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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九章 刑(下)

    仅仅是一把武器,一把尚不能绝对确定其身份的武器,就可让人失去反抗的动力而只剩下惊恐。这可能吗?

    如果可能的话,多半也是因为那武器上有魔法的缘故吧,怎会有人真的畏惧一件工具到连自己的性命都顾忌不上的地步呢?除非,他们亲眼见过这柄武器的威力,或亲身感受过它能带来的可怖景象。

    击敌剑的名字听起来并不可怖,比起什么神剑,魔剑,天堂之剑,地狱之间之类的,它更像是在描述这把剑的用途,用来击杀敌人的剑,就这么简单,在气势上甚至不如斩铁剑来夸耀自己的锋利程度。

    但如果,这把剑每次都可以如它的名字一样完成自己唯一的任务呢?如果它真的可以击杀所有面前的敌人呢?那这不起眼的名字,是不是会变成某种傲慢到极点的名字?

    也许吧,但对于击敌剑来说傲慢还是谦逊其实同样没有意义,它就是妖精世界中的唯一。

    击敌剑对于妖精们来说不仅仅是妖精王的佩剑,它同时还有着其它含义,由于妖精可以重生的特性,他们会对曾经杀死过自己的东西感到更加强烈的恐惧。

    而一种说法是,击敌剑在获得名字之前就已经让所有妖精都恐惧于它了,换句话说,这把剑杀死过每一个妖精至少一次。因此,它才是唯一的无可代替的恐惧。

    “下一个。”

    将南瓜头妖精斩首后,阿塔没有表露出什么激烈的情感状态,她既没有因为斩杀了一个说谎者而得意或喜悦,也没有因为杀戮而感到忧愁和怜悯。

    是的,这个时候的阿塔未曾表露出丝毫的怜悯,这和她之前在战斗中的表现都有微妙的不同,可这是否意味着那种感情从她的心里消失了呢?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传说确实有击敌剑的持有者失去生灵该有的情绪,化为如天灾般漫无目的游荡的可怖存在。

    如果说这把杀死过全体妖精的魔剑没有一点会影响人心智的能力,那是谁也不相信的。不过,击敌剑毕竟不是以噬主而闻名,大部分时候它都只是在尽作为工具的本分,以最高的效率完成杀戮。

    “说吧,你有没有吃过。”剑刃加于脖颈,击敌剑和破誓者的铭文同时发出惑人的微光,第二个妖精没有办法抵抗,说出了他的所作所为。

    “下一个。”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妖精摸着脖子,愣愣的看着小栗色的发丝从自己面前飘过,飘到下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人面前。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动作。

    “刷!”可惜没有迎来同样的结局,这是第二个死在阿塔剑下的妖精了。三去其二,这样的比例令所有在场的妖精都感到瑟缩。

    “殿下,我想他们应该已经接收到教训了。请您,不要再多造杀戮!”

    乌麦拉壮着胆子尝试阻拦阿塔的脚步,他清楚如果按照这个方式执行,那这些妖精势必要死很大一部分,而活着的,也不会比死了的更加好过。这种挨个审判的压力足够将任何人逼疯,尤其是在他们心有本就有鬼的时候。

    随着地穴领主的求情,有几个妖精勉强起身,朝着洞穴的出口跑去,跑出地穴,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哪怕落到人类手里也好过被这个女暴君杀死。

    可他们显然低估了阿塔在击敌剑之外自身所具有的能力,他们逃跑的脚步远没有女剑士追击的步伐稳定和迅捷,而在破誓者的压力下逃跑的妖精,毫无疑问都是应当要被斩杀的。

    既然如此,阿塔出手自然毫不留情,所谓一步杀一人,或许对于她来说并不准确,击敌剑实在是太过于锋利,好像她只是从他们身边经过,身躯便自己倒下。

    “啪嗒,啪嗒,啪嗒”死尸接连倒地,而下杀手的人面无表情。阿塔止住身形,剑尖指向地面,转身回到那些仍然瘫软在原地的妖精们面前。

    “下一个。”

    地穴,本来是为这些逃出人类之手的妖精提供保护的地方,可现在,倒在地上的尸体说明这里可能没有想象的那么安全。妖精们不理解阿塔这么做的原因,哪怕是那些从未染指过人类血肉的妖精也不能,眼下的情况难道还不够危急吗?

    还是现在的人手太多了呢?她明明承诺过会带所有妖精逃离这里,却正在用最直接和让妖精难以接受的方式打破这个约定。这不符合妖精们的认知,这不是她们行事的方式,她的行为和举止让人想到人类。

    “她身体里有一半人类的血。”有人在低声说着,提醒着周围的同伴,他们所认为的拯救者,实际上亲近他们敌人的几率和亲近他们是一样的。

    然而阿塔并没有对那些议论声做出回应,她只是冷漠的继续着她的审判,一个接一个,重复,冷酷,没有多余的动作或话语。

    当她走过最后一名被找出的妖精身边时,这些有食人嫌疑的妖精里有一半被证实了自己的行为,死在了击敌剑之下。阿塔在作为最后一次审判后走回到地穴中央,这一次,没有人再敢轻视她。

    她是在立威吗?在一次失败后通过这种方式来重新建立自己的威信,进而弥补之前造成的士气松动?可如果仅仅如此,代价是否大了一些,畏惧所能带来的服从又有几多忠诚可言,这些隐患似乎不该是一个聪明的领导者应该留下的。

    可她现在有什么其他办法吗?面对这样一群貌合神离的妖精,如果要进行的任务没什么难度也就罢了,但现在已经证明,任务的难度不仅不简单,还异常的困难,这不是她可以凭着个人能力或几个人的帮助就能解决的事情。

    “我无意多做解释,因为你们在认出这把剑的时候就该知道它意味着什么。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可以与任何人说,但前提是我们能离开这里。我不知道你们之前都干过什么,也许只是运气不好,也许不是,现在我也无意再问。刚才我所做的,就是我所有的要求,很遗憾,你们没有不遵守的权利,也没有离开的权利。一切,等我们离开这里之后再行评述,倒时你们如何描述我,我都接受。各位,明白了吗?”

    妖精们互相看了看,因为阿塔的这番话听上去和独裁的暴君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不过,这个时候似乎也顾不上考虑她是否是个让人喜欢的领导者,地面上就是敌人,一个能让妖精们先脱离险境的人,是值得追随的。

    于是部分妖精们缓缓的行礼,以对待妖精王室的礼节对待阿塔,回应她的号召。

    “明白。”

第八百三十章 拖延计划

    重新拿回了权威,似乎也没有让妖精们的处境立刻发生什么改变。

    乌麦拉和敲击者们很快继续去进行隧道的挖掘,里面颇有几分逃跑的成分,地穴领主在面对这位自己认可的女剑士时极为少见的出现了结巴,这或许意味着刚刚的行刑令他也发生了动摇,从而无法再以之前的方式看待阿塔。

    这可能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阿塔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她能感觉到周围妖精们看向她的目光里复杂的情感,那种情感让她想要找到什么东西将自己与他们分割开来,最好是坚固的城墙和带有吊桥的大门。

    或许就是基于这种需求,人类贵族们才那么频繁的修建城堡和要塞,将自己居住的地方变成常人无法进入的领地吧,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些目光,唯有隔开彼此才能令心绪安宁。

    但此时的她既没有城堡,也不需要城堡,隔阂会带来猜疑,对双方都是。现在是不能猜疑的状况,妖精们的处境看似安全,但在亲身与妖精猎手战斗过之后阿塔很清楚的知道这里的战力绝对不足以让他们和法师以及他们的佣兵分庭抗礼。

    不如说,眼下所造成的偏安一偶只是一种故意被制造出来的假象。法师们是因为在计划外被妖精偷袭得手过,才选择了最稳妥的手段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同时缓慢推进,等到他们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一场比所有妖精预料都要快的总攻就会到来。

    阿塔不是起司,她不懂得法师们的行事方法,因此就算对事情的走向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断,她也不能确定那一天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实现。

    不过光是能看到趋势的走向就已经足够让她清楚事情的紧迫,光是这样窝在地下任凭法师一个一个清理地穴是不可能安稳的,必须让他们产生疲惫,让他们分心。

    “你们当中除了乌麦拉之外,谁拥有王庭的头衔?”

    贵族,并不都是可靠的,但当阿塔需要从这群仍然不清楚底细的妖精中选出第二位管理者,挑选贵族总好过碰运气。

    再说,她也不会直接选定对方,这只是一种甄选人才的手段,在这种情况下颇为无奈的手段。

    安静持续了一会儿,妖精们保持着沉默,他们的目光四下张望,既是想看看自己身边有哪些人原来具有贵族头衔,也是想看看有哪个不怕死的会站出来。

    “嗯,其实您刚刚处决掉的索拉德沃德本是除了乌麦拉爵士之外这里爵位最高的。就是长着南瓜脑袋的那个。”

    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说话者周围的人立刻散开,露出一个非常细小的身影。一个快可灵,就是凯拉斯曾在王庭橡树对付过的那种,他只有手指大小,全身穿着银色的衣物,活像根银色的筷子。

    “所以呢?”阿塔看向这个小不点,凯拉斯跟他讲过有关快可灵的事,这些小家伙是密探,刺客,间谍的不二人选,同时那小小的脑袋里也总是有怪异的点子。

    “呃,所以,鄙人就是顺位之下官职最高的人了。”

    快可灵飞近了一些,她身上的银色衣物应该是由很薄的锡制成的,虽然看起来做成了铠甲的样式,但实际上并不会比一张纸更具防御力。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的样子还确实有几分小贵族的仪态,只是不知她实际上具有何等地位。

    “你的名字是?”

    “琼,我的姓氏没法用人类的喉咙发出,所以您只需要叫我琼就可以了。”

    这倒不是傲慢或者谎话,快可灵们确实喜欢将翅膀震动的声音编进自己独有的语言体系里,类似加入了不常用声调的方言,所以他们的姓氏中确会有无法用喉咙说出的情况。

    不过,这种事不该出现在一个贵族的姓氏里,因为贵族的姓氏就是要被拿来使用的,一个无法被念出的姓氏实在是非常不合理。

    它更可能出现在普通快可灵甚至文化水平更低的快可灵身上,但这些阿塔并不知道,而且周围的妖精里也没有人表达出质疑的想法。

    “好吧,琼,你说你是贵族?”阿塔会这么说,其实只是为了更多的了解眼前的妖精,毕竟她是要对方来执行自己计划的,总要大致知道此人值不值得托付。

    快可灵略微犹豫了一下,在空中挺直了身子,回答道,“不,我并不具有贵族头衔,只是曾经作为男爵手下的巡逻队队长任职过,因此算是个骑士。”

    虽然阿塔并不十分清楚妖精的阶层划分,但她也能感觉到琼所谓的骑士和苍狮里的那些骑士并不是相同的,如果说后者尚且算是具有微薄封地的职业军人,那前者很可能就只是一种荣誉头衔。

    因为在听说琼只是个骑士之后,周围的妖精都露出无所谓甚至有些鄙夷的表情,对天性热爱自由的妖精来说,趋附于贵族手下做个跟班换得类似骑士之类无足轻重的头衔非但不是什么光荣的事,相反它还很可能受到鄙夷。

    琼显然也是知道这点的,但她没有对背后的轻微议论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面色如常的看向阿塔,她很清楚,这里真正具有话语权的,只有这位击敌剑的持有者。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识人之法,像起司就擅长从衣着和腔调,身形与容貌来判断这个人的来历与性格,因为它们比言语更直接。而凯拉斯看人则看重自己的直觉,直觉来自于经验,通过这种判断,他能决定一个人是否可信或应该小心。

    而阿塔自己则习惯去看一个人的眼睛,她能从眼睛里看到很多东西。琼的眼睛当然很小,或许只有针尖大小,不过女剑士的眼力很好,所以她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对方的神态和表情。

    这番审视令琼流出了几滴冷汗,很少有人会关注快可灵的神态,因为他们太小了,去看他们的脸蛋分辨喜怒效率实在太低,所以许多快可灵也从未对自己的表情进行过训练和管理。

    现在琼只希望她的表情能让阿塔满意,希望自己刚才的话里没有任何触怒她的地方。

    “好,我需要你去骚扰人类。骚扰需要在白天进行,这里的人你都可以挑选,但要他们愿意。尽量不要出现伤亡,双方都是。你能做到吗?”

