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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曲十三朽     龙战垣野txt下载     龙战垣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执子柔夷,念子忘忧

    交趾城有三座附属小城,平溪、下染、小雍,城中各有百姓十数万,兵甲千人不等,与其交趾主城四方共成犄角,共同守卫交趾四方安定,这也正是交趾城得以在无数劫掠与战争中免遭荼毒的原因。

    蝶的家就在小雍,据罗湖所说,蝶现今被徐家盯上,只能躲回老家避风头。

    这家只有四十多岁的一对夫妇,是蝶的养父与养母,后来家中贫困,受人诱骗将蝶卖到了数十里外的风月场所,从此这个可怜的女子再也没有快乐可言。

    至于罗湖与蝶的关系,远非一句喜欢与否可言,他们所缺少的只是一场正大光明的表白。

    当姜鸣提及直接将蝶接走,罗湖与蝶都露出了难堪的犹豫,前者因为叛乱山匪的名声,不肯毁了这样一位女子;后者因为风尘之身,不肯委屈了她心中的英雄。

    蝶道:“养父与养母虽然对我并不怎么好,还将我卖到了红袖楼,但是若是没有他们,我也活不到这么大,我总是对他们心存感激的。”

    这种感激自善良的蝶口中说出,经历过许多痛苦艰难的她,似乎太过惹人爱怜。

    罗湖没有附和,他是憎恶两人为了生计将女儿卖掉,若不是他们不负责任的图求私利,蝶也不会在那种地方安身,在梦魇与痛苦中度生,只是,她太善良了。

    任何黑暗龌龊的影子都不会沾染她纯粹的心,即便她已伤痕累累。

    “答应我,一定要将她送过去,我不想她再受往日的伤害。等过两年,我便会送上彩礼来迎娶她。”罗湖按住姜鸣的肩头,神情极为郑重。

    姜鸣与申夷忧见证了二人的依依惜别,没有露骨在外的亲昵情话,两双含泪朦胧迷离眼,脚下却是走走停停难以直步。

    罗湖将拳头攥得生紧,最后却只是转过头,背对着他们远离,低喊道:“蝶,等我。”

    距此已离小雍不远,约莫三个时辰后姜鸣三人进了城,没有作任何停留,直奔南边一偏僻城区。

    拥挤的住房一个个紧紧相挨,鳞次栉比不能形容其整齐排列,只看到房户之间污桶堆攒的腐菜泔水,发出令人作呕的复杂臭味,还有窗牖上厚厚的尘土,墙壁上脏乱的涂鸦,整片住宅区透着一种底层百姓低俗而肮脏的生活姿态。

    姜鸣只是皱眉,倒并未觉得有太多厌恶,毕竟自小生长之地便是贫寒之所,见惯了平常百姓的一些作风与习惯,但申夷忧却委实被这一幕惊得腹内食物翻滚,便叫唤身体不舒服,躲到一旁休息去了。

    “姜鸣公子,夷忧姐她没事吧?”蝶一脸担忧,深深关切道。

    “应该是没事的,一会儿我去看看就好,前面应该便是你家了吧?”

    “嗯。”蝶刚刚回答,便见一妇人走出家门,正欲倒掉手提的小桶中的泔水,一转头便是看见一位姑娘站在不远处,怔怔然望着自己。

    “蝶?是你吗?真是你啊,你怎么跑回来的。”妇人走上前来,抓住蝶的胳膊,似乎在质疑自己的眼睛,更为细致地注视起眼前的女子。

    “干娘,是我,我回来了,回来看你们了。”蝶眼睛有些湿润,她无父无母,养父养母即便再苛刻也是最亲的人,远离几年,再相见时自然充满苦涩。

    妇人看了一眼蝶身旁站立的男子,似乎是在猜测另一种原因,立刻摆出一副悲苦的神色,道:“蝶,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啊?是我们不对,受了那妖婆娘的蛊惑,才将你卖了出去,何况那时候家里难过,连一日两餐的粮食都凑不出来,如果你还留在家里,怕是得和我们一起饿死。我和你干爹也是靠着城中的接济才苟活至今,你可不要怪我们绝情啊。”

    蝶笑着抹了一把眼泪,道:“怎么会呢干娘,我是你们的女儿,怎么会怪你们?而且我现在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是是是。”妇人抱住蝶柔弱的身躯,目光下意识不地瞥向姜鸣,发现姜鸣也在以一种肃冷的阴狠眼神望着自己,惊吓之余连忙收回目光。

    “干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姜鸣公子,就是他与另一位姐姐送我回来的。”蝶道。

    “朋友?我还以为他是你心上人呢?长得还挺端庄,应该不是一般人子弟吧?”妇人干笑着打量了姜鸣一番,撅着嘴唇说道。

    “干娘,你可不要胡说了。姜鸣公子已经有夷忧姐了,更何况我只是平常女子,哪里配得上姜鸣公子。”蝶慌忙说道。

    姜鸣不理会蝶的误会,在外人眼中,或许他与申夷忧早便是关系不一般了,这些身份却可以免除一些麻烦,倒是利大于弊。

    他所为皱眉的,是蝶的卑微心态。若不是因为这些,估计她与罗湖便可以厮守大于沉默了。

    “言重了蝶姑娘,我只是闲游散人一个,哪里有这些资本?但像蝶你这么好的姑娘,这世上已然不多,能有能力的与蝶姑娘结连理的人太少,可惜我并不在这个行列之中。”

    姜鸣这番话意在彰显蝶的价值,一半说与蝶听,一半说与蝶的干娘听

    蝶听到这种夸赞之词,俏脸一下子红成了霞色,接触到姜鸣没有半分轻薄的目光,也是立刻明白了姜鸣的用意,当下却显得慌乱无措,立在原地颔首低眉,只听得嗡嗡细语:“公子言重了。”

    令得姜鸣颇为无奈与不解的是,这般薄面皮的女子,是怎么在那风月之地生活下来的,难道不会被人排挤与欺负吗?

    此时申夷忧也是脸色难看地走了过来,并没有给蝶的养母礼貌的问候,只是挽住蝶的手臂,薄怒道:“怎么脸红成这样?这家伙欺负你了?”

    姜鸣嘿嘿一笑,蝶的干娘眼中则是露出不同于招待客人的打量。

    姜鸣三人被邀入了屋中。

    时隔数年未回家的蝶亦是没有主人的权柄,羞涩得像个真正的客人,反而是真正客人身份的姜鸣与申夷忧,冷漠的神情中没有半点拘束。

    蝶的养父是个蓄着络腮胡的矮小中年人,脸上是枯黄的横肉,歪着嘴,一直竖着眼睛,似乎总是气愤难平的样子,让人难以接近。

    “回来了?真不懂事,这么久才回来,等我们老死了,谁给我们发丧!”蝶的养父对蝶这样说,然后便走到了里屋,并没有多看姜鸣几人一眼。

    “别管他,一天就是游手好闲,我给你们做点吃的。蝶,你陪你的朋友先坐会儿。”

    蝶的养母笑骂一声,便走进一旁昏暗的厨房,乒乒乓乓地收拾着饭菜,不时听到旁边中年男人的呵斥声:“小点声,败家娘们,做饭都要吵着我,吃吃吃,今天吃了,下顿喝西北风去!”

    蝶低下头,轻声道:“姜鸣公子,夷忧姐,抱歉了,家里太穷了,难免生活上不体面,还请你们不要介意。”

    姜鸣方欲安慰,申夷忧却道:“穷一些倒没什么,就是太懒太脏,还指望日子过得好,那不是做白日梦了吗?”

    申夷忧故意将这句话提音很高,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里屋的人似乎也当作没有听见,并没有人回应她的傲慢无礼。

    “夷忧,没必要这样!”姜鸣出声示意,因为此时蝶的脸色已是颇为不好看,并非责怪之色,黯然伤心的情绪多了些。

    一时无话,在沉默中等待了不多时,饭菜也便端了上来,劳顿了半日的蝶笑着吃了许多,姜鸣只是象征性得喝了两口稀饭,便没有再动碗筷。

    至于申夷忧,似乎今日特别挑食,面对着三道油盐不香、调味不全的小菜与掺着饭渣的白稀饭,犹豫了一会儿却没有勇气下得去口。

    “姜鸣,陪我出去走走?”饭未用完,申夷忧便急着往出走。

    姜鸣向蝶说了一声,蝶只道:“姜鸣公子,你们出去走走就好了,我挺适应的,现在还要帮干娘收拾碗筷,就不陪你们了。从这里出去左转,过了一条小桥,不过百步便有一条街区,那里是小雍的夜市,一般不到深夜不会宵禁,这几日这里有花灯会,应当是挺有意思的。”

    姜鸣表示理解与感谢,微微颔首向蝶的养母示意,表示对晚餐感谢,便也不停留,跟上了申夷忧的脚步,至于礼节什么的,在他眼里,并不重要。

    “你今日为何这么暴躁?几番话说的蝶都羞愧得无地自容了,你可不像那么不考究的人。”姜鸣问道。

    “不想就不想,哪有那么多问什么?看见蝶的养父养母就厌恶,能将女儿卖掉的人哪有那么好心?那种嘴脸,真恶心。”申夷忧声含嗔怒,一跺脚便自顾自个儿地走开,丝毫不给姜鸣接话的空间。

    “女人啊!”姜鸣轻叹了一声,连忙跟上,在此时倒像是真正惹怒了心上人的无知青年了。

    每年四月中旬,小雍城有长达十数日的花灯盛会,在这样一座山水小城之中,这场节日并不比春节逊色多少,反而因为花灯的特殊性。

    更多的年轻男女更愿意乘此时外出漫步,花灯迷眼,并肩而行的情侣比比皆是,这种简单而大方成体统的节日,其实更是一场旖旎的幽会。

    “你说,蝶那姑娘,是不是故意的?她可没有说这里是这般景象。”姜鸣见到成双成对的男女在花灯街市间漫步,立刻愣在了原地。

    申夷忧轻哼一声,道:“我怎么感觉那姑娘从一开始就认为我们是那种关系,今天你出来追我,落在她的眼里,可能真就是在哄我了。本小姐的名声,让你占尽便宜了。”

    申夷忧话语虽不客气,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姜鸣松了口气,道:“那你那会儿不是真生气吗?”

    “哎呀,什么都问!”申夷忧怒气冲冲地推开姜鸣,怒怪道:“真是石头,女人每个月都会这样的呀!”说完,申夷忧的脸便瞬间红透了,转过头也不理会姜鸣,大步向前走去。

    “呃!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姜鸣汗颜。

    当然,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什么,过了一会儿,申夷忧便主动拉着姜鸣去了摆在街前的小吃摊位,点了两份河西馄饨和凉拌春笋,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我就知道你也没吃饱,两口稀饭也没什么分量。我就吃不下去那种饭菜,

    可能真的是自小用餐都比较讲究吧,就算逃出来闯荡,也时常好酒好菜,品相与味道都糟糕的饭菜实在有些难以下咽。”申夷忧喃喃说着,嘴上也不忘记咀嚼馄饨。

    姜鸣也是有些感慨,申夷忧自小养尊处优,但年成却遇到一桩桩悲苦事,没有自由地被人当作利益交换的工具,困在牢笼中无力挣脱,对于一个正值青春的女子来说,这是怎样的凄然?

    “夷忧,夷忧,估计你的父母也想让你一辈子没有忧愁吧!只是……”

    “什么?”申夷忧似乎没有听清楚他念叨着什么,全不在意地拍打在了姜鸣的肩头上,道:“赶快吃啊,吃完了陪我去看花灯,别错了时辰。”

    令姜鸣欣慰的是,申夷忧似乎心情突然变得好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花灯会的氛围影响,走在街市上蹦蹦跳跳,远不似在寒武关化身男儿时神态压抑。

    她不时挑着小摊上的奇异物什把玩,不时买来一些不常见的吃食品尝,一边与姜鸣谈笑着风景趣事,一边又趴在桥栏边上看月夜鱼出水,不知不觉间挽起了姜鸣的胳膊,如同真正的恋人一般,徐然漫步。

    “这座桥,被称作花桥,听说在满月时候,桥下水中的鲤鱼会汇聚出水,摆出一条银河的模样,好像也是为了赏花灯月色一般。”

    “这片小江,是上渊流的分支,据说上百年都没有枯涸过,有一种古老的大鱼鲲镇守,曾有人见过鲲影映月。”

    “这里的花灯与整个垣野界的花灯都不相同,据说这里有六棱状的花灯制法,是一位突破天位境界的神人闲极创造的。”

    游人闲谈纷纭,大抵说得是一些民间传说与风俗习貌,不管真不真实,总能与今日这花灯盛会牵扯在一起,蕴含着美好的寓意。

    申夷忧站在花桥之上,月色衬托的倩影极为优美,她仰起头,沉浸在皎皎月华的沐浴之中,她眉间一丝忧愁,总不掩此时灯影扰扰的繁华,她望向这条黝黑的小江,一望无际地贯穿全城,正如她的思绪,曾飞过秋千去。

    如果我今日洗尽忧愁,可否与你饮酒于春秋?

    如果我今后不能夷忧,是否唯有浓情苦淹留?

    申夷忧突然明悟天地悠悠,竟不能放己身自由,岂不悲痛?

    姜鸣走进她身旁,入情般扶住她的肩胛,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再走一会儿就回去吧!”申夷忧转过脸,避免与他的目光直视。

    “好。”姜鸣将一块吊有流苏的翠色玉石塞到她手里,道:“你刚才看上的玉坠,我花光我的积蓄买了,一人一块,多了没有。听那卖玉的老人说,这叫‘零玉’,是一种三垣之地产的玉石”

    零玉,象征着一段爱情。姜鸣可能没有听说过,但是申夷忧知道。

    不知道姜鸣是不是故意地,可是申夷忧接过那通透的玉石,脑中便有无数思绪变为心底的忐忑,那段让她憧憬的传说中最凄美的故事,那本经过才女妙笔生花写出的温婉的多情传记,都让她的心口只剩下对那两个字的吟诵:爱情。

    申夷忧攥住玉石,感受着清凉的舒适质感,一时没有想到说什么,这时候的沉默无疑显得颇为旖旎。她与他四目对视,不自觉间缓缓靠近,迷离眼神,像一场来自梦中的邂逅,终于,两人嘴唇相触。

    轻触而分,浅尝辄止。

    申夷忧慌乱地转过身,似乎要逃离,却又背对着姜鸣站在了不远处,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佯装着淡漠的口气道:“今日的事,都忘了吧。”

    姜鸣抓住她的手,深情地盯着她那盈盈双眸,下了一个重重的决定,他轻声道:“我们,尝试着开始吧。”

    一语深情,半日凝视,执子柔夷,念子忘忧。

    约莫定昏时分,两人才迟迟回到蝶的家中,蝶与妇人正在点灯相候,里屋传来中年男人厚重的鼾声。

    “蝶姑娘,麻烦你们一直等候了,今日倒是我们忘了时辰,抱歉之处,还请见谅。”姜鸣微微颔首,不好意思的致歉。

    蝶与妇人齐齐站起身来,蝶笑着道:“公子言重了,我已经为你们收拾好了房间,靠东边的里屋,需要什么叫我就好,我就在你们旁边住。”

    “哦,劳烦姑娘了。今日住一晚,明日我们便离开,叨扰了。”姜鸣往蝶所指望去,那里分明只有两间卧房,一间是蝶住的,另一间……呃……“就一间?”姜鸣失礼愣住,神情颇为尴尬。

    蝶也怔住,盯着姜鸣的眼睛,试探道:“家中贫寒,只有三间卧房,预备的一间是留给公子与姐姐住的,布局陈设是简陋了些,今日天色已晚,若是不嫌弃就先凑合住一晚吧。”

    这是简陋不简陋的问题吗?

    姜鸣心中有种骂人的冲动,但见到蝶单纯的模样,憋在喉间的话也是生生咽了下去,他甚至在努力让自己明白,可能蝶真的不知道此中忌讳吧!

    姜鸣只得点了点头,僵硬地表示了感谢,便看向脸色通红的申夷忧,没有多说什么,抓住她的手,将之带进了里屋。

第六十二章 所谓亲人利物

    外屋的灯光渐熄,人定后的黑暗如同潮水灌满了屋子,似乎世界也会因为昼夜更替而休眠,所以用寂静笼罩了天地,不知月色是否也被掩盖了,为何这小屋透不出半点光芒。

    “这姑娘很是细心,床上铺垫都是换新的,这也倒是难为她,家里本就不景气,倒是对我们有些客气了。”

    姜鸣有一话没一话地说着,将床让给了申夷忧,自己来到一旁,找了张布单,盘腿坐在了上面,又道:“夷忧,快睡吧,明天我们就离开,去交趾。”

    申夷忧脱了外衣躺在床上,模糊之中看到姜鸣的身影,略有犹豫地道:“要不一起睡吧,我相信你的为人,你这样盘腿明悟一晚,明天也怕是没有什么精力。”

    姜鸣一愣,苦笑道:“你就别出言诱惑了好吧,有你这大美人睡在身旁,本来就难以集中注意力,再这样我就该出去凉快了。”

    “嘻嘻嘻!”这样的答案对于申夷忧来说是极为不错的,她需要这种被保护却又能被放任自由的感觉,就像是鱼水的依赖性一样。

    她调笑道:“真是个胆小的家伙,本小姐要睡了,别打扰我哦。”

    “真是,真是,真是有种莫名的躁动啊!”姜鸣毕竟年轻,血气方刚之时,对于男女之事难免有所希冀,这时的他是真实的,是清清楚楚能让申夷忧看清的。

    不知过了多久,姜鸣的心总算平静下来,开始回忆脑海中的武学影响,再对自身武功戟法查缺补漏,明悟武道精髓,自是获益匪浅。

    忽然,一种淡淡花香的气味飘来,无风却能随处飘散,姜鸣一时惊觉,连忙捂住口鼻,蹑手蹑脚地来到申夷忧床前,轻拍了拍她的手将之唤醒,便迅速捂住她的口鼻,悄声道:“别说话,捂住口鼻!”

    申夷忧朦胧醒来,却感受到男子的身躯紧紧贴着自己,侧躺在身旁,方欲发怒,却听到这般警示,连忙噤声,她相信姜鸣不会乱来,更为直接的是,她也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花香。

    不多时,屋外似乎便有人撩起门帘,看到屋内的人都在安睡,便转身离去。

    “什么人?这种卑劣的迷烟手段,有人要加害我们?”两人蒙头捂在被窝里,申夷忧轻声问道。

    “不知道,我们得赶快出去,免得中毒,或许蝶也有危险了。”姜鸣一脸担忧。

    此时姜鸣半搂着申夷忧,侧躺在床,姿态自是极为亲昵,申夷忧轻哼一声:“又占我便宜!”

    姜鸣尴尬起身,咽了一口口水,仿佛没有听到申夷忧的话。

    两人出了屋子,张望了正在熟睡的蝶一眼,她的屋内也是有种相同的花香,显然歹人出手加害的并不止姜鸣二人。

    “这种迷烟应该只是能让人昏厥与丧失劲力,对人体没有什么其他的危害,我们先去查清楚真相,再来叫醒蝶。”姜鸣轻声道。

    两人贴着墙壁前行,尽量隐藏身形,看到蝶的养父母屋中有亮光,便悄悄靠近,屋内传来低低的谈论声。

    “老大,我已经放了迷烟,两个屋子里的人都没有察觉,他们这一觉,能睡到明日正午。”

    “干得好猴子,管他会不会武功,**烟一出,就算是头狮子也得趴着。爹,娘,如今的蝶可是比当初漂亮多了,卖出去怕是能狠赚一笔。”

    “你这畜生,一年才回来一次,回来就要惹事情,早就让你不要去什么三元山为匪,你就是不听,搞得被朝廷通缉,有家不能回,等我们死在这屋里没人收尸你才高兴是吧!”

    “老家伙,别干预我的事,这几年也给了你们不少钱了,别不知足!为匪怎么了,老子吃香喝辣,比你们两个老不死的过得潇洒。没想到蝶这姑娘去了青楼竟然逃了回来,还带了两个帮手,这可是便宜我了,等做完这趟,猴子,我带你去交趾城好好放松放松。哈哈哈!”

    “多谢老大,多谢老大!”

    “儿子,你别忘了,当初蝶是一个人,卖了也不会有人报复,但那两个客人谈吐不凡,说不定是哪家的公子小姐,若是事情泄露,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啊!”

    “不必想这么多,男的只管宰了,女的通通卖了,谁能知道有我参与,你们别杞人忧天了。到时候卖的银子分你们两成,也就够你们吃几年了。”

    “好,赶紧去做吧,你这畜生下手快一些,我见不得血,有银子就好。”

    “对,有银子就好,养活那丫头这么大,也该她贡献点了。”

    听完这场谈话,姜鸣与申夷忧十分震惊,几年前的一场卖女风波竟然没有遮掩他们的贪婪,人性的丑恶竟让他们为了钱财再一次出卖自己的女儿,他们的儿子行贼匪之事固然可恨,两夫妇为了钱财而无所不用其极的嘴脸更让人憎恶。

    姜鸣与申夷忧直接躲进了蝶的房间,后者在给昏睡的蝶喂了一颗解毒丹后,蝶缓缓醒来。

    “夷忧姐,姜鸣公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申夷忧在还好,但姜鸣与她男女殊异,共处一室难免羞涩尴尬。

    姜鸣蹲在墙角,没有向后张望,申夷忧便替蝶穿好外衣

    ,摆出一脸严肃的样子,道:“发生了一些事,我现在问你,你愿意相信我们说的话吗?哪怕我们要抹黑你的干爹干娘,你也愿意相信吗?”

    蝶沉默,弱弱道:“夷忧姐,姜鸣公子,你们是罗湖大哥请来送我的,我自然是信任的。可是,可是,你们能告诉我,他们,他们,又做什么事了吗?”

    “看来你都知道?”姜鸣突然插话,全然是冷漠与严肃,他低声道:“当年是他们亲手将你卖掉,作为他们存活的银粮,即便其中有人推动,怕也是得到了他们的默许。”

    “今日他们的儿子回来了,在屋里谋划着要将你再卖一次,还要杀我,还要动夷忧,我一字一句地听着,你那养父母没有反对,为了那两成的分红银钱,他们再一次选择出卖你,利用你,这样的父母是你希望的?”

    蝶低头无声地哭泣,似乎这些将要发生的事并没有引起她的惊讶,她只是太过伤怀了:“他们,毕竟养育了许多年,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对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来说,亲情是多么奢侈,即便这种虚伪的亲情不是真心的,即便他们曾伤害过自己,但蝶还是愿意相信它的存在。

    姜鸣低声呵斥道:“天下有无数孤儿,他们在社会底层挣扎,为了生命的伟大与珍贵而苟活,他们不需要那种虚伪的亲情。”

    “能将自己随意出卖的亲人,比之普通的路人都不及,他们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自己,凭靠自己走出一条不愧于心的路。”

    “我也跟你一样,自小没有父母,在乞丐堆里夺食,在蔑视的眼光下爬行,我不需要谁承认我的价值,我所认为的亲情是可以完全托付心意的,只需情感真实,那便是我的亲人。”

    申夷忧听了这番话,不禁有些动情,望向眼神黯然的蝶,安慰道:“找一个真心对你的人不容易,若是不真心,还幻想着某些关系的真实,那就太不值得了。若是你很孤单,就与我结拜金兰,真正做个姐妹如何?”

    蝶心间一暖,破泣而笑,轻声道:“多谢姐姐与公子安慰了,我记在心里。”

    “看来是来不及走了,他们已经过来了。”姜鸣冷笑,虽然出于蝶的身份,他抑制了杀心泛滥,但今日之事却不能草草了之。

    欺人之情,自然以血还。

    这间小屋瞬间被压抑的空气所充斥,毒烟散尽后继而是更为恶毒的注视,身型魁梧的男子站在正中,旁边站着他弓腰驼背的父母,身后跟着一脸猥琐的矮小瘦子,点上一盏昏暗的烛灯,他们齐齐望向正襟危坐在屋内小桌旁的三人,面色骇然。

    “混蛋,这就是你放的迷烟?告诉我,为什么他们都醒着?”

    魁梧男子一巴掌拍在瘦子脸上,瘦子捂着脸退回了数步,委屈巴巴地道:“我也不知道,以前百试百灵的呀,这次怎么”

    姜鸣冷哼一声,道:“你的迷烟似乎并没有你想象中厉害,不过这种手段太过恶毒了些,容易遭天谴。”

    魁梧男子阴狠地望着姜鸣,狞笑道:“原来都是你搞得鬼,很好,果然不是一般人。不过,你这条贱命,我却是收定了。”

    “哦?你确定你有这能力?”姜鸣讥笑道。

    魁梧男子道:“你不是第一个挑衅我的人。”

    姜鸣莞尔一笑,申夷忧也竟是忍不住笑了,眼前这位不可貌相的恶人,似乎说话很有道理,以至于他们差点都信了。

    “蝶,你还认识我吗?我可是你哥哥啊。当然你那时候太小,可能没印象,我不到十岁就离开了,你那时候还不过两三岁呢。这期间我极少回来,两个老不死的也很少提起我,但是,我是你哥哥啊。”

    “听我的话,我带你去吃香喝辣。哎呦,还有个小美人在,这姿色,我看了都垂涎万分,如果你肯答应做我老婆,我倒是不计较你的往事。”

    魁梧男子色眯眯地盯着蝶与申夷忧,污秽之词不断,这让申夷忧面色激怒,若不是姜鸣在前拦着,她就要撸起袖子修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匪了。

    “我记得你,上一次也是你,将我卖进红袖楼。干爹,干娘,我虽然与你们没有血缘,可是你们将我养大,我就是你们的亲女儿啊,可是

    你们怎么忍心将女儿送进那样的地方,如果今日不是姜鸣公子与夷忧姐在,你们是不是还想再一次把我卖掉?”

    蝶眼中尽是痛苦,话至激动,泪水奔涌。可是,她所期望的亲情终究使她失望了。

    中年男人嘴一撅,露出满口黄牙,脸色愤怒:“臭丫头,我们夫妇养育你这么大,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偿还怎么了?又不是让你死,哪来这么多废话?再敢犟嘴,你的皮又痒了吧?”

    “老东西,给你脸你还不要脸了?”姜鸣怒喝一声,语气中含着一缕杀意,斥得中年男人向后退了几步,畏缩在了魁梧男子身后。

    蝶抓住姜鸣的衣角,请求他不要出手,满脸悲怆地道:“你们确实对我有养育之恩,但自我八岁开始,挑水劈柴,做

    饭锄地,哪件事我没做过?”

    “但只要我做事有差错,你们便对我非打即骂,有多少次你们拿鞭子抽我,直到我昏厥过去才停手?有多少次对我拳打脚踢,直到我口鼻流血不止才罢休?”

    “十多年的虐待,我无怨无悔,因为是你们给了我这个家,给了我心中仅存的温暖,可是我没想到,你们能如此狠毒,竟然想两次把我卖掉!我真的心好痛!”

    “蝶,别说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跟着你大哥走,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欺负你了,好不好?”中年妇人满脸堆笑,似乎认为是蝶占了便宜。

    “不了,再也不会了。”蝶抹干眼泪,转过娇躯,淡淡地道:“姜鸣公子,拜托了。”

    姜鸣望了一眼申夷忧,道:“照顾她,我很快处理。”

    申夷忧满脸愤恨地道:“把刚才那头猪打成死狗,不然别来见我。”

    姜鸣抱拳,笑道:“放心吧!”

    看着两位美人转过头去,魁梧男子不愿浪费时间,大喝一声“去死”,便抡着重拳向姜鸣打去,自以为凭借自身五段人位的实力,足以一拳将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打成废柴,可是,他仿佛看到了一张宛如修罗的脸。

    “砰!砰!砰砰砰!”

    无数声宛如闷雷的拳响,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似乎在数分钟内重复了近百次。

    魁梧男子蜷缩着身子瘫倒在地上,嘴角不停地冒着血沫,一口牙齿已悉数掉光,他似乎在挣扎着举起手指,竟感受到身体上任一关节都是松软的,似乎他的数根骨头都被砸碎了。

    “你不是想让我死吗?卓朝嵩都做不到的事,凭你就能做到?山匪并不可恶,这年头许多生活过不下去的人都会选择为匪,但是,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不得不死的山匪。”

    姜鸣抓住男子的双臂,用力之间两条胳膊已是被拉扯了下来,男子痛苦地嘶喊出声,目光凄厉地望着姜鸣,他也经历过三元山围攻江城一战,他记得那个杀破千人军的白盔将领,无数人丢盔卸甲惶惶逃生,他难以置信地嗫嚅:“你是……是……”

    “你不会想知道的!”姜鸣一脚踹在了男子胯间,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男子的身躯飞起砸到了墙壁之上,胯间血肉模糊,身上鲜血淋漓,呼吸顿止,人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中年男人与妇人惊骇地跪倒在地,瑟缩着退到了墙角,他们眼中已然多了一个修罗,他们的精神似乎都游离在紊乱的边缘。至于那名瘦子也是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一个劲地喊饶命,裤腿间已是被一种不知名的液体浸湿。

    姜鸣厌恶地瞥了一眼缩在墙角的两人,连动手杀人的想法都没有,他玩味地看着瘦子,道:“三元山的人?听我的,能活,你愿意?”

    瘦子一愣,眼中掠上一抹喜色,立马又磕起头来:“我愿意,我愿意!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只要您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姜鸣自然不会认为,在这种震慑与逼迫下,瘦子会忠诚地投降自己,不过他投不投降都无所谓,因为姜鸣想做一件事,需要一个人来试试水。

    至于蝶的养父母,姜鸣并不想出手杀之,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和蝶的关系,另一方面则是他认为这种人死活都没有区别。

    当姜鸣背着包袱与装有方辕长戟的木盒,申夷忧与蝶正在不远处一个隐蔽的街口等候,申夷忧率先问道:“那条死狗怎么样了?”

