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怪梦
起司现在有两件事需要确认。第一，眠者所谓的毁了灰塔到底是什么意思。第二，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眠者。这其实是一个问题，即对方说出的信息是否可信，以及它可信到什么程度。
如果真是眠者在和起司对话，那她就不会信口雌黄，用自己都不确定的信息影响起司的行动。会有这样的考量，主要还是对方所说的内容过于匪夷所思，摧毁灰塔？这对于所有灰袍来说都是无法想象的事情，是的，他们从未想象过它会发生。
理由很简单，灰塔是独一无二的。哪怕排除它对于灰袍法师们的象征意义和纪念意义，单是其所具有的各种魔法结构，以及其中已知的和未知的储藏知识，都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哪怕起司自问已将整个灰塔的图书馆塞进了脑子，可记忆终归是记忆，它难免不会出现差错或模湖，更别说灰塔图书馆中有着大量的魔法书，其上的信息本就是不固定的。
还有，曾经独属于灰塔之主的顶层占星室里的个人藏书和收藏，以及非常可能存在的隐蔽房间。摧毁灰塔可不像摧毁起司之塔那么简单轻易，不夸张地说，起司相信建立灰塔所需要的使用的知识只会比构建整座万法之城更加复杂。
要知道，万法之城的大部分设施是分散的，那些恢弘磅礴的魔法建筑其实是一个个独立的魔法单元所组成的，这些单元逐层扩大，最终形成了以六大学派领地为主体，夹杂着包括大图书馆在内诸多重要建筑的魔法城市。
而这座城市的核心，则是太阳熔炉，它将成为整个城市魔法能量的主要来源。与之相比，灰塔的建筑逻辑截然不同，稍微懂些魔法的人都能意识到，整座灰塔没有所谓的单元结构，这座建筑是一体的，在魔法之中，它是一个完整整体。
而且，这个整体没有所谓的动力核心，它的运作逻辑至今是个秘密，但可以肯定的是，灰塔的魔法不是破坏某个部分就能全部瘫痪的，它更类似一个庞大的生命体，只要整体完整程度尚可，便不会停转，甚至能自我修复。
这样讲，灰塔的价值和破坏它的难度大致也就说清楚了。基于灰塔的特殊性，哪怕灰袍们基于何种角度考量，摧毁它都是无法想象和接受的，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或许已经将灰塔本身的存在立于自己乃至所有同门的价值之上。
更别说，现在起司还知晓了灰塔作为世界树和宇宙山一面的价值，如果灰塔损毁，北地的魔力潮汐异常将更加严重，到时会发生什么，就谁也无法预料了。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意图摧毁灰塔，这是足以令所有灰袍群起而攻之的图谋。如果这个眠者只说给起司听也就罢了，要是她凭着梦行者的身份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同门…
别忘了，安莉娜对于起司来说可是类似母亲的人，他虽然重视灰塔，但绝不代表会因此放弃安莉娜。之前起司从未担忧过对方的安危，主要是知道她自身的强大，以及此时她正掌控着灰塔的身份，不需要自己担心。要是安莉娜成为众失之的，那起司的立场也将随之改变。
“我说的是事实，即将发生的事实。我尝试改变她的想法，但失败了。”眠者低声说道。
如果这里不是梦境，那她的情绪可能会更激动一些，梦中不能有太过激烈的情绪波动，这点做梦的人都清楚。
在梦境中的思考是受限的，一旦尝试滤清一件事的前因后果和可能性，大脑的飞速运转就会将人从睡梦中唤醒。这是为何眠者说的话总是感觉不够精确的原因，因为她一旦想要那么做，情绪和理智就会让她醒来。
这也是为何此时的起司沉默不语，仿佛默认了眠者的话一样。他已经将这件事记了下来，等醒来后会再仔细思考。眼下更重要的是，继续让眠者多说一些他需要的情报。
“你知道珠宝师在哪吗？我有事找他。”
如果是一般的梦行者，会很难准确定位做梦人的现实位置，所以经常会产生梦行者自己无法选择进入的梦境，也无法二次入梦的情况。法术精通到眠者这种地步，自然不会那样不受控。
如果眠者愿意，她完全可以监控以自己为中心，施法范围内的所有会做梦的生物的情况，包括他们的情绪，位置，乃至潜意识中的计划。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强悍的梦行者可以通过意识的薄壁窥伺所有人的秘密，因为他们在梦中大部分时候都是无法被察觉的，即使有人能观测到，也会在梦醒后忘记或将其当作偶然。
同样的道理，放在施法者身上也成立，现在正身处灰塔的眠者，既然可以联系到龙嵴山内测的起司，自然也可以找到藏身冰原的珠宝师。
“他在…”眠者的身形忽然靠近，额头毫无征兆的贴在起司的额头上，一瞬间真实的触感令后者睁开眼睛豁然起身。
梦，就这么醒了。
起司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可能引导自己入梦的东西，他一手微微按着额头，脑中莫名的浮现出一个场景，场景是座矗立于荒原上的小屋，屋子的建材是各种宝石融合缝隙的则是晶莹的琥珀。
如此奢侈的建筑，其拥有者不言而喻，这么说来梦里的人，真是眠者？
“不，还不能确定。”
那梦来的蹊跷，梦中的信息更是离奇。不能排除这是谁伪装成眠者的模样，在给起司传递错误信息，因此他必须小心的处理这件事。
那么如何算是小心呢？现在不论是顺着这些信息行动，还是刻意避开这些信息，都可能会落入对方的算计，既然如此，索性当成这场梦压根没发生过。
他和咒鸦按原计划翻过龙嵴山，按自己的方式寻找珠宝师，如果他们得到的结果和眠者梦里给的一致，到时再来思考这个梦是否可信不迟。
反正灰塔就算要被摧毁，也不是短短几天可以完成的，要破坏那样强大的魔法造物，就是第一灰袍本人来，恐怕都免不了花上好几年的功夫。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抵达边界
第二天如期而至，起司和咒鸦继续踏上旅程。昨晚的梦，起司没有向咒鸦讲起，出乎意料的，咒鸦也没有询问。殃
按理来说，如果昨晚的梦真的是梦境魔法所引发，那同样作为灰袍的咒鸦不该全然无知，因为这就意味着他没法察觉到近在咫尺的魔力扰动。
而从对咒鸦的了解和他今天的言行来看，对方也不是知道但刻意不说或觉得无所谓，说句不好听的，以咒鸦的敏感程度，如果起司真的偷偷和眠者用梦沟通，他立刻就会觉得起司有背叛的嫌疑。
可你能因此而指责咒鸦吗？眠者和安莉娜的关系，之前起司也不清楚，安莉娜和起司的关系，又和咒鸦不相干，你若是咒鸦，你也不会觉得起司和眠者一起将自己出卖是毫无可能的事情。然而，这样的疑虑没有发生。
“所以说，是你的身边总是有那些邪神出没，还是这世界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连这样的荒郊野地，祂们也能说来就来？”咒鸦的纠结还停留在昨天邂逅鹿群上，看得出来，他憋着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不是随口一说。
起司沉默了一下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之前的思路还在昨晚的梦上，咒鸦问的突然，他没法立刻回答。不过咒鸦也把这种沉默当成了理所当然，因为这是起司的专业，如果有人要问咒鸦与诅咒相关的问题，他也会沉默。
这份沉默不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是因为要重新筛选能够讲到别人明白，又不至于牵扯太多前置概念的措辞。
这是很常见的事情，所谓知者不言，一方面是说真正有见识的人不会随意吹嘘，另一方面也是说真正有学识的人，反而不好开口论道，只因听者和说者之间有着显而易见的鸿沟，如果不想自顾自的侃侃而谈被人当成耳旁风，那如何说，怎么说，就成了知识越多越难以回答的问题。殃
“其实你说的两个都对。我对于那些存在而言，相当于一个通用的大祭司或中转站，不论祂们的强弱，我都能感知到祂们，并且与之交流。因此不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祂们都很乐意作弄我。不过你所说的另一面也没问题，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祂们的影响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广且深，这世界上只要人口足够，或存在特别信标的地方，祂们几乎都有所染指。好消息是，没有一个邪神信徒对自己的神明如我这般了解，因此祂们未曾拥有一个真正的传声者。坏消息是，这只是早晚的事情。也许是明天，也许是百年后，随机性总会将一个合适的人带到祂的面前。然后，就是难以想象的灾难。”
起司的论调基于一个概率上的假设，既只要一件事发生的概率不为零，且它发生的条件不唯一，那么在无尽时间的无数次巧合中，它的发生将会是迟早的事情。在此之上，发生的频率越密集，发生的概率自然也就越高。
否则这世上为何总是那么多巧合？或许我们可以在旁观的角度分析那些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如此的不足计算，但从既定现实的情况出发，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不管它听起来多么不可想象。
因此，起司认为如果邪神的影响继续存在，那迟早会有足够强大的邪神祭司或教团成功召唤自己的神明，将这个名为现实的世界撕成碎片。而且这种可能性所带来的世界末日，很可能比任何其他可能都更容易成真。
“那岂不是很糟糕？你应该寻找方法把那些东西赶出去，或至少降低祂们的影响力。”
一般人其实都不会对起司的讲法感到过分担忧，因为那个被邪神灭世的未来，在短期内是无法出现的，就如之前所说，这世界上还没有一个比起司更加懂得邪神知识的人，因此只要起司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涉及到灭世的邪神计划就都难以得逞。
可同为灰袍，咒鸦的目光当然也是长远的，既然起司说了这种可能，那他就应该开始着手做出准备。殃
“这不是靠我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至少要有一个组织。说到这个，我之前确实和人交流过建立秘社的设想，也许等这边的事情之后你可以出一份力？”
虽然起司当时在溪谷城没有直接同意建立反邪神的秘社，可从他之后的表现来看，灰袍从未停止拉拢有可能成为秘社成员的人。
就像咒鸦说的，他自觉有责任去寻找一个可以较为稳妥的途径来对抗世界之外存在的渗透，建立组织虽然不能一劳永逸，可足够多的人手总会更有效率。
“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的话。”咒鸦耸耸肩，似乎对于自己能否在这场战争中生还不报太大期望。作为一个能够看到自己剩余寿命的人，他的这种反应不禁令人感到担忧。