    琼听了眨眨眼,有些犹豫的说道,“我可以试试。”

第八百三十一章 妖精的反攻

    快可灵的名头在妖精里一向不好,除了他们的鬼鬼祟祟和经常使用淬毒的武器之外,他们的性格也不招人喜欢。快可灵习惯依附于比自己大的生物,作为他们的帮凶或助手。

    而这并不意味着好的快可灵会跟随好人,坏的快可灵会跟随坏人,快可灵不在乎好坏,他们就像是海里依附于大鱼的小鱼一样,大鱼吃肉,他们跟着吃肉,大鱼吃海藻,他们跟着吃海藻。

    某种意义上,快可灵并不邪恶,他们中立,而且比人们想象的还要中立。

    因为虽然快可灵以依附于强大的生物为生存要义,但他们很少抛弃自己的共生对象,哪怕是遇到了明显要比己方强大的对手,他们也不会轻易抛弃或出卖自己的共生者。

    一些人认为这是快可灵恋旧的表现,但更多的人则更宁愿相信这是因为他们的脑子转不过来,没有意识到这两种应对策略的存在。

    不过无论怎么说,快可灵的忠诚是有一定基础保障的,而他们谨慎甚至有些胆怯的性格也会让琼在面对危险的人类法师时格外谨慎,这正是阿塔需要的。

    派出骚扰的小队能够让法师们心存忌惮,同时也可以让他们放松警惕。安静会让人敏感,莫名的安静会滋生出忧虑与猜疑,这时适当的释放敌意,反而能够起到安稳对手的效果。

    让对手猜不到你想什么是博弈,让对手觉得自己猜到了你在想什么才能算作计谋。如果法师们认为这就是妖精在不断被清扫后做出的绝地反击,那他们肯定会感到窃喜,说不定还会放慢推进的步伐让妖精感到疲倦。他们最好这样做,这样会流血的人不会太多。

    “你,你,你,还有你!跟我走!”

    快可灵的声音比她的身体大很多,而且里面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感觉。但现在无法顾虑这么许多,每个人都有些坏毛病不是吗?

    阿塔看着地上的那几具妖精尸体想到,只是有的坏毛病需要付出的代价很多,不是道歉就能换得原谅的。

    女剑士抬起头,看向地穴里的妖精们,既然要制造混乱,索性再多加一些薪柴,“你们中有谁可以变成人类外形且不容易被发现的?”

    妖精伪装成人,并不是件稀奇的事情。或者说各种奇怪之物伪装都或多或少具有伪装成人类的能力,不过也有例外,与森林和水流有关的妖精经常会展现出精灵的外貌,与岩石和山峦挂钩的则会与矮人有相似性,只能说在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妖精会获得调整自己外貌的机会用来融入陌生的环境。

    这就和女巫们的情况差不多,女巫也是从其它世界而来的外来生命,在来到这里并长期生活后,几乎没人能从外貌上将她们和人类分别开来,这就比妖精的伪装还要彻底。

    有几个妖精表示自己具有这项能力,并向阿塔展示了他们变成人类的样子。

    这种伪装毕竟不同于变化,所投射的形象相对固定,有的妖精化为人类外表就呈现出老人的样子,有的则会变成孩子,如果放在奔流那样的城镇里倒也无所谓,形形色色的人都不奇怪。

    只不过这里不是奔流,所以还需进一步甄选。

    “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留下。你们之前有过伪装成人的经验吗?”

    最终阿塔挑选了三个人类形态在万法之城的环境里比较不违和的妖精。

    但形态只是表象,最基础的表象,妖精要伪装成人类,从行走方式到应答接物都是需要适应和学习的,空有一副皮囊根本算不上伪装。

    “我有,我曾经在人类的村子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一个外表是成年男性的妖精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复杂,感觉像是想起了一些回忆。

    “我曾经和人类的商人做过生意,不过也只是这样。”另一个外表是有些疲倦的中年女性的妖精说,虽不是故意,但她的样子像在为家里的生计在发愁的母亲。

    这样三个里面只有两个可用,而且第二个开口的妖精不论是外形还是经验上都有些差强人意。可现在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阿塔示意第三个没有和人类接触经验的妖精离开,自己绕着两人转了几圈,暗自将他们的身材记了下来。

    记身材,是为了找衣服,找好衣服,外形上的伪装才算是真正完成。

    “你们两个相互讨论一下,之后可能会需要你们潜入人类当中获取情报或制造混乱,彼此之间最好有个照应。”女剑士说完,便开始整理自己的服装。

    “您要去哪里,呃,殿下?”刚刚还在挑选队员,颐指气使的琼注意到了阿塔的动作,或者说她一直都在默默留意这位新主人的一举一动,立刻赶过来询问。

    “去上面拿两件衣服,见见朋友,然后再尝试着拉拢一些支持者。放心,顺利的话,我会在日落前回来。而你和你的小队准备好了就可以出发,不需要什么战果,哪怕你们只是去恐吓那些学徒都可以。明白吗?”

    随着魔剑入鞘,地穴里的所有人似乎都松了口气。破誓者和击敌剑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一些。

    “您的意愿,殿下。我们会真正变成让人不胜其扰的捣蛋小妖的。”琼在空中躬身行礼。也不知道这些快可灵是怎么做到如此高难度的飞行动作的。

    “嗯,如此便可以。对了,等乌麦拉回来的时候把我刚才说的话重复给他听,他会理解我的意思的。”说完,女剑士走向地穴的出口,然后停住了脚步。

    “这些人,我是说地上躺着的这些,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死。击敌剑是妖精王的剑,除了他之外,没人可以裁决剑下妖精的生死,他们只是暂时被击敌剑束缚了,等到这把剑返回妖精界,这些妖精都会重生。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必须经历真正的审判。”

    这套说辞如果是对起司或剑七来说,他们多半是不会信的,因为这完全是阿塔的一面之词,而且此时此刻的场景,还很可能是她为了进一步收买人心所撒的谎。

    但这确实不是假话,因为这是弗拉克拉格亲自告诉她的。她有种预感,这柄魔剑上的秘密可不止是三个名字那么简单,就像伪装成人的妖精一样,伪装成武器的弗拉克拉格很可能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

第八百三十二章 女士与树

    从地穴里离开时,外面的太阳正好。阿塔矮身确认了几秒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后才小心的跑到灌木之后。她身边的树叶上一只瓢虫刚好爬到叶尖,几只原本争吵着的鸟儿停止了吵闹将目光投向那只瓢虫,而在草叶上,嘴里长着切割器的绿色虫子正在切割叶片制作自己的小窝。

    生命的活力在这人造的庭院中满溢而出,即便只是在这里呼吸几口空气也能让人感受到活着的喜悦。它让人完全无法意识到这里正在上演着怎样的戏剧,又有多少演员将要谢幕于此。

    善良的生育之母与冷血的毁灭之母就像是硬币的两面,滋长生灵的大地,同样需要吸收死去的生灵作为养料,萌发,成长,开花,结果,飘落,凋零。

    生命并非是单一向上的,更像是个循环,一个圆,只是对于个人来说,走完这个圆并不是件好事,人们都希望生命再长些,最好变成一条永远延续的直线。

    那是件好事吗?所谓生命不该无限延续,是否是被寿命所限制的种族在给自己宽慰呢?但对于有限生命的种族来说,所谓无限的生命,又根本无从想象吧。

    阿塔作为人类的寿命,只剩下不到一年,她的身体没有衰老,可已经隐隐的在透露出某种征兆,每一天她都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一些东西在流逝,如果身体是个瓶子,那她的便已经见底。

    某种日渐增长的烦躁在空荡荡的瓶子里增长,它们在平时无法影响阿塔,可每当她经历激烈的情绪波动,那种焦虑和恐慌就会暗暗操控她的思绪,那是命不久矣的痛苦,那是自知时日无多的忧愁,它无法排解,无法无视,也不愿意和平的和阿塔共存。

    眼前的浓绿,安抚了心房中的烦闷,阿塔深吸了几口气,慢慢恢复了平时的心态。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影响了她,是压力,责任,还是其它的什么东西。

    不论如何,现在她都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犯错,至少不能犯下大错。而当务之急,是寻来两件供妖精伪装的衣服,和寻找其他可能会帮助他们的人。

    “喵!”

    阿塔被突然传出的猫叫声吓了一跳,目光立刻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一只花猫正将小鸟从空中拦截下来,用爪子按到草地上准备大快朵颐。

    从那只猫的毛色和尖耳朵上略微伸出的长毛可以判断,它应当和凯拉斯没有任何关系,阿塔的妖精视野也没有看到同族会有的色彩,这只是一只野猫。

    那么凯拉斯呢?他还没发现我吗?还是说,他正在执行什么其他任务,没有空闲来找我呢?不行,即使不依靠他,我也能,也必须去做那些事。

    阿塔晃了晃脑袋,重新确认了自己的方位,她还没鲁莽到想要光天化日去打劫别人的衣服,再说那样肯定很快就会引起怀疑。所以若想要衣物,一定要拿的巧妙,最好连失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那么哪里的衣服丢了,失主会不知晓呢?宿舍区,被放在衣柜里的衣服,即使少了几件也不会立刻发现。

    打定了注意,阿塔就开始寻找目标的方向,宿舍区会在哪里呢?应该是烟火气最重的地方吧。这样一想,她也感到腹中有些饥饿,明明不是在草原那样的环境里,她却不得不吃着难以下咽的野果和植物根茎,或许先找地方吃点东西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行,还是找衣服要紧。阿塔想着,迈开脚步小心的开始移动,她有着丰富的野外生活经验,虽然比不上最老练的猎人或林间的游侠,但依然能做到不惊动周围的野生动物或发出明显的声响。

    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那只扑杀了鸟雀的花猫,并未享用它的猎物,那双猫眼直勾勾盯着阿塔远去的背影,然后舔了舔前爪上的毛发。

    花猫晃晃耳朵,扭身扔下猎物,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可它没走几步,藏在落叶杂草之中的藤蔓却突然发难,一下子抓住了这只猎手的后足!

    花猫想要挣扎,但一只由树藤组成的手掌掐住了它的喉咙,让它的嚎叫被阻塞在嘴巴里。锋利的爪子徒劳的在树藤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可树藤的主人却对疼痛浑然未觉。

    “法师的,走狗。”

    这么说多少有些有失公允,毕竟那并不是狗,而是猫。当然对于树藤来说,猫和狗可能并没什么区别就是了。藤蔓顺着花猫满是利齿的嘴伸了进去,从内部将其瓦解。

    于是花猫很快不再挣扎,柔软的毛发化为灰烬,身体渐渐萎缩蒸发,最后只剩下一张皮和几颗牙,以及一小块红猫眼石。

    女剑士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丝毫不知情,她仍然在这片人造树林中前进着,谨慎的躲避每一道视线。不过她可能多虑了,对妖精持续的夜晚清缴并非没有代价,最近生命学派的课程都会有微妙的延后,学徒们自然乐得能多享受一些躺在床铺上的时光。

    只有极个别因为个人原因提前离开宿舍的学徒以非常零散的方式漫步在安静的学派区域内。即便是他们,也按照老师的要求远远的躲开了树林,那些曾让他们引以为豪的绿色,现在变得陌生而危险。

    在这样的情况下,阿塔的探索可谓毫无阻碍,她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面包的气味,而能找到食堂,自然就能找到宿舍。

    女剑士的肚子开始收缩,向大脑建议更改目标的优先级,反正都要偷,先去拿两块面包应该也不会影响。可就在她即将踏出园林范围,走入建筑物的阴影时,一只冰冷的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

    “!”

