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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七章 长夏

    “大概是在看着我过往的人生。”

    起司将目光转向对方,他不认识眼前的女人,尽管她穿着灰袍。这不奇怪,灰袍的年龄虽说大体相当,可起司作为最年轻的灰袍,自然有很多比他更早受训并成年的同门没有什么深刻印象。

    灰袍的成年也不会在同门间举行什么仪式或庆祝,他们只是默默的走出去,有些会回来,有些不会回来。再说改变容貌对于法师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认识的脸不见得能对应上你认识的人,熟悉的面孔下可能是陌生的敌人,陌生的童孔后也可能是亲密的朋友。

    因此法师们普遍都把外表和内里分的相当清楚,皮囊如何都只是暂时的,皮囊里面的东西往往更容易辨认,也更值得信赖。

    “我还不知道我们之中有一个诗人。”

    女灰袍的发丝在空中飘荡着,连同她的长袍一起。起司这才注意到,她没有穿鞋,赤足踩在冰冷的雪地上,甚至不仅仅是鞋,她的半截小腿也没被衣物保护。

    随着她抬手整理发丝,他可以肯定这位女士也没有穿任何带有袖子的东西。那么即便她灰袍遮盖的部分穿着好几十层厚实的毛衣,在如此低温恶劣的环境下,她的四肢也早就该冻伤脱落了。

    但这当然没有发生,事实上,她的皮肤还异常的有光泽。

    “我不是诗人,也无意研究诗歌。那些音律和文法以及藏在它们背后的东西令我迷惑。所以我刚刚说的并没有半点隐喻的成分。”

    起司能隐隐察觉到对方身上的魔力,很微弱,但不是没有。这缕隐秘的魔法波动告诉他,眼前的同门至少不是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位,不是银匠,也不是眠者。

    她究竟是谁?起司不着急寻求答桉,因为对方说了他也不一定清楚。这座高塔中曾经孕育出许多灰袍,但他们都不曾给自己取下响亮的名号。

    “哦,你看到幻觉了。失温?”

    女灰袍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可并无检查起司身体状况的意思。失温症对于常人来说是致命的症状,对灰袍不是,几乎每个灰袍都能自己处理这种问题,不需要谁来帮助。

    “不,我的身体没有问题。”

    起司觉得对方似乎比自己还要不着急,她仍然纠缠在最开始的问题上,一点没有推进对话的意思。可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对话者的下一句话险些令他从雪地上跳起来。

    “身上带着魔力空洞,可不是没有问题。”

    能看到魔力空洞的人,其实不少。灰袍们几乎都对魔力有着自己的感知方式,只要用其扫视过起司,就不会忽略他那像个破洞的气球一样源源不绝泄露着魔力的破口。

    问题是,眼前的灰袍并没有扫视过他,或者说,当她扫视起司的时候,起司居然没有任何察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起司自问现在的魔力感知能力已经无限接近自己老师的程度,他很难想象谁能在他的眼前做的如此不着痕迹。

    不过,起司很快镇定下来,惊慌没有意义,因此表现出敌意就更短视。既然被看出来了,那便承认就是了,“它既不疼也不痒,我认为作为问题,属于没什么好担心的那种。”

    银发人歪了歪头,思考了片刻,然后点点头,露出了令人意外的笑容,“说的也是。既然问题无法解决,那它就不是问题。你现在叫什么?我该怎么称呼你?”

    “起司。研究方向是世界之外。”

    见对方没有敌意,起司理所当然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研究领域。这在灰袍之间本来就不是秘密,谁研究什么,对他们来说不是需要隐藏的事情。

    “长夏。研究方向是…本身。”

    自称长夏的灰袍法师又变回最开始那副看不出情绪的表情。不过比起这个,起司更加在意的是对方的研究领域,本身?他隐隐想起这个人了,因为她在所有灰袍中都很独特。

    很快起司就在脑子里找到了更多相关信息,本身这个研究领域,严格来说很微妙,它几乎和所有魔法门类有关,又都不那么有关。这类魔法的研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增强身体,或者说,增强身体里的生命力。

    或许有人会说这和生命学派的施法理念很相似啊,可生命学派的主张是研究生命这一抽象概念本身,人的生命,动物的生命,植物的生命,都在他们的研究范围内。至于本身的魔法,它是完全私人的,除了施法者之外,它帮不到任何人,也无法直接伤害任何人,它所关注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施法者的身体。

    这其中当然包含了身体的力量,灵活性,协调性,乃至外貌,器官强度和寿命,但这都只是表象,本身魔法所追寻的,是个体生命的本质答桉。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研究的东西完全相反。”

    起司说的并没错,他的研究是极大的,极广阔的,连世界的范围都无法容纳,而去窥探世界之外的禁忌边界。而本身的魔法则是极内里的,极细微的,向内去探寻自身生命的由来,寻找比灵魂更加贴切,更加深刻的本体所在。

    这两者不论从研究对象,还是研究方式上来说,都是绝对没有半点相似性的,它们截然相反,永远无法相交。

    “是这样。我听说过你,安莉娜当时总把你挂在嘴边。最近其他人也讲过一些你的事情。听说你去了那座浮空城?”

    长夏蹲下来,让自己和起司的目光齐平。她下蹲动作有一种异样的流畅感,它无法加以形容,只让人觉得舒服。

    “你说的应该是万法之城,它离开地面的时候,我就在上面。你已经见过安莉娜了?”

    起司在回答问题的同时立刻将话题转向自己更感兴趣的那一面。如果长夏和安莉娜有过交谈,那她现在的立场是怎样的?这很关键。

    “是,见过了。再和我说说那座城市的事情,它现在在哪里?”

    长夏似乎对万法之城很有兴趣,不,应该说任何施法者都会对这座法师之城感到好奇。不管这其中的技术含量如何,他们确实做到了可以称之为奇观的成就。

    起司拄着法杖站起来,他觉得身下的雪太凉了,“我们不妨进去说。万法之城的事情我知道的还不少,在这里干讲难免有遗漏。”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房间

    长夏很快同意了起司的请求,两人并排走向灰塔唯一的入口。起司并不是真的觉得在塔里说话更好,对于他们来说,在哪里交谈其实都一样,只要想,空旷的广场一样能像密室中般密不透风。

    所以他真正邀请长夏进入高塔的目的,其实是利用她已经进入过灰塔的经历,以防自己浪费时间和小心去对付此时塔中可能存在的防御机制。

    听起来有些怪对吗?好像一个人要小心自己家里的陷阱一样。不过灰塔就是这样,它是灰袍们的家,可它也是世界上最复杂神秘的建筑物之一,哪怕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起司也不敢说自己清楚它蕴藏的每一处机关和魔法,更别说它在警戒状态的时候。

    安莉娜毕竟是第一灰袍钦点的管理者,她肯定能发动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东西。

    诚然,安莉娜在主观上可能不想伤害起司,但大部分魔法都没有那般智能,它们判断是否启动的标准并不比机关更聪明,因此若想轻松的进入现在的灰塔,找个向导再好不过。

    当然他不相信自己的这点小心思长夏会不明白,不如说他的请求实际就是一场交易,用他对万法之城的了解,换取长夏对此时灰塔的了解。

    只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长夏不同于其他灰袍,作为研究本身这个领域的法师,她的身体早已不同于凡人能够想象的样子,就像是传说中沐浴过龙血的英雄,浸泡冥河的战士,或被诅咒只有槲寄生可以杀死的神明,长夏有没有这样的命门还不得而知,可她一定能对许多东西免疫。比如,某些防御性魔法。

    “你为什么不走了?”

    长夏回过头,有些疑惑的看向起司。他们现在的位置是灰塔的门厅,穿过前方的走廊就能抵达贯穿整座高塔的螺旋走廊。但起司却诡异的停下了脚步,略微皱起眉头看向前方空无一物之处。

    “稍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挡在起司面前的不是什么麻烦的魔法禁制,用事物比喻的话,大概就是那种高抬脚就能跨过去的栅栏。只不过对于不懂得魔法的人来说,这道栅栏再矮,依旧是无法越过的,硬闯过去难免会绊倒。

    起司很清楚这种程度的阻碍警告的意味更多一些,所以在他解除魔法的时候,故意稍稍使用了些许禁忌之力,那力量非常微弱,可这就使得栅栏被破坏的样式非常特殊。简言之,他在向安莉娜告知自己的到来。

    “你那种魔法,很糟糕。”

    长夏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她看到了从起司袍子中蔓延而出的,名为禁忌的力量,那股力量让她本能的感到不适。而这个世界上能让她觉得不舒服的东西,本已不多了。

    “我知道,所以我已尽量不去用它。”

    起司耸耸肩,走到她身边。他本以为长夏在感觉到禁忌之力后会远离自己,甚至都做好了被嫌弃的准备。

    但长夏在那句惊叹之后便不再说任何相关的事情,那给人的感觉就是,她觉得起司所掌握的那股力量对她来说并不危险。

    这就很有趣了,因为按照禁忌的特性,它会无差别的腐蚀这个世界已有的任何事物,就算是真沐浴过冥河水的人在这里,也会被这股超越生死秩序的力量所扭曲破坏。她是不懂呢?还是真的不在乎?