    姜鸣道:“被我打碎了全身骨头,断了三条胳膊,如果没有神灵救他,那么他肯定死透了。”

    “干得好!看在你为我出气的份上,我就不怪你了。”申夷忧第一次听到杀人能有如此兴奋的神色,露出恶魔般凶狠的笑容。

    可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问道:“为什么断了三条胳膊?呸!”想到这些顿时俏脸羞红,恨恨地瞪了姜鸣一眼。

    姜鸣略显尴尬,也知话语粗俗,但还是顶着头皮说道:“那种人渣,该死!”

    此时那间房屋突然燃起了大火,剧烈的高温疯狂的破坏着一切可燃物品,赤红色的火蛇瞬间便吞噬了屋内的一切,周围的邻居后知后觉,立刻跑出家门,无数人的呼喊声与脚步声扭成一团,酝酿着更严重的混乱。

    当然,这些并不关姜鸣几人的事。就像是在他们走后,什么人也不会知道他们所为的犯罪之事,其实是做了一件好事。

    蝶不言语,不管怎样,她都是这次事故的受害者。

    她的内心此时被巨大的痛苦所包裹,无处倾泻的眼泪凝固在发红的眼眶之中,申夷忧打算出言宽慰,却显得唐突万分,只得在一旁握紧蝶的手,像是一个守护人一般。

    “蝶姑娘,眼下你没有去处吧?不如跟随我们一块前往交趾,等办了事情便去寻找罗湖,可好?”姜鸣找来一辆马车,并立刻做了打算。

    蝶恹恹失神,道:“谨听公子计划。”

第六十三章 炼茶师与插花女

    出于寻找修复灵魂的药材考虑,交趾城此行是必须要去的,周围数十座城池都不如交趾繁华,若是要说有什么稀奇的宝物流通,不经过交趾城的商城都不能获得应有的利益。

    况且夜泉前辈残魂颇为虚弱,不知他还能坚持多长时间,万一残魂消散,那么寻找荨岩便苦无意义,他先前的努力也就都作废了。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交趾徐家,是城中一大霸主,除了秦王朝直接委命的城主羊塔风,再无势力与人物能压制其锋芒,换句话说,徐家便是这交趾城的执牛耳者。

    而被徐家长子徐樊世看中的娶亲对象蝶,则在徐家势力的眼皮子有些极大的曝光度。

    由于蝶的身份特殊,姜鸣本意是将之安置在城门边上的驿馆中,但不巧的是交趾城恰好来了一位秦王朝的高官,驿馆因此暂停为平常百姓提供住宿,无奈之下,姜鸣只得将蝶也带入了城中。

    千枫客栈,一家由第七幕组织主办的势力,它并不像寒武关的绿蚁小肆处地偏僻,并暗地里隐藏着第七幕支持的影子,在这交趾城中,它明目张胆地张贴着象征身份的字幅,就差敲锣打鼓地宣扬背后的信息组织了。

    这种差异源于交趾城独特的政治地位,地处秦王朝南方边境,与匪寇巢穴眦邻,若是一味打压外来势力,势必减弱城池中经济提升,增大内部矛盾,这对于交趾城是颇为不利的。

    第七幕乃是九野最大的信息组织,秉承的宗旨是,只要付得起报酬,便能依照时事重要性与事物内在价值,将可靠的信息送到客人手上。这些年面对许多外来的军事针对,交趾城高层便是依仗第七幕的消息,数次从牢笼中脱困。

    千枫客栈存在的意义不言而喻,至于这对外身份却并不尴尬,以高等消费推动高等服务,致使这里的住宿只向上位人士开放,虽然人流量比不得其他旅店,但能来这里住宿的无一不是寻求情趣的富家子弟,自然能保证固定收入。

    而且千枫客栈向客人保证,住宿期间客人不受外界侵扰,这意味着不论是劫匪还是还是间谍,只要住入千枫客栈就受一定规则保护。

    “东二楼,临水包厢,地字三号、四号、五号房,几位客人可以先移驾去内院,拿着房牌自有侍女接待。”

    “若是几位想要游览内院风光,只需招呼小厮一声,便有专人引导参观,但切勿私闯其他客人房门,若被管事与客人所举报,后果将是十分严重的。”

    “另外本店提供全天的茶水,共一日三餐服务,这些都计算在所付的房费之中,不再重复收费。”

    听着千枫客栈柜台理事女郎的介绍,姜鸣三人都是眼前一亮,不愧是第七幕扶持的客栈,品格比普通旅店高了数倍不止,只不过这费用就是高太多了。

    三间地字房三天的费用超过了两百两白银,这在蝶的眼里简直是不能理解的消费,姜鸣也觉得奢侈了许多,不过为了入城来的目的,还是咬着牙点头住下了。

    至于这流水般的消费,姜鸣因为囊中羞涩,只得将目光投向了申夷忧。

    申夷忧想要出言调侃几句,话至嘴边却没说出,大庭广众无疑是会丢他的面子,不管他在不在意,她似乎变了性子,下意识地维护这个对她说过特别的话的男子。

    她掏出几张深黄色的银票,同时向姜鸣递过一个意味十足的眼神,似是暗中谈了什么条件,便毫不在意地缴了费用,一边牵起蝶的手,随意地闲聊几何。

    这种银票可抵扣大量的白银,面值在几百两到一万两之间,但只流通在下层消费场所,至于未能普及至所有人使用的原因,最多的应是元银、元金不仅仅是普通的货币,也算得上在中等金属的行列,这种珍贵程度已是超越了它本身的价值,更多有见地的人并不会在意银票提供便利的优势。

    姜鸣暗暗尴尬了一番,虽然只是一些小细节,但无疑是让他内心更多了数分慰藉,却见申夷忧又取出几张银票,价值大概是一千两白银左右,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姜鸣怀里,浅笑着道:“快去办你的事情吧,我们在房里等你。”

    姜鸣也不迟疑,接过银票便奔向柜台理事,简单询问后,由着那女郎带进了一所单独的楼阁,楼上空荡荡的,没有多余的陈设,一名满脸堆肉的胖子坐在正中,正眯着眼望着来人。

    “这位客人,不知您想要购买什么消息?本店会官方鉴证消息的价值,决不随意开价,还请放心。”

    第七幕的信息交易,此处的机制明显要远胜绿蚁小肆,胖子长相虽不体面,但语气却是地道的生意人,给人一种凉风习习的舒适感。

    姜鸣开门见山,道:“我在找一种能修复灵魂的药材,品阶起码在五等以上,请问哪里能找到?”

    胖子微微一愣,思虑道:“五等药材?这怕是不容易。客人可知道,大多奇花异草珍贵药物都在隔世险地,非至强者不能至,寻常采药武者能好运遇到的几率实在极少。”

    “而且九野之地因为天地灵气远次于三垣,许多高级药材并不能生长,五等药材已然不是凡品,何况是具有修复灵魂这等奇效的宝物,先生的要求可是不太容易。”

    姜鸣道:“此话有一解,药材太多珍贵,即便你们知道消息,也不便透露外人,是吗?”

    胖子笑道:“先生倒是有些情绪,既然客人要求,我们也不会隐藏什么,而且这药材的渠道倒是比军事上的事情忌讳少多了,只是这价钱,有些贵。”

    “有多贵?”

    “八百两白银。”胖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金牙,似乎并没有这个数字而动容,比起真正的交易来说,八百两白银全无价值。

    “成交。”姜鸣没有犹豫,一口应下。

    来到东二楼的包厢房内,姜鸣望着申夷忧,苦笑着道:“这消息还真是贵!”只是一条口头上的消息,便将他钱囊里的银票抖了个干净。

    胖子是这样回复的:交趾城地下交易会所,每次开启都会提前一个月通知周围许多势力,当然这种通知是隐藏在暗处的,因为他们交易的东西大多都是来自黑道,与抢劫偷盗分割不开。

    但给人惊喜的是,交易会所的货物无一滥竽充数,甚至不乏一些真正的宝物,若是恰好碰到不识宝的卖主,一次捡漏便可以赚得盆满钵盈。

    这一次的交易将在四日后举办,据可靠消息,交易货物中有一株药材,名为陀罗魂参,品阶达到了先生的要求……

    听完姜鸣的叙述,申夷忧没好气地轻哼道:“现在知道东西昂贵了?方才本不想给你借钱的,要不是蝶在场,恐怕驳了你的面子,哼哼,你自已想后果吧!”

    姜鸣老脸一红,幸好此时蝶正好去了外面吩咐晚饭,不然他非要为这经济问题窘迫死,他清楚申夷忧并没有鄙意,才更加厚着脸皮走上去,问道:“昨晚问你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昨晚?月夜花桥,灯影幢幢,江水潺,人迷情乱,那场旖旎的情不自禁又岂是轻而易举忘却的?

    申夷忧转过头去,假意是在看窗外风景,俏脸却已然红晕荡漾,她有些慌乱,结巴说道:“蝶马上就……就回来了,你赶紧回去,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世间情事,大抵多是羞涩难懂的谜题。

    姜鸣并不想强迫她答复,只得温情地告辞离开,缓缓退出了屋子。

    人走后,申夷忧反而心中空落落的,她坚信某些东西,却不想那些东西搅扰自己的生活,不想同时为两件事而失望。

    原谅我还心存犹豫,再多一些时间,我只是觉得我们还差一些东西。

    申夷忧黯然神伤。

    蝶走了进来,放下盘子中的水果,问道:“夷忧姐,怪我多嘴,为什么你和姜鸣公子不住到一起去?这里住宿多贵啊!”

    申夷忧立刻无奈地笑起来,像一朵哀伤的野花似的。

    楼台假山,青柏翠竹相宜生长,池馆水榭,垂钓人溪柳石前憩坐,折花侍女穿行樱林,华衣游客谈笑廊间。

    这千枫客栈数块园林领域,除去住客的几栋楼阁,诸多风景皆穿插在其周遭,各般风物相互映衬与弥补,自成一副初春奇异园林画帧。

    申夷忧与蝶相挽在溪边漫步,姜鸣跟在身后,颇多怨懑,他本意是想与申夷忧两人游览此地风景,但却不好将蝶一人留在房中,于是在申夷忧的盛情邀请之下,变成了这般三人同游的景况。

    “这片千枫客栈的园林设计颇为巧妙,山环水绕之间,景物能与游人成就一片独特的和谐,真是大匠工艺!”

    申夷忧一番惊叹,身旁的蝶却是有些听呆,随着与她的接触愈深,愈发觉得申夷忧所知广泛,虽然自诩容貌不输,但这见识与情调上却是远远不及。

    她并不知申夷忧身世,一个在名族大家中成长起来的女子,自然而然能接触到许多上层贵族的生活习惯,而这些宽泛的见识,只是生活环境所带来的附属品而已。

    姜鸣不谙建筑美学,他所通读的古书典籍多以历史地理玄学为主,还有许多对这个世界的解读与概论,比之申夷忧亦是无知了几分,却并不嫉羡什么。

    他笑道:“我倒是看不懂这些,但是身在这园林间,给人一种极为舒服的感受,那二百两白银花的不亏。”

    申夷忧轻笑,感慨道:“这种地方不能常驻,但能常来,春秋各一次,寒暑再一次,总是能满足心中的新奇感,以后你要带着我,一个人偷着跑来玩,那就没意思了。”

    蝶不懂情话绵长,姜鸣却懂,这个承诺应该是长久的,与人一样。

    姜鸣道连忙应诺,又道:“我们要在这里待四五天,要是没有这园林美景,只能窝在客房里,怕是得无聊透顶。”

    “因为徐家势大,他们盯上蝶后,抛下了许多眼目,为了不招惹麻烦,我们并不能在城中招摇,即便被发现的几率很小,也不能冒险。”

    “好在这千枫客

    栈本就人少,而且还定着不能争斗的规矩,想来这里是颇为安全的。”

    蝶低了低头,弱弱地道:“都怪我,因为我的那些事不得不跟在你们身边,这一路上可是拖了不少后腿,给公子和夷忧姐制造了许多麻烦。”

    姜鸣咧嘴一笑,宽慰道:“蝶姑娘不要想多了,这本就是我与罗湖的约定,若是你被人伤了毫毛,说不定他便要与我决斗了。”

    申夷忧颇为清楚蝶的性情,善良温和之中倒是太多多愁善感了,她宽慰道:“你可是我妹妹,哪里会给我们制造麻烦?就算是麻烦,也是应该帮助的,若是你还这么说,倒是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了。”

    在两人三言两语的解释之下,蝶眉间的哀愁也是消减了些,因为闲暇无事,于是三人继续在园林中转悠。

    行至一堂,堂前立扁“茶坞”,堂中有茶,茶具古旧,茶师苍颜白发,正襟危坐于大圆桌前,手扶茶壶,眼观茶炉,神情庄重。

    “请叫我炼茶师,而非茶师。”老茶师这般要求,为姜鸣三人斟下一小杯清茶,茶香并不浓郁,却有种绕梁三日经久不息的感觉。

    姜鸣将青花小杯凑近鼻息,深嗅茶香,自觉神清气爽,轻抿一小口,茶水顺着咽喉流入肠胃,所过之处余味无穷,他似乎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茶香积藏在他身体各个器官之中,无时不在熏陶着血液脉络。

    “炼茶师老先生,请问此茶何名?”姜鸣恭敬颔首,不敢怠慢。

    茶师转过身去管理另一茶炉的火,随口说着:“三浮,一而再而三的三,浮生几何的浮。此茶是我自己在庄园里培育的,综合南北无数优良茶树品种,再控制特定的时令采摘茶叶,以我独有的烹茶之法熬煮,茶叶三次沉浮,叶中精华尽融于水中,故能余味悠长。”

    姜鸣啧啧称奇,申夷忧与蝶亦是饮茶含笑,姜鸣不由得想得长远,对这人生也呻吟感慨起来:“炼茶师,萃茶之精,炼茶之粹,炼茶之人,亦犹茶之炼人,三浮三沉,虽是茶道,岂非人生?”

    茶师身体一震,精神亦是陷入了深思,眼神中似乎有不可磨灭的黯淡之色转瞬即逝,他淡然道:“总不免是遗憾!”

    “嗯?”茶师的声音虽小,但姜鸣三人都听在耳中,方欲询问,只见堂外缓缓走入一名梅花服饰的窈窕女子,手中捧着一枝不知名的含苞待放的红花,她并未关注在座的客人,莲步轻移过,来到圆桌后的案几前,扶来花瓶一只,插花如种花。

    插花女子的姿态无疑是极为优雅的,容貌虽不是太过惊艳,但在那枝精心修剪后的花枝的映衬下,人影成绝代,花枝也彷如被赋予了新的生命。

    姜鸣三人为此一幕,安静观览,不敢打扰。

    数分钟后,插花女子收拾好工作,转过头来,面向茶师,轻声道:“今日可还好些?”

    茶师吐着压抑的语气,道:“尚好,早晨阵痛了半个时辰,后来便没有再发作。”

    插花女子又道:“可曾喝药?”

    茶师顿了顿,道:“不曾。喝了两杯茶,药却是喝不下去,我还想再活几年。”

    女子眼神微低,有气无力地嗔怨道:“你连眼下都管不好,还想着以后能有多少时日,有意义吗?”

    茶师苍老削瘦的脸庞竟然瞬间涨红,似是在争辩:“有意义,至少能再看你一段时间。”

    女子双眉怒横,斥道:“既然如此多情,当初为何不留下?你终究只是个自私绝情的人,不配跟我说这些话。”

    虽是怒容,女子眼中的泪水却已是夺眶而出,她似乎害怕被旁人看见,急忙转过身小步跑出了茶邬。

    “女儿。”两字怔忡,老茶师的脸上塞满了无奈与伤悲,来不及向客人请辞,便疾步走了出去。

    姜鸣三人都看在眼里,本欲出言调和,却因其家事缭乱而难以插话,随着插花女与炼茶师的离去,这间茶邬陷入了更深的沉寂。

    出了茶邬,姜鸣三人又到那片樱林观赏,樱花烂漫,时节也是开花的好时节,但因为前事的搅扰,几人都失了兴致,便恹恹然回了宿处。

    东二楼的地字包厢有六间,姜鸣三人已占其三,一间空闲无人,一间是一位参加秦王朝武道考试的剑士,另一位似乎是一大家少爷,偶尔能听到房中的肆笑与叱骂声。

    二号包厢内此时人声吵嚷,小厮二人,陪酒的丫环三人,穿着锦衣华裳的贵家公子正搂着一名衣着暴露的青楼女子,做着投壶掷骰的饮酒游戏。

    贵家公子猥亵的手掌不时地抚挠女子身体,惹得女子笑骂连连,整个包厢充斥着荒唐迷乱的氛围。

    贵家公子饮酒微醺,口齿已是有些不清楚,他嬉笑道:“萍香,你的这张脸要是能再好看一下就完美了,那几个混蛋每次都跟我说,说你身材还不错,就是脸有些凑合,远远比不上老徐看上的女人。”

    “那女的可真是仙女一样,老徐竟然还作样子说要娶她,把我眼红的呀。那女的,要是能让我睡一晚上,我就算出一万两白银我也愿意。”

第六十四章 纨绔与残破妆容

    青楼女子身躯一颤,雪白的双臂直接环抱住贵家公子,脸伏在他的胸膛上,仿佛委屈似的娇嗔连连。

    “柳少爷您可真是喜新厌旧,见了新欢就说奴家处处不好了,其实奴家还有好多绝活没使出来,保证让您舒舒服服的,何必再找其他女人,莫非您真的是讨厌奴家了?若是这样,我也不晃您的眼,直接走开就是了。”

    青楼女子说着便要起身,被称为柳少爷的男子急忙将之拽入怀里,不由分说便亲上了女子的红唇,抚着女子的后背,不在意地笑着。

    他道:“难得家里老鬼不管,本少爷才出来到这千枫客栈爽快爽快,萍香你可不要耍小性子了,那女子固然漂亮,但却是老徐的人,我哪里碰的?说到底你也是一流姿色,这些天还要靠你服侍,哪能说走就走?”

    柳少爷久在花丛,哪能不知道这女子心思,难得傍上的富家子弟,这女子可是舍不得放走,归根到底,都是由钱财支配的器具,没有情分,只有交易而已。

    柳少爷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戏谑一笑,道:“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赏银,总共一千两,你要是看不上,那我也不再挽留。”

    青楼女子急忙迎笑,身子全部向着柳少爷贴过去,双手却伸向那高举的银票,媚声道:“柳少爷说什么呢?奴家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能走哪里去啊。”

    柳少爷得意一笑,他似乎很喜欢这种用金钱控制一切的感觉,只要有钱有身份,他便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他想,这也包括老徐的那个女人。

    此时有一名仆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满面喜色地靠近柳少爷,低声道:“少爷,奴才刚刚在外面看门,看见了两位绝色美人,她们好像就住在您旁边。我敢保证,那两个美人,绝对会让少爷眼前一亮的。”

    柳少爷一听便来了兴趣,却故意佯怒斥道:“小义子,可不能骗我啊,这交趾城的姑娘哪个我不认识,本少爷阅女无数,认识的都是一等一的美女,她们再漂亮,还能比得过萍香?”

    小义子忌讳地看了一眼柳少爷怀里的女子,虽说这话会得罪少爷的新宠,但还是不假思索地说道:“她们二人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绝对没有之一,少爷只管亲自去验证,小义子要是敢骗少爷,肯定不得好死。”

    柳少爷略感惊讶,小义子敢冒着大风险为他寻找美女,无疑是握有巨大的私心,若是他真看得上那两名女子,小义子便有举荐之功,倒是不惧怕萍香在背后陷害了。

    感受到萍香此时望向小义子的恶狠狠的目光,柳少爷全不在意,道:“好,若是你真的找到了绝色美女,本少爷重重有赏。现在你就去外面盯着那两名女子,等我一会儿换了衣服,便去亲自验证。”

    “是。”小义子松了一口气,想到以后少爷可能更加重用他,想着每个月的工钱又要多不少,脸上的兴奋已然掩饰不住。

    “现在,你们都给我滚出去,一点眼色都不懂。”

    柳少爷一声低喝,手上却已经开始扒拉萍香的衣服,其他两个陪同游戏的仆人也是看呆了,几双直勾勾的眼睛挪不开萍香暴露出来的雪白臂膊,直到整个身体都退出门去,也不忘记张望一眼,邪思已然充斥脑子。

    不得不说,千枫客栈高昂的消费是有一定依据的,姜鸣三人晚饭供应颇为及时,而且在质量上也算上等。

    三人饮食,六菜一汤,菜品都是精致的江南名菜,荤菜的肉质鲜美极富特色,素菜的用料讲究而味道浓淡相宜,饭后还有一些不常见的水果甜品,足以慰藉三人的五脏庙。

    “高端享受,寒武关客店的厨子可做不出这种菜肴,这一顿饭值得。”姜鸣斜过眼,盯着申夷忧,满足地微笑着。

    “难得,即便是我的口味也没法挑剔,这次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出的主意住进这千枫客栈,我们也品尝不到这种美食。”申夷忧仰起头,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精神十分惬意。

    蝶也微笑着连连道是。

    姜鸣看向申夷忧,道:“夷忧,我们还没有来过这交趾城,一会儿出去转转?”

    “好啊。”申夷忧一口应下,却又想起此行还带着蝶,若是抛下她一人,难免情面上过不去,又立刻改口道:“算了,我今天吃多了,不想出去了,还是留在这里吧!”

    姜鸣接触到申夷忧的目光,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隐晦,他确实也不放心将蝶一个人丢在客栈里,方欲打个哈哈,将先前的建议掩盖住,一旁的蝶却说话了。

    蝶心中其实是有极大的歉意的,因为她的事还要麻烦姜鸣与申夷忧不知多少,她又何尝听不出两人的隐晦意思。

    她便笑着抱住申夷忧的胳膊,道:“夷忧姐,我也早就听说交趾城的‘逢缘绸料’极为丝滑,以往脱不开身来看看,今日好不容易来到交趾城,本来也想亲自去看看,但我的身份容易招惹是非,不能随意暴露,所以这个愿望是没办法达成了。”

    “夷忧姐,不如你今日到城里去

    ,替我买一道料子,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好不好?”

    面对着蝶扑闪的眼睛,姜鸣与申夷忧也是由衷地感受到了这位女子的可爱之处,懂事却不染尘埃,善良却又充满童真,哪能不让人心疼?

    申夷忧还是放不下心,皱着眉头道:“你一个人在客栈,我们不放心。”

    蝶笑道:“千枫客栈素来客人少,而且明文规定不得争斗,哪有人敢在这里闹事?放心吧,夷忧姐,你们放心去吧,我别处也不乱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最终姜鸣与申夷忧还是同意了,在数多叮嘱之后,两人在通红的夕照下出了千枫客栈。

    “都怪你啊,真有些对不起蝶,我们是出来玩耍,她却只能在客栈里避灾祸。”申夷忧有些愤愤。

    姜鸣也是尴尬非常,但好的一点是,她们又可以独处一段时间了。

    以往在寒武关全无察觉,会这么珍惜与申夷忧相处,直至那夜花桥旖旎事后,姜鸣的心就再也不能平静了,所以他想要许诺,他想要追求,此时两人的关系自然不是当初可比。

    “夷忧,别担心了,千枫客栈不会砸自己的招牌,蝶的安全自然是无虞的。反而是你,前些天在隋城荒山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如今就当是给我个面子,走走散散心呗。”

    申夷忧听着,顿时担忧消了大半,心情也愉悦了许多,道:“你说的是,听说交趾的夜市很热闹,我们快走吧,别让蝶等急了。”

    千枫客栈内,蝶觉得闲候无聊,便一个人又在园林中转悠,一人只影,孤雁红泥,觉得分外寂寞,便想起前日辞别的罗湖,心中不免得到极大的慰藉。

    “罗湖大哥,你真的不会嫌弃娶我吗?”

    一个是臭名昭著的山匪,一个是沦落红尘的艺女,两人身份本应都算不得干净,但在他们各自心中,一个是武功盖世扶弱除恶的英雄,一个是淤泥中盛开的清纯不妖的白莲,却都是世间最唯美的形象。

    可也正是这样,罗湖不忍自己山匪的身份来怠慢了她,她也不愿自己艺女的身份玷污了他,终是没有说那最后一句深情言辞,终是这样再一次分离。

    “我现在真的是没有亲人了,我只有你。我可以为你变得更好,只要你肯接纳我,即便是做你的婢女,蝶也是心甘情愿的。”

    正当蝶迷惘愁思之时,面前突然多了一道人影,那是一位穿着金黄色褂衫的男子,身旁还跟着一名仆人,皆露着邪意的笑。

    “小美人,本少爷想邀你到房中做个游戏,不知可否给个薄面?”

    蝶心中一阵恶寒,这哪里是要邀请的样子,分明是纨绔欺男霸女的态势,她无助地站在原地,慌乱无措,环顾四周,竟发现没有其他人在此。

    “抱歉,恕小女子无礼,因身体不适,不能应诺了。”蝶唇角颤了颤,便转身离去,却被另一人拦住,虽然并没有过分的举动,但却被限制在了一丈之地不能走动。

    “请留步,小美人我是见过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应该是叫蝶吧!徐樊世应该娶进门的小妾,听说派了几十号人去迎亲,令我惊奇的是,你现在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在洞房夜逃了出来?”柳少爷凑近,深嗅一口,满脸淫光。

    一旁的下人道:“少爷,跟她一块还有一男一女,估计是她的帮手。”

    帮手,而非朋友。这个有趣的称谓让得柳少爷兴趣倍增,笑道:“怪不得要住进千枫客栈,原来是在躲徐樊世的眼目,不然小美人你跟了我,这样也不用害怕徐樊世了。”

    蝶退无可退,薄怒斥道:“你们这样与强盗何异?若是再不让开,我便要喊人了。”

    柳少爷大笑道:“喊人?谁能帮你?老实跟你说吧,我乃是交趾名门柳家的公子,这城中人都知道我的名字,柳开。柳其敦便是我的父亲。”

    “只要是我看上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无论是在交趾城中,还是这千枫客栈,谁人不给我老子柳其敦面子?”

    “小美人,识相点,主动来服侍我,保证让你荣华富贵,徐樊世能给你的,我都能。”

    蝶嘴边苦涩,心中更是苦不堪言,怎知即使在这种地方都能遇到纨绔欺凌?莫非这世间就没有天理可言了吗?

    蝶惊恐地护着胸口,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匕首,却连怎么防备攻击都不知。

    柳开一把推开仆人,站在蝶面前,狞笑道:“小美人还带有凶器,真是火辣,不过我喜欢。忘了告诉你了,本少爷虽然武艺不精,但还算得上是四段人位的武者,你的这凶器似乎没有多大的威胁。”

    “救命!”蝶失声喊出,匕首置于胸前,却只能慌乱地连连退后,她将要承受的欺凌不期而至,似乎眼下无人可以帮她。

    罗湖大哥,你在哪里?

    蝶心中最终只有他。

    在绝望之中,她总希望他会策马而来,然后为她挡尽所有的明枪暗箭。

    就像初见时的红袖楼中,罗湖一脚踢飞满脸淫亵的丑陋胖子,打得十数名护卫没有还手之力,他坐在帘外,身旁横斜着那些闹事的权贵的扭曲的身躯。

    而他没有丝毫动容,朗然对她笑道:“别让这些渣滓坏了雅兴,姑娘可愿为我弹奏一曲?”

    她在红袖楼仗着一技之长,成为管事眼中吸引客人的乐器,幸在没有受过谁人侮辱,所以她觉得尚好,在那日没有因为她的身份玷污那位公子的衣襟。

    那日,她的琴,只为他起弦。

    他是她的救世主,是他不惜一切地解救她走出樊笼,早在初见,那颗心,已然私许。

    红尘流离,孤苦无依,他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蝶幻想过无数美好的未来,可惜今日之后再难实现。

    “我早已将我的身心全部给了罗湖大哥,若是有人想要强夺去,那他得到的终究只能是一副没用的尸体。”

    “小美人,不要挣扎了,乖乖从了我吧!”柳开一把抓去,想要夺下蝶手中的匕首,却不料蝶曲肘收回,将那尖锐的锋刃朝向了自己的脸。

    “你们欺人太甚,我怎么能让你们得逞?这张脸与这身体,你们都得不到。”

    蝶的手掌停滞在半空,下一刻她挥动匕首,划过自己光洁白皙的脸颊,鲜血汩汩流出,如同凋零的樱花一般凄美。

    “混蛋!今日就算你毁容,老子还是要收拾你这婊子!”柳开怒喝一声,身形朝着蝶冲去,却见蝶的匕首却已然是放在了小腹前,不用任何人靠近逼迫,下一刻也将是红颜殒。

    “砰砰!”

    接连两声击响,恰于此时响起,一声清越,匕首弹飞落地;一声低闷,柳开受创连退数步。

    柳开大怒,捂着腹部,忍着巨大的绞痛感,向四周张望,喝道:“是谁?胆敢对我出手,就不敢现身吗?我可是柳家柳其敦的儿子。”

    却见一名衣着简朴的老人缓缓走来,轻咳两声,神情淡漠道:“我是这里的炼茶师,方才出手的就是我,你有何见教?”

    原来是千枫客栈的人!