    阿塔可不是花猫,她比一只猫危险一百倍,在有所感受的瞬间,她就完成了后退,用略微倾斜的后肩去撞击袭击者。

    肩膀上传来的触感坚硬还带着一点湿润,不是**的触感,亦非铠甲的触感,倒像是她一头撞到了棵小树身上。

    “嘘,我不是你的敌人。再往前走,你会被抓住。”带着浓厚泥土气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略微有些耳熟。

    “德尼亚?”阿塔立刻想到了他们初次来到生命学派那晚遇到的树妖,那个袭击了起司的树妖。

    “有人这么叫我,但现在不是讨论称谓的时候。到我身后去,有人要过来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土地的记忆

    到身后去?

    可是从刚刚撞击的触感来看,德尼亚的身体不会比一棵树苗粗壮多少,虽然他不知靠着什么方法没有被撞倒,但这样的体量很明显什么都遮不住,除非阿塔是恐怖故事里的瘦长鬼影,那才能让自己完美的拉伸至可以贴合到一株树苗背后的程度。

    但还不等她发出质疑,脚步声就已经临近,沉稳的脚步声和手杖点在地上的声音都说明来者不会是学徒那么简单。而不论结果如何,在这里和一个正式法师对峙都是应该极力避免的。

    无奈,阿塔略微朝侧后方迈出一步,之前环住她的手臂消失不见,女剑士眼角余光中看到的,是棵葱郁的榆木。

    小树苗是怎么在刹那间变成成材的,这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问题,但眼下仍在接近的脚步声还是让阿塔不再犹豫,转身来到了榆木的背后。

    然后她就看到,这棵从正面看上去完完整整的树木,后面实际上是完全中空的,不仅空,而且还有一个好似在邀请别人进入一般的树洞。此时法师已经走到了树木的正面,和他贴着树干绕圈或许是个办法,但并不保险。

    情势以及恰好的树洞让阿塔没有选择,一脚踏入其中,黑暗和泥土的气味包裹了她,并不让人难过,相反十分安心。

    脚步声很近,就在树干外面,沉重的手杖底部没有包铁,每一下都像是木桩砸在泥土地上发出有节奏的闷响。有那么一瞬间,阿塔觉得脚步似乎停下来了,可那只是过度紧张引发的幻觉,实际上法师什么都没察觉到,很平常的从榆木身边走过。

    待脚步声远去,阿塔才从树洞里离开,可她一出来就发现,这里似乎并不是刚才她进入树洞的地方。

    “你把我带到了哪里?”

    阿塔没有感到愤怒或表露出敌意,只因面前的这片林地实在让她无从发火。这是一片秋天的林地,除了她来时的榆树之外,中午都是有着红色叶子的枫树,枫树掉落的红叶连同地上黄绿色的草坪构成了一副极具层次感和色彩冲击力的图画。

    虽然这里的景象是秋天,但并不让人联想到凋败与寒冷,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甜味和和煦的风只让人觉得沉醉,想要躺在树下,任凭红叶将自己覆盖变成天然的床被。

    “这是这片林地的记忆。在人类法师们将它变成他们的园林之前,这座山上到处都是这样的林地。”德尼亚的声音从一丛格外高的落叶堆积物中传来,一团落叶像是毛球一样想女剑士走来,边走边掉落叶片,露出里面如红叶一般颜色的人形生物。

    相比第一次相遇,这次德尼亚的样貌明显柔和了很多。

    “林地的记忆?”阿塔环视着周围的景象,她能看到枫树林的远处飘荡着淡淡的薄雾,将远方的一切都遮蔽不见。这倒是符合记忆的说法,毕竟记忆总不清晰。

    “是的,准确的说,是孕育过这片林地的土壤的记忆。植物和动物在这里生长,死亡,从土壤中摄取营养,沐浴阳光和月光,最后再将一切返归给大地。我通过与这片土地缔结联系,读取了泥土中所保存的记忆,并选择了这个场景呈现出来。我觉得这里很适合交谈。”

    德尼亚的声音并不富有情绪,严格来说,那更像是风从树洞中吹过而后被人以语言的发音强行理解为句子。但哪怕是这样,阿塔也能从中感受到树妖语言中蕴含的感情和活力。

    “所以你已经和这里的土地缔结了联系?这是你的本领吗?因为我听说哪怕是真正的树妖,也需要以十年计算的单位才能做到这一步。”

    关于树妖的见闻还是起司和凯拉斯各执一词讲给她听的。灰袍认为树妖是一片林地内绝大多数动植物所共同孕育的某种精魂,就像是恶灵的反面一样,只是因为动植物没有智慧生物那样复杂的思绪,所以表现出来并不邪恶。

    而凯拉斯则说树妖不过是从妖精界搬来的林地妖精,他们会自发性的负责所居住林地的维护和安全。

    某种意义上,二者说的都没错,毕竟这世上的林地千千万万,不论是精灵还是人类都无法方言自己已将其全部探明。

    何况这个时代的深林本就是人力所不能及的禁区,哪怕是住在林间的精灵聚落,也只是在大森林的中部或中型森林的中央地带定居,对于他们来说,森林同样还是具有神秘的部分。

    因此不论是妖精界的移民还是自然精魄的显化,树妖这个妖精类群或许本身就是模糊的,所指代的也不过是与树林或树木有关的异样存在,并非确切的定义。

    “你说的情况是在那片土地仍然具有生机的情况下。嗯,或者这样说不对,应该说是具有,嗯,灵魂,土地的灵魂。”

    德尼亚纠结了一下,看得出来他的词汇量并不是很丰富,或者说他还不擅长使用人类的语言,所以尽管发音和吐字没有什么问题,在表述复杂概念时就会遇到困扰。不过好在,阿塔能明白他的意思。

    “你说的应该是元素,在原始的萨满宗教里人们将一片土地所具有的灵体统称为元素,再附加上地名,像是龙脊山元素,奔流元素等等。不过我并不能感受到它们,只是听一个朋友说过,倒是有一些自称德鲁伊的施法者可以和元素交谈,甚至能从中获取力量。也许你现在的做法和他们类似?”

    “或许吧,我不懂得人类的方法。但我确信即使那些可以和土地元素交谈的人,也无法做到这一步,因为土地元素是有意识的,有意识就需要表述。而这里的元素,已经死了。她对我来说就像母亲一样,我的母亲,在最近的一次日出时,死去了。”

    德尼亚的声音中听不到仇恨,可阿塔却明白那被树妖称作母亲的元素究竟死于什么。那阵震动,黎明时的震动彻底杀死了这座山原本的元素意识。

    阿塔想要尝试着安慰一下德尼亚,但她无法判断对方此时的情绪,如果以树妖刚刚的说法,土地孕育了生死,那么土地的生死又着床于何物呢?好在,德尼亚似乎也无意继续关于元素之死的话题。

    “母亲死后,这里的土地便完全敞开,我和这里的每一棵植物都共享了她。所以我才能让你来到这里,才能获得足够的养分来稳定我的思绪。”

    这就对了,上次见到他时他所表现出的无差别攻击性和现在这个能安静叙述自己想法的树妖简直天壤之别,很难想象这是自然变化导致的。

    可如果这变化的原因来自于土地元素的死亡,而德尼亚获得了元素的养分快速成长,一切就说得通了。

    “那你现在想要做什么?你要为你的母亲复仇吗?”

    树妖,沉默了。

第八百三十四章 德尼亚的请求

    沉默对于交谈来说是有趣的,有的时候它不仅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当下的问题,还能从中看到自己对交谈对象的潜在想法。

    当对方陷入沉默时,揣测就会自然的浮现,有的时候这种揣测是无根据的,类似直觉,或来自于曾经积累的经验所做出的下意识判断。

    而有时候,揣测是很笃定的,笃定到不给对方辩解的机会便默认了沉默的意义,后者往往发生在关系亲密的人之间,因为了解,所以形成了惯性,因为惯性,所以不必言语。但这样的默契,有时也会引发误会。

    好在这种事不会发生在阿塔和德尼亚之间,因为他们对彼此都毫无了解,即便知道一些对方的出身和事迹,也不知晓对方的为人和行事背后的原因。

    但这样的不了解同样会让沉默变成不安,一个将自己一把拉入土地记忆的树妖,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阿塔没法把它当成是件纯粹的好事。

    “德尼亚?”女剑士从尝试着打破这段沉默,于是呼唤起对方的名字。她第一次叫的时候,树妖没有反应,直到她连续叫了几声之后才恍然抬起头。

    “德尼亚真的是你的名字吗?”这不是任何一个具有名字的生物应该对自己名字的反应,如果名字被呼唤而无所作为,那这个名字本身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是的,德尼亚,我曾是德尼亚,我仍是德尼亚,但不全是。德尼亚不是树妖,不是林精,德尼亚是人类,德尼亚是人类法师的学徒。德尼亚死了,但我仍活着,我是德尼亚,德尼亚构成了我。构成了一部分,这部分让我有能力和你交谈。”

    树妖的声音从迷惑到逐渐坚定,周围的树叶也在应和着他的语气。

    人和妖精的融合实验。阿塔知道德尼亚的意思,起司曾经从他的那条蛇嘴里得知过名为德尼亚的学徒的过往,并基于这些做出了推测。

    生命学派的法师们肯定使用了某种方式让学徒德尼亚转化为了树妖德尼亚,这在他们的实验中并非没有先例。

    只不过,波菲丝作为人类的部分对蛇的部分有很强的宰制力,而德尼亚则不然,在接受此地元素所遗留下来的力量之前,他并不以人的方式思考,甚至也不是以树妖的方式,一团浆糊或许是描述他那时思想状况的确切表达。

    “是的,但现在你还是德尼亚,或许和那个德尼亚不同。或者你也可以改一个其它什么名字,如果你希望的话。”阿塔尝试顺着对方的思路说道。

    “不,我继续用这个名字就好,它是组成我的一部分,我有权也理应保留它。但那是我的事,和母亲无关。生物在大地上死去,大地孕育了他们,也孕育了杀死他们的动物,植物,以及看不见的病毒和其它东西。死亡是大地的一部分,所以当大地死亡,那也是更宏大世界的一部分。我无意向谁复仇。”

    “那你为何要将我带到这里?若你不想和人类法师对抗,现在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若说阿塔想不想争取这位树妖的帮助,那当然是肯定的,虽不知他的能力可以完成什么样的事情,但光是催动植物生长就能帮助妖精们在逃跑时起到关键的作用。

    她没有这么做,德尼亚不是真正的妖精,她不能干涉他。

    “我想要离开,离开这片已死的土地。在它和真正的大地区隔开之前,我必须离开。但我继承了母亲的空缺,我不能自己脱身。我需要帮助,我不知道该向谁求助,而你是不同的,你不是人类法师,你也不是那些躲在土洞里的生物的一员,你也许可以帮助我。你会帮助我吗?”

