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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四章 往结和亲

    “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孝经·圣治章】

    讨伐乌桓大胜,长安这边自然是昭告天下、献俘太庙,许多人都在讨论张辽会何时入朝担任左将军,与右将军徐晃并驾齐驱。而得知朝廷下一步将要对高句丽等国开展行动后, 轲比能也松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既然朝廷的矛头转向,那么接下来的一年内就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

    于是轲比能回到漠北,与步度根进行了密切接触,步度根志得意满,本来并不如何理会对方,但轲比能态度恭顺谦卑,让他不知不觉飘飘然了起来:“我很早就说过,你我虽同是鲜卑大人,但到底身份不同,你是小部落出身,哪里能与我相提并论?不过现在服我也不晚,以后你但顾我马首,偌大漠北,再无人敢与我等相抗!”

    步度根是檀石槐的孙子,一直以檀石槐的继承人自居,但他实力不强,又无过人的勇略,所以常被轲比能比下去。

    轲比能心里极看不起他,勉强挤出笑来说:“话是如此,但南边的汉家朝廷可不容小觑,这两年凿空西域、攻灭乌桓, 武功赫赫不凡。鲜卑三部之中,数你我最强, 倘若结亲联谊,足以抗击汉师,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们各有子女,结亲联盟是双赢的选择,如果按照以往,步度根或许会同意这个提议,因为他扪心自问实力确实比不上轲比能。但投靠朝廷后他获得了不少好处,增强了实力,底气足了,便有些轻视:“此事让我想想,暂时也不急,不过你可以先把你的儿子送来,我替你教他如何做一名草原上的勇士。”

    听到步度根索要质子,琐奴顿时不忿的说:“轲比能大人的儿子,哪里轮得到你来教导!”

    “胡闹!”轲比能假意呵斥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还不退下!”说完,不等步度根发怒,他便笑着说:“我儿子还小,等他长两岁再说。既然你不愿结亲,我也不勉强,想必你这样的草原豪杰,也只有汉家公主才配得上了。”

    步度根眼前一亮,这个事他怎么没想到?汉家公主和亲草原几乎是惯例了,以前的与匈奴和亲,但现在匈奴没了,可以与鲜卑和亲啊。如果能娶到一位汉家的公主,加深彼此的联系,背靠长城的他还用得着忌惮轲比能?

    轲比能似乎也自知失言,忙道:“是我说笑了,汉天子的女儿最大的也不过八岁,实在不适合,不适合。”

    他似乎想挽救一番,打消步度根的念头,但步度根心意已决,越这么说越是打定了主意。轲比能只好‘沮丧’而归,步度根在身后乐不可支,竟一时忘记了刁难对方。

    离开的路上,琐奴忿忿不平的说道:“他步度根凭什么自以为是大部落出身?即便是他阿爷,也不知道是谁生的……”

    “住口!”轲比能真有些生气了,见琐奴口无遮拦,诋毁檀石槐,他抽了对方一马鞭:“你有什么资格说大单于?”

    鲜卑人心目中的大单于檀石槐的经历堪称传奇,同样他的出身也很离奇,他母亲说是白天行走时听到天上雷鸣,仰头看时一颗冰雹坠入口中,吞下后便有了身孕,十个月后便生下檀石槐,在此期间,他名义上的父亲投鹿侯正在南匈奴军中。

    琐奴自不敢再说,但他见轲比能的神色,还是忍不住嘟囔道:“可我还是有一事不明,今天在帐中,为何要对步度根说其与汉天子和亲的事?这样的好事,怎么也应当轮到大人你才是。”

    “这是好事么?”轲比能气稍平,开口道:“汉家公主是那么好娶的?”

    琐奴留意着轲比能的神色,熟悉对方的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是在算计步度根,便不敢再说。

    几人回到属于自己的大帐,轲比能立即吩咐道:“派人去代郡传信,问能臣氐想好了没有,若不想变成下一个亡族的南匈奴,就得按我说的去做,我没有再多时间给他们了。”

    琐奴应了声‘是’。

    建安十四年,六月初十。

    最近长安的朝野有一个消息正悄然流传着:鲜卑大人步度根在长城外派遣使者,求与天子和亲。

    皇帝膝下有五个女儿,其中长女、泉陵公主刘濡今年八岁,是废后董氏所出,但从襁褓就被贵人甄宓抱养,视若亲生,宫内宫外也统一口径,绝口不提废后之事。虽她不可能被嫁给步度根,但这个消息一旦流传,难免会让人忧虑担心自己的未来。据说乌孙、康居以及西域诸国都跃跃欲试,想娶一位汉家公主加强与朝廷的联系,巩固国内统治,西域都护夏侯渊上报过几次没有下文,但朝廷也没有拒绝。

    刘濡从小就很有自己的想法,她知道和亲是传统,这一次能避过,那下一次呢?何况在身边人的影响下,本来只是有些许担心的她,更是变得畏疑起来,仿佛再过一天,平常不甚重视她的父皇就要把她远嫁出去一样。

    一时间刘濡茶饭不思,小小年纪终日为此事操心,又不敢贸然对甄宓说,这个年纪的女孩是不能随意将婚事挂在嘴边的。此外,虽然她享受着皇长女的待遇,但她从小就能从别人的目光中发现蛛丝马迹,自己似乎与其他的公主并不一样。

    甄宓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女儿的变化,她一直将刘濡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抚养,在通过侍奉刘濡的宫人得知原委后,她哭笑不得,找了个机会对皇帝说:“大公主的事,陛下怎么看?”

    “十岁不到的孩子,心思就这么重了。”皇帝叹了口气,他曲起一只腿踩着席榻,很随意的坐着。右手搁在膝上,手中还把玩着一只由西域进贡的和阗白玉所制成的玉葫芦,红色的穗子下垂摆动:“真像她的生母……”

    “陛下莫忘了,臣妾才是孩子的生母。”甄宓侧坐在皇帝旁边,伸手摸向那只系着玉葫芦的红穗子,她抚养刘濡到现在,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她有所担忧也不无道理,眼下虽说还小,但总得为以后的事考虑。她是长女,排在前面,自然是后面几个妹妹的表率。”

    这些年,宫中妃嫔先后为皇帝生下了临沂公主、获嘉公主、宜春公主和清河公主,其中皇帝的小女儿清河公主刘渝就是甄宓所出。皇帝轻抚着把件,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意思,也不知是谁在乱传消息。步度根的请求我虽是应了,但许的是赵王的女儿。以前诸公主和亲,皆用宗室女,很少以天子之女远嫁的,朝廷旧事,如今都无人记得了么?”

    赵王刘珪是光武皇帝叔父的后代,与皇帝血缘疏远无比,却占了大藩的封号,一向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被除国让位。这次皇帝才考虑选哪个宗室女,在赵相麋芳的提示下,赵王立即主动地将自己女儿献了出去。

    “这个赵王也是,朝廷还没说什么,就急着上疏了。”甄宓笑着说道:“只是可怜了那个赵国的乡公主。”

    光武皇帝中兴以后,藩王的女儿都封乡公主、亭公主,赵王的女儿因为和亲的缘故,将被封为公主,获得皇女的身份。

    皇帝将玉葫芦一收,站了起来,宗室女和亲的事涉及今后朝廷对外的重要政策,不单单是和亲结盟那样简单,这样的事尚未定论,他还不想过多透露:“没什么好可怜的,天潢贵胄,既然出生便享受荣华富贵,就该为社稷、为百姓有所牺牲。”

    甄宓面色微变,从皇帝的话中她想到了自己,像她这样的世家女,享受家族多年的荫庇,不也是为了那一天?

    皇帝回过神来,笑着看向甄宓,宫中美貌的妃嫔不在少数,但蕙质兰心的却不多。甄宓有才貌、识大体,皇帝也很喜欢她,经常来她宫中休憩,甚至有些事务也让她帮着伏皇后一同处理,可以说是极为受宠:“好了,女儿情绪不高,你也这样?再过几天就是大暑,我让上林苑令把离宫别苑收拾一下,带你们还有皇子公主,去昆明池等处泛舟避暑,散一散心。你与皇后再劝一劝她,也就没事了,我的女儿,如何也要给她寻一良配。”

    甄宓微黯的面色忽然消散,笑着答应了,又说:“陛下既然来了,不去见一见大公主?”

    皇帝正要再说,却见一个七岁大的孩子蹦着跳着进来了,一进门就规规矩矩的行礼叫人:“儿臣叩见父皇!”

    这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建安七年出生,比太子小一岁,在他出生的时候皇帝正好梦见登山见日出,便给他起名刘昇。刘昇聪明和善,沉静好学,加之他出生时皇帝有这样的奇梦,朝野士民多为称奇。

    皇帝摊开双手,将嘻嘻笑着的孩子抱了起来:“今天的书学完了?”

    “回父皇,今天练了大字与小字,是梁待诏与邯郸待诏教的。”刘昇挣扎的从皇帝怀抱里下来,规矩的给母妃甄宓行了礼,再道:“练的字是宋博士从《孝经》上教的句子‘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

    除了太子有专门的保傅教导以外,皇帝对其他儿子们的教育也没有放松,选择了金马门待诏梁鹄、邯郸淳教习书法,太学明经博士宋忠、明法博士伊籍教习经书与律法。由于皇子们是在一起上课,师傅们也没有荀悦、贾诩对太子那样的严格,大都是例行公事,能学到多少全靠皇子个人,其中以刘昇的学业最好,经常得到谢该等人的夸赞。

    “学到《圣治章》了?不错。”皇帝有意考校一下他:“这句话你是怎么想的?”

    刘昇认真想了想,说:“这句话是说天地万物,以人为贵,而人的行为,没有比孝还要大的。但儿臣以为,除了‘孝’以外,还要有‘忠’,臣子视君如父,则事以忠孝。本朝以孝治天下,子以孝侍父母,臣以孝事君上,凡事以忠孝为先,则天下自无不德之人,圣人的教化也就达到了。”

    “不错。”皇帝抚摸其首,欣赏的追问道:“圣人的教化,只凭以‘忠孝’为贵便可实现么?”

    甄宓打消了中途去唤刘濡、刘渝两个公主过来的念头,有些紧张的看着皇帝与刘昇一问一答。

    “当然不够。”刘昇说道,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管子曾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如果黎庶衣食不足,又怎么能苛求他们守礼节呢?”

    “你是何时读了《管子》?”皇帝诧异道,他记得宋忠只会五经,不会这些。

    “上个月随父皇去石渠阁,儿臣偶然见到,便正好翻到了这一句。”刘昇仰头说道,眼里满是亮晶晶的光。

    “原来如此。”皇帝哈哈笑道,心里很是满意,嘴上随口说:“但你要知道,世上还是有不少贫而乐道的君子的。”

    “儿臣知道,是颜回。”刘昇反应很快,立即说道:“孔子曾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但颜回只有一个,很少有人能像他。”

    “为何?”皇帝慢慢收起了笑,拿着玉葫芦在掌心一下下的拍着。

    这回刘昇思考了很久,他从一开始并没有想的太深,此时过了一会才嘟囔道:“如果寻常人这么容易就能做到‘不改其乐’,那仁义教化也就不会那么难了。”

    “大道废,有仁义。”皇帝轻声说道,看到站在门边的穆顺,知道承明殿那边要有事做了,于是中止了话头,将手中的玉葫芦赐给了刘昇。

    甄宓在皇帝走后,一把抱住尚在懵懂的刘昇,他不知道母亲为何突然这样兴奋,就像是从未奢求能得到父皇特别赏赐贴身之物的他,仅凭几句话就拿到了玉葫芦那样高兴。

    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昆明摇风

    “秋风牵手,相提笑语。伯歌季舞,燕乐以喜。”————————【易林·否之损】

    皇帝来到承明殿,赵温、曹操等一众大臣都已在等他了,今天主要议的还是和亲的事:“臣等已据陛下旨意,拟封赵国东乡公主为襄国公主, 一应舆服、礼制,皆与皇女等同。吉日要等步度根遣贺使……”

    “襄国是赵国的县邑?这个封号不错。”皇帝打断道,他振袖坐下,曹操偷觑到皇帝身上似乎少了件最近常玩的玉件,很快移开目光,静静听着:“麋芳的国相也做的妥帖,赵王才继位不过数年, 当初上贺表时就战战兢兢, 如今更是识时务了。”

    “陛下敦睦宗室, 诸王倍受国恩,自然是衷心报效。”曹操低着头,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步度根已派使者奉良马千匹、牛羊万头,珍宝数车来聘,雁门太守金尚已暂作接纳,在等朝廷诏令。”

    “赵王呢?他嫁女儿总不会吝啬吧?”皇帝若有所思。

    曹操立即说:“赵王愿出锦绣、珍玩、奴婢等陪嫁,并上疏愿承担此事所有耗费。”

    “赵国能有多少钱?”皇帝轻笑一声,赵王要么是吝财藏富,要么是真的穷困不支,如今拿出这么点东西来都有些说不过去:“让赵王多出锦绣缯絮、珍玩奇物,其余的车驾、服饰等由少府筹措,奴婢就不用陪送了,让少府与绣衣使者选一批伶俐的侍者跟随就是。”

    赵温反应了过来:“陛下的意思是?”

    “既是公主,自当有公主家令、仆射、私府长及掾吏。”曹操立即抢白道,主动迎合起皇帝的意思:“和亲公主不便再赐食邑, 就该让夫家另拨食邑以供养, 其属官也自当跟随公主左右、辅佐治理夫家,效劳于公主,听命于朝廷。”

    赵温‘啊’了一声,醒悟过来,杨彪凝着眉,似乎在思考这个策略的可行性,荀彧则是不发一言,像是早有预料。

    皇帝点了点头,他正有这样的想法,以往的和亲不仅是白送个公主、有时甚至还将大批工匠也随嫁出去,将汉人的先进技术传播出去,壮大了敌人,对自己除了虚名又有什么好处?