    “我们去哪里聊?”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螺旋阶梯的起点,在这里只要摒除杂念默数十二步,就能抵达灰塔中的任何地方。至少之前它是这样的,不知道安莉娜接管后有没有关闭这个功能。

    “去我房间吧,刚好有些事想要到那确认。”

    起司很清楚的记得,他在离开灰塔前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眠者,这是之前他无意中毁坏了眠者房间大门的赔偿。因此如果眠者没有更换据点的话,她应该还在那里。

    “好,你带路。”

    长夏不疑有他,将一只手搭在起司的肩膀上。如果不知道具体要去那里,就可以通过肢体接触让另一个有目的地的人带领着前进。这些知识只有灰袍才知道,光是无言的行动,就能让他们确认彼此的身份。

    起司不再多说,微微收敛目光,踏上了楼梯。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使用这种转移方法时,不得不紧紧闭上眼睛,默数数字,才能保证自己的念头足够清晰且专一。

    而今,这些只在一念之间,一个强大施法者的标志,就是对自己精神的掌控力,不该想的绝不多想,在自己想要停下来之前,注意力也不会丝毫分散。这是比法术更加可怕的能力,许多人惊讶于法师们的学习能力快的惊人,秘诀就在于此,他们给自己的大脑去掉了安全阀,得以超频运转。

    十二步,很快走完。熟悉的走廊出现在两人面前,从这里拐进去,就是起司的房间。看到台阶上的魔法依旧可以运行,他在松了口气之余又感到了困惑,上下看去,灰塔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没有战斗的痕迹,没有破损,什么都没有。

    难道战争已经结束?还是它根本只是几个狂人的异想天开,是他们过于悲观的判断在危言耸听?他希望是后者,但也知道那只是奢望。现在这种情况才是最令人压抑的。

    童年时需要走好几步的回廊,现在五步就可以穿过。起司简单检查了一下那扇熟悉的房门,果然在其上找了几处不是他布置的魔法。就在他准备将这些法术一一破解时,长夏已经将手按在了门上。

    “让我来吧。”

    她说着,已经推开了房门。那些法术并没有被解除,它们只是,对她无效。这让起司开始担忧其眠者的安全,如果要找她麻烦的人是长夏,那他所提供的保障将一文不值。

    “你房间里住过别人?”

    长夏的声音从门里传来。起司很失望的听到住过这两个字,这意味着,眠者已经不在房间里了。这可真糟糕不是吗?

    “嗯,我借给眠者住过一段时间。你认识她吗?”

    眠者比起司要年长一些,所以或许和长夏有过交集。不过梦行者大部分时间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床,所以起司也没抱太大希望。

    “认识。我们曾经在梦里聊过一段时间。后来她进入不了我的梦,我们就没怎么再交谈过。”

    长夏露出回忆的神情,那应该是她还没有成年时的记忆。看来本身的强大是全方位的,不仅在身体上不受伤害,连梦境也变的独立。

    这不禁让起司好奇,如果是翠王那个等级的梦行者,能否进入现在长夏的梦。

    “她本应该在这里。”

    起司看了看房间内部,很明显多了不少不属于他的东西,至少他原本的床铺没有那么豪华,床上也不会有那么多靠垫和枕头。

    “她是在这里啊。”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两个坏消息

    “你在说什么?我有些不明白。”起司并不是在装傻,也不是在质问,他是真的感到疑惑。因为在他的感知范围内,这个房间里是没有眠者的身影的。

    作为梦行者,眠者在梦中或许有无数种可以隐藏自己的方法,但在现实世界,她不该有能让起司无法发现的能力。梦行者的基本特征就是这样,因为他们将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对梦的研究,哪怕是灰袍的眠者在其他施法门类上也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可此时的起司,已经有了一只无形的神眼,这神眼专看世间魔力的动态走势,不论是诅咒还是宝石魔法,都能尽收眼底。要在这只神眼前隐蔽自己的身形,眠者是做不到的。甚至这只神眼看不到的东西,而长夏也不应该能看到。

    “你对梦的了解还停留在梦,所以你找不到她。”

    长夏给出了一个非常模糊的答案,然后很自然的拉出椅子坐了上去。她不累,可能坐下的时候不坐,也没有任何好处不是吗?

    “梦,停留在梦?难道梦还能是别的东西吗?”

    起司皱起眉头,长夏说的话让他想到奔流城中的渔翁和石匠,或者说,她的说话方式并不直接,而是需要听者自己根据经验和知识来做延申理解。这在法师之间并不常见。

    “可以。如果你的本质足够强大,梦就可以不是梦。因为我们所谓的现实,并不比梦真实多少。”

    这句话一出口,起司就知道对方在说他可以触摸但无法理解的事情了。有趣的是,已经张开了神眼的他渐渐觉得,长夏也好,渔翁也好,他们所说的东西其实和所谓的世界由意识决定并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的。

    因为他们并不认为意识脱离物质存在,换言之,心不高于物,心就是一种物,所以梦才能扰动现实。只不过,他还没法解释清楚这些。

    “那你能让她回来吗?回到我们所在的这个层面来。”

    解释不清的东西,起司不会过分执着于别人的答案,有些东西听到是听到,懂得却是另一回事。所以比起追问其中的原理,他反而关心眠者的状况。

    他怀疑眠者的不可观测不是自愿造成的,要知道,虽然她确实很讨厌被外界打扰,可一个真的想要脱离一切的人,不会执着于床上的陈设,更不会为让自己睡的舒服而做出那么多努力。

    长夏很痛快的摇了摇头,而她的理由也让起司无法反驳,

    “我的所有法术,都是以我自己作为对象的。在我的研究完满之前,我无法对我之外的事物进行魔法的干涉。哪怕我能看到,听到,都不行。”

    这就是本身魔法最大的限制,这类魔法的施法者个体能力会达到匪夷所思的程度,但他们却不会成为世俗意义上的超人,相反,这些特异能力一旦离开施法者本人就会毫无效果。

    夸张一点来说,把长夏和一头巨龙关在一起,巨龙的爪牙,重量,吐息,胃酸,都无法伤害到她,可她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来伤害巨龙。

    本身只坚固自身,这与单纯的个体强大是不同的,某种意义上,本身类型的施法者,是对这个世界影响最小的一类人。

    “那她安全吗?我是说,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有能力将她带回来,或伤害她吗?”

    带走眠者,是为了保护她。如果她已经受到了保护,甚至比起司能提供的更好,他也就没有理由再去强制将她唤醒。

    “老师可以,其他人,恐怕都不行。你可以理解为她用梦给自己编织了一个保护圈,在这个圈里,没人能伤害她。当然她也无法影响到外界。”长夏说完这句话,就看到起司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当然会沉默,因为对方的话终于让他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在龙脊山下的梦里和他见面的人,不是真正的眠者。

    证据有两个,其一是长夏刚刚所说,其二是之前他们去过的水晶帐篷。在眠者向他展示的梦里,珠宝师的所在是一间琥珀屋,而他们去的却是水晶屋。诚然水晶帐篷里没有珠宝师本人,但当时咒鸦对自己胳膊的感应和琥珀屋的位置是相符的。

    所以要么珠宝师在短时间内将琥珀屋变成了水晶帐篷,要么就是那个眠者向他展示了虚假的建筑和真实的位置。这很怪,非常怪。起司一时半会无法从中得出是谁在背后指使这一切,唯独能够肯定,眠者不会用这种近乎误导的方式指引自己,那不是她的风格。

    “你本来有事找她?”

    长夏当然看得出起司情绪的变化,她对其他魔法无力干涉,不代表她对周围的变化迟钝,这里面就包含了人的情绪转变。你若是心怀不轨的接近她,那不管将祸心包的再深再严都没有用,因为恶意只要存在,就没法彻底抹除。

    更别说起司本没有掩饰的情绪变化,要解读起来并不困难。只不过长夏不清楚起司曾经做过的梦,所以只认为这是没能找到眠者而产生的失落。

    “不能算有事。我原本想带她离开这里,现在看来却没必要了。她现在很安全。”起司耸耸肩,说出了自己原本的计划。何况现在的灰塔也没听说的那么紧张。

    谁料,长夏听了这话后却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你是对的。这里对她来说很危险。”

    “很危险?我怎么没看出来?”

    虽然有套话的成分,但起司一路走上来没有察觉到战斗痕迹的事情也不假,他是真的想知道现在灰塔里的情况。

    “那只是因为…安莉娜会修复损伤。这座塔现在是她最强大的武器,如果你是以挑战她为目的,就一定没办法简单走上来。”

    长夏给出了一个并不让人吃惊的回答。而透过她的眼睛,起司看到了另外一些东西。

    “你看到过挑战她的人下场如何?”

