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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 雁鹜相呼

    “猛将收西域,长戟破林胡。”————————【遣怀】

    车师国,交河城。

    西域都护夏侯渊高居上座,看着西域长史游楚将手中的一方小小金印交到车师前部王的手中,那枚金印上有蛇纽,钮上满錾鱼子纹,印面阴刻着“汉车师侯”四字。蛇纽是朝廷颁赐给蛮夷的特别金印,这枚金印,代表着车师前部王正式成为朝廷属下的车师侯。

    原车师前部王、现车师侯跪在地上双手捧起金印,感激涕零的叩首谢恩,虽然从‘王’降成了‘侯’,但他借此获得了强大汉朝的支持,统合了分裂已久的车师前后部,这是历代先人都做不到的事业!只听游楚面色郑重的告诫道:“从今以后,尔等务得忠心侍奉朝廷,遣使贡献,袭汉家制度,听汉家法令,改汉家风俗,倘或不依,必遭天谴!”

    车师侯恍然想起不久之前惨死在他面前的车师后部王,多年的宿敌就那样轻易的死在他的脚下,包括车师后部一千余顽抗的士民,想到短短几天,夏侯渊便神速似的奇兵天降,车师后部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举荡平。前车之鉴不远,车师侯那里敢再有半分不服的心思,在一旁曾到长安留学、并请来天使的儿子的催促下,他战兢起来,无比恭顺的接下了金印。

    随后夏侯渊便道:“车师侯国地大民寡,汉军初至,万事以稳为要,决不可出现任何动荡。其后朝廷将迁军民屯垦,尔等也要各自相安,不得欺凌残虐。”

    车师侯知道这是对他的警告,面对汉廷的渗透,他也无能为力,只得暗自叹息,一时也不知当初派儿子去长安求援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游楚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夏侯渊的长子夏侯衡从屋外走进,与夏侯渊耳语一阵。车师侯等人见状,纷纷识趣告退,游楚站在原地,与留下来的汉军将校们看着夏侯渊,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夏侯渊一脸轻松,对游楚等人说道:“蒋干等使者周行诸国,在龟兹遇到些麻烦,所幸彼王闻得我大军开来,心有畏惧,现已将天使等人礼送归来。”

    “龟兹王无礼,损我天威,都护何不奉节讨伐?”戊己校尉马超忿忿不平,上前抱拳说道:“末将愿为先锋,斩龟兹王首级以还!”

    他一入西域便如鱼得水,在这个充斥着暴力与野蛮的地方,马超感受到了在关中、凉州从未有过的自由畅意,光是一个车师后部并不能使他满足,若是能够连克诸王、威震西域,那才是不枉来这人世一遭。

    夏侯渊知道马超的好战想法,他也迫切的需要在西域干出自己的功勋,其实能从凉州屯田中郎将任上来到西域,中间颇费了不少波折,其间也少不了曹操的大力付出。这不单是关乎他一人的功名,更是关乎夏侯氏、曹氏两家的未来,因此,他只略一思忖,便同意了马超的请战:“也好,单是讨伐一个车师后部,不足以彰我军威。西域隔绝数十载,人心早异,是要有一场大胜才能让彼等彻底心服。”

    游楚也笑着赞同说:“用兵也好,不过都护手下这三千兵是从凉州带来的精锐,离乡背井,少一个都让人心疼。这龟兹虽是西域强国,但也犯不上让都护兵先登破阵,我看还是请都护用节,征调诸国出兵,由都护选一将率领征伐。一者可壮大声势,再者能借此分辨诸国有哪些效忠朝廷、哪些怀有异心,最后也能保存实力、消耗诸国之兵……”

    夏侯渊这次出玉门关,被皇帝特别赐予了假节,有权力征集、调动西域所有藩属、燧堡、屯田兵马,他对游楚的建议大加赞赏。而马超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带兵出战,并不在乎手底下的兵是汉人多还是胡人多,他相信自己的武勇,任何一支兵马都能在他手上脱胎换骨。

    这次马超长进了不少,先是表示诸国之兵都是乌合之众,为了一战而下,还需要请夏侯渊派些许中军精兵压阵才能有所成就,暗示夏侯衡也跟着他一起去分拣战功。夏侯渊大喜,当即命游楚发檄文、以龟兹王待汉使无礼为由召集周边诸国兵马,由戊己校尉马超统率,不日征讨龟兹。

    令下之后,夏侯渊对游楚说道:“我早已知蒋干一行不会顺遂,西域胡人与凉州羌人一般无二,不将其打服了,谁敢信他口中的忠心赤诚?”

    游楚微微皱了下眉,略带告诫的说:“都护但管军马,宣化一事,自有尹默、张鲁等人主事。就连在下,也只是治理民事,不过归于都护府下,可以为都护参谋筹算一二罢了。”

    夏侯渊恍然一笑,淡淡说道:“我明白这个道理,不过顺口一说。”接着,他又对游楚表示亲近道:“眼下宣化有尹默、张鲁。屯田这边,军屯有孟子敬,民屯尚无汉人迁来,麾下总不过海头、伊吾、交河等城,以你的大才,何必做这些琐屑的事!还是与我一同谋划经略西域,纵横诸国,早日克奏肤功要紧。”

    他长于设变,短于总众,身边最需要游楚这样的才智之士,而且在今后的西域,游楚迟早要获重用,所以夏侯渊想借此结好对方,为自己出谋划策。

    游楚一笑,他从来都是率性自由,有他自己的坚守,只要大事上不犯糊涂,小事上都任他由他:“都护说的是,其实此战不单是要折服龟兹,更是为了借机收回都护府治所,乌垒城。”

    “乌垒?”夏侯渊好奇的问:“都护治所不是在海头么?”

    “都护有所不知,海头其实是西域长史的驻所,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于都护一职便不再重设,只以长史代行都护之权,其治所也由龟兹、焉耆之间的乌垒退至海头。”游楚见夏侯渊不清楚个中详情,便娓娓道来:“乌垒当西域要道所经,由此往西可去龟兹、姑墨、疏勒;往南有道可通鄯善、且末、于阗、莎车;往北经焉耆、车师可去山后六国和乌孙。只有收回此城,您这个西域都护才算是名副其实。”

    “那现在乌垒是归谁所有?”夏侯渊动了心思,这可是汉家故土,岂有不收之理。

    “应是归属焉耆。”游楚接着说:“都护也不用急,此番征讨龟兹,必要途径焉耆,而焉耆国小人贫,无纲纪法令。届时假道灭虢,未为不可。”

    夏侯渊由此心服。

第一百八十章 虎步西域

    “云昔义靖师,万里穷西域。”————————【游太山四首其二四禅寺】

    不知是汉室在西域四百年的经营下仍留有余威,还是夏侯渊初来乍到就雷厉风行的灭了车师后部,军功赫赫,诸国一时之间对汉军心存敬畏,游楚号召一出,周边墨山、单桓、婼羌等国纷纷响应,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小国,最后出的兵马加起来不过二三千人,焉耆也趁火打劫,提出可以借兵三千,但要求夏侯渊支付大量钱帛以及龟兹的一个城邦。马超恼怒不已,还是游楚及时压下,说服了夏侯渊同意焉耆的无礼要求。

    以数千人面对龟兹的万余人马,马超并未怯阵,他采取了最直接、最武勇的一种方式,以夏侯衡等精锐汉骑为主发动了冲锋,在敌方反应过来前便斩杀敌将,万余大军如入无人之境,两边的西域胡兵都目瞪口呆、惊骇万分。

    “天将军……真是天将军,简直有如天神……”亲自上阵襄助的单桓国王吃惊的说道,旋即,他胸口一阵热血上涌,心猛烈的跳动起来,他知道他赌对了!汉朝的威严果然是不容冒犯的,跟着西域都护、跟着大汉,自己在西域便不惧任何人!“冲!帮助汉军,杀光龟兹人!”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这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既可以报复日常嚣张的龟兹人,又可以向汉朝示好,所有胡将齐皆响应,参与到追击败军溃卒的行动中。

    马超一鼓作气,连夺三城,一直打到龟兹王都延城,身后跟着的诸国联军也是斩获无数,缴获了大量的人口与财富。龟兹王不得不出城投降,向汉朝请罪,马超没有受降的权力,他将龟兹王安置军中,准备带回给夏侯渊定夺。

    返程抵达焉耆时,马超在员渠城外设宴款待焉耆王,由龟兹王在一旁作陪,焉耆王姓龙,他坐在下首客座,态度恭敬的向马超举了一杯葡萄酒,祝词道:“天将军横扫龟兹,威武不凡,本王特为恭贺!”

    马超手上捏着半颗香枣,慢慢咀嚼着枣肉,并没有伸手拿酒杯,而是说道:“土鸡瓦狗,算得了什么?不过此战还得多谢你国借的兵马,他们除了在战场上,任何时候都格外勇武。这一次不知抢了多少钱财、美人,不信的话……”他看向战战兢兢的龟兹王:“你可以问龟兹王。”

    龟兹王条件反射的吓了一跳,忙举起杯,讪讪的说道:“是是,一切不及天将军威武。”

    “什么?”马超将手上半颗枣往人身上一扔,怒目道:“我何时抢你财物了?”

    龟兹王立刻离席捧着酒杯拜倒,口中不停认罪,马超是没有带人抢夺财物,但是他杀人果断,以惩罚为名连杀了龟兹十数位贵族,用的都是见汉使时无礼、不见汉使更无礼这样的理由。对方手底下的西域诸国胡兵也不加节制,任意屠杀、劫掠,反倒是汉兵秋毫无犯,颇得龟兹国人好感……有这样一位暴虐的杀神在,龟兹王丝毫不敢有任何硬气,何况他也不知道此行海头会遇到什么处置,按照以前的例子,冒犯汉使,少说也是要另立新王的……

    焉耆王与龟兹王交情并不算好,这次应邀马超的宴请,也不乏想看龟兹王笑话的念头。只是看到现在这样,焉耆王心里也有些忐忑,他不禁后悔当初借兵时漫天要价,不过想想自己人抢的都是龟兹,汉朝宽宏大量,打赢了也不会会追究吧?

    “好了,也不用告罪了,这话留到海头去说吧。”马超看了眼气质柔和的夏侯衡,起身端起酒杯,欲要招二人共饮。

    三人仰头喝完,只听马超又对焉耆王说:“海头还是太远了,若是能更近点,你我也能常在一起宴饮……”他笑嘻嘻的看着庭间重新跳起的西域歌舞,那高鼻深目黄发的异域美人很讨马超的欢喜:“你看这些,多好看呐。”

    焉耆王轻声说:“天将军若是看得上眼,小王今夜就将她们送入天将军帐中侍奉。”

    “我不要她们!”马超早已成亲,娶的是天水杨氏的女儿,与现今弘农太守杨阜算是族亲,这是他父亲伏波将军马腾好不容易为他寻的亲事,就是想让下一代洗清他们身上的羌人血统,此时功业未建,哪里肯再收异族人:“我就要乌垒城,你给不给?”

    焉耆王大吃一惊,苦笑着说:“天将军喝醉了,乌垒城现已归属小国,当初与游长史也是说好了的,以一城换取……”

    “不识抬举。”马超将含在口中的酒尽数喷在焉耆王的脸上,像是喷了对方满脸的血:“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朝廷平起平坐、讨价还价?出钱雇兵?放眼四百年,整个西域就没人敢提这个条件,你真是不知死活!”

    焉耆王满脸的葡萄酒,像是血流满面了一样,他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肚子被人踢了一脚,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软塌塌的原地倒了下去,当他的耳朵贴在地面上的时候,隐约听见了帐外传来剧烈的马蹄声与喊杀声,仿佛是有人开始了作战……不过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军中的三千焉耆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很快便被有所准备的其他胡兵冲入帐中杀死,而在此时,夏侯渊亲自率领的汉军也从东方赶到,一举攻下王都。事后他们为此作出的解释与攻打龟兹的同样,都是冒犯汉使、对汉朝无礼。

    夏侯渊自此虎步西域,诸国也再不敢轻慢汉使,就连远在葱岭之外的康居等国也不敢任意剥削汉人商旅。稍作平定后,夏侯渊旋即向皇帝上疏请求废焉耆、龟兹二王以立威,并将西域都护府治所重新迁至战略位置更好的乌垒城。

    几个月后,长安的使者到了,不仅带来了封赏诸国的蛇纽金印,更是带来了直接废掉龟兹、焉耆二国,将其设为郡县的诏令。

第一百八十一章 舆图新辟

    “其令州县,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汉书·武帝纪】

    关于对西域的控制,朝廷起初分成了两种意见,以司徒杨彪为首的一群人认为朝廷应该在参照西域都护旧制的基础上,对西域诸国进行强有力的控制、羁縻,遇有顽固不臣的,也可以进行废立或灭亡;而深谙皇帝心志的司空赵温、车骑将军曹操却持有不同意见,废除邦国、设置郡县、移民实边,一切制度比同内地,辅以同化,三五十年可成为新的汉地。

    “西域与汉隔绝,道里又远,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又有何而得之?”君臣在上林苑葡萄宫驻跸时,谈论起这里曾种植着西域传来的葡萄,见古议今,不禁又就西域的事讨论起来。

    杨彪轻轻往旁移了半步,躲过一根藤蔓,继续说道:“何况诸国各有君长,互不统属,虽有强国,亦无并吞之势,正可以大行羁縻之策。光武皇帝中兴以来,西域思汉威德,乐成内属,陛下再兴汉室以后,彼等又数遣使置质于朝,求兵止战于西陲。倘若以解民倒悬之师、谋渔翁之利,于仁义一道,可乎?其后纵使宣化经学,倡行汉化,恐怕也是步步艰难。”

    曹操立时有不同的意见,拱手道:“杨公说的有道理,但西域之待朝廷,往往是强时臣服、弱时反叛,有何信义可言?西域既是朝廷臂腋之所伸,慑服鲜卑之处。据圣意,更是往来安息、海西等国的要道,此处关键紧要,单靠羁縻之策,凭诸国口中称颂的忠诚,如何靠得住?”

    赵温也说:“西域屡服屡叛,说到底还是彼等与朝廷并不同心,彼等仰赖朝廷之威以抗衡匈奴,朝廷也不过结好于彼以断匈奴之臂。如今匈奴不存,鲜卑势弱,西域诸国于朝廷而言又当视之如何?”