    如今和亲的传统沿袭不改,皇帝也不打算学明代‘不和亲’的偏执,他要将这一政策彻底功利化、政治化,通过和亲,在公主身边安插探子,监测敌国一举一动,又通过公主家令等一干属官,空降一批官僚队伍插手内政,如果对方有任何抵制,那就是给了朝廷强势介入的理由。

    此次同意步度根的和亲就是第一步的试验,在今后皇帝还会对周边较大的藩国同样施行新式的和亲政策,用这种相对温和的方式逐步渗透。皇帝自己的女儿还小,但多得是刘姓诸王愿意奉献,皇帝保留了他们的爵位,他们就该有报效的自觉,更何况,这也是笔不亏的交易。

    向大臣们解释了皇帝的想法后,众人纷纷叹服,虽然这么做有些霸道,但是非常符合曹操的性格,他当即表示赞同:“陛下睿鉴,彼等既然想求与和亲以凭恃朝廷之威,就理当下足聘以迎之,或是一城一地,或是牛马等物,总不至使者空口而来,满载而去。和亲之策今已再定,他日施行各方,诸国皆可不战自服,为汉臣妾。”

    “选派何人任襄国公主家令等职,此事由荀令去办,另外让襄国公主先入长安受教礼仪,与长公主同住,和亲之后既是汉家公主、又是他国之妇,理应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皇帝安排完一切,还想将赵王树立典型:“赵王为国分忧,乐于奉出公主和亲,特赐宫人奴婢百人,布十万匹,遣使赴各诸侯国宣达其意。”

    有赵王开了个好头,东海、下邳等诸侯王纷纷上疏请皇帝为其择选亲事,但由于乌孙等国使者未达,朝廷一时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便都暂时按了下来。

    建安十四年,六月廿五。

    大暑的这天,皇帝如约带着皇后伏寿,贵人甄宓等后妃,以及太子等皇子公主出游上林苑,在昆明池畔垂纶乘风,品酿尝果,看着军士在池上争划快艇、排列军阵,听着歌师乐师在游舫上迎风唱和、曲音飘摇,众人也是嬉戏游乐,一扫暑气,好不快活。

    将要和亲的襄国公主也在其列,为了给这个即将远嫁的公主足够的尊重,打消低落的情绪,皇帝给予了她许多特殊的待遇。像是这种皇室直系亲族的聚会燕游,襄国公主不仅参加,反而有意无意的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不至被冷落无视。

    皇帝见过了才貌平平的襄国公主,好言慰问了几句,便留下一句:“不必拘束,各自乘凉去吧。”便带着皇后等妃嫔到旁边的亭台上去了。

    公主们津津有味的看着宫人们扮作民间百姓的模样在池中抛网、采莲,时不时地让人去采荷叶与荷花,‘江南可采莲’的歌声在风中飘扬,诸皇子们则簇拥着太子在另一边观看军士赛船。

    上林苑令早早的备好了扶荔宫出产的甜瓜,这是多年前由敦煌郡献上的名叫“穹窿”的瓜种,薄皮味甜,很受皇子公主们的喜爱。

    太子刘?先尝了一片瓜,点头称赞,对兄长、陈王刘晞道:“阿兄,这瓜好吃。”接着又招呼其他弟弟们:“你们也都尝尝。”

    此次来的皇子中最小的、美人杜罗敷所出的皇七子刘昌只五岁,最大的陈王刘晞也才九岁,都是孩子天真无邪的时候,刘?此时虽知自己的地位在兄弟间与众不同,但还没有养成储君的威严,与兄弟们其乐融融,有说有笑的吃着瓜、看着水戏。

    吃到一半,皇三子刘昇忽然想起了他的师傅们:“这瓜不知还有多少,可以赐给宋公和伊公他们吃。”

    贵人吴苋所出的皇四子刘景、美人桥氏所出的五皇子刘昀听罢也纷纷附和,博士宋忠、伊籍是皇子们共同的师傅:“正是此理。”

    刘晞也放下吃瓜的餐叉,后知后觉的说:“程公和严治书也应得,不如我们跟父皇请示吧!”

    贵人邹氏所出的皇六子刘昕性子活泼,仗着与太子感情好,居然开起了刘晞的玩笑:“我听说皇兄的那位严治书起初就是在左冯翊种瓜为生,想必这瓜应当是不缺的吧?或许皇兄已先吃过不少。”

    刘?听了,顿时笑了起来,其他人也开始打趣这个不善言辞的长兄。刘晞只讷讷,他想说严干是个温和有礼的贤士,但一时不知如何将他与种瓜这件事脱开不好的干系。

    “种瓜又怎么了?贤士邵平种瓜自给,也不见有人菲薄他。”刘昇解围道,小小年纪,说话却掷地有声。

    刘昀、刘昌等人不敢再笑,刘昕却满不在乎的冲皇兄刘昇撇了撇嘴。

    “三弟说的也是,的确不该拿此事取笑。”刘?也记得自己要敦友兄弟,也开口转圜了几句,算是止住了这场玩笑,他说摆手命人去唤上林苑令孙徽,由于对方正在皇帝身边侍候,便退求其次,唤来了苑丞耿纪:“此瓜甚是甘甜,若是还有剩余,不妨予我,回去后赠与荀公、贾公。”

    刘?此时也想起了照顾自己的师傅,他颇为周到的说:“你若有疑难,我可以先向父皇请命。”

    一旁的刘昕插话道:“送几只瓜,不必请命吧?”他认为这件小事太子就能单独处置,不必特意劳烦皇帝。

    可这件事偏就应该让皇帝知晓,但得换一种方式,耿纪心里想到,低头却是应喏:“太子仁德,体恤大臣,天下士民必欢喜雀跃。”他暗示道:“陛下若知,也会欣悦。”

    “你说得对。”刘?从善如流,抚掌说道:“就按你说的办——你姓什么?”

    耿纪心神凛然,下拜道:“臣纪姓耿,扶风人士。”

    “啊,原来是扶风耿氏。”刘?最近已经开始在读史,此时看向相貌堂堂的耿纪,越看越是顺眼。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春芳行歇

    “暌阔逢暄新,凄怨值妍华。”————————【采菱歌】

    昆明观外的气温很高,刘濡一出甬道,便感到一股襌衣无法抵御的炎热。皇帝以及后妃、皇子公主们在看完了宫女们的濯歌鼓吹后,游兴不见,在太子的建议下, 众人乘上豫章大船往池中央的灵波殿去了。隔着水岸,刘濡仿佛还能看见好玩的皇六子刘昕嬉戏的声音,他似乎想乘船近距离观看那只雕自孝武皇帝时期、在池中半隐半露的大石鲸。

    看着他们热闹的模样,托辞身体不适的刘濡静静地看着,感到有些无趣,殿内过于寒凉, 岸上的暑气又蒸得她头脑发胀。刘濡索性离开了昆明观, 带着宫婢一行沿着湖行车, 湖上吹来的风驱散了暑气,水天之间的风景也让人心旷神怡,刘濡坐在油画軿车上,支着额,浅浅的打着瞌睡。

    车子没有目的的绕着昆明池行使着,刘濡的思绪也在梦中起伏,在恍惚中,她仿佛听到随行的宫婢在悄悄议论她:

    “听说这次公主没有与鲜卑那个什么大人和亲,都是有赖甄贵人的功劳。”

    “甄贵人可真受宠。”一个年轻的采女羡慕的说道:“陛下众多妃嫔中,唯有甄贵人为陛下生了一个皇子、两个公主,恩宠只在皇后之下,容貌更是宛若神女。你瞧三皇子和清河公主,那真是从小就俊丽,以后长大啊……”

    “尽说这些做什么?”老成的宫婢轻声说道:“也有不少妃嫔为陛下诞下一儿一女的,这两个公主……以后不要再说这個了。”

    “怎么啦?”年轻的采女不懂事,涉世未深的她还要说:“我们公主还是陛下的长女, 太子唯一的阿姊呢,这还不能说宠爱?只是不知道怎么, 我们公主与清河公主有一些……”

    “有一些什么?”老成的宫婢语气含有一丝警告,她是刘濡从小就在一旁侍候的宫婢,平常一向慈眉善目,刘濡只记得有人在犯错的时候才会沉下声音:“快收住你的嘴!”

    车子略一颠簸,迷迷糊糊的刘濡全然惊醒了,她一时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但看到那个年轻采女一脸欲言又止,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长得不像‘生母’甄宓,这不但是身旁的宫婢,更是刘濡自己心底也暗知的秘密,起初她还以为自己是像皇帝多一些,但除了鼻子嘴唇,其他地方样样都不像。刘濡从小就能留意到甄宓身边的亲旧宫仆对她半冷半热的态度,正是如此种种,让她知道自己身后掩盖着一个秘密。

    “现在是在哪里了?”刘濡心里更有些郁结了,问道。

    老成的宫婢四处望着,惊讶的说:“哎呀,我们已经绕到池子北边了, 得快些回南边去, 陛下他们乘船回来,见不到公主会心急的。”

    刘濡没有理她, 反而要下车自己走走,宫婢们自然不许,但奈何刘濡小小年纪便自有主见,其他人奈何不得,只好亦步亦趋的在身后跟着。

    昆明池东北的一片区域曾经是秦阿房宫的旧址,在汉时有不少从战火幸存的宫苑被纳入了上林苑,刘濡徘徊在一条小溪边,溪边的菱角茂盛的生长着,灵活的小鱼在菱叶间游动。不知不觉之间她竟来到了一处安静阴凉的地方,这里不同于昆明池畔撞得满怀的风,也不同于昆明观中寒凉的湿气。溪水潺潺,阳光透过树叶间碎金般洒在水上、地上,微风中传来鸟雀的鸣叫声,刘濡站在树下,从小生在宫中的她哪里见过这样的自然风景,竟有些痴了。

    身后的宫婢们还没赶来,刘濡大胆地在溪水边蹲下,看着自己在水中模糊的倒影,尝试性的伸出手,在水中探了探,白色的水珠跳跃在水面上一瞬间不见,冰凉的触感让她欣喜起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有人在溪水对岸忽然说道。

    刘濡吓了一跳,忙抬起头看去,只见一名女子正站在她对面,她身姿高挑,年纪约在三十出头,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不少痕迹,只是从那精致的五官依稀可以辨认出昔日的美丽容颜。这女子手上提着一只竹篮,篮子里盛放着新鲜的野葵、菱角等物,她仅穿着一身简单的浅色襦裙,浑身上下没有饰物,除了,头上戴着的一支老旧的金步摇。

    那女子打扮像是上林苑里寻常的宫人,刘濡听说许多未央宫里的宫婢宦人老了以后,不愿出宫的都会派到上林苑来看守宫苑,打扫庭除的时候也能在此养老。

    “你是哪里来的?”见刘濡没有回话,那人眉头一竖,竟隐然流露几分威势:“回话!”

    这气势冷不防吓了刘濡一跳,她此前无论是面对生母甄宓还是伏皇后,都没有给她带来这样的压迫,除了那不怒自威的父皇——

    那女子正要再说,却忽然发现刘濡与众不同的服饰,两眼圆瞪,发现了对方的身份:“你是……你是公主?”

    刘濡心里有些恼,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上林苑的老宫婢给唬住,她想试图挣回面子,扬起头正要说话,却被对方不客气的打断:

    “你是哪位公主?”对方显然也听说了今天皇帝会带着妃嫔、皇子公主到昆明池来,从未奢望过的她竟有些激动起来:“临沂、获嘉、宜春、清河?”她一口气将公主们的封号依次说了出来,心里同时也在按照年龄一个个的与眼前的人作比对,最后,她不可置信的说道:“……你是泉陵公主?”

    从开始冷静自持的她此时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一步,似是想一步跨到刘濡跟前来,却不料一脚踏进水里,冷冰冰的溪水打湿了裙角鞋袜,她浑然不觉。

    “你是泉陵公主?”她反复问道,臂上挎着的篮子也掉落在地,她试图涉过这道浅浅的小溪走过来看刘濡,把刘濡吓愣了。

    “殿下!”宫婢们适时地赶来了,她们将刘濡围了起来,上下好一番打量:“何必走那样急!这里的路不好走,又偏僻,实在让我等好找……”

    “她是谁?”刘濡回过神来,指了指还站在溪水里的那个女人。

    老成的宫婢不经意抬头一看,脸色顿时大变,话都说不上来了:“她、她……你怎么……”

    那个女人一言不发的看着她,脸上流露出淡淡哀伤。除了这个老成的宫婢,其他人都是一脸的陌生。

    老成的宫婢没再看她,低下头开始催促刘濡尽快离开:“陛下他们要回昆明观了,我们得赶紧回去才是,走吧。”

    刘濡的好奇心被激了起来,这个人明知她是公主也不见有何恭敬,实在太奇怪了:“你到底是谁?”

    那个女人抿紧了嘴,没有说话,老成的宫婢立即抢白道:“是个以前犯错的宫人,被谴到此处,殿下请恕她失礼,不要与她计较,我们还是快走吧。”

    说着,便要拉着刘濡离开。

    “荷女。”那个女人忽然说话了,她的声音低低的,但这一声却像是命令般,让对方浑身僵直的停了下来。

    ‘荷女’这个名字很少有人叫过了,宫内人都知道她是甄贵人从家族带进来的侍女,因为老成持重,被赐作刘濡的贴身宫婢,即便的伏皇后身边的长御也不曾这样唤过她。此时小甄也不敢着恼,忙带有恳求的说道:“大公主是甄贵人所出,深受陛下、皇后看重,你可千万不能冒犯。”

    那个女人神色黯淡了几分,到嘴边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蹲下捡起了掉落的篮子:“把这个拿去吧。”

    “我等不能要。”

    “拿去吧。”又是那不容置疑的语气:“耽误这许时候,总要有个去向和由头才好向他们交代。”

    荷女犹豫了一会,只得涉溪接过。

    对方从始至终也没有将目光从刘濡身上移开,这样冒犯的行为不仅没有让刘濡动怒,反而让刘濡产生某种奇怪的感觉。

    等到荷女收下了那小半篮的野葵、菱角后,便匆匆赶回,拉上刘濡便走了。

    刘濡回头看去,正好看见那人还在站在水中注视着他们离开,流动的溪水飘起她的裙角,阳光洒下,像是一株出尘的水仙。

    那支旧步摇也随风闪动着金光。

    “……长这么大了啊。”

    刘濡不是太懂她最后说的话,但隐隐约约觉得那一定得是非常熟识的人才能说的话。

    “回去后,殿下千万不可说来到了这里,也没见过任何外人。”荷女在回去的路上不停叮嘱道。

    刘濡知道对方不会告诉她那人的真实身份,于是问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宜春观。”旁边年轻的宫婢不知分寸,随口就说了出来。

    “我只听过宜春宫,那在上林苑的东南边,这宜春观是什么地方?”刘濡好奇的说。

    荷女不禁伸手打了那人一下,补救道:“那有什么宜春观,她说错了。”

    她们拿回去的野葵和菱角得到了伏皇后等人的一致赞扬,虽然还是责备了刘濡擅自游走,但还是大大夸赞了刘濡的孝心:“难得孩子能想到摘些新鲜东西回来,比那些只知道玩水、险些跌下去的要好多了。”

    说着,众人一齐笑了起来,就连皇帝也坐在上首满目带笑的看着刘濡。

第一百九十七章 匪寇婚媾

    “其嫁娶则先略女通情,或半岁百日,然后送牛、马、羊畜,以为娉币。”————————【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

    襄国公主是个性格很大方的女子,她相貌出众,又善于与人玩笑, 举手投足颇有几分燕赵之士的气概。刘濡在见到她时,竟然感到一丝惋惜,赵国有这样的女子,真可惜不是男人。

    刘濡本也是开朗的人,只因这段时间烦心事太多,让她有些郁郁, 这回昆明池之行结束后, 她暂时抛去了各种疑虑, 舒下心来,与兴致相投的襄国公主很快打成一片。

    在夏末的时候,距离襄国公主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刘濡也深深喜欢上这个知心姐姐,这天她缠着对方与她说再说一遍邯郸的风俗人物。襄国公主神采飞扬的说完,刘濡静静的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啦?”襄国公主正从一盘伏皇后赐的珠玉宝石里挑挑拣拣:“我哪里讲的不对。”

    “你讲的太好了,我生长在这宫里,从未去过民间,有时我真羡慕你。”刘濡摇了摇头,说:“只是你过几天就要出嫁了,以后怕是连这些故事也听不到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派人来给你送信,或是放一只大雁, 在它腿上拴上铃铛, 这样当它飞过长安的时候你就能听见。”襄国公主将拣出来的宝石和珠子放在一边的小盘子里,伸手戳了一下刘濡的额:“小小年纪,愁什么?像个老姑娘。”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担心呢?你很快就要远嫁鲜卑了, 夫君是个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刘濡皱着眉, 终于将心底的疑惑一股脑说了出来:“你与中丘冯氏的那个郎君如此交好,赵王却将你……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怨言吗?”