    “我…”

    老实说,阿塔不知道该怎么帮助眼前的生物,一个可以与土地连通,调取土壤记忆的树妖,这是需要帮助的对象吗?而且他的要求还如此简单,仅仅是离开这座城市,这难道不是用双腿就可以完成的事情吗?如果无法用双腿达成的话,那其中就必有原因,而她对此并不知晓。

    “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所以即使我愿意,也无从帮起。我的朋友或许会有办法,但他现在不在这里,等我见到他时或许可以代你询问。很遗憾,德尼亚。可还是谢谢你帮我躲过那个法师。”

    阿塔很真诚的说完这些话,对德尼亚的遭遇,她是感到同情的,可同情并不意味着随意的接受求助。这件事别说是她,恐怕连灰袍都需要仔细考量,而如果她答应下来再把这件事扔给起司,那对德尼亚和起司来说都不公平。

    德尼亚再次沉默,周围的枫树间开始传来呜呜的风声。有那么一瞬间,阿塔认为对方会攻击自己,不过想象中的危险迟迟没有到来,迷雾没有蔓延,雾里也没有出现鬼影,周围的景色如常,只是有风在林间吹动。

    可当女剑士再看向树妖时,他已经不见了,与此同时,黑暗从背后拥抱了她,整个世界一片漆黑,如同一条相向而来的隧道。

    不过这条隧道并不漫长,几乎是一瞬之间,黑暗褪去,草木如常,只是已不再是秋天的风景,她又回到了庭院的边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那些并非虚幻。阿塔俯身看向脚边的泥土,脚印和手杖的痕迹清晰可见,这里确实有一个法师拄着手杖走过。所以这里也确实有一个叫做德尼亚的树妖。

    “希望起司能知道该怎么做。”女剑士低声呢喃了一句,便走出了庭院,朝着宿舍区小心的前进。而在她身后不远的一棵树的树洞里,一双眼睛一闪而逝。

    阿塔兰忒,持剑者,我们会再见的,你会带给我自由。所以现在,我会向你和你的朋友提供帮助,首先就是清理以法术造物污染林地的狂徒。

    阿塔自然听不见树妖的思想,她也不会知道那名前来从查看自己投放在庭院里的魔法猫为何离奇失踪的法师之后再也没有离开庭院。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当务之急仍然没有改变,找到衣服,然后找到起司,或许在那之前和凯拉斯会和也不错。说到凯拉斯,他应该找到自己了吧?

    “你在找我吗,塔兰?”熟悉的声音从屋檐上传来,猫妖精仿佛听见了阿塔心中所想回应了她的召唤。

    “是的,我有个计划。”

第八百三十五章 过时的研究者

    向方庚讲解他晕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并不复杂,这还要多谢科荣,这位一说起来就停不住的法师事无巨细的将弗雷泽到来前后的事情统统讲了出来,不过这样虽然节省了起司和剑七的口舌,却难免让刚清醒的法师再次感觉到头晕脑胀。

    最后还是剑七劝住了科荣,将话题转移到了其它地方,进而让科荣的交谈对象从方庚变成了他自己,算是为这个可怜人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虽然耳边仍然有说话的声音,但那已不是对着自己,将其当做杂音也并无不可。

    “没想到薇娅女士的老师是弗雷泽法师,他在学派中一度是非常有名的学者。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他们师徒身上。”

    方庚的脸色还不是很好,不过也算有了些精神。他半躺在椅子里,用轻微的声音像起司说道。一度是非常有名的学者,换言之也就只是一时风光罢了。这在万法这种人才汇聚之地很常见。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起司很清楚这里的竞争有多么激烈。不仅仅是像阿塔他们遇见过的,对研究成果的直接破坏和掠夺,更多的压力来自于正面研究上的快节奏。

    传统的施法者,例如灰袍这样偏安一偶的,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实际的竞争压力,对于这些人来说,魔法的研究是和自己的自然寿命与身体状况竞赛,所做的便是在死亡到来前尽己所能的完善研究和发现。

    但万法之城不是,在这里,所有的身份地位以及资源都需要通过研究上的进展来获取和证明。

    这就导致万法之城的法师在研究速度和研究目的上都要强于起司这样的法师,这倒不是说他们会比灰袍更有对魔法的掌控力,而是说他们更容易能将自己的研究转化为实际的成果来获得资源和认可。

    可是这样做并非没有代价,由于研究的结果将成为下一个研究以及自身身份地位的来源,一个研究哪怕在过程中出现了问题或意识到了方向的错误,也没人有魄力全盘推翻。甚至更多时候,它会发生在一个已经持续进行了许多年的研究项目上。

    当这种情况发生时,这个项目的主要研究者就可以被视为是失去了学术上的竞争力,他的理论发展可能被断绝了,此时那些依附在他身边的人尚有可能转投他门,但他自己却因为已经与自己的理论牢牢绑定故而无路可走。

    这就导致像弗雷泽这样的学者,会曾经因为自己的某个研究理论而名噪一时,也会因为研究不再有进展或被更新更合理的研究所取代而黯然失色最后如流星般一闪而逝。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倒不会因为失去,但已无法再进一步,也无法与其他同僚并论。

    弗雷泽就属于这种情况,按照方庚的说法,这位年纪与当今学派首席差不多的资深法师曾经确有一阵站在整个塑能学派前锋的岁月,并且当时的声望不亚于同辈的任何人。

    但这样的事情在万法并不少见,并非所有在青年和中年时负有盛名的研究者都可以将自己的研究带到足以令人赞叹的高度。因此在自己的影响力减弱之前转投管理工作或者钻研施法技艺未尝不是条更明智的道路。

    弗雷泽并没有这么做,他坚持走研究的路线,最终让自己和自己的研究消失在了大众视野中。

    “至少他很纯粹。”

    起司听完这位老法师的生平后作出这样的评价,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这样的人,如果他要作为一名万法的法师继续自己的生活的话,他应该也会这么做。

    只是理由不同罢了,对于起司来说,法师这个身份与研究者并不等同,更多的时候,他所能全情投入在研究上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人们有求于施法者,迫切的需要他们利用魔法来解决问题。

    就像他在溪谷为鼠人们所做的,就像他为阿塔所做的。正因如此,灰袍才真切的认识到纯粹的研究多么可贵。

    “是的。这是为何我们仍愿意追随他的原因,老师尽管有些时候不近人情,也没法像其他具有实权的人那样让学派的资源倾斜到我们身上,但我们仍然乐于跟随他。我是,薇娅也是。”

    科荣听到了起司他们的交谈,很自然的加入进来,他似乎并不抵触方庚对自己老师的评价。

    尽管对于许多万法法师来说被人认为没有了研究能力就意味着法师之路的尽头,进而会有贬低和鄙夷的情感产生,科荣倒没有对此产生反感,他可能是对此已经麻木或根本不认为其中有问题。

    “当然,我们对此并不怀疑。只是我很担心薇娅女士现在的安危,你也看到房间里的情况了,那景象着实令人不安。”

    提到这个话题之后,方庚和科荣的表情都严肃起来,尤其是科荣,很难想象现在这个严肃到令人有些瑟缩的人刚才还是一副随意的唠叨样子。但这也侧面说明了他是如何看待薇娅的。

    “虽然老师那边的调查还没有结果,刚刚你们之间的询问我也听见了。可还是容我在此认真的询问一声,你们真的对薇娅的情况毫不知情吗?”

    该说是聪明还是愚蠢呢?科荣这样的询问无异于将起司他们逼到死角,如果他们问心无愧倒还好说,万一事情真的与他们有关,那不需要旁人,此时站在他身后的剑七就能一剑让他再也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的答难。

    可抛开对得到答案后果的顾虑,如此突然的直接询问确实能收获效果,那双真诚的眼睛虽未闪烁魔光,也自有另种魔力。

    “此事确与我们无关,我可以作证,当我们三人进入那个房间时,情况便是如此。”方庚用同样认真的语气做出回应,起司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科荣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又恢复了那种和年龄不相符的放松状态,“那就好,我相信你们。薇娅和老师一样,都习惯埋头研究,她不应该有什么仇人。

    哪怕是在作为外驻法师期间,还尽力救了图腾学派的人,我想不到谁会向一个刚刚结束外派的法师下手。那太不合理了。”

    “确实不合理。如果真要下手的话,目标也应该是弗雷泽先生才对,他才是问题的关键。他的学生就算掌握了那种魔法,在学派中的地位也不及…”

    起司的话,说到这里就无法继续下去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某种问题,而就在同时,剧烈而可怖的法术波动在魔法层面如同地震一般在这个研究所中轰然爆发!无声的冲击让所有法师都双目为之一滞。

第八百三十六章 持剑出门

    人的感官有一个问题,或者说生物的感官大抵都有这个问题,那就是它们无法像机械一样界线分明的区别出运作与停止的两个状态。

    不论是眼睛还是耳朵又或是鼻子,都长期处于运作之中,持续为身体提供着有关周围环境的信息。或许只有在睡眠时,它们才会降低自身的活跃,但只要稍有异样便又兴奋起来。

    这就使得人的感官有时反而会成为可被利用的弱点,持续让人烦躁的声响,过于强烈的光照或异常浓烈的气味,都可以让人感到不适乃至于触发其它生理反应。

    之前也说过,法师对于魔力的感应就像是人为打通了一种新的感官,只不过这个感官并不存在于**上的某个明确的器官之内,而是一种更加无法描述的状态。

    对魔力的感应使得法师有了去施法的可能,或者说,是成为一个按照自己意志来释放法术并对它们进行调整的真正施法者的可能。

    因为即便没有魔力感知,法术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许多人终身都在践行着魔法之道,可自己却浑然未决,但他们所做的确确实实是魔法的结果,只是这些人无法被称为法师。

    现在位于休息室中的四人里,三人都是真正的法师,因此他们对魔力的感应就和视觉和听觉一样是无法真正切断的。

    至于所谓的魔力视野,是以法术将对魔力的感应投射到了原有的身体感官上从而获得更加直观而清晰的信息,同样的道理也可以用于其他地方,比如魔力听觉,魔力嗅觉。

    也正因此,当那股突然爆发的魔力乱流席卷整个研究所时,起司,方庚,科荣三人都瞬间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四肢瘫软下来,他们的眼睛随之失去神采,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起司!方庚先生?科荣先生?”

    剑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在他看来,这三个人的异样来的毫无征兆且极不合理。寻剑者迅速来到灰袍身边,将同伴的手腕抓住,通过脉搏和脉象来判断起司的身体状况。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

    寻剑者的眉头紧皱,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起司的眼睛和鼻息,除了能确定他现在没有意识之外,什么也无法得知。

    迷茫之中,他松开起司的手腕,随着袖口垂落,同样如同睡着了一样的黑蛇顺着滑落出来,所幸剑七眼疾手快。

    “波菲丝女士?你在这里吗?”

    黑蛇没有回应,那双平日里令人不安的蛇瞳黯淡无光,像是没有剖光的原石,看不到丝毫神采。

    剑七无奈,只好把波菲丝放到起司身边的扶手上,接着他起身四顾,另外两名法师的状况也没什么不同。到底发生了什么?若说寻剑者现在一点都不慌张,那一定是假话。

    “明明是大白天,却遇到这等怪事。呼,谁让这城本就邪门呢。”轻叹一声,飞燕已滑入掌中,原本只是练着试试的剑法,不想现在倒成了他唯一的依仗。

    问题的源头不在这个房间里,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眼下剑七所能做的事大抵有两种方向。

    一,他守在这里,直到起司他们醒过来或等谁来提供帮助。二,他相信这间屋子的安全性,将三位法师暂时留在此处,自己只身前往调查让他们昏厥的问题源头,看看能否做点什么将其消除。

    后者比前者可要难多了,风险也大的多,因为他无法保证引发了这场昏厥的人目的是否是起司或另外两人,即便不是,他也很怀疑自己能否将其阻止。

    “可坐以待毙并非吾人所为不是吗?”