    “施政仁义,诸国自然慕义归附,昔年光武皇帝中兴,盛德在我,其大国莎车、于阗之属,数遣使置质于汉,愿请属都护,不正是如此么?”杨彪坚持己见,他站在虚耗实力的立场上反对道:“劳师远征、军吏远戍,其钱粮、将士、民役不知凡几,费心力得广袤之地,而产出不过中原之一郡,何苦为之?还望陛下睿鉴。”

    皇帝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争论,他慢慢踱着步子,看着宫苑里枯萎大半的野葡萄藤,所有所思。上林苑虽说已开始维护,但拘于财力,一直没有大规模整修,皇帝本人也没这个意思,所以像葡萄宫这样的小宫苑就依然保持着残废的原貌。

    “一味诉诸武力,确实有失朝廷风度,派往西域的是仁义之师、是为了救西域之民于倒悬、吊西域之民以伐罪,而非残暴之兵。”皇帝转身看了眼曹操,叮嘱道:“这一点,务必告诉夏侯渊,让他深以为戒,做西域都护,不能只想着用兵,上兵伐谋,这一点要多与游楚商议。”

    曹操知道这是说给他听的,他拱手道:“臣谨喏,夏侯渊连灭二国,西域震动,奖功之余,确实该有所警诫,以免其心生骄慢,误了朝廷大计。”

    “封他为亭侯吧。”皇帝随意的摆摆手,若无其事的说道:“让游楚在龟兹、焉耆量画地图、丈量田地、计算民户,其郡县乡亭皆如内地,将其中一亭封给他好了。”

    “陛下……”杨彪见话风转向,急忙道:“彼二国有罪,废黜可也,然其余诸国难免不会齿寒,今后都护在西域行事,恐怕会步履艰难。”

    “所以让蒋干、尹默他们继续宣示道义,有夏侯渊连灭二国的威风在,想必他们也都听得进话,知道如今的情形不一样了。”皇帝伸手摘下一片枯萎的葡萄叶,在手中轻轻搓揉成碎末,慢慢的说:“朝廷既然是宣达圣人的仁义教化去的,就不会动辄灭无咎之国,只要他们摒弃陋俗,接受宣化,与日后迁过去的汉民相处融洽,西域都护还能对他们做什么呢?自然是视若己民待之了。”

    杨彪点头答是,只要皇帝没有对西域大动干戈的意思,他也能接受现阶段针对的西域策略。

    “回去后下诏给太学,让他们选派太学生前往西域,归长史游楚调遣,按明经、明法、经营等科目用在不同的地方。蒋干留在西域,做都护府文学,与尹默、张鲁等人筹划组织太学生宣教之事。”皇帝松手将碎叶扔掉,拍了拍手,转身往回走:“再下诏给天下州郡,命州举‘茂才’、郡举‘能吏’各一人,调往西域量才为官,愿意去的,概官升一级。”

    自从皇帝侧重于太学策试取士、严格限制察举征辟以来,各地州郡就已经很少举荐过人才,即便有,也是皇帝偶尔几次主动下诏访求,像这样大规模的察举茂才、能吏,却是不多见。

    杨彪回过神来,开口道:“西域新辟之地,不过龟兹、焉耆等郡,或许用不上这许多人前往经营……”

    “杨公,必然不止这几个郡。”曹操插话道:“西域诸国待民刻薄,又无法度,常年有盗贼出没其间,如今既为我属国,朝廷自然要助他治理地方,施惠百姓,让纵使万里之遥也能沐浴到朝廷的德泽。”

    “可如此一来,诸国王公岂会甘愿?”杨彪大为惊讶,他担忧的说道:“大量官吏入西域接收庶务,必然会引起动荡,都护府新开,立足未稳,饶是有灭龟兹、焉耆之威,恐怕也难保安宁。”

    “自然不是夺他们的权了,而是佐其治民。”曹操试图按自己的想法解释道:“派去的诸官吏、太学生饶是品能再优,也不熟西域地理、民俗,焉能治事?不过是起些辅佐之劳,其主事者仍是诸国王公,谁会拒绝一批听命又无威胁的能吏呢?”

    曹操的想法是在西域诸国内部安插一批人手,等到他们熟悉各国事务后,再潜移默化的接收政权、架空诸国的王公贵族,届时无论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杨彪仍以为这样做未免霸道,而且极易引起诸国的抵触,到时候西域动荡起来,光是靠夏侯渊手下那三千汉军岂能弹压得住?灰溜溜的撤走自不可能,再行增兵,又是步入泥淖,这后果太严重了,杨彪不得不与曹操又是一番争论。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复立亭障

    “吏士万人,留屯以为武备,因田致谷,威德并行。”————————【汉书·赵充国传】

    建安十二年秋。

    西域,焉耆郡。

    西域都护、姑墨亭侯夏侯渊正与西域长史游楚、都护府文学蒋干、戊己校尉马超等人商议治理西域一事,在收到朝廷诏书后,他们对照诏书仔细研读了数天,心里这才有所成算。夏侯渊将抄阅的诏书副本小心收好,交仆从放回书箧中,这才说道:“朝廷之意已明,以亭障为防护,打通要道、守护要冲,再于亭障附近开辟屯田,供给粮秣、安置移民。以这样的缓和功夫,需费上数十年,而西域不借一战便能收入囊中。”

    以畅通丝绸之路的名义修建酒泉郡至西域各国的道路,再于道路上每十里修筑亭障,三十里修筑乡聚。亭障主要承担一定的军事功能,守兵由附近乡聚的屯兵担任,用以保护商道治安以及附近的屯田、移民,随时向都护府传递情报。亭障与军屯归西域都护,乡聚与民屯归西域长史,道路修建则由都护组织规划、西域诸国分别承建,毕竟开通道路有利于诸国入朝供奉,发展贸易,加强交流,诸国没有理由拒绝这一要求。

    “以亭障为筋骨,以乡聚为血肉,以屯田为精气,再辅之以宣化。”蒋干缓缓说道,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不一样的景象,那大漠黄沙的异域城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沐浴儒家德教的归化之民:“西域的道路修到哪里,大汉的亭障就建到哪里,内地汉民也将聚居于彼,朝廷的官吏也将治理哪里。即便是在西域诸国之内,只要有我朝廷亭障、乡聚所在,那也是大汉的疆土、大汉的百姓……”

    这个方式其实是恢复了孝武皇帝经略西域的经验,并且参照了后世殖民的做法,通过道路和亭障将朝廷的势力延伸到诸国内部,以屯田、乡聚作为殖民地,设置长官,直接归都护府管辖,逐渐将诸国内部造成割裂,掺沙子层层渗透,逐步建立起军事、政治、经济优势,然后种族、文化上的同化也就水到渠成了。

    “这是长久之计,但是,会有那么多汉民愿意来西域么?”宣化科教习尹默提出担忧,西域地广人稀,又多以沙漠、绿洲为主,这里的百姓又重利轻义,并不是个吸引人的地方:“倘若强令囚犯、士卒屯戍,难保不会引发怨气。昔年孝武皇帝时轮台之征,可为殷鉴啊。”

    游楚手上拿着一片甜瓜,先是吃了半口,笑着对尹默说道:“诏书上有言,迁民屯戍,除了罪囚是流放至此,其余皆为招募。其内地黎庶愿至西域者,每户赐钱三千,拨给田地,其下三代免其租、役,此后若田未过百亩,则租税止四十税一,过于百亩,则另为算计。还有这家中子弟可由宣化科助其就学,他日成绩优异,可径入太学读书,或是就地为官。”

    “可这么做的耗费呢?”蒋干疑惑说,这些是诏书里没有提到的:“耗费如此人力、物力,得到一个鸡肋,是否有些不值?”

    游楚将嘴里的甜瓜咽下,笑道:“钱、地并不需要朝廷出,都护府本是为使西域诸国永止干戈,畅通诸国慕化朝奉之路而建,朝廷出兵为彼等免于被强国所灭、邻国所欺,彼等出资奉献,提供些许财赋与土地又如何?即便是豪强之家征集部曲,也要给钱给粮,世上岂有不求回报之事?”

    尹默咋舌道:“长史这个比喻,未免也太……”这要是说开了,他们宣化的所谓仁义又算什么?

    “所以这些话只我等之间谈论,即便是诏书里也尚未提及,一切只需我等谙熟于心即可。”游楚从诏书的只言片语中摸透了朝廷的思路,这样的想法也非常对他的口味,治理西域诸国就不能只用堂堂正正的方法,有时候也要学会攻于算计。

    夏侯渊此时清了清嗓,咳了一声道:“好了,我等商讨至此,想必诸君已然深明诏书大意。都护府新建,一应制度皆迥异于先代,今后局面也大不同以往。朝廷另有诏,要在今年底,命诸国募集百姓修筑、或是更名旧城,皆以定远侯、博望侯,及历代西域都护、长史姓字为城名。先代英豪,立下不凡勋业,国家推崇至此,以其名镌刻城头,永垂西域,还望诸君奋力,他日经略西域有成,焉知你我之姓字,不得为一郡一县之称?”

    朝廷命都护府编订西域图籍的同时,对焉耆、龟兹等城的名称进行了更改,比如以班超、张骞二人的名字设立了超县、骞县,并作为郡治。自古少有将人名作为城名的,皇帝的这一举措,无疑是振奋西域诸人的开拓之心,也将强化西域诸国对曾经被汉室支配的记忆。

    马超对治民不甚感兴趣,这次连灭二国让他志得意满,听到夏侯渊这样一说,便开口玩笑道:“如我这般的又将如何?我来时听龟兹人说,这超县倒不似为纪班定远之功,反倒是记在我的头上了……”

    众人想起马超与班超重了名,一时皆笑了起来。

    负责军屯与后勤的宜禾都尉孟达也适时说道:“西域谁人不知班定远慑服诸国的名声?‘天将军’还得再加勉励,以后某城能得赐‘孟起’也未为不可。”

    孟达根基不算深厚,在军中蹉跎岁月,才安排上西域的军伍,好在法正与他交情深,遇到事也不会让他吃亏。

    经过不少事后,马超锋芒收敛自如了许多,也不想计较孟达这小小的玩笑话。

    这段插曲过后,夏侯渊便与游楚在朝廷诏书的大政基础上,讨论起具体的政策,譬如强令西域诸国对班超、张骞勒石记功,调集诸国王子、精英贵族入长安,或为侍从,或入太学,逐渐架空、弱化诸国的权力。

    他们筹划好了定略,打算在年底第一批太学生、州郡举荐的‘茂才’‘能吏’以及移民来了之后,在西域大展宏图。

    当然,游楚也没忘记提醒夏侯渊与邻近的乌孙,更远的贵霜、安息等国接触,以他远超西域众人的目光,如何不知道皇帝的想法已不止西域?

第一百八十三章 海北天南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诉衷情】

    并州,朔方。

    秋风肃杀,枯草偃伏,在这一片枯黄的原野上,河流在寒风下竟也有些凝滞,衰草丛中,有一片卧龙起蟒似伏在原野里的古老城墙,迎着朔朔寒风,宛如还在坚守着数百年的使命。颓圮一角的烽燧堡中,正燃着一蓬烈火,三两个人各自坐着,或是靠墙、或是坐在角落里、或是持剑守在土门边。风从缝隙里吹了进来,发出呜呜的怪叫,附近的百姓将这个声音当作百年前古战场的亡灵之声,天黑之后任谁也不敢靠近,便是不远处的鲜卑部落也是一样。

    一个身姿英挺的高大男人箕坐于地,他全身着甲,兜鍪被他放在一边,被火光照着仿佛一只生动的兽头:“公瑾,塞外非朝廷所制,胡人杂居,你身边这些人,当真要往长城外走么?”

    坐在角落里是一个倜傥文士,眉宇间颇为英气,正是奉诏巡视并、幽边防的兵部侍郎周瑜,他脸上映着火光,仿佛照着太阳,朝对方笑着说:“又不是瘴疠之地,如何走不得?我是汉家天使,朝廷大臣,塞外胡人再不受王化,也断然没有欺凌于我的胆量。更何况,这次奉诏巡视兵备,目的就是鲜卑,若是缩在长城之内,不明敌情,以后带兵,岂不是如赵括一般了?”

    “带兵?”孙策眼睛一亮,他如今是度辽将军,比照新的官阶是中二千石,周瑜比他低,如果带兵讨伐鲜卑,大有机会能与他联手:“你果真能让陛下派你领军?”

    “我猜想圣心应是如此。”周瑜轻声说道,他从皇帝的举措中隐约察觉到此次派他出巡,或许就是想让他熟悉北地军旅,为他日领兵受重用作准备,即便不会与孙策一路:“据兵部籍册,幽州驻兵四万余人,由征北将军、平狄将军等统率,中郎将程公、韩公也在彼麾下。”

    孙策想起当年被徐晃抽调北上的程普、韩当,这些都是他父亲的旧部,如今多年不能相见,若是能在塞外共逐鲜卑时得以一晤,也算宽慰了。

    “并州这边,则分为两部,一是由虎威将军盖顺率领,驻兵雁门郡的一万人,再就是伯符你麾下驻西河郡的一万人了。”周瑜心中早有盘算,虽然不知到时候皇帝与贾诩、荀攸他们会怎么定策部署,但兵家之道,无非正奇,周瑜多少能猜出些:“西域已定,朝廷眼下是想先克乌桓、高句丽,解决辽东之患,再收服素利、弥加等东部鲜卑大人,最后以素利、步度根为辅,朝廷出兵十万,横扫漠北,饮马北海,仿西域在漠北设都护府,成就不朽之功。”

    孙策想到这样的盛景与功业,呼吸都不由急促了起来,他凝声道:“自二十多年前檀石槐死后,鲜卑内部争斗不断,其三部鲜卑之中,西部鲜卑叛离,没鹿回部、白部这一群乌合之众,若是给我一支精兵,我可效冠军侯长驱直入。”

    “蒲头空有西部鲜卑大人之名,而无其实,好在他识时务,历年朝贡不绝,其下诸部也算恭顺,朝廷要想除此疥癣之患,眼下也不是时候。”周瑜轻声说道,这些天他了解的大致明白,统一鲜卑的檀石槐死后,鲜卑急遽分裂,西部鲜卑群众离散,东部鲜卑群龙无首,散布辽西、右北平和渔阳塞外,从漠南自云中以东也分裂为云中、雁门一带,以步度根为首,拥众数万;代郡、上谷一带,以轲比能为首,实力强大。

    “步度根也算老实,当初朝廷归地还民的诏令一下,他是第一个奉诏的,不仅退还了所占的云中、雁门郡,还交换了裹挟的汉民。”孙策轻笑一声,捏着木棍拨弄着篝火:“这次朝廷经营西域,步度根更是派了他中兄扶罗韩领兵前往,助夏侯渊征讨乌孙、讨伐不服。若不是看在他恭顺,西域这样比塞外还富庶的地方,岂能容他染指?”

    扶罗韩率兵入西域一是为了震慑,让西域诸国看到朝廷连曾经强势的鲜卑都能驱使,更加断绝不臣之心;再就是为了削弱步度根的实力。当然,步度根在其中也获得不少好处,比如扶罗韩在征伐途中的劫掠了不少的财富与人口。

    周瑜点点头,忽然问到持剑站在门口的一个年轻人:“子脩,你有何想说的么?”

    那年轻人正是骑都尉曹昂,到朔方数年的他此时满脸风霜,当初那个张扬的贵公子也沉稳老练了不少,适才不管是谈论草原局势、还是说起了自家亲戚夏侯渊,曹昂都无动于衷,像个护卫尽职的守在门口。

    听到周瑜的询问,曹昂这才简单说了几句:“如今鲜卑虽然离散,但势强并不逊于昔日之匈奴,所缺的只是一共主而已。在下历年所见所闻,步度根兄弟威禁宽缓,诚心效服;素利等人迫于乌丸势盛,有求于朝廷,屈心顺从,然也是有勇无谋之辈。唯有轲比能,断法平端,制御群狄,在鲜卑颇有声望,野心十足,他日必成朝廷心腹之患。”

    “曹公之子,果然不凡。”周瑜又问了几句,见曹昂答话皆有条理、眼界宽阔,不由赞许说:“我来时曹公曾请我好好考校你,想知道你长进如何,我看却是不必了。他日用兵,若曹公内举避亲,我可荐你为先锋。”

    “曹子脩可是朔方的名将,西部鲜卑诸部,没有不敬畏他的。”孙策也附和的夸赞道:“也就是陈叔至不肯放人,不然早已是我麾下将校了。”

    周瑜知道孙策这话多半是托词,堂堂度辽将军和朔方郡尉抢人哪里还有抢不到的?