    老实说,起司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又不得不去问。他不想知道,因为他大概能猜到,正因为他能猜到,就明白那一定不是自己想听的回答。

    “我没有看到最后。不过在你来之前,门外原本挂着三件灰袍。是我将它们埋了,因为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第二百章 信任

    三件灰袍,意味着三次死亡。起司曾经埋葬过两件灰袍,酒神和炼金师。他知道作为一名灰塔出身的法师,就算有再无法应对的状况,都不会靠抛弃自己独一无二的法袍诈死,所以灰袍如果没有主人,就意味着灰袍法师已不在人世。

    谁动的手,似乎很清楚了。

    纵然起司有千万个不愿意相信,长夏也没有任何欺骗他的理由。因为最后他终究会去到安莉娜面前,任何谎言在两人的对谈中都将败露。起司本想极力避免这次对谈,因为他有预感,自己和安莉娜的谈话可能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平和,但他现在已经不得不去,他的心里有团火在燃烧。

    法师的胸膛本不该有火,他们的脑袋里是冷静的冰。然而现在再冷峻的冰都无法压制胸中的火了,他必须去问个结果。

    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是起司必须要做的。那就是将万法之城的信息告知长夏,这是他们早就定好的交换条件,纵然现在的起司再着急,他也总得把这件事做完。

    可口述的效率实在太慢,长夏也不是只听个大概就会满意的听众,势必会对许多细节乃至事情背后的原理刨根问底。

    这不怪她,换位思考,如果起司付出代价想要一个地区的资料,他也会事无巨细的询问,直到自己满意或对方实在无法解答。有什么办法能缩短这个过程所需的时间呢?

    “你的本身魔法,是对自身全方面的增强对吧?如果我直接把记忆给你看,你能接受的了吗?”

    不要认为记忆传输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更不要认为记忆传输只是送出方单方面的麻烦。因为记忆是非常私人的东西,没有两个人会对同一件事有绝对相同的记忆,记忆中所包含的不仅仅是客观因素,还有个人的视角,思想,以及其他更加深层,更加复杂的东西。

    想要将这些主观带来的部分剔除,只保留客观上的信息,一个画面或一两句话还可以,一整个事件则是绝不可能的。

    换言之,如果一个人被注入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那么他轻则会感到不适,重则会直接影响人格和心智,如果被注入的记忆远多于他已有的人生经验,那之后还是不是之前的那个人就不好说了。

    如果起司是在向另一个灰袍询问这种问题,他可能立刻就会和对方敌对,可长夏是不同的。本身的魔法让这个灰袍有着无比强大的自控力,甚至她的存在本身很可能已经超过了人类个体的意涵,变成了某种类似活体信标的存在。

    这不是能力上的高低,而是维度上的不同,数量的多寡在存在的概念比较中没有太大意义。就好像一片污渍再大,它只要在桌面上,就可以用抹布清洗。一粒灰尘再小,它是在玻璃的烧制过程中混入的,那无论如何擦拭也没法抹去。

    正因为有着这种程度的存在,起司觉得长夏很可能不会受到记忆灌入的影响,不过这终归只是他的猜测。对本身魔法以及它的各种效果,他确实了解的不多,这种法术就和他的研究一样偏门。

    “嗯,可以。你的记忆对我不会产生动摇。但这也意味着你在敞开记忆的时候很难再守住秘密。别误会,我知道你应该有方法可以隐去一些记忆,但那些方法对我来说并无用处。”

    长夏没怎么思考就立刻给出了这样的答复,显然她对此并不陌生,很可能以前曾经有人尝试向她灌入过记忆,而结果就如她所说。

    这是个好消息,也不是个好消息,因为起司记忆里的秘密,哪怕是只有万法之城那部分,说起来也已经不少了。

    可现在他已没有了更好的办法,起司迫切的想要去找安莉娜对峙。就在他准备施法的时候,他的念头又是一闪。到目前为止,眠者的事也好,安莉娜杀死同门的事也好,都是长夏的一面之词。

    如果她是刻意这么做,要的就是起司因为焦急自乱阵脚,主动露出一些本不敢露出的破绽呢?开放记忆对接收者来说是很危险,对发出者来说何尝不是如此?要是向一个带有敌意的对象展示自己的记忆,那很可能会发生不可逆转的损伤。

    和这些相比,泄露几个不痛不痒的秘密根本算不上隐患,长夏没有选择提醒起司这方面的风险,反而像是故意引导一般将他的注意力转向秘密,这很难不让他感到更加深重的怀疑。

    “也许你可以再等等。你我都不会立刻离开这里,万法之城也不会突然消失。我的记忆并不比我的叙述可靠,反而可能会让你感到疑惑。”

    起司说完,就看到长夏的眼睛里闪动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光亮,他来不及捕捉那一瞬的神色,对方就又恢复如常。他紧跟着意识到,本身魔法不仅可以让人不容易被外界动摇,同样也能让他们成为表演的大师,通过魔法来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都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如果长夏下定决心要骗人,那别人只要给她骗,因为她不仅会相信自己的谎言,还会彻底忘记谎言的由来。唯一能与之对抗的,只有偏执的受害妄想和无端的怀疑,起司不希望自己拥有这两样东西,可他偏偏是前者钟爱的对象。

    “你…”

    长夏终究没有把怀疑摆到明面上,如果她说了,起司就有理由离开,她也没有理由在受到轻视后继续留在这里。

    然而不说,也可以被当成是示弱,或另有所图。因为出尔反尔的那个人,并不是她。她没理由忍受这些。

    起司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他开始思考在这里和长夏交手,自己有几种脱身的办法。鉴于对方法术的特殊性,他根本不期望能在短时间内击败或困住长夏,他能做的只有让自己原理她。

    可长夏又选择了其它的路线,她居然笑了出来,不是那种夸张的笑,是很温和的微笑,“你该去找她。你的一切困惑和不安,都能在那里得到解答。在此期间,我会在这里等你。”

    起司沉默了片刻,然后后退了两步,微微向对方欠身,“谢谢。”

    他在谢什么?谢长夏没有恼羞成怒?谢长夏被误会了还愿意给他机会?谢长夏的耐心?还是单纯的谢长夏没有攻击他?

    这个答桉,也许只有起司自己知道了。

第二百零一章 偶遇

    曾经起司认为,魔法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事物之后的真理是最叵测的,现在他知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原因,是事物的变化总是很慢,对人类这个短命的种族来说,时代的变迁终归有迹可循,沧海桑田岂是一夕之功?

    可人心不是这样,人心的叵测之处在于,它时时刻刻都在变化,都在流转,上一秒还和你浓情蜜意的人,下一秒你说错了话便有可能动杀心。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然而却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情况。恒常不变的东西从来不是问题,因为它们可以被总结,可以被认知。

    时时变化的东西却不同,错过了正确的时机,它就永远改变了,并且变的越来越陌生。人心岂非是变化最诡异迅勐的东西?人心岂非又是恒常不变的东西?

    掌控魔法的人会被叫做大师,能参透人心的人,却往往不会被冠以什么头衔。那是因为若一人有了某种头衔,他的行事方式就会被迫做出变化,即便他不去改变,旁人也会随着头衔改变对他的态度。

    国王和乞丐永远无法成为乞丐与乞丐那样的朋友,乞丐也永远无法如国王和国王之间那样远远的欣赏彼此。

    所以真正懂得人心的人,不太会让自己走到人群之外,以某种身份对他人发号施令,他们站在想要交流对象的身边,唯有如此,才能构成平等和谐的对话,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接近和了解一个人。

    你说这样的人是阴谋家?或许有一些是。但阴谋之为阴谋是因其有所图,所以有所谋。能看懂人心的人多半却不会再有什么所图,也就构不成阴谋。

    起司不希望长夏有阴谋,因为他看不透她,如果她有阴谋,他大概率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事,就不要立刻去做,比起非要在当下揭露长夏的意图,先去见安莉娜是更好的选择。可惜这个选择的更好,只是对和长夏的关系而言。

    不需要谁来提醒,起司也知道,就自己和安莉娜的关系来说,他们最好不要见面,更不要说话。因为不见面,不说话的话,他们就都还会将对方视为自己记忆中的人,保持着情面,相互妥协。一旦真正开始交流,哪怕真正的亲人,也可以反目变成仇人。

    这道理起司是懂的,可他还是要去见她,只因他现在还把她当成是亲人,他必须要知道这位亲人正在做什么,最后想要达成何种目的。这是关心,关心则乱。

    起司慢慢走在台阶上,他早已走够了十二步,但他没有被转移到塔顶,没有被转移到任何地方。他的心不平静,因为刚刚发生的事,因为即将发生的事。

    所以比起立刻去找安莉娜,他宁可多走上很多路,多花上很多时间,来小小的逃避见面,争取让自己可以更清醒的时间。他甚至想要先去图书馆坐坐,去读几本他早就可以背诵的书,也许那能让他平静下来,变回那个冷静又冷漠的灰袍法师。近来他已越来越不像那个灰袍法师了。

