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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五章 窥视水底

    事情并不是只有一种解决办法,水中的事物受到水体的保护,阳光的反射和水波流转阻碍了陆地生灵向其中窥探的能力,可就像起司说的,他有办法解开这层保护。

    在感受到自身魔力结构的破损后,起司反而更游刃有余的使用着魔力,这就好比身患绝症的人不会再畏惧威胁,一无所有者同样一无所惧,身上没有可失去的,哪还在乎什么后顾之忧呢?

    “你们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很快回来。”起司向尤尼和聘威说道,他说的不要动,是指脚步不要动一步的那种。这是因为起司需要有个人站在这里作为道标,而道标绝不能发生偏移。

    这种事当然不容易,传说故事里往往越是单纯的条件越是难以达成,故事里被委托的人总是因为条件的单纯而忽视了它的重要性,因而没有拿出视死如归的信念去执行。而这又能怪谁呢?

    值得庆幸的是,尤尼和聘威都对灰袍法师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忠诚,他们也已经习惯了起司的说话方式,当他说不要动的时候,那就是一点也不要动的意思。

    不过起司也没有为难二人的打算,他话音刚落,自己就迈开大步绕着睡眠开始行走,口中不住的吐出咒语。织法者的能力让他的念咒几乎是随意而为,不夸张地说,起司随口哼出的声音都能成为行之有效的施法密钥。

    湖水不大,这是个看上去不会很深的水体。法师的脚步很快,带上气的运转之后,起司可以在短期内让自己的速度快上大概一半。不多时的工夫,灰袍就走回了两人身边,脚印随之完成闭环。咒语声停下,紧接着是向着湖中的一指。

    那一指仿佛有无形的力量,顺着手指方向的水面顿时不再流动,变化为凝固的平面,等待着什么。它们没有等待太久,因为起司脱掉了靴子就赤脚踩了上去,踩在了水面上。

    雾气,不知从何而来,也许是身后,也许是四周,也许是法师的宽袍大袖里。澹澹的薄雾笼罩了睡眠,让人分不清水和陆地的区别,只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走向中心。

    在起司的脚下,水面随时可能恢复正常将他吞没,由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张力供他前行。能水面下行走的法术其实不难,在平静水面上就更加简单。其中的关键在于取悦或联通脚下的水体,让它们暂时将施法者区别对待。

    不过光是走上水面可不是起司的目的,他走到湖水中央,魔力视角中,周围那圈脚印正散发着强烈的魔力灵光。手,随着腰下垂,轻轻抓起一把水,然后扔向天空。水珠飞散,然后落下。当那些水滴接触到水体的时候,剧烈颤抖的涟漪突兀的产生,莫名的光从水中透出,在雾气之中,在水面的正上方,营造出如水下般的波光粼粼。

    这场面并非只有起司可见,岸边的学徒和半恶魔清晰的看到漂浮在自己面前的水草倒影,随即也就明白了这个法术的意义。它是将雾作为载体,将水下之事倒影在雾气之中,就像刚刚灰袍所说,他把在水里的东西搬到了空中。

    向下生长的水草,倒立游泳的小鱼,叶片中反向蹦跶的钩虾、昆虫,这些岸边生活的浅水生物在雾气中活灵活现的移动着,除了完全颠倒过来并没有任何异样。

    但这并非是起司施法想要看到的,他要窥视的是这片水体的中央,或者说,它的深处,那个可能导致了龙鹰死亡的东西。雾气在空中变得越来越稀薄,好像也在暗示水体的深度提高,光亮能透过的更少。

    起司抬头看去,周围却有一些大鱼在空中游荡,那是这片水域的中层。而它的底层,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生物生存。这其实很正常,水体变深,光亮不足,食物不够,没人愿意在那里生活。

    这样看来,或许那龙鹰的死亡另有原因,难道是有什么非水生的物类躲在水中,将它伏击了?法师蓝色的眼睛带着些许困惑,又过了几分钟,雾气的上部依然没有变化。

    这意味着什么呢?也许脚下水体的深度超过了法术可以探查的范围吧,毕竟他也无法无限制的召唤雾气,能够利用雾气倒映出的景象终归是有限的。

    可就在灰袍准备返回的时候,某个细长硕大的影子,突然从雾气的底部升起,并朝着下方直直的伸出!这也就意味着,此时在水下,有同样的东西正朝着水面袭来,正朝着起司袭来!

    一抹笑意浮现在灰袍脸上,他敢于涉险,自然就不会毫无防备。岸边的脚印突然增多,一开始是绕着原有的脚印杂乱无章,很快就都纷纷朝向水面延申,就好像无数个看不见的灰袍正从四面八方走来。

    将自己过去的幻影留存下来并作为施法的材料,这无疑是大法师才会拥有的手段。现在的起司已经具有了将自己的部分知识或想法封存在物品中的能力,脚印只是这种能力临时运用。

    水面上的脚印越来越多,起司的身影开始变得模湖。当头顶的雾气实体快要抵近时,起司自身的身体突兀的消散在原地。

    紧接着,湖面上多了无数个起司,他们神态各异,漫步在水面上,甚至相互之间还会打招呼!

    “轰隆!”

    来自深水的东西砸碎了平静的水面,天空中的薄雾立刻散去,这意味着窥视法术的结束,却不意味着灰袍计划的落幕。

    恰恰相反,这才刚刚开始呢。所有的起司都被伸出水面的东西吸引了目光,他们露出相同的表情,做出相同的动作,在这一刻,他们又重新一致,于是分散的身影随之聚拢,化作单一独立的实体。身披灰袍的法师,再次出现在岸边,不急不换的穿起了靴子。

    “你们看,没人能忍受得了有人朝自己的家里东张西望。它总会出来看看,只要出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回去的了。”

第六十六章 大猎物

    从水中钻出来的东西,速度很快。哪怕它已经脱离水面,暴露在空气下,那东西的速度仍然让起司和尤尼的眼睛里只能见到大致的轮廓。

    好在,这里有一位动态视力比两人还要强一些的人在,聘威看清了那因为袭击落空而感到愤怒的黑影,它正快速的朝着岸边的三人冲来,于是出于下意识的将法师和学徒都推开原地。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某种沉重的东西,砸在了岸上。

    那东西有将近两个成年人胸口粗细,像一根黑色的管子,管子的外部密布着一圈一圈的肉褶,这些褶皱随着它的行为而蠕动,像某种特殊的潮汐。在黑色管子的顶部,可以看到形状特殊的口器,它的边缘呈星形,里面长着一些和体型不是很相称的小牙齿,牙齿的形状以细长的三角形居多,看起来没什么咀嚼功能,更接近负责撕咬和固定的犬齿。

    这也难怪,因为那东西口器中真正致命的,是一根细长却材质异常坚韧的肉质吸管,这根吸管只有很少的部分可见,更多的部分都被折叠储存在口器的内部,只等着牙齿将目标固定,再将取食的舌头慎入猎物体内。

    不必说,从湖中攻击起司的东西,可以被看车是一条巨大的蚂蝗,不,从长度来看,它的样子可能更接近那些海中如飘带般的蠕虫。

    它的出现也可以很好的说明龙鹰的死亡,哪怕是飞鸟,也无法防备刚才那样突然的偷袭。甚至就连运用法术做出闪避的起司,要是没有聘威的帮助,可能也躲不过第二次袭击。这水蛭的速度有多快,可见一斑。

    水中的生物在水里速度快,其实是很正常的。不仅速度,水生生物在水体里的力量也与它们在上岸后的体型不可同日而语,巴掌大小的鱼,在水里都可以和钓鱼者角力片刻,甚至如果钓客性子太急,鱼线绷断,鱼竿损坏都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那些被捞上来之后会被冠以大鱼之名的鱼类就更是如此,非不是靠着鱼线和耐心与其周旋至筋疲力尽,岸上或船上的人绝不敢轻易将它拉近。

    问题是,力气再大的鱼,到了岸上也扑腾不了几下,失去自己熟悉的生存环境,就像让一个大力士在水下与人搏斗一样,他在地上多强也不会比一条鱼在水里更灵活。

    水蛭是鱼吗?当然不是,体型正常的水蛭也只能算是水中的伏击者或寄生者,与鱼类那样自主掌握移动方式的生物并不相同。

    按理来说,哪怕是在水下,柔软的身体也注定水蛭无法发挥多大的力量,就算体型等比放大,也不该这么犀利。

    “我们中奖了,这东西肚子里有龙血,货真价实的巨龙之血。”起司从地上爬起来,对自己的样子是否狼狈毫不在意,他语气少有的热切,那是对尽在迟尺的目标的欢喜。

    毕竟几人此行深入空白世界的原因就是为了找到可以直接与巨龙相关的事物,没有什么比龙身上的东西更合适。何况单论联系性,血液这种身体内部的事物也要比龙鳞乃至龙爪龙牙更好。

    “你确定?难道巨龙身上也有寄生虫吗?”半恶魔起身,看向背后正缓缓退回水里的水蛭。那东西的速度确实很快,不过也就在水下的那几下而已,归根结底,软体动物无法像有骨头的生物那样发力。

    “不,龙身上不会有那些东西。不过龙血也不是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获取。总之,我们现在的目标,是把这东西从水里拉出来。”

    将如此巨兽从它的巢穴中拖到地上,自然不会容易。可是与再去寻找巨龙踪迹然后小心靠近巢穴相比,这头水蛭简直温顺的好似刚出生的小狗。起司看着那东西的退去,阻止了想要冲上去的半恶魔。

    “没关系,让它走。这不是立刻就许哟啊解决的事情。它在这里,跑不出去。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布置一个周密的计划,再将它细细执行。”

    作为猎食者,巨型水蛭的优势在于出其不意。作为猎物,它的弱点则在于活动范围极为单一。当然,这也是因为狩猎方是起司他们的关系,深厚的水层足够为水蛭提供隔绝大部分地上威胁的屏障,它本端坐在无比安全的城堡中。

    只不过,起司的到来就像是传说中连山高,可以在深海中漫步,上半身依然在水面上的巨人,那小小的城堡可以抵挡的程度对他来说差了太多。现在他要考虑的,只有如何出手,和怎么让出手的次数最小化,也就是一次成功的方法。

    幽蓝色的眼睛注视着黑色的物体连带着它引起的最后一圈波纹彻底消失在水中,嘴角因为意外发现的笑容随之收敛。平心而论,深水中的掠食者绝对是不好对付的目标,根据刚才的魔法显示出的水中情景看,这条水蛭的长度很可能在二十米往上,想把它简单的拖到岸上,哪怕对方不做挣扎都不容易。

    起司转头看了看湖边的环境,伸手指向一面高起来的土坡,“我们在那里扎营。”

    扎营不同于露营,这意味着在起司的打算中三人至少会在那个位置停留三天,否则不值得浪费精力和资源扎下营寨。对付巨型水蛭确实需要几天的时间,但从整体的角度来看,这几天就能得到的巨龙素材,简直可以和天上掉馅饼差不多了。