    这时有一个年轻亲卫骑马过来,正是孙河之侄孙韶:“启禀将军,有一队鲜卑骑兵越城而来,郝都尉已经带兵前往!”

    “子脩,你速去接应,看看是怎么回事!”孙策警惕起来,按剑说道。

    曹昂应诺一声,立即带人离开。

    周瑜并不惊慌,仍是坐着,他细细打量了一眼孙韶,说:“这是孙河的侄子?”

    孙河当初在南中讨蛮时染疾病死,为孙氏立下汗马功劳,其后人倍受孙策照顾,如其子孙桓等人现在长安与孙绍、周循等晚辈读书。孙韶本姓俞,由于孙策颇为喜爱,很早的时候便让他随孙河改回孙姓,此时孙韶年方十七,正是英姿勃发的时候。

    周瑜越看越满意,感慨孙氏人才辈出,后继有人,不过他还是提醒道:“既是俞氏族人,有朝一日,还是让他改回本姓的好。”

    “这是为何?”孙策问了一句,很快有了答案,他有些不悦:“你看曹氏、夏侯氏,年轻一辈不照样俊秀屡出,到我孙家就不行了?”

    周瑜冷笑说:“你以为这是好事么?曹操现在势大,不过是陛下需要他,还真当他无人能制了?司空赵公,不过责备了一句,他就惊疑不已,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孙策相信周瑜绝不会害他,自然是言听计从:“既是这么说,回头我让他归还本姓好了。”

    这样说着,离开的曹昂很快派人回来复命,原来是鲜卑索头部的首领拓跋诘汾听闻天使巡视在此,想来拜见。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未战先定

    “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诗·豳风·鸱鸮】

    建安十二年冬。

    兵部侍郎、安平亭侯周瑜奉诏北巡幽、并诸州军旅,越长城会鲜卑诸部,宣以威严,示以祸福,大小诸部在步度根、轲比能等大人的带领下多遣使觐见。在巡视途中,周瑜也不忘向皇帝进呈奏疏,将北行所见所闻,及度辽、虎威诸军整肃、兵甲、精干等事一一陈述,并附上了自己的处理意见。

    皇帝见周瑜的奏疏,虽然没有明确的褒贬,但只见提到孙策时不仅带上了其部属陈武、朱治等人,就连朔方郡尉陈到、骑都尉曹昂都点评了一番,而轮到同样驻守并州的虎威将军盖顺,则只提了几句其麾下的梁兴、王昌等人,孰轻孰重,自然易分。皇帝知道周瑜的心思,但也不说破,只是将奏疏发给曹操等人,说:“兵部侍郎周瑜、右将军主簿黄权分巡北境,视边塞亭障有固、军旅武备不懈,今二者奏疏已呈,诸公且看看吧。”

    赵温、杨彪、曹操、荀彧四人皆捧奏看过。

    司空赵温看了看左右,道:“兵家之事,车骑将军最熟,还是先说为要。”

    见他推辞,司徒杨彪也不作声,已是默认。

    曹操当仁不让,逐一评了起来:“凉州安西将军段煨所部才征羌逆不久,兵马强壮,士气正盛,其军屯等处也是颇有条理……”他不动声色的读过夏侯渊曾在凉州屯田任上的事迹,不带任何感情的往下说道:“并州、幽州诸军兵备整齐,近年内外安宁,多劳将士用命。只是并州虎威将军等部略有懈怠,应是积年无战之故,还有太原武库,有不少损坏兵甲。臣以为,可诏责虎威将军盖顺、太原太守骆俊,在明年五月之前,将缺漏之处一一完备,不得有误,由并州刺史诸葛玄监之。”

    “陛下前已指示方略,预备明年征讨三郡乌桓及高句丽,需调南军、河南解烦督黄忠、解难督于禁所部及幽州征北将军张辽所部共六万余人,大军筹集,足堪驱使,大不必动用并州兵马。”荀彧低声说道:“是故并州军旅整顿可以暂且缓行,不如待讨伐乌桓之后,再行定议。”

    “臣以为此言有理。”曹操点头附和道:“大战将至,必有粮草、军械等先行筹办,万事纷纭,朝廷确实无暇顾及并州,可让盖顺、骆俊等人先自行处置。”

    赵温却有不同意见:“盖顺乃名臣之后,当年也是陛下一力拔擢,受恩深重,其所驻之雁门等郡无事,而孙策所驻之朔方等郡多兵,一应军备自然以西河、朔方为重。臣以为诏责倒是不必,命其自行整顿,移其兵于云中、定襄,地接鲜卑,士气或将自振。”

    一个有意变相拔高孙策、意图笼络江淮势力,一个有意扶持盖顺、照顾皇帝当年起家的旧将,曹操与赵温就此争论了起来。

    皇帝不想再听下去,他斜靠在凭几上,抬了抬手,止住了纷争,看向默不作声的杨彪:“杨公以为如何?”

    “盖顺身为主将,周瑜言其治军不严,有并州刺史等上疏佐证,应是属实,臣以为理当诏责。”杨彪被点名后不急不缓,慢吞吞的说道:“然移驻一事,势当必行,臣以为移驻云中之时,着意整顿,兼防鲜卑,可一举两得。”

    皇帝点头道:“孙策很早就从西河移驻了朔方,云中收复后,扼守关塞,地近漠北,确实要让盖顺移驻过去。忘战必危,不能在后方安逸太久,就从而懈怠了。”

    接着,他又问:“幽并军旅大体无虞,河北诸仓的储备如今可还足够?”

    建安六年的时候,还是大司农的刘和就与属下太仓令等人筹办打造粮草等物资储备体系,按照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在各地建立‘太仓’。当时为了太仓的主要功能,导致太仓令国渊与时任均输令的麋竺发生了不少争执,前者认为太仓只能用来赈济这些基础功能,而后者却将其延伸至了商业贸易,利用太仓庞大的物资储备参与市场。

    争论最后以刘和被外放吴郡,麋竺接任大司农而告终,整一套太仓储备体系也按照麋竺的规划进行。麋竺极具商业头脑,在他的规划下,各地‘太仓’平时储备粮食等物资、参与市场贸易,控制物价;特殊时期用于赈济灾民、供应军事行动,成为朝廷调节市场,维系民间稳定的重要工具。

    六年过去,这总计五千余万石的储备体系初显雏形,待其彻底完善时,进新出旧,仓储总量基本不变,出入循环,朝廷将不用担心后勤、赈济问题。

    负责朝廷庶务的荀彧立即答道:“据大司农、度支部尚书与冀州、幽州刺史奏报,近年河北等地五谷丰登,社稷安宁,其渤海仓、广阳仓、巨鹿仓渐已充足,可全力支应战事所需,不必再从民间征集粮草。”

    “嗯,这就好。”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明面上的情况有各地奏疏,私底下的情况有绣衣汇报,他所知道的基本也是真实数据:“麋竺筹建太仓,于国有大功,封都亭侯。”

    见荀彧答喏,皇帝心中一动,又接着道:“泰山太守吕虔讨伐臧霸有功,封关内侯。前日得其奏报,反贼臧霸等众授首,琅邪王刘邈所申之冤诉,也就此结案,下诏给琅邪相赵该,以后务必要安靖郡国,辅佐刘邈谨守藩王之礼。”

    说到这里,曹操等人心头的巨石才算落地,皇帝亲自盖棺定论,将所有责任都扣在臧霸头上,再不往上追溯,也算是给双方都有一个交代。

    “臣谨喏。”曹操、荀彧等人立即奉诏。

    “东郡太守夏侯惇熟悉兵事,调他去滇州做典农中郎将吧,滇州蛮多汉少,他多召集汉民在滇州择地军屯,用心辅佐刺史王商。”皇帝又给了一个枣后,便就此揭过,开始与众人商议起鲜卑大人轲比能、素利出兵想出兵参与讨伐三郡乌桓的请求。

第一百八十五章 驱虎吞狼

    “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三祝记】

    “轲比能颇具才干,野心昭著,常以檀石槐自诩,眼下因朝廷势强,故而表面归顺,实则阴行韬晦之计,不可不防。”荀彧轻声说道:“此次请战,必是想借朝廷之兵,吞灭乌桓,再慑服东部鲜卑,朝廷等若是才驱一敌,又生一患。”

    赵温感到一丝棘手,轲比能到底在态度上表现得足够恭顺,而且有朝廷调发步度根之兄扶罗韩往西域用兵在前,此番东征乌桓,否决轲比能的请愿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他将这个想法说出来后,很快得到了杨彪的附和,杨彪说道:“朝廷振兴以来,鲜卑宾服,虽然要防其野心,但也不能给予口实,既然轲比能请愿心切,臣以为不如命其供给牛羊牲畜,以资军用;多派向导,指引塞外途径迂直,也有助于我军战事。”

    曹操也建议道:“臣以为朝廷应准许轲比能的奏请,张辽虽不差鲜卑这些兵,但能得一助力也是好的。况且轲比能麾下胡骑若是留置后方不用,我大军出征三郡,恐怕还要为此多牵扯一份心力。”

    见前面三人各自都抒发了大致意见,荀彧跟着说道:“今轲比能虽有制服东部鲜卑及三郡乌桓之心,然未得朝廷兵马相助与调兵诏命,终不得成行。既如此,朝廷可命轲比能为先锋,率本族骑兵征讨乌桓,事成,则轲比能内亏兵众、外失朋党,亦渐可图;事不成,则二者必相争虚耗,朝廷适时出兵,可坐收渔利。”

    皇帝听到承明殿诸位大臣罕见的意见一致,不由抚掌颔首,将众人的意见整理了一下:“驱虎吞狼,我也正有此意,不过,单是让轲比能出兵还不够……拟诏,命轲比能、素利等鲜卑大人出万骑,交由护鲜卑校尉鲜于银统率,五月的时候,先与三郡乌桓作战,挫其锐气。等到六七月大军集结完备,再由张辽统一节制。”

    众人应喏,轲比能不是请愿么?就先让他与三郡乌桓打起来,等到精疲力尽的时候,朝廷大军再以逸待劳,收获全功。

    皇帝接着道:“杨公刚才所言极是,届时还要命轲比能等人供给牛羊牲畜,以资军用。”

    赵温犹豫了下,说道:“陛下,若是要求太甚,万一让轲比能生出异心,与三郡乌桓相结,岂不是……”

    “可以先命轲比能出兵与三郡乌桓交战,待其鏖战不休、结下深仇,不得不仰赖朝廷出兵解围时,再诉以牛羊军资。”曹操立即补充道。

    皇帝想了想,也不说什么了。

    幽州,广阳郡。

    蓟县城内,已进入宵禁时间,里巷坊市灯火阑珊、萧条冷落,里正亭长在街巷敲着竹梆子,空洞的敲击声不断地回响,提醒行人早些回家,莫要犯禁。夜色中,三五结队的县兵正举火巡视着,城墙上也是巡防着军马。

    自从征北将军张辽奉诏驻军此地,蓟县便成了一个半军事化管理的重镇,由最精锐的边营兵接管城防,郡县兵只能沦为在街道缉盗巡防。州城郡治,警而有序,一切都是静悄悄的,百姓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日子,只要不耽误明日正常开门劳作,晚上宵禁?任他去吧,全然没有一丝风雨前的紧张气氛。

    这座城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早已不知恐惧为何物了,当骑术娴熟的斥候从路上疾驰而过时,丝毫没有干扰到任何人。

    瞬息之间,斥候已在州府门前停下,州府被一圈高高的石墙围起,仅仅露出一片连绵灰蒙蒙的屋脊。大门前两排甲士肃然侍立,斥候骤然勒马,从马上一跃飞下,大步匆匆的直入州府。

    此刻,府内正堂已亮起灯光,上至张辽、幽州刺史种劭,下至蓟县令王观、征北将军司马李立,皆列坐在此。那斥候入内后当即拱手拜倒,声音洪亮的说道:“辽东斥候都伯杨祚,奉中郎将令,有军情传达君侯!”

    说着,他便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双手呈了上去。

    张辽接过文书,确认密封无误,遂将其展开细览,越看眉头越皱。众人忍不住翘首看去,迫切的想获知一手消息,只听张辽缓缓吐气:“鲜于银战死,轲比能败了。”

    “啊?”幽州别驾鲜于辅惊呼一声,从席榻上站起。

    张辽神色漠然,随手将军情文书传给近旁的刺史种劭手中,种劭也觉得不可思议,护鲜卑校尉鲜于银虽说算不得什么名将,但也是老于行伍,怎么就一战死了呢?

    “太蹊跷了。”原征北将军主簿、现广阳太守徐邈看完文书后说道:“这其中一定有诈,鲜于校尉督鲜卑胡骑万人,即便不敌三郡乌桓,也不至于身败而亡!必是轲比能暗中谋算,此獠早有异心,朝廷迫使他出兵打头阵,他心不情愿,这才故意败亡,还害了鲜于校尉。”

    “周侍郎不是在长城外,与轲比能宴上谈妥了么?怎么又出了这等变故?”中郎将牵招皱着眉说道:“眼下大军尚未开拔,而蹋顿等人却先胜了一阵,这士气如何提起来?”

    “幽州数万人枕戈数载,只待一朝令下,杀胡立功,何况死的都是鲜卑人,我军未失一兵一卒,士气如何会低落?”中郎将程普主动为周瑜开脱,不悦的针对道:“牵子经,你有些危言耸听了。”

    “就事论事,何来危言耸听一说?”牵招也不惧他,梗着脖子说道。

    “什么叫未失一兵一卒?”鲜于辅也插话道,有恼怒的看向程普,他与鲜于银同出渔阳鲜于氏,多年感情至深,那里能听得程普这轻描淡写的一说。

    “够了!”张辽拍案打断了即将开始的争吵,众人皆被喝住,就连痛失亲人的鲜于辅也坐了下来:“先去请周公瑾到此,我有话要问他。”他对主簿孙礼吩咐完,又转头问起仍站在当中的杨祚:“辽东高句丽、扶余二国现今如何?”

    “扶余久受高句丽、乌桓等害,其王已为游说,一旦进兵高句丽,其愿为先锋。而高句丽其王近日病死,国人立其次子伊夷模继位,其长子拔奇不服,意图反叛,国内已然大乱。”杨祚一句一句的说道:“朝廷若是此时出兵,大可合纵扶余王、拔奇与高句丽互相攻杀,然后再由辽东出兵讨灭不服……当然,这要等君侯击败三郡乌桓,才有此打算。”

    见他其貌不扬、区区一个都伯竟能说的这般有条理,众人不由称奇,种劭更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祚早已报过家名,此时只好再报了一遍。

    “这不是你能想出来的计策。”张辽不等种劭褒奖,一针见血的指出道:“是司马仲达说的吧?”