    如果是千枫客栈的人,他的身份确实没有太大震慑力。

    柳开虽然处事大胆,也知道千枫客栈不好惹,既然他们出手了,便不能太过张扬了,他咽下一口怒气,沉声道:“没什么事,小义子,去把小美人带上,我们走。”

    “少爷,这……”小义子面色难看,脚步却没有动弹,柳开方欲发火,却看到一名素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蝶的身旁,一边扶着摇摇欲坠的蝶,一边冷冷地望着他们。

    柳开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能猜到这女子与老人的不平凡,而且认定他们会为了这个女子与自己作对,心中颇为不爽,但还是咬着牙转过身。

    他道:“小义子,只是一个毁了容的贱人,连路边的乞丐都看不上,我们走。”

    小义子如释重负,躲开那素衣女子的饱含杀意的目光,跟上自家少爷的脚步。

    “莫非你是想就这样离去?”老茶师挡在两人面前,声音低沉。

    柳开大怒,就没有受过窝囊气,喝斥道:“老家伙,你还想怎么样?我已然给了千枫客栈的面子,不要给脸不要脸。”

    老茶师道:“千枫客栈有规矩,在客栈内闹事的,斩一臂。”

    柳开大惊失色,发狠的瞪着老人,道:“我乃是交趾城柳家柳其敦的长子,我看谁敢动我。”

    “咻!”只听匕首破风,插在远处的廊柱之上,血滴顺着匕首缓缓流下。

    “啊~我的手,混蛋!我的手,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柳开捂着空空的左肩胛,鲜血浸透了衣衫,而那只断掉的手臂,静静躺在地上,浸湿了一方土地,地上一片赤红极为鲜艳。

    “来人,扔出去!”老茶师一声轻喝,立刻便有四名黑衣人从廊后穿出,拎起柳开与小义子,健步如飞地奔出去,不多时,连柳开的呻吟与怒骂声也听不见了。

    素衣女子扶着蝶瘫软的身躯,蝶已然因为疼痛与惊吓而昏厥,素衣女子面色冷淡地扫过一地鲜红的血腥景象,目光望向老茶师,态度已然温和了些:“这般处罚终究是重了些,那人可是柳家独子,会有很多麻烦。”

    老茶师嘿嘿一笑,无所畏惧地道:“没什么,这事我自会去请告楼主,我本就是一个该死的人,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素衣女子颔首,不再搭话,扶着蝶往茶邬走去。

    柳家内堂,柳其敦作为交趾城几大势力的首脑人物之一,今日大发雷霆,堂下侍卫仆人跪倒一片,皆头叩于地不敢轻试家主的怒火。

    “我柳其敦在这交趾城也是名门大家,从来都是我欺负别人,竟然还有人欺负到我头上了,岂有此理!当我柳家无人是吧,千枫客栈如何?第七幕怎样?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要为我儿子讨回公道,看谁能挡得住!”

    这夜,刘家大调府兵,并向城主羊塔风借兵五百,整备装甲,预谋着城中一大战事。

第六十五章 血红玛瑙

    一辆马车疾驰在街道上,这本是商用的马匹,它们一般都被驯养得极为温顺,但这匹马似乎并不是简单的受惊,一路之上横冲直撞,足足穿越了大半个城池,速度才稍有缓和。

    马车背后追赶着一群黑衣人,有一名身型雄壮的男子,竟然站在房屋顶上,自上而下一扑之间压倒了奔驰的马匹,马匹无力地挣扎,其他的黑衣人急忙围上来砍断了缰绳,牵来另一匹马拉走了车厢。

    姜鸣与申夷忧游玩之时,恰好看到这惊险一幕,疑惑之余对那名雄壮男子也是甚感惊讶,敢以一人之力阻挡狂奔的马匹,这种豪气自不是一般人能具备的。

    申夷忧好奇的盯着姜鸣,笑问道:“你也算个八段人位的高手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这种程度?”

    姜鸣一笑置之,并没有正面回答。没有回答自然不是不能,而是没必要明言。

    凡是稍高等一些的武者都会对这些有所了解,一般情况下,七铅之力已是不弱于虎熊之能,通法而术变,便能洞悟凡俗武道的精髓,而一旦衍武束灵,便是真正有了武学为师的资本,一骏之力倒是不值一提了。

    姜鸣疑惑:“这些黑衣人并不像是普通的商队或者镖局护卫,单单是这蒙面之说,便足以说明他们身份可疑。莫非那辆马车之中有了不得的东西?”

    申夷忧听闻,不由得一阵火气:“这些就不要管了吧,出来陪我玩还这么不用心?”

    姜鸣连忙道不是,赔笑着转过头来,由着申夷忧拉着,向着远处的夜市走去。

    交趾城徐家,家主徐聪正在与秦王朝都城来的刺史饮茶闲谈,一名衣衫破烂的侍卫闯入,跪在了两人面前,叩头及地。

    徐聪冷哼一声,道:“何事?”

    侍卫禀告道:“家主,大事不好,对血红玛瑙出手的不止我们,还有两方黑衣人也前后插手,我们本来都要得手了,却不料被突然出手的高手杀了个猝不及防,手下十有**都惨遭毒手,血红玛瑙也不知去向。”

    “废物!”

    徐聪勃然大怒,将茶盏砸向黑衣侍卫,斥骂道:“我徐家几十名好手,不知要浪费多少资源培养,竟然一夜人手丧尽?这血红玛瑙是都城的大人物看中的,你可知我徐家都将有牵连之罪、血顶之灾?”

    “徐樊世呢?枉他还是七段人位武者,整日除了做些纨绔轻薄之事,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没有,叫他立刻来见我!”

    侍卫连忙退下,不一会儿徐樊世匆匆来见,只向徐聪微微弓了身,并没有多余的举动,他转身向那位坐在椅子上云淡风轻的刺史大人深深揖拜。

    这一番礼节倒做得体统,刺史只以为徐樊世是世人传说的无良纨绔,但想其实只要懂得些尊卑本分却也无甚影响,心中的怒意不由得也减了几分。

    徐樊世说道:“我想,此次的事情肯定与其他两家有染,那些黑衣人虽然都是生面孔,但其中有一雄壮男子我是认得的,他是王家并不经常露面的七段人位武者,名叫王雄,臂力惊人,听说即便是一些八段人位武学大师都奈何不得他。当时侍卫们拼死护住血红玛瑙,却被他突然出手打飞数人,血红玛瑙也因此丢失。”

    那名刺史大人站起身来,道:“贤侄所说为真?”

    徐樊世道:“大人明鉴,小子不敢撒谎。事后我们的人死伤惨重,另外一队参与的黑衣人也被王雄打散,那匹装有血红玛瑙的马车因为马惊而奔入城中,王雄带人追赶,我也远远尾随,亲眼看着王雄凭一己之力将惊马降服。因有自知之明,不敢与之争斗,便索性退了回来。”

    刺史道:“此事非同小可,那血红玛瑙价值极大,四皇子秋绝在江城外的渊流山崖间开发玉矿,得到了这件宝物。”

    “四皇子殿下上奏要敬献给皇帝陛下,以做皇帝寿宴礼物,途经此地,本来是由交趾城主羊塔风的人运送,都城的大人物命我暗中截下,若不是出于这般目的,你徐家也没有机会趁机献媚。”

    “此事被你们搞砸,那位大人物也必然大怒,但如今这般局势,我怀疑还有其他皇子搅浑了河水,所以也不能全怪徐家,我定当如实禀报,告辞。”

    刺史慌慌张张地走出去,不顾两人挽留,徐聪与徐樊世惊恐不安,这夜调动家族暗卫,前往城中各大势力搜寻情报。

    王家府邸,王雄将劫回来的马车从头到尾地搜了数遍,除了车厢中的一些金银元宝,再无它物。

    王雄难以置信地一拳砸破车厢,怒喝道:“怎么会?我明明是一路跟着那匹马过来的啊?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若是让那位大人知道,还不杀了我?”

    身旁侍卫突然出声道:“那匹马在进城之后,绕过南门,曾在柳家的地界上失踪了十数分钟,因为天色昏暗街道交错,我们也没有立刻将之找到。依属下猜测,若是柳家的人有心盗宝,那些时间便是很充裕了。”

    王雄暗暗一

    想,立刻便是认同了这个看法,愈发凶狠地愤斥道:“那群黑衣人中还有一方是徐家的人,交趾三大势力尽出,柳家岂能坐视不顾?好一个柳家老儿,竟然给我来金蝉脱壳之计。听我命令,严密监视柳家动静,若是有血红玛瑙的下落,不可轻举妄动,速速回来禀报。”

    城主府中,羊塔风脸色阴沉,听着侍卫一条条地禀报,仿佛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瘫软在椅子上,气怒地嘶吼着。

    “混蛋,三大家主没有一个好东西,竟然都包藏祸心妄图将我取而代之。血红玛瑙可是皇室的东西,今朝有失,即便我这个城主难脱其罪,你们三大家族就能豁免吗?怪我还是心慈手软,若是早一步收拾了这些隐患,怎么能落到如此被动地步?”

    “报,城主大人,柳家家主柳其敦在外求见,说是请借一千战卒攻打千枫客栈,并送上十万两白银请大人笑纳。”侍卫禀报道。

    羊塔风惊疑道:“柳其敦?他来借兵?刚刚才联合其他两趟家族覆灭了我的镖队,还杀死了我两名七段人位的手下,现在又来作势攻打千枫客栈?此人看来也不是善辈,所图所谋并不小。”

    “不管他想要做什么,我城中有上万兵甲,惧他鼠辈?传我命令,拨给柳其敦五百老弱残兵,我到底想知道,这帮鼠辈究竟要干什么!”

    “祝祸,从今日起,隐藏在暗处聆听风声,没有我的命令,不能轻易现身。等我将那几个无耻的家伙收拾了,不管我还是不是这交趾城城主,你都将获得自由!”

    帘幕后一道黑影倏然出现,凌乱的长发随意披散,将此人面目全部掩盖,他拖着低沉的嗓音道:“知道了。”随后黑影竟化作一滩液体,全部收入地下,一阵冷风吹起,城主府中只剩下羊塔风冷峻的背影。

    一座城池,本来承浴在和平安定的微风中,在四月的温柔天气下美好繁荣,却不想,因为一块稀有的血红玛瑙而风云四起,各大势力与城主府背心离意,可怜柳家柳其敦与柳开,在瞬间万变的潮流中做了冤死鬼与开路炮灰。

    姜鸣与申夷忧在城中转悠许久,皆是十分惬意这种并肩而行的感觉,但终究是不能随意在外又住一间栈房,以尽彻夜相谈之娱。而且蝶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单独在客栈,两人总感觉心头有个责任,全然不能玩得尽兴。

    于是二人采买了一些特有的吃食与不常见的饰品,又特地折回一条颇为人群拥挤的街道,买到了蝶口中的“逢源绸料”,旋即打道回府。

    当姜鸣与申夷忧来到千枫客栈门前,没有意外地注意到了客栈的变化,大门两边增加了四位精壮的守卫,而且围墙四周每隔数米便能看到一名哨探,不知疲倦地观望着周围情况。

    申夷忧低声道:“即便第七幕底蕴深厚,也不用这么显摆吧!”

    姜鸣心存疑惑,正当他们踏入客栈之时,前日接待他们的理事女郎扭着腰肢走到他们面前,轻下了礼,道:“两位还是快快进来吧,我们楼主等你们很久了。”

    外人只知第七幕是一个庞大的信息组织,却不知其内部构造,十楼一旗,十旗一脉,十脉一殿,整个第七幕组织也只有七个殿而已,而这楼主却是超过千万。

    “楼主?”姜鸣清楚的是,即便只是一个楼主,身份都远不是一个八段人位的武者能比,这千枫客栈的楼主究竟所为何事?莫非是与自己身体中的荒源鼎碎片有关?

    理事女郎望着两人的疑惑表情,缓缓解释道:“因为两位的朋友的缘故,我们千枫客栈在作出处理之后,已然与柳家势力站在了对立面上。换句话说,柳家调动府兵,将攻我千枫客栈,他们当然也是两位的敌人。”

    姜鸣与申夷忧脸色猛变,似乎极力猜测着什么,对视而惊:“蝶?”

    蝶躺在茶邬的隔帘竹席上,烈火熬煮下的茶香氤氲在屋顶,插在花瓶中的一束红花散发着清新的气味,炼茶师依然在煮茶,插花女依然在摆弄着花枝,这一幕,宁静而祥和。

    申夷忧看到蝶包的严严实实的半边脸,心中一惊,不由得捂住了嘴唇,眼泪攒集在眼眶中,似乎随时都会倾泻。

    “蝶……”

    竹席上的女子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来人虚弱地一笑:“夷忧姐,姜鸣公子,让你们担心了。”

    申夷忧心里苦涩,要知道容貌是女子最大的倚仗,原本一位漂漂亮亮的少女,一朝毁容,不知她心中怎么过得去。

    她转过头摸了一把眼泪,道:“要是没有把你一个人丢下就好了,要是……要是……都是姐姐的错……”

    两女虽然相识短暂,但却互相喜欢,情谊自是深厚。申夷忧此情是真,蝶眼底的依赖与悲哀又怎会是假?

    蝶不忍申夷忧哭泣,便呶出笑容,道:“怎么能怪姐姐呢?都是我该经受的。幸好,我可以对罗湖大哥说,我仍然是清白的,我没有玷污罗湖大哥的名声。只是,这张脸,却配不上他了。”

    两人已是去见过了千枫客栈的楼主,蝶受辱之

    事也是由楼主简略告之,这样一位柔弱的女子,为了保留自己的清白,挥刀毁容,天下女子几人可之?

    姜鸣深知辜负罗湖重托,心中有愧亦有愤,因为当初黄石钟家欺霸,不知害了多少无辜少女,他最忍受不了这种仗势欺人之事,吐出一口重重的怒气,低声道:“那人叫柳开是吧,放心,他必死。”

    炼茶师老者走近,按住姜鸣的肩膀,道:“年轻人,稍安勿躁,楼主派人打听到,因为柳家独子柳开的胳膊被斩,柳其敦大怒兴兵,柳家府兵加上向城主府借的兵,总共七百甲士正在整队备战,势要一举踏平我千枫客栈。”

    “那位姑娘作为导火索,虽然只是表面上的矛盾缘由,但也必定首当其冲。你如果想要寻仇,只管等候便是。”

    姜鸣亦是知道先前是这位炼茶师帮扶,深拜道:“多谢老先生前时施救那姑娘,小子无可为报,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到的地方,小子定然不留余力。”

    炼茶师挥手止住,道:“我救她有两个原因,千枫客栈的规矩向来如此,我断那纨绔子弟一臂,便是照着规矩;其次便是那姑娘本身,这么坚贞的女子,举世罕见,我不忍她就此死去。倒是与你是否要回报我无关了。”

    “但今日形势不同,千枫客栈在交趾城风头日盛,早便成为了诸大势力的眼中钉,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第七幕以信为交易所赚甚厚,也令得他们颇为眼红。今日发生此事,城主府便极力推动,希望借助柳家的锋芒试探甚至铲除千枫客栈的势力,我们亦是受敌颇重。”

    “第七幕的上级组织不会干预我们的发展,我们也求不得外人。但不巧的是,千枫客栈分楼的两位八段人位武者尽出任务,虽已传出消息,但归期亦是遥遥,恐怕是帮不了我们什么忙。楼主的意思是,希望你出手帮我们,也算得上是楼主欠下的人情。”

    姜鸣莞尔,炼茶师直接撇开姜鸣欠下的人情,直接说明楼主欠人情求他做事,无疑是给人颇多好感,姜鸣深思片刻,道:“敢问老先生,现在千枫客栈中有多少人手?”

    炼茶师道:“超过百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比一般的甲士强得多,其中有五位七段人位武者,只有我一人在八段人位。”

    姜鸣暗暗吃惊,心中还是低估了第七幕的隐藏势力,表面上却笑道:“看来老先生对我的底细查探得很明确啊,不然也不会请我上阵。”

    炼茶师道:“侯凤王府千甲围杀,面不改色而血染玉恒楼,江城南门一人执戟,千军莫入万夫难开,这般豪气年轻一辈莫不敬仰!”

    申夷忧与蝶,甚至是在帘外插花的素衣女子听此战绩,皆面色惊变,她们不会对第七幕的任何消息质疑,但却仍然难以相信这名容貌平常的男子竟有这般经历。

    姜鸣淡笑道:“老先生言过其实,传言而已。烦请告诉楼主,我可以担任贵客栈的辅将,在前斗将杀敌。”

    “好!”炼茶师向姜鸣投来赞赏的目光,似是包含着某种感谢,以一种两人可闻的声音道:“那位姑娘脸上的伤势很重,她下刀之时怕是没有想过有退路,以至于刀尖刺到了骨头,要恢复怕是难了。”

    “小女已是拿出优良的治伤药材,敷在了她的伤口上,但是对外伤的效果并不是很强,你可找寻一些名医治疗,说不定还有保住容貌的可能。切忌用药不要拖过百日,不然即便是神医都不能医治。”

    姜鸣一一听从,连连道谢,之后向炼茶师父女告辞,姜鸣将蝶抱回东二楼,以便静养。

    等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在煎熬与彷徨中等待,即便风雨欲来前的楼台格外宁静,但所有人都明白,前时愈是宁静,其后酝酿的风暴愈是狂躁。

    这场交锋对千枫客栈是极为重要的,他们将用自己的规矩挑战地主势力的霸权,若是赢了,此后的交趾城将有第七幕的一片天,这意味着他们这座分楼将真正的站稳脚跟;若是输了,一败涂地,交趾再无第七幕。

    当然,面对千百甲士,姜鸣三人的安危也不再有保障。姜鸣一人只要不是死局,便能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路,但如果是三人,姜鸣并没有什么把握。这也是姜鸣最大的担心。

    随着更夫敲着清亮的铜锣,在千枫客栈外回荡了四次,这意味着此时已是卯时,朝暝冉冉东升。

    “姜鸣公子,那些人来了。”身着黑衣的护卫恭敬站在门外,轻叩房门。

    “好,我马上就来。”

    姜鸣起身,瞥了一眼帘内床榻上安睡的蝶,与倒头在椅背上昏睡的申夷忧,她们都陪同将要出征的自己熬了一夜,在方才的打更声中渐渐睡去,姜鸣解开自己的麻色外袍,将之轻轻披在申夷忧身上,短暂的凝视,便转身欲行。

    “不要,我不要嫁给他!不要!”申夷忧梦呓,竟抓住了姜鸣的手,像是在挽留一般。

    姜鸣眼中漾起一抹温情,还有无法形容深度的怜爱,将女子温润如玉的手塞入袍子之中,轻声道:“不会的,有我在,你不会嫁给不想嫁的人的。”

第六十六章 柳围千枫

    战甲铮铮,为谁缭燎?

    将军不着战甲,然而行,横一杆墨黑色长戟,目光炯炯。

    千枫客栈的黑衣护卫严阵以待,正中便是分楼主常安的位置,消息交易的胖子在左,理事女郎在右,插花女子站在旁侧,炼茶师身着一副黑色战铠站在身后,不时轻咳两声,神色却十分平静。

    见到姜鸣便衣而来,常安放下身份迎笑道:“姜鸣少侠,果然是人中龙凤,这般风貌我辈惭之。”

    “常安楼主过奖。”

    常安上次见他身着素麻袍,今日却只着黑色内衫,便道:“来人,为少侠添衣,清晨的露水可寒得紧。”

    姜鸣连连推辞,笑道:“楼主不必担心,将士不惧血成泼,夜风哪敢送寒来?”实际上他并不想回去换甲,唯恐惊扰了熟睡的申夷忧。

    常安无奈,只得从之。

    千枫客栈四周已全然被上百兵甲包围,微亮的天色中,副副铠甲寒光毕露,数十马匹嘶鸣萧萧。

    柳其敦策马门前,脸色狰狞,怒喝道:“千枫客栈的人听着,我儿柳开无故在你们的地盘上受了重伤,不仅被人断了一臂,而且遭受了极大的侮辱,我这个做父亲的虽然没什么能耐,但不能让人欺负到头上来。听着,你们今日若是不交出纵凶的婊子和行凶的人,我便一把火烧了你们千枫客栈。”

    楼主常安上前一步,心中暗骂柳其敦莽夫无谋,却仍是摆出一张殷勤的笑脸,道:“柳家主别来无恙?今日大动周折欲覆灭我千枫客栈,确是有些不明智了,其他极大势力都在等着看你的笑剧,想要试我第七幕的水有多深,柳家主此举怕是要便宜了渔夫。”

    柳其敦恼羞成怒,大喝道:“常安,休要妖言蛊惑!你的人伤了我的儿子,老子就要来讨回公道,不然我柳家何以立足?”

    “为了讨一个公道,便弃柳家根本不顾,甘愿沦为他人的枪头?”

    常安面露讥讽之色,又道:“柳开在千枫客栈坏我规矩,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以为他能活着走出去?你柳家固然是地头蛇,还能驱动城主府为你借兵,但你认为我第七幕的分楼会忌惮你一个匹夫?”

    千枫客栈诸多护卫齐齐讥笑,柳其敦更加涨红了脸,环望自己的五百兵甲,多是老弱残兵,完全拿不出气势,心中大骂羊塔风无德无义,但却因为局势所迫不能回头。

    柳其敦更加攥紧了拳头,大吼道:“老子管你规矩不规矩,伤了我儿就是犯了王法,所有人听着,今日不灭了千枫客栈,我柳家也势必没有立足之处。所以,给我杀!”

    随着五百兵甲齐动,千枫客栈压力顿增,毕竟人数摆在那里,千枫客栈在前的护卫拼命抵挡,一时僵持不下。

    姜鸣与炼茶师站在门前等候时机,他们并不会去诛杀普通兵卒,他们的目标是敌人阵中的高手。

    乱军交战,分明有两人格外凶狠,已连续击杀了数名千枫客栈的护卫,能在交趾城立足,柳家至少是有着好几位的高等武者,这两人分别名为向光、向连,皆是七段人位武者。

    “老先生,该我们出手了。”

    姜鸣率先跃起,一支长戟已然刺出,身材魁梧的向光也不是泛泛之辈,早有察觉便提枪来挡,却被长戟上巨大的劲力震飞,好不容易立住脚跟,却见一道使戟的武者人影贴着身子攻打过来,一时之间全无优势可言。

    炼茶师方欲出手对付剩下的向连,却敏锐地注意到柳其敦的异常反应,有一名探子模样的护卫俯在柳其敦耳边秘密地传送着什么消息,柳其敦听后脸色骤变,一挥手喝令全军,这一声极为雄浑高昂:“听我命令,所有人,撤退!”

    正在交战的向光与姜鸣听此命令,皆是神情一怔,前者立刻拾起被击飞的长枪,逃入了纷纷后撤的百人军队之中,姜鸣没有追赶,所有人都对这一幕目瞪口呆。

    随着数百兵甲的撤离,千枫客栈周围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但护卫却仍旧留着,以防备敌人的二次突袭。

    姜鸣来到常安面前,道:“好生蹊跷的柳其敦,满怀激昂扬言复仇的是他,中途撤军无甚理由息战的也是他,常安楼主,您派人查清楚缘由了吗?”

    常安摇摇头,也是满腹疑虑,道:“方才手下有人注意到柳其敦身旁多了一名探子,似乎是向他汇报了什么消息,然后柳其敦便下令撤军了。我想定是他家中出了什么变故,我已然派了人去查,想来不久事情便明了了。”

    九野之地,没有第七幕不知道的消息。

    姜鸣对于这个组织抱有极大的敬畏,同时也是颇为信任,他喃喃道:“想来柳其敦不会再给自己打脸,毕竟有身份的人都是要面子的,哪能轻而易举地再来进犯?”

    这场本来血腥的城中乱斗,在出人意料的喝令声中落下帷幕,旁人目瞪口呆之余,也将这笑剧流传成了街头巷尾的饭后常谈,柳其敦的形象再次被百姓黑了一笔。

    柳其敦撤军之后,即刻便遣退了城主府的五百兵甲,带着百名府兵护卫回到了柳家,差遣着心腹手下将整个柳府围得水泄不通,外界前来打探消息的人见此阵势,只得

    无功而返。

    柳家内堂,柳其敦望着躺在石桌上断臂呻吟的儿子,望着另一面桌子上吃菜饮酒的三名男子,眉头深锁,喉咙动弹了几下,语气却颇为生硬:“不知三位英雄吃饱喝足了没有,何时才可放了开儿?”

    三人没有理会柳其敦,继续低头吃喝着,全不在意堂外有多少刀斧埋伏。

    向连听从柳其敦暗令,本想用极快的速度冲奔过去,将噤声惊恐地柳开救下,脚步却只行了半米,一支竹筷自他眼前飞过,插在了旁边的木柱上,深入三寸有余。

    “来人,给我再换一双筷子。”那名男子微微抬头,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柳其敦,温和的目光中是一种傲然的挑衅。

    “八段人位?”柳其敦暗忖,连忙挥手叫向连退下,柳府之中并没有八段人位的武者,能一招骇住七段人位的向连,如果不具有武学大师的底蕴,是万万做不到的。

    柳其敦嘴角掠过一丝苦涩,若不是自己带领府中高手精锐攻打千枫客栈,也不会让这三人钻了空子,不仅制住了柳开,而且在柳府大吃海喝,如身在无人之穴。

    众人等着,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三人方才吃喝尽兴,含笑着抬起头来,一人微抿茶水,冷笑着道:“柳家主,你可知我三人前来所为何事?”

    柳其敦看见此人面目,心中大骇,连连退后数步,惶然道:“莫非阁下便是卧华山四统领罗湖?”

    罗湖身型健硕,眉目皆是颇为俊朗,这张脸早就被无数秦王朝的通缉令所描画,他并没有为自己身份暴露而动容,冷哼一声道:“本来我与柳家井水不犯河水,你们经商贪税都与我无关,但是你们非要招惹我,今日我便来了,也来向柳家主讨要个说法。”

    柳其敦冷汗直冒,他作为交趾城几大势力之一的头领,自然是知道卧华山行事霸道,尽管他们对外放着‘聚义靖难,替天行道’的旗号,虽然对于平常百姓可以说秋毫无犯,但只要是他们盯上的地主商贾,无一都会成为卧华山壮大的资本。

    柳其敦有苦难言,试探道:“不知四统领所言何事?若真是我柳家的错,柳某自会奉上丰厚的赔偿,以息诸位英雄雷霆之怒。”

    罗湖拍案立起,怒喝道:“老家伙,你真的赔得起?你这纨绔儿子欺凌少女,作恶多端,竟然欺负到我头上,砍他一条胳膊算是轻的,就算是把他阉了老子都出不了这口恶气!”

    听到此话,柳其敦恍然明了,原来这些经过还有这类联系,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躺在石桌上宛如死狗的儿子,心中怒火升腾,但面对这位卧华山的狠人,却只得低着头说话。

    “柳开是我的独子,希望四统领能暂息怒火,看在柳某的薄面上,饶恕小儿一命,日后有用得到我柳家的地方,柳某一定倾力以报。”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柳其敦也放下了所有面子,做出了极大的让步,罗湖虽然心中怒火难平,却被一旁的男子按住肩膀,悄声道:“私仇以后再报,别忘了我们是承诺了军师什么才下得山来!”

    罗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下,他恨不得将欺辱蝶的纨绔碎尸万段,若他是个平常武者,便不需承担那么多的后果,但他不能。

    一旁的男子站起身来,露出他白净俊美的面容,若是姜鸣在场,定能一眼认出,这赫然便是与他寒武关中斗酒买醉、失龄峰前比武杀仇的林寒。

    林寒冷冷地注视着柳其敦,肃然说道:“柳家主可要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从此以后,你跟我们的关系就再也扯不清了。”

    柳其敦身躯一震,他十分清楚对方话中的意思,即使不是真正的加入卧华山,但却已是踏进了贼窝了,他心中尚有犹豫,当眼神瞥到神情惶恐的儿子柳开,却瞬间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希望几位英雄说到做到,留下我儿性命,柳某拜谢。”

    自柳家聚兵衅事无功而返后,不论柳其敦是否会在不久后再起刀兵,在外界眼中终是第七幕胜了一筹,因此千枫客栈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喜悦,这是他们在交趾城真正扎根的第一站,具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能休刀兵,姜鸣自是乐意,他虽善武艺,内心却是极好和平的。

    申夷忧为他盛来半碗五色粥,呆呆地望着他复杂的眼神,道:“我都听白姑娘说了,战斗没有打起来,你似乎不是很高兴。”

    白姑娘便是那插花女子,申夷忧乐得多识一个朋友,因为年龄相仿,闲聊之中自是没有太多隔阂。

    接过粥来,嗅了一口美食的香气,姜鸣才想起来这一早上都未喝半口水,连忙扒拉了两口,道:“我也不希望战争,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担忧的是柳家退兵的原因,他们正大光明地打来我倒是不惧,就是害怕他们暗地里下阴招。”

    姜鸣深深地望了一眼申夷忧,他身边现在也就只有她,只有她能影响到他。

    申夷忧撇撇嘴,道:“不要管这些了,兵来将挡呗!还有,下一次再把你这没洗干净的衣服往我身上抛,我就真生气了。还不叫醒我,还真想一个人拯救世界啊,奇怪的男子主义!”

    姜鸣接住

    申夷忧扔过来的袍子,面容古怪地动了动嘴唇,却是没有说话。

    只见得申夷忧却是愤恼地一跺脚,轻骂了一句“真是木头”,便急匆匆地走出房门,还不忘转过羞红的脸,叮嘱道:“将桌上的饭吃完!”