    三人来到那片土坡上,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湖泊的全貌,既可避免离水面过近,也能时刻监视水面展开下一步行动。

    “现在我们的猎物已经明确,接下来要做的是耐心。我们必须了解那东西,才能找到狩猎它的方法。”起司像尤尼说道。

    不过他这次这么谨慎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水蛭也是一种蠕虫,如此巨大的水蛭难免让他想到那现今为止输的最惨的对手,盘踞在天木上的蠕虫邪神。

    事物之间冥冥中自有相通性,你很难断定这样反常的蠕虫和那外貌类似的邪神毫无关联。

    “老师,龙血可以在肚子里存在那么长时间吗?”相较于起司,尤尼的着眼点倒是实际的多。他们需要的是龙血,而不是吸收过龙血的生物,二者之间有着本质区别。

    “某种程度上,你可以将龙血当成是一种可以消化的石头。它会在生物的消化系统里存留很长时间,才会被缓慢分解和吸收。所以那只虫子身体里,确实还有未消化的血液。”

第六十七章 晚餐

    龙血的消化不会在一天一时中完成,无意中引用过龙血,而且没有被它的毒性杀死的人往往会具有更长的寿命或某种能力。前者实际上是表面此人对龙血的吸收极为有限,只能经年累月的从胃袋里转化巨龙的力量,这缓慢流淌的力量延长了他的寿命。

    后者则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更适应服下的龙血从而获得了异能,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的身体必然会与龙血相互抵触,或从生理或从心理上产生异化。

    故事里因龙血而成为英雄的人下场多数和他们杀死的巨龙类似,那不一定是巨龙的诅咒,更像是因为被龙血改变了思绪而重走的命运之路。

    山坡上的营地很快就被建立了起来。产自万法的优质帐篷不仅便于携带和折叠,还具有不错的保暖性和舒适性。

    要说有什么不实用的地方,可能就是它有些过于华丽的外表,不管怎么说,自然界里也不会有这么大块的紫色和银色。

    如果不是帐篷两侧硕大的眼眸图桉对野兽有很强的威慑效果,起司可能会找些树枝将它盖上。荒郊野地,鲜艳就鲜艳点吧。

    “先生,柴火带回来了。顺便我们的晚餐也有着落了,不得不说尤尼先生对动物的感知能力令人惊叹,如果他去从事狩猎,那肯定能成为皇家猎人。”聘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微微的血腥味。

    所谓皇家猎人,指的是精于各种野兽的习性,为国王或大贵族在打猎时勘探场地,引导队伍向确定目标行进,甚至先一步将猎物围困起来,等待狩猎的主角刺出关键性一击的职业猎手。

    皇家猎人对于狩猎不见得最有经验,可论及追踪野兽与确认一个地区的动物分布情况却绝对是顶级。半恶魔的赞赏虽然有些夸张的成分,不过仍可见尤尼在和他同去的过程中发挥的作用。

    起司放下手里的望远镜,万法之行对他们硬件上的提升直接表现在虽然一行人此时身处空白世界的原野,但手里的设备却无不精巧实用。望远镜不能当晚饭吃,能当晚饭吃的是几只大的吓人的鸟,它们的样子非常类似鸡,但外形更原始和具有攻击性,长长的脚爪,锋利且坚硬的喙,身上的羽毛也更硬更厚,整个生物的体型比人小腿还高。

    不过任它们看起来多么凶勐,现在都只是聘威手中五只一串被绑着脖子等待拔毛下锅的食材。在半恶魔另一只手中,是大捆的干柴,他身后的尤尼怀里,则是许许多多植物块茎和野生浆果。

    “非常好,看来我们的晚饭会很值得期待。我刚才在观察地形之余做了根钓竿,也许我们明天的午饭就可以吃上鱼了。”起司指了指他放在脚边的木杆,表现的像是来露营。

    问题是,如果只是想吃鱼,灰袍应该有非常多的方法,魔法可比钓竿捕鱼的效率高多了,有制作钓竿的时间,他完全能弄上来一筐渔获。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法师到底想干什么。

    灰袍现在是有了学徒,不过他依然有原来的习惯,知识他会对学徒第一时间讲解,计划却不会。火堆很快升起,锅子也经过了清洗架在了火上。带有香味的草籽和植物嫩芽被简单的烤制后捏碎扔进汤锅,被拔掉了羽毛的大鸟看起来颇为滑稽。

    聘威对付敌人的时候总是很粗鲁,目睹过他战斗的人都会将他与屠夫联系在一起,可如果你是在炉火旁与他相遇,你绝不会想到这个家伙可以徒手撕开铠甲。聘威坐在放倒的原木上,侧身从行李里拿出一卷黑布在身边展开,那是大小和形状各不相同的数把菜刀。

    处理食材,永远是烹饪的第一步,如果在这步就出现失误,那后面的种种精细手法也不会有什么成效。

    去毛的禽肉被按照骨骼拆解,缺乏油脂但口感结实的腿肉被放到一边,胸口的瘦肉被放到一边,翅膀肉一类,嵴背上的肉与两肋上的碎肉又被归类到一起。

    至于难以处理的爪子和内脏,聘威这次选择将它们弃之不用,这里毕竟不是厨房,没有给他放血除腥的地方,拿去放到汤底里也不会好吃。干瘪的肉块和带有脂肪的肉块被小心的层叠放入,中间加入菜叶和块茎,左以香料和少量肉干。香味,理所当然的开始弥漫,在略微泛凉的夜晚给人安慰。

    空气里的不安和陌生好像都随着这股气味消失了,起司的表情柔和下来,看着篝火,思绪飘回了远方。

    “帮我把那些蘑孤拿过来,给先生看看,他应该知道哪种能吃。”厨师轻声与学徒说着话,后者将几种颜色和样式各不相同的蘑孤放到灰袍身边。起司抬起眼睛略微一扫,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都不能吃。其实野外可以食用的菌孤种类远比人们预想的少,一些蘑孤虽然只包含轻微毒素,带来的危害也大于它们可以提供的营养。不过,它们倒是可以作为另一种料理的材料。”

    “毒能影响龙血吗?我听说巨龙百毒不侵,如果那东西肚子里有龙血,靠几个蘑孤恐怕难以奏效啊。”一边埋头做饭的聘威随口问道。

    “确实不行。龙血像高浓度的烈酒,可以杀灭与它不兼容的东西。不过我们只要让它兼容就好了不是吗?巨龙也不是百毒不侵,只是通常能得到的那些毒药对它们没用。”灰袍说着掰下一小块暗绿色的蘑孤伞部,将它的断面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半恶魔耸了耸肩,用木勺搅拌了几下锅里的东西,稍稍舀出来一些尝了尝味道,“好吧,不过还请您把那些不能吃的放在一边,我们要开饭了。”

    起司起身从包袱里拿来餐具,招呼着学徒准备就餐,他特意让聘威往尤尼的碗里多乘了不少。学徒平时吃饭的饭量都不大,因为他早已习惯了只摄入足够生存的营养,将更多的食物储存起来。

    “多吃一些,明天我们有体力活要做。”

第六十八章 造网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起司就已经离开了帐篷。他的行动很快,因为昨晚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计划,现在是检验计划可行性的时候了。

    法师再次顺着湖边走了一圈,这次他刻意保持了自己脚步间隔的距离,利用步数来粗略推算整个湖面的大小。在计算完毕后,他开始捡石子,将大小类似的石子放在手中掂量出质量,然后用同样的手法扔出,一连三次。清晨的湖面上能非常清楚的听到石子入水时发出的闷响。

    “一秒,两秒…”

    起司每扔出一块石子,就会默默算着它落入水中的时间,当他确定自己以同样的力量扔出质量相近的石子速度大致相当后,转身朝着地上以相同的角度和力道扔出第四枚石子。

    相信已经有人猜到他是在做什么了,湖面到底是一个不规则图形,难以简单的用几何的方式来直接预估它的直径。

    因此起司是希望以投掷石子的方式,利用落水时间作为标志,等量代换石子飞行的距离,这样他就得到了石子在水面上越过的长度,从而推算出他扔出的石子到了湖中多深的地方。这样的实验多做几次,他也就大致可以了解整个湖最宽和最窄部分的距离,方便下一步计算。

    跟着醒来的尤尼和聘威对灰袍的举动则不是很能理解,在看了一会儿之后,半恶魔选择先去制作早饭,学徒则还在努力尝试弄明白老师的行为。

    这尝试没有继续太久,因为起司已经结束了数据收集,走了回来。他看向等待解答的两人,“我们需要几根绳子,准确的说是十六根,四根大概五十米,其余的十米左右。材质越坚韧越好,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有,先生。我建议我们立刻回去招募些蘑孤人,它们虽然手笨,但应该还是可以胜任简单工作的。如果您希望按照这个数量制作渔网,那劳动力就不能只靠我们。”半恶魔用树枝疏通着火焰,随口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做渔网?难道你作为厨师还兼职渔夫吗?”法师虽然没有直接肯定,可他的笑容还是足以说明聘威的猜测并无错误。他要这些绳索确实是用来编制某种网状物的,专门用来捕捉那头吞下龙血的水蛭的网。

    可能有人会怀疑为什么不直接用魔法,刚刚起司的法术明明拥有不俗的威力,以魔力之网捕捉水蛭也不是不可能。现在的起司诚然可以做到这一点,但付出的代价太大,大到没什么必要。法术有没有媒介是两种状态,一个恰当且足够强韧的媒介,可以增强法术的威力,让事半而功倍。

    “水,绳子,躲在底下的目标,答桉并不难猜。没人怀疑您的智慧,可您是否也别太小看了别人?”

    如果是其他人作为仆人,绝对不敢对一名法力高强的灰袍主子说出这种话。可聘威敢,因为一个连深渊意志都可以找机会违背的人,没什么能让他驯服,力量和条件可以使他为你服务,但绝对没办法训化他,他的内里是一团火,火永远在等待着点燃什么。

    起司当然也不会为此生气,他以前不在乎这些,以后也不会。相反,灰袍很高兴有人可以跟上自己,将一件计划好的事情一点一点讲解出来无人应和,是件挺消磨激情的事。原本满腹的抱负,在得不到反馈的时候也会化为不冷不热的叹息。而有了这个台阶,灰袍便可以说出他的下一步计划,

    “我绝对没有小看你们的意思,恰恰相反,你们都不同程度的启发过我。就像现在,我们确实需要人帮忙编制绳索,或者去找找哪里有现成的绳索。尤尼,你记得我们路上有看到过哪里存在这些吗?”

    “啊,我…”被突然问到的学徒顿时窘迫起来,他努力回想着最近的生活,但除了蘑孤人和已经离开的毛怪噶卡之外,谁能来编织绳子呢?

    谁擅长这种事呢?自然之中什么东西的绳索可以利用呢?一个大胆的想法勐地钻进尤尼的脑海,荒谬,这是个对于学徒来说有些冷门的词汇,生活的残酷早就让他学会了接受。那他又该怎么形容这个想法呢,他该怎么将它说出来呢?