起司看了这位同门一眼，他知道咒鸦能看到的寿命是会变化的，只不过那种变化并没有多么敏锐，不会随着某个决定立刻跳转，更接近一种死期将近的预感。
因而当咒鸦自己感到悲观的时候，他的未来自然会随之暗淡，一个不报生还希望的人往往不会大难不死，反而会更容易遭遇危险。
但起司也没什么立场说什么，他自己也对这场战争的前景感到迷茫，对能否再翻过龙脊山给不出答案。殃
“不论死活，至少你要是完整的。”
咒鸦笑了笑，“说的没错。谁也不能让我和我的胳膊天各一方。”
两个灰袍目标明确，一路上再没遇到什么阻碍，直到山脉的阴影将他们吞没，龙脊山连绵的山体化为难以逾越的高墙耸立在二人眼前。
若要爬山的话，驯鹿就没法再提供帮助了。于是他们像之前处理鹿群那般解决掉了两只受邪神感染的雄鹿，在寻找到一处看起来方便作为登山起点的斜坡不远处原地驻扎，准备休整好后开始登山。
第一百七十章 翻越世界边缘
如果说空白世界是人们公认的未知领域，是这个天地间尚不欢迎人类踏足的禁区，是蕴含着无尽可能的未达之土。晾
那么龙脊山作为世界边缘的称号就没有那种危机与机遇并存的感觉了，这里是一切的终结，万籁俱静之所，化为一切声音的风在山脉的北方重新凝聚成一个声音，只是那个声音并不是蕴含生机，隐而未明的混沌之音，而是冰冷无情的肃杀呼啸。
北方荒原，那是曾经被人们所拥有，又不得不舍弃的土地。和空白世界不同，千百年前，确实有人生活在那里，他们建立文明，构筑国家，发生战争，如草木一般生长，繁茂，凋败而后死亡。
但那荒原已经不再属于他们，而今的世界上，只有极少一部分还记得它曾经的样子，只有更少的人相信，有一天它会再度变得温和。
龙脊山很高吗？这是肯定的，或许这世界上还有几座比它的最高点还要高的山峰，有几条比它还要长，还要气派的山脉，但能够将荒原上凌冽的寒风阻挡在外，能够将南方温暖的生机收拢在内，毫无疑问龙脊山的雄伟。
这也无怪已经放弃了北方冰原的人将它视为世界的终点，视为是那天的尽头，海的边角。在许多谚语里，龙脊山都以结束的意象出现，它难以逾越，更没必要逾越，那些想要翻过龙脊山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那么灰袍法师是两者中的哪一个呢？或许大部分人认为他们更接近疯子，不过从世俗意义上来说，其实傻子也没错。
毕竟若不是智力有些问题，又怎么会想要靠着四肢翻过龙脊山那高耸的脊梁呢？哪怕，起司已经选择了一处较为低矮的隘口，可它最低点的高度仍然要远高于起司之塔，甚至两三个起司之塔摞起来都还可能够不到顶。晾
而构成这崇高山峦的是什么呢？不是便于攀爬的，有着明显层叠式堆积的泥土，而是冰冷坚硬，形状几近垂直，毫无道路可言的山石和坚冰。龙脊山的内里属于岩石山，这意味着它的外形本就直上直下，再加上千万年的霜冻降雪，其攀爬的难易程度可想而知。
冰霜卫士能在龙脊山边立足，可是付出了好几代人的开凿，一步一步建立起哨所的。
这件事，起司和咒鸦自然也想到了。在离开溪谷城之前的三天时间里，两个灰袍所作的诸多准备中自然就包括翻越龙脊山所需要的材料。
不过这件事稍微出了点意外，一点微不足道的，意外。
“这座山抗拒着魔法。”咒鸦又一次尝试施法后有几分恼羞成怒的说出了这个结论。
起司的眼中蓝光闪动，但几个呼吸之后，他也不得不同意同门的判断。两个灰袍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他们准备好的几个可以快速翻越山峰的法术全都失效，就好像这座被坚冰覆盖的山脉拒绝被人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跨越，故而不接受魔法一般。
有趣的是，只要不将越过山脉作为施法目标，起司他们的法术就不会有任何问题。这算是少有的出乎意料的情况了。晾
“也许这座山里埋藏着某种可以扰乱法术的矿石，比如制作猎巫刀的原料。”起司揉着下巴做出了一个猜想。
猎巫刀顾名思义，是专门用来猎杀施法者的武器，比如黑山伯爵洛萨的战斧愚者的正义就是一柄猎巫刀，这种武器本身免疫魔法影响，也可以破开任何阻挡在前的法术，不夸张的说，哪怕是灰袍都不见得能正面抵抗猎巫刀的大力劈砍。
然而，这种武器的锻造者和锻造技术，一直是个谜，哪怕灰袍们也对此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也许是，也许不是。没准这附近有什么法阵，没准这座山本身有自己的意志。可能性太多，可它无关紧要。因为哪个我们都处理不了。”
咒鸦虽说同样以理性作为思考的主轴，可他更注重结果，或者说现象。本质再精妙，终究要反应在表面，就好比诅咒和它的目标，如果一个诅咒没法达到目的，那它的施展手法和破除方法多么巧夺天工也是无用。
现在的情况也是如此，结论就是，他们不可能花费时间在这里查找原因，因为即便查到了，也不见得能解决。
事已至此，起司倒没有表现出太过失望的样子，他从灰袍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袋子，又从里面掏出一个篮球大小的袋子，最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半人高的袋子。晾
这种戏法式的嵌套收纳法算是他闲暇时的尝试，直接靠灰袍里的魔法收纳物品，大小和容量终归有限，而有了这套魔法口袋，他得以轻装上阵不必再收行李拖累。
只见起司从口袋里翻找了一番，掏出两组物品放到面前的地面上，它们主要是两双怪异的鞋子，和四把短镐，以及几条粗的如蛇般的绳索。
“你认真的？”
咒鸦一见这套东西，立刻明白起司是打算真的靠肉身翻过高山，他的脸上立刻露出微妙的表情。哪怕是灰袍，做这种事也是凶多吉少。
在这个极限运动还未出现端倪的世界，如此疯狂的举动着实令人不解。
“我所认为的一条道理是，笨办法总是最直接的办法。它可能不够快，不够稳妥，不够保险，但绝对够踏实。”
起司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开始往脚上穿那套带着金属框架的铁鞋，俨然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晾
咒鸦单手按着额头沉默了几秒，发出一声放弃似的叹息。起司说的道理虽然不那么精妙，却终归没错，笨办法效率低下，但至少可以作为开始。
“你要是爬到一半掉下来，可别指望着我拉你。”说罢，咒术师也学着起司的样子穿起了装备。
在腿上的五条皮带全部收紧完毕后，起司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破冰镐，
“我之前遇到过敲击着，一种生活在地洞里的妖精，他们用的挖掘道具给了我不少灵感。”
“那就希望你的灵感确实有效。”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一天
冰冷的石块在手镐的敲击中开裂，露出一个刚好可以将其锋利尖端容纳，并可以作为落脚点的缺口。奓
这件事本来不会那么容易，坚硬的岩石足以拒绝这世界上绝大多数铁镐的敲击，尤其是在使用者没有合适的发力条件，甚至自身因为害怕掉落而无法大力挥舞的时候。
可是参考借鉴了妖精魔法的铁镐不仅敲开了岩石，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传出多少震动。后两者一个可能引来雪崩，一个则可能引发塌方。
显然这也是起司在制作这两组登山镐时就考虑过的情况，只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将来要用它们去登山的人是谁，那个倒霉蛋又要去登哪一座山。
如果早知今日，灰袍肯定会下大力气再优化这两支道具的效果，比如节省体力或增加抓握部分的摩擦力。
凌冽的寒风在耳边呼啸着，扎进了的兜帽通过魔法阻隔了大部分足以将人的肢体冻伤的寒气，可哪怕渗入进来的那些，也足够快速带走法师的体温。
人的生命需要热能来维持，只有死人才冰凉一片。这也是为什么，一些食物不需要精致的调味，只要加热就足以让它变得美味，说到底，味觉是辅导人什么可以大量摄入的参考标准，吞入热气腾腾的食物，可以节省内脏自己发热的消耗。而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起司很自然的饿了。
从体感时间来看，两人并没有攀爬多久，向下看去也不过五六层楼高。可实际上，太阳已经转到了正中，起司和咒鸦在陡峭的岩石间已经攀登了一整个上午。奓
他们的进度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不慢是因为起司的登山道具确实大大节省了体力，增加了攀登效率。不快则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实在太过于恶劣，而不论是起司还是咒鸦都没有登山经验，尤其是现在的咒鸦只剩下一只手可以用，尽管他倔强的跟在起司后面，但两人的速度始终无法加快。
不加快就不加快，抱怨和投机取巧在这条最诚实也最缓慢的路上毫无用处。急于求成和心烦意乱比肉体上的疲惫更加致命。
起司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在爬上一块凸起的巨岩后就松开了左手的铁镐，转而掏出怀里的炼金骰子，将它的一个侧面按到面前的山石上。
龙脊山拒绝飞跃它的魔法，可如果魔法的目的是其他别的什么，这座山似乎就变得宽容。借助炼金术和铁镐，起司很快在原本只是略微收缩的石壁上开凿出了一小块洞穴，他再接再厉，在咒鸦跟上他时完成了临时藏身处的开凿，并将挖出的石头做成了两面挡风的石墙，招呼着同伴在这里休息。
尽管嘴上没说，咒鸦在钻进这透着寒气的庇护所时仍然露出了解脱的表情，单手登山实在过于困难了，如果不是魔法帮助，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在这里休息到明天。”起司没有收起炼金骰子，而是让它在手中转变形态。
咒鸦对这个决定多少有些意外，可当他看到起司开始用骰子上的炼金术改造登山镐时，便理解了同门的意思。以目前的情况，即便他们两人下午继续攀爬，得到的进度也不会比上午更好，而且到时还要再次制造庇护所，消耗的精力和魔力暂时没什么，可绝对不够维持到翻过山脉。奓
在此情况下，与其争一时的进度，不如先停下来改进攀爬所用的工具，为后面的长路做准备。这个改造的过程原本应该更加复杂，甚至需要下山去找个铁匠铺才能完成，是起司手里的魔法道具降低了这件事的难度。炼金骰子虽然无法用于大批量制作，可手工改造时没有什么工具比它更全能。
“我看我先弄点吃的，为了减少消耗，我们必须开始计算体能和代谢状况。如果攀登要持续几点，最理想的情况是身体完美吸收所有营养，不产生代谢物。相信我，你不会想在这种地方上厕所。”
咒鸦看了眼外面的寒风，虽然这个没有生火的小洞里一样寒冷，可毕竟没有直面风吹。在这种环境里，哪怕身上可以保暖辟寒的灰袍都有些捉襟见肘，更别说主动脱掉衣物去进行排泄。