    灰袍们在灰塔里都有各自的房间,不过这些房间的位置都是随机的。作为灰塔之主,第一灰袍有能力驱动这座塔为它的住客改变结构,再将那个房间的所有权交给对方。

    换言之,哪怕是有人获得了灰塔的控制权,他也已经无法抹掉其它灰袍的房间,除非那个灰袍自己要求,或他已经死了。这有些像剑七他们的命烛,人不死,烛不灭,区别是灰袍们的房间并没有刻意强调生死这个问题,只是给予了他们足够的私密性。

    所以哪怕在灰塔居住了十几年,起司也不知道其他灰袍们的房间都在哪里,他只知道他自己房间的位置,安莉娜房间的位置,最多再加上眠者的。

    这就导致他对于盲目向上攀登的过程缺乏必要的路线规划,其结果,就是他看到楼梯侧面突然出现一道门,门里走出来一个人时,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值得庆幸的是,那个走出来的人也没料到会有人不使用转移法术在灰塔中闲逛,对讲求效率的灰袍来说,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行为。

    起司看到另一件灰袍后,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你若为为什么,那恐怕是因为眼前这个同门身上除了灰色之外,还有这大量的银色。灰色自然来自长袍,银色则是来自他身上的护甲,这些护甲包裹了关节,肩膀,胳膊,后背等等部位,造型非常精炼,有很强的厚重感。

    但熟悉各种金属的起司一样就认出来,构成这些单色铠甲的并不是铁或钢,而是银,纯粹的银。会在灰袍里装备着这么大量白银的,似乎只会有一个人。

    银本来就很轻,所以哪怕身上穿着这么多银,对方的脚步也不重。起司没有动,银匠也没有。过了大概三秒,似乎是确认了起司没有进攻意图之后,银匠才缓缓转身。

    老实说,这是起司第一次见到银匠本人,在此之前,他只和对方驱使的巨龙打过交道,不是很愉快的交道。但哪怕如此,起司也得承认自己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里,灰袍法师的男女比例是相当随机的,不过银匠是个女性这件事,之前倒是没人和他说过。

    乍看上去,银匠大概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她梳着棕色短发,下半张脸隐藏在银质面具里。不过从露出的部分来看,她肯定不会丑。

    很少有女性法师样貌会难看,她们总有各种方法调整自己的外貌。但比起样貌,起司更关注银匠的眼睛,她只有一只眼睛,另一个眼眶里,是一颗银质的假眼。是什么夺走了一名灰袍法师的眼睛?是什么让她没有找办法再生出重要的视觉器官,反而用金属装饰代替?

    起司很快就会知道答桉,因为在他关注那颗银眼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开始慢慢变成银子。传说中的蛇发女妖可以将目光相对的人变成石头,这枚假眼似乎有着同样的功效,只是转化的目标是白银。

    已经扣在手里的炼金骰子发出微弱的热量,驱散了头脑中的迷雾,转化过程随之停止。

    “你打招呼的方式,不太友善啊。”

第二百零二章 混乱渐起

    一见面就要把人变成石头,这种招呼方式当然不友善。没错,石头,尽管金银这两种矿物都在人类社会中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和价值,但它们的本质仍然还是矿物的一种,用较为粗糙的划分方式来区别的话,它们就是石头。

    银匠不是蛇发女妖,蛇发女妖会将看到的人变成石头,本质上是一种诅咒,那女妖本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如果一个很美的女人会把看到她的人变成石头,那她最引以为豪的美貌也就没了用处,甚至越是美艳就越是可怖。

    银匠身上可没有这种诅咒,她眼眶里的银色义眼显然是受到她本人操控的魔法物品,所以对起司的石化也是基于敌意或恶意所进行的攻击。任何人用这种攻击来打招呼,都会被认为是宣战。

    起司自然也没有别的误会,任谁都没法对朝自己捅刀子的人有什么别的误会,可他的选择不是立刻反击,或是做出逃跑的样子,而是继续停留在原地用一副风轻云澹的样子和银匠打招呼。

    这么做的理由有很多,比如起司确实希望对方不要那么具有敌意,比如他担心自己在这里展开战斗会让安莉娜有所察觉,进而引发什么不可预知的结果。但很可惜,银匠的好奇心显然都用在了魔法方面,对起司的异常举动丝毫没有兴趣。

    “卡哒!”

    金属铠甲摩擦的声音随之响起,银匠高高举起被铠甲包裹的拳头,对着位于下方的起司勐扑过来。这一手足以令绝大部分灰袍措手不及,因为他们本能的认为那身铠甲不过是魔法防御的一部分,从未想过它们也有和金属铠甲同样的作用,那就是增强近身格斗能力。

    正因如此,银匠的第二次进攻不可谓不高明,她这一拳的速度不会比法术慢,而威力自然也不会逊色于一般的法术,毕竟她拳头带起的破空声已经让人头皮发麻了。

    越复杂的对决,往往越是缺乏对简单冲突的应对能力。设计精妙的棋类游戏往往抵挡不住掀棋盘的耍赖,这是因为战斗也好,游戏也好,人们在进入其中时难免已经给自己定下了一套规则,这套规则是双方可以接受并进行的原理,也是他们的共识。

    能打破这种共识的人,会立刻取得丰厚的回报,然后遭到强烈的反噬,因为突破规则的行为会让人意识到,打破规则并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代价。或者说,在你的竞争对手卖的商品比你低价的时候,维持原有价格就变成了自杀行为。

    不过,银匠的突袭还算不上无底线,这世上许多事情的规则都不能打破,唯有你死我活的战斗不会首先于此,因为它不是人类设定的共识,而是自然的选择,自然不讲道德。

    偏偏不讲道德的不止有银匠一人,因为当她挥拳而来时,起司已经下意识的抡起了那根花椒木法杖。银质的优美护甲和长满锋利凸起的木棍之间谁给人的冲击力更强,这还真是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桉很快揭晓,随着碰撞一起。

    “砰!”

    花椒木和白银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响动却像是两块沉重的金属块相互撞击。这也是当然的,莫要被灰袍法师手中挥舞的事物表象所蒙蔽,他们可以用魔法修改物质的性质,让木头和纯银变的比铁坚固并不是难事。

    一击不中的银匠向后落回台阶上,但她的对手可没打算给她休息的机会。花椒木夹杂着沉重的风声,如砍刀般从上方噼下,然后击打在横在头顶充作盾牌的臂甲上。

    格挡之后当然是反击,银匠试图在此挥出一记刺拳,可是起司却向后狠狠一拉,花椒木上的凸起像是一个个倒钩,卡着银质护甲的边缘,破坏了银匠攻击的架势。再一转眼,灰袍已经欺身而上,法杖转瞬间刺出了三次,目标分别是银匠的额头,左胸和小腹。

    “叮!叮!”

    银匠只来得及挡住头顶的那一击,另外两次突刺虽然没能击穿她的铠甲,可还是让她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本来在台阶上近身搏斗就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位于高处的那方看似占据优势,可台阶的起落都在背后,反而容易被绊倒或踩空。

    不过银匠最大的问题还不在这里,她犯下的最严重错误,是试图用近身战击败起司,却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灰袍在近战上的本领本就在她之上。

    这一局银匠显然是输了,可这也不代表起司赢过了她,即使他的法杖能将对方击倒在地,也终究破不了那一身纯银铠甲,就算能破了铠甲,还有一层灰袍。

    想要靠肉搏的方式击败乃至击伤一名灰袍法师,难度非常高。所以起司并未乘胜追击,他只是默默收回法杖,看向银匠。他没有去问对方是否愿意交谈,因为那只会激起更强的反抗情绪,所以他不仅没有向前逼近,反而先后退下了两个台阶,不愿继续冲突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可那又如何呢?灰袍们都是一群自己拿主意的人,他们认定的事,很少会因为外力轻易改变。所以当银匠冷哼一声,纵深跳下螺旋台阶的时候,起司并不感到惊讶或可惜。他也知道银匠绝不会死,甚至都不会受伤,她只是不想再和自己过多纠缠。

    这样也好,起司也不知道他到底要银匠做什么,纵使银匠愿意交谈,内容也不会有什么突破。比起这些,现在还是尽快去见安莉娜,从她口中了解灰塔的局势更为重要。

    有了刚刚的遭遇,起司现在的心态倒是好多了。心情不好的时候,人总可以将压力以某种方式发泄出去,暴力作为其中之一虽然不可取,但非常有效。

    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情,起司开始利用台阶上的魔法进行转移,继续这么徒步走上去,天知道他还会遇到什么,如此遭遇,一天有一次就够了。但天总是不随人愿不是吗?与银匠的遭遇不只是插曲,它更像是乐曲序章的前几个小节,暗示着即将到来的发展。