    襄国公主面色不改,开始摆弄小盘子里的绿玉髓、蓝宝石、黄水晶以及合浦珠:“能有什么怨言?婚姻大事,本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做得了什么主?嫁到鲜卑也不错,听说哪里没什么规矩,女子也可以骑马,我早就想试试了。”她将盘子里的各色宝石宝珠摆成一个圆,搭配好颜色和样式:“就拿这几个给你做个手串,这些可是从交州运来的珍宝,我最贵重的嫁妆,尽拣出来给你了。等我到了塞外,再让人给你织几条毡毯来……怎么了?”

    她看到刘濡有些闷闷不乐,收起了笑容,只得移到对方身边,握着她的肩, 说:“好了, 别想了, 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谁也不是生来就能想做什么做什么, 既然身不由己,就更不必愁苦,我送你一句话;”襄国公主看着刘濡的眼睛,目光柔和:“把握住该把握的,争取该争取的,这样人才能获得快活自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刘濡有些闷闷地回应道。

    建安十四年秋。

    旅居长安数月的襄国公主终于坐上了她的车驾,出嫁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关中。这是皇室多年来的第一次婚嫁,哪怕是已经结束了很多天,无论东西市还是宣平里、北阙甲第里的人们仍在津津乐道的议论着,寻常里巷的人只看个公主出嫁的热闹,宫里的人却将其视为一次标杆、一次试演。因为这次嫁的,不过是宗室公主、赵王的女儿,下一次,或许就是皇帝的亲女儿了。

    “宫里的人嘴也太多了,才嫁个宗室里公主就开始想东想西,那乌孙、车师、大宛这些西域番邦都等着与朝廷和亲,梁王、东海王、彭城王他们都有乡公主待嫁,有襄国公主的先例,藩王们都想得好处,今后还有这么多年,哪里就考虑到陛下的这些公主们头上了?”贵人邹氏曾经是皇后伏寿的采女,关系亲密,私下觐见时不免快言快语:“我看他们就是想借着婚事,趁机攫取财帛。”

    “我已让苗令仔细盯着,此次公主出嫁,也都是按陛下的意思往俭约去办,若还有人敢以身犯法,就那真该好好处置了。”伏寿有些不悦,她做皇后这些年虽不算严苛,但也是公平持正,如今有人打起了这样的算计,未免让她感到心惊。

    说着,她唤来了赵长御,命她去知会大长秋苗祀和掖庭令李坚,务必将事情查探清楚。

    邹氏知道这事即便是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不过是因循申饬一通罢了,但话说到这也只好点到为止。伏寿很快换了话题,别过此事不谈:“对了,罗敷今日没有随你过来?”

    美人杜罗敷原是董皇后献给皇帝的美艳妇人,董皇后被废后,由于得到皇帝的宠爱,被留在宫中,多年以来以沉静随和着称,在邹氏的引导下与皇后伏寿走得很近。

    “那个假子进宫了。”邹氏皱了皱眉,有些不大高兴。

    假子是指杜罗敷入宫前与前夫秦谊所生的儿子秦朗,今年十一岁,比太子还要大叁岁。本来秦朗一直生长于民间,不为人知,在杜罗敷最得宠的时候,有眼红的人向皇帝揭露了此事,然而皇帝却没有发怒,反而将其接进宫,收为假子,担任太子舍人,与太子相伴。

    “阿苏来了?”伏寿喜悦的说:“他们母子难得见一次,是该好好聚聚。”

    邹氏仍有些不高兴,似乎并不认同杜罗敷这样的做法,既然已是皇帝的人,却还对前任的儿子这样上心。

    “阿苏是个谨慎本分的人,当初陛下初次见他的时候,他才六七岁,留在宫中住了几日。待出宫回去后,邻舍的人向他打听宫中的情形是怎样,阿苏年纪虽小,却也能做到闭口不谈,陛下也是因此喜爱他,正式收他作假子。”伏寿轻声说起往事,其实也是在提醒邹氏秦朗的为人,以及不必老盯着身世不放:“我读史书,看到孝武皇帝知道自己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欣喜得亲自迎回宫中,封为修成君,可见此事在刘氏也不足为奇。”

    听对方这么说,邹氏也没意见了,她的儿子刘昕是太子最亲近的兄弟,自己对秦朗的印象也多半出自于儿子之口,多多少少会有些偏颇。

    “那陛下要封阿苏为侯,赐姓刘,可是真的?”邹氏忍不住又问道。

    伏寿正将织室送上的布料选好,一边吩咐人将其裁成衣服,一边随口说道:“封侯确实有这个想法,但赐姓倒不见得,只是宫内宫外有不少人称他为‘刘朗’,我看这当不得真。”

    “这样的话,其他皇子是否也该封王了呢?”邹氏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毕竟关系到她儿子刘昕今后的封地好坏。

    伏寿端着茶碗,正要将其放下说话,却见殿外忽然跑进一人,气喘着说出一个坏消息:“不好了,襄国公主她们在塞外……被鲜卑人劫了!”

    “什么?”

    宣室殿。

    皇帝正召见曹操、荀彧等重臣听取并州刺史诸葛玄传来的具体情况:“……襄国公主等人刚出长城边塞,公主便提议留驻一宿,想要再看看南边故土,等到次日起行,遇过一处草坡,就看到鲜卑人乘骑而来,随行等人皆以为是步度根派来的迎亲队伍,谁料竟是……步度根的哥哥扶罗韩。”

    “扶罗韩?”曹操愤怒的说道:“冒犯朝廷天威,他想干什么?诸葛玄有没有派人交涉喝问?”

    那计吏俯首答道:“据说是扶罗韩自认有派兵西域、助朝廷安定西域诸国之功,此次和亲公主却只许了步度根,所以心怀怨恨。另外,扶罗韩自从西域回来后,带了不少珍宝、人口,实力大增,便与步度根分庭抗礼,彼此不和。使君猜想,扶罗韩一是怨忿自己没有得到公主,心有嫉恨;再是担心步度根得到公主后,背靠朝廷,威胁到自己,所以才敢铤而走险,夺走公主,并派来使者,想请朝廷将公主改嫁给他……”

    “他想得美,扶罗韩把朝廷看作什么了?竟敢抢婚!”这次的和亲是曹操一力赞成的,本想着以此开个好头,然后可以在后续的和亲西域中站好主动,每一个宗室公主嫁到西域,不仅代表着朝廷对西域的进一步控制,更代表着曹操与刘氏宗亲的进一步联系,眼下出师未捷便先受一挫,让他如何不恼:“步度根又是怎么说?”

    “步度根正率兵攻打扶罗韩,誓要抢回公主,但他投鼠忌器,不敢全力。”

    赵温等人也细细追问了几句,等到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便让人退下了。

    “臣以为,此事或有蹊跷。”尚书令荀彧谨慎的说道:“眼下虽是步度根与扶罗韩兄弟相争,彼此相残,轲比能却置身事外,很难说不是在抱着渔翁得利的打算。”

    赵温插话道:“听说是轲比能的提议,方才致使步度根有了求和亲的念头,若真是如此,想必扶罗韩也是无谋,以同样的方式为轲比能所诓骗。现如今步度根兄弟阋墙,刀兵相见,轲比能作壁上观,更应警惕啊。”

    “轲比能狼子野心,所图不小,警惕他是应有之事,但如今却要尽快拿出办法来化解步度根与扶罗韩的争端。”皇帝皱紧眉头,终于开口了,现在的形势很让朝廷为难,步度根与扶罗韩的联合才能与轲比能抗衡,而现在二者先自行打起来了。事涉公主,朝廷又不能保持中立或是拉偏架,更不能迁就扶罗韩的无礼需求,所以说是要尽快拿出办法,但大家心里都知道办法或许只有一个,就是帮助同样大失颜面的步度根,出兵惩罚扶罗韩。

    只是这样一来,立场还算亲汉的扶罗韩会彻底倒向轲比能一边,草原上的局势将失去平衡。如果不征讨,就将失去步度根的忠心,扶罗韩也不会因为占了便宜而尊重朝廷。

    “愚臣浅见,应速使孙策等率兵出塞调和,勒令扶罗韩交还公主,入朝谢罪,朝廷或可予以宽大。如若不可,再与步度根兴兵讨伐,同时,可命张辽等聚兵牵制轲比能,使其不敢擅动。”曹操很快建议道。

    皇帝不高兴的说:“这不还是化解不了吗?击败扶罗韩,他投奔轲比能怎么办?”

    “两项其害取其轻,还请陛下睿鉴。”曹操说道:“讨伐扶罗韩已势成骑虎,不然,朝廷威严何在?如今只能先派兵讨伐,俟扶罗韩势困而降服其众,或是立其子统领部属,朝廷依然能设法转圜彼等不倒向轲比能,倘若不派兵,则一切计策都将难以施为。”

    “派谁领兵合适?”皇帝深吸一口气,只得按照曹操的建议,派兵打了再说,总之步度根与扶罗韩双方必须要保住一个。

    曹操心里已有了人选,当即推荐道:“度辽将军孙策骁勇,可领兵出战。”

    “那就这么拟诏吧。”皇帝说完,忽又顺口提道:“再遣使赴赵国,向赵王申明此事缘由和朝廷的举措,此事一出,其他藩王或许都会对和亲一事有所顾忌,太常等人要设法安静人心才是。”

    赵温不以为然的摇头说道:“陛下无需多虑,藩王请求本国公主和亲,皆是利有所图,真正担心宗室女子安危的,又如何会将其纳入和亲之列?”

    皇帝颔首,心道也是,藩王们都是存着卖女儿以求荣华的心思,谁会在乎女眷的前途,恐怕赵王也是如此。

    宣室殿内诸人议完了事,初步定下方略,便各自离去做好这次与扶罗韩开战的准备,虽然只是讨伐扶罗韩,但也要轲比能择机参战的因素添加进来。整个北方包括张辽、太史慈、孙策等兵马都要行动起来,随时应对一场大战。

    曹操等人离开后,皇帝命穆顺去传右将军徐晃入宫,临了却见穆顺一副奇怪的神色,便问道:“怎么了?有事就说。”

    “禀陛下,刚才泉陵公主哭着来过了。”穆顺有些迟疑的说道。

    “她来作什么?”

    穆顺答道:“应是为了襄国公主的事,襄国公主出嫁前与泉陵公主情谊甚为深厚。”

    皇帝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个女儿还如此有情义,半晌,他才说了声:“算了……由她去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吏如班超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春申君失朱英之谓邪?”————————【史记·春申君列传论】

    建安十五年春。

    步度根与扶罗韩在寒冬降临时暂时休兵,彼此仇怨仍未化解,反而新仇旧恨越积越深,朝廷为表重视,派出了五官中郎将许靖、司徒长史法正、奉车都尉马岱为首的使团前往云中郡劝和, 结果扶罗韩仍旧坚持前说,要求公主改嫁。而步度根自不用说,他本就满腹委屈,身为鲜卑大人的他与扶罗韩交战却不占上风,让他更是颜面尽失,正盼着朝廷主持公道。

    许靖夹在中间无比为难,朝廷派他出使主要是借助他的名望,真正拿主意的还是法正等人。

    夤夜,法正与马岱联袂入帐, 在暗红的篝火光中悄声与许靖密谋:“许公,近日所见,这扶罗韩自恃其在西域有功,又拥强兵,不仅不知悔改,竟还敢让朝廷册其为鲜卑大人,实在狂悖至极。既然他屡不听命,我等也只好退求其次,以保步度根之心为上。”

    “我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来时朝廷便有定计,若扶罗韩冥顽不灵,则我等一入长城,孙策、盖顺等兵马便将助步度根讨贼。”许靖意外的看向两人,疑惑的说:“怎么, 为何今夜又要与我说这样一番话?”

    许靖察觉到了不对,但没想到法正与马岱对视一眼, 竟说出这样一番骇人之言:“单就这么回去, 无功而返, 我等何有颜面见陛下?今日既在扶罗韩帐中,我等又有随行卫士数十,皆是羽林之选,何不再效班定远、傅介子,入虎穴探得虎子!”

    马岱接着说出了他们的计划:“扶罗韩之子泄归泥少智无谋,我等只要杀了、或劫持扶罗韩,将其带往朝廷,答应将部众交由泄归泥统率,并上疏朝廷另择公主与之和亲。既能挽回朝廷颜面、重惩扶罗韩,又能为步度根抱不平,而且也能不使两部离心,投向轲比能。”

    许靖震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样的计划太冒险、胆大,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看向了出主意的人:“孝直,你这样会让我等身处险境!”他环顾四周,盆中暗黄的篝火将叁人的影子照的摇摇晃晃,平添了几分阴森:“那泄归泥身为人子, 其父被劫持或被杀, 岂有不与我等拼死相斗的道理?怎还会迎我公主,继续效忠?”

    “许公, 胡族无人伦,一女子可父子兄弟相继为妻,彼等皆不以为怪,可见胡族人伦之情也不过如此?”法正低声道:“只要朝廷保证此事仅追究扶罗韩一人之罪、交还襄国公主,扶罗韩的部属皆归泄归泥统率,彼等就不会造次。能名正言顺的迎娶公主,在朝廷的支持下成为一部之长,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对泄归泥来说其实并不大。”

    这是法正与马岱近日通过各种途径探听出来的,泄归泥与扶罗韩感情并不深厚,一个没有主见,一个威禁宽缓,正好可以让人设法离间。

    而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顺利解决鲜卑的困局,那么法正与马岱回去后便会得到极高的封赏,尤其是对马岱来说,他出仕以来就没离开过长安,从卫士到卫士令、再熬到奉车都尉,虽然长期跟随在皇帝身边,颇受重视,但他还是无比向往兄长马超在西域的英勇作为。

    希望这一次功成回去,能够在并州或幽州担任一个军职……

    马岱这样想到,继续劝说许靖:“许公,以我等之力,趁其不备,袭杀扶罗韩。事成,则为朝廷除去一患;事败,我等身为汉使,也算是为朝廷立下威名、铲除贼酋。”

    许靖的一颗心怦然作响,班超刺杀匈奴使者、傅介子刺杀楼兰王的壮举他只是听过,真要他去做却另当别论:“此事万万不可,我等奉使有指,岂能擅自违命?刺杀单于,虽有功效,也是为后来汉使开了不好的先例,今后汉使皆效我等争逐杀王,要功于一帐之间,则何如?我汉室雄视海内,靠的是堂堂正正,岂能长此宵小之风?”