    轻轻甩动了两下剑刃,剑七得承认他还是怀念铁棍那令人安心的重量感。剑是利器,两面开刃的利器,即能伤人,也能伤己。

    持此利器之人,便是锋芒外露,他人一见便知其来意,刀兵祸事一触即发,到时无论胜负,必不如干戈之前。然而他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打开休息室的房门,剑七回头看了眼瘫坐在座椅中的三位法师,他们看起来还算平静,阳光从窗户中照到他们身上,像是在午睡沉思一般。

    可当他转向走廊,一股隐隐而来的肃杀之气便将那丁点的安慰冲刷的干干净净。剑七调整了一下呼吸,在走出去时顺便带上了房门,随着一声轻响,周围安静了。

    人的行进真能做到绝对的无声吗?恐怕没可能吧,毕竟当足够安静的时候,心跳,呼吸,乃至前进时衣服刮动空气都会发出声音,更别说鞋底与地面的摩擦了。

    这样的安静是不自然的,世界中总充斥着各种声音,它们像空气般充满了所有地方,将许多细微的响动淹没其中。而当这裹挟着杂音的潮水褪去,露出的寂静不见得会让人欣喜,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人也一样,天生活在杂乱的环境里,纯粹可以是个目标,但过于纯粹则是异常的。

    剑七,现在就行走在异常里。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可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听不到。

    难道这里的所有人都像起司他们那样晕过去了吗?莫名的兴奋感让他喉咙发痒,甚至产生出想要大吼大叫的荒诞冲动。或许这个冲动并不荒诞,或许在他吼叫之后,始作俑者就会现身。

    但那样的现身肯定无法让他轻易达成目的,所以他还是咽下了这股冲动。与此同时,背后隐隐传到的暖意让他伸手抽出了背着的另一把剑,青符。

    这柄木剑是活的,它插入土地便可生根发芽,化为镇压邪魔的大树。这也是剑七曾在结发镇做过的事,他曾用这柄剑镇压过一个山怪,并取下了青符所化大树上结出的新剑。

    所以这柄剑并非是争斗所用的武器,它更像是用来祭祀天地,驱除邪祟时的法器或礼器,此时青符有异动,就说明这里确有异常。

    寻剑者右手飞燕,青铜所铸,青锋寒芒一点;左手青符,神木所化,沛然生机一线。两柄剑,一个人,无声的走廊。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接下来什么都可以发生。

    剑七的呼吸渐渐顺畅,脚步也不再刻意放轻,四周的死寂对他的影响正在消退,说不清是因为剑的关系,还是人的转变。

    不论哪个都一样,因为眼下的目标,并不在这里。剑七略加思索,将可能引发这场怪异的场景在心中罗列了一番,目标锁定在薇娅的房间,若说古怪,那墙壁上的符号必定是他见过最古怪之物中的一个了。

第八百三十七章 耳鸣

    “嗡—”尖锐高频的声音在剑七耳边盘旋回荡着,耳鸣这种生理反应在剑七之前的人生中出现的并不多,而且大都伴随着眩晕和意识模糊。

    而现在,他的神智是清醒的,视觉和平衡感都没有受到影响,唯有耳边不断的蜂鸣像是在发送着某种警告。那蜂鸣的声音不大,至少不能让剑七错漏过其他声音,但它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持续侵扰着寻剑者的神经。

    如果换一个人来,此时难免感到不安和焦虑,剑七尚能面色如常,呼吸平稳的继续前进,光这份定力已是难得。

    但只靠定力是不够的,定力所能带来的是在未知环境中尚能正常思考的能力,真正能让人打破眼前局面的,仍然是思考与直觉。

    如果说,在起司这一行人中,灰袍自己是依赖思考更多,阿塔和凯拉斯偏向直觉,那剑七可能就是中间比较平衡的人。

    这不奇怪,因为他既不是博学多识的法师,也不是具有神秘感官的妖精,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哪怕体内掌握着气这样在常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能量,他在形式作风上并未有多大改变。

    这就使得他没有尝试去分析自己耳鸣的原因,也没有靠着感觉找寻异常的源头,他只是在保持着谨慎和小心的基础上一步步接近着薇娅的研究室,在最大限度保持镇定的同时留意着周围的情景。

    按照他的记忆,那间研究室应该已经不远了,可这里还是静悄悄的。在路上,剑七也有意寻找过人们的踪迹,按照他的推测,如果所有的法师都在一瞬间失去意识,那应该有人倒在走廊或房间里,可一个人也没有。那些没有上锁的房间里,也不见人影。

    这多少有些不合理,也许那些法师们凑巧收到了什么命令统统躲进了房间并把门上锁,也许这里根本不是刚才他所在的那个研究所,也许他也和起司他们一样晕倒了,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梦境。

    也许,这都是对方所布置的疑阵,目的就是要让他产生对上述可能的焦虑,从而破坏那份镇定。可破坏了镇定又能如何呢?难道说在他慌乱的一瞬间,就会有什么东西袭击过来?或者让起司他们丧失意识的东西也会让他丧失意识?剑七不知道,他也承认自己无从得知。

    有很多人用很多比喻来讲解思考,但寻剑者很认同起司说过的一个例子,思维是旋涡,当一个人顺着一条思路不断的探索时,他就会无意识的被卷入其中,落入深邃的搅动里,无法立刻脱离。

    当然更通俗一点的话来讲,这叫做钻牛角尖。常人做事钻牛角尖尚且容易将事情办砸,如果是施法者这样的人呢?历史上并不缺乏这样的例子,因为过于执着于某一种单一的取径从而导致严重后果的故事。魔鬼意外的擅长利用这种思维定式来控制人的行动,故而它也可说是危险的。

    剑七不知道什么魔鬼,什么思维陷阱之类的东西,他的思考方式和起司那种向内发掘的天然就有差异性,这种差异令他不会过分集中在某一个思路上,至少现在还是如此。

    这与气的修行并无直接关系,研修气的武者,过于执着最后成圣成魔的例子也不在少数,非要说的话,这可能是因为剑七那过于漫长的独行生活。如果说在这段占据了他人生大部分的旅行中他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得到和失去。两手空空,这个词对于剑七来说格外有所体会。

    人本就是两手空空的,你握着东西的手再紧,那东西也不会长在你的手上,成为你的一部分,只要松开,它仍然会掉落。金钱如是,宝物如是,所以他才能如此淡然的接受自己贴身的武器就这么被破坏在一场有些莫名的冲突中。

    这世上巧合本就多的不讲道理,人甚至会被天上的鸟扔下的石头砸死,毫无缘由。而正因为理解这种无缘由,剑七才知道自己身边的东西都如云烟般聚散来去,就像他和起司他们终有一别一样。但那又如何呢?

    今天总没法吃掉明天的饭菜,明日喝下的水也无法化为当下的汗液,聚散不代表无意义,聚散之中自有意义。剑七会有一天和众人告别,但这并不妨碍他此时此刻孤身前来探查未知的异常。那恼人的耳鸣同时也是让他提起警戒的警铃,在它的低鸣中,剑七的眼神犀利异常。

    手,人的手,从走廊的转角伸出来,手心朝上。

    光从这一只手的形状剑七就能猜到手的主人是以何种姿势倒在地上。这是个令人欣慰的消息,不管怎么说,他见到了休息室之外的第一个人。

    但这当然也可能是陷阱,所以他小心的靠到了走廊远离手的一边,再次放慢脚步,手中飞燕和青符蓄势待发,缓步挪动着视线。

    转角呈现在寻剑者眼前,倒在他面前的人有些眼熟,似乎是后来帮忙的法师。从面色上看过去,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和起司他们一样是突然晕倒的。而顺着这位法师的侧面,一些文件散乱在走廊中,应该是从他的怀里掉落的。

    这景象说不上令人放松,可总没有见血,剑七将青符倒提,俯身伸出手指放到法师的鼻子下面。鼻息是有的,而且并不杂乱,这样的话,问题应该不大。寻剑者抬脚迈过这位法师,研究室就在走廊的前方。

    首先能注意到的是,研究室的房门是敞开的,毕竟门板已经被摧毁,光线从室内映在走廊的墙壁上。此外,走廊里还有两个法师,他们倒在一起,估计本来是一同前进,结果齐齐倒下,证据就是,他们和转角处的法师一样,都是向前扑倒的,只有在移动中突然失去知觉,倒下的方向才会如此一致。

    那么问题果然是出在研究室吗?剑七轻轻晃了下脑袋,耳鸣依然在持续。

    与此同时,他能看见青符上慢慢浮现的青色叶脉状纹路,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景象,若要解读其中意义,恐怕还需要回族请教家中的长者。只是剑门此时远在天边,不论宝剑上的异状代表着什么,现在都要向前。

    肩头略微靠在墙壁上,剑七抬头看了眼走廊的上顶,接着转身来到了房门之外。

    他看到那满地的书籍已有了经过初步整理的痕迹,他看到弗雷泽法师瘫倒在一张椅子里,他看到一条若有若无的血色锁链,从门框看不见的角落中伸出,搭在法师的心口。

第八百三十八章 锁链的另一头

    一看见这红锁链,剑七心里就已有了计较,多半之前的猜测没错,现在这异常的状况就是由于弗雷泽触动了墙壁上的血纹章引发的。

    可接下来的问题是,他现在应当怎么处理这情况?

    虽然青符已经表现出了种种异象,但这柄剑毕竟未知多过已知,剑门保有其许多岁月,也不过是掌握了最基础的用法,对于此剑现在的样子究竟是警告还是临战,剑七完全无从判断。若是青符能制着血色锁链还好,若是制不住,那他现在冒然冲进去便无异于自投罗网。

    事情到了这一步,怕已经没有用了。若是起司的昏厥是有原因的,那不解决了这始作俑者,恐怕灰袍无法轻易清醒。且此时他要是离开这里,再回来寻着血符咒可就不见得还能如此顺利。

    为了同伴的安危,他本就没有临阵变卦的余地,但这不代表着进就是单纯的横冲直撞。

    剑七略微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弗雷泽的面部表情和身体状态,只见那猩红锁链虽然以一种十分骇人的样态伸入了法师的左胸之中,可弗雷泽本人却并没有表露出痛苦与衰败的样子。

    换句话来说,不论那锁链要干什么,法师都暂无性命之忧。这是个好消息,也不是个好消息。若锁链不害人性命,那对剑七来说问题的难度和危险性自然要小上不少,但事情的发生总是有因由的,能将灰袍这种等级的施法者以如此突兀的方式弄晕,这血符恐怕比一开始想的还要邪门。

    正在寻剑者思量的时候,弗雷泽胸口的锁链动了,只见那锁链的锁节缓慢的超法师的身体里灌入,好像是弗雷泽在自己的心脏里安了个绞盘,现在正一点点将锁链收入其中。

    这就把剑七给弄傻了,按说锁链应当是把人的心脏扯出来才对,哪有往里钻的道理?但慢慢的,随着空气中越加浓重的血腥味,寻剑者手里的青符开始微微的颤抖,像是一松开手就要飞出去一般。

    飞剑,据说可以百步之外取人首级,乃是仙人的手段。剑七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遇得上。

    但话虽如此,他也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让青符自行行事,宝剑虽有灵,但终究是器,不以人心人力使用难免会出问题。况且,剑七隐隐有种预感,随着锁链深入,某种东西正伴随着血腥味接近弗雷泽,若他能趁其不备,或许可以更简单的解决掉这场异常。