可是话虽如此，设计出完美的进食方案，能够在提供所需能量的同时不让身体代谢出多余的废物，这是可能的吗？对其他人来说，这无异于天方夜谭，但对于灰袍法师，这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前提是你拥有精密的计算能力，并能准确的获取计算所需的数值。
通过分析总结两人一天行动会消耗的能量，再通过将随身携带的干粮进行二次加工，去除其中多余的部分，从而制作出所谓刚刚好的每日食物，这就是咒鸦要做的事情。
唯一的问题是，这样处理食物的话，它的味道就不会太好。
“最好把口粮的分量做成一次可以吃完的程度，我们没有时间中途停下来进餐。”奓
起司一边改造着登山工具，边提出了对于食物的更多要求。
咒鸦同意这个提议，只是嘀咕了一下便思考起如何将它实现。
两个法师的工作在狭窄的洞穴中快速进行着，期间起司还将黎明之息拿了出来，用它作为照明和取暖的工具，晨曦之光或许没有正午日光那么温暖，但在这里已经足够令人不至于冻僵双手或头脑。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前，灰袍法师们完成了各自的任务。
起司不仅改造了登山镐，还顺便制作了一条简易的假肢，将其连接到多余的那只登山镐上。这虽然比不上真正的手臂，可特化制造的部分终归能帮助咒鸦完成旅途。
当夜，他们吃下咒鸦特质的雪山干粮后就早早休息，更艰难的旅行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恢复体力，日出而动可能做不到，但日落而息却很是必要。
在入睡之前，起司还特意改变了石墙的结构，将洞穴的入口暂时封闭了起来。倒不是担心晚上会有什么爬进洞穴，更多的是防备夜晚改变方向的冷风和可能发生的山崩落石。
第一百七十二章 冰山上的脚印
第二天快要中午的时候，龙脊山一处不起眼的峭壁上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綥
从那山体的破口中，钻出两个身着灰袍的身影，他们其中的一个只有一只胳膊，另外一条手臂的位置安装着某种混合了金属，岩石和冰块制成的怪异假肢。
两人一前一后挥舞着破冰镐，开始在几乎垂直的峭壁上移动，这两人自然是起司和咒鸦。关于咒鸦的假肢材质，其实也是没什么办法的事，原本炼金骰子确实可以将原有元素转化为理想材料，可起司一番思索之后，觉得没有任何材料比能够在这座高山中存在了亘古之久的岩石和冰块更加适应这里，因而在确定结构的稳定性后最大程度保留了材质原本的样貌。
这样的作法，或许还能取悦这片大山也说不定。
取悦大山，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大山是没有意识的，就算有，也是组成整个山体的每一块岩石和沙土的共同意识，何谈取悦之说？
但根据矮人们的传统和传说，像龙脊山这样的庞大山脉，是会产生一种说意识而非意识，说无意义却有意义的朦胧念想，这种念想会以某种形式展现出它的好恶，帮助或伤害在这片山脉中活动的人。
因此每当矮人要开始在山中建立城镇或开凿矿洞，都会花费大量的时间，以繁复的仪式询问山峦是否愿意成为他们的家园，这些手段中还包括某些类似神职人员的矮人会以魔法尝试与山脉沟通，劝说它接受矮人们的到来。
不管怎么说，矮人是非常信赖这一传统的，而作为和山与土地打交道最深的种族，他们的观念在法师看来很有参考性。綥
或许是起司的取悦策略得到了成效，又或许只是改进后的登山器材有了长足的进步。不需要谁来提醒，两人都能注意到，今天的进度和顺利程度都要远胜第一天。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从物的角度来说，起司花了不少时间对器材进行了改善；从人的角度来说，经过一天的实践，起司和咒鸦对于攀登这一运动以及与对方的合作方式都有了熟悉。灰袍不仅具有强悍的施法能力，他们的学习和适应能力同样令人难以企及。
只用了一半时间，两人的攀爬进度已经超过了昨天的一整天，而且看样子他们的体力还有很多剩余，完全能以同样的速度爬完剩下的进度。随着登山的进程，起司和咒鸦的心中除了最开始的不适之外也开始浮现出其他的东西，例如平静。
是的，虽然他们的肢体在重复着高强度的运动，可他们的意识却陷入了某种类似冥想的境界。这种状态如果让剑七那样的气修者碰到，他们会很清楚其来由，即人与自然的共振。
这种共振无处不在，劳动和运动都可以成为他们的媒介，奔跑，砍柴，打坐，甚至烹饪和战斗都可以让人发生共振，在共振之中，人既是清醒的，也是沉睡的。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共振带来的绝不会坏事，往最小的益处来说，它可以令人正在做的事情事半而功倍。
起司对此的感觉尤为明显，他能感受到肚脐下方，被剑七称为丹田的地方正在萦绕而出的气，它给人的感受渐渐清晰，流动在四肢与躯干，每当流过头顶时更是让法师清醒异常。
不夸张的说，如果不是要顾及咒鸦，起司的速度还能比现在再快上三分，他甚至有几次举重若轻的做出了跳跃的动作，从被遮蔽的前路边开辟出新的上升路线。綥
而跟在他身后的咒鸦，则在最开始的惊讶之后很快接受了这一现象，跟随着起司的脚步提前规划路线，降低自己的攀登难度。
一路无话，且说两人行至昨天休息的时候，起司再次找了处合适的岩壁，开凿出新的休息点。然而这次开凿过程似乎有些…太简单了。
“怎么了？”
咒鸦见起司长时间没有活动，便爬到他身边询问起来。起司指了指面前的窟窿，示意自己困惑的原因。前者对此不明所以，不过当他稍稍探头看到冰洞内部的情况时，他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这个洞，不是我开出来的。我只是破开了表面的冰面，它就露出来了。”
起司说着一眼就能明白的话，不知再给谁讲解。没错，两人面前的冰洞原本就存在，只不过外层封上了石头和冰雪，这才彻底与外界隔绝，形成了密闭空间。
这种空间的产生有可能出于很多原因，比如山体的自然变化形成的山洞，或内部气体挤压形成的空腔。但不论它是由何种原因产生，能让灰袍感到惊讶的都不是洞穴本身，而是洞穴底部的冰霜，以及冰霜上一个酷似人类留下的脚印。綥
起司拿出提灯，确认了这个洞窟内部是封死的，并且应该没有魔法隐藏的暗门。他看了眼咒鸦，然后首先钻了进去。
和昨天过夜的洞窟相比，这个藏在山体中的冰洞更加宽敞，甚至足够让人站直身体踱步。进入洞里的起司仔细观察着地上的脚印，很快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找到了它与正常人类脚印的不同之处。
首先是尺寸，如果脚印没有变形的话，那留下脚印的东西应该有比常人大不少的体型，除非它的脚掌畸形的宽大。此外，是毛发的痕迹。
冰雪像是最好的拓印板，忠实的记录下每一个细节，包括毛发在脚掌下被压扁的细密纹路。显然这种生物不仅大，而且脚上布满了长毛。
“你知道和这脚印符合的生物吗？”起司询问着在他之后进入山洞的咒鸦。
“即便有，那些东西也绝无法在这里生存。”咒术师言之凿凿的回答道。
龙脊山的恶劣环境注定它的表层不会有任何生物存在，如果有，那也是在山体内部的裂缝或有热气涌出的地方。綥
可高山之上，存在温泉的可能性是很小的，何况龙脊山又不是火山，冰霜卫士从未记载过这座山存在任何地热活动。
“这就，奇怪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白毛怪影
发现奇怪脚印后的第三天，起司和咒鸦已经看不到下方的地面了，甚至快要看不到较低一些的山石。
不过两人这段时间攀爬的倒是并不无聊，法师都是需要耐得住寂寞的人，或者说只有学会享受沉默，才能踏下心来在偏僻的工房中长时间的研究法术。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你知道你有一件事要去做，它或重要或不重要，或令你紧张，或令你期待，然后在你抵达某个地点的路途上，时间好像被拉长了。
明明人生总是从一点向着另一点前进，可有时人却会莫名的期望时间能在两点之间长一些，哪怕这段时间本身并无意义，也不会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带来什么改变。为什么呢？我猜是因为这其中蕴藏着某种安宁，不是万籁俱静的，长久的安宁，而是在繁杂琐事之中片刻又永恒的安宁。
想要达到那种宁静，又一个要素必不可少，即脱离，或者说超脱。超脱这个词听起来很高杆，像是剑七嘴里会说出的高深的功夫境界，但那只是解读者过于注重在超脱的超字上，而没有注意脱的意涵。
超越，超离，这固然是苦难的，因为这意味着个体具有了可以俯瞰原本处境的高远视角，亦或是自认为获得了这种视角。但脱离却很简单，人总是能脱离些什么，比如身上不舒服的衣服，或一间令人觉得压抑的房子。在脱离的瞬间，人往往会觉得愉悦，觉得平静和安宁。
这或许也是为何水手与牧羊人总是神话讲述者的原因，在这个世界里，他们都有很多时间脱离一切世俗羁绊，从而获得安宁，又在安宁中发挥自己的想象，目睹被人忽视的事物。
起司和咒鸦现在就处于这种安宁之中，它和气理论中的和谐共振并不冲突，而且总是相伴出现，不过后者往往需要人懂得气才能有所感应，前者则不必具有那样的基础。
身处百米之高的悬崖之上，脚下是绝对无法幸存的深谷，头顶是看不到尽头的群山，这本该是令人绝望的处境，可除了体感上的寒冷和疲劳之外，起司并没有什么心理上的不适。而原本觉得自己应该不适的咒鸦，也在每天和起司简单的交流中慢慢平静下来。
这三天之间，两人说的话可能比他们从前好几年讲过的都要真心，甚至起司还教会了咒鸦学习气的方法，只是目前由于肢体的诡异状态，咒鸦无法真正让气循环起来。
这一天，他们到了要准备休息处的时候。起司抬起头，打量着上方的岩石，寻找着可以作为支点的地方。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浑身白毛的怪异身影，突兀的矗立在冰雪里。法师下意识的想要喊叫，不过才一眨眼，那影子就不见了。
幻觉？这是起司不会相信的解释。法师相信自己身体的判断，他知道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如果它是幻觉，那也是有什么东西导致的现象，绝不是自欺欺人的飘渺影像。
只不过，起司并未着急将这件事告诉咒鸦，他仍旧认真的寻找了落脚点，用炼金骰子开凿出供两人栖身的岩洞。在进入岩洞前，又看了一眼那个白色长毛怪影出现的地方。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那里连可以供人落脚的平台都不存在。
“你知道什么栖息在山地上，浑身白毛的生物吗？”起司待两人坐定之后，立刻抛出了这样的话题。
理所当然的，咒鸦并不清楚有这样的生物，这主要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哪怕博学如灰袍们，也不会特意在雪山中长期滞留。理由很简单，除了少数雪山植物和纯净的冰晶之外，这里没有任何会被施法者青睐的东西，白雪掩盖了一切，不论是矿物还是其他什么，都在冰封中让人无法获取。