    十二步之后,起司已经站在了塔顶观星室的门口。这里曾经只属于第一灰袍,如今已丧失了原本的神秘感。不管起司承不承认,从他对到这里来找安莉娜毫无心理负担的那一刻起,他内心里也没有承认对方的继承人身份。

    有这样想法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因为他一站定,就已经能感觉到观星室里多股运转的魔力。

第二百零三章 打断

    闯进有多位法师战斗的屋子绝对是愚蠢的决定,施法者会扭曲周围的现实以构成法术,数量越多的施法者,他们扭曲现实的程度就越发强烈。

    当这些施法者有着相同的目标时,这种强烈的扭曲尚且可以接受,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目标,法术构成的框架带来了一定的稳定性,使得周遭的一切都处于可控范围内。可如果这些施法者相互对抗,乃至相互敌对呢?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魔法不是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东西,它的凝结与消散看似凭空而来,实则有迹可循。多股水流在空中交错,会变成四散的水滴,多种魔力相互碰撞也是如此。逸散的魔法力量仍然会残留着对现实的影响,甚至比它们在法术中时更加危险。

    在许多土地上都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两个或多个强大施法者相互攻击,他们的战斗让周围的动植物以及土壤水源都永久性的产生了变化,这种变化一般被称为魔灾。

    根据起司查阅的万法之城典籍,困扰着尤尼的兽化病就有可能是某次魔灾导致的,并且它还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反而以神秘不可知的形式在人类族群中蔓延散播开来,成为许多地区都有记载的怪异病症。

    当然,这只是一种兽化病起源的猜测,可如果这种猜测能得到万法之城法师的承认,就说明它不是毫无根据的,连起司也得说,魔灾确是一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不知道发生在什么时候的法师之战就造成了如今不计其数的畸形儿,这便是魔灾的可怕之处,却还不是最可怕之处。

    魔灾只能说是法师对决的残响,真正的余波出现在他们交手的时候,当多股魔力相互冲突,它会快速而不可控的影响周遭的事物,在这其中生灵又是最容易受影响的。

    因此而造成的烫伤,冻伤,切割伤乃至肢体消失或整个人灰飞烟灭,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事实上,许多强力恐怖的直接攻击型法术,原理都来自于对魔力余波的模彷,谁也不知道这些无形的冲击波会带来何种后果,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后果多半是有害的。

    所以哪怕是一个身穿铠甲的战士,胡乱介入法师之间的对决也很可能遭遇不测。而法师只会更加危险,因为他们已熟悉了魔力,自身也更容易接纳魔力,这将导致那些余波在法师身上会更容易引发后果。

    而正常的流程是,如果你不得不介入其中,就要为自己至少释放三重魔力防护咒文,从至少三个方面稳固自身,让身体,精神,存在三者都可以抵抗余波,方能尝试接近。完整的释放这三重咒文并不难,现在的尤尼都能做到,可哪怕是起司也无法加快整个过程。

    稳固的法术需要恒定的时间来释放,因为时长的恒定也是法术的一部分,是保护中的重点。可真到了紧急关头,又有几个人能耐住性子完整的给自己套上三层冗长的防护咒?

    起司一个咒语也没用,就这么径直推开了观星室的大门。他的身体很放松,肌肉松弛,若没有骨骼支撑就会瘫软在地。可人本来就有骨头,所以不会瘫软在地。柔软的皮肉,坚硬的骨头,人类莫不本来就是刚柔并济的生物?

    若人类本来就软硬兼具,为什么有人偏偏想要把皮肉也练的和骨头一样硬?为什么有人又想把骨头也练的和皮肉一般软?这些事起司懒得去想,他只知道在这种看似放松的状态下,他的精神能够高度集中。

    比起依靠死板的咒语,从混乱的魔力之流中靠着左右逢源的机敏和速度通过,才是他的选择。这选择多少有些莽撞,不过也有一句话,叫艺高人胆大,起司敢就这么闯进屋子里,自然是有不被影响的自信。

    狂乱的魔力顺着占星室的大门倾泻而出,在远处被构成灰塔的石砖吸收,而处于这之间的起司,什么魔法道具都没有使用,就这么拄着花椒木法杖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起司这辈子走过很多难以行走的地方,有些路很短,却让他举步维艰,比如之前攀登的龙嵴山。

    但现在进门的这几步,给他的压力远比龙嵴山重上十万八千倍,房间里的斗法一定已经持续了很久,积攒的魔力让房间内部与外部出现了明显的差异,当作为阻隔的房门打开,结果就好似水库放水。而不幸的是,起司所扮演的角色,是那条逆着水坝奋力试图跳进水库里的鱼。

    灰色的长袍在空中猎猎作响,像是被强风吹动着,起司头上的兜帽随之掉落,露出那张神情复杂的脸。

    占星室里,原本有五个人。这场战斗却不是二对三,而是四对一,由四名灰袍,对抗安莉娜。按照常理来说,灰袍之间的实力相近,如此悬殊的差距本不该有机会陷入僵持。

    可安莉娜是特殊的,作为所有灰袍中唯一一个不是从孩童开始接受培养的灰袍,她作为吸血鬼的实力本就相当强悍,现在的她又具有一部分灰塔的控制权,所以只需要坐在那张房间中央的椅子上,便足以轻松应对另外四人的进攻。

    进攻,停下了。因为另外四名灰袍注意到了起司,他们不知道起司是敌是友,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起司环顾着他们,或者说他们背后的占星室,原本陈列在此,用来测量星体的复杂仪器早就在战斗中被破坏殆尽,只留狼藉一地。某种情绪从他心中涌起,不是为了他们,也不是为了安莉娜。

    魔法不该是这样的,法师不该是这样的,如野兽一般争夺,如飓风一样破坏,这样的施法者只是对世界有害的怪物。

    “今天就到这里吧。可以吗?”

    起司的话,其实没什么分量。他是所有灰袍中年纪最小的,成绩也没有十分突出,哪怕认识他的灰袍,也大概只知道安莉娜对他特别关照罢了。

    可就凭着他能徒步顶着魔力乱流进来,神色不变的能耐,以及眼中若有若无闪动着的危险光芒,其余四位灰袍法师就没有了继续战斗的意图。

    他们本就不是对安莉娜第一次发起挑战,他们本就没有这次一定能成功的把握。所以下一秒,四个身影便各自散去。这些都不是真身。

    “他们要是敢亲身前来,或许我没法应对的这么从容。”

    安莉娜亦然坐在椅子上,她是不想起身,还是不能起身?

第二百零四章 这就是答案

    “他们不亲自来是对的。”

    起司一走进观星室,就知道为什么之前四个灰袍分身会在安莉娜手下那么狼狈了。

    只因为一进入这个房间,他的身上就仿佛压上了一座大山,别误会,这不是说安莉娜在这里使用了重力魔法之类的东西,造成了物理性质上的增重。

    而是作为施法者,起司能感受到周围的魔力像是被抽走了水分,结板凝块了一样,干涩的令人窒息,平常需要花一份力调动的魔力,在这个房间里就是用上三分也不见得能成功。

    换言之,大部分依靠魔力施法的施法者,在这里的本事至少要打三折,要是本领差些的,直接无法施法也很可能。魔力对法师来说就像空气,如果空气突然变的难以吸入和排出,那人维持生存的成本也将巨幅提升。

    安莉娜微笑着点了点头,反手打了个响指,观星室的大门无声无息的关闭,再下一秒,整个房间中的空气随之一轻。她轻轻抚摸着座椅的扶手,那些损坏的天文仪器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竟开始缓缓复原起来。

    这一切看起来轻易,可别忘了,安莉娜操纵这些破碎之物是没有通过什么媒介的,或者说,没有透过什么可视的媒介。

    关闭房门,有两个意义,其一自然是保证私密性。

    其二则是制造出一个密闭空间,如果地形空旷,那么法师就很难施展奇观,可在密闭的室内,他们却有办法扭曲一些常识。

    例如左右颠倒的房间,重力更大或更小的房间,那么出现一个可以自我修复陈设的房间也不是那么离谱的事情了不是吗?区别仅在于,修复这个神秘的过程,现在正在眼前进行。

    所以严格来说,此时的观星室已经成为了一个魔法空间,它的内部处于现实与非现实的叠加状态,只有当这里的一切修复妥当,魔法的阴影褪去,才会重归正常。

    而起司和安莉娜,则像是强行站在激流里的人,他们本不该在场,因为神秘进行的过程是神秘的,黑箱里不能存在观察者。

    可他们偏偏在这里,只因他们都是强大到可以无视这个要求的法师,他们自己本身就已有了一部分神秘的特性,可以游走于两界之间。

    “就因为这么一个小结界?他们也是灰袍。”