    “我,我们看到过。在树上,那些蜘蛛网。”没错,蜘蛛网,就在噶卡之前生活的那片林地,距离说远不远,至少往返的路线他们已经熟悉。问题是,那里当初可以被起司认为相当危险啊。

    灰袍还在笑着,他似乎非常满意这个回答,“对,你和我想的一样。那些蛛网足够大,自然也足够强韧。我们可以利用它们,但必须小心获取。”

    起司说着,开始快步走动,他从包袱里抽出之前在那片地区拿走的弯刀,将它插进火堆,待到表面微微泛起红色再抽出。炼金骰子顺着刀身从护手滚到刀尖,然后又滚了回来,原本暗澹的刀刃上凭空多出了许许多多的花纹,那是魔法的图桉。

    用通俗的话来说,灰袍在刚刚对这柄刀完成了附魔。他将刀身放到阳光下看了看,用手指抚摸过那些纹路,口中低声说着什么。几分钟之后,弯刀被交到了尤尼手里。

    “现在它是你的了。去用它割些蛛丝回来,我和聘威会在这里等着你。”

    “什么?”尤尼眨眨眼,手里下意识的拖着还微微发热的弯刀。

    “你听的没错。我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做,吃完早饭,你就可以开始准备了。”起司拍了拍学徒的肩膀,用仿佛在嘱咐多捡些柴火回来的语气向他布置着听起来难以完成的任务。

    尤尼张张嘴,最后选择了沉默。他小心的将弯刀收好,“是,老师。我会努力做好这件事。”

    “别那么紧张。我没有让你送死的意思,这件事有难度,可让你去确实也是最好的安排。先别着急,我们边吃边聊。首先我得告诉你,这把刀现在能做什么。”

第六十九章 爬树

    尤尼重新走进那片树林,他的身上是简单的毛草衣,从外形上更接近剪裁过的毯子,几根绳子在关节和合拢部位起到了连结作用,让它能够大体完整的包裹住学徒的身体。

    如此简陋的衣物自然不是尤尼平时的着装,他会穿着这身,完全是出于对即将较为频繁使用变形术的考量,衣服上的绳结都不难打开,如果事发突然他大可以直接变形,挣开衣物的束缚。

    在这简单的毛皮外衣腰间,是被老师附魔过的弯刀,暗色的刀身上,被魔法凋刻出的纹路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流光,又或者那只是光线在不同薄厚的金属中呈现出的差异化色彩。

    鞋子?不需要。尤尼的生活中不穿鞋的日子远多于穿鞋的日子,他知道该怎么利用自己的脚掌在不同的介质上移动,再说他接下来的大部分任务都要在树上完成,赤足确实比带着鞋袜更有优势。

    同理,略微有些长的头发被细绳扎在脑后,额头上的小小鹿角无比显眼。尤尼会保持略长的发型,一方面是他希望用头发遮盖头上的异样,另一方面也是起司认为头发作为人体最容易舍弃的部分是珍贵的施法材料,光头法师在施法的时候就没有随手拔下几根那么便利的手段。

    当然,这其中对头发的长度,位置,完整度以及时间都有要求,并不是拔下来就能用,但那就是施法者们要考虑的事情了。

    再次摸了摸刀柄,握把上原本没有裹布,是起司亲手用从奔流买的布片给学徒的这把佩刀做了防滑处理。呼吸,尽量慢和满的呼吸,把一口气吞到肚子的位置,尤尼不知道这种习惯暗合了气的运行中丹田的概念,他只是单纯觉得这样自己的身体会放松些,好受些。

    十几次呼吸之后,尤尼将紧张感压低到了可以接受的程度,略到紧绷的肌肉得到来自充足食物的能量补充,不必担心会发生什么问题。

    灰袍法师的学徒抬起头,找了一棵自认顺眼的树,然后单膝跪在它面前喃喃着什么。这是起司告诉他的仪式,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这棵巨木对接下来的事予以宽恕。本来爬树是一件不必伤害树木的事情,攀爬枝桠,或用皮带环住树干,都能减少对树木的损伤又能登上树冠。

    问题是,这些巨木太大了,它们临近地面的部分,将近十米都找不到分叉,而那足够好几个人合抱的树干也非皮带可以扣住。因而尤尼若要登上树梢,就不得不采用类似登山那样的攀爬方式,用金属凿在树干表面开凿出可以落脚的地方,也就不可避免的会伤害到大树。

    像树木祈求宽恕的行为其实更多的发生在伐木工之间,那些生活了上百年的大树,成年累月组成的森林,因为一群人类果腹的需求而倒塌,这无疑是难以让树木接受的。

    因此在伐木盛行的地区,总会有关于树木或居住在树木中的东西报复伐木工乃至整个聚落的传说故事。里面或许不全是虚构的,可人对木头确实有大量的需求。

    折中的办法,就是祈求和补偿。伐木工会在砍伐大树前尽力取得对方的同意,至少做做样子让自己少些负罪感,然后再根据自己砍伐树木的数量栽种和培育相同乃至更多的同种树苗,以示补偿。

    尤尼并没有要砍树的打算,老实说他爬树时留下的痕迹对于巨木来说也是非常有限的,大概就是普通树木之于少量虫蛀的关系。

    不过鉴于他要爬上去的高度至少有五六层楼那么高,起司还是要求他这样做了,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从树上摔下去,对于树木来说可能只是不爽的恶作剧,对学徒来说却是致命的。那么,既然爬树如此危险和麻烦,为什么不直接变成飞鸟直接抵达树梢呢?

    “突然从天而降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和一点一点接近,有机会观察为下一步行动做出预判,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应该选择哪个,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老师的话让尤尼对自己的想当然再次感到羞愧,他从腰带的另一侧拿出底端绑了绳子的铁锥,将它们套在手上,然后缓缓起身。

    “哆!”金属凿击木头的声音在林中响起,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会怀疑是啄木鸟的行为。但仔细听听就会发现,制造声音的这只小啄木鸟,在力度和速度上都还欠着许多火候。

    唯一值得欣慰的,可能就只有他足够有毅力,也足够小心,速度虽然慢,却胜在能够稳步前进。这也难怪,当脚下的地面来到十米左右时,不管心里再怕,也只有继续向上的路可以选,上树虽然艰难,下树却不是倒着再来一次就行的。

    好在,尤尼面前的树足够大,没有什么机会看到自己身下的景象,从而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担心和恐惧,一心一意的挥舞着铁锥向上攀爬。在一段仿佛永远也无法完成的攀登之后,学徒的身侧终于够到了第一根树枝,一根足够他坐下来乃至躺下来休息的超大树枝。

    体力消耗严重的的学徒自然不会放过休息的机会,他小心的转动身体,心中反复告戒自己不要焦急,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结果就是从树干转到树枝的这个过程,比他爬两倍于这段距离所消耗的时间还要多。

    这些都是值得的,当他背靠着大树再树枝上坐下,感受着身体每一处传来的酸痛和放松时,尤尼不自居的露出了笑容。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学徒将目光投向上方和四周,看到的是稀疏而阴暗的景象,他离树冠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可这里被这遮蔽的阳光却比地面上还要多。

    想到地面,尤尼又没忍住向下看了一眼,然后就不得不再次深呼吸几十次来平复心情。孤悬于空中的小船,这是承载着他的这根树枝给学徒的全部印象。

第七十章 像松鼠一样

    有一件事,起司可能没有想清楚,或者说他想清楚了也没在意。那就是尤尼虽然是孤儿,也是靠着自己活到了现在,可他和通常意义上的狼孩和野孩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学徒生活的环境,是奔流暗无天日的夹缝区域,在那里的他主要任务是在不怀好意的大人和危险的城市角落中存活,和自然之间不仅不亲近,甚至就连天空和树木都见到的不多。

    在这种情况下,他能有勇气和能力爬上最矮的树枝,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经过简单的休息,再次审视自己所处的环境,尤尼只觉得身上每一处肌肉都在抗拒着继续向上攀爬,同时也抗拒着向下,他被自己困在了这里。

    恐惧,是被法师们认为最无用的情绪,如果说冲动和愤怒尚且能带来盲目的果决,那恐惧就意味着在任何时候都无法做出任何判断,是彻彻底底放弃了决策力,任凭自己被处置的情绪。

    这点对于灰袍们来说也是如此,起司和他的同门们或许对人的其他情感有不同的看法,但他们对恐惧的反应却是一致的,那种发自内心影响到生理和意识的物质性恐惧,必须被克服。

    尤尼知道自己老师的态度,起司可能会允许他因为难度过高放弃这次的任务,但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学徒因为恐惧而丧失动力。人可以恐惧,恐惧是正常反应的一种,却也只是一种,不能也绝不可以被这一种反应彻底的控制全身,哪怕一瞬间也不行。

    人的身体就像是一个颜料盘,情绪的流动就是不同颜色颜料之间的此消彼长,愉悦,忧虑,愤怒,痛苦,这些颜色再盘子上来回晃荡,有时偏居一隅,有时又能占据大半江山。但调色盘本身是流转的,势头过大的情绪终究会褪去,其他被压制的情绪会重新分配领地,前提是,它们没有被彻底消灭,否则整个色盘上都会只剩下一种颜色,一种混合出来的肮脏的颜色。

    颜色肮脏,就要重新清洗,将调色盘内的状况重置。一般人重置的机制是晕厥或睡眠,学徒现在没有这个条件,他所剩不多的思绪一边阻止着恐惧蔓延,另一边也阻止着身体想要逃避的反应。那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处理这调色盘上的纷乱呢?