法师尚且如此，其他人就别说了，冰霜卫士们理应是这世界上最熟悉雪山的一批人，可就连他们，也只会巡逻祖辈留下的栈道，对龙嵴山广袤的未知区域不敢踏足半分。如果真有什么生活在雪山深处，不喜欢接近人类的未知生物，那也再正常不过了。
“有没有可能是矮人？你知道的，年纪大的矮人胡子和身体一样长，如果头发也白了的话，听起来就很接近你的描述了。”咒鸦略作思索，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高山，矮人，长长的毛发，这确实是能契合所有情况的解释。
“矮人可没法留下那样的脚印。”起司想到几天前看到的脚印，轻声做出反驳。
矮人由于身高问题，脚掌往往也比普通人类的男性要小一些，不过，也只是仅仅小一些而已。大部分矮人的脚掌长短都接近人类的大脚，这是因为他们身体的肌肉密度要比人类高，故而需要更夸张比例的下肢来支撑身体。
同样的道理，矮人中能够学会游泳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矮人就像石头，丢进水里就会一直沉下去。
“也许矮人和留下脚印的并不是同一物种。或者他们在长期的雪山生活中发生了变异。”
咒鸦继续维持着自己的推论，他不是有意和起司抬杠，而是只有通过这种辩论，他们才能快速推理出最合理的解释。
“不无可能。明天可以到那东西站过的地方看看，如果能找到毛发样本，事情就会好办的多。”起司耸耸肩，如此说道。
之所以不现在去收集可能存在的证据，也因为两个法师其实并不真正在乎那个怪影。高山，风雪，从未见过的未知生物，这本该是令人恐惧的环境，可如果你掌握着上天入地的魔法，与巨龙为伴，以恶魔为仆，那这好像要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管那东西再诡异，它也就不过是那个样子，只和当作这场枯燥旅行中的调味剂。
然而，有的时候漫不经心的发现却会大大改变将来的走向，这也是经过千百次证明的事情。
这场翻越龙嵴山的旅程，似乎不会如此单调的持续下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它在门外
发现脚印后第五天。这一天起司和咒鸦没有向上前进任何一米，原因很简单，他们藏身的石洞外刮着剧烈的山风。山风强到什么程度呢？也就是肯定可以把贴着岩壁的人扯到空中那么大吧。餚
到了这一步，两个法师才发现，原来除了器材和补给之外，攀登高山还不得不面对恶劣的天气。风持续刮了一整天，到了傍晚稍有停息，可没人会愿意顶着低温抹黑爬山，所以今天确实没有丝毫进度。
所幸，起司在上午时就已经大致猜到了这种情况，他在岩洞内用炼金骰子扩大了洞穴的面积，让两人能够待的更舒适一些。其实如果没有这阵风，两人也打算再过两天就停下来休整一天，有些疲惫是无法直观感受到的，所以理智的做法是不要等体力耗尽再休息。
当然，灰袍法师的休息时间不会在睡眠中度过，哪怕身处群山峭壁之中，起司和咒鸦也能找到事情给自己。
不过这一天他们两人倒也没依着性子去做发散性研究，而是交换了之前的准备工作，由起司制作食物，由咒鸦改进道具。
甚至起司还将炼金骰子的使用方法一并教给了咒鸦，因为在他看来，炼金师的遗产不该属于他一个人，这枚同门遗物本就是所有灰袍的共同财产，如果将来要为它寻找一个归宿，那除了灰塔的珍宝室外别无他处。
而之所以要交换工作，一方面是为了防止一个人从事专门工作时产生惯性，另一方面也是为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做出准备。如果将工作拆分的太细，那万一二人在后续的攀爬中分开或遭遇不幸折损一人，那单独行动的人都会陷入麻烦。
为了预防这种情况，相互交换准备工作的内容，并尽量交流经验，就能保证谁都可以更加轻松的应对突发情况。餚
你可以说这两个人心怀鬼胎，准备随时抛下同伴；或杞人忧天，对没预兆的危险也过度谨慎，但这就是他们的行动方式，不需要商量便如此配合，不需要协议便心照不宣。
这是只有灰袍和灰袍才会有的平等，在同门身边，他们不需要喋喋不休的向旁人讲解自己知道的事情，这样的安静，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
“你觉得明天风会不会停？”
这话听着蛮像两个邻居随意谈论天气的开头，不过放在现在的环境下，咒鸦的话多少有些忧虑。坏天气往往不是一时的，如果狂风不息，他们很可能会被关在这里好几天，那样不仅耽搁了攀登的进度，还会增加补给上的压力。
法师们携带的干粮不是无限的，精制之后存量就更少，因为抛弃了可能会产生代谢物的部分，他们手头的食物其实远达不到可以随意挥霍的程度。
起司看了眼洞口，那里只在今早的时候出于观察的目的打开了拳头大小的部分，昨晚堆起来的石头还在阻挡着风雪，“如果明天不停，就要考虑对策了。防风的法术也不是没有，关键是效果和持续时间。”
“这个简单，我可以先把我们诅咒一下，比如身体不能离开岩石，等休息的时候再解咒。”能如此快速的给出方案，可见咒鸦在最开始询问之前就已经有了相同的打算，甚至进一步说，他已经有了对策。餚
“是个办法。不过不能保证我们会被当成旗子挂在山上的情况。如果处置不好，进度不会有多少，体力和时间都会大大浪费。”
起司的提醒不无道理。毕竟诅咒能处理的情形较为单一，而现实状况里问题总是自顾自的冲过来。
咒鸦摊了摊手，将改进好的登山器材放到身前，“所以要我说，最好的办法还是找到一种可以在大雪里行动自如的生物，然后用变形术模仿它。”
“你在打我看到的那个东西的主意？”
起司有些惊讶于咒鸦的第二个方案。变形术分成跟多种，灰袍们所学习的种类注定他们不能变成过大或过小的生物，从乌鸦到棕熊大概就是两人变化范围的阈值所在。
可在雪山上想要找到这个阈值里符合标准的变形目标何其困难，最符合标准的，自然是起司两天前看到的那个白毛怪影，不管那是什么，它都恰好符合此时两人的变形需求。
“如果有机会的话。比如要是那东西再次找上门来，你知道，好奇心是个危险的东西，我们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无疑值得好奇。不过要是它不来，我也不建议必费心费力的去找。”餚
咒鸦用无所谓的口吻讲述着自己计划的漏洞和执行条件，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扫过石墙的缺口，似乎想要从外面看到那个白毛生物。
乍听起来，咒鸦似乎对那个影子没什么善意，事实也是如此，眼前的情况恶劣，善意不见得能度过难关。
起司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就像咒鸦说的，那个白毛影子的事情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如果对方不再出现，那这也不过是本次旅行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然而，当第二天风停止的时候，情况似乎发生了变化。
“你看到了吧？”咒鸦凝视着石墙移开后略微向前探出一些的平台，轻声对起司问道，后者默默的点了点头。
在他们面前，因大风而积攒的颇为厚实的积雪上，一对硕大的，清晰的脚印，被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看来我们不会孤单上路了。”想想昨晚两人在石洞中休息的时候，有个未知生物隔着石墙站在这里，它或许已经通过那个缺口看到了里面的法师。餚
想到这，两人身上不免有些寒冷。
咒鸦轻笑了一声，抬脚将那个脚印抹去，由于脚印的大小，他抹了好几次才终于成功。
“你有可以在石壁上使用的法术吗？”
起司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几个，我把咒语告诉你？”
“嗯，有备无患。”
灰袍法师探出头，四下看了看，除了脚印之外，外面什么痕迹都没有，就好像，那脚印是故意留下的一般。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它来自过去
攀爬，向上攀爬。每一步，山峰的轮廓都更加清晰，每一步，离终点都更近。起司挑选的已经是龙嵴山较低的隘口，虽说它的高度在山脚下时看去令人绝望，可经过将近十天的攀登，两个灰袍也已经有了过半的进度。
按照起司的预计，他们下一步要考虑的是该如何应对下山的路途，如果可以，最好找到一种安全的速降途径。咒鸦之前提议过的变形术是个值得参考的做法，倒不是说他们能解决鸟类无法在低温环境飞行，而是飞行本来也不是鸟类的专属特权。
如果能在山顶附近就地取材，制作类似万法之城空中马车的滑翔机械，那他们就能分出精力用保温手段度过下落的进程。当然，滑翔器如果能做的隐蔽一些就更好了。
就在起司思考着怎么制作隐蔽的缓降装置时，他的衣角开始莫名的飘动，风，又开始吹了。值得庆幸的是，此次吹起的山风并不十分的大，可能是因为这里的高度已经达到了空气稀薄之地，故而连风都小了些。
两个灰袍也不得不在自己身上附加魔法，以保证呼吸的氧气足够维持身体所需。若说在这种地方有什么动物能健步如飞，先不论身体结构上的构造难度，光是呼吸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负担，除非，它不需要呼吸。
“我们有伴了。”
起司注意到岩壁上异常的凸起，很快判断出那东西应该是某种生物的肢体。他用魔法将声音包裹起来，以最隐秘的方式告知身后的同伴。两个法师从这时起不再一上一下，而是转为平行的队形从左右两侧向上攀爬。他们很小心的观察着那个凸起，也观察着周围的所有石壁。
传说有种山巨人会沉睡在群山之中，人们有时能看到它们身上一点不自然的肢体，但那只是巨人的鼻子或头发，当巨人被唤醒，它的身躯将和山峦齐平。
龙嵴山似乎很符合这些传说发生的环境，而醒来的即便不是什么庞然大物，只是个脾气不那么好的其它什么东西，在陡峭岩壁上带来的危险就已经足够令人头疼。
就在灰袍法师们已经做好了在不利条件下和石头巨人打一场的准备时，现实又和他们开了个恶劣的玩笑。经过小心的接近，起司发现突出的肢体并非什么石头巨人或其它未知生物，它属于一个起司熟悉无比的物种，人类。
他看到的，实际上是一条经过不知多久的冷冻，发黑变硬，上面凝结出冰凌的，人类的手臂。那条手臂一直伸向积雪里面，让人不住的去想象雪中和它一样僵硬冰冷的尸体。
现在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人类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这世界上确实有些民族认为死者的魂魄会上升到天际乃至抵达天外的某个理想世界，因而故意把逝者的遗体尽可能的放在高处。