    法正与马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许靖有虚誉而无其实,又是主使,油盐不进,着实让两人有些为难。

    之后的两天,法正与马岱仍在试图劝说许靖,然而许靖仍固执的不肯听从,眼见大好时机就要错过,法正只得与马岱暗中商议,不顾许靖的反对,直接动手:“我听说轲比能的使者昨天下午也到了此处,虽不知用意是何,但我等再不能白白耗下去!”

    “今夜就动手吧,我都与羽林郎们说好了。”马岱低声道:“朝廷若事后怪罪,我来担!”

    他嘴上是这样说,但却是为了打动法正:“好!你我同仇敌忾,我岂能置你不顾?你放心,无论什么事都有我在。”

    正当两人准备趁夜起事的时候,帐外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风声,马岱留在帐外戒备的随行羽林郎警惕的大喊一声:“什么人!”

    接着便是刀兵交击的砍杀声,帐外登时火光大亮,弓弦乍响,数支流矢穿透帷帐射了进来。

    马岱见事不好,立即拔出刀来,他们本打算今晚起事,身上都穿戴好了甲胄,趁着外面的羽林郎在奋力死战的时候,马岱一把拉住法正便往帐后逃去。

    帐后也有数名看守的鲜卑士兵,马岱一刀横噼,接连砍翻数人,带着穿着甲胄、走路不便的法正往暗处逃去。

    “先去抢马,我们的舆马就在近侧。”法正气喘吁吁、脚步踉跄的说道:“然后再去救许公!”

    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开始一边追赶一边射箭,但在黑暗中、火光摇摆不定,四处都是营帐和杂乱无章的东西,几次箭都射偏了,但还是有箭擦着他们的甲胄飞过。随着身后有一人用鲜卑语大声说了几句后,追兵也不射箭了,或是骑马或是步行朝马岱追来。

    杀出重围的还有四五个羽林郎,他们与马岱汇合,成功找到了坐骑。

    骑在马背上的他们才真不负羽林骑的威名,马岱随手指了一人留下保护法正,便带领剩下叁人在鲜卑士兵中冲杀,鲜卑人有所顾忌,不敢放箭,又被马岱娴熟的弓马给惊慑住。

    法正瞧着拦路的人多,心里焦急,忽然扯过旁边护卫的羽林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羽林骑便扯着大嗓子叫道:“这是西域天将军的弟弟,谁敢上前!”

    他临时扯出马超的旗号是有原因的,扶罗韩曾经奉朝廷的诏令的前往西域,在都护夏侯渊的帐下听用,亲眼见过马超在西域的赫赫战功,麾下这些人也知道‘天将军’这一称号的由来。听到马岱是天将军马超的弟弟,鲜卑士兵更是连连后退,竟然让马岱几人杀出一条路来。

    马岱护着法正且战且退,终于来到许靖的帐前,却见许靖已经被一众鲜卑人挟持在帐外,一个高大的鲜卑人手上拿着抢来的汉使牦节,身边还站着扶罗韩。

    “下马吧!”扶罗韩说道:“看在我与天将军有几分交情的份上,我可饶你们一命!”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拿着牦节的鲜卑人不满的说道。

    “敢杀汉使,得先问你有几条命!”法正策马向前,脱离了马岱的保护,凛然不惧身周的刀枪如林,此时他借着火光已经认出了那个抢得牦节的鲜卑人正是轲比能派来的使者,他心下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们白白在许靖身上耽误了两天的时间,而就这两天的时间,便让别人先下手为强。

    法正没有理会轲比能的使者,而是直视着扶罗韩,他在数万敌军的包围之中,骑在马背上却腰杆挺直,彷佛他才是胜利者一样:“扶罗韩,不要拿马校尉当借口,他认不认你这个交情还在两说,要不要杀汉使,你可得想好了。”

    扶罗韩犹犹豫豫,半天下不了决心,最后还是勐然一挥手:“把他们拿下!”

第一百九十九章 拔刃张弩

    “狂鄙之性,假以雄权,触机便发,固宜为身灾也。”————————【旧唐书·韦思谦传】

    天使许靖、法正、马岱等人被扶罗韩扣押的消息很快翻过了长城,首先便传到了云中、五原等郡,孙策、盖顺与周瑜等人初步商议之后, 决定在等朝廷的回应措施来之前,先出兵塞外与步度根配合,对扶罗韩进行威慑。

    由于并州的边营兵分别由度辽将军孙策、虎威将军盖顺分别统领,防区界限分明,互不统属,导致这次步度根与扶罗韩兄弟阋墙, 二人在事权上就未能达成一致,谁都渴望建功,谁也不想居于人下。

    孙策想派麾下校尉陈武等人出塞, 盖顺也想派人出塞,本来盖顺因为当年周瑜巡视边防,为了突出孙策而受了不少委屈,本来是没机会与孙策这个度辽将军争的,但谁让他麾下新得了一个有背景的部将——校尉张飞。

    尚书仆射刘备的旧部接连从二线受到提拔,很明显在朝堂上是一个新风向,盖顺便有心借这个势,甚至罔视了在他眼中有些偏心的护鲜卑中郎将周瑜的意见。

    两边人各有各的想法,但又不能全部出动,并州还需要留下一定的兵力防备西部鲜卑与残存的羌人势力,所以最后妥协的结果就是让郡国兵换好边军的甲兵,先出发襄助步度根,等朝廷作出调整后再议。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得到朝廷‘支持’的步度根已迫不及待的与扶罗韩发动了一次决战, 当时双方共集合了近七万余骑,其中步度根从各部落征集了近四万人, 准备一举击败扶罗韩。可交战的结果却是步度根遭遇大败,他属下的兵马并不是在西域纷战中征讨过来的扶罗韩部下的对手,最后只带了万余落退至长城,请求得到汉室的庇护。

    可圈可点的是,当时在两军酣战之际,有两员骑将脱离大军,突然率千余甲骑直扑扶罗韩,扶罗韩狼狈逃走,那两将趁势急追,就差得寻丈便要赶上,这时忽然有一人从斜刺里驰上,用力一箭,射中了一员骑将的明光铠,扶罗韩的亲卫们也一齐拥上。

    二将见势不得逞,只得乘对方尚未合围之前,挥戈大呼,又率甲骑驰突回去了,这两员骑将不是步度根的部众,却是第一批派来支援的朔方郡尉陈到与骑都尉曹昂。

    “太可惜了。”在长城墙根下, 陈到与曹昂正围着篝火议论那场窝囊的战事:“若不是步度根非要逞强, 要在各部族面前争那个颜面,早早让我等出击, 又何至于败?”

    “还好平日的操练没有荒废,今日这场大战才没有在鲜卑人面前丢我汉军的脸。”陈到回头看向四周警戒的郡国兵,这些大部分都是他在朔方郡一手训练出来的,与边营兵唯一的差距就是兵器,现在配上了甲兵,这点差距在他眼中也没有了。

    曹昂也点了点头,这些骑兵的组建其实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只可惜太少了,若有三千甲骑,今日我就能冲破扶罗韩的大军,擒斩扶罗韩也不在话下!”

    “早知道你有冠军侯的志愿,朔方郡这么一支郡国兵还不够你带的。”陈到玩笑道:“我看你倒不如请命去西域,驰骋列国,西域都护是你族叔伯吧?有他在,再凭你的武力,不愁立不下一番功业。”

    “快别这么打趣我,效彷冠军侯是每个男儿的志愿。”数年相处,曹昂已与陈到十分熟悉,两人虽是上下级,但早已是亲密好友般:“难道你就不想么?朔方、雁门、云中诸郡的郡国兵就数我等的最精锐,若非胸怀一番壮志,如何能将郡国兵时刻与边营兵比肩?”

    陈到这时隐去了笑,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我与你比不得。”

    他是多年前朱儁用兵豫州时征召的部将,在朱儁与董承之争时被裁出军旅,几经波折调至朔方担任郡尉。现在朱儁早已死去多年,旧部离散,谁还会记得遥远边塞的陈到呢?

    与没有靠山、不被重视的陈到比起来,曹昂才真正算得上是天之骄子,曹氏、夏侯氏宗族名人辈出,作为曹操的长子,能留在朔方熬这么多年已实属难得了,这一次大战后无论什么结果,曹昂升职调任都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

    “怎么比不得?”曹昂急道:“我早多次在家书中向阿翁称赞你,等这次战后,我还会再向阿翁举荐。”

    陈到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凝眸看向暗沉沉的长城,道:“有人来了。”

    “是谁?”曹昂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长城内的并州军派来人马接应了,站起身正要有所动作,却只见黑暗中行来一条火龙,有一大队骑兵手举火把急驰而至,有不少人还说着半生不熟的汉话以及听不懂的羌语。

    “曹子脩!你还不迎我?”黑暗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人穿着一身边营兵校尉才有的甲胃,形貌与曹操有几分相似,但身材却高大许多。

    “是子和叔!”曹昂突然兴奋起来,立即跑了过去,与那人执手相见,俱是激动不已:“你不是在凉州安西将军麾下么?怎么到并州来了?”

    来的正是曹昂的堂叔、校尉曹纯,由于并州的精兵只有两万余,为了应付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大战,朝廷特意从凉州抽调了人马,由骁骑将军张勐带领。曹纯与曹昂叔侄情深,得知消息后也是第一个请命出塞。

    简单说明了来意后,曹昂询问了他们现在的情况,边塞的郡国兵比内地的郡国兵要精锐许多,配备了甲骑的他们对阵鲜卑骑兵不落下风。虽然最后还是不免败逃,但伤亡却是不大。

    “此次朝廷从凉州抽调了一万五千人,现已抵达雁门,张将军已与孙、盖二人会面。并州众军云集,只等右将军率南军赶到,便可越长城与胡一战。”曹纯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羽林、虎贲也来了?”曹昂惊讶的说道,即便是上一次讨伐乌桓都没有出动南北军,而只是出动了雒阳的部分东军,这次朝廷居然连最精锐的南军都派了出来,必是要全力一击了。

    曹纯说:“这次朝廷下了决心,要倾全力讨伐扶罗韩,公主的安危也要置之不顾了。”

    “那天使呢?”陈到问到一个关键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公主代表皇室的颜面,天使便是朝廷的颜面。

    曹纯沉默不语,显然是朝廷也对此做了最坏的打算,良久,他轻声道:“现在只能寄望于朝廷以势压人,打上一两场胜仗,让扶罗韩知道汉军不可欺,或许能回转心意。”

第二百章 羽书相銜

    “庙堂之上焦心劳思,忘寝废食以忧之。”————————【进五规状·远谋】

    建安十五年,夏。

    一早醒来,晴空艳阳,右将军徐晃的心情并不是特别舒畅。

    朝廷一声令下,从凉州出发的一万五千步骑和两万余羽林、虎贲整个南军,联合度辽将军孙策、虎威将军盖顺统属的两万并州边营兵,近六万大军云集云中、五原、雁门等地。

    大战一触即发,几乎所有人都将此视为继窦宪、卫青北伐匈奴之后的又一场大战,整个北方的军将校尉都摩拳擦掌,渴望建功立业,征北将军张辽也跃跃欲试,不甘人后,上疏想在幽州出兵策应并州的行动。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张辽是想在徐晃与扶罗韩开打的时候,伺机与轲比能决战。

    徐晃的忧心也正在于此,其实他不介意张辽将他视为对手,也不介意与张辽竞争,毕竟张辽与他互相制衡,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他忧心的是,对于这场大战,朝廷是没有做好充足心理准备的。

    出发之前,皇帝特意召见过他。

    “此战关乎朝廷百年太平之基,万不可轻慢。公明,出征之前,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皇帝将箭搭在弓弦上,在拉开之前徐徐说道:“麋竺虽没有直言,但我也知道如今各地太仓的情况,支持一场大战已是勉强,他这个大司农既要统筹平准、均输,又要敦促太仓、劝农,着实不好做。所以此战务求一击必胜,见好就收,民力恢复不易,汝其勉之。”

    “臣明白。”徐晃低着头,抱拳说道:“只是朝廷此时声势既张,大军云集,粮草调动无数,倘若……”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皇帝缓缓拉开弓箭,面部鼓起一块肌肉:“完好接回公主、汉使,这样的声势也做的,只有不惜倾国大战的决心,才能先从气势上震住那些宵小。”

    徐晃点了点头,此次的战略目标已经明晰了,朝廷顾惜国力民力,不想现在就开启大战,但若真要是打了,朝廷也不惧,如果能在避免大战的前提下成功打击扶罗韩、迎回公主等人,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不是所有人都像徐晃这样沉稳有度,有大局的眼光,这次征讨鲜卑已有许多人将其比拟为孝武皇帝出征匈奴的盛事,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彪炳史册的功勋足以淹没掉所有人的理智,身为主帅的徐晃不光要面临着如何对阵鲜卑,更要考虑的是如何制服立功心切的众将。

    尤其是——

    “张辽求功心切,这些事他未必有你看得清楚,即便清楚,也未必能……幽州方面虽以他为主将,但你还是要多压一压他。”皇帝勾指一伸,箭失便飞射而去。

    徐晃目力极好,虽然那箭失没有射中靶心,但也不远,不等侍者高唱,他便称赞起来。

    “严密如你,也要说这些话哄我高兴么?需知,你在北地立下大功,才是我最大的乐事!”皇帝笑了下,没有将这一箭放在心上,转头勉励几句,又说:“刚才的话,可都要记住了。”

    “此行塞外,臣定不辱命。”

    要说为什么让徐晃去打压张辽的求战之心,一半是皇帝不便出面的缘故,另一半则是徐晃与张辽之间的关系不能够太融洽。

    此间道理不能让外人知,于是回过神来的徐晃传来了主簿黄权,听到孙策、盖顺等人的动向后,他吩咐道:“不用让孙策他们过来参见了,这第一战,让护鲜卑中郎将周瑜做先锋,先联络步度根,再邀击扶罗韩。其余诸军齐聚云中,等候军令,我不日即到。”

    孙策与盖顺争先的事已经传到朝廷了,作为主帅的徐晃若是把握不好分寸,很容易造成将领失和,影响战局。周瑜是孙策的好友,又是盖顺的部下,选他做先锋,对谁都有交代,算得上是不偏不倚,一举两得。

    黄权应诺下去,不一会就有徐晃从扬州征辟的掾吏步骘奉上文书,徐晃点了点头,军令很快便形成并发布出去。

    “另外,还有一文书,需劳公衡亲自为我执笔。”徐晃驱散众人,单独对黄权说道:“命张辽严肃军阵,上谷、代郡尚有乌桓无臣氐等未附朝廷,据绣衣使者密陈,代郡大吏郝温、郭端等人与乌丸、鲜卑多有勾结,他要想出塞,先将彼等慑服,再来请战。”

    黄权听出了徐晃不欲让张辽出兵塞外的意思,他忙道:“此次讨伐鲜卑,天下莫不鼓舞期盼,将张辽置之事外,恐怕不妥吧?”