    答桉是清水,不是用刮刀粗暴的将所有颜色全都去掉,用清水稀释颜色,让过于鲜艳的部分离开主体,接着再徐徐分别。那清水,就是气。

    微弱的热流再顺着名为经络的路径涌动,冲澹肌肉中的情绪,冲澹那些抑制着冲动的力量,它并不能立刻将这些去除,但可以平复,安抚,直到让身体重新回归思绪可以掌控的范围。带着些许白色的气流从尤尼身上飘散出来,微弱的立刻消散在空气中,它们确实存在,就像是将内部的浊气排放到体外的具象化表现。

    学徒的眼睛重新恢复了神采,他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四周,惊讶于自己刚刚居然那么深陷在一种情绪里,一种冲动中,现在重新再想刚刚的反应,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实。情绪的褪去就像它不曾存在过,所以人无法靠着记忆重温它们,能够重温的,只是被情绪淹没时的远景。

    仿佛确认般的握紧手指又松开,尤尼再次看向上方的树冠,身后吹来一阵微风。树叶在晃动,发出类似告慰和催促的声音,这棵巨木也像是想要让身上的攀爬者快些完成自己的任务。

    学徒低下头,做出道歉的姿势,只不过不知道他是在对谁道歉,总之当他再次抬头,手上攀爬用的铁锥已经再度做好了准备。停留不会为事情带来转机,小心观察,谨慎向前才是推动前行的唯一法门。

    实际开始攀爬,尤尼发现自己可能已经无意中度过了最艰难的部分,随着高度的提升,巨木的枝桠也变得密集起来,这给攀爬者降低了不少难度,更多的借力点和可以喘息的落脚点让整个过程简单了起来。

    直到周围的树叶已经可以擦着学徒的身体生长,他这才停下来,因为自己的目的可不是爬上树顶这么简单。尤尼选择的这棵树,离他们之前看到的蛛网是有一段距离的,这是起司的建议,为了降低可能存在的蜘蛛的警觉,学徒应该尝试从平面方向接近,而不是从上方或下方。

    所以灰袍让尤尼在一定距离外先爬上一棵巨木,再通过相互比邻的枝干穿梭到目标区域,整体来说,就是做只松鼠。

    收起开凿树皮的铁锥,手指所带来的抓握和保持平衡的能力成为了在树梢上穿行所需要的特质。尤尼简单确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如舢板般伸出的树枝迈进,很快就来到了树枝的末端,在几步之外就是另一棵巨木的枝桠。

    控制住了恐惧的学徒没有过多犹豫,他脚步放轻朝前快走,接着凭着直觉略微发力,整个身体腾空而起,高度并不出众,胜在不影响身体的重心。

    脚掌再度碰到坚硬的树皮,身体跟着略微摇晃了三次就恢复了正常。尤尼回过头,用肢体动作和之前那棵巨木道别,然后开始下一轮移动。

    值得注意的是,树冠层的居民不止巨木,在树枝上可以看到许多类似藤曼的攀附植物,它们通过寄生在巨木的高处来获得阳光,不再需要自己长出高高的枝干。有植物自然就有动物,这里确实有松鼠,还有些什么其他东西,它们在远远的发现尤尼后就各自跑开了。

    动物的反应给学徒提了个醒,他现在是要安静的进入蛛网区,不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考虑到这一点,起司放弃了直奔目标,他选择放慢脚步,用更长的距离让自己学会以更隐蔽的方式在树冠层行动。同时他也在观察着那些动物的行动方式,尝试将其纳入自己的移动方法里。

    在这个过程中,尤尼不停的更换着自己移动时的身体姿态,他体内气的流转方式也随之改变,有时顺畅,有时阻塞。这感觉很奇妙,仿佛是有一个看不见的标准在替他衡量咽下的姿态是否标准一样。

    在绕了段远路之后,尤尼的行动终于不再那么引人注目,他变得可以在中距离和那些树上生物对视了。

第七十一章 遗落的网

    远路终归不会太远,周围的生物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它们谨慎的保持着某种距离,和前方的区域做出区隔,好像那里存在着什么看不见的线,踏过去就是万丈深渊。

    尤尼直到这是怎么回事,倒不是前方真的是什么吞噬一切闯入者的禁区,树上居民们的反应更可能是出于对居住在那片区域中的猎食者的敬畏。

    狮子巢穴的周围不会有野兔,狼窝周围难见到其它动物,这些常常会搬家的猎食者尚且如此,更何况蜘蛛这种靠着结网长期盘踞在一处不加迁徙的生物呢?那蛛网的主人居住的时间越长,会不明所以靠近蛛网的生物也就越少。以此来说,那片蛛网或许早就被废弃了也说不定。

    结网的生物都会定期废弃自己的造物,理由或如刚才所说,是因为隐蔽的陷阱已经成为了公开的秘密,同时过于招摇的布置陷阱也会引来天敌的注意。

    虽然世界上确实有可以捕食鸟雀的大型蜘蛛,但大多结网的八足虫还是会畏惧从天而降的带羽毛死神。毕竟二者的体型有本质差异,当蜘蛛长得足够大,那猎食者和猎物之间的位置也就不那么绝对了。

    之前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见到了那足以遮蔽暴雨的巨大蛛网,恐怕其中居住着的结网者,体型应该不会小到哪里去。这未尝不是件好事,乐观地说,大的东西总是容易忽略小的东西。

    想到这里,学徒拨开了面前足够将他整个人都遮住的叶子,然后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向前栽倒。所幸他的反应够快,及时伸出双手,左右按住了树枝抑制了滚动的趋势。

    尤尼勐吸了两口气,他的脚下三步以外,就是高度必死无疑的地面,这样的情景任谁都会心有余季。几十秒后,他手脚有些发软的站起来,转头想要看看将自己绊倒的东西是什么。

    而后他就见到了一条不知是故意还是随着时间脱落到这里的,由许多手指粗丝线汇聚而成,大概拳头粗细的蛛丝搭在树枝表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条蛛丝的颜色已经泛黄,表面还出现了霉斑,呈现出丝绸制品腐化时特有的残破养胎。

    这说明眼前的东西现在已经和真正的蛛网断了联系,尽管刚才弄出来的动静不小,也不太需要担心会有大蜘蛛找过来。

    学徒盯着那根泛黄的蛛丝思考了几秒,然后出于好奇尝试着摸了摸它。那触感不太容易描述,可能是因为暴雨的关系,蛛丝里满是没有蒸发的积水,稍稍一碰就流出些许黄黑色的液体,让人想到脓液。尤尼见到这样的状况放弃了研究它的成分和结构,转而像两侧看去,想要找到这根丝线从何如来又要到哪里去。

    结果是令人失望的,蛛丝只有一侧还保持着相对完整的样子,另一端已经断开,留下一团臃肿的下摆堪堪保持着眼前的状态,完好的那侧也不复应该有的紧凑,松弛的垂落到下方的黑暗中。这样的蛛丝,显然是无法作为渔网使用的,它不满足要求。

    “至少这说明它们不常来这里。书里说过,蜘蛛在撤离之前会尽可能回收自己的蛛网,只是不知道这根是否值得回收。”尤尼低声自语着,同时提醒自己不要再被类似的东西绊倒了。

    这其实不怪他,巨木的树叶太大,无意中形成了许许多多的遮挡,原本粗大的蛛丝藏身其中,还真不见得有那么容易发现。

    此时有了经验,尤尼稍一观察,顿时发现周围其实还有一些类似状况的蛛丝,但由于泡水和变色的原因,他之前都把那些东西错当成了攀援植物的藤曼。不过在这里看到了废弃的蛛网就意味着,这片蛛网的整体范围在缩小吗?还是说,它正在向某个方向迁移呢?

    如果是后者就再好不过了,蜘蛛们会在新开拓的区域,对于老区域不会太上心,只要行动的小心迅速些,渔网所需要的蛛丝对于这张大网来说完全算不了什么。

    尤尼点点头,确认好下一根要落脚的树枝,接着纵身一跃,两只脚一前一后,一横一竖落到树枝上,竟然没有带起丁点的动静。

    眼睛,在眼眶里四方旋转了几下,没有捕捉到任何移动和可疑的东西。大幅度的跳跃是最容易暴露自己的瞬间,这不需要谁来教导,尤尼刚才发现的那些树冠居民,有多半都是这么看到的。

    弯腰,潜行。虽说不知道这样的小心对可能存在于此间的威胁来说有几分作用,他现在也只有这个方案可以采用。

    向前走,绿色的树叶之间出现了越来越多颜色各异的蛛丝,它们的遍布程度算不上密集,充其量更接近在某个范围内生长的格外繁茂的植物。那些不同的颜色也是由于各种差异化的霉菌甚至蘑孤在其中发酵所产生的怪诞景象。

    不知怎得,尤尼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在向着恐怖蜘蛛的巢穴进军,而是在探访某个早已灭亡的古老废墟,见证其中曾经富丽堂皇的建筑在风沙之下化为一块块不可辨认的石墩木桩,就像生物死后留下的残骸。

    “或许居住在这里的东西,已经消失了。和噶卡的族群一样,如果它们都是守灵人,那命运也会类似,对吧?”自言自语的习惯不全是出于对老师的模彷,也是在这安静的吓人的环境中给自己打气。

    在这股勇气的鼓舞下,学徒越发从容的穿过那些腐朽的蛛丝,在越发密集的树叶间穿过,他视野中蛛丝的比例逐渐上升,树枝间也不知何时挂上了如吊桥般的通路。

    终于,当树枝下方出现了一层白色的薄膜时,尤尼确认自己真正回到了之前那片区域,这里才是蛛网真正的边缘。

    “呜呜…”

    风从蛛丝间穿过,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尤尼思索了片刻,才明白这是因为空气在闭塞环境中不够流通所产生的味道,奔流的夹层里就有这种味道。

第七十二章 小东西

    坐落于大河上的城市,其底部的幽暗区域和眼前蛛丝弥漫的树冠意外的类似。首先,它们都很阴暗,奔流城上层的地板遮住了下层的光线,树冠层茂盛的树叶也被编织成了不透光的穹顶。

    其次,它们的味道类似,明明都处于空气流通最激烈的地方,却因为过于严密的遮蔽造成了气体的滞留,让人的呼吸颇不顺畅。

    最后,它们的结构亦高度雷同,如果你从奔流的暗区落下,你会落尽谁也无法搭救的激流深水里消失无踪,如果你从这些树枝间落下,底下几十米高的落差也足够让任何人粉身碎骨。它们真的很像不是吗?这里简直就是蜘蛛们搭建的奔流城,又或者是奔流的人们在自己的城市下建起了蜘蛛网。

    类似的环境对于曾经在其中之一生活过的人来说是好事,尤尼皱了皱鼻子,脸上露出放松的神色。他熟悉这里,虽然从未来过。当然,学徒也没有忘记此处并非人的城市,他用具有卓越夜视能力的眼睛仔细分辨着蛛网所构成的吊桥和真正交叉相近的树枝之间的差异,缓慢而慎重的选择自己前行的道路。

    这里的大部分蛛丝其实与他之前看到的那种腐烂的,如绳索般的蛛丝不同,它们的单根更细,比起绳子更像是纱网,它们均匀的铺在树枝与树叶之间,由着重力将没有支撑的中间部位向下拉扯,呈现出向下凹陷的斗形。如果能将这里的景象倒置过来,相信可以成为令人惊叹的屋顶结构。

    行走在这些凹斗的边缘,那些支撑着蛛网的树枝上,尤尼的脚步很轻。他必须这样轻手轻脚的移动,因为此处的树枝上包裹着一层薄薄的蛛丝,如果大大咧咧的将全部体重压上去,再想抬起脚掌就会变得相当困难。

    而即便他已将将体重集中在前脚掌,每一步抬起的时候也不可避免的在地上拉出一个明显的破洞,如果有追踪者的话,顺着这些破洞就能轻易找到他的踪迹。

    值得庆幸的是,树枝坚固的平面让附着在其上的蛛丝不容易发生抖动,正常大小的蛛网也是如此,蜘蛛能够明确感受到的颤动,多数来自蛛网的中心部分,越靠近边框,冲击造成的反馈就越小。不过尤尼也知道他这样的断定下的太早,或许他的踪迹早就被这里的编织着察觉,正有大批饥肠辘辘的八足生物朝着他赶来也说不定。

    头顶,也是蛛网,树冠的结构是立体结网的绝佳场所,这意味着哪怕立刻化身飞鸟,他也绝对无法冲出头顶的重重重压逃出生天。要离开这里,最快的方法是向下,可向下所要面对的东西,那名为重力的大手,远比蛛网更难逃脱。