可龙嵴山的恶劣气候以及这附近的自然构造实在无法支持这种丧葬方式，再说已知的人类民族中，只有冰霜卫士对龙嵴山有浓重的依赖，而他们的死亡是火化后将骨灰洒向北方荒原，并不是搁置于高山之上。那么这具尸体究竟是谁？又为何在此呢？
想要回答第一个问题，就引出了第二个问题，起司他们此时应当如何处理面前所见？是挖开积雪和冰层，让其中掩埋的尸首重见天日？还是装作没有看见，继续赶路。
毫无疑问，无视眼前的异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对于常人来说才是更好的生存之道，许多事情不必知道的太详细，因为详尽的认知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可谁让在这里的是两个灰袍呢？他们不在乎什么吉利与否，也不在乎危险如何，好奇心驱使着这些施法者，追寻着所有现象的解答。
“我去准备营地。”起司说完，就准备开凿过夜的山洞。
为了保险起见，他不打算将尸体运进洞穴，而是在尸体的位置上开出庇护所，这样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咒鸦表示赞同，在起司进行准备的时候负责警戒四周。
昨天的脚印和今天的尸体都令人感到不安，不知道二者之间是否有所联系。如果有的话，白毛怪影和这具尸体间又会是怎样的关系呢？事实有时会突破想象力的极限，有时又会意料之外的简单。
因为这次需要的洞穴形状特别，起司直到落日之前才堪堪开好。按理来说，在无光的夜晚挖掘尸体绝对是不详的事情，不过借着黎明之息的光亮，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晨曦之光是一切污秽的克星，何况法师也不是寻常盗墓贼可比。
“准备好了吗？”
咒鸦在施法的最后一个环节停下来询问到，这种行为就像是将一张弓拉满而迟迟不射箭，按理说会对弓身和弓弦都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然而法师纯熟的施法技巧让他对此并无顾虑。
“开始吧。”
起司的眼底散发着蓝色的魔光，咒鸦负责移开积雪，他负责应对可能的变故。这主要是因为诅咒需要较为准确的目标，而埋在雪中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一具完整的人类尸体，现在还不是定论。
话音未落，积雪就已翻滚而起，在空中形成一团龙卷之后向着两边轻巧分开，如被切开的海浪，又如被掰开的面包。雪地下的东西终于重见天日，那，确实是一具人类的尸体。
只不过，这个尸体的背后又一个巨大的破洞。
“看起来就像是蜕皮。”
起司确认了一下尸体的情况，认定它并无威胁，而后就那个显眼的缺口尝试探查，发现破口里面找不到人类应有的脏器残骸，甚至连骨头也少了很多。
“有没有可能是什么东西顺着这个伤口把他掏空了？我听说有些野兽会这么进食。”
“不无可能。萎缩太严重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看这里，腿骨明显不同于我们，如果不是畸形的话，这很可能是演变的结果。”
咒鸦微微眯起一只眼睛，“你是说，这是个，古代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遗骸与怪影
在魔法存在的世界里，进化这个词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这个世界的地质学还没有发达到可以大规模搜寻化石的程度，所能辨认的，往往是体积巨大且结构清晰的极少量化石。愎
不过，这不代表着人们不相信生物的外形会发生改变。这其中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巨龙，远古时代的巨龙，根据描述和残存的遗骨，其体型是堪比人类大型城镇的，是货真价实的庞然大物。
而现在的巨龙，如米戈和金龙姐妹，他们的体型尽管也是庞大的，可和那些先祖相比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不止如此，长期生长在魔法充盈地带的植物和动物也会慢慢演变出不同的特点，例如只适应某一极特殊环境的表皮，或出现少量器官的变异。这些证据已经足够说明，生物会调整自身的存在形态以繁衍生息。
因此古代人的概念对于灰袍们来说也不算多么新奇，在学徒时期他们就已经见识过甚至解剖过疑似是人类更古老时代形态的生物。
它们来源于世界荒凉的角落，多数因为某些原因和大部分世界与世隔绝，又意外的食物充沛，以至于适应环境的过程在不变的生命轮回中趋于静止。
此外，那些被称为亚人的生物也可以算作是人类的近亲，人类是如此容易受到外界影响，亚人的种类从数量上要比精灵和矮人的亚种多得多。
这经常成为那些长寿智慧物种看不起人类的理由，在他们看来，几代之内就会发生明显外形改变的人类根本不算是成熟的种族，他们太依赖外界环境，内在缺乏真正的支撑。不过反过来说，人类的适应性同样是他们无法企及的就是了。愎
“能看出大概是什么时代的人吗？”
同为灰袍，除了研究的法术领域不同之外，在杂学上的侧重也因人而异。咒鸦的长处在于人类社会的历史知识，在生物结构领域的成就相对就稍差一些。
尤其是在鼠人瘟疫之后，起司在这个领域的知识更是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对于动植物的一些细节都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依托于这些见解，此时的起司已经不是个人云亦云的好学生，他已能够独立自主的进行相关判断，这才是咒鸦将主导交给他的原因。
“非常古老。你看这里，这些骨骼的形状是自然的，这意味着它是适应这个人生活的环境的。加上这里和这里，基本能判断，这东西不是受到剧变而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姿态。这样的话，他的历史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漫长，甚至…有可能和龙脊山一样。因为按照常理，这样的尸体原本应该深埋在地下，它很可能是随着隆起的山峰被推到这里。”
起司其实对这个推论没什么把握，眼前生物遗骸的痕迹超出了他的见识，可以说，这是他见过的，除了虚空精灵之外最古老的生物。
不过除了这具尸体曾经生活在什么时候之外，他还是可以鉴定出别的一些东西，比如其背后那指向死因的巨大破口。
“从内部打开，过程不慢。”愎
这是起司对伤口的结论，这种伤口一般会见于被寄生虫杀死的宿主。自然界中经常有将幼虫或卵输入受害者体内供其发育的动物，它们中的一些，会将人作为目标。
“这个我看得出来。不过他的内部脏器没有受到什么损害，如果是寄生物的话，那东西似乎是迫不及待跑出来的，除了伤口之外什么都没动。”
咒鸦补充了起司的发现，向后者证明自己的生物知识还没有差到看不出这些。
起司耸了耸肩，然后再次检查了一遍创口，“这个缺口有没有让你想到蛹？它被从内部破开的时候，缺口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按照这种缺口比例，从里面钻出来的东西应该和这个人一样大。如果是这样，这就不叫破蛹，而是蜕皮。就我所知，人类的所有分支里都没有会蜕皮的。”咒鸦说到这里，看了眼外面，然后低下头再次开始检查尸体。
起司正奇怪咒鸦的行为，因为他们已经调查完了遗骸上的信息，直到一个低低的声音通过魔法传入他的耳朵，“那东西在门前。”
起司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也没有尝试施法。咒鸦说的东西，显然就是之前他们见过的白色怪影，它能够不被两给灰袍法师发现并不奇怪。愎
奇怪的是，现在两者之间并没有石墙阻挡，怪影不论是怀有善意还是恶意，现在都应该有所行动才对，为什么它迟迟没有进一步呢？起司不着痕迹的从工具里拿出小刀，装作要尝试切割遗骸的样子，实际上却是用刀身的反光观察岩洞的入口。
果不其然，一个白色的影子就站在门外。同时他也注意到，随着刀锋靠近遗骸，门外的白色长毛生物做出了想要靠近的举动，而当他把刀刃抬起，对方就又退回原位安静的不动了。这是否说明，这具遗骸和怪影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
龙脊山万丈之高，这里的事物数量不多，联系也会相对直接。起司不认为白毛怪影是以遗骸为食，事实上这具遗体早已石化，失去了任何可以提供营养的可能。那它为什么这么在乎呢？
“你说有没有可能，确实有什么东西从这个人身体里出来了，只不过，不是寄生物。”
起司这句话，并不是用魔法传音，虽然知道对方多半听不懂现代人的语言，可有的时候信息有更直接的感受方式。
在一些故事里，脱离肉体桎梏的幽灵是可以懂得所有语言的，因为它理解事物的方式更加直接。
“不是寄生物，那能是什么？”咒鸦有些不解的回应道。他不知道为什么起司故意发出声音，不过大致能猜出这应该是一种试探。愎
“这就不好说了。比如，他自己。所谓内在本质脱离原有外壳，通俗的说，飞升？”
“不是寄生物，那能是什么？”
“这就不好说了。比如，他自己。所谓内在本质脱离原有外壳，通俗的说，飞升？”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迟来的葬礼
飞升，这同样是在不同文明群体里会用不同语言和概念表达的词汇。总的来说，它所描述的是一种普遍的生命形式，转化为另一种有相近之处却更加高级的生命形式。嗾
比如从人变为仙人，或升格为英灵。当然，所谓更高级的生命形式也是非常难以界定的，这在许多人的想法里有不同的衡量标准，例如有些人认为转化为吸血鬼是一种飞升，转化为狼人亦然。
但从客观上来看，转化为那种存在之后，虽然获得了悠长的寿命和强健的身体，却也不可避免的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要支付代价的转化，不足以公认为飞升，理想中的飞升，应当是飞升前可以做的事，飞升后都可以做，在此基础之上又有诸多好处，又不需增加限制，方算是公认的飞升。
由此可见，飞升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因此如果是经过飞升的人类，那他长时间的生活在物资匮乏条件恶劣的雪山上倒也说得通。因为飞升者中的很多种都不必非要进食，而且也不会因此产生饥饿感。
不过飞升者与世间还是存在联系的，这种联系常常与其无法割舍的部分有关，例如他还是凡人时的身体，或那具身体所联系的血亲。
联系不可避免，因为说到底，飞升者仍然保存了自我意识，故而在他放弃作为世俗生物的观念，转向更为飘渺的意识之前，世俗关系仍然是不可避免的牵累。
这种牵累有些类似鬼魂和尸体，区别只在于，鬼魂要受到的负面影响异常的多，哪怕是普通人也不会羡慕鬼魂的存在状态。嗾
基于这些前置条件，起司做出了白毛怪影是由这具尸体所转化的飞升者的判断，只不过他无法对对方飞升的方法有任何猜想，因为时间和冰雪早已带走了所有痕迹。