    姜鸣一笑,他想,申夷忧应该也是有着情意的。

    简单用餐后,姜鸣便带着申夷忧去见常安,目的是询问清楚情况,战事争斗可以瞒着申夷忧,但这种时事消息姜鸣却并不想阻拦她去了解。

    “事情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柳家被牵扯其中,但却不再是主导者,有其他势力的人接手了。”常安一脸忧郁,虽然时局复杂不一定算是坏事,但却增大了第七幕消息的探知难度。

    姜鸣道:“别的势力?是城主府?还是其他两大家族?”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常安沉吟道:“今晨柳其敦撤兵之后,我便差人跟踪,但柳其敦竟然直接动用大量护卫将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若是府中无事,谁也不会相信。”

    “我的手下在外盯梢了两个时辰,终于看到三道人影从院墙内翻出,护卫没有反应,他们便已然逃之夭夭了。”

    “柳府中至少有三名七段人位的武者,敢在大白天闯入柳府,他们必然有恃无恐,他们若没有八段人位的武道实力,若没有令得柳其敦忌惮的背景,柳其敦怎会在三人逃出后撤回护卫?这岂不是丢了他柳家颜面吗?”

    姜鸣道:“那楼主觉得,那三人是谁?”

    常安摇了摇头,道:“我倒是猜不出来,他们都蒙面了,可见事情见不得光,这些年柳家虽然处事跋扈,但我尚未查到有哪位大人物与柳家串通?倒是王家与徐家,一直不太安分。”

    “昨日因为忧虑千枫客栈之事,倒忘了一件大事,秋绝皇子敬献皇帝陛下的血红玛瑙昨夜在交趾地域被劫,至今不知下落。”

    “秋绝!”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姜鸣精神顿时抖擞了数分,他有些感慨,毕竟人家是一国之皇子,动辄便足以影响千万人的生死兴替,他武艺再精,又岂能争夺皇子的光芒?

    常安又道:“秋绝皇子在江城发现一处矿脉,并采下一块百斤重的血红玛瑙,他以皇子之令昭告天下,要在将此宝作为庆贺礼物为皇帝陛下五十寿辰添彩,由各路城主郡守协助运送,羊塔风城主恰好便是这一段地域的负责人,可惜出了这事,他这城主之位怕是保不住了。”

    “血红玛瑙?”姜鸣又回想起昨夜在城中见到的马车惊走的一幕,似乎与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问道:“常楼主,你说起此事,怕不是要我猜测其中意思吧?”

    常安轻笑,道:“当然不是,血红玛瑙丢失,此事牵扯甚大,已然关系到了都城中的几位大人物,等到他们的手都伸到此地,交趾城才将真正的乱起来。”

    “据我第七幕的内部消息,王家背后是大皇子秋岭,徐家背后站着七皇子秋垣,前日城中驿站来的都城官吏,便是七皇子派来的。刺史不见城主,却与豪绅私唔,哪里会有什么好事?”

    “姜鸣兄弟,你可知他们这些大人物为何都盯着交趾城这块地方不放?”

    姜鸣深思半晌道:“莫非是由于卧华山?”

    常安道:“姜鸣兄弟慧眼,他们的目标的确是卧华山。秦王朝举国动荡,山匪豪族不知割据称雄了多少,卧华山作为秦王朝境内最大的匪患,兵甲数万,已经深深地威胁到了一方统治。”

    “但早年因为剿匪惨败,皇帝陛下深深忌惮卧华山报复,便与之定下了契约,只要不涉及一国的利益,两方可互不侵犯。可是当今天下,谁又能没有异心呢?”

    “几位皇子拥兵自重,臣子更是据地为王,若是能将交趾掌控在手中,等到时机成熟,便能以攘内清匪之名举旗号令,占领交趾城以东数郡,如此大的利益,就好像近在嘴边的肉,谁也忍不住想要吃上一口。”

    姜鸣道:“原来如此,只不过这些朝野动荡的大事与柳家何干?”

    常安呵呵一笑,道:“问题就在这里,柳家并没有任何大人物支持,却敢攻我第七幕分楼,姑且算他是莽夫性格所致。可是,城主羊塔风竟然给他借兵,其中的用意就难以揣测了。”

    “而且昨日密探曾查明,王家与徐家都有一支高手队伍出城,但是柳家没有任何动静,似乎他们一切行动都在等待着蝶姑娘出事,都在等着千枫客栈将柳开斩臂,这其中的意味更是复杂了。”

    “今晨柳其敦又出现中途撤兵的状况,可见柳家也不是消息中那么简单,柳其敦必有问题。”

    能将时局推测得如此精细,常安在计谋方面的天赋的确远非姜鸣能比,姜鸣将凡事了然于胸,只得感慨:第七幕的一楼之主便是如此谋略,真正的统治者当是何等风采智慧?

    当姜鸣回到包厢之中,正准备休息片刻之时,赫然看到桌上落着一颗石子,石子之上绑着一张纸片,将之打开,纸上赫然写着:饮酒否?

    姜鸣愣住,旋即苦笑。暗想,这除了林寒还能有谁?

    林寒的酒,可不好喝,太咸!

第六十七章 故人新宴,情目可醉人

    次日黄昏时分,晴日里的烈阳悄悄隐退,只留着殷红的道道残芒在天边烂漫,映得一城古道颇为宽广。

    本是各家升炉启灶收拾晚饭的时候,姜鸣向理事女郎请了辞,便带着申夷忧与蒙着面纱的蝶走出客栈,他们对外理由是约好了能愈刀伤的大夫,真正的原因却是会几个应该相识的朋友。

    “夷忧姐,你说我这样子,罗湖大哥见了会不会讨厌我?”蝶一手捂着脸颊上还未愈合的伤口,蹙着两束柳叶弯弯眉,忧郁不展心结,甚至语气都颇为虚弱无力。

    申夷忧素手卷起蝶的一缕长发,顿了顿,宽慰道:“放心吧,他要是敢那样,我就把他腿打断。”

    蝶一听便脸色猛变,立住了脚步,担忧道:“那还是算了,我就不去见他了,我都这样了,何必再给罗湖大哥添苦恼?与其让他艰难抉择,还不如留下之前的好印象,免得分开之后于我连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

    “傻丫头!”申夷忧暗怪蝶太善良了些,这样的性格不论是在生活还是感情中,总是更容易受到伤害,蝶的干爹干娘也便是在蝶的容忍之中,两次触犯人性之善。

    但是这有错吗?有的人天生便是这样,又岂是谁一言一语能改变的?申夷忧所能做的,便是努力让她去相信,相信这世上还有一个会为她拼命守护的人。

    十字包厢,城中一所人气稀少的酒楼,当姜鸣三人来到此地,早有招待的小厮等候,询问了身份之后,便带着三人进了一间临窗临湖的包厢,包厢中早有人痴候。

    离别不过区区几日,但在蝶的眼中,却仿佛隔了几个世纪,更兼之这短短几日里蝶经历了许多,许多不能明言的苦楚皆压在心口,一见罗湖,便泪湿青衫。

    “蝶,总算见到你了。”

    “罗湖大哥,我也等你等得好苦啊!”

    两人相见,公子哽咽,颔首凝视,佳人在怀,美目流盼。

    两人激烈,沉静,深情,久久相拥,似乎已然忘记了周围尚有数只眼睛观望。

    “咳咳,你们两个差不多就行了吧!”林寒身着一身白衫,站在两人身后,尴尬出声。

    这时蝶才反应过来,急忙逃开罗湖的怀抱,低着羞赧的眉目,半侧身躲在了罗湖身后。

    罗湖倒是没有什么尴尬,转过头温情地道:“一会儿给我一个人说。”他将大手抚过蝶遮伤口的一边脸,忽然针刺一般地心痛,欲言又止。

    蝶轻点了点头,她素来不会反驳他的建议。

    姜鸣微笑,与林寒一样,不约而同地向前一步,伸出手掌握在了一起,相逢便在这简单的礼节中,一笑为寻常。

    姜鸣松开手,满面愧疚地走到罗湖面前,躬身道:“你交给我的嘱托,我并没有做好,是我的失误才导致那件事的发生,你若是心中有气,便冲着我发泄吧!”

    “姜鸣!”申夷忧轻喝住,她并不想他去承担这个责任,因为这件事的后果对罗湖太过重大,她并不放心罗湖是否会因此出手。

    “罗湖大哥,此事怪不得姜鸣公子,若不是公子和姐姐一路帮扶,我可走不到交趾。”蝶拉住罗湖的衣角,楚楚可怜。

    “罗湖!此事可从长计议。”林寒也抓住了罗湖的肩膀,并非是阻止,而是劝解。

    蝶与林寒同时出声,似乎是要止住罗湖情绪冲动,罗湖却眼神微眯,轻叹了一口气,低下了高傲的头:“你们还真以为出手?我有这么不知分寸吗?

    他又道:“事情大概我都了解了,缘由并怪不得你,反而是我应该向你道谢,蝶以后就跟着我,哪里也不会去了。待过了这段时间,我会亲自宰了那畜生。”

    姜鸣顿了顿,道:“若是你现在有牵扯不能动手,我可以亲自去。”

    罗湖道:“不必,此事必须由我出手。辱人者,人恒辱之。”

    众人沉默,这已然是解不开的恩怨,终须罗湖亲自解决。

    “蝶,来认识一下我的两位兄弟,林寒,楚泓。”罗湖并未因蝶的容貌毁坏而生出罅隙,抚着蝶的手转过身,已然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蝶微微躬身,道:“小女子见过两位公子!”

    身型偏瘦、一脸憨厚的楚泓走上前来,笑道:“不用行礼的,以后你跟罗湖成了亲,我们可都是沾亲了。”林寒也笑着点头,表示附和。

    姜鸣目光打量着楚泓,恍然若思:这便是林寒寻找癸木芝草要救的人?

    他倒是没有为初见怠慢而怪罪什么,只对楚泓话中的“沾亲”二字反复咀嚼,不由得想起林寒在失龄峰山南说过的话“生为孤儿并且结识了几位情深似海的兄弟”,意味深浓。

    却见楚泓走上前来,打断姜鸣的失神,道:“姜兄,幸得你相助取得癸木芝草,不然我这条腿可真的就废了。受我一拜。”

    姜鸣连忙止住,道:“不用这样,我也并没有出多少力,我们喝杯酒就好,行礼倒是可以免了。”

    “哎

    ,姜鸣,这是他的心意,他们几个都想这样感谢你,若不是我抹不开面子,也该为你当日相助行礼致谢的。”林寒打诨道。

    林寒虽然是玩笑神色,但姜鸣却清楚话中的认真,他们几人就像是真正的兄弟一般,彼此嘻闹,彼此关护,这正是姜鸣希冀而不得的情谊,比之与仲海、小高之间的情谊更深,更纯粹。

    楚泓肃然躬身行礼致了谢,顿时变了一张嬉笑的脸,说道:“林寒可是念叨了你不少,听得我耳朵都结了茧,你们不会真的像老津说的那样,私下有事情吧!”

    姜鸣与林寒颇为尴尬,罗湖、楚泓、申夷忧都笑了起来,他们自然都明白话中是何意思,也就只有蝶疑容铺面,心思未免单纯了些。

    林寒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到笑得花枝乱颤的申夷忧,顿时仿佛看见了救星,连忙道:“姜鸣,你也带了朋友,为何不向我们引见引见?”

    楚泓也在此时投过目光,细致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他自然是一眼便能猜到女子与姜鸣的关系,但仍不免对女子惊艳的外貌而吃惊。

    正等着姜鸣或者蝶来介绍,申夷忧却迈前一步,抱臂放在了胸前,轻咳两声,冷笑道:“小白脸,这么快就忘了我了?”

    林寒细细端详着,总觉得申夷忧是颇为眼熟的,但总记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而且能称呼他为小白脸,一般人却真不敢这样叫。

    他心中疑惑更甚,申夷忧的这张脸慢慢与他脑海中的人影重合,虽然是有着许多细节上的差别,但大体轮廓却是相差无二。

    “申羽?”

    林寒难以置信地望着申夷忧,又望向怪笑的姜鸣,竟然失态地连连退后了好几步,哭笑不得地道:“怎么……呀,我真是醉瞎了我的眼睛!”

    申夷忧却轻啐一口,没好气地道:“真是跟他一样的丑态!”

    罗湖、楚泓与蝶都不知道这其中故事,注意到林寒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正要询问缘由,却又见姜鸣暗暗窃笑,而申夷忧直直瞪着林寒,将几人询问的话生生咽住。

    申夷忧道:“当初你可是挺看不起我的,小白脸,今天要是不自罚一杯,我可不答应。”

    林寒苦笑,想要索救于姜鸣,却发现那个干了一件厉害事的家伙,正躲在申夷忧身后幸灾乐祸,心思颇为复杂地拍了拍额头,道:“申小姐,全怪我当初无礼了。”

    林寒举杯,仰天饮尽。

    故人相逢,自然是寒暄把酒,唯一场浓醉不可辜负。六人围坐,举盏碰杯,蝶不沾酒味,她也乐得坐在罗湖身旁,只盈盈笑意,不多插话。

    酒桌上的另一位女人则是完全相反的态度,其他人喝多少,她便随饮多少,蝶几次劝说,申夷忧却只是如饮白水一般灌酒入腹腔,饮酒似是囫囵无味。

    楚泓凑近林寒耳边轻语道:“自寒武关回来,你可从未说起还认识这样一位奇女子,不仅容貌绝色,而且还极善饮酒?”

    林寒苦笑,抬手蒙住脸,似是害怕申夷忧的注视,悄声道:“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我也是蠢笨至极。”

    姜鸣倒全不担心申夷忧饮酒多少,他十分清楚她的酒量,比之自己丝毫不逊色,若是以为她只是个女流之辈的话,倒是容易在酒局上吃亏。

    罗湖本是豪饮之人,见申夷忧丝毫不见外地饮酒陪乐,心中也是酣畅无比,便道:“想不到申小姐也是这般好酒量,能得这般佳人在侧,姜鸣兄弟倒是有福气。”

    姜鸣望了一眼脸色红晕却并为争辩的申夷忧,心中暗暗高兴她已是肯在外人面前承认这层身份,却也并不想她这般牛饮下去。

    他轻夺过申夷忧手中的酒杯,仰头将酒水饮尽,朝着罗湖说道:“确实是我的福气,不过今日你们想要给夷忧灌酒,我倒是不同意。”

    酒桌上的潜在规矩向来如此,以往在“藏蝶之法”的掩盖下,申夷忧只是瘦小的男儿身段,没人会刻意针对,即使是寒武关的那些穷困的酒友,也会凭着申夷忧大方的花费而不敢难为于她。

    但真正的酒桌之上很难做到这种表面上的公允,何况申夷忧身姿娆美,难免会引得其他人嫉羡而生出许多调戏的心思,这是姜鸣所不能忍受的。

    申夷忧呆呆目瞪着姜鸣喝光自己杯中酒,在这酒味充斥的十字包厢中,氛围突然便旖旎浓情起来,精致的脸颊瞬间烧红,但一时却愣住不知干什么。

    本来是想要对姜鸣的大胆行为气恼一番,却听到姜鸣对罗湖应话,话里并无玄机,但却包含了极大的关护,一颗被酒水温暖的心更加灼热起来。

    她揪住姜鸣的袖口,略有些慌乱,想说的话却又咽了下去。

    “嗯?夷忧,怎么了?”姜鸣声音温和,就像是家常夫妻的悄悄话一般,道:“今日少喝些,我知道你好久没喝得尽兴了,不过今日还有初识的朋友在,你若是想喝,回到客栈了我陪你喝。”

    “少来,喝多了又让你占便宜!”申夷忧刚说完便觉

    得不对,又回想起在寒武关时某夜大醉,差点酿成大错的荒唐事,脸上的红晕似乎都要滴落下来,慌张道:“算了,不喝就不喝,我到窗边凉快凉快去。”

    瞧得申夷忧这般反应,姜鸣却是苦笑,低声哝哝道:“她是不是知道那事?”

    年轻男女情不自禁地说些情话,罗湖自然是可以理解,见申夷忧满面通红地走开,全不在意地为姜鸣斟了酒,道:“倒是我刚才行事不妥,让申小姐饮酒太多了,我自罚一杯,姜鸣兄弟给我看着。”

    他倒下一个满杯,仰头饮尽,又笑道:“以后你尽管称呼我们名字就可以了,都是自家兄弟,相信老津和蒙子也乐得你加入,寒子早就把你鼓吹了许长时间,我们兄弟几个便都是你的兄弟。”

    罗湖已然不是第一次说这番话了,就好像是肯定姜鸣不会拒绝似的,他们几人的命运或许会为了这句话而拉近,但姜鸣心中有考量。所以他没有以激情去回应他的热情,即便楚泓也以一种狂热的目光望着自己。

    姜鸣神色霍然回复平静,将要出声阐述自己的理由,一旁的林寒却轻按住了他的肩胛,笑着道:“罗湖,你这可是越界了,这家伙可是我带来的人,什么时候加入可得听我的。”

    “寒子,你怎么……”楚泓疑惑地望着林寒,他清楚地记得当初是林寒殷切地言说姜鸣的好处,并请军师特地占卜料定吉兆,还以“九九当归一”玄术说服,目的便是要他们几人接受这个新来的兄弟,但为何到了姜鸣真正答复的时候,他却出来阻拦?

    林寒道:“事中各有缘法,先后不能更改,这可是军师说的。”

    罗湖与楚泓岂会不知林寒的性子,既然拉出了这些所谓的依据,便不容他们再多询问,两人只是轻叹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

    姜鸣感激地望了一眼林寒,方才的话是为自己的难为而解围,至于卧华山的军师是否说过这句话,倒是无从可知了,林寒的意思是不逼他,他记着。

    林寒笑道:“你以前在寒武关可是说过,要来我卧华山走走,我要尽这地主之谊,不知你什么时候愿去?”

    姜鸣道:“过几日,我在等交趾城的地下交易会所开启,我需要购买一样东西,在这之后,我便会去你那里蹭饭,你可别嫌我和夷忧。”

    “地下交易会所?”林寒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浓的笑容,目光徐徐扫过楚泓、罗湖二人,顿了顿调笑道:“不会不会,当然,你要是吃得太多就不一定了。”

    “哈哈哈哈!”听了这话桌上的众人都笑起来,一扫前时的尴尬。

    “对了,我还要跟你借钱。”

    天色漆黑无月,这场宴会落下帷幕,因为卧华山尚有事务,林寒等人便连夜出城去了,而蝶因为在这里举目无亲,于是罗湖也直接下定了决心,将原有的计划提前了几年,便带着蝶策马而去。

    这个时候,便只有姜鸣与申夷忧回了客栈。

    “对了,跟他们没借到钱,你那药材还买吗?”申夷忧倒了两杯浓茶,将其中一杯放到了姜鸣面前。

    “药材自然是要买的,不然我们待在交趾城也没有意义。可是,那种级别的药材极其昂贵,没有一万两白银根本没机会买到,林寒他们能给我凑了三千两已然很不错了,明日我再向常安楼主开口,应该能把短缺的资金凑齐。”

    姜鸣脸庞微红,因为桌上相谈甚欢,相谈多于饮酒,可他亦是饮酒微醺。

    申夷忧没有反驳,她又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道:“我这里还有点钱,差不多两千两,用光了我们可就没有吃饭住宿的钱了。”

    姜鸣轻嗯了一声,抓住申夷忧递过银票的手,双眼直直地盯着申夷忧淡而不俗、美而不艳的脸颊,脑海中穿梭过几位女子的身影。

    木青岚淡雅悲伤的模样,梅雨柒青春衷情的画影,以及蒙纱女子高贵出尘的神色,葵姒妖娆坚韧,却不在这个行列里,他只会回忆起在他生命中深情的女子。

    他有一种愿望,想要如同夜泉与林诗一般的爱情,他为此,也在追寻自己另一层意义。

    在这一刻,他坚信,申夷忧将是这个人。

    “夷忧……”,姜鸣一把将呆怔的申夷忧拉入怀中,亲昵地伏在她耳边,热气顺着声音呼出:“夷忧,我想要追寻你。今后,你不再担忧。”

    申夷忧的心剧烈地搏动,男子的火热气息正在辐射向她略显僵硬的身体,她含羞在他怀中,她想,她不会拒绝的。

    姜鸣似乎听到了低低的轻嗯声,抱着申夷忧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还好这包厢内都铺有柔软的毯子,倒不至于给两人头上碰出包了。

    醉人的永远不是酒。见鹤堂中,白水可醉人;千枫居内,情目亦可醉人。

    申夷忧被姜鸣半边身子压住,没有想要调整姿态,望着姜鸣,浓醉不消残酒而睡,放着这样一个美人在身旁却不知,她不由得感到可笑,这已然不是第一次了。

    情人相拥眠于地上,都这般昏昏睡去,云破月出的月华曾见过,她的嘴角漾着知足的笑意。

第六十八章 鸾来藏鹰

    自月许之前三元山贼匪围攻江城之战完结,江城总算获得了一段颇为不短的和平时间喘息,而四皇子秋绝鸠占鹊巢入驻江城,虽然霸占了五大家族不少经济与权势上的权柄,但却给了一些图谋不轨的人巨大的震慑,分作几批入城来的十数万皇子军队,在保留五大家族应有的政治影响条件下,直接将江城打造成了皇子行宫。

    而不久之前,江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提着散发着腐肉臭味的木匣,穿着一身褴褛的行头,扛着一杆枪,大步走进江城。

    他去的不是皇子秋绝的半城,还是江城梅家所在的半城。

    “站住,哪里来的乞丐,不知道城中禁止平民动用刀兵吗?”守城兵士拦住这个行迹可疑的男子,面色凶狠。

    男子没有抬头,他挺了挺削瘦的腰杆,并不像以往那般桀骜作风,这一次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他义正言辞地道:“告诉梅宽,我不甚来了。”

    一石掀起千层浪,不甚的到来令得五大家主顿显慌乱,这个三元山的八段武学大师山匪,若是他想要在军队未成防御之前对谁发难,他们抵挡的可能性并不大。

    五大家主齐聚梅家,大战之后这还是头一次,他们虽然在城中各怀心思,但对外有着绝对的统一态度,绝不容许再有不安定因素出现,搅乱江城的和平。

    赵士真冷目瞪向不甚,呵斥道:“不甚,你这厮屠夫进城意欲何为?你虽是武学大师,但我江城人才济济,铁甲上千,而且秦王朝的四皇子殿下就在南城,你若想兴风作浪,可要考虑好后果。”

    不甚饱含杀意的眼神瞪向赵士真,赵士真后备立即有些发寒,喉结更像是被这寒意冻结,再不敢轻易吐露意见。

    不甚冷漠地将手中木匣随意一扔,顿时木匣中的一个腐臭的干瘪人头滚了出来,五大家主脸色顿时一变,他们都识得三元山二大王庄淳海的面目,岂会质疑这个人头的身份?

    不甚道:“梅宽家主,庄淳海的人头我帮你拿来了。当年梅恒之死,卓朝嵩全权谋划,庄淳海则是直接执行者,大战之时我亲自毒杀了他,并藏身三元山乱军之中,至今才抢回他的人头,以祭慰令郎的在天之灵。”

    不甚叛变三元山并且毒杀庄淳海的事,其实有些脸面的人都是知道的,五大家主前时对不甚的冷漠全在于他贼匪的身份,即使叛离了山匪,他的身份仍然没有向正派转变。

    但当庄淳海的人头扔出,这一切的性质便发生变化,这个人似乎想要脱离现有的身份,并且有意亲近梅家。这点为众人所不解,也为众人所腹诽。

    梅宽眼神轻撇过那人头,庄重地道:“确实如此,你杀了庄淳海并送上了他的人头,足以赎当往日助纣为虐的罪行,不过我想你并非是来邀功的,除了送礼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

    不甚顿了顿,道:“梅宽家主,我此举并非是向您邀功,三元山的惨败与我密不可分,但那是为了报我的私仇,而这人头,才是我不甚的投名状,我想要加入梅家。”

    宋家家主宋烈冷哼道:“你一介山匪,怎么可能抛弃以往的身份?”赵士真又道:“宋家主说的对,莫非你以为反了三元山,你就是合法良民了?梅家主,你莫要听这匪徒胡言,恐中了这厮奸计。”

    “闭嘴!”不甚目光一冷,身形并未动弹,但已然吓得宋赵两人变了脸色,两家七段人位武者宋元信、赵式仁立即现身站在了两人面前,赵士真与宋烈才放心了许多。

    不甚道:“赵士真,肖括死了之后,你的底气削弱了许多啊!你与宋烈两人倒是绝配,同样的阴险无耻,不过,若是你们以为凭借他们二人的实力就能拦住我,这倒是太天真了。”

    “你……”赵士真与宋烈大怒,但却只能无可奈何地选择认怂,一名八段人位武学大师足以与五名七段人位武者抗衡,若是真的激怒了不甚,他们二人真将会生死难测。

    梅宽皱眉,道:“告诉我,你为何要加入我梅家?”

    不甚道:“为了您的女儿,梅雨柒。”

    梅宽其实意在招揽不甚,一位武学大师的份量是极重的,若是能获得不甚的帮助,梅家必能在风云暗动的江城局势中有一言之权,因为四皇子秋绝的介入,江城时局愈发地复杂,他需要更大的助力来应对可能面对的挑战。

    若是不甚不说明来意,而暗地里做些讨好梅雨柒的事情,无疑会使得梅家上下为之生恶,可不甚偏偏敢在这时便道明来由,将自身形象都刻画得极为正直,梅宽一时倒真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梅宽问向在池边慵懒喂鱼的女儿,梅雨柒应道:“那就让他加入,要是有不甚的帮忙,爹爹的压力应该能减少很多吧!而且,他毕竟帮过我们。”

    梅宽慌急道:“可是,他说他是为了你来的。”

    梅雨柒一怔,随即释然一笑,道:“那又有什么?不甚与姜鸣公子共同击败了三元山卓朝嵩,即便他选择用庄淳海的人头

    赎罪,但他不是他,永远也不是。”

    眼中的白色盔甲烙印在她的心间,在奔走如蚁潮的敌兵中,他一人在南门执戟,拼死厮杀挡住千名铁甲的进攻,他不是战神,他只是她的英雄。

    梅宽注意到女儿深情的眼眸,深深叹息一声,道:“原来你还是放不下姜鸣先生!”

    梅雨柒笑着摇了摇头,慢步走过来挽住梅宽的胳膊,道:“走吧爹爹,既然不甚带来了庄淳海的人头,我也该去拜祭一下兄长了。”

    自此之后,不甚便成了梅家一员,即便其余四家家主都反对留下不甚,他们害怕梅家再次独大江城,从而削减自身利益。但是梅宽同意了,他们只能在哀叹与谩骂中离开。

    梅宽并非不是没有戒备,他仍然忌惮不甚对梅雨柒心怀不歹,便只是安排他在外看管车队。不甚似乎也是没有了桀骜的棱角,全然没有反驳梅宽的安排。

    但在闲暇之余,不甚每次都会为梅雨柒送来各种礼物,或是一捧罕见的鲜花,或者一颗深邃光泽的宝石,或是一块稀奇质地的布料,但自身身份从未僭越规矩,礼节也是做得颇为充分,目的自然也是颇为明显。

    梅宽对不甚的疑心暗暗放下,但却对他持久的深情感到惊讶,他原以为山匪都是十恶不赦没有感情的恶人,殊不知不甚从匪从未淫占女子,只是那一日见到梅雨柒,便再也放不下这钟情。

    这一日,不甚如往常一样护送车队回到梅家,众人见他时皆为他的整洁外貌而惊讶,他一改往常的随意穿着,特地购置了一身白色内衫,穿着一件棕麻长袍,拿着一个小木盒走进了梅雨柒居住的偏院。

    “梅小姐,某又来拜访了。这是我花大工夫弄来的‘零玉’玉坠,在材质上堪称玉之精品,希望小姐喜欢。”

    梅雨柒看见这麻袍人影,内心突然忧郁与气愤,即使你打扮成他的模样,可终究比不上他。

    梅雨柒摔掉了木盒,其中的玉坠也掉落在地,磕碎了一角,她目光凄冷地看向不甚,道:“以后不必再送什么东西了,以往是害怕让你寒心,我便不明言。但我始终不会是你看中的人,我早已心有所属,你明白吗?”

    不甚悲伤地拾起破碎的玉坠,抬头望着梅雨柒,他此时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骄傲的失败者,承受着爱情带来的卑微,他的声音颇为沙哑:“为什么?就算他比我优秀,但是我正在努力变得更好,姜鸣衣着,姜鸣谈吐,姜鸣武艺,我都可以学,请给我一个机会。”

    梅雨柒道:“你终归不是他,这般无异于东施效颦。”

    她转身,背对着不甚,将一朵小花撕碎扔到了地上,道:“他是我的英雄,他是战场上最后的希望,我希望我的心上人征战沙场,守护一城烟沙。”

    不甚听此,目光一横,提枪出江城。

    他要寻找姜鸣,并且在战场上与他争锋,他要为自己证明。

    这一日,不甚奔向战场,不为博功名,只求红颜笑。

    之后,便有了枪鬼侠义的传说,为人人道也。

    申夷忧听到不甚离开梅家的消息,脸色怅然,她回到闺房,从衣箱中拿出一件红裙,这颜色妖娆至极,与当初那位名叫葵姒的姑娘的衣着无异。

    她的泪滴不知何时落下,青涩情意所酝酿的悲伤缠遍了心扉,她暗暗道:“为他学步,为他红装,为他点妆,东施效颦又如何?”