    “君侯恕罪!”杨祚被吓了一跳,当即跪下说:“确、确实是司马校尉所言,卑下、卑下只是……”

    “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张辽打发走了对方,在知道高句丽陷入内乱、扶余国祈求庇护后,心头稍有宽慰,幸而这几年针对高句丽与扶余的用兵没有白费,立下了不少军威。他站起身默默踱步,转到桌案前突然说道:“阎柔。”

    护乌丸校尉阎柔立即抱拳听令。

    “你素来与鲜卑相熟,明日速去探听轲比能败逃何处,带些财帛去犒军,问问他是什么缘由输的,再要回鲜于银的尸首。”张辽紧盯着这个与鲜卑关系匪浅的校尉:“一定要问仔细了。”

    阎柔悚然,当即应喏。

    “牵招。”张辽不待多言,又接连下令:“你速领骑兵三千赶往上谷,告诉张儁乂,让他马上出兵讨伐上谷乌桓,提难楼的头来见我!轲比能尚且心怀异志,何况是素利?他在代郡攻打普富庐,我看也未必能拿下,这场仗说到底还是得靠我们自己!”

    “谨喏!”

第一百八十六章 虏已溃崩

    “束马县车,一征而灭,此又君之功也。”————————【三国志·魏书】

    这一年是建安十三年,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中原的纷乱已经止息了将近十年,朝廷元气渐复,而北方草原诸多部族仍是各据一方。随着汉室渐渐恢复往日的威严与实力,有眼见的如步度根、轲比能等人主动让出趁机侵占的朔方等并州故郡,归还逃亡、被俘虏裹挟的汉民,然而也有不愿意放弃侵占,继续留在汉地称王的部族,譬如乌桓。

    早在灭袁绍的时候,乌桓便有出兵助袁的举动,后来虽然告罪,但这依然是朝廷与乌桓之间的疙瘩,再到攻灭公孙度,乌桓费力攻取、损失不小,却只得了一些财帛赏赐,让乌桓无比失望。加之幽州刺史种劭想仿照凉州、并州的成例,对乌桓进行汉化,遭到了乌桓上层的一致反对。随着时间的流逝,矛盾逐渐加重,双方的战争也就开始了。

    首先是轲比能与乌桓激战一场,损兵折将、仓皇败逃,然而领兵的汉将鲜于银已死,谁也不知道轲比能出了多少力,现在轲比能回复阎柔说自己已经尽到了诏书上该尽的义务,怎么也不愿再出兵了。素利倒是肯出力气,他夜袭乌桓大营,大胜了一场,获马万匹,随后又配合骁勇多谋的平狄将军张郃将上谷、代郡乌桓打得找不着北。虽然得了东部鲜卑之助,战略上已经完成了目标,但张郃还是率兵与两郡乌桓你来我往的厮杀了一番。

    初夏的日子里,风和日丽,接连几次大战让乌桓骑兵疲惫又狂躁,上谷郡丞贾逵牢牢守住涿鹿,断掉了他们往南劫掠冀州的道路,张郃大军又从东边的居庸赶来,与西北方向过来的素利将他们夹在中间,这一场苦战终于迎来了最惨烈的时刻。

    “如今上谷乌桓难楼、代郡乌桓普富庐皆已聚合于此,彼等连输几阵,身后大营也早被鲜卑骑兵袭破,如今正是粮草断绝、四处绝境之时。”张郃在大帐内正在做最后的动员:“是故今日之战,唯有以力破敌,斩难楼、普富庐,才能上报国家,下报黎庶!”

    “愿与将军死战!”中郎将牵招率然答喏,中气十足的喝道。

    所有人也一起怒喝起来,旁边的鲜卑使者看得啧啧称奇,心生畏惧,此地的汉军虽然只有一万多人,但却能以一敌三,杀得乌桓丢盔卸甲,他往日以为这是仗着兵甲之利,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若是他们鲜卑撞上的是这样的兵马……

    “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张郃对该使者下达了指令,语气不容拒绝:“他与轲比能所做的一切,朝廷都看在眼里,今日一战,我也会一一陈述于上,都是檀石槐的子孙,想必一个比一个都要英勇才是。”

    使者凛然受命,自去传话不提。

    几乎是在双方金鼓声同时响起的时候,张郃、牵招、张横等人便率领大军向乌桓骑兵发起了最后一次冲击。

    对面的难楼与普富庐都知道张郃这个敌人分外难缠,在几次大战中都能随机应变,灵活的找出战阵中的破绽,然后一击取胜。他们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处境,早已做好了被张郃牵着鼻子走的准备,可他们还是没想到,张郃已经不想再玩猫戏老鼠的把戏了,而是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总攻。

    一段几乎是步骑冲锋极限的漫长距离,让难楼与普富庐的兵马产生了没有预料到的混乱。之前的防备一时都失去了作用,疾驰的汉军,宛如一只锋利的枪头,犹如怒涛狂浪,直接向难楼等人的大旄冲了过去。

    乌桓骑兵的厮杀和惨叫声,以及战马的马蹄声,倒地的悲鸣声在两军接触时瞬间便响彻天地。

    以张郃、牵招等人所率精骑为锋矢,他们纵马疾驰,将一个个显得慌乱无比的乌桓人砍下战马,狂奔数里,一头撞入了难楼的中军。西北方向扎营的素利此时却安静异常,这个以武勇雄于一方的鲜卑大人似乎没有听懂张郃的暗示,或许是连日的征战让他的兵马受到不小的损失、或许是见到张郃与乌桓人鏖战正酣,不由起了别样的心思。

    张郃通过斥候得知这一切后,心中愤然,但也不去管他,只要将眼前这股早已丧胆的乌桓击溃,谅素利也不敢做什么!

    一切好像只是眨眼之间的事,那早已败象已露的乌桓大营早已濒临崩溃,就连抵抗也不再那样顽强,代郡乌桓推举的大人普富庐被牵招一刀斩杀,旗帜被拖到马后。

    难楼率领部下垂死挣扎,他还不服输,他还记得自己与蹋顿的约定,只要在这里牵制住汉军,迫使张辽前后受敌,那么蹋顿就一定会率三郡乌桓赶来救他!

    可他的妄想直到看见东边跑来一支骑兵,他们摇着一支大大的旗帜,难楼定睛看去,赫然是‘征北将军’四个字!

    “张辽来了?”素利顿时坐不住了,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再不敢心存侥幸、也不敢有半分保留,当即催促部众上马给了这场仗压下最后一根稻草。

    张辽的威名早已传遍幽州,还想负隅顽抗的难楼在看到张辽的旗帜后便彻底丧失了勇气,仓皇而逃,半路上被中郎将张横一箭射杀。

    大战过后,上谷、代郡乌桓一蹶不振,既不敢北归塞外,任鲜卑奴役,也不敢在汉地耀武扬威,只得老老实实接受州郡长官的汉化治理、编户齐民,此是后话不提。

    素利老老实实的站在张郃旁边,在看到来援的竟然只有千余人、为首的也只是一个校尉的时候,登时惊诧不已。

    张郃心念急转,立即明白了张辽的用意,他问道:“军侯遣你打着他的旗号过来,想必塞外也是人尽皆知吧?”

    “是!渔阳乌桓不敢挡我大军,已然降服,军侯遣末将来援,一是助将军军威,二是做诱敌之用。”来者正是校尉郭援。

    “军侯用兵,果然了得!”张郃笑叹一声,便道:“军侯派你来,还有什么方略示下?”

    郭援曾是袁绍部将,降服以后入张辽麾下,多年未有领兵上阵,只有今天才单独被派出来:“军侯有令,命将军击破上谷、代郡乌桓后,扫清残敌,率兵御守广宁。”

    张郃知道他是侍中钟繇的外甥,又曾侍奉过袁绍,身份尴尬,这次将他扔到自己这里,或许是张辽的刻意疏远。张郃暗自揣摩着张辽意图,他在朝堂上根基不深,位置并不如张辽牢靠,对方不稀罕、甚至是急于摆脱关系的,自己又该如何处之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阳奉阴违

    “好家私便似水底捺瓜,亲子父便似拳中掿沙。”————————【合汗衫·第二折】

    幽州,右北平。

    多年之前乌桓趁中原大乱南下幽州,散居在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内。其中辽东、辽西和右北平三郡乌桓互相结盟,实力强大,以柳城为中心,称“三郡乌桓”。这次朝廷主要征讨的,就是三郡乌桓共同推举的首领蹋顿。

    此刻蹋顿在探得张辽大军‘主力’已赶往上谷支援张郃之后,便立即留辽东乌桓大人苏仆延牵制太史慈的辽东兵马,自己则亲点起大军从柳城出发,会合辽西、右北平两郡乌桓数万人往西进攻,意图趁虚攻入幽州,从涿郡南下渤海、河间,扫荡而归。

    这是许多年前他们曾走过的一条老路,当初袁绍讨伐公孙瓒,蹋顿也在背后出手相助,袭击公孙瓒后方,也正因此功,被袁绍封为单于。袁绍被灭后,朝廷不承认蹋顿单于等人的封号,导致蹋顿等人心怀怨恨,但慑于朝廷攻灭袁绍、公孙度之威,隐忍数年,终于在今日爆发出来。

    “告诉轲比能,今日之事,我不会谢他!”蹋顿相貌雄武,赫然坐在大帐之中,他对身前轲比能派来的使者琐奴说道:“他若是真心肯出手相帮,那就派出兵、从长城外越过来!既不敢得罪汉室,又不敢与我交兵,还算什么草原上的儿郎!”

    “轲比能到底是小部落出来的人,做事就是没有胆魄!”右北平单于能臣抵之讥讽说。

    “你!”琐奴当即大怒,手按刀把,几乎要拔出刀来。

    “我奉劝你还是老实回去复命吧。”蹋顿冷笑着说:“看在鲜于银人头的份上,我先暂不与你家大人计较,等我攻破张辽,再来与轲比能在桑乾河畔会猎!”

    琐奴听到对方这样嚣张的话语,心里记起轲比能的嘱咐,强压住火气,愤愤的走了。

    朝廷的有识之士不希望看到一个统一的鲜卑、乌桓,彼等又何尝愿意见到一个强盛的汉室呢?早在轲比能主动请愿帮助朝廷攻打乌桓的时候,针对幽州的一场算计就已然开始了,先是借由鲜于银的人头,换取蹋顿的信任以及退兵罢战的借口。然后作壁上观,将张辽的行动透露给蹋顿,寄希望于两败俱伤,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轲比能从冀州逃难来的士人口中学到的。

    轲比能当然没有想过这样做会使朝廷陷入内乱,但只要借此将汉军部署在幽州的精锐力量打空,他就能获得足够多的喘息时间统合三部鲜卑,甚至能将乌桓、高句丽纳入麾下,那个时候,他才有资格与朝廷扳手腕。

    蹋顿多少也能明白轲比能的算盘,但他自恃强大,不屑于做这种鬼蜮伎俩,只要能以强大之兵扫灭顽敌,不照样能达成目的么?

    右北平乌桓大人乌延说道:“探子来报,无终只有中郎将程普所部五千人马,并无张辽的中军大纛。”

    “蓟县也没有么?”曾经的三郡乌桓首领丘力居的儿子,辽西单于楼班谨慎的问道。

    “蓟县也没有!”乌延立即回道,他是乌桓诸大人中少有的有勇有谋的人物,虽然只率众八百余落,但凭借着与苏仆延等人拥戴已经长大成人的楼班为单于,迫使蹋顿退位,在乌桓的影响力也算非同小可:“我亲自派人过去探看,那张辽大军早已不在蓟县,而居庸又出现过大军的踪迹,可见这正是往上谷去了。”

    “嗯……”楼班这才放下心来,对乌延他还是信得过的,这次出阵是他首次经历的倾族之战,只许成不许败,成,那他的威望就足以制衡蹋顿,如果不成……

    蹋顿似乎不想让楼班继续表现,于是似若无意的沉吟道:“我记得这个程普,他是……”

    他话还没说完,楼班便急不可耐的说道:“阿干,我知道他,他以前是在南方打仗,最后投降了朝廷,这几年才调到幽州来……”

    “你知道什么!”蹋顿抓住了错漏,呵责道:“程普本就是右北平土垠人,善于计略、应对,他以前在此地做州郡吏的时候,你还是个连辔头都够不着的小子呢!”

    楼班被他训斥了一顿,脸上登时挂不住,在他父亲丘力居死后,由于他年纪小,辽西乃至三郡乌桓都听命于蹋顿这个从兄,现在他好不容易长大了,又在旁人的支持下得到了单于的地位,可蹋顿还是把他当乳臭未干的小子看!

    “好了好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能臣抵之忙出来打圆场,略有责怪的看了乌延一眼,同是游牧于右北平的乌桓,乌延一直不太安分,对他右北平乌桓单于的位置虎视眈眈:“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讨论进兵袭破无终,侵入渔阳、广阳等郡才是正理!蹋顿的才略,我们这些年也都见识过了,没有不服的!此次进兵,仍要奉其计策,不能有违,如若不然,难道要你乌延画策进军不成?”

    乌延连称不敢。

    明里暗里斥责乌延之后,能臣抵之又好言安抚起楼班:“楼班单于也不要心急,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想在战场上搏杀,俘获财物、女人!但眼下张辽强敌未灭,我等只有结合一心才能取胜,等到了蓟县,我等就顷刻分兵,看看三郡乌桓,哪家的儿郎更骁勇,如何?”

    楼班此刻心气难平,但对方到底是一介单于,他也愿意顺着下这个台阶。

    此时由右北平进入渔阳郡的门户、无终县已悄然驻扎了大军,明面上,此地只驻有中郎将程普率领的五千边营兵,但实际上这里还有幽州各郡郡兵、屯兵万余人马,虽然仍少于乌桓军,但也有据城而守的实力。

    然而依朝廷兵制,程普手中的五千边营兵才算精兵,而郡兵、屯兵战力其实都要依次打个折扣,这让肩负重担的程普忧心不已,他既要将蹋顿拖在这里,又不能让蹋顿攻破无终,其间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程普不是多谋之辈,好在张辽走之前给他安排了一个合适的人——巡边至此的兵部侍郎周瑜。

    第一百八十七章 阳奉阴违

第一百八十八章 暴寇之来

    “兵非益多也,惟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孙子·行军篇】

    高高的城门楼上,程普正与暌违多年的周瑜说着话。

    “许多年未曾见到伯符了,不知他现在如何?”程普还惦记着故主之子。

    周瑜说着话,抬头看了眼天色:“他那个性子,程公还会不知?既然到了朔方,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就是他每日里最想做的事——他现在快活不已。”

    程普眉宇间萦绕着一抹忧愁:“这我也能稍作放心,我与韩义公自打回了幽州,入征北将军麾下,虽说张辽用兵了得,我等也没受多少委屈,但到底没有以前那样自在。说起当年,我与韩义公、黄公覆他们跟随孙将军征战南北,又辅佐伯符统领旧部,下江东……”

    “以前是以前,如今都是在为朝廷效命,即便天各一方,公与伯符分隔东西,黄公覆他们更是远在南中,却又如何呢?”周瑜立即劝道:“程公不妨将心放宽些,这样彼此都放心。”

    程普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他跟随孙坚征战勤王,为的也是匡扶汉室社稷,眼下这局面对他而言没什么不好,充其量是惦记着故人之子孙策罢了,他再言道:“伯符的性子我向来都不甚放心,不过,有周郎在一旁看顾,我也无需多虑了。”

    周瑜笑了一声,他知道这些孙氏旧将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逐渐接受现实,那份抵触、别扭的情绪也愈发淡漠,心里松了口气,又笑道:“伯符与我约好了要效冠军侯横扫朔漠,倘若现在就不让人放心,还谈什么以后?”