“飞升也好，鬼魂也好。就算你说得对。它引导我们找到了这具尸体，那么接下来呢？烧了？还是找地方埋了？”咒鸦当然也好奇飞升的原理和过程，但他更注重现实，注重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咒鸦说的没错，虽然不能确定怪影和遗骸的具体联系，但从前者的表现来看，它肯定是希望他们对这具干尸作些什么，而且不是用刀子将其肢解。
同理，起司也不认为用火烧遗骸能让对方满意，掩埋就更不必说，如果它真的希望自己曾经的身体能够长眠，千万年不见得有人踏足的冰山已经是举世难得的永眠之地，根本不需要再费这番周章。换言之，对方很可能期待的是剑七所提到过的另一个概念，超度。
以起司的理解来说，就是让身体自然的进入生态系统的循环，不以棺椁或火焰的形式将它破坏，哪怕在这个过程中，身体会腐烂溃败甚至变成虫子的温床也无所谓，不如说就是这样才好，唯有如此，逝者才真正送还了他从自然中获取的东西。
“我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一试。”要是之前的起司，可能确实会看着遗骸束手无措，不过在经历了漫长的旅途后，他恰好有了解决的办法。问题是，眼前的种种还只是猜测，怪影真正在渴求什么，他们谁也不敢定论。
“试试就试试吧。那东西看来也不会就这么离开。我们都说了这么久话了，它也没走，看样子是打算非要等一个结果。”对此咒鸦倒是颇无所谓，在他看来，事情最坏的发展也不过是两人和怪影开战。嗾
飞升者是很有趣又稀有的存在，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有多精于战斗，对于灰袍法师来说，要在冲突中战胜对方，几率还是很大的。不如说，早点结束，早点得到结果，不论是战是和，都比这样耗着更好。
“知道了，那你看着那东西一点，我现在开始施法。”起司说罢，收起了小刀。他半跪在古老的遗骸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赤裸的手掌，按在了尸骨之上。
冰冷，僵硬，这是无法形容的触感，非要说的话，比起尸体，起司觉得更像是在摸石头，质地变成这个样子，也就难怪它无法自然分解，沙漠中的干尸和雪山中的冻尸有异曲同工之处。
好在这并没有超过法术的作用范围，只要它曾经是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足够了。
“嗯。你最好快一点，风已经吹进来了，我可不想就这么过夜。”
不将石头挡在洞口，风就会吹进来。怪影站在洞口，石头就不好堆过去。这世上或许有可以无视对方去大咧咧砌墙的人，但那人一定无法成为灰袍。
了解未知，敬畏未知，搞不清其中差距的人不是畏首畏尾，就是鲁莽自大，最后运气好的可以得个善终，运气差的则会被吞噬。多知是一种诅咒吗？或许是吧，因为大部分人并不能找到解咒的法门。嗾
起司挑了挑眉毛，对同门的态度报以苦笑。灰袍中不乏咒鸦这类施法者，甚至更加冷漠的都还有好几位，比起尊重遗骨，完成素未谋面的怪物的愿望，考虑一下今晚的睡眠质量更为重要。
起司原本也会是这样，如果他没有经历所有让他变成现在自己的事件，没有认识那些人。想着这些，改良自生命学派的法术顺着起司的双手作用于那具遗骸。
生命学派作为万法之城的送葬者，他们用于加速分解的魔法和用于加速生长的魔法是一样多的。
恍惚之间，一些绿色的纹路从起司的手掌扩散到遗骸全身，不过它们只闪烁了一瞬，再眨眼就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遗骸上开始生长出某些白色的丝线。那是菌丝，它们最终会汇聚成蘑菇，不过雪山的冷风显然并不同意。
于是菌丝快速衰败，接替它们的，是半透明的植物嫩芽。嫩芽向上长了些许，再次枯萎，然后是苔藓…一种种在自然中作为分解者的动植物轮番从遗骸上浮现又消失，它们没有一个能在严寒里完成任务，但它们的出现并非凭空捏造，供这些分解者昙花一现的能量，一样来自于尸骨。
坚硬的尸骨，不知不觉间裹上了一层由动植物尸体化成的腐烂物质，它们包裹着它，软化着它，分解着它。嗾
“咕啊。”白毛怪影发出从未听过的叫声，它在愤怒吗？还是在高兴呢？
“那东西没靠近，继续。”
咒鸦看似随意，实则紧张的盯着怪影，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在乎直视对方会有什么糟糕的变化，而后者好像也对法师的视线浑不在意。
第一百七十八章 穿山道
古老的尸骸在雪山中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年，它存在的时代已经不是用人类的一生来作为度量单位来计算可以成形的程度，除了古老和远古这种模湖的词汇，哪怕是起司和咒鸦也找不出更加精确的描述方式。
如果飞升者，也就是白毛怪物能够和他们交谈的话，法师们还能从他的见闻和遭遇上推测出其大致生存的年代。可惜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对方既不懂得现代人类的语言，也没有交流的意愿。
它似乎只在意两人如何处理那具尸骨，此外别无所求。
这种目的性似乎与其飞升者的身份不符，大部分飞升者对于世俗世界是极为不在意的，虽说曾经的身体和亲族或许能唤回他们的注意力，可飞升者对此的回应依然很少立即发生。
不过反过来说，正因为飞升者对世俗世界无欲无求，他们的目的才更加纯粹和简单，许多人在和飞升者接触后，认为他们简单朴素的话语里应该蕴含着某种隐喻或深意。
这样的理解不算错，但对于飞升者本人而言，他们说的往往是最直白的话语，只是由于交谈双方的生命境界不同，故而才会有答非所问或言之过深的情况。
像起司他们遇到的这个飞升者，其目的就专注于单一的事件上，为此而做的引导两人发现尸体，和在他们面前现身，都是这一目的的附带行为。
也许这已经不是白毛怪影第一次这么做了，对于普通的雪山旅者来说，它的行为无疑于蓄意谋杀，遭到恐吓或诱导的登山客很可能就这么丧失摆脱雪山的机会，永远葬身在冰雪之中。
所幸，这次它遇到的人是两个灰袍法师，而且是两个态度虽不算友好，也绝不恶毒的施法者，他们没有选择攻击他，也没打算在其尸骨上释放什么邪恶的法术，反而顺着它的意图尝试让其回归自然轮回。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幸运的，原因很快揭晓。
“好了。”其实不必起司说，当坚固的冰冻遗骸融化成一滩柔软的烂泥，这场以回归为目的的超度就已经可以算是完成。
起司的法术做到这一步便已足够，哪怕之后放着不管，那些东西也可以融入周围的土壤。当然，对法术从不马虎的灰袍法师还是尽职尽责的将事情办到了最后一步，当遗骨的最后一部分融入洞穴的土地，甚至在其上诞生出一朵雪山才会有的植物幼苗后，白毛怪发出了兴奋的声音。
两个法师对视了一眼，稍微松了口气，在他们看来，白毛怪影就此消失，不要再来找麻烦就已经对得起自己的付出了。
可有时付出与回报是不对等的，不，应该说这世上的付出与回报从来都不对等，因为这世上没有一种标准刻度能准确地衡量每一件事，从而给出对等的基础。
而帮助飞升者会得到什么，这其实也很不好说，自古以来，被飞升者帮助从此平步青云者有之，被帮助却下场凄惨者更是不少，还有许多人，并没有得到过任何实质性的感谢。
因此当白毛怪物自然的走过两人面前，用手碰着洞穴的内壁，让其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狭长黑暗的走廊时，起司和咒鸦都感到了些许错愕。不过很快，他们就打起了黎明之息，准备跟上去看个究竟。
怪影开出的走廊意外的规整且精致，每一段上下起伏都会有楼梯供人行走，周围的岩壁也平整妥帖。故而法师们也理解了这里并不是什么原本就存在的密道，这里是特殊的通路，说是灵道也不为过。
类似的故事不少见于记载，人们偶尔会在某些特别存在的引导下走入一些捷径，这些捷径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外貌，但共同点是连通了两个本该相距极其遥远的地点，以及它的不可再来。
前者很好理解，后者则说明了灵道的本质，灵道并非真实存在的通路，它不是妖精通道，不是法师的传送门，不是任何稳定建立的连接，灵道是临时开辟出来的，只能由特定的人在有限的时间内走过，然后就会消失的一次性通道。
能够开辟灵道的存在及其稀少，其中基本不包括常规意义上的施法者。
在确认自己正走在灵道上的起司和咒鸦心情有几分忐忑，因为他们不清楚这条路将会带他们去往何处。这取决于怪影对他们行动目的的理解程度，要是对方认为他们只是想离开雪山，很可能在好心之下将他们扔到某个气候宜人但离目的地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所幸，道路尽头呼啸的风声和冰冷的寒气都说明，对面的出口依旧在龙嵴山中。
怪影，一转眼就不见了，飞升者自有办法脱离常人的感知范围，哪怕是灰袍法师都无法准确捕捉他们的信息。起司和咒鸦小心得走入尽头的洞窟，他们背后的道路随即消失无踪，重新化为冰冷坚硬的岩壁。洞窟外，风雪更加凌冽，可从风吹拂的方向以及山体的走势都不难判断一件事。
“我们到了，山的另一侧。”
起司看着前方广袤平坦，看不到任何起伏的世界轻声宣告着两人的境遇。他们在怪影的帮助下快速的穿过了龙嵴山，来到了离目的地一步之遥的地方。
“看来这些麻烦的东西偶尔也会做做好事。这样之前耽搁的进度就都能补回来了。”咒鸦低头查看了一番两人所在位置与地面的落差，大致估算了一下高度。
“确实如此。现在时间站在我们一边，你在这里能够更准确地感觉到手臂的位置吗？”
咒鸦沉默了几分钟，然后用不是那么肯定的语气说，“珠宝师肯定在我的胳膊上做了遮蔽魔法，我需要时间来突破它。可能需要一两天。”
“那刚好，我们就在这里待上两天再走。上山的装备也要改造成下山的才行。毕竟我们下去的时候，就不能只靠这个了。”起司挥舞了一下登山镐，苦笑着说。
除非他们能头朝下的下山，否则依靠铁镐开凿攀爬点的移动方式在下山时将无法奏效。
第一百七十九章 法师与雪橇
龙脊山以北，冰封的荒原。真正到过北方荒原的人都难免会注意到一个令人感到怪异的事实，那就是尽管这里终年都在飘雪，可地面上的积雪意外的薄。蹕
当然，这里的薄是一个相对概念，覆盖在此的雪层仍然可以轻易没到小腿中间，但和动不动就把人埋掉一半甚至没顶的超厚积雪相比，它就薄的不可思议了。
这种情况几乎遍布整片荒原，不论是灰塔之下，还是龙脊山山脚，平坦荒原上鲜有地貌的起伏，有的只是厚度一致的皑皑白雪。
对于这种现象的成因，灰袍们或多或少的都好奇过，不过他们终究不是自己的老师，还没有那么宏大的格局可以轻易找到某种异常天气的产生原因。
事实上，在这个不存在卫星或其它宏观观测手段的时代里，再博学的人也只能从眼前的状况来向外推而广之的判断天气，他们不是没有理解宏观天气变化的能力，而是缺乏那样的视野。
因此也就无怪起司和咒鸦麻木的接受了冰原的状态，有时越是习惯的环境，人越是察觉不到它的特殊之处。
