多年未有往来,仅凭车师国王子一人之言,何以为证?待我等知悉其地风土、习俗,而身后西域都护、长史、屯田诸校尉在这海头、伊吾等地站稳脚跟,再是我等一展抱负之时。”

    “蒋令说的是,我等的确不应计较一时得失。”尹默认可的说道:“这就如同在并州、凉州对匈、羌之民进行宣化,只有身后有大军坐镇,彼等心生敬畏,才会坐下听人讲授。”

    “既然如此,我等下一步要怎么走?”张鲁继而问道,在调解焉耆与车师国的矛盾后,他们的宣慰任务似乎已经完成了。

    蒋干风采俊逸,出自江淮,以才辩见称,又是周瑜举荐的人物,此行更是自信满满,一心要效仿张骞、班超等先辈折服诸国。只见他只言片语说服了尹默等人,轻轻颔首,正要说话,却见房门一开,已正式改名为杨丰的杨阿若走了进来:“在下已打听好了路线,约好向导,明日可从沿南道走……”他往桌上摊开一张缣帛,上面绘着西域诸国的大致位置、交通要道、绿洲河流等重要标的:“先经鄯善,沿昆仑山过且末、精绝等城,再入于阗,抵达疏勒后折返向东,抵龟兹、焉耆,最后返回海头。如有时间,我想可以在龟兹时北上,去一趟乌孙,看看那里的风俗。”

    杨丰是河西游侠子弟,早就对西域迥异中土的风光心向往之,原本他并不乐意受绣衣的拘束,但听到有这样的任务,还是主动请缨要到西域来,这一次不仅是西域诸国,就连乌孙,乃至于其外的康居他都想去看一看。

    蒋干不知道对方的心思,略一思忖,只以为朝廷经略西域,必绕不开强大的乌孙,事先探听,足以有备无患,也能显得他们有远见,于是便答应下来:“就依伯阳的,既然要周行西域,这乌孙如何也是要走一遭的。”

    众人定下路线,便很快启程,有着汉使的髦节,蒋干等人在西域几乎畅行无阻,所到之处,诸王侯皆恭敬侍奉。虽然时隔数十年,但汉廷的威严仍是各国不敢触碰的大山,有心人猜测汉使这次来势必要变化西域的格局,便开始有心靠拢,但也有不甘愿的大国试图阻挠。

    从春三月走到入秋,蒋干等人发现西域诸小国、弱国都只是渴望朝廷能帮助他们摆脱强国的威胁,对于张鲁的五斗米、尹默的经学,除了上层贵族表示关注以外,民众都是兴趣寥寥,更有甚者,西域各教祭司、浮屠之间开始流传一股不好的言论,将张鲁视为洪水猛兽。

    在龟兹国时,龟兹王甚至被祭司怂恿,有了扣留汉使的意图,最后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又放了他们。众人带着这样一种满是收获、满是忐忑的心境回到海头城,这才发现,西域都护夏侯渊已经统合兵马三千,攻下了交河、高昌、伊吾等城,威慑一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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