    锁链,越来越粗,其后拖拽的东西没有发出摩擦声,如气球般缓慢的,缓慢的飘进寻剑者的视野。有理由相信,接下来剑七看到的东西将会成为他一生的梦魇,成为恐惧的实体寄托。

    只见,一只红色的眼球盯着弗雷泽的心脏逐步出现,整个眼球被四条锁链包裹,锁链在瞳孔的正前方汇聚成一条。当整个足有半人那么大,密布着从红色到暗紫色渐变的血管的球体有将近三分之一的部分出现在门框的范围之中时,那原本一心一意的瞳孔以令人措不及防的速度猛然转向剑七。

    刹那之间,剑七仿佛被一片纯粹的血光所包围,身上的肌肉下意识的绷紧,压缩着自己的内脏,紧张到不能呼吸,双目几乎要从眼眶中脱出,头脑完全停止了思考。

    这一次,起司给的护符也好,石老给的护符也好,通通没能起到作用,那一刻,剑七血灌瞳仁,鲜红的泪水从眼眶里不受控制的流出,如故事里泣血之人一般。

    气,被锁在了身子里,上不去脑中。那眼球隔着锁链注视着剑七,没有眉毛和眼眶的帮助下它无法表达情绪,不过从那深远的凝望中可以感觉到它对这里还有一个能行动,并且在自己的注视中依然没有倒下,倔强的持剑站立着的人时感到了些许的困惑。

    于是连接着弗雷泽心脏的锁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剑七胸口逐渐浓郁起来的血色烟气,这股烟气慢慢凝聚成型,化为与之前一致的锁链,一端深深的埋入人的胸口,另一端则连接着眼球周围的链条。

    锁链再次开始转动,只不过眼球移动的方向发生了转变,它似乎打定了注意要先处理剑七,再来才是对付之前的目标。锁链的拉锯,没有声音,没有感觉,除了视觉上可以看到之外,剑七丝毫感觉不到正在发生的事情,而他的视觉虽已捕捉到了图像,却无法让大脑做出反应。

    那眼球越来越近了,在这个距离,已经能看到那被锁链包裹着的,悬浮于膝盖高的空中的球体上弥补的细小血丝,以及一些令人作呕的坏死般的肿块。

    可剑七对此没有办法反应,他看的见,也听得见,闻得到却动不了,不仅身体动不了,思绪也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停留在了那一瞬间的对视中。

    那眼球更加近了,近到能让人看清组成瞳孔的每一条纤维状的肌肉,看清瞳孔中心瞳仁里的深邃。或许不该看的,因为那不会让人觉得愉快。

    但剑七只能呆呆的望着,望着,他手里的青符几乎快要抖动出残影,却始终摆不脱持剑左手的紧握。十步,八步,七步,五步…

    谁也不知道当眼球和剑七离得足够近时会发生什么,也许他们已经贴的足够近了,也许还要再近一点,谁也不知道。只有锁链在转动着,由寻剑者的心脏所带动,像内滑动着,扭动着,拉扯着它另一端所拖拽的东西。

    手,松开了,可惜送的那只不对,掉落的剑也不对,飞燕并不能如它的名字那样飞起来,它直直的落下,落到门前的那些破瓦残砖里,砸到一块中心不稳的碎片上。

    那碎片撬动了一下,碰到了另一块碎片,于是又撬动了,又动了,刚好砸到了某根已经扭曲的事物上。

    “嘣!”

    从已经溶解扭曲的奇门棍内弹出的,是一支同样溶解不成样子的铁镖,不知道为什么连着它的绳索还未熔断,可能是因为里面编了金属丝,可能是纯粹的运气,可能它确已熔断了,只是奇迹般的想要为自己的锻造者和使用者尽最后一点微薄的力量。

    那力量确实很微薄,甚至不足以射出碎石堆,只是在废墟里传出了一声闷响便隐没了。

    眼球看向闷响传来的地方,很快确认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意外,然而当它再次将瞳孔对准剑七,寻剑者空出来的右手已经搭在了胸前的锁链上。

    三目,相对。

第八百三十九章 除妖

    如果你问那血色锁链的触感是什么样的?剑七恐怕没法回答你,因为在他的手接触到那锁链的一瞬间,就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针尖刺穿了皮肤,紧接着就全无直觉。

    不过没知觉的只有手掌表面的皮肤,他还是可以控制手指的屈伸与手腕的扭转,这便足够了。足够他运气十分的气力,尝试着将自己心口中的东西拽出来。

    那眼球盯着他,他也盯着那眼球,想要拔出锁链的手动的很慢,因为那锁链上的力量莫名的大,大到他靠单手在运气的情况下也只能勉强停住将眼球拉近的过程,完全无法将已经伸入身体中的锁链拔出来。

    不过幸运的是,这眼球似乎也没有什么其它的本领了,在剑七开始与锁链角力之后,它就只剩下在五步以外默默注视着他这么一个功能,安静的像是一件雕刻,一件令人不安作呕的雕刻。这样不行,力气终究会耗尽,他可不是魔像之类的造物,人的耐力是很有限的。

    剑七尝试着挪动左手,可他发现,似乎除了右侧的胳膊之外,他没法移动身体的任何部分。

    这很不合理,因为依照气的流动,他能肯定在体内流转的血液和气都是正常的,可当到了肌肉的层面,他却无法对身体施加影响。

    就像是表层被冰冻的河流,冰面下的水照旧奔腾,冰面却隔绝了水下与水上两个世界。

    场面再次陷入了僵局,寻剑者已经想到自己能获得右手的控制权,应该和眼球一瞬间的分神有关,他现在应当是中了某种类似定身术之类的法术,以至于除了右臂以外的身体全然不得动弹。

    但猜到了又能如何呢?刚刚发生的事情,完全是巧合,巧合的意思就是,它有可能发生,但不大可能连续发生。所以眼下剑七唯一能用的资源,就只有一只右臂而已,他想要摆脱眼下的局势,唯有用它想想办法。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要知道如果他想要变招,就必须放开这锁链。

    但锁链的那一段,眼球已经只有五步的距离,剑七不知道如果让那东西贴到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气,在急躁中开始发生扰动,好在他及时察觉稳定住了心神。运气时胡思乱想,本就是大忌,然此时的情景容不得他固守心神,毕竟邪魔已在近前,若不出剑斩之,必有生死之患。

    对,剑!青符,现在只有靠青符才有可能将这怪物击退。青符在左手里,只要用用手将剑抽出来或者直接挪动左臂就可以了。

    不需要砍上去,那眼球反正也只能走直线,只要将剑尖摆在他们之间的轨道上,就足以对那东西造成杀伤。问题是,他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到这件事吗?只靠一条手臂,行吗?

    不行也得行,形势比人急。成功和成仁之间,只有五步。五步,尚且不足以施展一次小凌虚步,但做奋力一搏也只好如此。

    那么,来吧。

    没有喊叫,没有架势,松手,压腕,低穿而过,先抓住手臂,在确认无法挪动时立刻向下转到手腕,进而捏住青符的剑柄。

    五步,四步,三步。拔啊!拔出来啊,为什么攥的这么紧!不行,要来不及了,要…

    猩红的眼球,已近在咫尺。它深邃的瞳孔在剑七的眼中放大,接着放大,仿佛占据了整个世界。那瞳仁不像是眼睛,倒像是黑洞,好像要把他吞进去一般。

    脑中的思绪在消退,想法和直觉都在渐渐褪色,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一片血红,只剩下,不,就快要什么都不剩了,就快连自己的存在都遗忘了。

    那可,不行啊。还要回去呢,还要将宝剑带回祠堂呢,还要照顾父母呢,不能就这么忘了,不能就这么消失了。

    “叮!”

    明明是木剑,在刺中眼球的时候确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红色刹那间缩小,变回一颗眼球,接着那眼球也向后退去,退到锁链刚刚链接到剑七的距离,好像刚才的接近都只是一场梦幻。

    只有他右手里握着的剑的剑尖上挑着的一丝鲜血证明它确实发生过。

    “呼…这算是,捡回一条命吗?”

    剑七发现自己胸口的锁链已经不见了,同时他的身体也重新归思维掌管,他可以跑,可以跳,可以说话也可以喘息。

    但事情还没结束,在接触剑七失败之后,那眼球又转回最开始的目标,鲜红色锁链再次凝聚到弗雷泽的心口,为那怪物的前进提供动力。

    “兀那妖怪,休要伤人性命!”青符在手中转了三圈,晃了三晃,接着化为一道绿光,和着剑七的身形直奔那眼球而去。

    眼球转向他,一刹那间那种凝固再次袭来。但这次剑七已经有了经验,他在身形停滞的瞬间松开了右手,任凭青符剑脱手而去,如飞刀般插入眼球之中!

    “呲啦!”好似热油入冰水时发出的声音,那构成眼球的物质在青符周围飞速溶解,蒸发,溃烂,变成一个向外扩张坍塌的缺口,眨眼间已三去其一。

    剑身,跌落,但在落地之前,寻剑者已冲到近前,一把接住武器,翻身再刺,似要击中煦风中的柳絮一般,正中眼球暴露出来的核心。

    那是一团红到发黑发紫的拇指大小的东西,在青符击中它之后,整个眼球随即溃散为一滩腥臭不堪的血水,而那核心则化为一股邪风,散入空中。

    “这样,是解决了?”

    剑七刚刚想要喘一口气,忽然一低头,见到自己的前心莫名其妙多了许多红色的矛尖,他再转身朝背后看去,只见房间地上空中密密麻麻的遍布着少说有十几个刚才那样的眼球,而此时每一个眼球所延伸出的锁链,都拴在自己的心口。不过好消息是,这次他的身体并没有凝固。

    于是剑七拉开架势,提剑运气,面朝着那些怪物自报家门道,

    “尔等妖魔听真!剑门游子,江湖荡客,父铸剑有六而我为第七,故名剑七,在此,讨教了。”

第八百四十章 恐惧的潮汐

    恐惧是一个过程,就像其他的情绪一样,情绪本身并非永远持续的,而是连续转换的,由喜转悲,由悲转怒,诸如此类。

    恐惧也是如此,怕只是一种暂时性的表现,人不能永远处于恐惧里,他会找到方法来解决这种状况,比如逃跑,遗忘,或者不断的重复以至于疯癫和麻木,所以恐惧并不是一个结果,它是某种正在酝酿的情感,至于酿出的到底是美酒还是腐臭的酸水,那就要看个人的选择。

    人面对恐惧时的反应是多样的,就像面对喜悦时一般。

    所以也不要指望着恐惧真的消失,恐惧是鲜活的,它会一次次的袭来再退去。

    就像剑七,哪怕他刚刚解决了一个可怕的怪物,趁着这股气势向对手们自报了家门,也不代表那一只只红色的眼睛盯着他,那一条条鲜红的锁链串着他的心脏时,他不会感到害怕。

    恐惧的产生就像其他的情感一样来的没什么来由,又或是必须有充分的来由,当你故意去呼唤它时,它不来,当你无意接触它时,它立刻就会像斗篷一般将你包裹其中。这说的只是恐惧吗?也许吧。

    抛开心理因素,剑七现在还要解决实际问题,也就是他要如何实际解决这些眼球。虽然从刚刚的经验来看,青符对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有着异乎寻常的杀伤能力,可这并不代表剑七自己也不会因此受到威胁,如果他无谋的冲入眼球阵中,难免不会在闪转腾挪之间离这些怪物的距离过近,从而导致某些可怕的后果。

    这并非危言耸听,密密麻麻的红色巨大眼珠已经彻底占据了房间的一面,让人完全看不到血色符咒所在的墙壁。

    这就导致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剑七并不能知晓这些怪物的由来,它们或许是由弗雷泽的鲁莽施法所产生的衍生产物,或是由某个不知为何开启的传送门送来的怪诞刺客,前者尚且可以一一拔除,后者却必须优先关闭它们来此的通路。

    而另一个则是,剑七不知道哪里才是与这些怪物交战的适合场合,他能知道的是,绝不是这个房间,它作为战场太狭小了。

    所以虽然对法师们的安危感到抱歉,剑七还是选择了朝着房门外移动,根据之前的经验,这些眼球的行动轨迹是相当单一的,只能靠着标记在自己心口的锁链做单向移动。

    这样的话,它们应当不会对弗雷泽或走廊上的另外两个法师造成威胁。前提是它们不会中途更换目标。

    “来吧,妖孽,跟我到更合适的地方打。”剑七说着,面朝敌人,缓步朝房门走去。

    当一根锁链在他心头拉动的时候,他其实没什么感觉,但当复数的锁链同时转动时,寻剑者能够明显感觉到心室不正常的震颤。

    那种让他不安和虚弱的身体反应险些使剑七倒下,他努力的调整着血气状态,才能保证步伐不至于散乱。

    剑七朝门外走的很慢,他尽量保持着让自己和那些眼球处于彼此可以对视的状态,这是防止它们将注意力转向房间中的弗雷泽。

    不过这里还有个问题,当时来帮忙的法师肯定不止两个,除了走廊里倒下的两人之外,其他法师又去了哪里呢?他们是否在那些眼球所遮蔽的空间中?