这与见识无关，纯粹是思维与环境之间存在着相互构建的关系，换言之，生物会适应自己生活的环境，如果有能力还会改造生活的环境，可他们唯独不会思考，那理想的生活环境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脑子里的。
灰袍们各自有各自想要生活的环境，所以他们离开了灰塔后就很少再回来。但对于这片养大了他们的荒原，他们也各有应对的办法。雪橇就是灰袍们公认的，在这片土地上最好的代步工具之一。蹕
灰袍之间罕有直接较量，唯独雪橇是个例外，事实上灰袍们真的举办过不止一届雪橇大赛，场地就是灰塔下面的冰原，只有在这个谁都能用，谁都要用的交通工具上，他们才会少有的放弃争议，认可彼此具有可以相互竞争，相互借鉴的价值。
基于这些原因，起司和咒鸦自然在离开龙脊山后想要制作一台雪橇，可在他们动工之前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绝大部分雪橇，都是需要有生物来拉拽的，而现在除非两个灰袍轮流担当驮兽的角色，否则他们并无办法为雪橇提供稳定的动力。
而显然已经在翻山这件事上用过笨办法的两人，都已经没有了继续脚踏实地的耐心和体力，为了接下来可能的大战，他们迫切的需要一只快捷又方便的雪橇。
“我觉得风就可以。像船帆那样借助风力，我们就不需要拉力，可以一路滑过去。”咒鸦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旱地行舟是笑话，可雪地行舟就不一定，雪橇加风帆的设计确实有值得尝试的地方。
“然后在转向的时候被甩出去，或被风带到根本不想去的地方？船只在水里能够保持稳定，是因为它的底部有相当一部分陷入了水体，而雪橇是浮在雪面上，这会让它极度缺乏稳定性。从而让驾驶过程异常的，不安全。”
风帆雪橇的设计当然有灰袍提出过，甚至还有许多在此设想之上制造出的原型机，其中不乏加装了龙骨一样的结构，能够探入雪地下面保证雪橇稳定性的设计。
但问题是冰原上并非真的一马平川，和大船在浅水会搁浅一样，风帆雪橇的龙骨很容易剐蹭到雪地下凸出的部分，从而带来整个船体的剧烈颠簸，乃至翻滚出去的可怕结果。蹕
因此对于高速雪橇来说，风帆设计无异于一种对路况的赌博。
“好吧，我记得确实有几个人的风帆原型机摔的挺难看的。那你又有什么提议呢？”咒鸦双手抱胸，他倒没有因为起司否决了自己的设计而感到恼火，只是对风力之外还有什么能够借助的力量感到困惑。
起司煞有介事的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拿出了炼金骰子，”我们可以制作大量的磁石，用磁力来作为动力。这样就不怕风速太快而不可控了。“
磁石具有指针的作用，彼此之间也会存在吸力和斥力，这在法师之间不是什么鲜有人知道的知识。关于磁力的由来和指南针究竟指向的是什么，许多人也就此做出过猜想和推论，不过同样碍于天文学的限制没有定说。
但这不妨碍人们已经开始学会利用发现的规律制造出各种因磁力而发挥作用的产品，例如早期罗盘。灰袍法师们具有比凡人工匠更大胆的想法，和世俗社会所不具备的技术，因此他们对磁力的应用可以不止限于辨明方向。
各种运用磁力的机关，甚至以磁力来控制铁粉构成法阵，都是施法者们具备的手段。而有了炼金骰子，大量制造磁石不是难事，以这些磁石作为动力来构建雪橇，理应具有可行性。
“你有换算过磁石重量和提供拉力之间的比例吗？你得明白，如果磁力真的那么好用，那当你制造出一块磁石的时候，它就不该呆在你手里，而是朝着北方或南方直接飞出去。”蹕
咒鸦毫不留情的指出了起司磁力雪橇设想中最大的问题，如果说风力雪橇的动能太过凶猛，那磁力的就是严重不足。
要想实现磁力推动，他们还需要攻克许多和磁石与磁场有关的问题，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起司摊了摊手，表示同门说的并无问题。他也想到或许可以借鉴万之城的太阳核心，用黎明之息里得阳光作为能源。
可将阳光转化为可用能量得方式绝不可能简单，就和有效利用磁力一样不是短期能够有成效的。
“那不如你直接诅咒雪橇好了，我记得诅咒里应该有可行的法术吧？”
故事里常常有被诅咒的稻草人到处游荡，或被诅咒的家具自己移动，诅咒确实可以让本不具备行动能力的事物像生物一样前进。诅咒雪橇？听起来很有法师的风格。
“你说的咒术可没法控制方向。诅咒最多能给非生命体一个模糊的指令，它如何理解这个指令，对此有何反应，几乎是完全随机的。如果我诅咒雪橇，你猜它会不会突然站起来开始奔跑，把我们甩到半路？”蹕
咒鸦可是货真价实的咒术大师，如果他说诅咒行不通，那这就是现实。其实想想也是，要是一个诅咒就能让雪橇自己动起来，他根本就不会提出风帆的设想。
“这样的话，我们要不要换个思路。雪橇，还是正常的雪橇。但是拉雪橇的东西，或许能动就行？”
第一百八十章 接近舞台
抵达冰原第三天，与白毛飞升者遭遇第五天。由两个灰袍法师共同制作出来的雪橇在积雪上飞驰。雪橇的主体大体算是传统样式，呈现出一前一后两个供人坐下的位置，以及位于更后方的置物区域。
甚至由于雪原的荒凉，雪橇的主体材质都没法使用木材，而是以炼金术和其它魔法熔炼出来的一种介于金属与石头之间的，外形犹如凝固的熔岩般的材质。
这种临时赶工出来的材质比木头缺乏任性，所以更加容易折断，但它同时也更轻，所需的拉力更少。
不过这支雪橇的重点并非主体，而是推动它前进的部分。简单来说，两个法师最后算是折中处理了他们的思路。
雪橇的前方，是两头被炼金术塑形，经由诅咒产生的无头熊，因为没有头，它们在象征意义上是不完整的，故而没有那么多不可预知性，在魔法的刺激下快速奔跑是它们最可能也是灰袍最希望的事。
同时为了防止侧翻的发生，雪橇的两侧安装了梯形的稳固装置，它们是坚硬沉重的配重块，用来调整速度和保持稳定，必要时也能抛下重量突然加速。
这还没完，雪橇的中部有着类似船舵的把手，又坐在后方的咒鸦负责操控，把手联通的是雪橇底部的转向装置和减速装置，不过因为结构相对简陋，快速转向和急停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如果要严格作为一种代步工具，哪怕加持了如此多的魔法，这台雪橇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危险产品。但在某些标准里，高明的船长就是能驾驶着一艘破船安然回港的人，如何让手中的媒介工具始终出于将坏未坏的临界状态，是许多人有意无意会去追求的境界。
起司不具备这种探求精神，与其去掌握让工具最大限度发挥作用的微妙界限，他宁可去重新设计和改造工具本身。
但咒鸦不同，咒鸦是很现实的，他的现实感来自时间上的压力，对生命的有限性有着深刻体会的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挥霍在重构所见到的每一个事物上，想要最快速的度过困难，善用手头已有的工具才是最现实的方法。因此比起起司，他才是更适合驾驶这台雪橇的人选。
当然这不意味着起司可以就此做个乘客，在呼啸奔驰的雪橇上，坐在前座的起司必须要承担另外几个责任。例如用法术噼开风雪，防止视线受到严重干扰，以及适当的调整无头熊的速度，配合地形上的变化。
前者相对好说，后者则需要和驾驶人有着一定程度上的默契，如果速度和方向的操作指令不同步，脆弱的载具很容易便会解体。好在，这两个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他们的配合和判断可以先于语言，轻松应对大部分情况。
“这个方向没问题吗？”起司斜靠在雪橇的边缘，随手挥开朝自己而来的雪片。刻在木头上的简单符文能够减小冷风的冲击，但随风而来的雪却不会因此乖乖让道。
如果不是黎明之息在持续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寒冷就足以让雪橇和雪橇里的人迅速被掩埋在这片白色的世界里。
然而这不是什么长久之计，终年笼罩的云雾让这片荒原不会受到阳光的照耀，这意味着魔法提灯将得不到能量补充，只能燃烧起司的法力作为能源。
“应该没有。”咒鸦皱着眉头，他需要一边调整雪橇的方向，一边感应自己断手的位置。
每个人在专注的时候都会有不同表现，有的人会变得很呆愣，有的人会变得漠视外物，也有的会对任何打扰感到恼火。
咒鸦虽不至于是第三种人，可他确实需要花费很大精力来熟悉驾驶的诀窍，此时起司的搭话对他来说就是没必要回应的干扰。起司自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于是不再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四周。
龙嵴山的影子依然在两人背后，它像一堵高高的墙壁，又如即将倾泻而下的海浪，那种巨物带来的压迫感是无法简单用语言说明的。
可一想到自己刚刚翻过这座山脉，起司对山峦的压抑就少了几分，因为他已经对那座山有了了解，所以看待它的眼光不必局限于远处的风景。
转过头，龙嵴山之外，荒原一马平川，看不到起伏也看不到波澜。之所以刚才要向咒鸦确认方向，主要是因为他们此时前进的角度和要去灰塔的并不相同，甚至差的不少。
众所周知，从一个原点出发，走直线的话，直线的长度越长，两个终点的偏离距离越大。这样看来，珠宝师存放咒鸦手臂的地方离灰袍必定十分遥远，但他有什么必要再那么远的地方修建据点吗？
诚然，此时的灰袍之间态势严峻，可安全距离的尺度还没达到夸张的地步，如果要起司说，只要选在离灰塔一天左右的路程，就已经不必担心被直接卷入什么纷争里了。
而按照目前的方向，珠宝师的据点离灰塔至少有五天以上的距离，这就显得有些过分谨慎，或者说根本没有必要。问题是灰袍会做没必要的事情吗？
银匠和珠宝师是同盟，他们两个灰袍法师，就算有一个没想明白此事，另一个也一定会指出，因为盟友的位置显然是越近越好。
如此来说，这会不会是调虎离山的陷阱？又或者是某种干扰法术的结果？起司相信咒鸦的感应，那就不得不去思考为什么会出现眼前的情况。
首先可以排除咒鸦是故意为之的可能，如果他想要让自己不靠近灰塔，那么不回应召唤，让自己始终处于战争的边缘才是明智的。
在此之上，咒鸦也没有要不利于起司的理由，毕竟除了起司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从万法之城确实带回来了某本疑似是第一灰袍遗作的书，他们没理由对他下手。
雪橇，飞驰着。它带着两个人，朝着一个宏大舞台的中央快速靠拢。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宝石陷阱
“啪嗒！”嘐
半个米粒大小的宝石从中间破裂，碎裂的纹路突破了整体结构的耐受范围，让它碎成了更多只能被称为宝石屑的残渣。
这轻微的响动引起了某人的注意，将实现投向这块镶嵌着无数类似大小宝石的圆盘上。
“我们被发现了。”
起司从停稳了的雪橇上翻身下来，清扫了几下积雪，从中拿出一捧混杂着宝石渣的白雪。