    秦王朝都城中,鸾来湖引翅相迎,周济半城之水源用度,因此能在湖边巢居之人莫不是王公贵族,或是皇室子弟。

    湖之南,有松山;山之阴,无鸟雀。

    一年前的王朝皇宫发生过一场九龙夺嫡的惨案,众多皇子因为牵涉篡权谋位而被贬谪,一大批从属于涉罪皇子的官员被清洗,史称“鸾来之谋”案件。

    不过这一事件并未被记入史册,一来是顾忌皇家颜面,二来则是股肱大臣力谏,以减除王朝上下更为剧烈的动荡。

    案中前御史台大夫高新莅谪居于鸾来湖畔,无皇帝政令不得入紫陌。

    高新莅着一宽松长袍,戴一斗笠,垂钓于湖岸。旁有一名锦衣玉带俊朗公子旁待,虽然并未表现不耐之色,但眉宇之间的神色足以说明他此时的心境并不平静。

    锦衣公子轻动喉结,思虑半刻,道:“先生已经垂钓两个时辰了,我已在内堂布置了饭菜,请先生挪驾享用。”

    高新莅眉毛上挑,颇有不悦:“七皇子殿下,你这心急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变,如此下去,怕是很难与众皇子争夺储君之位。”

    这锦衣公子正是今秦王朝七皇子秋垣,此时他面色慌张,连忙解释道:“我此来一为探望先生,二来便是向先生询问一些朝堂疑问,却见先生垂钓噤声,因此着急了些,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能让一名皇子如此态度对待,任何人都应感到殊荣,但身无官职的高新莅却含怒冷哼,随手

    扔掉钓竿,望着秋垣道:“殿下此举愚蠢!”

    “若是让有谋之人看见殿下来此,看望我这个有罪之人,岂不是要滋生更多祸端?殿下莫非已然忘了一年前的惨案,结党营私的官员有几个能免灾避祸?”

    “昔日张扬跋扈的六皇子、九皇子现今还在禁宫呆着,弄权谄媚的侍郎大夫人头还在山阴虎贲营的旗杆上挂着,若是殿下再不注意这些细节,即便高新莅有意帮殿下,也难免悲惨下场。”

    秋垣连声应是,皇子身份并为让他挺直腰板,他有许多事要询问这位无双谋士,于是赔笑着问道:“先生的话我一定记在心里,今日我疑窦难以豁解,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高新莅转过身去,沉静下来道:“殿下可是来问皇帝陛下寿辰之事?”

    “正是。先生虽进不得朝堂,但这朝堂之事没人能比先生更清楚了。”秋垣道。

    “此话说不得,皇帝陛下恩赐我在鸾来湖定居,不罚臣僭上之罪,我心中已是俯拜感激,哪里敢再沾惹朝堂中事?”高新莅面神情冷淡,缓缓道。

    “一年前,众皇子兴事,是先生教导我不要跟从,并藏好羽翼,我这才能在那场风波中安然处之。现今想起六哥、九弟,以及被贬斥在江陵郡的四哥,幸之幸之,有先生大才辅佐,我定能站在这朝堂最高处。”秋垣笑道。

    高新莅轻叹一声,道:“殿下还是没有看清楚当日时局,恕在下冒昧,殿下之才,不如四皇子;高新莅之谋,难当四皇子。”

    秋垣心有怒意,却仍是包容高新莅话中无礼,问道:“先生何意?”

    “殿下可知当今秦王朝国态何如?”

    “全国动荡,匪患不绝,君臣离心,人心思异。”

    “殿下可知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什么?”

    “父皇荒废民事,不理朝政,政治腐烂,重臣弄权。”

    “殿下可知鸾来之谋后其他皇子的动向?”

    “大皇兄缓缓接管尚书,得到许多官员的认可;十一皇弟虽然有皇后支持,但因年龄尚幼,才华并不出众;八皇弟步入吏部学习,吏部一众官员的态度也渐趋明确;我则掌管外城禁卫,朝中无人腹诽。”

    高新莅道:“大皇子身为嫡长子,他的母亲德妃更是给予了他极大的支持,若是现在还不能接管尚书,倒是太过无用。八皇子虽有条件可掌控都城官吏,但本身就是庸才,不堪大用。至于十一皇子虽然天性聪颖,但好在心智未成,在几年内难成大患。殿下可是漏了一个人?”

    秋垣道:“你是说四哥?他因为牵涉鸾来之案,已被贬斥道边境郡城,与都城远矣,何况经过那次的清洗,这都城中怕是没有支持他的官员了吧?”

    高新莅道:“并非如此。去年之事历历在目,主要兴事的六皇子与九皇子被关入禁宫,大皇子与八皇子也因此被皇帝陛下闲置了数月,只有四皇子与殿下免于此事。”

    “殿下早先收拾羽翼,才得以在霍乱中豁免,但四皇子却没有隐藏什么,他将自身权利铺开放在了我们面前,即便是皇帝陛下也无法重责他勾结官员滋事。”

    “其后我在大殿之上厉声陈理,大骂腐官之祸乱朝政,皇帝陛下才出言处置四皇子,并将之贬斥在外,这对于四皇子来说并不是坏事,反而是所有皇子更应该忌讳的。”

    秋垣目瞪口呆,道:“你是说,四哥要在外集兵造反?”

    高新莅道:“何至于此!四皇子以退为进,远离都城身居僻远,此乃谋中上上,等来日四皇子总揽几地民心,再携重兵回都,即使不造反,这朝中官员哪个不将争相谄媚?殿下与几位皇子的优势荡然无存矣。”

    秋垣深深皱眉,道:“我该怎么做,还请先生指教?”

    高新莅道:“因为我在朝堂之上大骂腐官,才招致皇帝陛下贬斥,说起来当时我也是低估了四皇子的手段,我虽有心抑制四皇子的谋算,但却推就了他真正的目的。四皇子出都之时,曾来此见我,四皇子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是‘鸾来藏鹰’,说我大才必展翅乱世。”

    秋垣道:“此话何意?”

    高新莅道:“四皇子已然看清我在暗中辅佐殿下,而我尚未洞明四皇子权势经络,故我不如四皇子。”

    秋垣道:“四哥自幼智慧平常,近几年才开始掌管权势,足以看清他乃韬光养晦之宝珠,先生所言甚是,四哥之才经天纬地,我不如也。”

    高新莅道:“殿下能这么想,自然是通达之道。四皇子虽强,但我既然是殿下的辅臣,必然倾力帮助殿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秋垣一下子便来了兴趣,道:“先生有何计谋?”

    高新莅道:“以朝堂之近,攻匪乱之远。殿下可暗中操作,打击削弱四皇子的发展,使得皇帝陛下对四皇子心存戒备,眼下便有一事可为。”

    秋垣道:“父皇寿辰?”

    高新莅阴厉一笑,躬身拜道:“殿下英明!”

第六十九章 玉影仙琉

    交趾城地下交易会所如期开启,招引就近几城之人前来,在城南桥下幽阁之中,上百人缓缓行步,没有大声喧哗者,这是他们不成文的规则。

    姜鸣与申夷忧身着黑袍,低头行于人群之中,他们要走向这幽阁会场的中心,随着交易的开启,中心地域将最为繁盛。

    “这交易会所可真是厉害,能明目张胆地在桥下建一座这么庞大的幽阁会场,城主府的官兵都不会监管吗?”申夷忧被臃肿的黑袍包裹,本就纤弱的身型更显瘦小。

    “这里既然是许多黑道宝物的流通场所,自然免不了有官员的接手,他们互相勾通才能促使这交易的进行,说不定还有秦王朝的大人物会在此滞足。”姜鸣道。

    “那也倒是,官商不勾结,哪里能获得高额的利润?”申夷忧道。

    交易方式限于直面交易,所有参与的客人都将坐于下席中,而各种宝物陈列于台上,由交易者直接公布价值与价格,台前有超过五名七段人位武者及数十名精锐护卫看管,以免有人夺宝而走。

    姜鸣与申夷忧找了个旁边的位置坐下,因为周围人大多都是长袍遮面以求隐藏身份,所以并不必担忧谁会故意招惹事端。

    台上的管理者见席上接近满座,便道:“各位,交易所的规矩你们大都知道,凡购物者不得公开商品来源,不得公布会所位置,不得在此闹事,不得扰乱交易进行,交易不得赊账,违反者,后果自负。接下来,就请各位交易者介绍自己的货物,大家还请不要离开位置,我们会记录叫价者的位置编号,在交易结束后有专人找到你们,完成钱物交换。”

    席下上百人顿时噤声,安静注意着台上动静。

    台上走来一名白发老者,捧着一柄寒光毕露的宽刃长剑,道:“此剑有火山寒铁铸成,削铁如泥,极为锋利,想来各位都听说过它的名字,凶涛。此剑的价值自然不必质疑,我定价在一万两白银,诸位可以叫价了,价高者得。”

    席下顿时一阵的低声讨论,凶涛之剑乃是秦王朝西部兵马元帅九段人位高手俞空桑的武器,曾杀贼无数,听闻在前段时间与九府联盟高手的战斗中丢了剑,竟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果然这交易会所出来的东西都不是正道来的,这群人也算是有本事,连九段人位高手的武器都能拿到。”姜鸣自然是听说过俞空桑的名字,秦王朝与九府联盟国虽然都未出现地位境界的强者守护,但九段人位的高手还是都有两三个,令他吃惊的是,竟然能在一座并不繁华的城池便接触到这种宝物。

    申夷忧低声道:“这种有名号的宝剑,无论带到哪里都是惹人眼红的东西,若是有一日被人揭发,俞空桑的怒火怕是要炸裂了!”

    姜鸣道:“敢买这把剑的人定然是一方能者,而且买剑或许只是为了收藏与观赏,哪有那么不起眼的人拿到人面儿上去招摇?”

    就在姜鸣两人低声谈论时,席中已有不少人蠢蠢欲动,随着某一个耐不住性子的男子站起身喊了一声,其他人便疯狂地叫起价来,毕竟这把宝剑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难得一见的宝物,能用较低的价格将之收入囊中,自然乐得尝试一番,他们大多数人都不差钱财。

    经过一阵火热的叫价之后,这把凶涛宝剑被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以五万三千两白银获得,这个价钱令得姜鸣忍不住咂舌,若是所有交易都在这个水平上进行,他囊中的三万两白银完全不够叫价。

    好在经过这个开场之后,连续五六件宝物都是几千两起价,成交在两万两之内,有古战场上遗落的匕首,有某某宗派丢失的烈字残卷凡武功法,感兴趣的人层出不穷,乐得那台上的管理者呵呵大笑,商品越是拍卖的火热,交易者给出的提成越高,他们担保开展交易会所的风险便有了回报。

    又走上台一名中年男子,手中捧着一盆草,露在外部的只有一根绿茎,这根绿茎时时闪动着温润的绿光,颇为奇特。

    “这盆陀罗魂参是我在山中偶遇得到,侵淫药道的人应该能辨识,这是货真价值的五等药材,据古医术上讲,这种药材能修复损伤的灵魂,这般玄虚的说法怕是有不少人质疑,因为人位武者接触不到这些东西,但它的价值却是不可估计,若是各位有机会遇到地位强者,这盆陀罗魂参应该是个不错的买卖。我将它定价一万五千两,仍然是价高者得。”

    众人沉寂,能有几个凡武武者能接触地位强者,这件所谓五等药材的陀罗魂参,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名气大的鸡肋之物,当然这不包含姜鸣。

    “一万五千两?要是按照那凶涛宝剑的交易,我们就算是倾尽身家也是买不到了。”申夷忧皱眉,表现出很无奈的神情。

    “看情况吧,虽然向常安楼主借钱凑够了三万两,但若是叫价太高,我们就及时放弃,再找其他药材就是了。”姜鸣道。

    终于席中有人打破寂静,竟仍然是买得凶涛宝剑的高大男人出声,姜鸣自然不肯轻易放弃,站起身喊道:“两万两,可是值得这陀罗魂参的价值?”

    那位高大男人往后瞥了姜鸣一眼,姜鸣因为黑袍遮着面目,倒全然没有在意,只听得那台上的交易者道:“确实是值得,若是没有其他人再叫价,那么这陀罗魂参就归你了。”

    席下一阵低声讨论,皆暗暗打量起这个叫价的年轻男子,有人骂蠢货,也有人猜测他是某某家族的人,都不敢再随意叫价。

    陀罗魂参到手显得有些容易,姜鸣亦是惊喜万分,心下觉得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便欲起身离去,却听到台上一人道:“我的这件宝物非刀非剑,乃是千年前强霸一时的离阳王朝的遗物,我与几位同伴冒死在一处陵墓中取得,经过查阅古籍得知,这乃是那位跳城明志的昭月公主的衣裙,以特殊材料裁剪制成,经过这千年磨蚀仍然完好无损,这件名叫‘玉影仙琉’的长裙定价五千两,还请叫价。”

    姜鸣望向那宛如仙裙的宝物,惊奇万分,能历经千年仍然完好无损,必然是极为罕见的材料,但这五千两的高价,又有谁舍得去买一件女人的衣裙?

    “这件裙……”申夷忧痴痴地望着,就像是在梦中见过一般,她仿佛看见自己身着这件玉影仙琉站在山崖边,微风吹着白色裙摆,如海水拍碎在岸边的浪花,她心无杂事,似要奔向那皎洁的月亮……

    “夷忧!”姜鸣注意到她的神色,竟有些莫名的心酸,她本是养尊处优的小姐,却要在这里与他锱铢较量这些俗世的钱物,他目光一横,握着怀里的一万两银票,大声喊道:“七千两白银!”

    申夷忧转过头来,却触碰到姜鸣温润的笑意,一时竟不知言何。

    你是风中飘零的野草,你是崖边绽放的雪莲,你是这世界上最配得上云裳的女子。

    玉影仙琉长裙在再次被姜鸣以九千两白银的价钱收入囊中,身上已然没有多余的钱财,剩下的所谓宝物交易在姜鸣眼中已然是看场,虽然后来又出现了一颗能轻松易容的丹药,令得姜鸣暗暗心动。他仍记得当日在江城遭遇天罡门杀手之事,早已被列入通缉榜单的他虽然平日看似无事,但谁能说得准某个身边的人不是要取他性命的杀手?但若是有了这易容之丹,以后在外行走便少了份威胁,只不过姜鸣倒是无钱可易了。

    “此次交易会所一共展出一十九件宝物,先前已然有十八件被在座各位获得,这最后一件也终将掀开面纱,不过在此之前,我们的人将会对会所实行短时间的封闭,以免交易受外人打扰,请多谅解。”管理者大手一挥,便有近百名黑衣人涌出,将整个会场围得水泄不通。

    席中多有怨言,各位身负重财的一方势力代表被当做这般监视,无论有多理解宽容都不免心中有刺,姜鸣与申夷忧亦是皱起眉头,对视之后更为谨慎地注视着这些人的动静,他们有一种预感,这最后一件宝物会让所有人趋之若鹜。

    管理者在会所关键位置排列列好护卫看守,而后对下属似是许多叮嘱,而后回到台上,向席上各位躬身赔罪道:“久等了诸位,因为这最后的宝物太过贵重,所以必须做好防护措施,还请见谅!”

    席中早有人面露不耐,喊道:“行了,有你金水宗的底蕴在,哪里有谁敢闹事?快快将宝物呈上来,莫要耽误时间了。”席中声声应和,顿时骚乱起来。

    管理者无奈地往后走去,随着他手掌一挥,只见两名黑衣人抬着一张铺着黑布的木案,随着黑布掀开,深红色的光芒顿时映满了整个会场,席中人无不瞠目结舌,他们分明看见那一块血红色的玛瑙石陈列其上,这里的人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物品?这里的人哪里不知道这血红玛瑙是何而来?众人沉寂在这古怪的惊讶之中,再无人抱怨前时的管理者的无礼举动。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丢失的血红玛瑙,这些人连皇帝的东西都敢劫掠,怪不得要这般谨慎防备。”姜鸣深为震撼,在金钱的驱使下,这些地下交易的商人已然没有底线了,若是有人透露出去,恐怕这会场中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关系。

    管理者轻咳一声,道:“想来各位都心知肚明,这件宝物没有太大的实质作用,但我想席中不少人会感兴趣,叫价吧,底价十万两!”

    十万两!这个数字已经比得上不少经商的二流家族几年的流水,即便是交趾城三大家族也没有这般阔绰,能挥霍十万两白银如粪土的势力,怕是整个王朝都不见得有多少。姜鸣亦是惊叹这金水宗的胃口之大,只不过这种烫手山芋有几人敢接触?

    果不其然,席中有人喊道:“这东西太过贵重,且不说买不买得起,即使能得之,又怎么出得了这交趾城?”

    管理者道:“诸位请放心,你们都是地下交易会所的贵客,我金水宗自然考虑到了这些问题,只要在这里交易成功,这件宝物将由我金水宗秘密送到客人府上,想来即便是秦王朝皇室,也会给我金水宗面子。”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来自金水宗的人就是霸道,在人家的地盘上仍是霸气十足,丝毫不以血红玛瑙为忌讳,众多有野心的来者打消了最后的顾虑,眼中冒出火热的光芒,充斥着对权利与**的无限遐想。

    姜鸣不禁咂了咂嘴,道:“有势力、有钱财就是好办事,不过现在可与我无关了。我们走吧!”申夷忧连忙跟上,现在的这处会场已然不再是以往的黑市,一旦沾惹国家权力的争斗,所有简单的交易都将被卷入险恶的漩涡,一不留神就将粉身碎骨。

    去台后完成了交易,将装有陀罗魂参与玉影仙琉裙的木盒背上,姜鸣便带着申夷忧疾走出这幽阁会场,直奔着千枫客栈走去,最后听到的叫价声已然高达三十二万,而那位先前买了“凶涛”的高大男人再一次站起身来,冷冷的喊道:“四十万!”再无人敢叫价应声。

    “姜鸣,这金水宗伸展在交趾城的手脚太过嚣张,这次竟然将血红玛瑙都劫了过来,还大大方方地在黑市做起了交易,真不怕秦王朝皇室翻脸吗?”申夷忧无所顾忌地谈论,好在两人走的是小道,更兼之天色深沉,已然没有闲人游走,不必担忧被有心思的人听去。

    姜鸣道:“应该不是金水宗亲自下的手,毕竟是一方有着地位境界强者坐镇的大宗派,怎会肆意挑衅一大王朝的尊严?那处地下交易会所由各方交易者参与,宣传与介绍也都是他们自己进行,可见这血红玛瑙也不是交易会所的人劫掠来的,但总是不免有野心膨胀者,敢拿着这种宝物去那里交易,人性的**总是无止境的,就是不知道前一刻血红玛瑙的主人是谁了。”

    申夷忧道:“且不管他,至少与我们无关了,估计这消息不胫而走,有着第七幕消息组织的传递,要不了多久怕是就会传到那位皇帝的耳中了,这交趾城的风雨可是要变幻个不停了。”

    “应该是吧,不过既然我的目的已达成,明日便可前往卧华山,这城中是非我就管不了了。”姜鸣笑着,总算是没有什么险阻地购得了陀罗魂参,等夜泉的灵魂恢复一些,他也便能专心致志地跟着羊皮卷的指引追寻荨岩之路了。

    “明日吗?”申夷忧一愣,倒是没有什么抗拒这个决定,但总觉得有些遗憾,便道:“那行,明日离开的时候,你要陪我在城中好生转悠转悠。这个人啊,每至一城一地,总要览尽风光,尝遍美酒,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这才不算白来!”

    姜鸣笑道:“你这话倒是说的豪气,我拒绝不了,当然如你所愿了。只是,我也有个愿望,若是你不介意,可以将那玉影仙琉裙穿给我看看嘛?”

    申夷忧轻瞥了一眼,道:“你是不是就在这里等着呢?真是个阴险的家伙,有什么好看的,一件裙子而已嘛!”

    姜鸣道:“我这不是没给你送过什么东西吗?

    难得有一件能配得上你的长裙,就当是你送我一块荒源鼎碎片的回礼了。”

    申夷忧撇撇嘴道:“你还真是奢侈,舍得用九千两买一件裙子,就没想过还钱给债主。算了,不难为你了,至于那个碎片,我留着也没用,有什么好提的。”

    姜鸣赔笑道:“那就不提了,你算是答应了?”

    申夷忧道:“便宜你了,为你着长裙,为你点绛唇,姜鸣公子可别眨眼!”

    千年前的离阳王朝在朱天野域历史上十分有名,能以一国之力称霸大半个野域,即便再往前追溯数千年,也是极为稀寥的事件。传闻离阳王朝的末代皇帝朱禹的武道境界乃是半步天位,这等实力在三垣之地都能排得上名号,更兼之手下上万武者、百万铁甲,几乎令得周边百国来朝,繁盛之况有如闹市。

    然而朱禹的强大并没有守护离阳太多,多年征伐战争,穷兵黔武,国内经济与矛盾已然达到了不可调和的状态,王朝的动乱终于在积累中爆发,并且迅速淹没了偌大的朱天野,即便朱禹盖世武功,在万民动乱中却只能蹑手蹑脚难以动作,终于被细作渗透军中,被奇毒所鸩杀。后人评论朱禹,虽是进取大帝之姿,却不能为传承守成之君,哀哉!

    比起褒贬各一的朱禹大帝,他的第十三个女儿昭月公主留给世人的却是一段令人震撼的佳话。大帝败亡,全朝动乱,各方豪强突起,几十支叛军围攻离阳都城,百万百姓人心惶惶,但太子竟然弃城投敌,其他皇子公主纷纷效仿,只有昭月公主跪在宗庙前足足两日,不肯离去。当叛军涌入皇宫,似将屠尽朱氏血脉,死者堆成小山,血水汇成河流,在那时所有人裹着钱财奔逃,只有她一人高举着离阳王旗,穿着一身纯白的玉影仙琉长裙,走过千道朝圣石阶,冷冷地站在皇城高台上,只喊了一声“离阳八百年,忠魂三千载”,便投身下城,粉身碎骨。

    申夷忧走向园林,走向姜鸣,月光下的玉影仙琉纯白无瑕,如她一般优美却清淡。她很美,美得让人慌乱。

    “看起来不会很怪吧?”申夷忧手指卷着一缕长发,低头望着这纯白长裙,不自觉地温情了些。

    “没,没,很漂亮。”姜鸣有些呆怔,所谓情人眼中,纵他人万般风情,都不及所念之人美艳。

    “形容外人可以用漂亮这个词,形容我,能不能用美丽这个字?”申夷忧微笑着走近,揽裙坐在樱花园林边上的石凳上,随意说着。

    “嗯?有区别吗?”姜鸣怪问一声,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惊喜道:“夷忧,现已四月尾末,时令接近夏季,大多数南方地域的人都称这段时间为‘晓夏’,我前日问过客栈的人,说是交趾城有一种独特的樱花酒,刚好可以要来,在这残春的樱花凋零之夜,品尝美酒残香,你觉得意下如何?”

    申夷忧眼神一瞥,小声嘟囔着:“才穿上长裙,你就要我喝酒?”

    姜鸣没听清楚,皱了皱眉,笑道:“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快去拿酒,这可是你欠我的,刚好这个时间不太清冷,可以小酌一番。”申夷忧没有再纠缠这些微末细节,她在乎的只是何时何地与何人饮醉,同时使自己那颗爱好自由的心更为纯粹。

    樱花酒,醇香,温润,清神。

    申夷忧不愧为女中酒鬼,一杯樱花酒下肚,便再也忍不住去自己斟酒,姜鸣本来还想好好品品美酒皓月佳人的境界,也便化身酒客与之拼杀起来。又是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两人不过数杯交盏,便都有了醉意,所谓晓夏夜残香,便是催人生情的毒物,让人不得不昏昏然睡去。

    申夷忧意识模糊,便入了梦,梦中有他,还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子,他正与姜鸣对立,不知在说着什么。

    申夷忧想过去向姜鸣打招呼,却发现双脚如陷泥泞,完全移动不了半分,她想要喊出声来,却发现这里根本传不出半点声音。

    她赫然看到那名男子神情愤怒地挥手,一道红光烁动,男子手中浮现一柄长剑,没有任何意外地划过了姜鸣的半边胸膛,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姜鸣连退几步,口角似在争论着什么,他的下巴竟然生着浓密的胡须,左边脸颊上有着一道拇指长短的伤疤,整个人面目颇为疲倦与颓然,他似乎神情苦涩,即便对方持剑在手,却早已没有那种常见的锋芒与气概。

    男子露出狰狞的笑容,争辩着,怒吼着,身形终于暴冲过去,长剑向着姜鸣横扫出一道剑芒,姜鸣堪堪躲过,却仍不还手,面色冷漠如死灰,身形一步步后退。退无可退时,他右手一挥,墨黑色长戟赫然在握,与那锋利的剑交锋在一起,但不难看出,姜鸣一直避战,那名男子却是一味逼迫,攻势愈加凶猛,终于长戟被击飞,姜鸣失去了武器,更为狼狈,时时都在生死间避让。

    申夷忧想冲出去帮助姜鸣,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巨大的悲伤笼罩在她的心头,使得她忧心如焚。她不能看着他被杀,他是她唯一的朋友,他是父亲死后这个世上唯一肯守护她的人,她注视着长剑一招一式饱含杀意,姜鸣似乎已然没有反抗的余地,可她却走不动半步。

    忽然她看到了一道人影在眼前越过,寒光闪动,一柄短剑染了血,刺痛眼眸,凝固在凄然的眼泪中。那是一名身着白裙的女子,面目似乎也是雾气遮掩着,给人十分不真切的感觉,但申夷忧还是看到了,那白裙女子在背后将短剑刺入男子的胸膛,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男子双目后转瞪着白裙女子,不可置信地说着什么,竟连面目都扭曲了起来,直至他失声垂下脑袋,良久,男子的身体渐渐冰冷。白裙女子扶着死不瞑目的男子,一步步,一步步,缓慢地向着远处走去,鲜血滴落一路。

    姜鸣捂着胸口,举步将要追上去,却似是听到了白裙女子说了什么,陡然立住脚步,泪水也已然夺眶而出。

    不知为何,申夷忧看见这一幕,心痛如刀绞,她在惊痛中醒来,苦涩地望着趴在石桌上睡觉的姜鸣,竟一时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她没有理由地哭泣起来,即便那个悲伤的梦已渐渐模糊,她的心却再也不能轻松自由。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抓住姜鸣的手臂,低声喃喃道:“你真的,会留胡须吗?”

    夜半无人,月亮仍旧惨白地挂在空中,没有声音回应她的忧愁。

第七十章 与纨绔小赌一二

    翌日,姜鸣与申夷忧收拾随身衣物与日常用品,在向常安楼主请辞之后,走出这处千枫客栈,炼茶师老先生与插花女白姑娘前来送别,本都是江湖中人,冗多话语不必细说,深浅情谊都在“保重”二字中。

    姜鸣背着两人的包袱物品,也挎着装有方辕长戟的大木盒,这也出于他内心的男儿性情,不肯让申夷忧负担丝毫。当然,在拥有八铅之力的武学大师眼中,这些物品的重量不值一提。

    申夷忧今日安静了许多,若是以往走在街上,定是东张西望蹦跳嘻闹的模样,姜鸣投过诧异的目光,申夷忧却只是微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前几日白姑娘跟我闲聊过,关于她和炼茶师老先生的关系的事,实际上虽是父女,但老先生却是对不起白姑娘与她的母亲的。”

    姜鸣略有些诧异地问道:“此话怎讲?我看那老先生除了性子冷淡些,人还是挺好的啊。”

    申夷忧将手背到身后,脚步走得更慢了些,双眼时不时扫过姜鸣,缓缓道:“少年儿郎,鲜衣怒马,意气奋发,然而却不懂人情与爱情,抛下怀孕的妻子闯荡江湖,等回家之时已是十数年后,一身重伤顽疾难愈,在家中独自抚养孩子的妻子也早已不堪负担离世,老先生悔悟的太迟,他的女儿虽然能原谅他的抛弃,可是死去的人不能。”

    姜鸣轻叹一声,道:“怪不得白姑娘的态度那般生硬,换做是其他女子估计连这个父亲都不会认吧?难为她一位女子,艰难生机,即便加入第七幕,怕也是处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吧!”

    申夷忧轻嗯一声,便又陷入了沉思,她其实不想说这些,她在回忆那个模糊的梦,那个使得她的心再次缚上枷锁的梦。

    “夷忧,没想到你这么善于结交,这不过才几日,你便能叩开白姑娘的真心坦诚相谈,以往在寒武关我可没发现你有这种天赋。”姜鸣疑惑道。

    “哪里算得上天赋,也同时天涯沦落人,话题也自然多一些罢了。白姑娘是个娟然雅致的女子,也是个可怜得让人心疼的女子,我调侃她说小心楼主将她嫁出去,她却道本就一个知己可心人,也不知往那边寻,要是找不到就不找了。听来让人十分难过。”

    申夷忧低声哝哝,姜鸣也听一句漏一句,却不知那女儿心思敏感至极,此刻要的是心上人的安慰话却没有如望,更加低了低头,望向远处的餐饮小店,似是惊喜地道:“刚好有些饿了,我们一起去吃些东西,顺便买些干粮带上!”

    “好!”姜鸣跟上去,但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抬头是青天白日,并未有什么异常,便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不再复念。

    昨晚他睡得很沉,晓夏的夜晚不太清冷,他醒来时已然天色泛白,并不知晓申夷忧念叨过什么,他更不知道的是,这次的隔阂竟然会延续十数年之久。

    “小二,把店里的招牌馄饨来两份,然后再做一斤玉米糕与半斤桂花糕打包,嗯……再来十个包子吧,咱们路上吃。你看够了吗?”