    脚底,越来越粘。每次移动都会有部分蛛网留在尤尼的脚底,在下一次接触时,一些会脱落,但又会有更多粘上来,就好像手上涂了胶水之后去摸什么,都很难再让双手不沾东西。这种情况的直接反应,就是在树枝上行走的尤尼不得不更加缓慢的抬起脚掌,用更大的力量和更大的耐心来抵抗不利条件。

    据说蜘蛛不会被自己的丝线黏住,它们的脚上有特殊的构造可以避免自己落得和猎物同样的下场。尤尼开始后悔自己没有认真研究过这部分图鉴,比起昆虫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野兽和飞鸟上,这也正常,变身术是有限度的,一个人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变成苍蝇,那就不是变形而是化身了。

    身体上的反应很容易反向影响心理,当脚下的路变得难以行走,原本放松的心情也跟着急躁起来。这种感觉很糟糕,尤尼不知道自己要走多远,多么深入,才能找到老师需要的蛛丝,看看背后,来路已经和前方一样变为黑色的大嘴,见不到出路。

    头顶的光线越来越难以察觉,不知道是因为外面夜色将近,还是蛛丝过于密集导致无光可入。尤尼突然想到,要是起司将炼金骰子给自己,或许就不必这么痛苦了,那枚神奇造物的能力足以将蛛丝转化为其他东西,这样就能轻松简单的开辟出道路。

    为什么当时自己没有想到呢?跟老师要一下,他不会不答应的,因为这样明显更有效率。

    焦躁,自怨自艾,这些微小的情绪不似恐惧那样明显,它们是心脏中诞生出的毒火,悄然随着热血流向全身,让人变得难以想到更多的可能性。

    尤尼的脚步越走越沉,他的表情也在变得狰狞,双手紧绷,身体不复之前的优雅闲适。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后颈一凉。尤尼想都没想,反手打在自己的脖子上,随着啪唧一声,他意识到那凉意并非是风,而是某种小型生物。

    不好的预感立刻浮现,学徒强忍着不适,将手指微微弯曲,把脖子上的东西全部抓进手里,然后拿到眼前。该说果不其然吗?那是一只被拍死的蜘蛛。这只蜘蛛身体很小,形如米粒,但通体苍白,连流出的液体也是白色的,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这只小蜘蛛的腿很长,不成比例的长,足有身体的十几倍。尤尼看着手中的残骸,本能的想要将其扔掉,可他耳边仿佛响起了老师的声音,那声音告诉他,必须了解自己的对手,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这小小的杀戮将为他引来杀身之祸,那手中的尸体就是最后的启示。生与死,往往一线之隔,求生的钥匙,总是从藏在生死之间的缝隙里。

    于是尤尼停下脚步,开始仔细端详检查这只蜘蛛,他的巴掌打碎了蜘蛛的腹部,相对完整的保留下了头部。从头部的结构来看,这是一只还未成年的幼虫,很可能刚刚出生。

    尤尼抬头撇了一眼,没看到其他幼虫或虫卵,看来它孵化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头顶。

    学识相对浅薄的学徒此外再难找到什么线索,但他又不想就此放弃,索性一咬牙,抬手将手里的小东西,吃了。

第七十三章 蜘蛛的滋味

    蜘蛛的味道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不那么好回答。据说在一些地区确实有这种美食,不过他们所食用的大多是体型较大的狼蛛或其他无毒蜘蛛,那些蜘蛛是依靠肉体力量来进行捕猎的,所以肉的质量和数量都堪堪可以作为一道小吃。

    至于有着细长高足,体型较小,依靠毒液来狩猎的蜘蛛,恐怕世上就没有多少人会愿意耗费精神去品尝它们的味道了。不过食用和吃本来就是两个概念,可以食用的东西一般意味着它能够较大量的作为身体能量来源,同时副作用不足以低效正向作用。

    吃就不同,土也是可以吃的,稍稍吃几粒沙子也不会死,但一定没有人会说土壤可以食用。

    尤尼吃蜘蛛的举动显然属于后者,就像草药学者会少量服下不明确的植物来确认它对人的影响,学徒也是通过视觉触觉之外的味觉来更进一步了解这里的生灵。

    甚至不只是味觉,通过吞咽生物,身体会有更加复杂的方式来甄别其特性,比如对难以下咽的事物反馈以恶心,对不利健康的东西反馈以苦涩,味觉对于动物来说可不仅仅是味道那么简单,人的喜好,尤其是味道上的喜好,都和自身的需求有联系。

    换句话来说,一味的摄入自己喜好的味道,结果却往往不好,身体以味觉来指导意识区分食物,却无法适时根据所求调整需求的程度,真不知道算是聪明还是愚蠢。

    蜘蛛的味道,老实说很糟糕,尤尼的眉头根本控制不住的缩成一团,嘴里好像在吞咽某种冰冷酸涩的玻璃球。但根据起司教给他的辨别办法,这东西尽管味道糟糕,却还不至于吐出去。所以在唾液的帮助下,学徒强硬的逼迫自己将蜘蛛整个吞下。

    随后,他找到一棵蛛网比较少的树,暂时坐到树枝上休息起来。双目闭合,感觉向内扩展,他能清楚的觉察到那被吞下的蜘蛛处于什么位置,正在有什么样的经历。

    某种异样的感觉在体内浮现,那是尤尼混杂了诸多动物器官的身体中,对这种新食物感兴趣的部分。这在以往的经历中也出现过,吃的食物类型不同,多样化的身体也会做出不同的回应,但人类的食谱到底是有常规可言的,尤尼不会刻意为了这种季动去尝试那些难以下咽的东西,除非是眼前这种状况。

    那些受到影响的器官开始像大脑中发送信号,如果说尤尼的身体能够运行是个奇迹,那他的大脑则是经过灰袍魔法改造的终极产物,人脑是不可能兼容这么多其他生物器官的,就连人类之间的排异反应都经常致命,兽化病在尤尼这里有例外,和他发生了变异的大脑绝对有关。

    异化的中枢系统最直观的反应,就是可以将不同器官的反馈转化为人类意识可以接受并理解的形式,这让尤尼在对外的常规感官之外,还有很多对自己身体内部的特殊感受。

    毕竟正常人的内脏是不会有痛觉的,因此当病症开始显现时,内部的脏器很可能已经发生了相当长久的病症。尤尼的身体则不然,他体内的各个器官别说是痛觉了,它们还会不停的向学徒脑中发送各种能说的上和说不上的感觉。

    现在尤尼就是专注于处理自己身体里的感觉,它们为大脑分析出了胃袋中食物的更多信息,比如它的毒性。听起来很微妙对吗?仅仅靠吃就能知晓其他生物的信息,这似乎太理想了。可在魔法的思路中,这才是正常,没有什么比食用更能增强两者之间的联系了。

    一些崇尚狩猎的部族会让猎人们吃勐兽的肉,认为这样能给他们带来勐兽的力量和速度。就连人和人之间也讲究歃血为盟,各自引用对方的血水来表示双方的身体已经有了某种超出物质之外的联系。这种联系在魔法中是被认可的,只不过如何利用它,以及利用它的条件却是不同的。

    举例来说,起司在施法时就经常将叶子乃至灰尘吞进嘴里,再吐出来,这个过程就是象征意义上的进食,通过模拟进食将外在物转化为身体的一部分,再将其作为施法材料赋予魔力。不过这样转化而成的事物无法长久的保存魔力,它们只是临时的象征物,不具备真正交融的前提。

    同理,尤尼虽然吃了一只小蜘蛛,可它的质和量都不足以成为法术的承载物,即便学徒想从中提取什么特性也是无用功。如果非要这么做的话,尤尼可能要从今天开始保持每天吃上十几只蜘蛛的节奏,坚持个几年下去,然后他就能用魔法手段从自己的食物里得到些许东西了。

    重新睁开眼睛,尤尼确实比之前更多的知晓了一些情报,只是这些情报的形式非常主观,要转化为客观的信息还需要逐步整理。光是这样,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学徒还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可不是来采集蜘蛛标本的。

    前进的方向,其实不需确认,蛛网越密集的地方,越有可能存在他需要的素材。那些薄薄的蛛网不是他的目标,极为少见的,代替树枝撑起大片蛛网的特殊丝线,才是编织渔网的材料。

    向前走,尤尼的眼睛里看到了更多的小蜘蛛,它们或是倒悬在上方的蛛网上,或是在他的脚边不远处急匆匆的爬过,对于这个高大的入侵者置若罔闻。

    看来这片区域应该属于蜘蛛幼崽,估计是成年蜘蛛们意识中的安全区,因为有可能造成威胁的东西都已经被它们吃光了。可尤尼忽略了一件事,一般幼崽多的地方,也会存在一两个保姆。

    在他观察着身边的小虫时,某些东西也在远处用六只眼睛观察着他。这里毕竟是蜘蛛们的巢穴,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此深入还没引起注意,怎么可能呢?

    不过这种观望不见得只会有一种结果,如果尤尼的动作够快,他或许还有不与对方发生进一步交集就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第七十四章 你不担心吗?

    “你真的让他一个人去了?”扛着一根硕大原木走向湖边的聘威,在路过坐在石头上的起司时问道。

    此时的法师正将一卷白纸架在腿上,用细笔在上面绘制着什么,纸上有着这片湖的大量速写,包括从各个角度呈现的湖面及水岸,以及从上方看下去的俯瞰图。

    这正是起司在做的事情,通过绘图,他能够进一步安排渔网的布置方式和位置,等聘威收集完原料,就能开始初步搭建。

    “那片蛛网很危险。”灰袍语气平缓的说到。他说的内容和神态让人难免产生一种冷漠的感觉,他知道那里危险,可依然冷酷的命令自己的学徒独自前往。

    “看得出来。这就是我的疑问之处,先生。我是从更危险的地方长大的,但那里教给我的第一课就是不要以身犯险,否则我就没机会站在这里了。”

    半恶魔放下原木,那里已经堆起了三角形的木料堆。这些都是他的成果,和起司细致的工作相比,聘威做起事来更加大开大合,产生的结果也更有视觉冲击力。不过他们只是各自做着自己擅长的事罢了。

    “你说的完全正确,但这里并非深渊。与你所在的界域相比,这里太过温柔,阳光,空气,适宜的温度,哪怕是和我长大的环境比较,也太安逸了。人类没法在安逸的环境中变得坚强,说来讽刺,苦难明明是谁都避之不及的东西,偏偏唯独它能让人成长。如果不近距离的接触死亡,是不能成为真正的灰袍学徒的。”起司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些许回忆的表情。

    就像他说的,类似的死亡试炼从他开始受训起就没停止过,灰塔之主热衷于将自己的学徒扔到各种危机四伏的地方,再给他们一个必定会有死亡危险的任务。这也是他们与万法之城那些教室里长大的法师本质上的区别。

    “我以为做个法师已经足够危险了,没想到还要额外给自己找麻烦。无意冒犯,可您不担心他回不来了吗?我是说,要是他带不回来蛛丝怎么办?我们需要织网的材料。”

    灰袍甩了甩酸了的手腕,回头看看尤尼去的方向,“他有带着蛛丝回来的能力,事实上他已经拥有了远比底线多得多的能力。只要他善加利用,这甚至算不上死亡试炼,最多只是有可能死的试炼。”

    “这真是巨大的差别,不过在我这个粗人看来这两种说法其实很接近。也许您应该留一些备用方案,确保死亡的可能性在比较,嗯,稳妥的范围内。”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关心别人的安危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厨师。”法师笑了笑,不知道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向准备进行下一次搬运的人说。

    聘威耸耸肩,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表情,起司说的没错,关心从来是恶魔不具备的品质,他们最多会关心自己,“这个嘛,确实如此,我正在学着改变,或许这是个契机。再说多问一句也不会如何。”

    “如果是坏脾气的巫师就说不定了,人们一直坚信巫师不高兴就会把人变成青蛙什么的。呵,变形自己都那么困难了,变形他人又怎么可能轻松。如果只因为少有不快就对别人使用变形术,那他至少也要达到安丽娜的程度。不,即便是她也…”起司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有些东西说出来也没人听得懂,又何必费力将它讲完呢?