    持续的心悸让人生不如死,他的嘴角和眼角都在不适中抽动,就连持剑的手指都在轻微的痉挛。现在他明白了,这些眼球绝对可以说是妖邪,不光是因为它们移动的方式,更因为在这方式之中所承担移动消耗的代价的并非眼球自身,而是像自己这样的被连接者。

    这和志怪故事里那些吸人生气的妖魔别无二致,也就是剑七,换另一个不进行气的修行的壮年男性恐怕也扛不住如此之多眼球的同时吮吸。不管这些东西自身是否携带恶意,它们的存在对于生人来说都是威胁。

    剑七依靠着房间的墙壁,勉强转进了走廊。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些明明可以被青符砍到的眼球居然能够像幻影一般穿过房屋的边界,将那充满可怖细节的身体直接显现在走廊中。

    它们和剑七,就像是处于不同的世界层级,在眼球所在的世界中,墙壁与房间的区隔并不会对自身造成影响,只要引导的锁链尚在,它们就会直直的向目标移动。

    与之相对,剑七每一步远离它们的举动都会加倍消耗自己的精力和体力,他甚至怀疑如果真的逃跑,可能用不了几步他就会倒毙在路上。

    但虽说走廊里比房间中更适合与这些怪物作战,可面对一拥而上的敌人,剑七的风险并没有减少。他现在最希望的,是找到方法能将这些眼球逐个击破。

    逐个击破,或许并不是做不到。寻剑者的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之前他曾经用手停止过锁链的转动,那他是否可以加快锁链的转动呢?

    或者说,他能否通过拉动其中一根锁链,将其连接的眼球从群体中拖拽出来单独进行击杀?这个想法值得一试,但必须要快,一旦眼球群的总体距离过短,这个战术就将失去意义。

    “既然你们想接近我,那便来吧,不过不会按你们想的方式来。”

    剑七已经准备好了在拉动锁链时再遭受更沉重的伤害,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拉动锁链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而且也比停止锁链或拔出锁链消耗的力量少的多得多。

    仿佛是这些眼球从未设想过这种状况,所以没有应对的预案一般。

    这也难怪,作为在法师们昏厥后出现又能无视物理碰撞的存在,它们似乎确实没有担心自己受到伤害的必要,只要靠近目标就可以了,其余不需考虑。

    而或是巧合或是意外,剑七手中的这柄家传宝剑恰好能对这些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眼球造成伤害,甚至还是非常严重的那种。

    于是片刻之间,第一个被选上的眼球就被拉扯到了寻剑者身前,它满心欢喜的想要享用猎物,迎接而来的却是木剑的刺击。

    锁链,消散,血水落地。剑七隐隐觉得心头轻了一些,信心也一下升了起来,刚刚还无解的问题,一下子找到了答案。

    他抓紧时间,又拉来了两只眼球,手中短剑轻点两次,再次斩杀了二者。眼球,还有很多,锁链的数量依然令人头皮发麻。可恐惧已经在剑七的心中消散,潮汐的方向发生了反转。

    “现在你们想走我也不会答应了。”

第八百四十一章 屋中的海洋

    找对了方法之后,剑七收拾这些眼球怪物不能说是轻而易举,至少也是轻车熟路。他只需要站在原地,拉扯一条或两条锁链将远处的眼球怪拖到自己的面前,接着用宝剑一下子刺中它们的瞳孔便能一次完成击杀。

    这样的除妖主要的问题是要忍受那些怪物靠近自己时的不适感和杀死它们后味道恶劣的血水。一些眼球在被青符刺中要害后会直接原地萎缩,血水也顺着底部滴落,但另一些却会在颤抖中爆开,将那令人作呕的液体飞溅的到处都是。

    照理来说,如此可怖的气味足以令深度昏厥之外的人清醒,可哪怕剑七闭气之后都几乎要晕过去的情况下,走廊中的法师与屋子里的弗雷泽都没有清醒的倾向。

    这也侧面说明,造成法师们昏厥的原因可能比看上去的还要难以解决。但事情总是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吧

    ?至少随着眼球数量的减少,剑七心口的压力也在舒缓,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深刻的感受到身体的正常运作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仍然没有被斩断的锁链与之前那个数量所带来的威胁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终于,走廊里只剩下五个眼球,它们距离剑七的距离已不必特意拉扯,近的让人发慌。但剑七此时已经对这些怪物彻底的麻木,甚至连生出厌恶和鄙夷的情绪都没有。

    这倒也让他可以以一种微妙的客观角度来再次审视这些妖魔,观察它们的外形,结构与行动方式,最后右脚微微后撤一步,脚掌发力,将身体推向前方。

    木质的剑刃,以极快的速度刺入又抽出,随着持剑者的身形在几个呼吸之间完成了五次朝着五个目标,五个方向的刺击。随着血水落地的声音,剑七心口最后的锁链也溃散于空中,只有青符剑身上的脓血说明着他所做事情与眼前景象的关联。

    如果此时有来人到此,见到满身血污站在堪称地狱般场景的走廊中的寻剑者,恐怕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和侠士联系在一起,他和屠夫之间此时唯一的差别就是没有屠夫会用一把木剑。

    说到木剑,剑七在确认周围没有敌人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用自己的衣物擦拭青符,像这样可以驱邪的法器往往也免不了受到所斩邪魔的侵蚀,如果所用者过于鲁莽,将其上所本有的灵气尽数折损也不是什么奇闻。

    不过好在青符并不受那些浊血污染,只是轻轻擦拭就能将上面的血渍完全去除。

    剑七扯下了衣服上的几条布片将宝剑擦干,现在不是仔细清理的时候,只能保证大块的污迹都被抹掉了。然而耳边的耳鸣并未停止,周围的法师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寻剑者明白,这件事还没有结束,眼球怪的行动逻辑明显是针对无法移动或只能做缓慢移动的目标而建立的,如果将它们视为是一种生物,那就说明它们所猎食的目标具有这样的特征。

    而既然与它们交战了如此之久的剑七没有像法师一样昏迷,很可能眼球怪自身就不具有这样的能力,它们的行为是有依赖的。

    而它们所依赖的,能将猎物的逃跑与对抗能力瓦解的事物或环境,才是将这座研究所内所有施法者搞晕的源头。这些眼球不过是源头下的食腐者,跟在大鱼旁生活,捡拾残渣的小鱼。

    想通了这一点,剑七知道自己不得不再次进入薇娅的研究室,这一切的解答,应当就在那面刚才被遮挡的墙壁上。

    持剑在手,剑七琢磨着等下进屋时先去看那个符号还是先什么都不管捡回刚才掉落的飞燕。倒也不是他舍不得暂时让名剑落到地上,而是青符毕竟是辟邪之剑,如果等下要应对的对手不是眼球怪这种邪物,那青符的表现并不会比一般的木剑好上多少。

    不过时间不等人,在他犹豫的时候,事情仍然在发生着。

    寻剑者矮身进门,一个健步抄起地上的青铜短剑,接着双剑齐出,共同指向自己与血符咒之间。想象中飞扑而来的敌人并没有出现,就像血符咒和本该承载着它的墙壁也不见了一样。

    剑七看到,这个研究室四面中的一面已经彻底变成了某种难以说清构成的东西,像是雾气又太浓,像是液体又太散,某种介于二者之间的物质取代了墙壁,微微的翻涌着,如同一块被放置到垂直平面上的海面。

    剑七一点也不喜欢这块海面,它让人想到大海不可测又危险的一面。

    更别说,当那海面里逐渐浮现出复数的眼眸,而这些眼眸由在寻剑者与它们之间构筑起锁链的时候了。不过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下来,那就是眼球怪的出现就是来自于前方的异样。

    现在的剑七倒是不担心处理不了这些眼球,只要它们的数量同一时间不要超过他心脏可以负载的极限,要处理起来就是多挥几次剑的事而已。真正的问题是,该如何从根本上解决眼球们的出现,并且唤醒沉睡的法师,哪怕只能唤醒一个也是好的。

    “无人可商议的感觉可真糟糕啊,说起来,我在遇到起司之前也是这样,那时倒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问题。这可不行啊,要算起来独行的时间可要比一起行动长的多,因为找到了志气相投的旅伴便不再能忍受独行,这样可不是行走之道。”

    剑七喃喃着自语道,这番话既是对自己的反省,也是一种壮胆的行为。

    其实对于结束眼前这个异状的想法,他还是有的,既然眼球可以从中浮现出来,那他自然也能冲杀进去。只是进去之后里面有什么,该如何切断这个通道,以及在切断后如何保证自己的返回,这些他都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参考与揣测的依仗。眼下他除了自己之外唯一能平添助力的,只有手中的剑。

    呼,吸,哪怕现在空气里的气味多恶劣,这是他熟悉的世界的空气,真的冲进那片莫名的海洋,他可就不知道呼吸到的是什么了。

    更多的眼球出现,剑七以近乎下意识的动作将它们拉过来解决,同时缓慢的向前推进着。那片海洋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意图,在寻剑者身形对应的地方,海面像是散开般露出深处翻涌的波浪,无声的邀请着他。

    “剑门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剑七,若此去不还,则将害我剑门再失飞燕,青符二剑。然剑七所行之事上为天理,下为亲朋,无愧于心,望诸先祖体谅,于冥冥中引我道路。剑七,去也!”