    安莉娜单手撑着下巴,一副对起司的回答很感兴趣的样子。这副样子起司已经不能再熟悉了,每次安莉娜准备考校自己时,都是这样。

    他也没忘记一个发音错误都会被抓着念上一天的日子,那个时候的起司只觉得安莉娜又唠叨又喜欢刁难人,现在的他却已渐渐能够理解那些细致查验背后的用心,只因他也当了老师,知道学徒的一点错误理解,对于施法而言都是危险的。

    “他们也是灰袍,所以才不敢轻视这个结界。局部性的影响魔力性质,这已经不是花费时间就能做到的事情,如果你下定决心的话,很可能能剥夺这附近所有施法者的施法能力。到时他们在身为血族的你面前,将和婴儿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起司说的当然是对安莉娜最有利的一种可能,其它灰袍如果真的要对付她,当然会极力避免它的发生,他们肯定有很多办法。

    可谁知道安莉娜是否有办法应对他们呢?通常来说,防守方需要比进攻方付出许多倍的前期成本,才能额抵御对手不知从何处,以何种方式发动的进攻,因而时上鲜有真正无法攻破的堡垒,毕竟设计总是难免存在缺陷。魔法却不是如此,因为只要你施法,你的对手很简单就能化被动为主动。

    这其中的攻防是怎么变化的?请允许我用较为跳脱的例子来说明,法术之间的争斗,就像是利用互联网向对方投放某种可以化为实体的武器。例如你对着电脑屏幕挥出球棒,那球棒就能从对手的屏幕里冲出来打碎他的鼻梁骨。

    魔法的反制和反击,就像是对手顺着网线逆向找到你的家里,将你拖出屋子一顿暴打。这整个过程几乎是不可修改的,因为魔法毕竟不是互联网,它的发生之地很难在短时间内伪造,只要你施法,哪怕比你弱一些的施法者也能立刻找到位置进行回击。

    因此法师之间很少会进行游击战,每次施法接触,进攻方都必须直面对手的反击,而拥有法师塔或类似资源的施法者,自然可以发动远超过攻击威力的回击。简言之,魔法的战斗里,不存在真正的防守。

    “看来你的脑子还算清醒。这次旅行的收获不少?”

    安莉娜靠进椅子里,转移了话题。她刚刚的问题其实也有让起司意识到目前灰塔局势的意思,这里现在就是安莉娜的堡垒,不是四五个灰袍联手就能轻易攻陷的。

    “确实不少。但我想最大的收获还是这个。”

    起司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那正是他在万法之城偶然得到的第一灰袍作品,魔法的基本原理。他怀疑这就是灰袍们口中老师的遗作,但他并未从书中找到任何左证,故此才将其展示给安莉娜,既然是她派自己去的万法之城,她应该会对这本书有所了解。

    不管这本书里蕴含着神秘秘密,它都需要知情人来揭示,因为它自身似乎并没有给出线索。

    “你果然找到它了。那么你从中找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吗?”

    安莉娜在笑,她像是早就知道这本书的存在,甚至知道它的内容。所以一眼就能分辨它的真假,也一点都没有要一睹其记录的意思。

    “没有。我什么都没找到,它里面的内容,就是老师教给我们的那些。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起司的记忆力一向很好,现在的他不仅记得整本书的内容,就连每一页上的褶皱都能说得出来。

    安莉娜听了既没有失望也没有高兴,就像起司回答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一个她早就知道答桉的问题。于是沉默开始了,持续着,直到起司再次开口。

    “这就是答桉?”他的语气出现了几分慌张,几分意外,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这就是答桉。”安莉娜回答的干净利落,没有半点停顿。

    “可…为什么?不,是为了什么?他…希望我们做什么?”

第二百零五章 书本中的谜题

    起司的疑问从何而来呢?自然是那本第一灰袍抛弃在万法之城的作品。

    之前一路上,起司都认为这本书不过是自己的老师早年间的作品,或是某种为了训练学徒而做的大纲,所以在所有灰袍都离巢后便将其送到了万法之城,希望可以给那里的施法者带来一些启发。

    某种意义上来说,起司的猜测完全正确,将这本书送到万法的,确实是克拉克本人,这是他在决定离开这个世界前少数特意亲自去完成的事项之一。

    只不过,起司的推测里搞错了一件事,那就是这本魔法的基本原理,的的确确是第一灰袍的遗作,即生前最后一部,且尚未被人知晓的作品。安莉娜刚刚的沉默确认了这一点,紧接着便引发了更多的问题,让起司表现的有些失态的一些问题。

    那些问题很繁复,可归根结底围绕着一个核心,为什么第一灰袍会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写出这样一本对他的学生来说毫无用处的作品?他已经将这书上的东西提早十年二十年尽数传授给了灰袍们,每一个灰袍虽然研究方向不同,可只要教授学徒,一定会按照书上的绝大部分内容来进行。

    也就是说,有这么多灰袍法师在传承第一灰袍的衣钵,他本没必要也没理由再做出这样无意义的事情。而这就引出了起司改口问出的那个问题,即克拉克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如果只从已有的情报来看,第一灰袍有很多这么做的理由,比如他单纯希望能够让灰塔的知识体系更大的开枝散叶,让更多施法者认同。

    又或者,他对眼下的所有灰袍法师都不满意,寄希望于未来的某个幸运儿能够通过这本书成为他理想中的灰袍。再可能他只是想将这部分知识记录下来,没有其它想法。甚至这可能是个玩笑,一个告诉自己所有学徒遗作存在后,却写了本对他们而言毫无用处作品的玩笑。

    这些都有可能不是吗?不,一点都不。这些都不可能。因为现在起司在揣测的不是一个和他相隔漫长时光,只能通过只鳞片爪来了解的伟大法师,那是他的老师,几乎也可以是他的养父。

    所有灰袍除了寻常知识之外都要研究的一门功课,就是了解他们的老师,因为克拉克习惯省略一些内容,一些他认为学徒听到前半句就该理解的后半句内容。

    出于这份了解,起司很清楚以上那些猜测都不会是真的。自己的老师可不是会那么好心给某个不知名的来者留下武功秘籍的人,因为克拉克一直主张魔法的隐秘性,他只教给自己认为适合学习魔法的人魔法,也就是灰袍们,除此之外,哪怕是罗兰那样的挚友,第一灰袍也不会教授任何相关知识。

    排除了所有通常的可能,起司很快意识到还有一个角度,是他之前未想过,而现在在灰塔之中,在安莉娜面前才会想到的。那就是这本书指出了一个共通性,灰袍法师之间的共通性。

    如果起司没去过万法之城,他很可能不会这么快意识到这一点,正因为他见识到了另外一套完整的法师培养体系,他才确信自己之所以是灰袍法师,而不是任何其它法师,不仅是因为身上的袍子,更因为他们所接受过的训练和教育与众不同。

    这种独特性,很可能正是这本书真正要指出的东西,也唯有在一名灰袍法师手中,才有可能想到这点。第一灰袍的遗作是为了告诉所有灰袍,他们的与众不同。

    可这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他要用这样的方式甄选和训练出这样一批门徒?他在期望着什么?

    “你抓住重点了。”

    安莉娜赞赏的点了点头,她给了起司一个重要的提示,不过那只是加速了排除错误选项的过程。没有这个提示,起司早晚也能想到这一层,问出这个问题。

    起司眯起眼睛,努力的思索着。每一个灰袍都是克拉克从世界各地寻来的,从孩提时代开始,他们便在这座世界之外的冰冷高塔里接受神秘而残忍的训练,可确实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们,他们是为了什么而这样做。

    曾几何时,起司和他的同门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知识需要被传承才有意义,无人阅读的书本存在的价值是有朝一日可以被人打开,而不是静静的蒙尘。

    一个法师出于各种目的,都可以开始培养接班人,比如现在的起司正在做的。但现在已经死去的第一灰袍等于用自己最后的作品告诉了门徒们,他们被训练出来并非偶然,灰袍法师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他们不是克拉克的影子。

    “我…不明白。如果他真的有要我们去做的事情,直接告诉我们就好了。不论是空白世界还是四海之外,我们都会去的。”

    什么样的问题最难回答?答桉是不是问题的问题。

    灰袍法师是出于某种目的而被训练,这是一个肯定句而非疑问,所以你没法从中再得到丝毫提示。可它确实会给人带来疑问,那个目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是他们?后一个问题更好回答一些,因为灰袍法师具体是谁,很可能是无所谓的。

    否则炼金师和酒神就不会那么轻易的死去。要是每个灰袍都在某个大计划里有一个特定的位置,那他们的老师自然可以让他们活到那个时候,不用怀疑,第一灰袍就是有这个本事,哪怕他死了,他也可以在活着的时候安排好。

    可事实是,并没有。

    “那说明,他不需要你们去那些地方。”

    安莉娜一副风轻云澹的样子,这些可以撼动任意一个灰袍的思考,对她来说并没什么所谓。或许是因为她早就知道答桉,或许是因为她并未将自己视为灰袍。

    起司再次沉默了下去。第一灰袍确实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因为这些门徒能做到的事情,他本人没理由做不到,虽然每个灰袍都自问是自己领域的专家,可他们也承认,自己的老师是所有领域的专家,这绝不会出错。

    那样一个接近全能的人,他会需要他们做什么呢?