    程普点点头,他将孙策视作子侄,后辈有志气有出息,他也是心满意足:“回到当下,张将军率精锐步骑间道徐无,奔袭柳城,留我等在此拖延战机。如今城中兵马不足两万,拒城而守,能拖住数万乌桓骑兵么?”

    当朝廷派来的东军解烦督黄忠、解难督于禁等四千人赶到后,张辽听从辽西本地人、中郎将韩当的建议,统合精兵两万余出卢龙塞,绕道至蹋顿后方,行围魏救赵、攻敌必救之策。

    “骑兵不擅攻城,程公只要不出城野战,不过坚守旬月,有何惧之?”周瑜笑说一句,全然没有大军压境的紧张,他站起来望着群山尽头的天与云:“不过是担忧蹋顿会不会甘心顿兵城下,选择分兵劫掠,或是看破了我等计策……”

    城头猎猎风吹,旗帜漫卷长空,程普立即说道:“这不可能,无终打不下,彼等哪里敢放心向前劫掠渔阳?至于蹋顿再如何也想不到,破败断绝近两百年的卢龙塞还有隐蔽的小道能复通柳城,现在彼等正率大军赶至,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松懈无备,必能一战而下!”

    他说的颇有气魄,像是已经稳操胜券,将刚才的忧虑一扫而空。

    “程公所言极是。”周瑜也笑着说,他一手扶着腰间长剑,挺身直立于女墙之后,目光依旧眺望着远处,在山的尽头,那一抹昏黄的烟云像是随着风,离他们越来越近:“只要依计行事,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张辽留下的主簿孙礼此时快步从城墙下走上来:“乌桓人来了!”

    “来得好!”周瑜最后看了那片一眼烟云,转身对程普说:“胡骑已至,还请将军下令!”

    程普大手一挥,颇有一番主将的气概:“传令击鼓!”

    多年之前乌桓趁中原大乱南下幽州,散居在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内。辽东、辽西和右北平三郡乌桓互相结盟,实力强大,以柳城为中心,史称“三郡乌桓”,聚落数万户。三郡乌桓盘踞幽州腹地,正如当年内迁并州的南匈奴、羌族,现在虽然因弱小而臣服,等他日强大起来,必成心腹之患。

    此次蹋顿几乎倾全族之力,除了辽东乌桓需要与太史慈对战以外,约有五六万人齐聚于无终城下。

    天色将昏,蹋顿看着城头上孤零零的‘汉’字大纛和‘程’字军旗,心中得意,便下令就地扎营,等待明日攻城。他以为程普兵微将寡,坚守已是不易,哪里还敢主动挑衅,结果天还没黑、饭未炊熟,蹋顿就先吃了一顿教训。

    随周瑜巡边的御前羽林郎田豫趁着夜色降临,率数百精骑从城中杀出,乌桓军猝不及防,驻扎在前的乌延被杀的大败,等蹋顿率军来援时,未敢深入的田豫立即绕城跑掉了。

    看着满营的大火,蹋顿狠狠踹了乌延几脚方才解气,接着他准备命大军后撤,加强戒备,却被能臣抵之劝住了:“我军初至城下便先遭一败,二郎们远道袭来,本就疲惫,此番士气更加跌落,且示怯于敌,如今只需加强戒备,后撤之说,万万不可。”

    蹋顿也渐渐息了怒,眼珠一转,说:“你说的有理,我大军六万,若是输了一阵便往后撤,岂不是怕了他们?如今他们尝到了些许甜头,或许夜里还将来袭,我等不如造作防备,设计扳回一局才是。”

    能臣抵之连忙附和。

    城楼之上,程普与周瑜等人正接应顺利回来的田豫等人。

    “不愧是幽州男儿,我原以为你文弱,怎料到竟有突阵之勇!”程普自恃年长,但喜好结交士大夫,见到田豫这样的人,心中更是高兴。

    田豫倒也谦虚:“不过是趁他们立足未稳,远道而来、军心疲惫,这才侥幸立功罢了!”

    他本是刘备的班底,后又征入朝在皇帝身边担任御前羽林郎,蹉跎至今,等到刘备入尚书台后,才得了与周瑜巡视边境的机会,遇上了这场大战,自然要更加奋力才是。

    程普看着城墙下密密麻麻似浪潮般的乌桓骑兵,就好像大河的波涛涌了上来,声势绵延不绝,虽然刚才突袭败了对方一阵,但也只是伤及皮毛。程普见此,眉头蓦地一凝,此战要想不败,仍不轻松。

    周瑜脸上带笑,田豫的品格能力他是欣赏的,皇帝派他出来就足够表现重视。他看出了程普的顾虑,为此,他趁热打铁,道:“国让,你现在还有力气一战么?”

    众人讶然,田豫恍然回过神来,点头说:“有何不敢!但凭侍郎吩咐。”

    于是周瑜在田豫与孙礼的耳边授计,田豫会意,再度抱拳下去了。

    程普尚不知何事,看周瑜神秘莫测的样子知道他定不会随意吐露,只好在城门楼上静观局势。

    第一百八十八章 暴寇之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摧峰登难

    “事已至此,应速思退兵之计。”————————【浮生六记·浪游记快】

    过了不久,只见东门出现一支兵马,竖起旗帜、奏起行军鼓乐,似有步骑将出,吃了亏正一肚子气的乌延见了,立即带兵扑了过去,誓要报仇,早有准备的蹋顿率军也紧跟其后。

    就在他们往大营正对着的东门杀去时,田豫突然率领精骑从南门冲了出来,程普见状,立即大叫一声好,亲自擂鼓呼叫。乌桓军慌了神,不知所措之际,两面同时发起冲击,乌延所部首先阵脚大乱,丢弃弓箭,拍马往后逃,与蹋顿等人撞在一起,城下登时乱作一团。接着程普丢下鼓槌,亲率兵马追击数里,杀到夜幕降临、四野昏沉这才收兵。

    乌桓人的尸体布满城外,此战之后,蹋顿不敢再过于靠近无终县,只得在十里外扎营安歇。

    次日一早, 心惊胆战了一整晚的蹋顿见汉军没有再突袭,便壮起胆提兵前移, 见到汉军在城头严阵以待, 想起昨日之败, 不禁对左右叹道:“汉军之强,竟至以少胜多, 我乌桓儿郎也算纵横幽燕多年,原只是欺汉室当年势弱罢了!”

    “昨天彼等是靠着偷袭取胜,算不得厉害, 怎能因此堕我军士气?”难楼挺身说道,少年人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白日让我来攻城,绝没有攻不破的道理!”

    蹋顿被他这番言论气笑了,他也不反对,任由对方去碰石头:“好, 你有这番志气, 我哪有不成全的?此战定要振乃父遗风, 方能罢休。”

    乌延在一边看得大急, 但他才吃了败仗,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难楼兴冲冲的点起兵马,驱使着劫掠来的汉人准备攻城。难楼注定要在程普、周瑜等人的防守下碰得满头包, 一连数日, 不仅没有斩获, 反而损失不少, 在军中威信全无。

    蹋顿看着难楼终于服气了、老实了,便假意训斥了他一回, 稳稳的回到从前说一不二的时候,只是这样的代价是接下来要由他承担攻城的责任,他思索良久, 方才说道:“算算脚程, 张辽大军理应从上谷赶来了,此处是一座孤城,彼等远来疲倦, 我等大可在路上设伏, 挫其援军, 则无终城必不战而下、且张辽也将为我所败。”

    他出的主意引起了堂下所有人的赞同,一方面的服膺蹋顿的智谋、另一方面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再攻城了。

    在城中的周瑜如果知道蹋顿的想法, 也会对蹋顿高看一眼, 对方能统合三郡乌桓多年,也是有勇有谋、不能小觑。在鏖战数日之后,城中诸军也开始显现疲态,虽然士气依旧高涨,但程普等人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他们求计周瑜,周瑜很快也给出了办法,就是派孙礼去出使敌营。

    孙礼是幽州涿郡人,因为曾保护过卢植遗子的义行而闻名,为人有勇有谋,深得张辽信重。当他听到周瑜的吩咐后,第一反应是惊讶,然后就是醒悟:“侍郎的意思是,要有意将君侯已率精兵间道前往柳城的消息透露给蹋顿?好让他们军心大乱,自行撤退……”

    “蹋顿也算有智谋,他信也好,不信也罢,军心都会生乱,这是阳谋。”周瑜点头道:“再战无益,只会让我军损失愈加惨重,有城破之虞,张将军也只能拿下柳城,无法做到彻底击溃乌桓。眼下张将军应已出了卢龙塞,此刻告诉蹋顿,让他仓皇退兵,解除此间围城,也算事了。”

    “就这样放他们走?”程普有些不甘心。

    周瑜肯定的答复道:“此战,不败就是胜, 不求克敌, 但求退敌,只要拖到了足够的时日, 剩下的, 就全交给张将军。”

    程普在一旁皱着眉不说话, 田豫善于察言观色,建议道:“我等坐视蹋顿退兵似有不妥,不如届时派兵追他几里,好让其无法安心退兵,这里多损失些兵马,在张将军哪里压力也会小些。”

    “不可,蹋顿有智谋,若是在退路设伏又如何?”周瑜谨慎的否决了这一建议,但看着程普不甘愿的神色,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也只好道:“到时还请程公派一支人马远远跟着就是了。”

    众人领命,于是孙礼便以征北将军主簿的身份前往蹋顿军中。

    蹋顿心里恐慌,但面色故作镇定,仍不信对方的话:“你少来诓我,张辽的大纛眼下就在上谷郡,怎么可能会跑到柳城去?从无终至辽西只有一条路,除非他绕道长城,但即便如此,也瞒不过我的耳目,这根本就不可能!”

    “你果然少谋无知。”站在乌桓军中,孙礼仍能挺起胸膛,颇有气势的驳斥对方:“竟不知道徐無县有旧道可直通柳城,卢龙塞的名字,难道你没听过?”

    能臣抵之年岁最长,听到‘卢龙塞’的名字后脸色大变,不停地朝蹋顿使眼色。蹋顿心念急转,他本想从席上站起来,结果控制不住恐惧激动的心情,竟是原地跳了起来:“哼!你少来诓我,说张辽率援军从上谷赶来我信,你说他绕道徐無,实在是太可笑了!”

    “是不是可笑,以各位单于的眼线探子,很容易就能探听清楚,不过……”孙礼慢条斯理的说着:“诸位在柳城的家眷老弱,或许早已清楚无比了。”

    说完,他正要转身离开,难楼当即拍案叫道:“来了我军大帐,你还想走不成!”

    一伙身高体壮的乌桓人手持兵器杀了进来,将孙礼团团围住。

    孙礼颇有胆识,见此不惧反笑,转身看向蹋顿:“这里是大人你作主,还是辽西单于作主?尔等今日叛乱,罪行虽重,只要诚心归服,也不是没有宽赦的可能,但是斩汉使者……诸位可是要想明白了。”

    “还让他多嘴,把他押下去!”难楼叫嚷道。

    在众人动手前,蹋顿突然喝道:“且慢!”他恶狠狠地看向孙礼:“放他回去!”

    一众不可思议的惊呼声中,孙礼轻声一笑,拱手道:“大人明智之选。”

    “都给我闭嘴!”蹋顿怒目四顾,见不满的声音与目光都被压制之后,他又对孙礼谈起了条件:“如果我告诉你,我的‘耳目’是如何探知尔等军情的,事后会如何?”

    这近乎是考虑退路了,柳城是三郡乌桓的中心,关系着无数乌桓家眷、财富,一旦有失,这场仗也就打不下去了。所以蹋顿拿得起放得下,该缩头时他比任何人都能接受现实。

    孙礼微微讶异,其实他们一直在好奇当初轲比能奉命攻打乌桓,却被一战击溃的真实性,只惜那次带兵的鲜于银等人身死,无从得知结果,就连后面前往轲比能军中宣慰打探的阎柔也因各种原因滞留在鲜卑军中。在张辽、种劭、周瑜这些幽州军政高层的眼中,轲比能有二心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如今看蹋顿的态度,似乎双方还有进一步的勾结。

    “有什么话,还是见到张将军以后再说吧。”孙礼面上不动声色,转身离去,他不会与蹋顿做任何承诺,他也没权力做任何承诺。这回转身,再没有人拦他,孙礼大松了口气,还不及擦掉冷汗,便返回城中将事情禀告给了周瑜。

    周瑜听后只是笑道:“不用管他,只是想让我等暂时放过他,先去追究轲比能罢了,只是他不知道,朝廷的庙算是先乌桓、后鲜卑,塞外诸族,皆要为汉臣妾。”他目光一沉,望着城下摇摆的旗帜:“蹋顿现在不想着唇亡齿寒,只想服软,晚了!”

    蹋顿此刻虽对孙礼的话信了七八成,但还是有所顾虑,能臣抵之在一旁奇怪的说:“张辽若真的绕道袭我柳城,此等大事,为何彼等要主动告诉?将此事瞒下不提,待我等知悉岂不是更……”

    “这恰是说明无终城无坚守之力,只要我等再攻两三日,必然破城。”难楼忽然激动的说:“孙礼这话定是他用来诓骗我等退兵的借口……”

    “没错,他们为了骗我等退兵,竟连这个理由都想得到,汉人果真卑鄙!”乌延抢白道,然而惶然的神色已经出卖了他。

    “来人!”蹋顿忽然叫唤道,他让人去查上谷方向是否有张辽的援军,得到的结果却是什么也没有。按照脚程,这时候也该有张辽的消息了,除非张辽不想救这个要冲,这可能么?

    各种信息皆已佐证,张辽确实趁敌不备、围魏救赵,前往柳城去了,帐中难楼、乌延等人还妄想着趁无终城没有援兵,继续进攻,进而劫掠幽州。但被蹋顿断然拒绝了,因为他太清楚双方的体量了,幽州能损失十万汉人,可乌桓却经受不住这样的损失。

    想到这里,蹋顿当机立断,毅然决然选择了退兵。程普也果然派了一支兵马远远地吊着,既不追上去缠斗,也不纵容乌桓人安心返程,偏是选在乌桓军休息时跑来突袭,弄得将士疲惫至极。

    无法,蹋顿只好留下叫嚣反击最甚的乌延断后,自己则亲提四万轻骑往柳城赶去。

    就在此时,在本地向导韩当的带领下,张辽率军攀越徐无山,经卢龙塞进入滦河上游,在曾经的北平郡治平岗县转而东向,包抄了辽西乌桓的领地,再往前数十里,就是三郡乌桓的大本营柳城。

    张辽下令稍事休整了一天,准备在第二天还没有探到蹋顿情报时,就改变策略,直接挥军柳城,先捣毁三郡乌桓的巢穴,再回头迎击蹋顿。此次大战是张辽亲率主力进攻,部下吏士们素服征北将军武勇,即便是千里奔袭也无怨言。

    何况又有朝廷精锐的解烦、解难兵四千人助阵,这些天幽州边营兵也都发现了,论个人耐力与队伍齐整,他们本以为在张辽帐下已是当时无二,孰料这被称为南北军之下的雒阳‘东军’更是了得,解烦督黄忠、解难督于禁也是治军严明、令行禁止,于是士气更加高涨。

    黄忠与于禁二人都是直接隶属于皇帝的雒阳禁军,在张辽的节制下有一定的自主权,他们商量了下,便向张辽提出分兵:“不若我等解烦、解难两部先合兵东进,屠灭柳城,与太史慈辽东会师,击败辽东单于速仆丸等,再回师助阵?”