第八百四十二章 它们的世界

    其实对于进入另一个世界,或者说界域,是剑七曾经幻想过的。在他的故土,人们普遍把世界分为上中下三层,上层神仙居所,中层人妖杂糅,下层则为鬼神所掌,此外又有所谓洞天福地,从一葫芦中可含纳一方国土,顺山洞而行可有安康村寨。

    这些认识与故事有一部分是基于人的想象和思想推演而出,但也有一部分是来自于真实的经历口耳相传,毕竟这是一个有魔法的世界,既然法师可以改变房间内容量的布局,神仙未必不能自开天地成一洞天的主君。

    但不论是神仙的洞府还是由鬼魅组成的村落,它们在描述中都与人的世界极其相似,甚至与人的世界是重合的关系。

    但眼下剑七所进入的这片海洋不同,它里面所包含的景象,超出了个人对世界景观的认知。那是一片无法用天地概念来形容的区域,没有可供立足的大地,也没有高悬其上的天空,可偏偏这样的区域内又不似水中那样充满着某种介质,实在令人奇怪。、

    剑七穿过墙壁上的传送门进入这里后没敢立刻向内探索,他首先确认了一下背后依然可以返回,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这至少说明,他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在剑七进入陌生的世界后,迎接他的是许许多多的老朋友,在这个世界中,那些眼球身上的锁链不再起到引导作用,而是随意的缠绕在它们的身体上,锁链的末端如水母的触须般自然垂下。看来需要锁链拖拽才能移动,是这些异界存在为了适应另一个世界的状况而做出的妥协。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尽管被锁链捆住心脏时剑七并不好受,但那些锁链同样也能指示出同一时间有多少眼球怪在向他靠近,通过拉扯锁链更能改变怪物的先后顺序,从而从容的将其消灭。

    现在的情况可就不好说了,放眼望去,这怪诞空间中的眼球秘密麻麻,不知有几何之多,像阳光下漂浮在空中的浮尘一般在肆意的游荡。

    其中只有少数恰好飘荡到传送门旁边的,才会注意到这里的异常,进而产生兴趣主动靠近。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如此多的怪物一起涌来,谁也拦不住的。

    话虽如此,空气中的浮尘何其之多,若是人眼真能无时无刻将其看清,恐怕迟早会将自己逼疯。那些眼球哪怕只有百万分之一恰好飘荡到剑七附近,所形成的数量就已不止之前,敌人的数量加上整片空间中对人的压抑,让剑七几次生出想要退回门另外一侧的想法。牙关要紧,现在不能退,退了便是前功尽弃。

    没有声音,耳朵里的耳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被棉花塞住了一样的轻微压力和静谧。皮肤能感觉到轻微灼烧,这说明这里的空气中带有会腐蚀人表皮的物质,那物质同样会影响到眼睛,让眼皮止不住的合上。

    但不行,眼下五感之中只剩视力还可正常运作,再闭上双眼无异于等死。剑七无奈,只得两眼交替张开闭合,用单眼来观察周围的情况。与他的狼狈相反,这里的眼球看上去比之前对付的那些要精神不少,不仅眼白份外饱满,表层上还似有一层蜡质泛着红光。

    脚下无根,手中自然也无力,剑七挥舞着手中的双剑,迎击着被他和传送门吸引来的怪物。可以自由浮动,那些链接心口的锁链也不再出现,和之前那种单一的行进轨迹相比,现在这些眼球就像是乘上了马车,不论是速度还是转向的幅度和灵活度,都有了质的提升。

    背后的传送门起到了墙壁的作用,剑七三面对敌勉强还能应付的过来,若是没有这扇传送门,要护住自己的周身不被眼球怪靠近恐怕是不可能的,而尽管如此,当上方和下方的怪物也被吸引时,他还是渐渐无力支撑。

    死守一地,要面对的敌人近乎无穷。逼不得已,剑七必须要动起来,至于那些朝他来的眼球会不会直接穿越到门的另一侧,现在已不是他能考虑的问题。再说在这里将传送门关闭一劳永逸,总好过在外面持续迎击怪物的到来。

    问题是,该怎么关闭这扇传送门呢?剑七在战斗的间隙回头看去,只见背后的雾气墙壁呈现出白黄色的光芒,和它在另一侧看起来十分不同,想来是因为其所反映的光彩分别对应着门后的世界,因此这黄白之光多半是屋内的阳光所化。

    剑七猜想自己现在能在这片空间中呼吸思考,多半也和背靠传送门有关,眼球怪到了另一个世界便只能笨拙的移动,他在这个世界的行动与生存定然也无法如常。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体能否做出相应的调整,这是只有远离传送门才能知道的答案,而寻剑者宁愿永远不必知道。

    他依靠着背后的门,边战边走,目标是调查门的边缘及门的背后。按照常识来说,如果这里存在着关门的方法,那多半会在这两个地方。

    传送门的边缘,在另一侧时被房间自带的墙壁和地面所遮挡,但到了这边,空荡的世界里只有无数拖着锁链的眼球在游荡,根本看不到任何与墙壁或土地有关的东西。

    剑七在一番艰难的苦战之后,终于来到了那其实并不遥远的边界,他看到传送门的边界被某种物质所环绕,这些物质将组成传送门的雾霭限制在有限的平面范围里,防止它们过分分散以至于失去效力。

    寻剑者一剑刺死又一个从脚下而来的眼球怪物,将飞燕倒提在手中,伸出手指尝试着去碰触那物质。

    入手滑腻,隐隐泛着热气,剑七能感觉到自己似乎知道这是什么,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这片空间在影响着他,比如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但在结合情况发生联想时却会对过去的经历感到莫名的生涩,好像对原本世界的认知正在被一块无形的橡皮擦抹去,虽然抹去的速度很慢,但影响却显著。

    不管了,先试着将它击散,看看能不能破坏传送门。手中的飞燕,精准的刺破了传送门的边框,刹那间犹如星光泄地,大量的光雾顺着破口倾泄而出,消散于空中。

    很快,那边框就又如活物般自己修补起来,阻塞了光雾的泄露,这一剑下去泄露的光雾对于整个传送门来说,看不到影响。如果以这个方式来破坏它的话,或许确实可行,然而所要花费的时间却必然是个令人绝望的数字。

    该,怎么办呢?

第八百四十三章 关门

    破坏了又会再生的边界,非自身空间所带来的压迫感,身体上的不适与精神上的压力,这些不利因素同时出现时带来的影响可要比简单的叠加恐怖多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漫步在陌生的岩窟,游荡于幽邃的海底,或漂泊在广袤到令人无法度量的宇宙之间。

    这不是人类的身体所适应的世界,亦不是人类的精神所能适应的世界,它是彻彻底底的异界,彻彻底底的不可久留之地,连踏入都是一种不应犯下的过错。但已踏入之人能轻易折返吗?

    绝不能。

    剑七咬着牙,或者说他认为自己咬着牙,事实上在进入这里之后,不论是气还是身体的其它部件,都渐渐与剑七的意识变的陌生,他在驱动着身体,身体也接受他的调动,可那感觉是生疏的,好像它们是被拼凑到一起组成了一个名为人的整体的机器。

    不该是这样的,人体不是由零件组成,在子宫中时现在身上的一切脏器曾经都不分彼此,哪怕在成人的过程中发生了分化,仍然有着相同的结构和相连的脉络。然而这脉络现在却的确失落了。

    飞燕被收回了腰间,空出来的手抓着传送门的边缘,既然破坏边框行不通,剑七想要将身体探出去,看看能否从门的背后找到什么机会。

    然而不等他真的将身体探出去,一股力量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从门的里侧又不由分说的拉回了门的外侧!那是一只手,一只活人的手。

    “这…”

    剑七一回到自己的世界,立刻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根手指压在了他的嘴唇上,不允许他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时寻剑者才看清将自己从那个诡异世界里拉回来的人,他认识这个人。

    可他为何会在这里?为何知道自己在门的另外一侧?为何能准确的一手跨过传送门,将自己拉回来?这些确实是问题,但此时的剑七更想要做的,是呼吸,呼吸哪怕带着浓重血腥味,依然甜美清新无比的空气,他熟悉的空气。

    那个救了他的人回头看了看剑七的模样,露出稍微放心的表情。

    但问题没有随着剑七的返回而解决,相反,将剑七拉回这边就意味着一切又变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区别仅仅是这里多了一个可以对付眼球怪的人。

    等等,或许不止多了一个人。寻剑者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除了将他救回来的人之外,还有两个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法师的身影站在房间之中。其中一个宽大如熊的把守着房门,另一个精瘦的则蹲在书桌上。

    在他们的身上和四周,有许多的血水,如无意外,在这期间进入房间的眼球怪都是被他们处理掉的。

    “不要用语言回答我,直接用行动表示你的回应。你现在还能站起来吗?如果能的话,帮我处理那些从里面跑出来的东西,我需要时间来完成门的封闭。”

    说话的人最并没有动,他的话语直接浮现在剑七的脑中。这样的手段起司也使用过,而要问为何此时要绕远路用这么别扭的方式传递讯息,重点可能就在声音上。

    其实剑七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开始正常呼吸之后,他身体中的不适感和异样感正在飞速消退,几口浊气吐出,身上又有了活力。他起身举起木剑,青符的样式吸引了屋中另外三人的注意,不过也就只有一瞬罢了。

    因为穿过雾气而来的眼球是无穷无尽的,这点没人比寻剑者更清楚,就在这转瞬之间,又有数跟锁链搭在了四人的心口上。面对着锁链,新来的三人露出如临大敌的样子,只有剑七气定神闲,他慢慢走到门前,根据锁链的位置判断了眼球会浮现的地方。

    如果不是三人已经处理过几轮眼球怪,单看剑七的动作,他们甚至不会知道是什么从传送门里出来了,因为那些怪物在浮现出身体的五分之一都不到的时候便被宝剑贯穿要害,身体还未进入这个世界就化为了血水。

    那血水仍然是一股腥臭的味道,但已经去过门另外一侧剑七却发现,其实腥臭味并不是血水味道的核心,它的核心,是与对面界域中空气里飘荡的一样的气味,只是那气味在这里无法呈现,故而人们只能闻得出臭和腥,唯有他才理解表象后的实情。

    不论如何,剑七这一手都帮了大忙,救了他的人感激的看向他,眼神柔和了许多。接着,那人便取出许多好像起司早上拿出来的木桩般的东西,将这些石质或金属制,底部有尖锐突刺的物品沿着传送门的边缘按照某种规律砸进地面和墙壁里。

    并不是每个尖刺之间的距离都相当,事实上没有两个突刺之间的间隔是相等的,它们的排列看似杂乱无章,完全按钉入者的心情。可剑七却觉得其中存在着某种很深奥的门路,就像故土所说的阵法一般。

    终于,这些楔钉歪歪扭扭的围住了整个传送门。天花板上的钉子,是布置者一跳一跳刺进去的。这就奇怪了,法师的研究室天顶很高,剑七之前认识的那个人说什么也做不到这种事,除非是借助了魔法。

    可刚刚对方既没有念咒,也没有其他施法动作,倒像是靠着蛮力直接起跳的,这实在令人可疑。

    “关门!”

    随着一声喝令,数条光带开始在楔钉之间串联起来,组成了一张同样歪七扭八的网。网一成型,那些漂游过来的眼球便被光带阻挡,说什么也穿不过来,很快就将整个大门完全堵塞。

    说也奇怪,这次它们并没有在四人里的任何一人身上建立起锁链,似乎已经默认了自己无法通过的事实。

    “现在可以说话了,它听不见了。”到了这时,将剑七拉回来的人才彻底放松下来,变回那个让寻剑者熟悉的样子。

    “罗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错,此时此地出现之人,正是之前被抓走关进所谓溺亡者牢房中的密仪学派密探,罗素。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有的时候一天里发生的事能比一年还多,这你信不信?”

    剑七见罗素说话时不再紧张,也没有敌意或疏远,随即确认了对方仍然可信,便回答道,“不瞒你说,这话,在下可太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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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177/ 第一时间欣赏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作者:湖中羊所写的《灰塔的黎明》为转载作品,灰塔的黎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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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算是一个冒险故事吧,一个在血与酒,剑与魔法,龙与恶魔存在的世界里一个法师的故事。书友群:193123031欢迎前来催稿灰塔的黎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灰塔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