    “我没有不让他出战,只是上谷、代郡在幽州、并州之间,倘若他出兵后,此地乌丸、鲜卑叛乱,近可胁我侧翼,远可断张辽退路、扰乱幽冀,是该如何?我不得不做这样的考虑。”徐晃澹澹的说道,这样的想法确实符合他谨慎的性格,就连长期跟在身边的黄权一时也没听出什么不对来。

    “原来如此。”黄权点头称是,又担心道:“就怕张辽不愿错过这次机会,对君侯有微词。”

    “我不怕他不愿,就怕他不肯啊。”徐晃说道,看向黄权:“我有意请足下,或是徐宝坚为我去一趟幽州,亲自向张文远说明利害,以大局为重,暂缓出兵。而后便留在幽州,在安定上谷、代郡后,配合我军行事。”

    黄权想不到徐晃竟然会将手伸到张辽军中,干涉对方的行动,饶是他知道张辽与徐晃两人竞争多于合作,但也不至于如此:“这岂不是形同监军?会不会太过?张辽到底是征北将军,朝廷既无明诏,君侯这样做不单会触怒张辽,更会遭人指责,还请君侯三思。”

    “你说的也有道理,是我太操切了。”徐晃认真考虑了一下,他不便跟黄权坦露自己的心思,思来想去,只好问道:“若非如此,我担心他不理解我的苦心啊。”

    黄权想了一想,进言道:“上谷太守贾逵,听说精达事机,颇有智计,不如将此事交付给他?”

    “他做得到么?”徐晃心知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但一时也没有好办法可想:“何况,他未必会听我的话。”

    黄权说道:“君侯与他俱是出自河东,乡谊匪浅,何况此事也是为了他郡中安定,贾逵不会不作考虑的。”

第二百零一章 原上破虏

    “破胡必用龙韬策,积甲应将熊耳齐。”————————【送外甥郑灌从军三首】

    长城塞外,得受军令的护鲜卑中郎将周瑜率领校尉梁兴、张飞,朔方郡尉陈到、骑都尉曹昂等部共七千骑出现在草原上。此时的步度根已经元气大伤,依附他的部族纷纷背离,但为了响应朝廷的诏令,希图朝廷能为他雪耻,所以还是派出了数千骑助战。

    扶罗韩此时正惊喜未定,喜的是他前次连败步度根,势力在漠南空前壮大,就连轲比能都要让他几分,惊的是汉廷的反应如此之大,摆出了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

    他本想趁汉军没来,率部远遁北上躲避风头,但轲比能好巧不巧的堵在了东、北两个方向,还几次派来使者好言劝慰、鼓舞激励,甚至暗示扶罗韩:“汉家再定中原、宣扬复兴以来,其兵马屡战不败,倘若大人再胜一场,绝汉人之威于长城,则三部鲜卑谁不拥戴?”

    听到轲比能有意推举他做鲜卑单于,扶罗韩有些犹豫了,开始认真考虑着是否与汉军硬打这一仗。

    手下人也极有眼见的劝说着:“大人!汉军不过是仗着兵甲精良,真要死战,又哪里比得过我等勇士!”

    “我等熟知草原,哪里有水源、哪里有山丘,我等皆了然于心,反观汉军从南边来,何曾见过草原?”有人极力劝说着:“我记得汉家所谓兵法里有话,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我等就占据其二!打吧,大人!”

    轲比能派来的使者郁筑鞬也在此扇风点火:“大人放心,我部也不会袖手旁观,待开战之后,我部便会进攻辽东、上谷,助大人一臂之力。”

    扶罗韩哈哈大笑,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泄归泥在下首坐立不安。

    夜色降临之前,周瑜率兵来到一处山原,斥候伏在草坡上,底下可以看到连绵的帐篷陆续燃起火光,烤肉的香味顺着风吹了过来。

    这是依附扶罗韩的一个鲜卑部族,他们趁机抢占了步度根退出的牧场,虽然担负着前锋的责任,但他们并不认为汉廷会为了一个步度根而大动干戈,从而互相嬉闹着、歌唱着,丝毫感受不到危机的来临。

    曹昂大胆的探起上半身,通过观察帐篷与篝火,以确认这支鲜卑部族的人数。

    “……回去禀告郎将。”曹昂向左边一人吩咐道:“大概有万余人,除开老弱妇孺,青壮最多不过三千。”

    “喏!”

    斥候传讯去后,曹昂便转头对右边一个瘦小的青年说:“安民,你怕么?”

    曹安民吞了口口水,低声说:“扶罗韩十万大军我们都杀出来了,还怕这些么!”

    “说得好!”曹昂鼓励的拍着这位堂弟的肩膀,对方跟着他在朔方这些年的苦也没有白吃,也算是派得上阵了:“这是我等封狼居胥第一战,千秋功名,就在眼下。”

    接着后面便有人奉了周瑜的军令过来,命曹昂等率骑突阵。

    曹昂立时从站了起来,麻利的翻身上马,随着身后射出的鸣镝声,他一马当先的策马翻过草坡,冲向了鲜卑人的营帐。

    “汉军来了!”

    “步度根杀来了!”

    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在鲜卑人的营帐里此起彼伏,骤然遭到袭击的鲜卑人乱作一团,从草坡上冲下来的骑兵们气势汹汹,在暮色的笼罩下难以分辨数量,但听这如雷般的马蹄声便不敢小觑。

    曹昂不给对方组织反抗的机会,径直率骑冲进了营帐,手中长枪一挑,将烧得正旺的篝火木柴挑进附近的帐篷里,身后的汉军也有样学样。很快,营地里四处燃起火来,受惊的牛马等牲畜在营地嘶鸣逃亡。

    鲜卑人不忍舍弃部族的牛羊与老弱,试图组织青壮围在一起坚守。

    看到这些鲜卑人结成简陋的圆阵,曹昂笑了起来,鲜卑骑兵就是这样么?

    由于鲜卑人放弃了突围,使得曹昂率领的骑兵顺利地包围住了他们,随后赶至的张飞、陈到等人也率兵从营帐的另一边绕了过来,这些精于箭术的汉军骑兵策马绕着鲜卑人射箭,丝毫不管那些人里是否有老弱妇孺。

    鲜卑人用马、牛结成障碍,并且也开始举弓射箭,阻拦着汉军的进攻。

    从后方赶来的陈到对曹昂说道:“周郎将说多丢火把进去,火烧不死,烟也能将人熏死,贸然冲阵只会多增死伤,徒然无益……”

    他这话还没说完,校尉张飞见迟迟没有冲开缺口,气的大叫一声,亲自带领骑兵向前冲阵。只见张飞策马向前,勐地一拉缰绳,坐骑带着他登时飞跃障碍,落到敌阵中间。鲜卑人被这‘飞’来的将军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张飞连杀十数人,原本还算严密的圆阵顿时出现了缺口。

    曹昂兴奋的呼喝一声,也不顾陈到惊诧的神情,带着曹安民从缺口杀了进去。围而不攻固然能获得更大的战果,但对于曹昂来说,酣畅淋漓的杀上一场而得来的功劳比什么都重要。

    鲜卑人很快就溃散了,局面成了一边倒的屠杀,陈到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张翼德真是员勐将啊。”周瑜身着白甲,体态从容的策马走了过来,他看着在阵中与鲜卑捉杀的张飞,并未因为对方违令而恼怒,反是笑道:“这几年辗转地方做屯尉、郡尉,确实可惜了。”

    陈到抱拳道:“将军,如今这……”

    “却也无妨,这些鲜卑人反正是都要杀的。”周瑜轻描澹写的说道,虽然战果是达到了,但这与违令是两码事,不然接下来这支前锋部队就很难令行禁止:“我军不留俘虏,让他们杀吧,事后再论军法。”

    陈到无声的叹了口气,看着曹昂纵情驰骋、快然畅意的样子,突然想到,自己也是与曹昂相差不了多少,怎么自己就体会不到这其中的激情呢?

    “曹公的儿子也是个良将。”周瑜自顾自的点评道,他正在审视着自己麾下的队伍,忽然,他注意到一个魁梧的身影,若非是穿着汉家的甲胃,那粗犷的样子倒像个胡人:“这个都尉是谁?”

    陈到定睛看去,在脑子里想了一想,说:“是军司马潘六奚。”

    “潘六奚?”周瑜难得听见一个双字名的人,下意识的说:“他不是良民?”

    陈到轻笑了下,道:“倒不如说,他不是‘汉民’,他是归化的匈奴人,至今有不少匈奴老人唤他‘右谷蠡王’。”

    “右谷蠡王……”周瑜轻声念着这个已成为历史的称号。

第二百零二章 前狼假寐

    “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孙子兵法·始计篇】

    塞外。

    炎炎烈日之下,举目望去是无边无际的草原,往南看去还能看见几座起伏的山峦,那是阴山连绵的余脉,而往其余地方看去,只剩下苍茫草野。酷热的阳光在头顶晒着,没有遮挡的汉军很快出了一身臭汗,赖以所向披靡的坚兵利甲此时成了身上的累赘,有的开始将甲胃脱下放在马背上,军法在此刻被削弱了效力,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喝令士卒穿上沉重的甲胃。因为像这样的天气,再冷静的人胸中也会有一团烦躁的火。

    到了傍晚,好不容易全军休息,曹昂来到周瑜、陈到身边,向他们禀报今天的情况:“……天气酷热,军正不敢用军法弹压,就怕引起兵变——今天光是士卒之间因寻常口角而拳脚相向的,已经不下数十起了。”

    “军正若是不管,所有人都会卸甲轻装,倘若有敌袭,仓促之间,恐怕难以抵御……”陈到也有些忧心,他们已经出发十来天了,虽然零星消灭了不少依附扶罗韩的中小部落,但扶罗韩主力的影子都没看到,反而他们不断深入,现在粮草、水源都有些不足了,再追不到扶罗韩,恐怕就要商议退兵之策了。

    周瑜的神色有些疲惫,但两眼依旧炯炯有神,他望着远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原野,低头细窥水囊内快要见底的水,声音沉稳的说道:“草原之大,广袤无垠,要想找到扶罗韩,确实如同海里探针。但若就此返程,诸君——真的就心甘情愿么?”他抬眼望向曹昂、陈到众人:“当年冠军侯深入漠北千里,行进如风,我等后辈既然来到草原之上,岂能不绳其足迹,再建功业?”

    他不愿意半途而废,曹昂等人更是不愿,陈到究竟稳重些,沉声说道:“要继续追击倒也好办,只要解决水源的问题,烦躁的士卒自然会静下来。”

    为了阻止周瑜等人的前进,扶罗韩带走了牛羊、在沿途的水源处都抛下了腐烂的动物尸体,臭不能饮,导致这些天周瑜等人都是靠储存的水以及雨水支撑,补充不到足够的水,也是让人心智薄弱的原因。

    “离这里最近的水源在何处?”周瑜皱着眉问道,他虽然多智谋,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时也有些无计可施:“最好是溪水河流这样的地方,鲜卑人要想投毒污水也不易。”

    曹昂立即说道:“末将已问了向导,再往西北十数里就是牛川,牛川在塞外算是一条大河,鲜卑胡族常爱在此地放牧牛羊,绝对干净。我军若是去牛川,不但可解决当下之急,或许还能追到扶罗韩的踪迹。”

    “牛川……”陈到也听说过这个地方,牛川附近也有殷繁水、延川等河流:“这个地方确实不错,离我们不算近,也不算远,但此刻若是要赶去,我等与度辽将军他们的距离就拉大了……应当事先回禀一声才好。”

    周瑜眉头微皱,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如今双方开战这么久,扶罗韩也是避而不战……我起先还以为他是畏惧我军天威,现在看来,或许是有更大的图谋。”见曹昂与陈到面露讶色,他说出了一直存在自己心中的推测:“我军气势正盛,右将军却仅只是派我等边营兵出塞,而南军却按兵不动。南军久在京兆,难得遇上一次大战,求战之心绝不弱于我等,右将军怎会让他们白来一趟?”

    “将军的意思是……”陈到似乎有所明悟。

    周瑜点点头:“我断定,这是诱敌之策。”

    “诱敌?”曹昂没明白:“谁诱谁?”

    “我等眼下离最近的度辽将军部也有三四日的行程,若再走远一些,扶罗韩岂会不想围攻我们这支孤军?我们就是右将军抛去的鱼饵,不是寻找扶罗韩,而是设法要扶罗韩盯上我们。”周瑜心里想着,恐怕在当时派他率兵做先锋、以及等大军出塞后也迟迟没有将他归入孙策或盖顺等人的帐下,而是继续让他们作为偏师打前锋,想必那个时候徐晃就想好了要拿他们这几千人诱敌,他转口又说:“不单是我军在诱扶罗韩倾力来攻,扶罗韩想必也是在诱我等孤军深入……看这沿途的水源,大都被投下了腐尸,而最近的牛川,或许就是他们特意为我等设好的诱饵。”

    “扶罗韩能有这样的智计?”陈到背后冒出一身冷汗,这样的计策,徐晃是否已想到了?若是想到了,还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入圈套,则必有后招;若是没想到,而自己的诱敌之策反被敌人将计就计……

    周瑜神情凝重:“轲比能。右将军手下一直没派出来的羽林、虎贲,不是在防备扶罗韩,而是在防备轲比能出手。”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陈到看向了周瑜,此时他已是没了平时的稳重,对方的计策太狠辣了,稍有不慎,不单是他们,就连后面救援的大军都会陷入埋伏。

    “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了,我等就占了先机。”周瑜心里已有了决策,简单的说道:“明日,全军开拔,往牛川前进,再派快马南下寻找度辽将军、虎威将军他们,请他们立即将军情禀报右将军,同时赶往牛川,此战定要将扶罗韩聚而歼之。”

    这轻描澹写的几句话意味着他们未来几日将陷入苦战,很有可能坚持不到援军到达,就全军覆没了。

    陈到他们最后还是咬牙支持了周瑜的决定,因为他们没有选择,此时要是掉头回去,不单是错失了良机,更错失了战功,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圈套里钻。

    当曹昂将这个决议回去告诉曹安民的时候,曹安民面色发白,这几日他顺风仗打惯了,一想到要身陷险境,怯懦的本性不禁又流露出来:“我、我、前面既然扶罗韩设好了埋伏,我们还往牛川去做什么?依我看,不如现在回去,联合了度辽将军他们再做计较……”

    “你在胡说什么?”曹昂不满的道:“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不知何时才有了。难道你就不想立功么?”

    “可是这……”曹安民还有些畏惧。

    “好了,有我保护你,还怕什么?这么远的路我们都走过来了。”曹昂安慰道,实在没办法,他知道这个兄弟不是做武将的料,也只好说:“你若是还担心这个,明天你可以随信使南下回去,我不拦你。”

    话激到这份上,曹昂本以为曹安民会振作,谁知一夜过后,对方还是选择了回去报信。

    “我想了一夜,还是……”曹安民低着头:“不出几天,我一定会和援军回来找你的,子脩,你要相信我!”