    “本就敌众我寡,再分兵更是凶危,此议不可。”张辽抚摸着皇帝赐予的旄节,即便是行军奔袭也带在身边,因为这代表着他在北地诸军中至高的权力:“且待两日,再作打算。”

    “喏。”黄忠等人只好领命,他与于禁一个是荆州降将,一个是曹操旧部,立功表现之心迫切,但有张辽强令,他们也不好强求。

    “尔等都是军中积年老将,熟悉战阵,尤其是汉升,你在徐公明手下待过几年,他可是极擅用兵的人,你可别丢他的脸。”张辽敲打了一番,再说道:“届时由你二人做前锋,让吾等边地将士亲眼看看东军锋锐!”

    张辽好与徐晃争高下,这在军中、乃至朝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徐晃本人已官至右将军,不在乎这件事,但张辽却一直将其视为对手。黄忠听到这话,也是打起精神,徐晃算是提拔他的恩人,他自然要打好这一战。

    看到这里,张辽心里稍许满意,或许在他麾下有太多像黄忠这样的人有求战、求速战的心思了,张郃近年才本分心安了些,如今又来两个,他早已学会如何应对了。接着他又派人探察蹋顿踪迹,获知敌情后,便带兵前往石城,在白狼山严阵以待。

    石城县曾是右北平郡属县,光武皇帝中兴之后省并天下郡县,此地因人少地贫,便遭废弃。在石城县城南有水东流而过,其间北折经白狼山。要想从此地经水陆往辽西,石城县、白狼山是必经之地。

    那一夜下起了绵绵秋雨,雨后地上泥泞,乌桓人怜惜战马,只得下马步行,不仅行军速度慢了许多,就连队伍也开始松散起来。蹋顿所率的这支兵马本就是三郡乌桓各聚落大人组成的联军,此时大家归心似箭,连日行军,长途跋涉,早已疲惫不堪。

    第二天清晨山谷中起了一层薄雾,水汽遮住了幢幢人影,乌桓军的所有人都没有丝毫发觉。

    等到晨雾中隐约透出大股汉军的影子,前方的突骑才慌忙上报,乱糟糟地吹角列阵,却已经来不及了。黄忠、于禁率部箭如雨发,乌桓人来不及上马便纷纷中箭。两军交接,黄忠麾下的周泰、蒋钦、陈武等人便领着汉军冲进敌阵,杀伤无数。

第一百九十章 虏众大崩

    “良工创器,惨淡於精思;将士力征,唾手於破敌。”————————【大同书】

    很快,能臣抵之见大势已去,率先抛下大军只身亡命。乌延受伤跑得慢,被周泰一刀斩落马下。初战告捷,张辽趁热打铁,亲自带领全军压上,一路所向,无人敢与交锋。蹋顿只得亲自上阵,带领身边护卫勉强抵御,打算拖延时间,靠着人数挽回局面,可不经意回头一看,难楼早已拉着能臣抵之跑了。

    “现在不跑,更待何时?”难楼看到蹋顿上前抵御,立即拉着能臣抵之劝道:“我等只要逃至柳城,联系辽东单于速仆丸他们,尚还有一战之机。”

    能臣抵之看着远处陷入重围的蹋顿,欲言又止。

    “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难楼早就对蹋顿不满,多年来他在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发号施令、统领三郡乌桓,自己早想取而代之了。

    能臣抵之无法,只好率数千骑与难楼原路折返,另寻偏僻小路去了。

    蹋顿从远处目睹这一切,愤恨不已, 稍不留神之际,肩上先是中了一箭, 被人射下马来。

    汉军见状, 一拥而上, 口中高呼道:“黄将军神射!”

    “汉军威武!”

    俘获蹋顿后,张辽只匆匆看了对方一眼, 口中戏谑道:“这就是乌桓人口中所说的‘冒顿’单于?也不过如此!”

    蹋顿挣扎了一下,想站起来的他被人狠狠按了一下肩膀,肩上的箭伤传来剧痛, 又狼狈的跪趴下了。

    张辽没有管他,接着下令整顿部众,往无终县发出捷报,然后继续往柳城进军。他下达军令的时候并没有瞒着蹋顿,似有意在羞辱对方, 蹋顿听到张辽还要攻打柳城, 要将乌桓人在幽州的势力连根拔起, 不禁慌乱起来, 在张辽转身走之前忙大喊大叫道:“轲比能!是轲比能害死了鲜于银!”

    看到张辽停了下来,虽然背对着蹋顿没有回头,但黄忠、于禁等人俱是震惊的看着他自陈:“那日大战,轲比能使鲜于银率骑为先锋,自己则领兵护卫左右,在接战时,鲜卑人吹角后撤, 鲜于银就……”

    “你好大的胆子!”韩当跳出来将蹋顿踢倒在地, 鲜于氏在幽州颇有名望, 听到鲜于银竟是这样的死法,韩当愤恨不已:“君侯, 还请立斩此人, 以儆效尤!”

    “是轲比能!这都是轲比能主动找上我们的!”蹋顿始终想把祸水和矛头往轲比能那边引, 他顾不得从地上爬起来, 兀自说道:“他属下琐奴几次三番的来寻我,要与我等合兵攻打幽州。这次也是他让我攻打无终, 说是将军远在上谷, 赶来不及,我等可以率军直下涿郡、渤海,把河北搅乱,他轲比能就有机会在塞北谋叛。”

    众人脸色大变,黄忠上前一步, 凝声问道:“轲比能让你来攻幽州,他自己又打算做什么?”

    轲比能其实只想坐山观虎斗,趁机吞并实力下降的东部鲜卑,但蹋顿自然不能这么说,他胡诌道:“他想从代郡南下,素利和他早已勾结一气,眼下恐怕是已经……”

    “哈哈哈。”张辽忽然笑了,他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笑意,不过他的眼神却是有几分恼意,那是在听到鲜于银被乌桓和鲜卑联手害死的缘故:“都说你蹋顿有武勇智略,在如此境地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也不是过誉。你说的这些话,前面的我信,就这最后一句……”他移步站在蹋顿脑袋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你说我该不该信你呢?”

    说着他抬起脚,将其放在了蹋顿的头上,蹋顿头不敢动,任凭张辽在他头上羞辱性的踩了一脚。戏弄完蹋顿,张辽又重新喝令道:“还愣着做什么?刚才下的令都忘记了?进军!”

    行军路上,于禁催马凑到张辽身边,小声说:“我军历经数战,虽获全胜,但也几是强弩之末,轲比能以逸待劳,实力尚存。如今盘踞塞外,日夜监视幽州局势,蹋顿之言即便有动摇军心之嫌, 但阎柔奉命前往轲比能军中多日未归, 确属事实。我在河南时便听说阎柔此人自小在乌桓、鲜卑等部为奴, 后为其大人亲近信任,鲜卑人甚至还助他杀了护乌桓校尉邢举,使其取而代之。阎柔在鲜卑人之中颇有恩信,此次一去不返,末将担心……”

    此时众人走上了一条平坦的驿道,有赖于朝廷大规模组织民力修复郡县道路,这一路行军,骑上从乌桓缴获的战马,速度比来时要快上许多。

    “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张辽骑在马上,不松不紧的持着缰绳:“但眼下只有先破柳城,擒斩难楼、能臣抵之,使乌桓再无余力袭扰内地,我才能安心班师……至于太史慈等部在辽东的情形如何,我等至今尚不清楚,速仆丸在辽东自称峭王,率众千余落,一旁还有扶余、高句丽环伺,我大军折返之后,辽东就只能靠太史慈手下的几千人,和一些郡县兵、屯田兵了。”

    “可大军远征,要是在这个时候轲比能他……”于禁为人谨慎,担忧道。

    “轲比能若是想反叛朝廷,早就如蹋顿所言,与乌桓东西呼应,从代郡、涿郡两路南下劫掠了。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可见是想让我军与乌桓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他就能坐享其成。”张辽轻声说着,然后微微一笑:“轲比能谋略有余,胆识不足,他想朝廷为他扫除东部鲜卑、乌桓这些障碍,如今我替他做了,且看他将如何面对我?”

    张辽屡屡得胜,斩乌延及名王以下十余人,最后将难楼围在柳城。而难楼无法统御部属,柳城岌岌可危,如此僵持了两天,能臣抵之率部投降,只求不伤害族人,张辽同意了,但坚持要将难楼斩首。于是能臣抵之抓获了难楼的家人,韩当等人奋勇先登,将难楼擒斩于城头。

    汉军屠灭柳城之后,昔日强大的乌桓一蹶不振,除了辽东乌桓尚有一战之力外,在不足以成为朝廷之患。接着,张辽奉诏命幽州刺史种劭组织右北平、辽西郡太守将各地乌桓部族数万落南迁,依照并州、凉州汉化匈奴、羌族的制度进行编户齐民。

    张辽又从乌桓部族中抽调精干,组成突骑随大军返回蓟县。

第一百九十一章 甘为戎首

    “士卒争先赴者,必诱之以重赏,则敌无不克焉。”————————【百战奇略·赏战】

    建安十三年秋,征北将军张辽率军击破乌桓联军,将蹋顿等被俘名王送俘长安报捷,难楼、乌延等战死者砍下首级,传首幽州诸郡,以做威慑。与此同时,张辽命羁留轲比能处已久的护乌丸校尉阎柔尽快返回蓟县,白狼山的一场大战,使张辽声威再次震动长城内外,一时间蛮夷慑服,有了张辽的班师凯旋,平狄将军张郃在代郡的攻伐势如破竹,幽州刺史种劭对诸胡的汉化工作也变得格外顺利。

    幽州境内表面上渐复平静,唯独辽东此时还战斗未止。

    玄菟郡,高显县。

    太守张肃迎着河边寒冽朔风,皱眉眺望着北地入秋后肃杀的田野;光秃的树木、凝滞的河流,还有那冷如刀剑的寒风。再过一个多月,这里就将会是冰封雪飘,北国风光,是他这个蜀地出来的人鲜少见过的,不过张肃没兴趣欣赏这些,他颇为忧心的转头看向身边的年轻人,这个年纪轻轻的典农校尉, 不征集境内屯田兵助太史慈抵御速仆丸,反倒是从辽东跑到玄菟来, 就单是为了受降。

    虽然对方颇具声名, 但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的评价已经在张肃心中打上了。

    “仲达。”作为二千石太守, 张肃托大叫了对方的表字,沉声说道:“高句丽内乱, 与辽东乌桓侵扰辽东内地,孰轻孰重?你特意赶来受降,与偏将军用兵乌桓有何干系?”

    司马懿饱经风霜, 丰富的经历让他早就褪去了稚嫩,面色沉稳安定,让人看不透喜怒,就连眼神也是常年古井无波, 只是偶尔会闪过一丝锐芒。听罢,他脸上立即挂出标致的笑,态度和煦的说:“高句丽王死后传位次子伊夷模,致使长子拔奇不服,兄弟相残,国内大乱, 如今拔奇与涓奴加各将下户三万余口来降,原为玄菟从属。府君不费吹灰之力,得此怀柔之功,国家、朝廷必有封赏, 可喜可贺,只是将军疑心拔奇有诈,特使我率屯兵来助府君之威,还望府君不嫌我才是。”

    这人不说真话。

    张肃心里有这个想法,他气度威严,有些不悦:“速仆丸反叛,不单是你们辽东的事, 更是关乎我玄菟郡, 何况本郡地接高句丽、扶余等部, 比之辽东, 更为紧要。仲达,你有事不能瞒我, 拔奇降服之事虽大,但也大不过速仆丸反叛!眼下正是用兵之时, 你到此必有缘故。”

    司马懿依然是笑着, 他从很久以前就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来传达意图、遮掩情绪:“府君误会了,若非军情机密,在下哪里敢欺瞒府君?”

    “看来就是机密军情了。”张肃轻声说道,他不懂兵事,在玄菟两年民政、蛮夷治理得算不错,其余军事防卫,基本都是交给偏将军太史慈负责了,对方年轻时就曾在辽东漂泊过一段时间,又攻灭三韩、连战公孙,很是值得信赖:“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问了,只是辽东紧要,一切以稳为好,若是有拿不准的,还是要等征北将军战胜蹋顿等军之后再作打算。”

    司马懿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唯唯称是。

    看见他这恭敬的模样,张肃纵然有些看法,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不多一会,高句丽已故先王的长子拔奇率本部及涓奴部兵马、民户来到河对岸,遣使正式向大汉朝廷内附,请求托庇。高句丽本是扶余的一支,在扩张过程中逐渐吞并邻近的濊貊、沃沮等部落,还有零星的汉人,由涓奴、绝奴、顺奴等五部组成,其中桂娄部是高句丽王族。这次拔奇内附,不仅带来了自己所属桂娄部忠于他的部众,更是带来了整个涓奴部, 等于是高句丽近三分之一的人口。

    张肃命人在城楼眺望了对岸形势,知其无诈后, 便命拔奇过河来见, 司马懿陪坐一旁。受降仪式走完后,几人移步至河边的帐中,有人将饭食送了上来,张肃特意命人做的胡饭——当年的榨菜配上烤炙的肥羊肉一起卷在胡饼中,不用筷子,直接用的胡人吃法,一手捏着吃。

    拔奇感动于对方的尊重,也不客气的抬出高句丽人自酿的酒,让疏远淡漠的关系一下子就亲近了起来,而司马懿单坐在一边,没有动手。

    他们就在这河边简单的营帐里聊了起来,拔奇一方面大吐苦水,向张肃抱怨其父及国人不公、偏心弟弟,又趁机表示臣服、并希望朝廷有一日能助他夺回王位,主持公道。张肃没有应承最后这个要求,在表示同情时,也将拔奇等人的聚居之处给安排好了“辽阳县,这是朝廷近年新设的一县,安置了不少幽冀等州流民,有小辽水、大梁水在此交汇,地厚土沃,正适合尔等安居。”

    辽阳县已经算是内地了,再往南一点就是辽东郡的郡治襄平,此处有不少军屯,可以就近监视。

    拔奇身上穿着一件旧的没有光彩,但依然华贵的朝服衣帻,这套衣服是朝廷数十年前赐予高句丽王的,高句丽特意修了一座小城来放置,这次出奔,拔奇也将它们带了出来,穿在了身上,似乎这既是他拥有王位继承大义的象征、又是他恭顺汉室的表现:“一切但听朝廷安排。”

    “到了辽阳以后,一切事务,都要听从当地政令,改服易姓,编户齐民,在朝廷任命下来之前,尔等部众开垦、屯驻诸事暂由典农都尉统属。”司马懿忽然插话道,语气公事公办的味道,打破了刚才融洽的局面。

    张肃愣了一下,看向司马懿,但也没什么都没说。

    拔奇面色变化了几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谨喏,汉家衣冠我已穿上,我这就改汉姓。”

    此子似乎并不想传言的那般不肖,能屈能伸,审时度势,这样的人怎么会被父王不喜、国人排斥?