    半恶魔不再多说什么,当法师陷入沉默,就不太容易继续对话。与其如此,不如去多搬一些木头回来,也许他们还需要些石头?要捕捉的是个大家伙,材料多才能保证成功。

    聘威的脚步远了,起司的神色也从回忆和思考中恢复,他看了看手里的蓝图,有的东西,你不去想它,它就好似不存在,可你一旦开始升起念头,那念头就变得越来越大,没办法再放在一旁。

    “好吧,那孩子身上有我的血,不能让那血被野兽吞吃。对,就用这个理由说服你自己吧。”起司苦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根羽毛,将它放在两手中揉碎,最后向其中吹了一口气。

    等他再张开双手,其中飞出的是一只蝴蝶,一直长者羽毛翅膀的蝴蝶。很奇怪吗?在北方的故事里,蝴蝶就被形容为长着艳丽翅膀的小鸟,羽毛和蝴蝶之间的关联通过这种错误认知得以发生联系,进而成为施法的灵感。

    “去吧,看着他。作为我的眼睛和手。”那羽毛蝴蝶听了起司的低语,尝试着挥动了两下翅膀,接着腾空而起,它颤颤悠悠的盘旋了一阵,好似习惯了飞行之后便快速消失在了起司的视野里。

    这么说其实不太准确,因为起司的左眼在施法后就没有睁开,他暂时将自己一只眼睛的视觉放在了蝴蝶身上,这样他就能看到尤尼那边发生的事情。

    “也许老师当年也是这么做的。放任学徒去冒险,然后躲在角落里为我们保驾护航?可能吗?不可能吗?我恐怕永远没法知道答桉了。”做完了保险措施,起司继续他的绘图工作,那蓝图不仅是给他自己用的,等建造开始,聘威也会需要一个参考。

    而当起司专心作图的时候,湖水的表面泛起了一股股的泡沫,它们很快吸引到了他的注意。水面上的气泡表明水下正在发生着什么,从之前的施法结果来看,这片湖水虽不是死水,应该也没有可供水蛭那么大体型离开的水路。

    哪怕吸收了龙血,没有脑子的东西也无法变得聪明,现在的动静可能是水蛭在捕食其他水生生物。那些鱼虾能在这个湖中霸主的淫威下不至于灭绝,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马上这里就会安静下来了。不过说起来,一条水蛭到底是怎么吸到那么多龙血的?”灰袍用手指敲敲额头,尝试推理出一个较为能令人信服的解释。

    “罢了,等把那东西弄上来,取些血占卜,自然就知道了。”

第七十五章 八足审问者(上)

    一切本来很顺利,除了周围越来越多的小蜘蛛之外,尤尼没有碰到什么真正的阻碍。正常人当然不会觉得在蛛网密布的树梢上,在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八脚蜘蛛间行动能称得上顺利,可尤尼在生命的早期所经历的远比现在更加糟糕,他睡在巷子里的时候,臭虫跳骚以及其他说得上名字和说不上名字的昆虫都甩也甩不掉。

    和那些东西相比,身边的小蜘蛛们既不咬人也不朝耳朵或其他人体的孔洞里钻,只是将尤尼当成了一块会移动的岩石,匆匆从他身上走过,它们简直可以说是温顺的,学徒甚至对最开始失手打死的那只蜘蛛幼崽产生了若有若无的同情。

    同情归同情,尤尼可没觉得自己因此就脱离了危险,勐兽在不饿的时候偶尔也会和人玩耍,这取决于它们将人当成是猎物还是同类抑或是其他什么角色,蜘蛛们没有表现出敌意很可能也是出于这个道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它们太小,小到根本无法理解自己正在一个何其巨大的生物身上爬行,就好像航海故事中错被当成海岛的鲸鱼或巨龟,或者如山峦般的巨人。

    尤尼对于小蜘蛛们来说就是这样的东西,它们很可能只是察觉到了自己脚下的地面没有熟悉的蛛丝,因此才会感到不安加快脚步吧。那轻微爬动引起的皮肤触感对学徒来说,构不成影响。

    尤尼让自己尽可能不伤及此地的居民,快速朝着蛛网的内部移动,他身边的蛛网更加浓密,已经渐渐分不清哪里是树枝,哪里是蛛丝了。

    这意味着,他所要寻找的东西,已经很近了,想要支撑越发密集和复杂的结构,更加结实巨大的蛛丝必不可少,他只需要找到那些丝线,用弯刀将其割断就可以离开这里。没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老师就是预料到了这一步才让他一个人来的。

    “找到了。”拳头粗细,没有腐烂痕迹的蛛丝像白色的大蛇一样自树冠的上层垂下,将前方的空间切割成两个斜面,它在这片蛛网中是如此和谐,又如此突兀。

    尤尼长出一口气,然后将手摸向腰间的弯刀,得到灰袍施法的弯刀可以切开蜘蛛网,不管是什么样的蜘蛛结的什么样的网,这就是那个魔法的效果,除非蛛网上有可以抵消这一魔法的其他法术或特殊情况。

    某种意义上,起司对弯刀所作的很接近妖精们,但他的附魔终究无法像妖精武器那样不讲道理,也没法如矮人的杰作一样长期使用,有局限性的,暂时的附加法术,这是起司现在对脱离自己施法范围的外物能做到的极限,也是他最近的新突破。

    “可以,请你停下吗?只有四肢的肉人。”原本放到刀柄上的手,瞬间变得僵硬,尤尼听到那带着诡异摩擦声的话语后第一时间想到了拔刀,可下一瞬,他的直觉告诉他,那样做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相信自己,不仅相信自己理智的判断,也要相信和理解自己身体在理性之外的警告。学徒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放开刀柄,将双手举起来,这在绝大部分文明概念中都是放弃抵抗的意思。

    “我可以转过身吗?”他没有问说话者是谁,因为即使对方告知了他一个名字,在没有看到形体前,他也无法想象。不过大量和蜘蛛有关的形象已经在他脑中接连不断的开始闪现了。

    冷静些,尤尼,你甚至见过从蛇的嘴里长出来的人,哪怕蜘蛛会说话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老师他肯定见过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能神色如常的面对它们,才是法师的素养。

    “嗯…可以。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

    声音中听不出感情,许多非人生物在学习人类语言时都会有这种现象,人们认为这是它们不具有同人一般内心的表现,而法师们则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发声器官不同造成的结果。

    也就是说,非人生物对人类语言的学习基本来自于模彷,它们并不从基础上理解语言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语言就只能作为工具,工具自然是没有感情的。

    尤尼吸了口气,然后果断转身,太长时间的犹豫只会平白示弱。学徒的目光看向声音的方向,斜上方,在那里,在微光之中,有一个八足的身影倒悬在树枝下方,和他对视着。

    那生物的主体部分和人一般大,因为身体结构的原因,修长的节肢大大扩展了体型,从而让人产生了一种几倍于自己的压迫感。节肢的颜色和小蜘蛛的白色不同,呈现出明亮而略带透明的铜绿色,其下隐隐可见黑色的肌肉轮廓,二者混合则化为了神秘的花纹。

    绿色在靠近身体的部分逐渐转变,化为带有金属质感的深蓝色,在最为巨大的腹部还长着很多棱形的凸起。与之相比格外纤细的腰部之上,是上肢和头部,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印象中硕大的鳌钳和狰狞的口器并不存在,这只巨蛛的嘴部甚至可以说是漂亮的,由几根颜色格外靓丽的长须相互遮挡。

    “哇哦,我是说,你好。”尤尼感觉自己的后背在流汗,就像他早就想到的那样,这是一种他完全不了解的生物。

    六颗乌黑的眼睛看不到童孔,也许它在看他,也许没在看。蜘蛛没有开口,它的话语是直接从腹部下方传出来的,“你在跟我打招呼吗?”

    “我猜,应该是。”学徒局促的回答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从容些,模彷着老师那种说话的方式。

    巨蛛沉默了几秒,然后向前爬了两步,“你刚刚想要干什么?”

    “我正打算把这把刀拔出来,因为前面的路我没法过去。”尤尼决定撒个小谎,主要是他还不知道眼前的存在对自己持什么样的态度。

    倒吊着的询问者微微晃动着它最靠前的那对长足,它们的地位大概相当于人类的手臂,“你过去干什么?找吃的吗?”

第七十六章 八足审问者(下)

    尤尼现在感觉不到自己的冷汗了,因为他的背后一片冰凉。干什么?这是个简单的问题,大部分时候大部分人都可以很自然的回答,可这当然不包括爬上几十米高的大树,一路鬼鬼祟祟的在蛛网中前行。

    从对方的话来判断,蜘蛛对于人类的目的猜测还是比较简单的,它本能的将尤尼到此的目的理解为猎食,这对于绝大对数生物来说倒也合理。如果顺着这个思路说下去,或许能够和蜘蛛周旋一番。

    问题是,如果承认了自己是来觅食的,他觅食的是什么呢?蜘蛛们吗?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呢?对方可是会说人的语言的啊,胡乱敷衍它真的行得通吗?