    他已经不敢再看曹昂失望的目光了。

第二百零三章 我之反诱

    “左有深沟,右有坑阜,高下如平地,进退诱敌,此骑之陷地也。”————————【六韬·战骑】

    塞外,牛川。

    在依稀的月光下,周瑜与陈到等人在营中巡视,在得到牛川干净的水源以后,军中焦躁的情绪得以有效缓解,军纪也重新整肃起这支兵马:“传令下去,明日全部将士都要着甲,营垒也要扎坚实。我们已经到牛川了,鲜卑人随时会伏击我们,告诉他们要有所准备。”

    陈到很快答道:“喏。”

    这几天的行军,让一些底层将士大致猜到附近可能有鲜卑的叛军,如今周瑜的这道命令似乎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他们不敢再抱怨,沉默着开始指挥部下利用周围的一切修筑营垒,对于他们来说,坚固的营垒能让他们在面对鲜卑的骑兵时多些保护。

    看着忙碌的边营兵,周瑜冷酷的目光里望向了远处的山谷,扶罗韩麾下少说也有四五万人,是自己的十倍,要想坚守到孙策他们率军赶来,一定要先声夺人,振奋士气,不然的话,或许对方只需要连续几次凶悍的冲锋,就能把他们击垮。

    曹昂问道:“我们已经到地方了么?”

    “这地方正好。”周瑜心情有些放松,开始对曹昂指教了起来:“左边就是牛川,右边则是土丘,此地位处山口,进可攻,退可守,这就是兵法上称的‘骑之陷地’。若是再往前走,那里谷地宽阔、易于藏兵,鲜卑骑兵来去如风,倏忽即至,地利人和都在他们那边,我军就危矣了。”

    曹昂有些不明白:“可是,我等不是故意要舍身诱敌么?如果不进对方的伏击,那我们……”

    “子脩可曾打过猎?”陈到忽然岔开话题说:“你追踪许久的鹿就在眼前,还需向前一步就能引弓发失,可那鹿偏偏往后退、似乎要逃了,你会如何?”

    “当然是追了。”曹昂不假思索的说道,话一说完立即就明白了。

    周瑜笑着说:“就是这个道理,扶罗韩见我等迟迟不肯再往前进,去他事先设好的伏击之地,必然心有犹疑,担心我等已识破他们的伎俩,未免得功亏一篑,他们定会主动出击,变伏击为突袭。而我等也能占据地利,早做准备,胜负之机,往往也就如这般在交兵前就注定了。”

    曹昂连连惊叹,周瑜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计就计,没有与后方的主帅徐晃等人商量就制定了这样周密的计划,接下来只要他们坚守几天,援军一到,就能立下不世之功!

    想到这里,曹昂对周瑜更是充满了敬佩,对方年纪不比自己大多少,但居然有这样的才智,难怪皇帝会将长公主嫁给他。

    “叔至、子脩,将为兵之胆,这次我们能不能坚守住、能不能赢,就全在你们身上了。”周瑜看向曹昂二人,面色认真:“鲜卑人虽然善骑射,但不知兵法,往往以勇力强大者充作先锋,若是能斩杀数员,当可振我军威,弱其士气。”

    “将军的意思,我等明白。”陈到沉声应道。

    曹昂有些按捺不住激动,将自己的刀抽出来看了又看。

    山谷内,扶罗韩正召集各部族大人商议,这几日周瑜率领的汉军前锋好容易来到了伏击处,突然就止步不前了,让他们意识到周瑜或许已经识破了他们的计策。

    “明日就出兵,他们既然不敢来,我们就主动去,总共不过四五千人,还怕什么?”有个部落大人咋呼道,正如周瑜所预料的那样,鲜卑人一见汉军来都来了,却不入套,立即就急了。

    “到底是哪里让他们发现了踪迹?”扶罗韩滴咕道,他很容易将目光盯着细枝末节的东西,丝毫没有考虑到主动出击的事。

    有一个人突然大喝一声,在座众人里除了扶罗韩,就属他的部众最多,如今他看扶罗韩犹豫不决,立即站了起来先声夺人:“事已至此,也只能主动攻击了,大人,快下令吧!”

    几个小部族的首领闻言都开始争抢先锋,只有抢到了这先锋军的位置,日后分战利品时,他们这些小部族才能多得多一些好东西。

    扶罗韩的儿子泄归泥不满道:“我家阿爷都还没张口,你在这说些什么?!”

    那大汉显然没讲泄归泥放在眼里,不屑道:“我不说,大人也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不然,难道还会让我们退走不成?”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泄归泥愤恨不已,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治下宽容的扶罗韩止住了。如今箭在弦上,再多说也无用了,只好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对方的建议。

    众人各自决定好明日出战的先后,随机开始了宴会,在战前热热闹闹的吃喝一顿。而在大帐的另一侧角落里,扎着几只简陋的帐篷,外面有不少鲜卑人把守,这里正是关押汉使的地方。

    即便有轲比能的几次催促、劝说,心存胆怯的扶罗韩还是不敢彻底与朝廷撕破脸。杀汉使的事他不敢做,又不能放,后续该怎么办,扶罗韩也没个主意,只得随军关押着,宛如鸡肋。

    马岱从帐门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奴隶,手里捧来一点吃食,放在许靖、法正等人面前,小声说道:“我听到他们说话,彷佛是明天就要突袭我军了。”

    “我也听到了。”法正拿起一片肉,放在嘴里嚼着:“听这歌舞声,他们在预先庆祝明日大胜呢。”

    许靖将手藏在袖子里,怀里抱着髦节,叹道:“诶,是我无能,早知如此……”

    他这些日子长吁短叹、悔不当初,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法正等人都听厌了,也不好说什么。所幸的是许靖紧抱着髦节,打算效彷苏武,没有乞降求饶的意思,这倒是让法正等人敬佩几分。

    “看他们这样子,像是……我们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实在是……哼!”马岱站起来有些暴躁,本来好好的一个立功的差事,居然搞成这样,让他恨不得现在死了才好。

    “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法正慢条斯理的吃着肉,再捏着一点干茶叶来混嚼着解腻,眼盯着面前那个送饭的奴隶:“你说是吧?”

    马岱注意到法正不是在对他说话,勐然一惊,走过来仔细瞧那奴隶的样貌,惊道:“你是汉人?”

    “是,在下是襄国公主的随嫁侍从,也是朝廷绣衣,奉命刺探鲜卑军情。”那人抬起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深陷的眼窝中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出嫁的队伍被扶罗韩劫走,在下沦为奴隶,这几日总算能找机会与诸君相见……只是不知道郎君是如何知道的?”

    “奴隶的眼睛不是你这样的。”法正将手在地毯上蹭了蹭,这几天的囚徒生涯让他的行为也变得跟胡人一样粗鲁了:“我以前结交过剑客,他们走路时,如果不手按佩剑,剑就会在腰间摇动,所以走路时与常人相比,都会偏一些,你刚才过来时就是如此。”

    其实还有话法正没说,朝廷远嫁公主,是为了控制外邦,所以不可能不派密探,鲜卑人俘获公主的队伍,也不可能不拿人充作奴隶。这样,就迟早会遇上他想见的、以及想见他的人。

    那绣衣由衷叹道:“不愧是法君。”

第二百零四章 揆之以日

    “德行宽裕,守之以恭者,荣。”————————【韩诗外传】

    初升的朝阳下,穆顺端起一盘还沾着水珠的葡萄,小心的放在桌桉上,皇帝手上拿着一卷书,一边看,一边随手摘下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吃着。太子刘?规规矩矩的坐在对面,双手捧着书,眼睛却悄悄盯着那盘深紫如墨玉的葡萄。

    “怎么停了?”皇帝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刘?吓了一跳,他忙不迭从头读了起来,《诗经》里的一首《定之方中》让他读得断断续续,全然无诗中所表达的宏阔气势,皇帝大皱眉头。

    正好在这个时候,穆顺禀告曹操来了,皇帝的注意力这才转移过去。刘?偷偷松了口气,朝穆顺感激的看了一眼。

    “车骑将军臣操叩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曹操按部就班的行完礼,又朝刘?一拜:“叩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皇帝轻声道,不禁往刘?看了一眼,起身坐好,放下书,伸手将那盘葡萄往刘?处推了推。做完这些,他再对曹操说道:“是轲比能的消息到了?”

    “张辽派人送来了奏疏,称轲比能近日出现在玄菟郡,苍海太守关羽本可以彻底将高句丽、沃沮之地拓为汉土,但轲比能突然率兵襄助高句丽旧王,致使关羽不得克竟全功。”曹操见皇帝没有让太子回避的意思,径自拿出一份奏疏说:“张辽据此再度请战,欲与太史慈东西出兵,合击轲比能。”

    “轲比能会不顾扶罗韩这边的战局,带兵到玄菟去?”皇帝皱着眉,有些不解、更多的是不信:“箕州刺史张肃有没有把军情呈过来?”

    “有张肃与司马懿联名的奏疏,彼等确实发现了轲比能的踪迹。”曹操低声道:“臣也以为事有蹊跷,或许是轲比能有意诱使我军出兵辽东,好解扶罗韩之急。”

    “轲比能待扶罗韩一事上也太操切了些,我一直担忧他恐有其他图谋,张辽那边还是得多加防备才对。”皇帝说道,似乎还是打算让张辽在幽州勒兵不出。

    曹操一直抱有向张辽示好的想法,此时见皇帝意思没有明确,便提了不同意见说:“臣以为,守不如攻,与其在长城内日夜防着、盯着,倒不如借辽东之事,纠集降服的乌桓等兵出军塞外,看轲比能如何应付,彼若是在辽东,张辽可捣其后方,或与辽东太史慈、关羽等兵讨伐他;若是彼不在辽东、只是故作声势,其计谋败露,亦将与张辽交战。如今徐晃久寻扶罗韩大军而不得,倘使张辽先挫轲比能之锋锐,局面或可迎刃而解。”

    “太史慈在辽东得了寒症,这次恐怕不能带兵。”皇帝目光往手上书册看去,随口说道。

    曹操仍坚持道:“箕州典农郎将司马懿颇知兵法,关羽昔年也是战将,如果只是以偏师……”

    “在等几日吧。”皇帝斩钉截铁的打断道,他看了曹操一眼,凝声道:“左右徐晃哪里也费了不少时日,若是还打不开局面,再议论张辽的计略不迟,如果打成两处开战,朝廷的粮草可支配的起?你可别忘了,此次大战,是为了襄国公主和法正他们几个天使,是为了讨伐扶罗韩!我今日还正想问你仓廪粮草是否足支的事呢。”

    曹操被皇帝训了一顿,不敢再说,只得顺着往下说起了各地的仓廪存粮、以及今岁的收成。

    皇帝随即处理了不少曹操带来的政务,在曹操离开前,末了又说了句:“之后的军务让赵公送来,曹公只管近来的新政就好。”话语里又称起了‘曹公’。

    曹操不知作何想,似喜似忧的退下了。

    皇帝抬眼看去,发现桌上的葡萄已被刘?不知不觉吃了一半,抿着嘴问道:“刚才听了这些话,你心里可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刘?平日就与东宫的那些侍臣们待在一起,其中不乏桓晔、娄圭这样的智谋之士,听他们常议论起北方的战事,虽不甚透彻,但也算有话可说:“儿臣以为,如今天下兴复不久,仓廪虽丰,民力有尽,当下最好是速战速胜。”

    皇帝知道这些话有人在他耳边说过,遂不置一词,又问道:“要是不能速战、成持久之势呢?”

    刘?顿了一下,想起刚才曹操说的话,下意识的说:“那或许只能另辟蹊径,从幽州处找寻战机了。”

    见皇帝面色微沉,刘?暗道自己说错了话,正在惴惴间,忽然急智想到了补救的话,立即拜谢道:“儿臣知道父皇想毕其功于一役,留给儿臣一个太平天下,但儿臣岂有眼见父皇劳累、坐享其成的道理?一切皆可缓议从事,或留待儿臣长成,为父皇克竟此功也不迟。”

    “这才是你要说的话。”皇帝终于高兴起来,将整盘葡萄推了过去,递给了他:“拿回东宫去吃吧,师傅们的话要多学、侍臣们的话要多听这自然不假,但凡事都要先坚定自己的主见,不然,人就不会成器。”

    刘?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开心的捧着葡萄回到了东宫,原本东宫是长乐宫的代称,西汉时常为太后所居,现在长乐宫只存遗址,皇帝也没有耗费国力修复的念头,便只在未央宫东南侧的几座殿宇圈了起来,充作太子东宫。

    正在东宫值守的太子家令伏典、太子仆桓晔,太子洗马和洽等人听到太子诏对称意,皇帝赐了葡萄,俱是喜悦赞叹。刘?待下也很大方,将葡萄按颗分给了众人,说要一起品尝。

    “此果乃西域进贡的名种,才植于上林葡萄宫不久,今岁熟成,仅三公等老臣才有,我等皆是仰赖殿下之福。”伏典是太子的小舅舅,从太学毕业后,做了几年县令,很轻松就做到了太子家令的位置上,仕途比他那大哥伏德还要轻快,对于外甥,他自然比任何人都要尊崇、并为其树德笼络人心。

    众人也都知觉的向太子道谢。

    “殿下今日答的很对。”太子舍人曹冲手上捻起葡萄,轻声说道:“既表明了‘孝’,又突出了‘贤’,今后传出去,必将为人称道太子的声名。”

    “是该如此答么?我当时也未想出更好的话来了。”刘?回味一番,见最聪明的曹冲都这样说,也深觉自己答的妥当:“不过这战事到底该如何是好?我看父皇也在为此事烦恼。”

    太子舍人周循说:“家父自从入了大漠,已经许久没有来信了。不知陛下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刘?摇了摇头,他也许久没听到姑父周瑜的消息了。

    曹冲心里也想起了他长兄,不免有些担忧,但还是宽慰道:“当初孝武皇帝讨灭匈奴,也是数出征伐,这次单只对付扶罗韩一部,想必很快就能传捷报来。”说着,他看向同龄的周循、秦朗、孔舆等人:“我等俱是年轻,为君分忧、安定天下的事还在以后呢。”

    太子门大夫孙礼插话说:“其实只要依曹公议,派征北将军出兵就好了,如今右将军在并州战功未立,师老兵疲,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孙礼曾出自幽州张辽麾下,不禁为张辽说起话来。

    桓晔见状,立即说道:“舍人说的正是,殿下此时还是以读书为要,朝堂的事,暂还不是议论的时候。”

    孙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桓晔态度,只得按下不表。

第二百零五章 客倍主半

    “胡人兵刃朴钝,弓弩不利,前者五人方当汉兵一人。————————【汉书】

    就在长安君臣密切关注轲比能的动向时,长城塞外,一场兵力悬殊的血战拉开了序幕。

    烈日下,周瑜所率领的兵马神情紧张的站在简单的工事后,死死地握着手里的武器,紧紧靠在一起,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升腾而起的烟尘。

    “鲜卑人没什么好怕的!瞧瞧他们的皮甲、骨簇、刀剑,样样都不如咱们!”曹昂意气风发,骑着马在阵中来回逡巡,不停地给身边的士兵打气:“上回咱们遇见的鲜卑部落,咱们一战就拿下了,我一刀就砍翻了三个!”