第二百零六章 询问与回答

    “但我知道,你知道,他需要我们做什么。”

    起司说出这段拗口的话时自己都感觉有些荒唐,不过事实确实如此。

    如果顺着安莉娜的话来思考,她肯定对第一灰袍留下这本遗作的真正原因有所了解,那么不管是克拉克亲口告知,或自行推测,安莉娜本人都很可能对这条暗示有一种理解,这条理解很可能就是她现在所有行动的源头。

    以此而言,所有的问题都有了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尤其是传闻中安莉娜想要毁掉灰塔。如果是安莉娜自己想要毁掉灰塔,那起司自然是不答应的,可如果这是这座塔的建造者所授意的呢?

    真是这样的话,恐怕包括他在内的灰袍都要重新慎重考虑这个问题。毕竟在他们心中,自己的老师总不会做出荒唐的安排。

    “你觉得我知道?可找到这本书的人是你。”

    安莉娜挑了挑眉毛,明明是她刚引导了起司的思路,现在又偏偏不承认。这是又一次考校吗?如果是,那起司已经有些对如此多的哑谜感到厌烦了。

    “但你没有看它的内容,甚至不知道书名,就已经知道它记载了什么。他在离开前将这里托付给了你,你又引导我去了万法之城拿回这本书,如果这其中没有联系,未免太过荒谬。”

    这话,就有些尖锐了,甚至已接近指责。起司所说的是从他的角度看到的事情,用他的目光和思维所串联的事实。这在起司看来是通顺的,可对于别人来说并非如此。

    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克拉克的想法只留下了一条线索,同时他还将其告知了安莉娜。注意到其中的问题了吗?单一线索和告知安莉娜这两点,本身就是冲突的,如果一件事情他已交代给了安莉娜,何必再留线索?反之亦然。

    “你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算计?”

    安莉娜并不气恼,她所经历的岁月早已让她对所有会令人气恼的事情感到麻木。不被理解,被诽谤,被不信任,这些对她而言不会比一阵风更伤人。何况起司只是小小的怀疑了一下自己。

    “我…”

    起司是在安莉娜身边长大的,他熟悉她就像她熟悉他,这和年岁上的差异无关,哪怕一个人历经了千年的岁月,近二十年的生活习惯依旧是最有参考性的。

    所以起司听得出来安莉娜的意思,她否定了自己作为主使者的可能。当然,这也许是在骗他,似乎在此时的灰塔,任何人都有许多理由欺骗别人。但他是个法师,法师意味着理性,既要理性怀疑,也要理性的克制怀疑。后者往往更加困难,多疑很多时候是种本能。

    “我只是不明白,不管你知道什么,计划着什么,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我也好,他们也好,难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值得你信任,没人有资格分担你的计划?”

    起司用力揉了揉头发,他很少会有这种情绪化的举动,只有在安莉娜面前,他认为自己能够展现情绪,因为她是他的母亲,虽不是生母,却也相差不多。因此他希望她了解自己的感受,知道这种隐瞒让人受到了多大的伤害,承担了多少的不安。

    安莉娜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她只是澹漠,不是无情,两者之间有很大差异。或许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有过将自己的计划告诉起司的想法,但有的计划不被人知晓才能成功,哪怕那个人是和计划者站在一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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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需要记着,我并没有做最坏的事情。我的身上也穿着灰袍。”

    起司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可终究没有说什么。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和安莉娜做的事情很像,他不是也没有告诉苍狮的朋友们自己的目的?不允许他们分享自己的担忧?

    知道自己的边界在哪里,尊重他人的边界,哪怕是至亲,这是一种成熟的表现,意味着自身的独立,却也是渐行渐远的壁垒。他接受这道壁垒,也相信安莉娜所说的话。

    这不是处于绝对理性的判断,可情感又为社么不能纳入理性的范畴?难道人可以打着理性的名义对至亲也毫无包容?

    “好吧。但我还需要知道几件事。”起司此次来见安莉娜,确实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这种疑惑在见到长夏后变的更加强烈。

    “到目前为止,没有灰袍真的死在灰塔。长夏并不是想利用你,她只是不太会撒谎,不想你靠近这里。眠者的问题,我也没有办法,她似乎遇到了什么危险,被动触发了遁入梦境的法术。我不是梦境魔法的大师,和你一样束手无策。珠宝师没和银匠在一起,他们的同盟不像你和咒鸦紧密。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问?”

    安莉娜说完,朝一侧神了身手,一只带着托盘的陶瓷茶杯从阴影里落到她的手上,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红色饮料。

    “还有一个问题。”起司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因为他已知道安莉娜没有杀死同门,这就足够了。虽然安莉娜的说法还有很多可以钻空子的地方,比如有灰袍死在灰塔之外的情况,但也能够接受。

    “这一仗,是不是非打不可?”

    这才是起司真正想问的问题,也是在铺垫了那么多前提后,还值得一问的问题。他不知道同门之间现在有多少派系,有何种诉求,但安莉娜知道。所以他询问对方,有没有一种可能,哪怕是最微乎其微的可能,可以调和所有人的矛盾,让事情以非暴力的方式解决。

    如果有,那哪怕是要让他去天上把太阳摘下来,起司也会努力试一试。

    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好办法,两全其美已经不易,能调和众口又怎么可能?安莉娜没有回答,只是在喝水时微微摇了摇头。这一战,非打不可。

    “我明白了。”

    起司没有像个不愿意接受结果的孩子那样央求安莉娜再想个办法,因为他自己已想不到办法。不过打归打,总还是可有事能做,他仍然可以争取让这场同门之间的内战,发生的不要那么惨烈。

    “你走的时候,把长夏也带走。她没有干预别人的能力,继续待在这里,迟早会有人想到对付她的办法。没有魔法能让人真正无敌。”这是安莉娜说的最后一句话。

    起司深深的点了下头,接着驻足了几秒,最后转身走向大门。

    在他身后,观星室里的装潢已经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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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法杖的另一端

    观星室的大门,在起司背后闭合。起司安静的看着前方的螺旋走廊,然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从刚才的短暂接触中,起司意识到了一件事,安莉娜不是高傲到不屑起身,她是不能起身。

    或许她的腿在之前的交战中受伤了还未痊愈,或许是她只有坐在那个位子上才能掌控灰塔。否则以她的性格,肯定会给自己一个拥抱。但安莉娜既然没有起身来抱他,起司就也不能走过去抱她,因为他不愿让她知道自己看出了这些。

    从起司有记忆以来,安莉娜就从未有过真正需要依靠他的时候,虽然她经常给他一些小事,为其名曰帮忙,可那些事她本来就能自己去做,而且做的比起司更好。安莉娜从未那么虚弱过,所以起司也从未感到如此沮丧。

    悲痛是一把剑,如果不懂得处理它,它就会伤害自身,向着自己的身体内部刺入,带来沉重的伤害。可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提供了一个发泄的渠道呢?比如正在起司感到悲伤的时候,有许多宝石制成的蝎子正顺着灰色的砖石从背后和上方朝他靠近?

    那这柄悲痛之剑就会向外反转,化为令人恐惧的利刃,发挥出超乎想象的力量。起司朝前伸出自己的法杖,他法杖的前端有符文在闪烁。

    刻在法杖底部的符文是让持有者不会在雪中摔倒,刻在法杖顶部的符文又会有什么作用呢?答桉很快揭晓,这柄法杖的第二个效果,是平衡。不是概念意义上的平衡,而是单纯的,物理意义上的,力与力之间的平衡。

    这意味着什么呢?以战锤举例,战锤这种武器在实战中,手柄往往都很短,这是因为如果手柄太长,它要承受沉重锤头带来的拉扯就会成倍增加,而考虑到二者之间用料数量和质量上的差距,它会变的非常易断,且极其难以掌控。

    同样的问题也存在于刀剑,矛盾,以及任何一种通过手持来使用的器具中,哪怕是炒菜用的铁锅,也必须考虑器物质量和持有者的平衡,这是保证它可以被长期,稳定使用的关键。

    起司在法杖顶端刻下的平衡符文,和这些武器的制作原理类似,所不同的是,它平衡的并不是手臂和武器之间的平衡,而是灰袍法师本人和这根法杖之间的平衡。

    换言之,通过这个魔法,起司手里的花椒木法杖就变成了一根重量会随着起司动作动态调节的棍子,在起司的身体处于平稳状态时,它的重量是正常的。

    可当法师激活了符文,同时自己处于激烈运动中时,这根棍子就会变成猫的尾巴,鱼的背鳍,通过增重和减重来帮助起司始终让自己处于平衡的状态,从而可以流畅的衔接下一个动作。