    张肃与司马懿脑中一时俱是闪过念头。

    “你的汉姓暂时不急,像你们这般人、犹如昔年之匈奴左右贤王,国家会另有恩诏赐姓。”司马懿还有意试探对方的城府,故意对张肃商量道:“至于其他人,我看既然彼等出自桂娄等部,又是在高显受降、柴河会饮,不然就以桂、娄、涓、高、柴等为姓好了。”

    “此议甚好,当初南匈奴、羌族归化,改易汉姓,也多是用这个办法。”张肃明白司马懿的意思,赞同道:“除了司马校尉给尔等拟好的姓,尔等也可以取其他的姓,只要不有意攀附家世就可以。”

    “对了,‘刘’是国姓,不能用。”司马懿立即补充道。

    这一些说完,旁边的涓奴加——也就是高句丽国统率涓奴部的官员,‘加’在扶余语是酋长、首领的意思。只见他勃然变色,犹如受辱,而拔奇却忍了下来,一口气答应的十分爽快。

    司马懿笑容更深,拿起了酒,说:“足下恭顺如此,我定将上奏天子,为你多加赏赐!”

    赏赐其实不重要,拔奇心里只想着如何讨好朝廷,派兵助他登上王位。

    接着,他要讨好的地方就来了:“眼下辽东正兴兵讨伐乌桓速仆丸,想必足下也清楚,速仆丸虽有万骑,但难敌我汉军之锐。只是足下新效服不久,未有尺寸之地、微薄之功,朝廷恐难以郑重看待……”

    “如若不嫌,鄙人愿率兵三千,助偏将军微薄之力!”拔奇立即接口道,他知道这是他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辽东的这些汉人官员、将领不会坐视他带数万族人安居在腹地。

    司马懿不顾张肃惊讶的目光,竟悄然将宴会的主导权抢了过来,径自说道:“三千太少了,你们两部共待了六万人,即便有不少老弱,六千人也是出得起的……军中可以拨给你们三百人的甲兵。”

    汉人甲兵之锋利、锻造之高超一直闻名塞外,汉军往往能以少胜多,威服诸胡,大半也是靠这些甲兵,想想此时的乌桓、扶余等人只能用粗陋的兽皮甲、骨簇,就连鲜卑轲比能在接纳了不少逃亡汉人后才陆续学会制作一些兵器铠楯,但质量还是不如长安的最新技术。想到自己很快就能获得三百人的全副甲兵,拔奇热血上头,当即说道:“校尉放心,我等既然归顺朝廷,便当奋力效为才是,我等两部可出万人助战,只需四百甲兵即可!”

    “你这是在讨价还价?”张肃不谙兵法,但也深知甲兵的重要性,这是朝廷‘一汉当五胡’的重要凭恃,他连忙制止道:“朝廷只是需要你们出一份力,略表效服之意即可,难道尔等以为,朝廷就非尔等不可了?”

    司马懿也不啰嗦,直截了当的说道:“一万人,三百甲兵,事后我亲自上疏,为你复归高句丽王位。”

    “谨喏!”拔奇连忙答应下来,生怕对方反悔。

    “仲达!”回到城中后,张肃有些不悦的对横生枝节的司马懿说道:“三百甲兵!除了征北将军所部的边营兵,各个郡县的守军、屯兵也并不都是全副甲兵,你这一张口就是三百副,教我如何向朝廷交代?”

    “口头之约而已,何足道哉?”司马懿慢慢悠悠的说道,他起身来到窗前——天快下雨了,灰色的天空中,乱云翻卷,层叠堆积。司马懿深深地吸了几口清凉湿润的空气,缓缓说道:“我还允诺他,助他杀回高句丽,夺回王位呢。难道有些事说了,就一定要兑现么?等真到了那一天,会是什么光景,是彼等能做得了主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肃问道。

    “高句丽这个名字不好听。”司马懿没有回答,反而认真的征询起对方的意见:“府君以为,玄菟郡、苍海郡的名字怎么样?”

    苍海郡是孝武皇帝时在东北短暂设立过的一个郡,下辖东濊、沃沮等地,在乐浪、临屯郡的北边,玄菟郡的东部,大致涵盖了一部分如今高句丽的疆域。

    “这是朝廷的意思么?”张肃心里立即警醒,他可是听过司马懿曾经胆大妄为的事迹:“还是你擅自为之?”

    “这是以后的事情了,会不会是朝廷的意思,当下还说不准。”司马懿轻轻地笑着,浑然没把这件擅作主张的事放心上,似乎笃定了朝廷、或者说是皇帝会同意他的计划:“但是拔奇他们是一定要出兵助我军攻打速仆丸的,这是太史将军的决议,一来是要借乌桓削弱拔奇的实力,让他更为依赖朝廷,二来则是因为……”

    他拿出一份书信,递给了张肃。

    张肃匆匆看完,惊讶地叫了一声,原来辽东乌桓单于速仆丸在与蹋顿共约起兵后,也亲率辽东乌桓万人,攻打辽东各县,太史慈率边营兵三千人赶往御敌。本是要等张辽击破蹋顿以后,会派兵来辽东与太史慈一同讨伐,但信上说最新的消息,张辽由于要防备居心叵测的轲比能,不得不班师回蓟县了,辽东的事只能交给太史慈等人处理。

    “辽东的边营兵虽不满万,要击败速仆丸也不是难事,只不过塞外扶余、鲜卑之心难测,将军需留一部分精兵在襄平镇守,各县也要有兵马防备,所以形势上就落了一点下风。”司马懿轻描淡写的说着,见过大阵仗的他并不担心这样的局面:“拔奇率部来降,其实早在数个月前,在下就派人与之游说,为的就是应付当下。”

    张肃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这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典农校尉,好像有着非一般的才智:“这是都是你筹谋已久的?你从什么时候知道会有现在的境况?知道张将军击败蹋顿之后,不会来援辽东?”

    “从什么时候?”司马懿煞有其事的回忆道:“在我派杨祚去蓟县禀报军情的时候吧,那时候校尉鲜于银战死,我就觉得事情蹊跷……不,好像还更早,在朝廷有意用兵乌桓时,我就想好怎么用计了。”

    张肃看着对方几句话算中了事态的发展,又亲自策划了未来对高句丽、甚至是扶余的用兵计略,仿佛这片土地的局势都在他一个小小的典农校尉的控制之下,不禁有些晃神,感觉自己看错了对方。

    不多日,司马懿带领拔奇等部,以及自己所部杨祚等屯兵共万余人赶到太史慈军前。有了这一支生力军的加入,太史慈转守为攻,先派拔奇出阵与速仆丸拼杀,等双方交战正酣、互有死伤之时,太史慈自己则带兵抄其侧翼。

    此时的辽东多沼泽、河汊,乌桓军前进困难,又因后方蹋顿大败而军心混乱,还没来得及脱开身,侧翼就被袭击。司马懿手击军鼓以壮军威,令高句丽人死战,很快,乌桓军被杀大半。

    乌桓逃亡时,困于地势,又有不少人陷于泥泽中,被兴奋的拔奇带兵斩杀不少,速仆丸更是被太史慈一刀斩杀。在收集俘虏,休整过后,太史慈接受司马懿的建议,挥军玄菟,开始将目光投向北方的扶余、高句丽、鲜卑等部。

第一百九十二章 使说鲜卑

    “恩纪之违,甚於路人,隔阂之异,殊於胡越。”————————【求通亲亲表】

    回到蓟县,张辽便立即派人前往鲜卑轲比能处,一是诘问鲜于银之事,再是放归被其羁留的阎柔。

    这时候有人开始怀疑阎柔的立场, 因为他从小就在鲜卑、乌桓等部落为奴,后来得到胡族的信赖,不仅得以放归,而且还出力帮助阎柔杀害护乌桓校尉邢举取而代之。轲比能的居心已昭然若揭,那么阎柔一去轲比能军中就是数月,这数月不但没有任何消息,而且人都被留在了鲜卑军中,如今的他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有人甚至开始将鲜于银的死、轲比能与蹋顿勾结的事情,与阎柔联系在一起,因为阎柔曾是推举的护乌桓校尉,后来却被朝廷封给了鲜于银。

    “如今未有实证,还不能轻易地下决断。”张辽很冷静的说道,但他心里已经有些疑虑了:“牵子经去见轲比能的时候要多留心。”

    “此行我也要去。”周瑜忽然请命道。

    张辽笑着看他,语气有些不置可否:“哦?周郎也要去?”

    周瑜不知张辽对自己是什么看法,但他还是坚持道:“去年我巡边,由长城入幽州,与轲比能会过一次面,那时他言之凿凿, 效服恭顺, 竟连我也被其蒙骗, 致使险些贻误将军用兵。如今在下正要请命出塞,与轲比能再见一次,当面喝问他为何阳奉阴违,背离朝廷。”

    张辽知道周瑜这是要给自己找回颜面,也不点破,念在对方这一趟来混了些战功,但也没仗着兵部侍郎的身份给自己掣肘,他也乐得给个顺水人情:“既如此,那周郎做主使前去呵责是再好不过了!”

    周瑜谢道:“此次定不负使命!”

    “你是从长安来的,自是比我更清楚朝廷对塞外诸胡的庙算,在幽州这些天你也熟悉我是怎样性情。”张辽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你是个聪明人,既然你愿意前去,我也不再多嘱咐你什么了,周郎心中自有定计就是。”

    张辽将责任甩了过去,周瑜也只能接下,于是他带着牵招一干人马乘着风雪出塞,一路上犒赏了奋力作战的东部鲜卑大人素利等人, 顺带还将乌延、楼班等人的头颅拿出来展示给诸胡酋,达到威慑的目的。

    他们的行程格外顺利, 毕竟是张辽携大胜之威,素利等人纷纷献上牛羊,以示臣服,即便是有异心的轲比能也不敢造次,亲自来到长城外,与周瑜他们会面。

    外面已是朔风吹雪,寒冽刺骨,帐内则是温暖如春,热气熏人。周瑜正襟危坐着,面对轲比能的殷勤无动于衷,他开口言道:“大人在塞外修整的好,听说你去年与乌桓作战,损失不小。此次征北将军讨灭乌桓,想起此事,特使我来慰问各部。”

    “粗鄙小族,不识朝廷礼数,岂敢劳天使慰问。”轲比能的身材其实并不像其他鲜卑人那样魁梧,他更多的是凭借自己的胆魄与智谋获得部众的拥戴,此时的他端坐在案后,穿着件利落的胡服,衬得整个人十分干练:“对了,张将军奋勇扬威,一战而定乌桓,从此幽州内地无忧,可喜可贺,我已经备好牛羊等礼,预备正旦献上,还望不嫌微薄才是。”

    “牛羊倒不必了,步度根每年都有贡献,何况此次讨伐乌桓,也缴获不少。”周瑜淡淡的回绝道:“大人若是诚心,就在正旦前献三千匹骏马来吧。”

    “三千匹?”轲比能的部众琐奴坐不住了,拍案道:“你们此战从乌桓人手中缴获的马匹就不止三万匹,难道还在乎我们这三千匹马?”

    “乌桓人是乌桓人,你们是鲜卑人。他们那是缴获,而你们是自愿贡献,这是表示对朝廷的效忠。”牵招冷冷的说道:“当然,你们也可以不接受,这个冬天太冷,我们可以等到春天再一起会猎。”

    “诶——”轲比能轻松的笑着,他其实经常对人笑,很多时候,亲和力也是他的武器。制止了发怒的琐奴,他对周瑜等人说:“三千匹马不是少数,何况还是要贡献给朝廷的骏马,更是要些时日征集,天使放心,今年正旦前,我定会将马送至蓟县。”

    周瑜并不满足,得寸进尺的说:“是大人亲自送么?征北将军想与大人当面会晤已经很久了,不如就趁此机会,见一面吧?”

    轲比能眉头一抖,哈哈笑道:“天使有所不知,正旦不光是你们汉人的大日子,也是我们鲜卑的重要日子,我实在脱不开身。虽与张将军交往已久,为经一面,到底遗憾,不过以后多得是时日,缓一缓也无妨,也无需急于一时。”

    “那如果不是寻常会面呢?”周瑜追问道:“鲜于校尉的死,征北将军苦思不得解,还需大人亲去解惑。”

    轲比能自然不会去,他四处找理由推脱,说当日鲜于银的死是因为他轻功冒进,不慎中了乌桓的埋伏,自己的拼死才将其尸身抢了回来。

    在这种情况下,周瑜也不便点破对方的谎言,毕竟张辽刚经过一次大战,短时间内还不能与轲比能开衅。但从今日故意找轲比能勒索三千匹马来看,轲比能答应的如此爽快说明对方也同样不想现在就翻脸,既然双方都有暂时维系表面和谐的意图,接下来的事也好说话。

    “我等此次奉命过来,只有两件事,一是鲜于校尉的死因,二是阎校尉的事。”周瑜开口说道:“前者我已知悉,将会据实上报,至于后者,不知为何大人要将阎校尉扣在鲜卑数月,可是有什么缘故?”

    “缘故是有,不过是阎柔在我这大病了一场,未免他匆忙回去,病情加重,所以留在我处休养了好一阵。”轲比能很自然的解释道:“我这里的人医术比不上中原,所以迁延久了些,近日听到张将军大胜,心里一喜悦,病就好了大半,张将军果真了得啊。”

    说完,轲比能便派人去将阎柔请了过来。

    阎柔肤色微白,身材颀长,由于知晓乌桓、鲜卑等胡族内情,深受张辽重用,但在其他人眼中却瞧不得他,因为他长于鲜卑的缘故,颇有些胡人习气:“见过上使,牵将军。”

    “听说阎校尉大病一场,在轲比能大人出迁延数月,可是好些了?”牵招不冷不热的问道。

    阎柔眉头一抖,轻声说:“一点风寒,算不得什么,只是大人要留我叙旧,推辞不过罢了。”

    “原来如此。”周瑜点头道:“校尉数月未归,张将军心中一直记挂不已,眼下乌桓已平,幽州数郡安定,但还有不少安抚、归化、迁民之事,急需校尉出力。再留此处,却是有些不合适了。”

    阎柔立即抱拳答应,脸上也看不出喜怒:“末将谨遵军令。”

    周瑜认真注视了对方一会,也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轲比能:“既然这样,我等也不多留,风雪将至,要尽快返回。大人如若有意,正旦以前可随时到蓟县来,正旦以后,开春地暖,大家都有的忙乱。”

    轲比能心里一警,忙笑道:“天使容禀,此次乌桓反叛,虽为朝廷天威慑服,但蹋顿其人阴险多奸计,临败之时必会胡乱牵扯无辜。我素日与他结怨,彼等定会牵扯到在下,或是些悚人的言论,还请天使明鉴,为我在将军面前转圜几句。”

    “我看不必了,若真要解释,大人还是亲自去蓟县才显得有诚意。”周瑜站起身来,拍了拍阎柔的肩,抬步往外走去。

    轲比能追了几步:“听说明年朝廷将要征讨扶余,平高句丽内乱,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在下一定全力而为!”