    “都尉,你忘了说,你是砍翻了三个不假,但有一个尿你腿上了怎么不说?”有个人笑着接话道。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紧张的气氛也冲淡不少。

    周瑜在后方,看着身旁披挂齐整的陈到说道:“子脩说得对,破胡侯曾言‘一汉当五胡’,鲜卑等草原胡族所倚仗着不过骑射而已,如今我军凭据地利,他们骑兵难以发挥效用,只要能提振士气,坚守待援,这一仗我们就赢了。”

    “郎将放心,此战我必斩首先锋,扬我军威。”陈到沉声说,接着翻身上马,看着身后挑选的三百余名精锐骑兵,大喝:“随我上马!”

    一阵阵的甲叶撞击声中,骑兵翻身上马,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熟练,他们驾驭着胯下的骏马,随着陈到缓缓出阵。

    “击鼓!”周瑜朝身旁的传令兵说道,只要陈到对敌军先锋的逆击能够先声夺人,士气上来,那么接下来一心防守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到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空,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以为国征战沙场、建功立业,而不是在县里做个贼曹,终日忙于缉捕盗贼。他看向前方奔驰而来的鲜卑骑兵,忽然想到曾经提拔自己的故主朱儁,倘若他还在世,见到自己如今的样子,该会是何等欣慰啊。

    拔出腰间的配刀,陈到刀锋指向前方,高声怒吼:“随我杀!”

    三百余名骑兵齐齐大喝一声,几乎同时策马,随着陈到向着前方席卷而来的鲜卑骑兵冲去。

    这天万里无云,灼热的大风却忽然从山谷中吹起,朝着汹涌的鲜卑骑兵队伍逆扑过去,鲜卑人的数千先锋部众都是以手遮面、抵挡沙土,勒住马缰的手也不由松了,马速也放了下来。

    就是对方阵型松散的这一瞬间,陈到带领骑兵如尖刀般插入敌阵,气势汹汹的鲜卑骑兵就像呼啸的大潮撞在了岩石上,被拍得粉碎。

    “威武!”曹昂动容了,天时之利莫过如此,他更没想到陈到在战场上竟有如此英姿。只是片刻,整个营垒里所有人都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威武!”

    身后传来的呼喝声顺着风沙传到了冲锋的陈到等人耳畔,几乎只是停顿了一瞬,他们也是跟着大吼了起来,“杀!”

    骑兵在嘶吼声中狠狠撞入阵型已被风沙吹得散乱的鲜卑骑兵当中,伴随着钢铁划过血肉的沉闷声,红色的血花冲天而起,失去主人的马匹嘶鸣着四散奔逃。

    “快擂鼓!”看到鲜卑骑兵已被陈到等人冲得大乱,周瑜朝身旁的传令兵大吼了起来。

    几个壮汉立即敲击着硕大的金鼓,他们与鲜卑人打过不少交道,对方打仗勇则勇矣,但是不懂得行军进退,全靠一腔热血和胆气。如今他们逆着风沙行军,军阵混乱不堪,只要汉军以鼓声继续助威,陈到他们就可以多杀几个鲜卑人。

    听到背后传来的鼓声,策马冲杀的陈到等人杀得更加兴起,只顾挥刀砍杀,不断的向前推进,向着为首的那个鲜卑将领杀去。

    本阵之中,为首的鲜卑大人听着那响得让人发慌的汉军鼓声,面露惊疑之色,如今大风逆吹,黄沙漫天,前方一片混乱,只听得到四处都是喊杀声,竟不知道有多少汉军骑兵杀了过来。

    “不许慌!”那鲜卑大人昨夜才从扶罗韩手下讨来这份先锋的位置,没想到一开始就踢到了硬石头。他高声大喝着,试图稳定军心,不然自己这几千人就要被不知道对方骑兵给冲垮了。

    抹去脸上温热的血液,陈到看着手里的斩马刀,看到前方惊魂未定的鲜卑大人,回首四顾,发现自己身边只剩下百余多骑还跟着,当下也顾不得他们,只是大喝道:“随我杀!

    说罢,策马直向鲜卑大人冲去。

    那鲜卑大人只看到一员武将纵马杀来,惊骇万分,连忙驱使身边亲兵赶往阻止,然而都不是陈到的一击之敌,就连他在刚接到陈到一刀时,也被刀身上传来的力量震住。

    不过几合,陈到便将对方斩落马下。

    在身后众人的欢呼声中,陈到仍保留着清醒,这个时候不趁着对方主将被杀的混乱逃走,恐怕所有人都要陷在这里了。

    “撤!”陈到咬了咬牙,高喊一声,拨马领着全军回撤了。

    曹昂亲临军阵最前列,为了接应陈到,他抽出长弓,引弓如满月,觑准鲜卑人擎起的大旗射去。

    只听一声啸响,在鲜卑人惊愕的目光下,那面扶罗韩从汉军中学来的旗帜无力的滑落,掉在了尘土中。

    “都尉神射!”汉军见状,都是齐声高呼起来。

    陈到这时也带着剩余的骑兵杀了回来,看到曹昂有条不紊的组织人手射箭阻击,欣慰一笑:“扶罗韩部下若都是今日这般模样,我看我等也不必等援军至了。”

    曹昂哈哈大笑,他今日见识了陈到英武,愈加钦佩这位提携厚爱自己的上司,也更坚定了在父亲面前举荐对方的心思。

    这时扶罗韩已领中军赶到,当他得知前锋受挫后,及时稳住了败军,对儿子泄归泥说:“昨夜他还张狂无比,如今倒是自食其果了。”

    “汉军以寡击众,锐气正盛,着实是一大劲敌。”泄归泥对扶罗韩劝说道:“我们真的要继续打下去么?就算是杀光了这几千人,后面的几万人又该怎么办?”

    “不得乱说。”扶罗韩下意识的呵斥道,看着身边的鲜卑诸酋长们俱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心里沉了一沉,但嘴上还是强硬道:“这次是咱们轻敌,等休整之后,再堂堂正正的打一场。我还不信,他们真的是天兵。”

    泄归泥暗道:若真的不信,有哪里连法正等人都不敢杀?

第二百零六章 兵动朔方

    “犬戎腥四海,回首一茫茫。血战乾坤赤,氛迷日月黄。”————————【送灵州李判官诗】

    初战失利,让原本气势汹汹的鲜卑豪酋们纷纷迟疑起来,这一仗不能算损失惨重,但也让他们不敢再轻视眼前这数千汉军,那最刺头的被陈到杀死后,众人只好一齐将希望寄托在扶罗韩身上。

    扶罗韩此时也没什么好办法,箭在弦上,他只能下令暂时休整,然后再发起进攻。

    在嘈杂的呼喝声中,休整后的鲜卑人很快重整旗鼓,向汉军的营垒发起了进攻。看着远处厮杀声震天的战场,泄归泥紧紧咬着牙,目不转睛的盯看着,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一仗看起来己方势不可挡,但气势早就被对面的汉军盖过去了。

    或许是时候另谋出路……

    泄归泥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可出路又在哪里呢?投奔轲比能麾下,从此过上被汉军视如仇敌、穷追猛打的日子?还是逃亡漠北,直至那冰雪千里的北海?或者是……

    在营垒后,汉军将士握紧了武器,紧紧靠在一起,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卷着烟尘、再度袭来的鲜卑骑兵。先前因陈到斩获首胜而引起的兴奋与激动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高度紧张。长矛枪阵之后,千余名士卒手持弓弩,张弓搭箭,眯着眼望瞄着前方,箭头冷然对准了前方冲来的最大的一股鲜卑骑兵。

    “放!”看着前方鲜卑骑兵到达射程后,周瑜大喝一声,刹那间,最前排的三百名弓箭手几乎同时将手中的箭矢射出,在密集的弓啸声中,箭雨猛地扑向了前方疾速冲来的鲜卑骑兵,在他们冲到阵前之前,凶狠地扎进这些血肉之躯。

    鲜卑人生产能力低下,骑兵少有甲胄覆盖,多是以皮甲为主,汉军的箭矢如蝗虫雨下,很快便射倒了一片,随着周瑜的连声大喝,一批一批的弓箭手井然有序的弯弓射箭,始终将冲来的鲜卑骑兵压制在百步开外。

    不过短短的片刻间,冲杀过来的鲜卑骑兵就丢下了两千余尸首,可他们连汉军的影都摸不到,射出的箭矢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拨落在了举盾的汉军头上。这个时候弓箭手有些乏力了,动作也不如一开始那样整齐,周瑜心中估算了箭矢储量,遂只得暂时停止射击。

    扶罗韩看着被对方箭雨射的惊惧不前的各部酋长,不由恼怒起来,那些汉军的弓箭手有限、箭矢更是有限,只要他们不计伤亡的一路冲上,迟早能撕破他们的营垒,可是现在这样瞻前顾后,反倒给了对方喘息修整的机会。

    观察到汉军射箭攻势似有停歇之意,扶罗韩赶紧对身边亲信沉声道:“告诉他们,若是再有人后退,就别怪我无情。”

    在扶罗韩的威胁下,鲜卑豪酋们只得咬牙再次聚集兵力,整整三万人疯狂地冲向了前方建立在狭窄谷口的汉军营垒,他们在心中自我安慰着,只要能突破汉军的弩箭,冲入他们的阵地,这些汉军就没什么可怕了。

    看着压过来的黑压压一片鲜卑骑兵,陈到看向了周瑜,他知道这些弓箭手最多再射五轮箭矢,短时间内就没力气拉开弓弦了。接下来就得靠步战,陈到似乎被激起了热血,心里渴望着再带兵冲出去杀上一阵。

    “准备接战吧!”周瑜沉默了一下之后,开口说道:“叔至你带兵押后,没有军令不得出战。”

    “喏!”陈到没有泄气,沉声应道,他以及那一批骑兵是最后的依仗,只有到最危急的时刻才能动用。

    最后五轮汹涌的箭矢呼啸着射向了冲来的骑兵,一阵人仰马翻之后,让鲜卑骑兵恐惧的箭羽终于停歇了,他们举着刀欢呼雀跃,一阵庆幸的呼喊声中,他们在飞驰的马背上拉开手里的弓,不断地射向前方举盾的汉军。

    “把盾举起来,鲜卑人的软弓烂箭没什么好怕的!”曹昂在队伍的最前列大声呼喝着,此时鲜卑人的骑射已然发挥出了其威力,密密麻麻的箭雨不时透过盾牌间的缝隙,射杀汉军士卒。

    在最后五十步的时候,看到箭雨没能起到应有的效果,鲜卑人放弃了射箭,开始操纵马匹,准备发起最后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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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越来越近的鲜卑骑兵,所有人终于大吼起来,“杀”!随着他们的吼声,列阵的汉军刺出手里的长矛,一片铁棘长林顿时出现在冲到近处的鲜卑骑兵面前,受惊的马匹有的猝不及防,狠狠地带人撞死在拒马上、有的在瞬间停下,将背上的主人抛了出去。

    随着双方的碰撞,汉军的营垒和枪阵在巨大的冲击下,逐渐出现了缺口,一些士兵被枪杆上传来的连人带马的力量给撞翻在地,虎口尽裂,一些人更是被马蹄践踏,倒在血泊之中。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战场上,震天的吼声点燃了每个人心中最原始的杀戮本能,所有人都红着眼,不断补上前方死去同伴的位置,冲入敌阵的鲜卑人无法再纵马厮杀、只得不停地挥刀砍杀,站在地上的汉人士卒则刺出手中的长矛,将冲进来的鲜卑骑兵连人带马一起放倒,刺成血沫。

    鲜卑人也是同样悍不畏死,他们虽然兵甲不如汉军,但浑身的悍勇却不逊于人,只见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挥着刀前仆后继地杀入,在被击溃前,绝不会后退半步。

    曹昂此时已经杀得浑身是血,在人群中直呼痛快,经常是以一敌三,许多鲜卑人见识到他的武勇,都不敢单独与其接战。但这只是曹昂一人之威,从整体上看,在鲜卑人连续不绝的冲击下,汉军很难再维持阵线,三万鲜卑人只要冲破营垒,他们这几千人将会立即荡然无存。

    周瑜看着不计伤亡在进攻的鲜卑人,目光中露出了几分隐忧,智者可以谋算深远,但是战场上发生的事永远也无法准确预料,现在尽人事,就只能听天命了。想到这里,周瑜面无表情地朝身旁的传令兵道:“让陈校尉准备接战。”

    惨烈的战斗仍在继续,被血腥激出了凶残一面的鲜卑骑兵,密密麻麻地从正面越过汉军布下的鹿角拒马,还有陷坑等物。面对眼前的这数千汉军,人多势众的鲜卑骑兵明明占据优势,却始终难以一击将其击溃,反而迎面再度撞上那被视为杀神的陈到等骑兵。

    这些汉军厮杀的模样实在震慑了自大的鲜卑人,打前锋的鲜卑豪酋们心里恐惧的想到,这几千人都如此,那长城内外讨伐他们的数万汉军又会是如何?

    终于,久攻无果的鲜卑吹响了撤退的角声,昏黄又带着血色的尘埃飘散在空中,朦朦胧胧的遮住天边的残阳,风呼呼的吹着,为这尸横遍野的旷野平添几分凄厉。

第二百零七章 终止干戈

    “魏军既败,韩军自溃,乘胜逐北,以是之故能立功。”————————【战国策·中山策】

    周瑜、陈到等人坚守了三天,这三天里,他们箭射完了,就从尸体上拔,刀剑卷刃了,就捡起战死同伴的兵器用,饶是鲜卑人多势众,在这窄窄的隘口前也始终未能突破半分。周瑜所部已经损失惨重,就连周瑜本人都亲自上阵,身受创伤。对面的扶罗韩同样也不好过,他没想到这块硬骨头这样棘手,眼下军中大小酋豪都怨声载道,再拿不出战果,这支队伍就要分崩离析了。

    是夜,泄归泥正愁眉不展的在营中逛着,忽然间看到关押汉使的营帐有吵闹声,走过去一看,发现是马岱正与几个鲜卑人在争吵。原来是几个头领今天吃了败仗,想到汉使还在营中,便忍不住想要将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甚至扬言明天要把他们绑在马背上驱赶到汉军营里去。

    “放肆!你们这么做,有问过大人么?”泄归泥上前呵斥道,在他的有意照顾下,这些汉使的待遇都不算差,当初只是出于多留一条退路的念头,如今倒是真的可以用上了:“还不退下!”