    年轻的学徒可没有自己老师的思考速度,所以从第三视角来看,他就是这么愣在了原地,因为这个简单的问题而陷入了迷茫。这种状况怎么想都显得可疑,向前的蜘蛛默默后退了一些,后腿微微弯起,露出了一副准备扑上去的架势。

    从它的腿部结构来看,它的弹跳力绝对不差,很可能是依靠身体能力对猎物发起进攻,然后注入毒液的类型。

    “回答,四肢生物。”蜘蛛的声音没有不耐烦或威胁的意思,可配合那蓄势待发的动作,如果尤尼不能立刻给出一个还算令人满意的回复,恐怕一场战斗将在所难免。

    “是,是的,我是来找吃的。不过不是直接吃。”尤尼急中生智,脑中编造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赶忙回应了对方。看得出来,这蜘蛛还是对外来者很好奇的,否则它完全可以先袭击了再说。

    “不直接吃的食物?解释。”六只眼睛里反射着尤尼形象的不同样子,角度带着微妙的差别,四只交叉在一起,如同装饰羽毛般的口器微微张开,露出里面些许细碎的尖牙。

    学徒露出慌张的假笑,挥了挥手,“啊,是这样的,我想要在附近的湖泊里打鱼,但是我自己没有这样的技术,周围也没有适合编制渔网的材料。偶然看到这里之后,我觉得能制造出如此宏伟的树上宫殿的人一定非常精于编织,所以想要到这里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帮助。”

    这是假话,尤其是称赞的部分。常人在看到蜘蛛网时虽经常赞叹它的精巧,可看到足以将人类网住的大小后就不会再觉得有趣,更别说现在这片连绵不绝的蛛丝世界。

    可就像蜘蛛没法在语言中带上感情一样,它们同样听不出人类话语里的情感,尤尼说话时的语气问题被自动忽略,只剩下文字上的内容。听了这话,蜘蛛的后腿略微放松了一些,它向侧面爬了几步,换了个角度盯着学徒。

    “渔网?那是什么?我们的编织大师并未提及过这种网。”这句话的信息量非常大。首先,蜘蛛们不理解什么是渔网,这倒还好,绝大部分蜘蛛都不在水中生活,少数可以的也没法在树木上两栖,所以这里的蜘蛛应该都属于在林间生活的类型,对水体和捕鱼无法理解理所当然。

    其次,则是编织大师这个称谓,这很可能意味着蜘蛛们真的构建了自己的社会关系,甚至决定了带有头衔的地位区分。不过很可惜,尤尼不是起司,他还不够敏感,或者说还不够有能力一下子抓住问题的重点。所以在听完这句话后,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因为对方没有再给出质疑。

    “严格来说它和你们的网不同,它是一种,嗯,工具,用来从水中将东西捞起来。所以需要足够坚韧,还要有大小接近的网眼,可以排水也不至于将鱼放走。”

    尤尼挥舞着手臂,抽象的描述着他所理解的渔网的样子。作为在奔流长大的人,他自然是没少见过渔网的,靠近水面的地方总是有人下网,不过不是用于捕鱼,他们将这种行为称作淘金,希望从湍急的水流中捞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在水里的网?嗯,这或许很有意义。四肢生物,你认为我们的网可以在水中使用吗?”蜘蛛的问题有些奇怪,好像它对水和蛛网的关系不是那么看好。

    尤尼现在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和对方并不是在讨论一件事,可他没法立刻理解对方的思路,只能稍有些底气不足的回应,“我认为是可以的。这里的网挡住了之前的雨水不是吗?”

    下一秒,六颗漆黑的眼睛出现在尤尼的面前。学徒的身体几乎不受控制的开始了兽化,但他忍住了,因为对方虽然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可没有进行攻击。

    老师说过,交流中能够容忍的一方可以占据更多的可能,可能并不是优势,甚至有时为了保有可能还会在谈判中陷入劣势。然而若是为了争取胜败上的结果而放弃可能的话,交流就会变成无意义的争吵或尔虞我诈的文字游戏。

    “四肢生物,你误会了什么。不过你的目的非常有趣,也许你能给我们一些帮助。这能让你不至于,变成食物。”

    “那我会很高兴。”学徒沉声回答,他的心里对对方所说的帮助毫无头绪。老实说他的腿已经开始发抖了,近距离看到巨蛛的身体结构对于任何人来说都需要非常的勇气。

    这也没办法,人类在漫长的存续过程中已经将一些应该恐惧的东西融入到了本能中,人们看到多足的东西会害怕,看到无足的东西会害怕,这些都是长期生存的过程中积累下的前人经验。

    巨蛛晃了晃身子,两只前足在蛛网上点了几下,周围的小蜘蛛立刻飞速离开,消失的无影无踪。大蜘蛛侧过身子,将对着尤尼一侧的两条腿微微放下,“爬上我的背,四肢生物。我要带你去见编织大师。”

    其实尤尼非常想和对方说大可不必去见那个所谓的大师,他只想要一些蛛丝而已,拿到了就回去。不过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拒绝。

    学徒咽了口唾沫,伸手摸了摸那两只放低的长足,努力去习惯那毛茸茸的触感。那些毛发可和哺乳动物身上的毛截然不同,虽然密集,可一点也不柔软。他是闭着气强撑着爬上去的。

    “好了,我们走。”

第七十七章 蜘蛛之城

    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以一种让人觉得迷惑的方式。原本尤尼只是来执行一个采集任务,去一个危险的地方收集些材料,可能会遇到攻击性的野兽或其他东西,他要么幸运的全身而退,要么倒霉的葬身于此。这件事的构成部分只有三个,尤尼自己,这片蛛网,和可能存在的敌人。

    现在,情况却开始改变。当蜘蛛能够口吐人言,你就没法再将它们归为单纯的威胁性生物,更别说它想要带你去见另一个被冠以大师之名的蜘蛛了。

    原本的采集任务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与一个未知文明聚落的接触,要命的是,尤尼对此完全没有准备,他没有从任何地方学到过任何相关的知识,这原本还离他太远。

    现实不会给人准备的时间,万法之城的法师们为了让自己可以获得穿上长袍的资格准备了十几年,而当他们第一次走出学院,一次临时起意的抢劫就可能让这位准备为世界带来新魔法理论的年轻人命丧暗巷之中。

    个人的经历在自己看来就像一条直线,它从起点笔直的通往终点,在一些悲观的宿命论论调下,人没有丝毫可以逃脱或改变直线走向的可能。可即便是这样的悲观观点也得承认,世界上的直线不都是平行的,一个人不可逆的命运里必然包含了对其他人命运的影响,即直线之间的相交和错落。如此来说,独立的直线就根本无法成立,人总是在被他物或他人所影响,因而绝难为突发事件做出准备。

    话虽如此,当完全超出预料的漩涡出现在脚下,还将人无法阻挡的拉向未知时,说不害怕和手足无措,是不可能的。尤尼不止一次的想要从蜘蛛的背上跳下来,最好直接砸穿下方的蛛网,脱离这片该死的丝线世界。

    但他知道,这种冲动没法得到想象中的结果,他们经过的地方,蛛丝变得更加厚实,那些粗重的蛛丝已经不再稀奇,作为支撑物的树枝也已不再重要。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这里不会是由一群蜘蛛在一段时间内完成的,某种厚重的历史感从复杂的蛛网结构中感染着外来者,告诉他这里是经过了多么漫长的一段时间才终成此形。

    仔细想想也是,这可是一群会说人话的蜘蛛,天知道它们在这里盘踞了多久,天知道它们发展出的文明到了何种阶段。尤尼努力让自己这样思考,从而分散心中的恐惧。可能是为了照顾他,身下的八足生物移动的并不算太快,至少可以让他看清周围的景象。

    除了布满蛛网的树枝和树叶,尤尼还看到了其他东西,一些白色的大茧还有爬在它们上面的体型较小一些的蜘蛛。由此可以推测,他已经脱离了幼崽们所在的区域,现在他看到的蜘蛛显然块头更大,更接近成熟。

    如果在自然环境中,这些蜘蛛的大小已经足够独立生存并让每个见到它们的人惊声尖叫了。

    “我们还没到吗?你说的那个编织大师,它在哪?”尤尼忍不住开口问道,哪怕这让他不可避免地吃进了不少蜘蛛网。可能是路线问题,这些撞到他脸上和身上的网并没有多少粘性,更接近单纯的织物。

    “别着急,我们才刚刚开始向城里移动。大师,不,大师们都居住在巢城的中央,他们日夜不停的编织着网,编织着我们所依赖的一切。”

    城市,这些蜘蛛居然有自己的城市?这绝对是令人震惊的消息,它们不仅没有将这里单纯的当成是领地,还将它做出了城市与非城市的区分,这是只有极少数智慧生物才会有的行为。

    像噶卡或者蘑孤人它们,虽然有巢穴和聚居点的概念,但因为领地的大小和建设程度的关系,城市是不存在于它们的概念中的。城市的出现绝不仅仅是大型聚集点那么简单,它还意味着更多东西,更多令人惊讶的东西。

    此外蜘蛛还提到了编织大师不止一个,这倒不奇怪,如此规模的蛛丝领域,肯定不能指望着一个个体来作为编织技术的最终考量,否则它就不该被称之为大师,而应该是王或者女王之类更具唯一性的称呼。

    “一切?这里的网都是那些大师们做的吗?”尤尼的问题换来了移动的停止,载着他的蜘蛛驻足不前,仿佛是因为要回答这个问题太过于困难无法兼顾前进。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你是从丝线以外来的对吧?那你应该明白,我们的国度并非一成不变的。版图在变化,有时扩大有时缩小。大师们会决定变化的走向,他们主导变化。”蜘蛛说完,便自顾自的继续走动了起来。

    理智和直觉同时告诉尤尼,他不该再深问下去了,有关编织大师的事情肯定对这些蜘蛛有着深远的意义,它不愿意或者说不清楚这方面的事也很正常。

    学徒沉默了下来,转而将精力放在观察周围的景色上。他发现到了这里,虽然蛛网越来越密,光线反而明亮起来。

    并不是所有蜘蛛都是夜行生物,甚至有的也在黑暗中看不见东西,这里的结构显然是为了照顾它们而设计的,故意做薄的丝线透射着阳光,漏斗状螺旋展开的天窗甚至能看到外面的天空。你可以说这里很怪异,可不考虑地面上粘脚的道路的话,它并不压抑,哪怕对于人类而言,蜘蛛们生活的空间也是相当宽阔的,这主要是因为它们不仅仅生活在平面上,整个蛛丝空间是个立体结构。

    尤尼的前进路线也不是笔直的,很多时候他都会跟着引导者在蛛丝分割出的诸多层面中上下穿梭。

    最终,一片大的看不到边界的白色虫巢占据了尤尼的全部视野,它就像是云朵制成的城堡,和人类那些受限于平面和重力的建筑截然不同,

    “到了,这里就是斯克洛斯,我们的城市。”

第七十八章 斯克洛斯城

    城市应该是什么样的?这问题说出来估计会被人鄙视吧。人类的城市如山峦般耸立在平整或起伏的土地上,精灵的城市亦然,哪怕是以山峦为居所的矮人,他们岩石里的家园也会制造出平台来模拟地面的感觉,再在不同平台上分别建立功能性建筑。

    可还是那句话,蜘蛛们的城市不是这样的,它们本来就没有脚踏实地的概念,生活在这里的蜘蛛,从出生到死亡都可能不会接触到土地,对于它们来说,依托于坚实的土壤和岩石来构筑建筑是一种臆想,形状各异且不断生长的树枝才是它们能够依托的承重主体。根本就没有地基可言,也就更无底层可说。