    牵招脸色一变,道:“是谁告诉你的?”

    轲比能讪讪的笑道:“是我猜的。此外,记得当初与天使在长城外一晤,得闻天使胸襟气魄,有开疆拓土、建大功业之心,料想区区乌桓都不放在眼里,高句丽就更不在话下了。”

    周瑜倏然停了步,他没料到轲比能会将原因推脱到他自己身上,这未免有些欲盖弥彰了。

    他先让牵招出去招呼随行人员准备坐骑,自己则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轲比能一眼,眼神里什么也没有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轲比能感觉自己的心思被看破,脸色不红,仍一副真挚的样子注视着周瑜。

    “最好是如此吧。”周瑜摇了摇头,转身走了,竟是没有留下等身后的阎柔。

    轲比能在身后叫道:“三千匹骏马,在下一定送至!”

    阎柔此时走了上来,看着满脸殷勤的轲比能,冷冷的说道:“人已经走了,再做这个样子又有何益?”

    轲比能也收敛了笑,目光逐渐变得冰冷,他看着周瑜等人的背影,对阎柔讥讽的说:“样子是做给人看的,事情是做给自己看的,这是你们中原士人教我的道理。你看周瑜、牵招这两人,知道你安然无恙,似乎并没有什么高兴的地方,他们好像更想知道你已经死了。”

    “我这副境况,还不如成第二个鲜于银。”阎柔冰冷的盯着对方:“你这种离间,想瞒过他们并不容易,可别想得太好了,周公瑾不是寻常人物。”

    轲比能挠了挠头,开始命人牵马,将阎柔的随行人员和坐骑带来:“是你把他们想得太好了,你留在我这里数月,谁也不知道你是被迫、还是自愿,倘若有人问起,乌桓是怎么知道幽州诸军的布置,你会怎么答?阎子和,你我也是多年旧识,你虽是汉人,但骨子里却是胡人,何必与这些不信任的人为伍?只要你安心照我的话去做,别说一个护乌丸校尉,哪怕是护鲜卑中郎将、征北将军我都可以帮你!就想当年我们帮你杀掉邢举一样。”

    “哼,你妄想。”阎柔想起直到刚才轲比能还故意在害他,不然也不会随便将朝廷讨伐高句丽的机密说出口。看到自己的部下已经放了过来,伸手牵过缰绳,翻身上马:“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朝廷机密的?”

    他怀疑张辽身边有内鬼,怎料轲比能递上一根发旧的马鞭,笑着说:“如果我说我真是猜的呢?”

    阎柔看着马鞭,愣住了。

    在营寨门口,周瑜一行正在等他。

    “你们的朝廷、或者说你们的皇帝其实并不需要我们的臣服,他只想要我们像现在的匈奴、羌人一样,不对,现在还有匈奴人么?我听说并州的匈奴人已经没人会说匈奴语了,他们的孩子都觉得自己是汉人,真是可怜啊,曾经草原上的狼被驯服成了耕田拉犁的牛。”轲比能叹了口气,唏嘘道:“现在强大如乌桓也要步其后尘了,在其之后,还会是谁呢?扶余孱弱,高句丽内乱,皆不足道,也只有我了啊。”

    他这一副感慨的样子透着一股悲凉,像是明知前方会是悬崖峭壁也要亲自过去趟出一条路来。

    阎柔不禁动容,但看着那久经岁月的马鞭,终究还是没有伸手去拿。

    不待阎柔如何回复,轲比能突然哈哈大笑,不着痕迹的把马鞭收走,并伸手扶了他在马上坐稳,在周瑜等人回头的目光下,做出一副与阎柔关系匪浅的样子:“多想一想总没有坏处,你可以随时改变念头,草原上的鹰一直在等着你。”

    在阎柔走后,琐奴忍不住对轲比能说:“我不明白,大人如此对阎柔是为什么?”

    轲比能摇了摇头,苦笑道:“阎柔熟知我鲜卑、乌桓内情,我若杀他,张辽必会兴兵报复,若不杀他、反而殷勤相待,他们反倒会误以为我与阎柔有什么勾当,这样一来,阎柔必不受信、或会难逃一死,这等若是折其一翼。”

    “那阎柔为何就不直接投靠我們?他能有现在,还不是靠我们当年的襄助?”琐奴不解道,在他看来,阎柔当初既然和乌桓、鲜卑混迹在一起,那便是一伙人,处处利益就该想到他们,怎么心里还是向着汉人?

    轲比能倒是看得明白:“正因为朝廷里有不少人怀疑阎柔,他便更要多杀胡人以自证,出的力越多,他现在的位置就越稳固……他现在只想要拿我们的头做军功,你忘记他为了鲜于银的事,一来就把我们当做罪人来质问了么?”

    “呸,到底是养不熟的狼崽子。”琐奴厌恶的说。

    轲比能不以为意,反倒是欣赏的说:“你不觉得他更像是我们鲜卑人么?凡事以利为先,善于依附强者。何况他从小为奴,即便有后来的帮衬,我想感恩之余,更多的还是恨吧。”

    “这样的话,汉人之中难道就没人懂他么?”琐奴问。

    “哪里会有人明白他的想法,或者说,谁会在乎他的想法?”轲比能叹了口气,手中握着那支旧马鞭,说:“可惜……我与他最后还是做不成朋友。”

第一百九十三章 越海蹈夷

    “舟揖为舆马,巨海为夷庚。”————————【太平御览】

    轲比能突然的伤感让琐奴有些费解,他不明白轲比能与阎柔有怎样的过往,只是本能的感觉自己现在最好是别说什么刺激的话。

    此时轲比能的弟弟苴罗侯走了过来:“何必放了他们?索性都杀了,我等逃至塞北,他们还敢追上来报复不成?我等又不是住在幽州的乌桓!”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们比乌桓要强?”轲比能收敛了伤感的情绪, 立即笑呵呵的问。

    “难道不是?我看乌桓人这次惨败,就是他们常年在汉地住惯了,居然还学汉人建了座城,这不像我们的大帐一样随时可以迁走,留在那里还不是给人轻袭?”苴罗侯不屑的说道:“我们凭借骑兵来如自如,这长城蔓延千里,他们还能处处留下重兵?只要破其一处, 入内抢了就走, 他们追也别想追到!”

    “现在固然是这样。”轲比能脸上的笑逐渐隐去了,他轻声道:“以后可说不准。”

    “这是为何?”苴罗侯问。

    因为轲比能清楚的知道朝廷未来的潜力有多大,光是现在幽州张辽一部就可以灭掉强势的乌桓,更遑论西边还有并州、凉州兵马,内地还有传闻中当今最精锐的南北军,若不尽快整合鲜卑、攻下扶余,整合漠北的力量,自己面对的恐怕只有一条死路了。

    琐奴看出轲比能有些不悦,很识趣的岔开道:“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真要给他们送三千匹马?”

    “当然要送,送马三千,换来一年相安无事,双方都能满意。”轲比能看着苴罗侯,目光冷淡:“等送完了马,我们就到云中去, 步度根这个只知道眼前之利、给汉人充当牛马使唤的傻子,我也该见他一见了。”

    “要讨伐步度根么?”苴罗侯跃跃欲试, 这次步度根由于派兵帮助夏侯渊征讨西域, 抢掠了不少财货、奴隶,他正眼红的很。

    “不,我要与他结亲。”轲比能将马鞭往手心一拍,紧紧握住。

    “什么?”苴罗侯与琐奴异口同声,俱是惊到了,轲比能与步度根作为鲜卑两个最强的大人,经常为了鲜卑共主的位置明争暗斗、摩擦不断,现在轲比能主动找步度根结亲,不就等于是低头服软了么?

    轲比能没有他们这样多的顾虑,他向来是能屈能伸,面子和身架该放则放,没有任何负担,灵活的策略能保证他与张辽开战无论胜负,也要学会适可而止的降服。多年的经历告诉他,只有生存下去,他才有机会成为下一个檀石槐。

    “你们不懂……”轲比能没有多做解释,他远远望着阎柔等人离开的背影,喃喃道:“你们都不懂……”

    朝廷在得知张辽彻底击败乌桓,大获全胜以后,接连下了几道封赏诏书,犒赏三军。先是晋封张辽为晋阳侯,张郃、程普等人皆为乡侯、亭侯不等,几乎人人获得了封侯爵赏,这是朝廷继徐晃平定西南蛮乱以来的第二次大规模封赏,比上次张辽攻灭公孙度还甚。

    兵部侍郎周瑜也如愿以偿得到了朝廷正式的诏书,被拜为护鲜卑中郎将,只是让他叹息的是,他被派往并州虎威将军盖顺麾下,而不是归属孙策管辖。这显然是朝廷认为周瑜巡边时对盖顺的批评有些偏颇,或是让周瑜前去辅佐盖顺这个短板。

    有人欢喜有人愁,张辽趁热打铁,上疏建议重新量定州郡,以便守御治理,正式将玄菟、乐浪、临屯、真番等郡设为一州,称作箕州,以纪念“殷末三仁”之一的箕子。

    建安十四年,夏五月。

    箕州,玄菟郡。

    冰河解冻,柳枝复青,北方的土地上又是一片生机勃勃。首任箕州典农中郎将司马懿,正奉刺史张肃之命,出城迎接新上任的辰郡太守娄发、苍海太守关羽等人。

    辰郡是新设的郡县,位于最南端的三韩故地,苍海郡如今更是高句丽、沃沮人的所在。两个地方目前都是名义上属于朝廷,实际上还不在自己手中,所以朝廷选派的首任太守都出身军旅,治军的用途大于治民。

    太守娄发原是甘宁手下的中郎将,从荆州抽调至北方荒僻之地,连走了半年的路程,这才抵达辽东,按规矩得先到州治见过刺史,才能正式上任。

    司马懿将关羽、娄发等一众从内地抽调来的属官接入城中,升为刺史的张肃已大摆宴席,宴请这些属官。在宴上司马懿热情的询问关羽等人一路过来的情况:“听说诸君都是走的海路,如今从扬州行船渡海,比以往可还安全快捷?”

    娄发闻言放下箸,见关羽不张口,便自顾道:“奉诏以后,我先是从江陵乘船东下,至于吴郡,等关府君从会稽赶来会合,一同乘坐海船傍海岸北行,途径东海、东莱等郡国,从蓬莱港北上,经过二三岛屿,便到辽东郡的沓氏,下船后再换车马。”

    “两个多月就能从江东到辽东,看来舟楫之利,远胜车马啊。”张肃轻声道,他通过收降高句丽两部,一跃成为边陲之州的刺史,志得意满,想着在司马懿等人的配合下在做两年,再通过弟弟张松走长公主、周瑜的门路调回内地去。

    司马懿问道:“如今江东有哪些船屯在建海舟?能容多少人?抗击风浪又如何?”

    这个问题娄发没有回答,将目光投向原任会稽郡守的关羽身上:“数年前,右将军徐公驻节扬州时,便奉诏在会稽、豫章、南海等郡设典船都尉,今有鄱阳、温麻、横屿、番禺等船屯,鄱阳船屯主要是建造江舟,以供江上水军、商旅,余者皆是建造海船、尝试远渡波涛。”

    这是一个很艰难的尝试,前后投入甚巨,沉没了不知多少海船与水手,朝野也无法理解皇帝为何对这个如此热衷,如果说保留甘宁一支水师以防备江上贼寇还说得过去,那么在沿海建造海船就有些劳民伤财了。

    皇帝几乎是一个人顶着压力推行,甚至还将格物院里韩暨、钧等一众宝贵人才送去侯官研究风帆大船,研制了几年,总算有所成果。这次特别指定娄发等人齐马行船,远渡辽东,就是一次造船成果的展示。

    “现在侯官的海船每艘能容四千余人,随舟大小,或做四帆,相取风气,无高危之虑,行不避迅风急浪,所以疾速,旬月可跨通南北。”关羽在会稽郡除了讨伐零星的山越、贼寇,还要经常盯着侯官两处船屯的进度,故对此知之甚详。

    张肃有些好奇的看了司马懿一眼,不知对方怎么对海船的事这样感兴趣,但想到司马懿展露的才智,也就没有打断对方的话头。

    “如果与东莱的水军比呢?横海校尉属下有三千水军,大小船舰上百,相比之下如何?”司马懿继续饶有兴致的问道。

    关羽思索了一下,这次他途径东莱,见到过停泊在蓬莱港的水军,心里也有过一番对比:“东莱的水军都是旧船居多,浮海至辽东尚可,去乐浪也还勉强,但若要往海深处,恐不及侯官所造海船能搏击风浪。”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司马懿满意的点点头,举杯对关羽谢道:“晚辈不习舟船,多有询问,谢府君解惑。”

    关羽摆手表示无妨,这一次他能从日渐无事的会稽调至频战多功的幽州,有大半是出自尚书左仆射刘备的举荐,以及右将军徐晃的力挺。故主、故友都给了他一次立功的机会,关羽本人对此行也是信心满满。

    张肃忍不住问起道:“中郎将问这个是何缘故?”

    偏将军太史慈因功转拜平胡将军,驻兵玄菟,将与司马懿一起共同对高句丽、扶余等国进行用兵,之而几乎已是半公开的秘密。张肃想到关羽可能会在攻打扶余、高句丽,治理苍海郡一事上起到作用,至于海船,朝廷总不会派水军绕道苍海吧?

    且不说没这个必要,以往可从没有海路去过高句丽后方呢。

    司马懿意不在此,他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我是在想,国家兴造海舟的用意,今日一见诸君蹈海而来,又见娄府君将赴辰郡,我心里才算猜到一二。”

    “是什么?”众人忙问道。

    “辰郡是三韩故地,在乐浪、真番之南,据闻其地三面大海,去辽东、东莱极远。”司马懿轻声说道:“边郡偏远,治理不易,倘若有巨船联通海上,或许就不用走陆路绕行,而可直抵东莱。”

    众人恍然,娄发更是欣喜,没想到自己担任太守之后,还能继续和港口、船队打交道。尤其是在未来辰郡的位置会变得至关重要,成为海上连接箕州诸郡,以及幽州、青州等沿海郡县的枢纽。

    司马懿心里却是想到,三韩以前曾与倭奴国有过往来,可见两地隔海不远,以前也曾有东海国渔民失踪海上,被风刮至乐浪的。可见朝廷或许是要继乐浪郡海上建立其与东莱、渔阳等郡的航路之后,进一步摸索辰郡与徐州、倭奴的新航线。

    只要打通了新航线,又有一批坚固成熟的船只,南北互通有无,兴起贸易往来,若即若离的箕州会很快与内地紧密联系在一起,而倭奴或许会成为扶余、高句丽之后的下一个目标。

    这是一块机会之地,可以让人腾飞。

    司马懿在心里暗自想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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