    这家餐馆其实只是平常的小吃店,只不过店家手艺好,还能做些平常糕点售卖,其他没有什么奢侈菜品,倒颇为适合普通人用餐。申夷忧自然也知道现今身家拮据,还欠着千枫客栈两万多两要在半年内还清,而且心情也不是十分好,所以也没有再去海吃海喝。

    这些细节姜鸣自然看在眼中,暗想申夷忧虽不是敏锐聪慧的才人,但在许多方面都是极善处事的,平淡而不平庸,有希望却不梦幻,姜鸣坚信她是对的人。

    姜鸣笑了笑道:“差不多了,我食量大些,这些食物可够我俩两天的干粮,路程上应该一日多就能到了。”

    申夷忧轻点了点头,便不再看那菜品单子,又觉得无聊,又跟小二要了一小壶茶水,给自己斟了一杯,也给姜鸣斟了一杯,也不说话,乖乖等着馄饨上来。

    这时店外一阵喧闹,一位华服男子摇着一把绘有墨梅山水的古黄色纸扇,身后跟着四名小厮,大摇大摆地走进小店,华服男子轻佻的目光扫过几桌客人,便不客气地随意坐下。

    店小二急忙跑过来,躬着身子迎笑道:“徐公子,是什么风把您送来了,小店真是蓬荜生辉,老板早就吩咐了,要是您有什么吩咐,小店一定极力达成,只希望徐公子能高抬贵手,不要难为我们。”

    华服男子不屑地瞥了一眼小二,慵懒地道:“本公子有这么不讲道理吗?只要你们好好的遵守交趾城的规矩,羊塔风来了也不能怎样。”

    “是是是!”小二冷汗直冒,这随口便是消遣城主的态度自然不敢恭维,但却更不敢违逆质疑这位徐家的公子。

    城中多传言徐家纨绔子,曾带府兵数十齐上青楼,遍地撒白银以博一花魁笑,骄奢淫逸,放荡不羁,但因他家势权大,无人敢招惹。又曾当街以一乞讨老者为靶,与手下数人当街练习骑射,老者身中数十箭而死,更有路人无辜

    受伤。

    小二可清楚的记得,前不久这徐公子便因为心情不好砸了一所水粉铺子,城主府的官兵来拿肇事者,徐公子便不偏不倚地坐在铺子正中等着,没人敢动弹,他便抓起一盒胭脂,直接砸到了带头的官兵脸上,而后肆笑着扬长而去,官兵亦不敢招惹,徐家的霸道与纨绔可见一斑。

    说错话摆错眼神都可能招致徐公子的毒打,稍有不慎便是沦落地狱的下场,小二谨小慎微地服侍着,生怕惹恼了这位爷,给小店带来灭顶之灾。

    华服男子嘴角一瞥,玩味地笑着指向姜鸣与申夷忧的桌子,道:“给我按照他们两人的菜单来一份,本公子没来过这么简陋的饭店,你可要把饭做好了,不然,呵呵。”

    小二冷汗直冒,急忙笑道:“一定一定,那两位客人要的是招牌馄饨,还有一碟小菜,还有几种带走的糕点,既然徐公子您想尝尝味道,那我便吩咐厨房给您多上一些。”

    姜鸣与申夷忧注意到这华服男子的举动,还以为是四处惹事的纨绔子弟,却未料到他竟然真的要了一份菜,而且并没有打算挑衅惹事,这倒让两人感到颇为蹊跷。

    两桌要的馄饨先后上来,店小二瞥了一眼申夷忧与姜鸣二人面色和善,便先将馄饨端到了后到的华服男子桌上,然后才辙回来给两人送饭,低声赔礼致歉。

    姜鸣既不想为难店小二,也不想为这小事而动怒,便默然无声地享用起来。

    饭不过吃了几口,那华服男子又坐不下去了,喝着小二过去,道:“看这单子上面还有酱牛肉,不错,给我来二两尝尝,给我的手下也每人来二两,还有给那桌的公子和小姐也送过去。”

    小二苦笑着连忙应是,这加起来都有十四两了,肉价比面馄饨贵太多,这徐公子还没有吃饭给钱的经历,这些钱可是稳稳地亏了。亏了就亏了吧,总比店都没了好。

    酱牛肉送上,姜鸣与申夷忧对视一眼,不明白那徐公子的真是用意,但姜鸣还是礼貌性地抱起拳,冲着那人道了声谢。

    华服男子微微一笑,道:“两位可愿给个面子,与我同坐?”

    姜鸣道:“公子请见谅,我与爱妻尚有急事,不便叨扰了。”

    “没事!”华服男子仍然笑着,又吃起自己的饭菜。

    姜鸣与申夷忧面面相觑,这华服男子的目标明显就是他们,却又持着礼节欲擒还纵,不知他究竟是想做什么,便不由得加快了吃饭速度,早些离开才是正道。

    姜鸣与申夷忧听此招呼,眼神陡然阴冷下来,本欲不顾华服男子的话一恁走出去,但姜鸣赫然听到刀械甲胄碰撞的铮然声响,正在徐徐包围着这家小店,他立住脚步,轻吐一口气,暗暗道:“看来还是躲不掉!”

    申夷忧也隐约感受到了异样的氛围,在经历了几大险事颠簸,她很清楚这种令人浑身不舒服的预感是什么,她抓住姜鸣的手臂,道:“既然不能躲,那便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你应该没问题吧?”

    申夷忧的问句不是质疑他,姜鸣抓住她的手,自信地道:“八段人位不超过两人,七段人位不超过五人,五百人以下兵甲不成阵,我可进退自如。”

    姜鸣自诩武道实力在八段算作上等,且拥有的力量早已超越了八铅之力,更有虚翦诀这等蚀字功法相助,九段人位以下几乎无人能完全压制他。

    至于兵甲军阵虽有“八百克杀九段”之说,但若是不成阵,在一群只懂得武道皮毛的莽夫面前,即便是七段人位武者都可进退潇洒。

    那华服男子拿出了两枚骰子和骰盅,又从怀里抽出十几张银票置于桌上,道:“玩游戏肯定是要彩头的,我这里有五千两银票,如果两位看得起本公子,可以来试试。”

    五千两,姜鸣与申夷忧同时脸色一变,即便断定这华服男子是城中大户子弟,但一出手便是五千两未免太过阔绰了,要知道姜鸣如今还是零身家,仍背着两万多的债呢!

    姜鸣与申夷忧对视,仿佛是在交流着什么,眉毛轻挑间,他们达成了一致,既然不能轻举妄动,不如留下来把五千两拿到手再逃。

    申夷忧道:“你会玩骰子吗?”

    姜鸣尴尬一笑道:“呃……好像是没玩过。不过没关系,这些碰运气的事,说不定老天会眷顾我的。”

    姜鸣与申夷忧大方坐在华服男子对面,店小二与其他客人都被驱散,华服男子手下的四名小厮分开站在屋内四角,静静注视着两人赌斗。

    华服男子压制了许久觊觎之心,等到申夷忧靠近才细细端详起来,嘴角含着笑意,咂声道:“小姐长得真是美如天仙,一会儿可愿与本公子喝两杯?”

    华服男子虽然并没有过分的举动,但脸皮上浮现的阴险的笑容让申夷忧觉得恶心,于是冷哼道:“并不愿,等赢了你的五千两,我和夫君还要急着赶路。”

    夫君?”华服男子脸色一冷,舔了舔舌头,笑道:“没事,就算是有夫之妇我也喜欢。”

    “砰!”一柄墨黑色长戟杵地,震得地板四分五裂,那四名小厮急忙抽出随身的武器跑上前来围住姜鸣二人,却被华服男子挥手止住。

    姜鸣冷漠地看着华服男子,道:“徐公子是吧?你的眼睛要是再乱瞅,你的嘴要是再乱喷粪,我可管不了我这柄方辕长戟。”

    华服男子听着这明目张胆的威胁,心中也是怒火冲天,但想手下兵甲尚未到齐,便觉得忍让是有必要的,于是又笑道:“公子的长戟名叫方辕?好名字!”

    “你想怎么玩?”姜鸣打断男子的陪笑与奉承,目光强横一瞥,冷声说道。

    华服男子愣了愣,道:“就比大小好了,谁摇出来的骰子点数大,就算谁赢,每注五百两的抵押。”

    “五百两?五百两太少,每注三千两吧!公子不会不敢赌吧?”姜鸣道。

    三千两?华服男子的脸庞抽搐了一下,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好”字。

    姜鸣自小在黄石镇长大,能将自己生计照顾好已然不易,哪里还有时间沾惹赌术?姜鸣虽然对于摇骰子的玩法还是略有听闻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就颇为不易了。

    华服男子熟练地抓住骰盅,瞬间在桌面上晃过,两颗骰子已然被装了进去,左右随意摇荡几下,便扣在了桌面上,取开骰盅瞪眼一看,一颗六点一颗五点,已然算是极大的数了。

    “献丑了,十一点,若是公子不能摇出十二点,那就算我赢了。”华服男子呵呵一笑,自己这手听声辨数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摇出十一点也在意料之中。

    姜鸣拿过骰盅,将两颗骰子放到了里面,还没有摇,便有一颗滚了出来,姜鸣连忙重新抓住放进盅中,生涩的摇了两下,便扣了下来。申夷忧与华服男子都有些愕然,后者问道:“这就算好了?”

    姜鸣心知自己真的献了丑,也不脸羞,道:“好了,我保证比你的大。”

    “哈哈”,华服男子大笑,他还以为对方是个高手,才敢应下这赌约,却竟未想到是个赌界的菜鸟,他分明听到那盅里的骰子落在桌上的时候总共五点,于是一边蔑视着掀开骰盅,一边讥笑道:“抱歉了。我的这银票你只怕是拿不了了。”

    骰盅打开,竟然两个骰子都是六点,刚好压了华服男子一筹。

    “怎么会?”华服男子不可置信地盯着骰子,这是他听声辨数第一次失误,而且还是败给了一个菜鸟,这令得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亲眼目睹着对方摇骰,哪里能有作弊的机会?莫非今天真要栽在这里?

    姜鸣笑着伸出手,从桌上取过三千两的银票,对华服男子拱手道:“多谢徐公子慷慨。”然后把钱都塞给了申夷忧,深情地抓住她的手,似是故作张扬地大声道:“一会儿我们去买最贵的胭脂,可不能亏了你。”

    听着姜鸣这般嘲讽的话,华服男子火气几乎都要喷薄出来,申夷忧见此咯咯直笑,直接从旁侧环抱住姜鸣,道:“夫君就是厉害,一会儿给你奖励。”

    华服男子阴狠一笑,心想:“你们就郎情妾意吧,一会儿看你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再来!”

    华服男子摇骰,翻出来的点数十二点,这一局即便姜鸣也是十二点,但也仍是作为庄家的他赢,只不过在于赢得多少而已。

    “这次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给钱吧!”

    姜鸣一笑,冷哼道:“那可未必!”

    仍是方才蹩脚的动作,没有过多时间的酝酿与揣测,简单的摇了两下便扣到了桌上,却见姜鸣没有掀开骰盅,却直接伸手将桌上的剩下两千两银票揣进了怀里,笑道:“徐公子,这局我又赢了,按照赌注,你还欠我一千两。”

    华服男子被这举动吓住,连忙掀开骰盅,缺见盅里哪里还有骰子,只剩下一堆石末,显然是姜鸣动用隐藏的巧力震碎了骰子。可,这算什么赢?

    姜鸣将银票递给惊喜的申夷忧,笑道:“纨绔子弟徐樊世,虽然略有无艺,原来只是个智商为零的蠢货,跟你赌斗,我怎么会输?”

    徐樊世道:“很好,原来你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不愧是八段武学大师,小看你了。”

    姜鸣道:“交趾城有几个姓徐的纨绔子弟,你徐家虽然没有插手柳家围攻千枫客栈之事,但这消息可是收集得不慢,告诉我你的目的吧。”

    徐樊世道:“你既然说我是纨绔,那我便告诉你,真正的纨绔是没有目的的,我就是想看看你这八段人位的武学大师有什么能耐,顺便看上这女人,想尝尝鲜而已。”

    “不过既然被你看破,我也不必隐藏什么,这小店后有我徐家五百护卫甲士,他们完全听我调遣,即便是将交趾半城挂满人头他们也不会皱眉头。我没有柳开那么没用,被人欺负了也找不回场子,我要的没有什么不能得到。”

第七十一章 兵甲与三矢

    徐家兵甲满营,比之城主府护卫尚多刀枪。

    以武出身的徐聪曾在江陵郡一代担任过民间剿匪哨长,功劳虽浅但秦王朝官府彰其无畏,特许徐聪经商可豁免三年商税。后徐聪在交趾城立足,开一武馆教徒收钱,后走镖送货大有盈利。

    直到徐聪立府豢养家丁,其他几大家族才反应过来,这个白手起家的武夫竟然有了与他们同坐的地位,深恨当初没有多多打压,面皮上却只能做些逢迎的笑容。

    在几大势力的眼皮子底下,硬生生地闯出了一条道路,徐聪的隐忍与坚韧是不容质疑的,等至立府之后,徐家家丁猖獗欺行霸市,似乎在故意暴露出小人得志的模样,使之外人误导徐家不足挂齿,而暗地里附庸于七皇子秋垣,徐聪这个决定可见是极为正确的。

    纨绔子弟徐樊世,欺男霸女的事干得不少,杀人寻乐也并不稀奇,他飞扬跋扈的性情不是遗传的,是徐聪故意培养出来的。

    徐樊世年幼,徐聪便挥着鞭子抽在他身上,问他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对了便打他一鞭子,错了便打他三鞭子,徐聪称这种教育为“鞭里对错,鞭外春秋”,并且自夸自擂道:“想要家业成大,受不了千万道鞭子,万万做不得那样有志气的人。”

    但徐聪却不是为儿子立志才打他的,他道:“你这辈子做不得志才,那些贵人都在看着我,所以你只能做个败家丧志的二世祖。我赚这么多家业没有什么打算,本来就是留给你挥霍的,你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如果你真的不想当个纨绔少爷,我徐家可容不下你。”

    自此二十余年,徐樊世的思想与性情也渐渐成型,闲时便带着手下小厮在街间找乐子,挟着交趾城的其他贵家公子青楼上夺花魁,纵声色糜烂,享官贵权霸,极尽纨绔之风。

    传闻,徐樊世乘坐一艘大船游玩,抢了当街的女子,并杀了七八个扬言告官的路人,而后取了女子清白身子,在一片哭闹声中将女子踢下了江,女子想要逃离,徐樊世便拉着长弓学射,江中一滩殷红。

    羊塔风责罪,徐聪却只是笑着道没事,城主的侍卫现身试探,数十招后侍卫重伤而退,徐聪舔着嘴角的残血仍然说没事,抛下十多万两白银便走了。

    羊塔风能怎么样,他铲除不了徐家这个毒瘤,只能养着供着,即便他清楚徐聪会蚕食他的权力,会让交趾城的百姓混乱起来,但是他只能选择一次又一次的放过,这是他所能维持城中最基础的平衡。

    这只是其中一例,更多的外人数不过来,官府也是数不过来。世人只传徐樊世纨绔二十载,将二世祖的跋扈演绎到了极致,有一耄耋之先贤达人遂言天下纨绔都可称樊世,万民深以为然,足见百姓恶之深矣。

    徐聪不以为然,能用唾沫淹死的人是人吗?外人的辱骂与书生笔杆子上的抨击,不过是因为他们惧怕,徐家树大招风,自然是免不了这些人的白眼。

    他徐聪年轻闯荡时尚且不惧舆论,如今豢养府兵近千,莫非怕得这些闲人的呻吟? 明里的厌恶总比暗地的刀剑好,徐聪不怕辱骂,他听到一句,便能杀一个人,但要是有老鼠躲在黑暗里,他心中倒是极为忌惮。

    好在徐樊世虽行纨绔事,好歹也不是蠢笨人,知道什么时候见好就收,知道什么不能招惹,闯的祸能编织出一方草席,但聪明在能将草席呈给对的人看见,这也是徐聪一直愿意护着儿子的原因。

    血红玛瑙丢失那夜,从未给谁奉过礼的徐樊世拜见了七皇子秋垣派来的官员,双手相握过头顶,双膝及地不沾尘,躬身拜首礼节极为庄重。凡纨绔能行虚礼,自然能使掌控棋局的大人放松经常,多的是逢迎的无用士,只有八段人位的徐聪最让人忌惮。

    徐聪勒马在七河巷口,身后是五百精锐甲士,这些甲士直接听命于徐聪,比之交趾城任何军队都要强势。同样是交趾城三大家族之一,柳家的底子却是远远比不上徐家。

    徐聪道:“樊世就在这里吗?为何不来见我?”

    一骑兵回道:“公子就在那所小店中,正拖着那两人赌斗,估计还没有注意到我们。”

    “砰!”只听得一声巨响,那所小店的墙体一下子崩塌了,一道狼狈的身影从尘土中爬出,面露阴狠,仰天笑道:“好一个武学大师,我们两名七段人位、三名六段人位武者竟然完全不是敌手,不过你今日是逃不出我的手心了。”

    姜鸣牵着申夷忧的手,胸前挎着包袱,手中握着戟尖悬血的方辕长戟,从小店正门走出,面色冷漠地瞥了一眼街道上陈列的五百甲士,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还真是纨绔的代表,今日之举倒是让我惊叹,即便是当初的地主钟都比不上你阴险面目的十之一二!”

    徐樊世坐在地上,阴笑道:“这算是夸奖吗?我不纨绔也活不下去,

    开心随意些不好吗?至少今日,本公子要用你的颅腔血下酒。”

    “冥顽不灵!”

    姜鸣一戟刺出,却被飞过来的一柄短剑打偏轨迹,徐聪冷冷地望着姜鸣,道:“樊世,回来吧,有你老子在!让我来收拾这卧华山的贼匪吧!”

    八段人位!姜鸣还是低估了徐聪的实力,徐樊世的父亲的确不是泛泛之辈,仅仅靠掷出的普通短剑,便能将方辕戟的劲道抵消大半,以远打近尚能做到这种程度,可见其对武学精髓侵淫之深,同时给姜鸣也留下深深的威胁。

    徐樊世站起身,嘴角漾着笑容,缓缓向着五百甲士走去,姜鸣没有阻拦,徐聪若是护他,姜鸣杀不了。

    “本来想替蝶姑娘一报欺辱之仇,我有些不甘心,徐聪可真是纵容你,还带来了这么多甲士对付我。”姜鸣阴恻恻地道。

    徐樊世笑道:“这不是看得起你吗?当然也是看得起你的女人,红袖楼的那个弹琴的女子也是你们的朋友?要是能同时霸占两人,该多好。”

    姜鸣道:“若是有机会,你必死!”

    徐樊世道:“这就动怒了?没事,说过这句话的人都死了,你也会的。”

    徐樊世走了过去,甲士默然无声地等待头领发号施令,而徐聪只是冷冷地看着,完全没有出手的准备。

    姜鸣低声道:“这徐聪果然有些本事,若是正常斗将,我怕都有些胜不过,更有这么多的甲士,局势有些危险。”

    申夷忧担忧地道:“我们直接逃,不必跟他们纠缠,不然会把你拖死的,至于那徐樊世,以后再处置吧!”

    姜鸣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两颗雾珠,相撞后抛到空中,白色的烟雾瞬间包裹了大半个街巷。姜鸣拉着申夷忧从侧边奔走,前者一脚踢飞一名追赶来的骑兵,夺过马匹抱着申夷忧策马而走。此时却听到徐聪的喊声:保持镇静,列阵相迎。

    但见五百甲士立刻动弹起来,中间的骑兵竟然自前方冲杀过来,后方也有持戟的甲士围合,姜鸣提戟杀了几名骑兵,便觉得局势不妙,急忙摆开骑兵的纠缠,向着另一条街道驶去。

    但更让姜鸣感到疑惑是,所有甲士似乎有意放他进入这条路,一味的避让与躲闪,但姜鸣却不能快速破开周围的防御,姜鸣杀人不多,突围也不见成效。

    白雾渐渐散去,姜鸣赫然看见正方有一排盾手与弓弩手,望见自己两人一马到来,百只弩箭齐发,姜鸣急忙拨戟抵挡,同时策转马头,向着另一方向奔驰。

    奔驰不到百米,坐下马匹竟然失蹄跪倒,原来早有伏兵设下绊马索,致使姜鸣与申夷忧落马。姜鸣急忙将申夷忧按进怀里,在尘土中滚了几圈,周围的甲士拿着铁网与铁钩围杀上来,姜鸣挥动方辕长戟划破铁网,杀数十人又强夺一马奔走。

    好厉害的军阵!姜鸣在阵中争斗了半个时辰,几乎耗费了大半体力,才堪堪杀至军阵边缘,面相已是颇为疲倦,坐在身前的申夷忧亦是惊险难定,手指轻触姜鸣左臂被弩箭射穿的伤口,轻声道:“我们快离开吧,怪不得传闻八百克杀九段,这徐聪带出来的甲士还真是厉害。”

    姜鸣点了点头,他算是在这阵中吃了大亏,也算是长了记性,怕是再不敢无所畏惧地冲阵了。就在他策马向着交趾城门冲奔之时,身后霍然出现一名持着长刀骑着黑马的追杀者,申夷忧望向身后,惊呼道:“他是徐聪,他要搭弓射箭。”

    徐聪自诩箭术高超,能在马上三百米一箭穿杨,对手是武学大师,他并不想留有后患,于是他搭弓,引箭三支,三矢齐发。

    姜鸣侧身横戟,堪堪挡住连发的三支箭矢,但仍是没有料到有一支箭的角度极为刁钻,在长戟将之击断的瞬间,箭头仍是弹飞插入了姜鸣的肩胛。徐聪座下的是千里马,速度与耐力都远非寻常马匹可比,不多时便赶上姜鸣,挥动长刀与姜鸣双马并头地厮斗起来。

    徐聪闷喝道:“卧华山贼子,我徐聪定斩你落马!”

    姜鸣身躯一震,突感怪异,为何以狡猾霸道为名的徐聪会亲自围杀自己?为何徐樊世能预先知晓自己的行踪?为何要给自己冠上卧华山的名字?

    穿过交趾城门,走上山间商道,一路上双马驰骋,踏尘如雾,而姜鸣与徐聪斗得不可开交,你来我往百来十招不分胜负。

    但姜鸣早已是疲惫之身,又受了箭伤流血不止,渐渐地气力跟不上速度,被徐聪抓住漏洞一击弹飞了方辕长戟。

    没有利齿的狮子更将难以生存,姜鸣也一时手足无措,当徐聪的长刀劈下,他双手合十来挡,申夷忧乘马在姜鸣身前,亦是抽出随身的短剑来挡,但徐聪长刀之上的八铅之力岂是寻常,长刀受阻但仍是不减势气的落下,刀刃砍进了两人的肩胛,血水在刀刃上交汇。

    姜鸣见申夷忧受伤,目光一冷,无戟招式发动,以对手的刀刃为

    己刃,虚翦诀翦破式随之施展,长刀断为两截,刀刃劈开了徐聪的甲胄,徐聪翻身落马,忍着剧痛又站起身来,将刀柄砸出击中姜鸣座下马匹的前腿,两人也因此落马。

    姜鸣稳了稳身子,连忙扶起申夷忧,面色阴寒地望着徐聪,对申夷忧道:“抱歉,这次怪我低估了他,可能还真要付出些严重的代价才能走了。”

    申夷忧此时嘻嘻一笑,虽然微皱眉睫,却并未有分毫悲伤,道:“看见你为我拼命的样子,我已然很满足了。”

    徐聪并不蠢笨,只要自己的手下随后到来,这两人定然插翅难逃,他所要做的只是拖住两人而已。他身形暴冲,即便没有武器,但拳脚已然不弱,姜鸣连忙抵挡,当他注意到商道上漫天的飞尘,便意识到了这老混蛋的目的,他想将自己拖死在这路上。

    姜鸣无法脱身,申夷忧也望见徐聪的甲士将至,急忙抽出落在一旁的方辕长戟,抛向了姜鸣:“接戟,快走!”

    姜鸣一把抓住长戟,对着徐聪几招虚晃,骇得他不敢还手,便不再恋战,猛踩地面,翻身越上徐聪的黑马,申夷忧也不迟疑,纵身坐在了姜鸣身前,拉住缰绳,驱马前行,但那马匹却仿佛有灵性,不为外人所御而徘徊不走,申夷忧大怒,慌急拔下发上的玉簪,猛地插向马臀,黑马一声嘶鸣,宛如发了疯似的向前奔去。

    徐聪大为愤怒,但因为另外一匹马已然不能骑,故无法追赶。此时徐樊世带着骑兵与甲士刚好赶到,徐聪抢过一名骑兵的弓箭,遥遥对准越来越远的姜鸣二人,又是连发三箭。

    “暗箭!”申夷忧一声大呼,姜鸣侧身横戟,但因这黑马受惊狂奔,竟然没有能挡住全部箭矢,唯一一支插到了申夷忧的腿上,申夷忧并不像姜鸣那般意志坚韧,发出一声剧痛的呻吟,姜鸣听在耳中,双眼已然暴出血丝。

    徐聪见两人远去,但尚在射程之内,便又取箭上弦,三箭又出,直向姜鸣二人。听到耳边的破风之声,姜鸣虽有心抵挡,但手臂已然挥不动长戟,便直接单手环抱住申夷忧,将整个身子倾向前去,以自己的身躯遮住箭矢。

    三箭,一空二中,一支射到了姜鸣的腰腹处,一支射在背部,但因劲力巨大竟然贯穿后背,箭头刺入了申夷忧的后背三寸。

    两人面色惨白,已无再战之力,幸好这黑马速度极快,早已将追兵甩在身后,至少两人性命无忧了。

    “父亲,不知那姜鸣死了没有?”徐樊世面露不安,他并不想有这样一个强敌隐藏暗处。

    “应该是没有,人已经跑远了,骑着我的黑马,不消半日便能走八百里,再也追不上了。”徐聪捂着胸膛上的刀伤,他没有想到,那姜鸣竟然能以自己的刀攻击自己,那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巧妙技法,令得他思之胆寒。

    “咻!”

    一支箭矢突然飞来,直接插入了徐聪的小腹,甲士见此急忙围合过来护住徐聪与徐樊世,徐聪顶着剧痛抢过一名甲士的剑握在手中,向着那一侧山坡喝道:“是谁?暗箭伤人!”

    只见那山坡之上,一名高大壮硕的男子露出头来,一手握弓,一手持道,冷冷地注视着徐聪及身后的甲士,道:“算你命大,下一次你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徐聪道惊疑道:“阁下是谁?为何对我下杀手?”

    只听那男子怒哼道:“卧华山五统领蒙阆,犯我兄弟者,便等着屠刀砍断你的脖子!”说完,男子便窜入树林,消失不见。

    徐樊世正欲派人追杀,徐聪挥手止住,轻叹一声道:“算了,此人若就是蒙阆,去的人只能送死。那姜鸣果然跟卧华山有勾结,七皇子殿下消息果然准确。带人回城吧,羊塔风城主都该怀疑我们造反了。”

    城主府,羊塔风慵懒地躺在藤椅上,听着探子所说,不由得大怒立起:“什么?徐聪竟然敢藏甲五百,还明目张胆地去围杀两个外城人?真以为交趾城是他一人的城池了,他可知道我能以反叛罪名诛杀他全族?”

    羊塔风又突然泄了气,自言自语道:“算了,明日都城来的官员就该到了,我不再是这交趾的城主,哪有这权力去管这些?随他去吧,八段人位的徐聪也是一个难对付的人物,背后还有七皇子撑腰,估计新来的官员也得头疼个厉害!”

    他又道:“金水宗的人厉害啊,能在多方争斗中将血红玛瑙抢到手,若不是千枫客栈的消息,我还真没法知晓。哎,经此之后,我追名逐利的心也淡了,这交趾就留给这些厉害人物折腾吧,看他谁弄谁收!”

    姜鸣抱着申夷忧不知走了多久,那黑马最后似乎也是疲乏了,踏着马蹄停在了山间小路上,马背上的两人早已昏迷,坠下马来。姜鸣依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喊他的名字,似乎是林寒,他不会听错。

    还有楚泓的喝骂声,似乎在说着:“这黑家伙可真能跑,追了这么久才追上。”林寒似乎显得很愤怒,说着:“别废话了,人都快没命了,快带他们回去。”

第七十二章 卧华,校场勾陈台

    卧华山之地,深踞群山之险,久枕川泽之旷,襟江河而带渊流,倚飞阁而出重霄,自恃地形环合成迷阵,非熟士不敢轻入。

    姜鸣醒来之时,躺在一间素净简朴的厢房之中,他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摆设无不陌生,正当他翻身下床,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端着茶水走进来,面色惊喜地道:“公子你醒了,我去通知几位统领大人。”

    姜鸣摆了摆手,神情严肃地道:“这里是卧华山?夷忧呢?她在哪里?”

    这是一处庞大的别院,算是卧华山上的客房,这些客房一般并不想外界客人开放,住在这里的其实是山上的医师、工匠、厨师等人。

    因为男女分开南北,姜鸣在穿过了几条回廊与花门之后才到了申夷忧的卧房,房中也有侍女伺候,申夷忧也已然醒来,半躺在床喝着侍女递上来的热水。

    “夷忧!”姜鸣一进房门就单膝跪在床前,抓住申夷忧的手,紧张地问东问西,申夷忧也不过刚刚醒来,见到姜鸣这样,不由得心酸,也不由得温暖,只轻声道:“还好有你。”

    姜鸣裸着上身,背部与胸膛都被纵横的绷带绑着,两只手臂处受箭伤地方也是这样,显然是专业的医师处理过。申夷忧瞥向这些伤口,看着姜鸣并不壮硕却很强健的身躯,她蹙起了眉头,道:“应该很疼吧?”

    姜鸣摇了摇头,道:“我的身体愈伤能力较强,过两日应该就好了,就是你,我记得那一箭射穿了我的后背,你定然也是伤到了。让我看看伤势如何?”