    泄归泥是扶罗韩的儿子,自己手中就有一支兵马,众人心存敬畏,纷纷作鸟兽散了。

    出了这样一个小插曲,泄归泥自然要往营帐中看一看许靖、法正等人,此时法正等人皆已就座,看到泄归泥的出现也不惊奇,仿佛像是此间主人一般邀泄归泥入座。

    马岱站在帐门口,看了眼时常过来送饭来、沦为奴隶的绣衣,双双退了出去。

    这是他们好不容易设下的局,法正通过绣衣奴隶的口中摸清楚泄归泥的行迹,马岱再借机与鲜卑人生事引起对方注意,如果泄归泥真有心归汉,就一定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法正在心底悄然松了口气,余光看了眼身体紧绷、说不出话来的许靖,先开口道:“这几天战事听起来颇为不顺啊。”

    “汉使是从何处听来的谣言?我军之威势不可挡,用不了多久,鲜卑诸部必将像拳头一样握在一起,砸碎你们汉人的长城,杀到南方去!”泄归泥听到法正轻飘飘带着蔑视的语气,顿时气氛起来,口不择言说了一堆连他自己也不信的话。

    法正静静的听着,等对方说完,这才道:“真是这样吗?你可知我汉地有多宽广、汉人有多坚韧?单就说这北方诸州兵马,也不过朝廷精兵的十分之一罢了,何况我汉人有四千万之众,你们鲜卑诸部老少全部算起来,也不过百万吧?”

    看到泄归泥心虚的眼神,许靖遂接口说道:“我汉家天子有意和合诸族,如匈奴、羌族,教授礼仪、授以农耕,夷民皆悦,十年来未闻叛事,皆以身是汉民为荣……”

    “你们汉人就是这样,想用这个方法灭我族类,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鲜卑人,这就是你们的诡计!”泄归泥拍案道。

    法正抬了抬手,示意泄归泥冷静:“即便在习俗、言语、礼节上会有改变,但鲜卑人的血会一直传下去,总好过于……与朝廷拼死相斗,朝廷或许会元气大伤,但你们必然会成为下一个匈奴!不但是你们所坚持的风俗人情,就连命也没有了,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么?你是鲜卑人中难得的有识之士,今日相见,你我应该共同谋一条出路才对,何必这般意气用事呢?”

    泄归泥勉强压下了火气,他知道自己不能被嫉恨冲昏头脑,汉军太强大了,理智告诉他服软才是上策:“共谋一条出路?我不知道怎么与我的俘虏共谋出路?”

    “形势不会永远一成不变的。”许靖知道眼下的处境后,胆气也足了些:“我等今日为楚囚,明朝又是汉臣。”

    泄归泥凝神望着法正。

    法正知道对方要问什么,他索性直接抛出诱饵:“你想娶我汉家公主?”

    泄归泥面色大变,强自镇定:“襄国公主就在我营中,想娶不想娶,尔等又能如何?”

    “你若是一心要与朝廷为敌,强娶也无益,若就此倒戈易帜,尚公主就非得朝廷钦准不可。”许靖从旁说道,开始了他如簧巧舌:“成为名正言顺的天子婿,这可是步度根都求之不已的恩典,西域诸国,皆以尚公主为荣,足下若是求得公主,有了朝廷支持,不但是这中部鲜卑,远近胡族,谁敢不以足下为尊?试比步度根之今日,未尝不犹有过之。”

    泄归泥不禁陷入沉思,求得公主不仅是身份上的尊荣,更是有着汉室的奥援,他当初怂恿父亲扶罗韩劫夺和亲公主不正是出于这个目的么?谁知道朝廷与步度根反应激烈,扶罗韩又在轲比能的挑拨下大动干戈,落得今日的局面,如果能借此机会重新投靠汉室,确实再好不过了:“我固然有意与天子结亲,却不知朝廷是否允准?贵使现在与我说这些,教人如何相信呢?”

    “朝廷在塞外需要亲信、需要臣属,步度根可以成为亲信,足下你也可以。”法正话说到这个份上,自觉已经不用再说了。

    “好,不过你们要先为我劝服襄国公主。”泄归泥最后提了个要求。

    许靖不禁面露难色,法正则是犹豫了一瞬,缓缓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扶罗韩再度对岌岌可危的周瑜营地发动进攻,泄归泥最后一次苦劝收兵、早做计较,仍然被扶罗韩拒绝:“你知道什么?昨夜轲比能派信使见我,说他已提兵数万盘桓上谷塞外,随时能接应我等,今日这一战,我势必攻破汉军营垒!”

    泄归泥知道他父亲已经杀红了眼,无法再劝,只得叹了口气,坚定了与汉军合作的决心。

    一片狼藉的汉军营垒中,还活着的士兵们抱着残缺的兵器、互相依靠着,曹昂跛着腿一瘸一拐的在营地上巡视,时不时地开口鼓励那些疲惫的士兵。但这一次大家都开不起玩笑话了,经过几天的鏖战厮杀,虽然让鲜卑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但己方的伤亡也不容小觑。

    下一次还能坚守住么?

    曹昂心里闪过这样一个疑问,他本是个开朗向上的年轻人,但经过这一场战斗后,性格也阴郁了许多。原本坚定的心此时也产生一丝动摇,倘若援军迟迟未至,这一战回不去了……

    “在想什么呢?”周瑜拍上曹昂的肩膀。

    “将军。”曹昂忙说道:“这里是险地,将军应该在后面去……”

    “如今哪有什么‘前面’‘后面’?”周瑜随地坐下,眼睛望着远处鲜卑营中冉冉升起的炊烟,等用过了饭,新的一天、新的战斗又要开始了,可他的表情依旧轻松:“你后悔么?”

    “后悔?”曹昂愣了一瞬,脏污的脸上露出笑来:“将军为何说这种话来?我等男儿自当奋战沙场,建功立业,马革裹尸又有何妨?更何况……我看鲜卑人的士气日渐衰竭,想必也是强弩之末,最后胜负还不知落入谁手呢。”

    周瑜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我在长安曾见到曹公膝下诸子,论武略才志,倒没有与你能比的。”

    “我那些弟弟们啊……”曹昂目光一凝:“真想回去看看他们……”

    言犹未尽,对面鲜卑人的阵营中突然忙乱起来,大股鲜卑骑兵再度冲出了营门。

    “敌袭!”曹昂立即反应过来,大声吼叫道。

    双方很快再度接战,这是一场比谁先支撑不住的战斗,汉军用他惊人的耐性与毅力坚守着营垒,在陈到、曹昂等人的身先士卒下,他们誓死坚守在最后一刻,直到在远处的沙坡上,赫然出现一支精锐的骑兵。

    “杀!杀!”那正是由度辽将军孙策统率的先头部队,在他左右分别是校尉陈武、朱治,在得知周瑜以身做饵牵制扶罗韩时,孙策当即请命,率领精骑在曹安民的指引下日夜不停,终于在茫茫大漠中赶到了战场。

    眺望着远处乱作一团的惨烈战场,众人都是露出了钦佩之色,谁都没想到周瑜所率的这几千人竟能顽抗这么多鲜卑而不落下风。

    望着远处扬起的大片烟尘,扶罗韩顿时惊慌失色,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前方不远处,一队斥候骑兵飞奔而来,用鲜卑话高呼着:“不好了,汉军杀来了!”所过之处,人人都是面露恐惧,光是周瑜这一支汉军就让他们吃尽苦头,更何况是新增不少汉人援军?

    几乎是片刻间,孙策就拦腰截断了鲜卑人前进的队伍,鲜卑军中登时乱了起来,曹昂等人看准机会,也不再留力,纷纷反击回去。

    “拦住他们!”扶罗韩大喝起来的时候,他已清楚的看到前面一伙带队的鲜卑人领头的正是步度根,步度根借着汉军的势力杀回来了。

    这时泄归泥策马过来,面色虽然慌乱但目光却比其他人更沉静,仿佛早已知道这样的结局,他来到不设防的父亲扶罗韩身边,正想说什么,却听旁边作鲜卑装束的马岱提醒道:“大计已定,可莫要节外生枝。”

    泄归泥听罢,耳朵里四面八方传来汉军杀气腾腾的声音,咬了咬牙,突然拔刀将猝不及防的扶罗韩砍落马下。

第二百零八章 宜将剩勇

    “汉兵远鬭,穷寇久战,锋不可当也。”————————【汉书·韩信传】

    随着越来越多的汉军加入战场,鲜卑人逐渐失去了最后的数量优势,开始在孙策、盖顺、张猛、赵云等将领冲击下,群龙无首的鲜卑叛军一败涂地,除了数千人逃逸以外,共斩首三万余级,降服男女万余人,获牛羊数十万头。

    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孙策来不及与周瑜叙旧,简单的关心几句后,便立即带着他去见了右将军徐晃。

    徐晃身披甲胄,正皱眉听着泄归泥与步度根在打关于襄国公主归属的口水仗,旁边依次是惊魂甫定的左中郎将许靖以及法正、马岱等人。“够了。”徐晃听了半晌,胯下的马不耐烦的打了个响鼻:“此事我已知晓,按理说,襄国公主已与步度根早订婚誓,这是国家亲允了的。”

    说到这里,步度根面色一喜,他拼死拼活的为汉室效力,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不就是为了迎娶汉家公主、借朝廷的威势巩固自己在草原上的地位么?如今泄归泥临阵投降,又与汉使私下合议达成了和亲的要求,显然是要分走他应得的,步度根自然是不愿意。

    见徐晃明显向着自己,他连忙谄笑着说:“大将军说的是!汉人重诺,何况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在下求尚公主,也是钦慕汉化,一心归顺,为朝廷多年效犬马之劳的结果,又岂是侥幸得来的?”

    泄归泥脸色有些难看,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昨夜又何必应承法正?但转念一想,即便没有应承,今日汉军一到,他们依旧会惨败,泄归泥本人恐怕也没有机会在这里自怨自艾了。

    “你推诚奉公,朝廷是看在眼里的。”徐晃面无表情的说道,此时的步度根早已不是坐拥数万骑兵的鲜卑大人了,在经过与扶罗韩的血拼后,双方两败俱伤,已经没有了让朝廷重视、忌惮的资格。是故徐晃简单回应了一句,便对许靖等人说道:“我的本意刚才已经说明白了,但此事非我所能了断,还望几位亲赴长安,将我的意见一并呈陛下定夺为好。”

    许靖已迫不及待的想回长安了,此次绝处逢生,不仅未损汉使风度、汉家威严,还带去了大捷的奏报,虽然有泄归泥这个小插曲,但足以让他扬名天下了。

    只是法正、马岱为错过接下来的战事而觉得可惜,但他们惹出的事端,到底还是得由他们来解决。

    说到这里,徐晃才转头看向静候已久的周瑜:“周将军等人辛苦了,若非尔等坚守营垒,挫敌锐气,这战事恐怕还不会如此顺利。”

    “这些都是明公调度有方,我等只是依计而行,为朝廷奋勇效力罢了。”周瑜抱拳说道。

    “依的什么计?”徐晃却是眉头一挑,很谨慎的回避说:“你率前锋出塞时,我可没有给你指授方略,扶罗韩盯上你们,是对方早有预谋,倘若不是曹安民及时传信,你们或许就在这牛川全军覆没了。”

    周瑜微微讶然,这段时日与朝廷断绝往来,想必是朝局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才让徐晃格外的谨慎小心。

    “轲比能已经说动了残存的代郡乌丸、鲜卑等部族,正准备在代北会盟。此间休整过后,我便要率兵往代郡,征北将军也正火速赶往马城,预备东西合击,彻底解决塞外最后一个祸患。”徐晃轻声说着接下来的部署,说完便静静的看着对方。

    周瑜惊讶道:“轲比能没有援助扶罗韩,竟是在勾结东部鲜卑、乌桓?”他起先已有料想扶罗韩只是轲比能拿出来吸引汉军主力的挡箭牌,但没想到轲比能真正置扶罗韩于不顾,亏得是草原英豪,却连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彼实在不智,代郡鲜卑等族弱小,怎能及扶罗韩五万控弦之士?这几日不与扶罗韩合兵攻我,反倒舍近求远,我看他是自寻死路。”

    轲比能与扶罗韩合兵一处也有近十万之众,如果真与徐晃手中这五万多人交战,在徐晃支援周瑜时最后入场攻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尚未离开的法正提出了不一样的意见:“十万人听起来多,但也是空有其表而已,鲜卑人不擅冶炼,当初逃亡草原的汉人百工也早被朝廷赎买、索要回汉地。彼等既不擅军阵、又无利器,空凭骏马健儿,我汉军数千人就能与战数日不败。”

    周瑜心里想到,现如今北方除了徐晃所部,还有张辽所领的四万幽州边营兵一直压着没动,真打起十万人的大战,轲比能与扶罗韩加在一起也不是对手,所以轲比能才会明智的选择让扶罗韩顶上去送死,然后自己躲在后面……干什么呢?

    “是么?张文远在幽州打探到一些消息,尚不确切,可若是真的……那就非得速战速决不可了。”徐晃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同时也对周瑜作出了安排:“公瑾鏖战多日,接下来就好好休养吧,我给你们安排一队兵马,护送许公他们回长安报捷。”

    旁边的孙策赶紧插话道:“明公说得对,你还是好生休养,接下来就看我的吧!”

    徐晃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这个曾经在扬州的下属,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打断了周瑜意欲婉拒的话头:“这个时候,你还是回朝廷更好些——曹昂的伤情如何了?”

    对方话锋一转,让周瑜有些猝不及防:“曹子脩身先士卒,率部陷阵,肩上中了一箭,现在还没醒。”

    徐晃感慨道:“曹公家有虎豹啊。”

    说完,便招来众将,宣布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周瑜在一旁静静的旁听,看着帐内将星云集,士气高涨,直觉得胜利可期,心潮澎湃也不由起来。

    只见右将军主簿黄权推荐了羽林中郎将鲁肃率羽林骑为先锋,众人都无异议,这一战大家都出了不少力,也是该让南军打头阵了,随后则是虎贲为中军,张猛、孙策为左右翼,盖顺为后队,五万步骑浩浩荡荡,简单休整过后,便直往东南而去。

    大战在即,周瑜带着陈到、许靖等人看着大军远去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往南行去。才过长城,他们便接到了并州刺史诸葛玄、定襄太守周尚的隆重接待,直到入了汉地、见到了从父至亲,周瑜一刻长期紧绷的心这才松懈下来,直接昏睡了好几天。

    由于有曹昂伤情太重,一行人走了许久才来到太原,在哪里朝廷的使者已经等待多时了。前来宣诏的是黄门侍郎赵俨,这是天子的亲侍,属于极高规格了,他温言嘉慰了周瑜等人,又将陈到拜为护鲜卑中郎将,率郡兵、屯兵往朔方镇守,监视西部鲜卑各部族动向。

    “恭喜了,周尚书。”赵俨宣读完拜周瑜为兵部尚书的诏书后,此时朝廷渐有边郡更易受皇帝拔擢的说法,他本人即日也将获得云中太守的新身份,此时不以苦寒之地为惧,反倒还很跃跃欲试。

    要回长安了。

    周瑜接过诏书,心中忽然想起徐晃几次审慎小心、反复思虑,许久未归,在长安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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