如果不是黎明之息的光亮让宝石将雪染成了淡淡的红色，一般人恐怕很难区分它们与泥点之间的差别。
“好消息。说明我们没走错路。”咒鸦看着起司展示出来的东西，表情上看不出喜怒。
而他说的事情起司当然也明白，他们是灰袍，珠宝师也是灰袍，在两者能力大致相当的情况下，防守方理应占据优势。嘐
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回咒鸦的胳膊。现在的情况正如咒鸦所说，有预警系统恰恰说明他们没有走错路，在平坦的冰原上，故布疑阵是没有效率还难度颇高的事情，任何头脑清楚的人都不会费那种无意义的力气。
“坏消息是，我没法破译其中的法术。他特意选用了这种尺寸的宝石，里面残留的魔法讯息一瞬间就会消散殆尽，根本无法进行逆追溯。”起司颇为无奈的说着，随手将手里的东西扬到雪橇外。
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咒鸦也无法解决。
“相信我，即便他用大块的宝石，你一样无法追溯。他对这些石头的运用和研究和我们都不在一个层次，就像炼金师的那枚骰子一样，魔力注入进去就是进了黑箱，只有看成果的份。”
作为曾经和珠宝师正面交手过的人，咒鸦对起司提出的情况做了进一步补充。身为灰袍的珠宝师，他的宝石魔法自然不是简单的将宝石作为载体，就和咒鸦对诅咒的运用已经超出了常人对诅咒的理解一样，作为不同领域研究者的他们，看不透同门施过法的宝石。
“嗯。”
起司张开手掌，表面上赞同了咒术师的说法。可实际上，起司现在的研究领域已经不再局限于单一范围，他的二次成年带来的不仅是无法修补的魔力空洞，还有远超从前的魔法适应力和感知力，有这一新的能力，他可以追踪任何细微的魔力痕迹，从而顺藤摸瓜破解其原理。嘐
只不过，这没必要向咒鸦证明，即便他现在声称自己有这种能力，对于宝石碎屑的追查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能发现那东西已经很了不起了，我都没察觉到已经踩了对方的陷阱。”可能是起司的回应有些消沉，咒鸦少见的直接开口赞扬了他的洞察力。
“在魔法层面上，我也没察觉到，这些预警宝石太小了，很难想象其中蕴含了一个完整的法术。我能发现这东西，存粹是看到了它的反光。”
起司并没说谎，他发现陷阱的原因，确实是过人的动态视力，在自身快速移动的过程中，还能敏锐的察觉到视觉信息里违和的地方。
这种视力并非与生俱来，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从他具有了气之后才慢慢显现出来的。剑七说过气的修习者，自身的器官会被气温养，看来这就是它的效果之一。
“那就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能不能发现点别的。哪怕是他，这枚石头里也藏不下什么攻击性的法术，但接下来就不一样了，我们脚下如果还埋着更多这些东西的话，一个不好就会中招。”
埋藏在雪里的宝石，将成为一个个有待引爆的魔法炸弹，只等对此毫无防备的猎物踏上，就会立刻释放，带来或致命或痛苦的惊喜。嘐
对于已经因其丢掉了一条胳膊的咒鸦来说，珠宝师带来的威胁绝对不容小视。
“我会尽量小心的。不过我们最好还是快点找到他，或找到你的手。”
陷阱当然是个问题，但如果因为担心陷阱而降低前进的速度，给了对方准备的时间，那问题就会更大。谈判还是在自己有优势的时候更有利，战斗更是如此。
咒鸦没再多说，他重新驱动无头熊朝前奔跑，以极快的速度拉动雪橇。经过这一路的适应，现在的咒术师已经成为了单手也能从容操作这架雪面快车的驾驶员，他甚至已经不怎么需要起司的辅助，就能操作方向和转弯。
驾驶员水平的提升确实让起司轻松了不少，他开始在雪橇中调动魔力，搜索附近异常的魔力反应。幸运或是不幸的是，珠宝师的陷阱并没有设计的那么密集，毕竟在空旷的冰原上，单靠不能移动的固定陷阱来搜索和阻击敌人，所需的陷阱数量将会非常惊人，他可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么多宝石可以浪费在这些小事上。
所以除了最外围用作预警的宝石之外，从起司他们到珠宝师所在的据点之间，有意布置的陷阱可谓屈指可数。那么这些陷阱只是珠宝师无聊之下做的聊胜于无的防范吗？当然不是。
如果是不可移动的防御陷阱，那数量当然很重要，可如果它们可以移动，甚至可以以很快的速度移动，那事情就不一样了。嘐
“左前方大概七百米，三个接近物。看起来像是鱼鳍，你知道这里生活着某种雪地鲨鱼吗？”伸出水面的鱼鳍正是鲨鱼在接近浅水目标时会有的景象，也无怪起司在如此紧迫的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能拦下来吗？”咒鸦的眼底散发出幽蓝的魔力之光，他驱动了雪橇上的符文，再次提升了雪橇的速度。不管是什么样的麻烦，只要追不上他们就没有意义，法术如果存在实体媒介，那它就需要命中才能生效。
“交给我吧。”
施法往往需要较为稳定的环境，一般法师别说在马背上，就是在马车上也无法顺畅的念诵拗口的咒语。可起司是什么人？飞驰的雪橇丝毫不能对他的法术准备造成影响，几乎是片刻之间，来自另一位灰袍的反击就已完成酝酿。
当几枚石块被随意扔到雪橇外的地面上，魔法让周围的积雪迅速聚集，以石头为中心凝聚成一只只圆滚滚的怪异生物，它们没有尖牙利爪，只有体型异常硕大。
“拦住它们。”
第一百八十二章 雪人战雪鲨
法师间的魔法对决经常是无形无相的，致命的魔咒在肉眼中不显露出任何痕迹，最多只有些许光影的异常证明它们的存在。顷刻之间，还在说话念咒的法师就突然暴毙当场。疔
这或许是起司一直以来所有意无意奉行的理念，其原因在于他之前总是身处人群之中。在常人的世界里，魔法不该喧宾夺主，不论是故意还是被迫，法师们总是在遵循着这一原则，异常的施法带来恐慌和其它情绪，从而不可避免的制造出漩涡将本人卷入其中。
然而在人迹罕至之地，乃至常人无法抵达之所，魔法就可以变得肆无忌惮，不再顾及它所带来的影响和视觉冲击，只追求效率，美感，以及其它会被施法者在意的东西。
粗糙漆黑的石头带着高速滚入雪地，像有十几个热爱玩雪的孩子在推着它一样疯狂旋转，每一次转动，又都会从荒原里裹上一层白色的外壳。
随着外壳越卷越厚，它们的间距也跟着扩大，同时原本沉睡在雪中的其它石头或杂物也跟着被卷入其中，成为这些魔法造物表面的装饰。
当旋转终于停止，屹立在荒原上的是一堵两米多高的，由一个个圆形和椭圆形组成的雪墙，这些墙体的表面总会有一部分汇聚在一起的石块，仿佛那些东西是它的眼睛。
雪地中的鱼鳍无法穿过圆形雪墙，它们唯一的突破路径是圆形与圆形之间的间隙，和墙体的上方。随着二者之间距离的快速缩短，鱼鳍开始颤动，仿佛雪面下方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
“轰！”疔
积雪破碎，闪烁着有幽蓝色光芒的鱼形造物爬出了藏身的雪层。它们的主体材质依然是雪，可经由镂空胸腔里那枚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蓝宝石散发的光芒照射，这些鱼形雪人的表皮居然呈现出了类似被鳞片覆盖的纹路，和如同几丁质一样的光泽。
象征关系下的魔法，这在万法之城会被归为图腾学派，但作为最原始和古老的法术脉络，象征关系在法术和法师间的运用可谓千变万化。有的人可以借助法术赋予原料本不具有的特质，有的则能进行深度激发。
两者其实并不冲突，高明的法师能在短暂的施法过程中同时兼顾它们。比如起司的圆形雪人，就突出了雪的粘稠，即大量积雪相互挤压之后所产生的，虽不是统一固体，却让人一脚踩进去就拔不出来的，有如沼泽般的质感。
这比单纯的凝结冰块要可靠的多，因为厚实的冰块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型的，仓促构筑冰人，结果往往是表面非常脆弱，稍一撞击就会碎裂。
可粘稠的积雪依靠的是重力和雪的特质，这点与流沙倒是颇为类似。对上这样的魔法造物，寻常的兵器不论是利器还是钝器，都无法造成有效杀伤，力量会被分散直至无用。不夸张的说，要逃离这些雪人并不困难，可要想正面突破它们，难度在短时间内丝毫不亚于翻过城墙。
可它们要迎击的对手并非人类的士兵，而是同样由灰袍制作的魔法先锋。闪烁着蓝色光芒的鱼形雪鲨有着鱼类不该具有的四肢，不算长也不算短，刚好可以让它们在雪面和雪中快速移动，而后撕开面前的障碍。
这些尖兵的头部被设计成了尖锐的流线型，如果四肢无法发动进攻，光靠这里也能将马车之类的载具顶翻。因此它们的第一次冲锋，就是以舍身的方式，试图用头部的撞角直接打碎拦路的雪人。疔
“噗！”
很难想象两种由相同材质制成的事物，碰撞时会发出这种明显一硬一软的声音。雪鲨的头部如锥子一般携带着游弋时的动能，和飞跃而起的势能，深深刺进雪人的肚子。
雪人却动也不动，像是对遭受的伤害浑然未觉。一般来说，这种简单造物都不会有什么智能，更加谈不上战术。可如果真是如此，为何雪鲨的尖锋都不偏不倚的朝着雪人内部的石头核心刺去呢？又为何，雪人的核心早已转移，躲开了对手的进攻呢？
这种造物之间的争斗，某种程度上是两个法师智力的比拼。造物本身不会时刻受到控制，它们的行动方式早在被创造时就已决定，决定战斗胜负的，除了造物的精致程度和原料的使用之外，还有法师们对对方造物行动的预测。
如果今天仓促制作雪人来防御的法师没有想法，只是制作了一个体型足够大的雪球，那雪鲨的第一次冲击，就足以震碎作为雪人心脏的核心部分，从而让其再次崩碎成一地雪花。
不过光是看其来势汹汹的样子，起司便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攻击多半要利用撞击的力道，又怎么可能不让造物们做出准备？
当然，总是猜测对方的后手是没有尽头的，脑力总会在推测中耗尽，若想真正获胜，必须抓住时机，化守为攻。疔
雪球，继续向前滚动，裹挟着头部刺入其中的雪鲨，仿佛要通过这令人窒息的拥抱，将对方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雪鲨的四肢绝不是装饰，那些东西顺着尖头凿出的缝隙，将前爪深入其中，接着向两边用力撕扯！
“噗噗！”
大量雪块四散飞舞，无尽的沼泽不会因为一把铲子而被挖通，可雪人毕竟体量有限，两米高的身体在铲子一样的利爪挖掘下逐渐缩小，终于在滚动中彻底崩解。
不过，它们普遍也达成了目的，依靠着翻滚将雪鲨的身体颠倒了过来，这样它们翻身就需要时间，重新冲入雪中锁定目标也是如此。而在那之前，咒鸦早就驾驶着雪橇拉开了安全距离。
“它们追不上来了。”起司观察了几秒，得出这个结论。
雪鲨的最快速度和雪橇相比还是差了一些，之前靠地理优势截击两人是可以的，此时再想从后方追上来却不可能。
“哈！我就说速度才是第一优先！”疔
雪橇的驾驶员，咒鸦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吼叫，高速会让人兴奋，哪怕是灰袍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