    申夷忧面色怪异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瞪了他一眼,低声道:“看什么看,我没穿衣服。”抬头又看见姜鸣尴尬的笑容,觉得语气有些重了,便又道:“我的伤势还算轻,也有医师来过了,不用担心。”

    一旁的侍女走过来,道:“小姐,几位统领大人都在外面候着,你要不要穿上一件衣服,蝶姑娘吩咐过,给你留着她穿过的衣服。”

    “是林寒他们?他们来了?”姜鸣一愣,缓缓站起身来,道:“夷忧,那我先去看看他们,来到这里还没有见过主人家,也倒是尴尬。”

    姜鸣屋里的侍女掩嘴一笑,道:“公子一醒来就喊着夷忧小姐的名字,什么话也不听,就要我带着他来找小姐了。”

    申夷忧听此,微微脸红,她的心又在跳动了。

    姜鸣出了房门,便是一个小院,院中有花草,有植栽,有石桌石凳,这是标准的南方建筑摆设。

    林寒、楚泓、罗湖以及不知姓名的两人都在院中等候,蝶则是在迎着姜鸣出门走来,微微躬身道:“姜鸣公子,不知夷忧姐姐可醒来?”

    姜鸣亦是颔首拱手,道:“已然醒来了。蝶姑娘,几日不见,你的脸……”

    蝶脸上的伤疤竟已是淡淡褪去,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便得到这么好的效果,简直是不可置信。

    蝶却只是微笑着道:“这是山中的周医师用的药,不止是我,姜鸣公子与夷忧姐姐的伤都是周医师诊断后教人包扎的,他是山中医术最好的医师。”

    姜鸣微有诧异,正欲再说些什么,但见林寒几人都起身过来,却不好再多寒暄,蝶亦是知道场合,便道:“我先进去看望一下夷忧姐姐!”

    姜鸣微微点头,便也迎着林寒几人走去。

    “刚刚知道你醒过来,你就跑来找你的小女友,害得我们可是白跑了一趟那边。”楚泓笑着打趣,显然也是将姜鸣看做了自己人,并没有半分拘束。

    姜鸣挠了挠头,笑道:“这不是新伤在身,胸闷气短,才出来透透气,楚兄可是想多了。”

    林寒一拳砸在他没有伤势的胸膛部位,笑道:“这可少来了,骗小孩子还可以,而且关于你那位红颜知己的事,我可是都一概不知,老实说吧,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身份的。”

    姜鸣苦笑:“就从失龄峰回来的时候,不过她的身份隐密,我也不能泄露不是。”

    林寒却不买账,只道:“故意隐瞒兄弟实情,这可是死罪,不喝完一坛烈酒可是放不过你。”

    姜鸣一一应是,却看着与林寒几人同立的陌生面孔,心想也一定是其他两位统领,便道:“林寒,我想认识下这两位朋友,应该便是梁津、蒙阆了吧?”

    梁津生的壮硕,比起罗湖来也是不遑多让,更兼之他的皮肤稍显黝黑,外表看起来便多了一种凶狠气息,不过此时的梁津却没有任何的狠厉神色,稳重与淳厚的笑容显得极为随和。

    蒙阆十分高大,其他人几乎都要矮他半个头,他的相貌却是极为端正,比起林寒的白净俊逸,与罗湖的坚毅俊朗,他的这种庄重而体统的神采英拔之态颇为养眼。

    蒙阆道:“不错,一人硬抗五百甲士,还要对付徐聪那种难缠货色,我蒙阆很佩服。”

    姜鸣苦笑着道:“蒙兄过奖,都被打成这样了,哪里还能夸耀?”

    梁津拍拍姜鸣的胳膊,道:“已经很了不起了,果然跟我一样是走力量路线的,倒是比寒子与长子健壮多了。”

    “长子?”姜鸣微微一怔,他能想到寒子应该是指林寒,难道长子说的是楚泓?

    望着姜鸣揣测与打量的目光,楚泓挠挠头,道:“没错,你猜对了,这是我的小号。当然你也可以这样称呼,老津,蒙子,罗湖他就叫罗湖,他可是说过谁要是给他取小号,就把谁腿打断。”

    “哈哈哈哈!”几人仰头大笑,笑得颇为畅意。

    蒙阆走来,道:“给你承认个错误,昨日我们去救你,他们几个去追那匹黑马,我去堵截徐家甲士,本来我可以杀了徐聪,但是因为箭法失误,并没有将他射死,我回来他们已经将我骂了好多遍了。”

    姜鸣拱手道:“多谢了,没杀就没杀,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救了我和夷忧,我已是感激不尽。何况,徐聪的命得我来收,追杀我半城,三矢之恩,我可是记着呢!”

    众人分明感觉到姜鸣眼神中散发出的杀气格外凛冽,好在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见惯了血腥与杀伐,他们并不反感这种气息。

    梁津道:“早就听林寒说你用戟通神,武艺非凡,不妨我们较量一二?”

    姜鸣望着几人,除了林寒苦笑着转过头,其他人似乎对他的实力特别感兴趣,他也不由得苦笑,自己不是伤员吗?

    走出偏院,方知此外有洞天。被世人称作卧华山贼巢的地方,其实与一般山村居所无异,这里有大量的平民定居在山下,一些护卫村庄的民兵除外,主要的兵力都在这接连着的几座山头上。

    卧华山起兵有道,住在他们荫庇下的百姓超过十万,百姓大都相信“黄天当立”的说论,何况秦王朝的动荡与混乱所有人可见,卧华山能给百姓的,便是这份安定。

    卧华山的士兵并非土匪,他们虽然甲衣不全,但受着严格的军律限制,风貌与精神比一般的郡城之兵都要规整,可以说卧华

    山短短几年时间便拥兵五万,占据这偌大地方为巢穴,与这些基本措施是分离不开的。

    姜鸣一路走出偏院,便见到一队军容整洁的巡逻士兵走过,黄巾缠臂,手握剑戟,这已算得是真正的军旅之营了。姜鸣道:“今日我也算是看到了卧华山的强大,来日与秦王朝分庭抗礼,倒是极有可能。”

    楚泓嘿嘿一笑,道:“有山主与军师的经管,卧华山的整体风貌愈来愈好,我们对于这些都是亲身感受的,而且这些兵士虽无甲衣,但都是敢打敢杀的好苗子,他们虽然算不得高等武者,但当几百人合在一起,将发挥出远超我们的能力。”

    姜鸣低头深思道:“你说的对,徐聪的那五百下属便是极重配合,而且还练得一种阵法,若不是被那阵法消耗了许多体力,我也不至于被徐聪打得那么惨。”

    蒙阆仰头大笑,神情中多了一丝调侃:“徐聪那厮野心极大,何况身高压在那里,你不吃亏都难。”

    比起蒙阆与徐聪的高大,姜鸣却是矮了不少,但这并不足以让他关注太甚,他所重能力远胜这些。

    罗湖此时也是撇了撇嘴,道:“我们几个实力差不多,要是再收不住话,我们可要群殴你了。”

    蒙阆尴尬一笑,算是服软地转过了头。

    林寒道:“你注意到那些哨兵臂上的东西了吗?”

    姜鸣道:“除了右臂上的黄巾,肘腕上的衣衫上似乎写着数字。”

    林寒解释道:“这些数字不是随意为之,山主分兵而练,每个统领为一个小战营,我们五个还有其他三位统领共同掌控着卧华山接近一半的兵力,如果你愿意留下来,以你的才能,山主也会分给你千人管制。”

    姜鸣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看向哨兵中一人,惊奇道:“那就是说按照你们的统领排名,兵士臂上会缝制特定的数字,那么‘零’代表着是谁的下属?”

    楚泓道:“那是山主的亲卫,追风营与白虎营。”

    校场之中,拥挤着上百人,都是闲暇比斗的看客。演武台有五,东南西北称为神兽斗场,中央刻着勾陈二字的,乃是修罗斗场。

    林寒几人的到来立刻引起了场中的喧哗,百名或布衣或赤膊的汉子皆抱拳拱手,齐声喝道:“拜见各位统领。”

    梁津作为二统领,在几人之中地位应是最高,便挥了挥手道:“各位兄弟不必多礼,借用你们练武的时间,我们几个将要比试一番,你们可当观者,为各自统领助喊。”

    这些人的统领不同,但都从未有异心,他们身在卧华山一天,便都是卧华山的兵,除非训练与作战时候的归营听调,其他时候都是自由的。

    他们清楚几位统领的厉害,八位统领都是上等八段武学大师的层次,观看他们演武,不止是一种精彩的展示,更是自身武艺的查缺补漏的良方。

    百人迅速分散开道路,并在演武台前围合,并齐声道:“谨听二统领命令。”

    姜鸣忍不住啧啧称叹,这些人真的不可称为山匪,若是再有合适的甲衣制服,他们将赛过真正的军队。

    “姜鸣兄弟,请登勾陈台,第一局由我上场。”蒙阆朗然大笑,提着一柄长柄宝刀早已跃上台去,昂然挺着满腔战意,道:“这柄刀名叫冷锯昆吾,随我为战超过五年,斩金立断,无往不利,一年前我曾用它斩下在卧华山外做霸的八段人位的匪首,震慑匪徒千人尽数投诚。”

    刀分六等,分别以铁、钢、纯钢、柔钢、青钢、宝钢铸炼可成,达到宝刀层次的冷锯昆吾,即便是不明材质的方辕长戟也是略逊一筹。

    姜鸣眼中升起一抹凝重,这蒙阆实力完全不弱,更兼之他伤势未愈,只怕是要吃大亏。

    楚泓、蒙阆、罗湖、梁津都是性情中人,而且有着林寒的关系在,应该万万不会用这种手段欺压于他,可是他们为何要选择在这种情势比斗?姜鸣倒是理不清他们的用意。

    “姜鸣公子,你的戟。”早有兵士为他取来兵器,姜鸣不再迟疑,尽管他此时上衣未束,绷带缠就的伤仍然若有若无地冒着红色,但却不愿将胆小的样貌表现出来,蹬脚亦是跃上演武台,长戟一横,冷目道:“蒙兄,请指教。”

    台下兵士一阵骚乱,他们识得山中大多数高等武者,但却似乎从未见过姜鸣这副面孔。

    “这人是谁?敢与五统领比武,应该不是什么小角色吧?”

    “我好像也没有见过,至少我们第七营肯定是没有这号人物。不过这这小子胆大啊,看年龄还比几位统领都要小,但这握着长戟的手法却像是高手的感觉,而且面对五统领手都不颤!”

    “看他上身的绷带,似乎还有伤在身,咦,你们记不记得前日七统领下山之时,听说便是带回来一个交趾城中的朋友,不会就是他吧?”

    这些普通兵士的议论各种各样,有些话姜鸣听在耳中,却不理会,他明白眼前的蒙阆绝不好惹,没有闲暇可以分心。

    “接招!”

    蒙阆率先出击,宝刀横劈而来,八铅之力的重击压得姜鸣险些没能挡住,虽然自诩用戟霸道,但此时因为伤势不能发劲完全,便以巧力拨开宝刀,占式顿开,虚翦诀暗暗运转法门,竟然强行反守为攻,向着蒙阆杀去。

    “好!”蒙阆为姜鸣的快速变招暗暗称赞,同时也不敢马虎,于是也在交手中酝酿着自己的绝杀式,他的招式与姜鸣相似,以霸道劲力对抗,以巧力为辅,以绝杀制胜。

    交手二十多招,两人刀戟相触,各自退后数步。

    蒙阆道:“我不会欺你力乏,故意拖延,他们几个都想跟你过招。这一次,我不会留情,这是杀招。”

    蒙阆的冷锯昆吾曾正面击杀一名武学大师,靠的便是这招出奇制胜,他为之取名,割玉法。

    姜鸣握戟愈紧,翦破式在心中演练千遍,当蒙阆的宝刀劈下,他的戟在随之刺出,戟尖正中冷锯昆吾的刃口上,两力巨大,在短暂碰撞中瞬间激合,惶恐兵器有失,两人各退数步。

    林寒道:“蒙子也有些过分,竟然用了全力,全力之下的割玉法即便是重于防垒的老津也难以抵挡,索性两人没有继续对抗,不然便要折戟断刀了。”

    罗湖亦是面色凝重,道:“姜鸣的这个杀招很厉害,而且长戟煞气逼人,若换成是我,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林寒又想起当日在失龄峰的交手,深知姜鸣的手段并不止这些,“半月,步生莲”的诡行无踪比他的速度都要快。

    “蒙子,下来吧,我来会会姜鸣兄弟。”梁津持着一杆重槊缓缓走去,双手交换挥舞,似要卷起一道旋风。

    姜鸣调节了下气息,展出一脸笑容,左手摆出请的姿势,道:“姜鸣请战!”

    梁津的长槊重百斤,八棱破甲锋刃,攻术在于缠绕贯穿击杀,本是重装骑兵所用的冲锋武器,但却凭这重量吓倒无数英雄汉。

    长槊与枪矛外形相似,后者走的是灵活敏锐的武法,前者却是以刚猛为主行攻杀之利,战场上若是遇到这种骑兵,硬抗者下场往往是极为惨烈的。

    梁津道:“我的长槊名为捣马柝,随我为战越十载,我是卧华山的先锋骑兵头领,长槊所向,无不披靡,你可要小心了!”

    姜鸣面无表情,道:“我已然准备好了!”

    捣马柝重重地砸来,即便姜鸣早有准备,但仍旧是被这霸道的力道击退数步,才堪堪一合,姜鸣便是吃了亏。

    姜鸣对梁津的武器有了更深层的认知,虽是退后处于劣势,但总算是没有受伤,稍作调整,便提着方辕长戟俯冲过去,躬身躲开梁津的迎面一槊,长戟猛地照着梁津的面门刺去,但这精巧一击并未取得什么成就,梁津不退反进,以槊杆挡开,而后横槊后扫,又将贴身的姜鸣击退。

    戟与槊虽然都是长武器,但此时姜鸣乏力的身体明显不足以对抗梁津的霸力,本想以敏锐身法贴身制胜,却未料到梁津的反应如此迅速,战斗经验更是丰富无比,交手下来竟是一点便宜都没占到。

    林寒见姜鸣完全处于劣势,便喊道:“槊本无锋,长短可用,攻防一体。然非灵物,不能久持,不能速击,是乃弊端。”

    楚泓笑道:“你这可是作弊了,竟然透露自家兄弟缺点?”

    林寒淡笑道:“这些东西本就不是密辛,若是交战几十合,他自然便能发现,但此刻他因为伤势未愈早已力疲,哪里能撑得过几十合?何况,他也会是我们的兄弟。”

    楚泓道:“你确定?他的语气中似乎对于加入我们还有许多的犹豫,应该是对我们山匪的身份有所芥蒂。”

    林寒道:“那只是正常反应,若是我一人来此,也将有这种犹豫。而且他有自己的路,并不会久居于此来成全我们的情谊,他应是会追寻四方的逐日者,他的停留会为了与我们几个相知为兄弟。我确信这些,因为他与我们几人的心相似。”

    林寒、楚泓、蒙阆、梁津、罗湖五人结义于东山,为情纵性,以各自武艺做着对的事,六年前一齐加入卧华山,以正义与性情为存在的意义,快然行世,哪怕过去多少年华,他们仍旧是兄弟。

    “我信你。”楚泓这么说。

    姜鸣听到林寒的提示,脑海瞬间清明,他所要的是稳定而坚毅的防守,来抵挡梁津的攻势。

    半月,步生莲。

    一步。一步迈出,梁津的长槊追击而来,姜鸣以巧力拨转,以柔克刚。

    两步。这一步踏在梁津身右,这个角度正好是所有长兵器的盲区,无论是速度与劲力都会受到极大的限制,当梁津收回槊杆防备姜鸣的攻势之时,姜鸣却宛如灵猴般窜到了别处。

    三步。这将是这个招式独特的用法,以杀伐为辅,以身法为主,身体落在梁津身后。掷戟,熊牛蛮力,几乎用尽了姜鸣的气力。

    梁津大惊失色,横槊来挡,竟然有些不能抵抗,连连退后十数步,才将长戟上的劲力卸除。但见姜鸣却已然喘着粗气,半跪在了演武台一角,面色苍白。

    林寒道:“若非有伤在身,姜鸣此招会跟着有一式追击,若是动用方才对付蒙子的那一招,老津不受伤都不行。”

    蒙阆点了点头,道:“我清楚那招的强大,似乎要穿破极点,对我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即便老津防御力强悍,也没有可能毫发不伤。”

    罗湖也走过来,道:“虽然他已经力疲,但还是没有达到周医师要的程度,接下来就让我上吧!”

    楚泓却嘿嘿一笑,道:“别抢我的任务,你都偷偷下山好几趟了,我自伤愈还没有真正与高手较量,早就手痒了。”

    演武台上,梁津微笑着向姜鸣伸出了手,一把将他拉了起来,道:“我的这关你过了,能以重伤之身做到这一步已然不易,不过你还有一战,坚持住。”

    姜鸣惨然一笑,缓缓扶住梁津的肩膀,道:“我知道你们的用意了。”

    梁津一愣,道:“你倒是头脑很清楚。”

    随着梁津的退场,演武台下的看客们喧哗不止,被他们认为是战神的统领,在与眼前这位受伤的生人交战后,都表示了极好认可与赞赏,虽然在全力之下,但却没有输赢,这对于姜鸣来说足以积攒极高的人气了。

    楚泓上台,左手一柄长矛,右手一把藤弓,他挺直了腰杆,但仍旧十分瘦削,但比起姜鸣却是清秀了数分:“这一次我是你的对手,我是卧华山的长弓手首领,在打斗方面自然是比不过其他人,但我的这手‘七空箭’,发之必中,中之必伤,徐聪若敢与我较量,我将千里取他额前毛发。”

    徐聪的射术姜鸣已然领教过了,箭力惊人,而且能在数百米外发射,十能中九,姜鸣虽然在寒武关经高逐戌训练过射术,但仅仅只是达到皮毛而已,他想像不到比徐聪更强悍的箭法。

    “接好了。”楚泓左手握弓,同时掌住长矛,矛横于长弓中央,成十字状作为量度,羽箭置弦,微微瞄准,悍然射出。

    这一箭,似卷旋风,快如雷崩,有如射日之矢,穿九野而越江海,以一种难以抵挡的气势迎面飞来。

    姜鸣从未体验过这种箭术,单单只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羽箭,却让他生出极大的畏惧,这时他才明白楚泓所言非虚,任何一个八段人位以下的武者,都无法连续抵挡三支以上的七空箭,他不能,徐聪不能,甚至重槊在握的梁津也不能。

    方辕长戟刺出,翦破式发挥到极致,姜鸣感到结疤的伤口再次裂开,正涌着一股股滚烫的鲜血,但他却没有畏惧,双手紧紧地握住戟杆,似成雕塑。

    箭折,坠地。姜鸣两眼布着可怖的红色血丝,上身已然被鲜血所浸湿,积攒着数次伤势的浊气与瘀血一口吐出,他终于再也没有力气,单膝跪在了地上。

    “烈烈烈!”演武台下,所有卧华山的兵士不约而同地肃立,为这个刚毅的男子表示敬意,他们臂上的黄巾飘荡,严整而肃然。

    林寒悬着的心暗暗放下,经此演武台三战,姜鸣武艺与名气将会响遍卧华山,日后要让这些只认实力的兵士认可姜鸣,将变得极为容易。

    罗湖笑道:“你可真是费尽心思,既遵从周医师的话帮他除尽了余伤的瘀血,这些创伤也不再会有后遗症,还让他以伤躯搏了手下儿郎的好感,更让山主对他提起了兴趣,不得不说,你这脑袋可是比我们的好用多了。”

    按理说,姜鸣的伤患已然清除,皮外伤已然不是太过重要,所以林寒等人也没有上台去看姜鸣。

    却见楚泓早已扶起了姜鸣,正含笑着说着什么,只是未想到,此时却有一道跛脚的人影快速冲上了演武台,朝着楚泓便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顿时响彻了整个校场,死寂一片,无人敢作声。

    来人只是女子,只是一个头发凌乱但容颜姣好的女子。她一手扶着虚弱的姜鸣,一手持着一柄短剑指着呆怔的楚泓,眼神决然。

第七十三章 战会堂

    在那死寂之后,那位女子竟指着一众统领破口大骂,六统领林寒出面却蹭了一脑袋口水,军师司空谨出马竟然徒然而退,最后还是疲惫无力的姜鸣轻声唤了一声,女子才停下口舌。

    姜鸣躺在床榻上,浑身血迹已被申夷忧亲自擦拭干净,此刻卧华山的周医师正在为姜鸣查探把脉,林寒几人都被申夷忧赶了出去,只剩下蝶陪着她。

    “夷忧姐,你还在怪罗湖大哥他们吗?虽然瞒着你这样做不对,但终究是为了姜鸣公子好的。”蝶柔声宽慰道。

    听了林寒的解释后,申夷忧的怒气已然消减了大半,但只是想她与姜鸣二人来到别人的地盘上,难免遭受种种白眼,便觉得心中不适,瘪着嘴道:“等他伤好,我们便离开。”

    蝶蹙着眉头,也不知说些什么,却见那周医师已然诊断完毕,小步走到两女面前,朝着申夷忧微躬了躬身,道:“申小姐,老夫向你赔个不是,先前那主意都是我出的,上次诊断后,我便探知到这位伤者的病患,外伤还在其次,但多次重伤所留下的隐患已然越积越重,若是不尽早处理,早晚会祸及全身,所以老夫才私做主张为他定下疗方,其实与几位统领并无关系。”

    申夷忧眼神微眯,这样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率先放下脸面,她自然不能再发小脾气,微笑着还礼道:“先生言重,对我二人医治如此尽心,夷忧才要致谢。”

    周医师面无表情地走出去,这时姜鸣已然恢复了些体力,便唤来申夷忧来到床榻边,又看见她一跛一跛的走路姿势,便问道:“腿上的箭伤敷过药了吗?”

    申夷忧趴在了床边,轻声道:“是周医师亲自调制的药,对伤口愈合很有好处,不过一会儿我也得去休息,一直站立着会抑制伤愈。”

    姜鸣眼中颇为心疼,见到申夷忧刺客温顺地趴在床边上,即便蝶还在外边也不避嫌,便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一份情谊,喉间有些燥热,道:“还在生气?我现在感觉可比以前好多了,只需休息一晚体力便能恢复,身体上的伤并不是什么问题。”

    申夷忧轻哼一声道:“你也是个木头,为什么不跟我说,若不是照顾我的小姑娘说出,你还不知道被那些家伙打成什么样呢!”

    姜鸣尴尬一笑,道:“等我伤好,不管是谁,我可都不惧分毫。”

    申夷忧撇撇嘴,停顿半刻,道:“就你厉害,行了吧!”

    她为他斟来一杯白水,姜鸣舔了舔嘴唇,缓缓喝下,润了润干渴的喉咙,才又说道:“我的伤势不是问题,只需要将荒源鼎碎片召出来,不消五日便可痊愈。不过你的肩膀与小腿上的伤势就要一段时间了。”

    申夷忧道:“我倒是忘了你有这个东西了。以前在寒武关,每次打架我被人打得鼻青眼肿,借助这碎片的力量便能快速复愈,所以才敢打的无所顾忌。”

    姜鸣苦笑道:“可惜你把碎片给了我,今后就不能再那样打闹了。我会保护你的。”

    申夷忧怅然若失,突然又灿然而笑:“不会了,因为我找到了你。”

    姜鸣倒是没有追问这话的真实用意,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的这块碎片是怎么得到的?也是莫名其妙就存在于身体里了吗?”

    申夷忧道:“不,我当初是确切地感受到了它,时间应该是在千历二百二十四年七月十七日。那时天色已有些墨黑,我还在赶着往城里走,突然看到天空中一道白光闪烁,这块碎片便如流星般飞坠下来,落到了我的手里。我不知道这东西的作用,但晓得它绝非凡物,于是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直到遇见你,两块碎片产生了奇妙的共鸣,我才愿意相信你的。”

    姜鸣嘴角掠上一抹笑意,对缘分这个东西愈加好奇,一刹那竟有些失神,恍然醒悟过来,盯着申夷忧又是没来由的傻笑。

    “怎么了,你不会在想不好的东西吧?”申夷忧一脸嫌弃的地投过眼球,眼神中藏着一丝怒气。

    姜鸣忙道:“怎么会!我在想如何疗治你的伤势。”

    申夷忧道:“我才不信,你又不是医师,就算略懂医术,又怎么会比那位周医师更厉害?”

    姜鸣笑道:“我自然不懂医术,但是这两个碎片可以。”

    蝶与两名侍女被申夷忧请出房门,林寒、罗湖、楚泓三人在外面等着,见蝶出来,罗湖连忙过去,问道:“怎么样?姜鸣好些了吗?”

    蝶无奈一笑,道:“姜鸣公子倒是没什么大碍,这会儿已然能坐在床边了,不过夷忧姐说他们有事情说,就让我们先出来了。”

    罗湖轻握住蝶的手,温情一笑,接着转向林寒二人,皱着眉头道:“那位申小姐应该真的生气了,怕是在和姜鸣商量何时离开卧华山吧?这次虽然有心做好事,但毕竟是瞒着小两口,难保姜鸣不会藏怒。”

    楚泓面露苦色,悲声道:“人没留住,还让女人当众打了我一巴掌,我以后还怎么在手下兄弟面前做人呀!”

    几人顿感愕然,倒是忽略了楚泓这个直接受害人,林寒展出笑容,道:“别这么记仇了,没什么丢人的,以后姜鸣是

    我们兄弟,哪有这么娇气!我看事情并没有这么糟,申羽……不……是申夷忧,她并不是那么不留情面的人,我们虽然有错在先,但好歹也是做了好事,姜鸣不会看不到这些的。既然申夷忧今日还有怒气,那我们便先回去,隔几日再来看望他就好了。”

    罗湖道:“也只有这样了。蝶,这些日子就麻烦你了,申小姐在山上没有熟人,你便陪着她常常说说话。”

    蝶颔首含羞,她能这样陪在罗湖身边已然是很满足了,这些要求她自然不会拒绝。她道:“罗湖大哥别这么说,我愿意的。”

    楚泓见到这郎情妾意,心中又受到暴击,便挥了挥手道:“快走了,山主过一会儿还召我们开会,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间卧房里,申夷忧裸着半边肩膀,面如红云,她与姜鸣各自盘坐在床榻上,景状旖旎。

    姜鸣咽了一口口水,声音有些结巴,解释道:“这是使用荒源鼎碎片的必要需求,不然看不到伤口,我没办法处理。”

    申夷忧咬着牙齿,道:“我明白,你开始吧!”

    姜鸣吸了一口气,道:“你记得我和徐樊世赌骰子的那些细节吗?其实他算得上是真正的赌局高手,但我在这之前从未接触过那些东西。”

    申夷忧颇为质疑,问道:“怎么会?你第一次摇出来的就是十二点,平常人哪有这么好的手气?”

    姜鸣伸出右手双指,悬停在申夷忧手掌上方,随着姜鸣聚精会神地运转功法,自双指出竟喷薄出一道细微的旋风,虽然风力不大,但是申夷忧却能清楚地感觉到。

    申夷忧不可置信地道:“借用天地之力?这可是地位境界强者的手段,你怎么会……”

    姜鸣道:“确实玄虚非常,我可以肯定的是,能在九段人位之下做到这一步的人,应该极为稀寥。当时我运转这股气流控制骰盅中的骰子,即便徐樊世手法神乎其神,即便他能听声辨数,又怎么比得上我随手之间的变化?”

    申夷忧掩嘴一笑,道:“这倒也是,那纨绔子弟输了怕都是郁闷至极,可恨的是,徐樊世欺负过蝶,我们竟然没能给他一些教训!”

    姜鸣道:“会有机会的。我所说的疗治之法也与这股气流有关,经过我研究,两块碎片虽然能激荡产生一种巨大的能量,但以我这人位水平的实力却全然不能催动。但随后我就有了一种想法,借助这股气流,使两块碎片碰撞,然后再以巧力将产生的激荡能量导入人体,应该能起到疗愈的作用,当然这只是设想,我不确定是否可以。”

    申夷忧苦笑道:“那你还真是胆大,拿我做实验?算了,随便你怎么着,你这人肯定不会看着我受伤的不是?就是收起别的心思,眼睛别乱瞥。”

    经过这又一次的生死考验,两人无疑更加亲密了,姜鸣暗道受伤是值得的,在那匹发疯的黑马背上,他以自己的身体护住申夷忧,他将她看得比自己生命更为重要。

    姜鸣伸手放置到自己胸膛上,两块充满灵气的碎片便浮空飘出,姜鸣轻喝一声,道:“应该有些痛苦,坚持住了。”

    气流牵引,两块碎片缓缓接近,约莫三四分钟时间后悄然碰撞,顿时一股风流在碎片中心爆发而出,姜鸣与申夷忧的头发都被卷起,姜鸣并不慌张,随着虚翦诀运转周身,他与那股微小的气流有了奇特的感应,心念一动,气流缓缓冲向申夷忧肩胛处的刀痕。

    在这股气流的刻意引导下,那狂涌的激荡能量也似分化成了数道,有那么一道肉眼可见的拇指粗细的绿色气流渐渐流出,跟着姜鸣控制的微小气流一齐灌入了申夷忧的伤口。

    “啊!”