    从外部看来,这所谓的斯克洛斯城像是个被蛛丝包裹的果实,又或者是蛛丝制成的蜂巢,它高悬于蛛网之间,庞大的边缘镶嵌进蛛丝里,贯穿了上层和下层。这并不意味着这座蛛丝组成的城市由这些外墙限制了边界,事实上它们也不是外墙,而是地基。

    无数蛛丝从城市中辐射到周围,它们有粗有细,是固定城市的稳定装置也是通向城市的道路。尤尼和身下的引路者就在这样一条道路上,在他们上方,几只蜘蛛匆匆爬过,嘴里叼着些什么。在他们下面,四个蜘蛛抬着一只腹部格外大的蜘蛛朝着城市中前进,不必说,后者正在准备生产。在他们周围,诸如此类的道路不可计数,其上的通过者更加无法数清。

    蜘蛛仿佛是有意让尤尼多看看城市的外景,故意停下了几秒后才向着蛛网的内部走去。很快,他们就穿过了倒三角形状的空洞,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道路大抵都是这个形状,三角形作为一种稳固的几何图形,它的出现和运用不见得有多少人为的因素在内,更可能是许多向着不同方向延申的蛛网自然的将缺口拉扯成了这个形状。

    总之,顺着三角形的通道,尤尼第一次踏入了这个八爪种族的核心领地。

    平心而论,尤尼绝对不是个见识浅薄的人,不论是奔流城富有特色的建筑方式,还是万法之城各个学派的瑰丽建筑,无不足以成为常人可以吹嘘一生的谈资。但他们终究是人类的城市,或者说以人类的筑成观念所搭建的城市,平面化的城市。

    斯克洛斯不是这样,斯克洛斯的建筑就和它的道路一般有着各种朝向,它们也有自己的外观,但不似木制石质结构的建筑那样轮廓分明。蛛丝是这里的主要建材,却不是唯一的建材,除了蛛丝之外,木头,树叶,石子乃至其他说不上来的东西都成为了加固和装饰用的材料。

    例如他们进入时的三角通道内侧,就有三条木头起到了门框和地板的双重作用。

    尤尼猜测自己脚下的应该是某种主路,理由是这条蛛丝更宽,能容纳四只蜘蛛并排爬行,它的边界甚至还用彩色石子做出了标明,看起来有种异样的美。

    学徒那紧张的心慢慢放下了,因为他能感觉到居住在这里的并不是什么怪物,并不是什么受诅咒的怨灵,这里的住民除了外形和习性,其它的都没什么不同。这是作为法师的强悍接受力?还是作为奔流人的包容性?这很难说清。

    你说这并不意味着这里安全?当然,不同的习性就意味着危险,蜘蛛的食谱上很可能包括四肢生物。然而类似的事情尤尼早就见多了,老鼠会吃人,猫会吃人,狗也会吃人,饿极了的人,呵呵,有什么区别呢?归根到底,一种对自己带有食欲的生物确实令人恐惧,但别忘了人也是以这样的目光打量着世界。

    吃,是个人类长久以来都乐此不疲去讨论的话题,对于所有需要进食来获取营养的生物来说,恐怕也都是这样。既然如此又何须恐惧呢?没有什么是不能伤害我的,这本来就是世界的原貌。问题从来不是如何不让他物伤害自己,而是如何在伤害的可能性中避开真正的危险。

    “这里,很漂亮。”以人类的眼光来说,蜘蛛的城市可算不上漂亮,异样的美之所以加上异样作为冠词,就说明欣赏它的角度不会是寻常的。

    “谢谢。这是我们的家园,它原本会更漂亮。”蜘蛛回答着,沿着蛛丝道路向上爬行,能看到周围的其他蜘蛛们都会人性化的驻足看向他们,对尤尼感到好奇。

    尤尼也近距离的看到了这座城市的居民,除了他遇到的这种蜘蛛之外,这里生活着的蜘蛛并非完全是一个模样,它们在生物分类上应该被分为许多不同的种类,虽然都是蜘蛛,可体型与身体结构亦有不同。

    “这里发生了什么?”更漂亮,那意味着斯克洛斯城在近期受到了某种损坏,这才变得不复以往的样子。尤尼能想到的原因不多,最切近的只有一个。

    “雨。之前的大雨严重损坏了我们领地的上层,包括这座城市在内。排水工作近期才刚刚完成,城市的上方受损严重。编织大师们正在修复它。”

    这下学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对方要带自己来这里,雨水冲垮了蜘蛛们的家园,而他又提到了要在水中使用的蛛网,这肯定会让蜘蛛产生某种误会,它很可能是认为尤尼有办法将蛛丝变得防水。

    这就有几分骑虎难下了,尤尼自己是不具有这种技术的,而他很怀疑那些编织大师们是否有耐心或兴趣与起司接触。如果它们愿意,自己的老师又是否能够原谅这种节外生枝的行为。当事情的发展开始超出个人能够负担的范围时,人难免会感到不安。

    就在尤尼感到不安的时候,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小蝴蝶落到了他的肩头,那只蝴蝶很奇特,它的翅膀是羽毛做成的。学徒眨眨眼睛,朝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了肩膀上轻若无物的信使。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发生了几次变化,不过很快恢复了镇定。

    那蝴蝶正是起司之前派出的使者,它刚刚向学徒传达了老师的话语。话语的内容是:

    你尽管去做,我在看着。

第七十九章 蛛巢之顶

    和自己的学徒不同,虽然只是将部分视力投射到羽毛蝴蝶的身上,起司还是看到了许多东西。这也正是他操控蝴蝶落到尤尼肩上并给他传递信息的原因,在灰袍的判断中,学徒所意外开启的这次交涉已经具有了超出死亡试炼的价值。

    换言之,眼下的问题已经不是尤尼能否活着带回蛛丝那么简单,这片蛛丝世界中蕴藏的秘密和价值甚至可以比拟龙血。

    以灰袍的视角来看这片区域,他可以确定三件事。第一是广度,这里的大小,或者说实际的占地面积,远比之前在地面上看到的要大上好几倍,蜘蛛们用丝线在树木之间组成了只能让它们通行居住的立体空间,单论对同一片空间的利用率,绝对要超过这个时代所有世俗建筑的数据。

    而这也带出了第二点,时间。如此大规模的蛛丝,甚至还包括一座蜘蛛城市的建造,其所要花费的时间是非常可观的。虽然蛛丝是可靠的材料,但它终究是生物制造出的东西,如果只是单纯的使用,其有效时间也就在几天到几个月之间,绝无法变成眼前的规模。这就说明,整片蛛网区很可能是数代蜘蛛们通力合作的结果。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里的居民本身。一路飞来,起司清楚的看到,这里的居民并不属于同一物种,虽然它们都是体型被放大了好几倍的蜘蛛,可身体的结构却各有不同。举例来说,尤尼现在遇到的这只哨兵蜘蛛,它的身体结构就绝对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结网蛛,而是一种罕见的拟态寄居蛛。

    这种寄居蛛自己不会织网,将天赋用在了肉搏的方向,可它们也不靠肉搏捕获猎物,就如名字一样,它们可以窃取其他结网蜘蛛的成果,在它们的网上行走,抢夺蛛网原本主人的猎物。由于身体比结网蛛强壮,后者在正面作战中完全不是寄居蛛的对手,要么忍气吞声成为奴隶,要么就只能抛弃自己的网。

    按照常理来说,寄居蛛和结网蛛是不会和睦相处的,更别说起司还在路上看到了狼蛛,捕鸟蛛等平时都在地面上活动的蜘蛛类型,这里就像个大杂烩,将所有蜘蛛们聚集起来,给了它们一个生活环境。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里究竟是不是自然形成的?

    蜘蛛们是在空白世界里自然变成这样的,还是它们受到了某种魔法影响和改造,从八足动物一跃成为智慧生物?答桉尚不可知,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到目前为止,起司未在这里感受到魔法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是非魔法的,包括蜘蛛们自身和它们的建筑与蛛丝地面。这是一群和蘑孤人一样超出常理的物种。

    话虽如此,灰袍却没有完全接管这件事的意思。事情交给了尤尼,他这个做老师的也就只会在幕后做出些许建议,要如何和这些高空住民打交道,从它们手里得到帮助或结下仇恨,这都要考学徒自己来抉择。他所能做的,是在旁默默观察,补足尤尼没有顾及到或因学识不足无法理解的信息,将其中最要紧的部分化为简单的低语告知学徒,毕竟一片羽毛的能力有限,再多的他也做不了了。

    视角回到尤尼身上,在跟随身下的八足导游漫步这座蜘蛛之城时,他看到了这些树上居民生活的更多面向。总体而言,蜘蛛们是不用火的,不仅是明火,跟火焰相关的,比如烤制,冶炼,烧制等多种工艺都不在织网者的名单上,它们基本上只用两种材料,木材和蛛丝。

    这不禁让尤尼开始思考,如果人类自己也可以生产一种高可塑,多用途的材料,不知还是否会那么热衷于创造和探索。或许不会吧,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在追求将已有的东西做到更好,就像蜘蛛们对它们的最高成就者赋予的名字一样,编织者,那显然是将蛛网的运用到达极致的个体才能拥有的名号。

    但现实似乎总是出于人意料的。身下的蜘蛛带着尤尼来到城市的上半部分,然后从一个三角形的出口中爬了出去。怎么说呢,外面的景象惨不忍睹。这里原本应该是巨木树冠层的顶部,周围的远方可以看到树冠像一个一个平台般延申,直到起司他们去的那个方向才中断。

    可以想象原本以蛛丝凌驾于所有树木之上,在这里俯瞰世界的感觉有多么壮观。然而连绵的暴雨摧毁了这一切,蛛网被冲垮,平整的平台孔洞密布,表面的蛛丝上长着或青或黑的菌类,给人一种几近腐坏的感觉。尤尼的第一个反应是,这里应该要被废弃,因为它已无可救药。

    “编织着们就在这里,他们在这里日夜不停的修补我们的穹顶,尽量减少那场降雨带来的损失。”蜘蛛低声说着,用左侧的前足指了指前方。

    顺着它的指引,尤尼看到,在原本霉斑密布的平台上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身影,它们是各种蜘蛛,以结网为能事的那种。这些蜘蛛剥除着腐坏的蛛网,铺设新的来代替其承受的拉力,然后将无用的部分卷起来,交给身强力壮负责搬运的同类送到城市内部。

    这些蜘蛛没有抱怨,当然也没有热烈的口号,它们只是干着,默默无声的修复和重建。

    “这,真不可思议。”尤尼由衷的发出感叹,他觉得眼前的景象无关大小,哪怕这些蜘蛛只有它们在自然界其它地方的同类那么大,这景象还是值得赞叹的。

    “如果不修缮上层,它们就会向下层垮塌,最后整个蛛巢都将坠落地面。我们不是在修筑奇观,我们只是想要生存下去。”

    “你说的对…唉?”尤尼下意识的回答,却发现说话的另有其人。

    “大师,我带来了这个四肢生物。”身下的蜘蛛恭敬的说着,同时微微低下身子,示意尤尼从它的背上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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