    申夷忧精神一惊,仿佛是盐水浇在了伤口上,剧烈的疼痛令得她咬紧了牙关。

    姜鸣精神外放,赫然看到那股能量正在缓缓修复申夷忧受损的骨骼肌肉,狰狞的伤口渐渐趋向愈合。

    姜鸣惊喜道:“真的有用,哈哈哈,夷忧,你的伤很快就要好了。”

    卧华山诸将战会不期而至,每一次战会的开启都将是一次战争的预备,战会堂位于卧华山最高的峰台,参会者只有十一人,但他们却掌控这着卧华山的动静命脉。

    卧华山总统领、军队总元帅宗坤坐于中军堂案,左右分别是军师司空谨、中军主簿蔡元则,往下便依次是八位统领将军,大统领呼延伍、二统领梁津、三统领程幻、四统领罗湖、五统领蒙阆、六统领林寒、七统领王项、八统领楚泓。

    宗坤年岁四十五,实力在上等九段人位,整个秦王朝能作为他的对手的武者不超过一掌之数,能力与理政思想更是走在一国前列,不然也不可能以草寇之基在短短十数年间,拉扯起举国有名的五万人的庞大队伍,以“替天行道”为号,以黄巾为令,踞千山之险,势犯九州。

    宗坤清了清嗓子,道:“诸将应该清楚,自秋绝奉于秦王朝皇帝的血红玛瑙丢失,秦王朝都城诸大势力蠢蠢欲动,吏部派遣新的城主官员前来交趾城接任,并欲彻查此案,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名官员

    在接近交趾城的时候,被一股不知来路的流匪击杀,所带随从尽殁于山野,于昨日清晨被羊塔风带人收棺送回城中。”

    他抬头环视诸将一眼,又道:“这件事本来与我们无关,卧华山养兵近一年未尝兴事,我们要谋的是秦王朝整个天下,是要替天行道成就黄天忠义,但是就在那名官员尸体入城之后,一个流言顿时传遍都城,杀害官员之事,是我们卧华山动手挑事,是我们卧华山将要势动四方。”

    中军主簿蔡元则轻叹一口气道:“我们卧华山军律严谨,每一支军队行动必然会经过各位统领,哪里能有这样一直不长眼的队伍去故意挑事?这种流言虽然经不起推敲,但那些达官贵人更愿意相信是穷凶极恶的我们做的恶,于是无数矛头尽指过来。秦皇勃然大怒,七皇子秋垣的从中作梗,以及交趾城诸大势力的暗中推动,似乎有意展开这场战争,或者说,我们卧华山的存在,已然成为了皇子眼中的战功,豪族眼中的发财之机。”

    罗湖微皱眉头,道:“蔡主簿,你直接说明白,是不是这场战争非打不可?”

    蔡元则道:“各方动兵意欲碾压我卧华山,我们被动为敌,无法走脱。但是这战事一起,卧华山积攒许久的兵力与粮食,将在短暂时间内一损而空。”

    宗坤轻咳一声,肃然道:“诸位将军,你们可记得卧华山立足的根本是什么?聚义靖难,替天行道,我们不同于一般的山匪叛军,因为我们想要在秦王朝动荡的土地上创就和平安定的乐土,来帮助与庇佑更多的百姓免除饥荒与战乱的威胁。”

    “这几年来,我们与秦王朝的剿匪军队交手数十场,直到去年我军大胜,才真正奠定卧华山存在的地位,在这连绵群山之中,我们以山为城,因河为村,为许多无家可归的平民提供救助,至今我们控制领域内的百姓达到了十七万之多,相当于一个中等城池的人口。”

    “我们之所以在这一年时间里偏安一隅,与交趾城甚至秦王朝的军队避免冲突,并不是因为我们怕他们,而是不愿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再遭苦难。可是事与愿违,经过各方势力的推动,我卧华山已然站在了风口浪尖,若是一味地躲闪,只会让宵小之辈占便宜,从而瓦解我们的力量,所以我决定,各位统领将军回营厉兵秣马,为战而备。”

    “山主英明!”八大统领齐齐起身揖拜,面容庄重。

    军师司空谨经宗坤示意,缓缓站起身来,道:“各位统领,接下来由我发布具体作战指令,此次战役可能将是我卧华山全面对战秦王朝的开端,所以我们必须做好充足准备,迎接更艰难的挑战。”

    “战斗部署,除程幻留在山上,其他人皆有指命,呼延伍与罗湖设置防线,带手下人马在南北山道巡防;蒙阆与楚泓深入东部山林,并在山原入口设套马索与各类陷阱,以防秦军西进,自金辉城犯我营之根本。”

    “梁津、林寒、王项带各自人马挺进交趾城,一旦城中兵马集结,你们可不顾公义,先下手为强,势必给予敌人最直接的打击。”

    一番严密吩咐,众统领领命后,正欲辞行回营,宗坤却挥手止住,语气恢复为平时的和顺,道:“林寒,我有事问你,你带来山上的那位朋友可有意加入我卧华山?”

    林寒心中暗喜,果然如自己所料,山主宗坤亲眼见识了中央勾陈台上的战斗,根据自己对这位志向宽广惜才爱将的山主的了解,定然不愿放过那样一名优秀的战士,宗坤的出声询问意味着他对姜鸣的好感不浅,这便是姜鸣迈入卧华山的基础。

    林寒道:“属下正在劝说,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将会对卧华山产生感情。”

    宗坤眉头微皱,本以为林寒会切声答应,竟未想到会听到模棱两可的客套言辞,虽然不至于因此发怒,但总归是有些怅然,卧华山现今最缺的便是精兵良将,因此他交给手下统领的权利是比较大的,也正因为如此,这些有能之士才会不留遗力为卧华山做事,即便姜鸣不答应加入又怎样?

    宗坤作为卧华山的领袖,气度远非常人能比。他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不必一蹴而就,徐徐然给他些建议就好,如果他愿意,我可以直接给他统领位置,不必再多考验。”

    听此厚待,诸位统领都是一惊,林寒则是暗露喜色,揖拜道:“谨听山主良言。”

    距卧华山百里的金辉城中,已然集结了三万甲士,由八段人位武学大师朱盖带领,渐渐逼近卧华一带山林,鸟兽俱惊。

    在未耕种的田垄间,一名面容暗黄的玄袍男子踮足而望,他是这世界上最平常的人,他也是动荡中最为平静的武者,他伸展懒腰,神情冷淡,自语道:“沉静了许久的虎豹终于忍不住了,也好,这秦王朝也该有一番全面的更新了。咦,关我什么事,真是莫名其妙的想法,客人都在屋里侯着,我这主人反而跑出来讨清闲,不像话!”

    他自嘲半句,胡言半句,也便不说了。

    他叫慕涯,一日惊道,莫小看了咫尺天涯!

第七十四章 茅屋对

    一两间藏在山坳中的茅屋,三四个躲在乱世中讨清闲的人,一桌平淡素朴的饭菜,几双硬木料削成的筷子,还有早已泡得没有味道的一壶茶水。茶饭不必讲究,但必须是有的,慕涯生计着实艰难,但这一两顿饱饭是怎样都要端出来的。

    “小乙,你是说,你现在已然是修行了凡武功法的武者了?”慕涯缓缓坐在客人的对面,语气虽然带着诧异,神色却未有丝毫变化。

    陈乙彻起身揖拜,笑着说:“虽然那功法并不是正道上来的,但总归是别人遗弃的东西,我与舍妹辛雪都修习了这功法。我虽然更加努力些,但好似辛雪更为聪颖,来金辉城的路上遇到了几个不起眼的匪徒,我使尽招数都没有办法,反而是她随意出手,便制住了匪徒。”

    “哦?”慕涯惊异地打量向旁坐的陈辛雪,她这面皮是万里挑一的倾国色,性格也是内向沉稳的,虽生在普通农家,却又是大家闺秀的娇羞姿态,见慕涯的目光直视过来,急忙偏转脑袋,倒是颇为机敏可爱。

    慕涯收回目光,道:“你我父辈交好,但到了这一代都是人才凋零财物散尽,但所幸天佑你陈家,哪怕只有你们兄妹二人,便足以撑起新的家业了。”

    陈乙彻原本以为慕涯会询问功法的来源,他也好将与枪侠传人的渊源叙述一番,却不料慕涯关心地却是陈家的发展,这让他对于慕涯这个朋友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他于是道:“前不久我依仗功夫在隋城官署谋了个差事,得了一些官饷,好歹是将生计改善了不少。我与舍妹此次前来,一是来看望慕兄一趟,二是仰慕慕兄的大才,希望慕兄能给我指明道路,好在这乱世之中不仅能独善其身,也可兼济天下。自从成为了真正的武者,小弟眼中的格局也不似先前那么狭窄,想要振兴陈家,非得靠自己拼搏方可,我早年便知慕兄藏才山中,在这松涛岭间俯察世事,若有一日卧龙睁眼,这一国便将江海翻腾。”

    慕涯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听到的尽是些恭维话,但在这远近人疏的松涛岭,能有几个会承认他的才能,有才者胸间都有一股傲气,慕涯心中受用,嘴边却只说道:“你这小子,好几年不见,油嘴滑舌了许些。愚兄有自知之明,也乐得见你兄妹过好日子,今日便破例给你们说说道理,也顺便解了你们心中的彷徨之惑。”

    陈乙彻与陈辛雪连忙起身揖拜,颔首听教。

    此时自里屋缓缓走出一名单薄的女子,她一手端着菜盘,一手杵着竹棍,似乎她的眼睛是瞎的,只凭靠这竹竿探路。好在这屋里她走过无数回,心中大抵知道是何位置,她温柔甜美的笑着,轻声道:“慕哥,我将地里的黄瓜采了拌成了凉菜,你端来小乙和小雪尝尝吧!”

    慕涯起身去接,却走在了陈辛雪的动作后面,只见陈辛雪接过菜盘放到桌子上,伸手便去搀扶看不到路的女子,道:“嫂子你慢些,我扶你坐下。”

    瞎眼女子连忙道:“不了,我坐到里面去,你们不是要谈事情吗?我一个瞎眼的人,也看不清什么时事,就只有挡路的作用了。”

    还不待陈辛雪说什么解慰的话,慕涯便伸手握住瞎眼女子的手,轻声道:“婉儿,与我坐在一起吧,也忙活了好一会儿了,先在一起吃点东西。”

    “嗯!”瞎眼女子细声回应,却有些羞涩,但仍是顺着慕涯的手与之同坐一张板凳上。

    “我去为嫂子添个碗筷!”陈辛雪接过陈乙彻的眼色,连忙起身到厨房去了。

    慕涯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感情深厚,两人都不过二十三四,但在一起已经数年时间了,瞎眼女子名叫尹婉,不知具体来历,但自两人相遇便惺惺相惜认定一生,慕涯也从未辜负,一分一毫爱之淳浓令人生羡,只想她瞎眼失明又如何,这余生对的人已在身边,无甚惋惜与渴求,粗茶淡饭两人食之有味,生活颇为知足。

    陈乙彻自然是知晓这些旧事,他与慕涯是世交,也是私下里的好友,有这层身份在,他才愿意不远百里自隋城前来金辉城,看望与询事。

    碗筷备好,慕涯摆着主人的身份,道:“你们也算不得外人,不要客气,远道而来定是饿了,我们边吃边说。”

    慕涯说着便捧来妻子的碗,为她夹了一些野菜与拌黄瓜,并将筷子一齐放到她手里,亲昵举动丝毫没有因为有客人在而改变什么。

    “你原本的想法是什么?”慕涯端起自己的稀饭,使劲扒拉了两口,神情冷淡。

    陈乙彻道:“我既然成了一名武者,自然是要上得战场,那卷功法应该比较高级,舍妹说每次运转周身,都能感到胸膛一股温热气流,不过数十日对武道的理解便上了一个层次。若是我上了战场,必能凭此博得功勋,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做上个将军,到时候我陈家便能再复荣光了。”

    慕涯道:“想法不错,当今秦王朝各地战乱,若是你们没有出走秦王朝的打算,投军倒是一个不错的去处,毕竟对于真正的武者来说,战场是一腔热血的归宿,能迅速造就地位与财富的地方。只是,我想问你,万一你死在战场上怎么办?你妹妹与家人将如何?”

    陈乙彻眼神一黯,望了身旁咬着红唇的妹妹一眼,突然眉目一横,似是下定了决心:“而今陈家只剩下我与舍妹辛雪、舍弟静洲三人共偏门亲

    戚数个,家父生前曾镇重地嘱托于我:若有余力,耀我门楣。”

    “可这些年以来,家道衰落已然势成,各门亲戚也自顾不暇而远遁,我自十五岁起肩负起一家生计,那时辛雪不过九岁,静洲更是不到五岁。我只恨我这个做兄长的无能,没有学下赚钱的一技之长,虽然数年来一直东奔西走疲作苦行,但终究只是堪堪养活我们三人而已。”

    “辛雪长这么大,我竟没有带她去量做一件像样的衣裙。而现在,我有一个机会可以做到,能让他们温饱并且过好日子,并有着希望去实现父亲的嘱托,我愿意放手一搏。”

    “哥!”陈辛雪脸颊苍白,双眼几乎要沁出泪来,她虽不喜言语但并不迟钝,如何不明白兄长从容舍身的心情,他为了自己与弟弟付出了太多,多得让她数不清。

    她还没有说话,陈乙彻便又道:“若是我真的投军去,静洲就要交给你照顾了,你字写的好,去大城池里卖字想来也是容易过活的。”

    慕涯道:“那你决定要投哪支军?”

    陈乙彻道:“当然是西部边军,那里与九府联盟的战争一直不停歇,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

    慕涯又道:“那你打算何时去?”

    陈乙彻道:“即日便可出发,此行便是有着打算,辛雪可留在慕兄家中,帮助慕兄过好生计,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等过半年,她便回隋城照顾静洲。”

    就在陈乙彻说话时,瞎眼女子尹婉笑着打断:“小乙小雪,边吃边说,饭都凉了。”被善意的插话,陈乙彻连忙笑着应是,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按照何种思绪继续,只得痴痴地盯着慕涯。

    慕涯沉吟半晌道:“小乙,我想你是搞错了一些东西,首先,你不能死;其次,你不能投西部边军;还有,小雪不宜留在这里;最后,此事不能急。”

    自己的想法立刻被慕涯全部否决,陈乙彻显得有些着急。

    慕涯不慌不忙地缓缓道:“你是这一代陈家长子,若是你死了,陈家更加无法光耀门楣。”

    “好男儿志在四方,这自然是不错的,投身军旅建功立业,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乱世唯枭雄与高等武者可颠覆,若是你真的能做上将军之位,倒也是可喜可贺。只是,你确定要将自己交给西部边军那样一个修罗战场?”

    “你或许从来就未曾了解过,西部边军每年的阵亡率高达十之五六,除去那些真正决策的谋士与将领,其他人几乎时刻面临着清洗,西部边军浩大的战局是由千万人的尸体堆积而成的,你有多大把握能活下来?就凭你修习了一卷高级功法?没有深厚的临阵对敌经验,即便是武学大师也时刻会殒命。”

    陈乙彻沉默,这些都是他所不知的,但慕涯据理说出,又岂是吓唬人这么简单?在那里,活着本就是一种奢侈的想法。

    慕涯又道:“且不说西部边军,你或者会想要去投入一方郡兵之中,以剿匪之名为自己博名,然而你可知道,秦王朝如今的乱局与**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是秦王朝皇室,皇帝昏庸废政,几大皇子争权逐利,都巴不得王朝分裂,然后再由他们建立自己的领土,他们与匪何异?终究不过披了一身编制的军甲而已。秦王朝要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清洗,而不是跟随那些守旧图利的人消磨日子。”

    “在我眼中,四皇子秋绝有此魄力,不消三年,必能席卷半个王朝,你若跟了现今的他,无异于雪中送炭的情义,来日功成他也不至于卸磨杀驴。其次,你也可以选择卧华山,这些人虽为匪类,但依我看来,道义全乎,政令已备,已有横扫全国之势,对于小雪他们也将是个不错的安居之法。”

    “四皇子与卧华山?”陈乙彻微微一愣,他细细思索着,心中受用无比。

    慕涯道:“至于时间,应当遵守天时,此时若出,不得其利。宜战争初开,自主献艺,争取更高的地位与眼界,方能缩短你振兴家业的目标。小雪留在我这里无益,她既然有武道天赋,不宜埋没,即便后来不上阵杀敌,也该由着她走这条路,说不定,这方是她的人生。而且我与婉儿两个人过得习惯,让她一个女孩子留着,哪里方便?”

    最后一句慕涯是笑着说出来的,但陈乙彻还是抓住了更为主要的语言,他看向沉默的陈辛雪,眼中也是略显歉意,似乎是一意孤行的多了一些。

    陈乙彻下了决心,朝着慕涯道:“慕兄,听你一番大家之谈,小弟顿悟不少,我将携辛雪一起投向卧华山,你觉得如何?”

    慕涯一笑,道:“深得我意。”

    如此便在卧华山安稳住下,转眼便是半月过去,姜鸣与申夷忧的伤未及骨骼,经过这十数日时间的调养,已是痊愈了七八分。

    有着几位统领的关系,两人如获特许令,二人当然也没闲着,抓住机会便在卧华山四周游玩,日子过得颇为惬意,虽然未在名分上承认相恋关系,但时常携手并肩同行,比之一般眷侣都要亲密几分。

    卧华山只是个大概的名号,其实这一带十几座山峰都可称为卧华山,所辖属的百里方圆也都是卧华山地域,数万百姓依山傍水枕花卧石而居,虽远远达不到

    富庶一乡的程度,但总归是在卧华山的一众黄巾军的保护下,得以安生与衍嗣。

    两人这日骑着良马行于山间,已然走出宿处几十里,接近金辉城地域。姜鸣握着缰绳,揽着怀中人,吹着山间清爽的微风,天气刚好也不是太过燥热,令得他身心放松,畅然自足。

    申夷忧笑着道:“你是喝醉了吗?不说话还一直痴笑。”

    姜鸣莞尔,道:“应该是了,这几日心平气和,没有烦事叨扰,还能抱着喜欢的人游玩,哪能不醉?”

    申夷忧脸颊微红,似要争辩什么,扬了扬拳头,瘪嘴道:“我这可还没答应某人,某人就开始自我膨胀了,要是再敢得寸进尺,休怪我翻脸。”

    姜鸣笑道:“这话听着可一点都不让人害怕。”

    “真的?真的吗?”申夷忧狡黠一笑,反手就往姜鸣的腰间一阵狠挠,见姜鸣痒着痒着大笑起来,缰绳都差些松开,便得意地道:“真的不害怕吗?”

    姜鸣有些恼羞,堂堂一名八段人位的武学大师,竟然被痒痒挠的手段打了个措手不及,便直接勒马停住,一把抓住申夷忧的手臂,照着她红润的嘴唇便印了下去,申夷忧大为吃惊,本想要推开这霸道的人影,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心下虽羞涩,但目光瞥向无人的四周山路,竟有些期待这场亲吻,热烈而激情地回应着。

    五月的槐花开得浓烈,花香逸散于四野,热恋中的年轻男女乘马走在花香中,渐渐望到了一片稻田,田中无人,但路间一群农夫围成一堆,似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走,去看看!那些农夫中还有几个民兵,似乎拿着武器,莫非是有侵入者?”姜鸣下马握住申夷忧的手,将之轻轻扶下马,而后另一只手牵着缰绳,缓缓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卧华山将要与秦王朝开战的消息两人自然也是知晓,林寒他们几个统领也因此奉命前往各地领军,无暇管顾他们这两个上山的客人。

    申夷忧眼神微眯,道:“这里虽然接近金辉城,但总是在卧华山的管辖范围,秦王朝的军队不会这么轻易地挑起战事吧?”

    姜鸣道:“这可不一定,据他们传来的消息,两方都在积极备战,真正打起来只需要一个借口而已,这里靠近金辉城,极有可能被人窃入,蒙阆与楚泓的兵营应该距此不远,我们可以帮帮他们。”

    申夷忧垂下了眼眸,低声道:“本来可以美美的过一天的,又要被打扰了。”

    姜鸣将她的手握地更紧了些,笑着道:“他们也算是帮了我们不少,今日若有事发生,我也可还一些情义,我们的日子还长。”

    日子还长,姜鸣与申夷忧都这样觉得,但其实并没有那么长。当申夷忧又重新想起那个梦,便觉得心脏丢失了一块。

    “这位大哥,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是卧华山第七营的人,这里发生的事都可以向我陈述。”姜鸣拿出巴掌大的通行文书摆到这农夫面前,这是林寒特地为两人申请的身份证明,可以保证两人在这卧华山地域通行无阻,令得姜鸣汗颜的是,这通行文书竟然被他拿出来当做了假装卧华山军官的佐证。

    一众农夫看到这文书,立马态度变得恭敬起来,那人群中的一个持着长剑的民兵走过来,揖身道:“原来是卧华山的兄弟,我是这个村的民兵哨长,麻烦你处理一下这个人吧!”

    姜鸣顺着那民兵哨长的目光望过去,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浑身血迹地躺在地上,仅撑着一口气,嘴角却在不停地抽搐着,似在说着什么。

    哨长道:“就在半个时辰前,这个浑身血迹的男子穿过防守线,一边叫嚷着要见卧华山军官。一边往村子里面跑,我们见他不是近几个村子的人,便害怕他是秦军的间谍,不敢随意处置,可他却说不远的松涛岭遭到了秦王朝军队的清洗,希望我们赶紧去援救,我们只得派人去禀告附近的卧华山军官,但这人受伤实在太重,我们村里也没有医师,他估计是要死了。”

    松涛岭?金辉城外偏僻的山村之地,靠近卧华山,但却并不属于卧华山管辖,姜鸣眉头微皱,他来到躺在地上的男子身边,道:“松涛岭当真在被秦军清洗?”

    男子虚弱的张着嘴唇,以一种微弱的声音道:“烦请大人相救,我妹妹还在那里,秦军似要将所有百姓杀光,救她……”

    姜鸣心头一惊,蹲下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乙彻。快救救我妹妹。”男子似是再无力气,歪头倒了过去。

    姜鸣站起身来,对这那哨长说道:“他应该所言非虚,松涛岭乃是金辉城与卧华山之间的村子,居住的百姓虽然不多,但最易生事,秦军屠杀那里的居民,可能意在挑起战争。蒙阆与楚泓的兵营就在不远,你赶快去告诉他们这件事,就说是姜鸣说的,他们定然会相信。我现在便去松涛岭救人,剩下的人便组织村民警备,以防秦军冲杀过来。”

    姜鸣吩咐完这些,便欲拉着申夷忧骑马离开,那哨长又道:“您莫非是卧华山的高级军官?”

    姜鸣道:“这些关键吗?快去,然后让他们派遣医师过来,尽量把这个人救下,不要耽搁。”

    “是,大人。”那哨长与一众农夫连忙应是,见两人已然骑马向着松涛岭方向奔去,自不敢怠慢,带着人手去往兵营叫人去了。

第七十五章 山帘谱序

    松涛岭原本是有着稀寥几十户人家居住的,虽然因为匪乱祸害的缘故,各自都抱着避免牵扯是非的缘由,几乎不多走动,但大抵都是知道邻居姓名的。

    其中有一人是松涛岭上的学者,睿智灵慧,腹有经纶,但有生孩取名、人死刻碑铭的事,先问问这位学者总是好的,若有写信传书、生活疑窦,找他也大都能解决,他叫慕涯,是岭上百姓的口中的先生,却也只是瞎眼妻子心上的郎君。

    这日上午,慕涯刚刚处理了清晨从山中采来的香椿,打算用沸水焯过就做来尝尝,妻子尹婉坐在旁边,她虽然看不到事物,但能听到慕涯的低低的哼唱声,她问道:“慕哥,今天哼的这首曲子我好像没听过,是你新编的吗?”

    慕涯笑道:“清晨去采野菜,见到二牛在打柴,那憨汉大字不识半个,对音律倒是颇为机敏,他口中便哼着这个调子。我便问他从哪里学来的,那憨汉一脸傻笑,说是昨晚梦到跟白须仙人学艺,三十六般变化没学到半分,倒是学会了这个调子。我听着这个曲调颇为奇特,回来后便照着那雏形编全了曲谱,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山帘谱。”

    尹婉噙着笑意,摆了摆头似做张望之姿,道:“慕哥,这会儿小雪和小乙去那边抱柴,我想听听这首完全的山帘谱。”

    慕涯微微诧异,转而宛然一笑,伸手轻握住尹婉的双手,随意蹲在尹婉脚前,道:“自从你失明以来,都是没好好听过我唱曲,今日你难得有兴致,我怎会不应允?”

    低低的哼唱声渐渐明晰,由缓及快,由浅至深,调子是轻快清灵的调子,却不是雅俗共赏的大众调子,它可能尚不精练,但转合处的宫商角徵却颇为巧妙,若是有懂音律的大家在此,定然大呼过瘾。

    无丝无竹,只有瞎眼女子在听,但慕涯却极其认真,哼唱到动情处,竟然忍不住抚额藏泪,他忧伤的不是曲子,而是这个可怜的人儿。

    唱音戛然而止,尹婉似是听到了不寻常的东西,她道:“慕哥,怎么了?怎么突然曲不成调了?”

    “没事,没事。”慕涯展出一脸笑容,即便妻子并看不到,可他却是愿意以欢悦面对她,他道:“这些年带着你受苦,竟然是连吃食都

    没有精致过,野菜稀饭,有时候还只有硬馒头就着一口咸菜,你也不嫌弃。等到今年过年,我到外面卖掉字帖,回来就给你办一场婚事,大大方方地让你嫁给我,不然实在太过委屈你了。”

    尹婉脸颊微红,道:“钱就省着吧,不用这些外在的东西,慕哥,这些年有你陪着我,我已然很知足了,若不是你,我怕早就轻生离世了。现在苦些没什么,比起我什么都干不了,你就要忙太多了。”

    她知道,他是真正的不世之才,只是因为自己这个累赘,方才愿意久居山中。他给她的不少,她能给他的却不多,这让她始终心怀遗憾,遗憾不能为他分忧,给予他应有的支持。

    她鼓足了勇气,道:“慕哥,等过些天,你和小乙一块去投军吧,以你的才能,定然会有所成就。”

    慕涯脸色猛变,他哪能不清楚她的意思,可是他做不到抛下妻子,功名与家室,他选择后者。他声音突然低沉:“若是你觉得这山帘谱好听,我可以天天唱给你听,你要是想学,我便给你教。”

    就在两人说话时,一道慌张的身影从远处跑来,那是暂居在此的陈辛雪,她急喘着奔来,慕涯顿时觉得事有不祥,急忙询问,陈辛雪还没走近,便喊道:“哥哥被一大群秦兵围住了,他们都是骑兵,我看见他们砍杀了几个务农的百姓,怕是很快就要过来了。”

    不好!慕涯顿时全身一个激灵,他恍然大悟,自语道:“我怎么没想过,松涛岭地处金辉城与卧华山地域之间,本就是两方都抛弃的村寨,眼下战事,自然要在这里开始。秦人屠杀了松涛岭便有足够的理由兴兵卧华山,也可将杀人屠命的错误推给山匪,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

    陈辛雪脸色惨白,道:“慕大哥,你是说那些秦军要屠杀我们整个村寨?那哥岂不是凶多吉少?”

    慕涯道:“小雪,你先别急,小乙他修习的功法高深,虽然武学境界不高,但那诡秘的身法却是难缠,想来即便是被秦军抓到,也会因为这个原因留他一命。你现在听我的,出发向东坡所有的居民通知,就说是我的名义,让他们赶快到我的茅屋这里来,有刀剑的带刀剑,没有刀剑的拿上农具,迟一点或许整个村寨就没有了。”

    陈辛雪微顿,眼泪已是忍不住落下,她躬身揖拜道:“知道了,那我哥就拜托慕大哥了,他不能死。”然后便含泪冲奔出去,按照慕涯的指令前往各户通知去了。

    慕涯将尹婉抱起,急忙走进屋里,将之放到床榻边上,道:“婉儿,等着我回来,无论外面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声,等我回来。”

    尹婉胡乱抓住他的衣角,担忧道:“慕哥,是不是秦军真的要屠村?他们怎么能这样?我们算起来也是秦人,也是他们的子民,他们怎么忍心……”

    慕涯轻轻按住她的手,道:“秦王朝现在动荡不安,不择手段的执政者并不少,杀一人是杀,为了挑起开战理由但却不暴露真实原因,杀光我们这个村寨才是最有效的办法。执政如虎,民如蝼蚁,倒是我这几日没有细想,竟然这么快就到了这一步。”

    尹婉道:“那你一定要出去吗?小雪说来的秦军并不少,你一人怎么能应付?”

    慕涯轻吐一口气,道:“若是我不去,小乙小雪他们都得死,这里的居民都会死。即便只是为了让你活着,这一趟我也一定得去。”

    “慕……慕哥……”尹婉还想说些什么,慕涯已然松开她的手,拿着床边挂着的久未出鞘的长剑,急走出门。

    于是便有了这一幕,约有百名手持弯刀的骑兵策马在岭上,面对着几间简陋的茅屋与一群举着锄头木棍的农夫对峙,骑兵并没有冲杀,他们眼神凶狠地望着那茅屋前领头的人,那人手执一柄青铜长剑,面容暗黄与其他农夫无异,身着一身玄袍却像个儒雅的教书先生,正是他护在百名农夫面前,犹如铁壁。

    这支骑兵的队长咽了一口口水,沙哑地嘶喊道:“兄弟们,杀啊!”

    只有五名骑兵冲杀出去,他们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战友并没有跟在身后,只是任着马匹往前跑,那些农夫在他们眼里与待宰的羔羊无异,当他们的弯刀举起,就要割下那最前者的人头,突然寒光烁动,一道剑锋似乎划过了身体最重要的部位。

    这一瞬间,五人眼前一黑,齐齐跌下马来。他们的咽喉处多了一道深长的口子,鲜血犹如喷泉涌出。

    马惊而嘶鸣,血色在松涛岭上肆虐开来,煞是冷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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