    这个法术的灵感,来自剑七和洛萨,这些和自身武器亲密配合的战士,让起司萌生了最初的想法。他没有时间去打磨武艺到人剑合一的地步,但魔法可以部分省略这个过程。

    于是下一秒,起司先前迈步,接着一棍打出,翻身用花椒木满是凸起的杖头狠狠敲在对着他后背扑来的宝石蝎子身上。

    这一下不仅快,而且狠,平衡魔法为法杖增加了重量,让它的威力已不亚于实心的战锤。毫无防备的蝎子侧面被大力击中,整个身子瞬间化为流星,朝着一侧的墙体砸了过去。

    可起司的动作还没有结束,他一脚蹬在大门上,用法杖朝地面一点,身子如飞燕般腾空,在空中以精巧的手法抓住第二只蝎子带着毒刺的尾巴,将它朝身后的空洞一抛。

    宝石制成的兵偶是无法说话的,它只能默默接受从灰塔顶端坠落的命运,不过很快,更多的宝石蝎子在起司迅捷的反应下接二连三的被扔了下来。少数躲过一劫的,也全部非死即残。

    起司不是没有其它办法对付这些东西,他魔杖上的法术本来也不是为了这样是使用而准备。可谁让这些伏兵撞上了一个悲愤的起司呢?

    它们昂贵的身体和蕴含的高深魔法,在起司眼里不过是一个个沙袋,内心的躁动化为魔杖挥舞时破空的劲风,如毒蛇吐信,又如蛟龙出海,整套动作在高超的预测和身体管控能力的作用下行云流水,好像那些蝎子是故意凑上去,给他发泄消遣一般。

    宝石蝎子,当然不是好心人做出来专门给起司发泄的。它们是危险的杀手,如果你被这些造物的钳子和毒刺破开了伤口,它们就会将大量宝石碎屑送进血管。

    让宝石流淌在身体中,这听起来很浪漫,不过结果却和勐毒无异。因为这些粉尘不是堵塞住血管,就是带有会令人致死的矿物质和重金属。做出它们的人,自然是想要杀人,而他想杀的人,看来正是起司。只不过他的运气实在不好,这些昂贵的刺客不仅没能得手,反而输的相当难看。

    精心制作的刺客被轻易收拾掉,这本不是什么太丢脸的事情,毕竟对于珠宝师来说,这些小东西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警告。可起司在将最后一个一只蝎子碾碎后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挥舞着法杖,用带起的劲风吹起地上的宝石碎屑,将其重新组合到一起,接着再次一棍打散。

    这就已经超出了理智的范畴,变成单纯的泄愤了,在珠宝师看来更是有挑衅的意味在。但灰袍法师不是鲁莽的战士,哪怕遭到挑衅也不会立刻抽出武器,他们反而会选择蛰伏,寻找机会将挑衅者真正击败。

    所以起司怒气冲冲的站在原地等了半天,想象中的第二波袭击却迟迟没有到来。他的火气,也终于在这段等待中渐渐消散。

    拄着法杖,起司缓步走下台阶。他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找长夏,而是先去了图书馆。

    那个地方的藏书,也许可以让他能得到一些能作为揣测第一灰袍用意的启示。

第二百零八章 新的藏书

    灰塔的图书馆和万法之城的不一样,后者恢弘明亮闪烁着知识与智慧的光辉,前者却阴暗拥挤好似记忆中灰蒙蒙的角落。但你要问任何一个灰袍要在两个图书馆里选一个的话会选择哪个?答桉一定是前者。

    起司是个灰袍,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这重身份,也从未想过脱掉这身外衣。这不是因为灰袍是件强大的防御法器,就算有一天他的袍子损坏了,失去了全部魔力,他也仍然会穿着它。象征是有意义的,就算不能引发魔法,也能给人慰藉和力量。

    有趣的是,灰塔虽然叫灰塔,它里面却不会有灰尘。除非是个人的房间,整座塔楼的公共区域似乎都被什么力量所影响着,不会出现落灰的情况。图书馆中这个现象尤其显着,放在这里的书本既不会因为寒冷而损坏,也不会由于时间而遭到腐蚀。

    哪怕原本质量不佳的书籍和纸张,只要放在这里就不用担心损毁于时间。这很可能透露着第一灰袍对知识的态度,在时间之外,知识仍然可以留存,也应该留存。

    起司从前从不会揣测第一灰袍的想法,至少不会认真的揣测。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将自身和老师做了区隔,学生永远是学生,而老师则远在天穹之上。

    不过现在,在安莉娜的暗示下,起司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他不得不去揣测,去思考,同时他也意识到,哪怕克拉克真的在天上,他起司岂非也已经飞过不止一次?如果学生永远不去挑战自己的老师,那他究竟是在学些什么?

    如果只是要延续知识,活着的人又怎么比得上图书馆?人的记忆会出偏差,理解会有错误,书本却不会,书本上写了一就是一,如果错了也是作者的问题。如果所有知识都只是被简单的留存归档,无人再去学习和思索,那它们是否还存在着?

    起司默默看着这片熟悉的空间,他在这里的时间要比在自己房间里多得多。所以在自己的起司之塔里,他索性就住在了图书馆中。这里似乎从来没变化过,每一本书都还在原本的位置,安静的躺在由不知名木料制成的书架上。

    起司猜测这些木头很可能来自空白世界,它们应该是具有让书本防腐的效果,所以才会被自己的老师带回灰塔。只是这仍然不过是一种猜测,哪怕是现在的起司,也无法在不损毁这些书架的前提下解析出更多的信息。

    相比而言,书架上的书本他就熟悉多了,哪怕离开多年,起司仍然能很自如的背诵所有他目光所及典籍里的内容,甚至可以精确到每一个字在那页上的位置。不仅是他,恐怕大部分灰袍都能不同程度的做到这一点。

    他继续向内部走去,阴暗的图书馆就像座古老的陵墓,埋藏着无数秘密。这座陵墓没有机关陷阱,因为世界上已无几人可以越过荒原抵达这里,能够漫步其中的,无不是它身着灰袍的守墓人。图书馆里原本就有可供使用的提灯,但起司手中的黎明之息显然更好。

    他手里的矮人造物散发着太阳的光芒,虽不强烈却驱散了这里的死寂。起司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要找哪一本书,如果他知道的话,那本书的内容便会浮现在脑子里。他走在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已经不那么宽敞的过道内,回忆着第一次阅读每一本书的情景。然后他就忽然看到了一本书,一本新书。

    这本书的封面异常沧桑,乍看上去已经有几十年的岁月痕迹,可它仍然是图书馆中新收入的藏品。

    起司抽出了这本书,他确定在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与之相关的内容。这激发了灰袍的好奇心,他倚靠在书架上,借着灯光,默默将其翻开。书里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换言之,它是本出现在灰塔的图书馆中并不怪异的书。

    而这本身就很怪异了,因为灰塔的图书馆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新书收入,准确的说,自从某一天第一灰袍停止了将书本带回这里,书架上的空位就永远失去了填满的机会。

    可现在却有一本起司没有读过的书在他手中,在灰塔的书架上,这是谁的恶作剧吗?还是说,有人认为自己可以代替第一灰袍,扩展这里的藏书?是谁这么大胆子?难道他对自己的老师已经没有尊重了吗?就算这本书再优秀,它都不能出现在这里,因为这不是共有的图书馆。

    简单翻看了几下手中的书本,起司带着些许气愤看向四周,他想知道这是谁的恶作剧,是谁在越俎代庖的执行灰塔之主的权柄。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将书放在这里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像它原本就这里一样。

    起司将那本书夹在腋下,继续走着,他有预感这不会是孤例,有一本就会有两本。果不其然,他在不远处的书架上又发现了一本新出现的书,这次他连看都不看,直接将其取出。

    然后就又有第三本,第四本…等到起司走到图书馆的木桌旁时,他已经抱着十多本书了,这让他不得不将黎明之息挂在法杖上,空出手来勉强举着这些又厚又沉的书本。他决定调查一下这些书的源头,它们一定有源头。

    只要是一个人收集书本,他肯定会有一定的区域性,就算是在奔流那样的百川汇聚之地,依旧可以从频繁交易的书籍中看到端倪。起司正是打算通过这十几本书的共同特点寻找其背后的收藏者,尽管他还没想清楚找到之后要做什么,教训他一顿吗?训斥一番吗?

    起司故意忽略了这一点,只是翻开了那些书,开始了他的推理。结果,他这一看就完全陷了进去,就像在学徒时期沉迷于这座图书馆中一样。大量的珍贵知识流淌进他的脑海,不必特别甄别就可以确认其真伪,因为它们隐隐和整个图书馆的其它藏书是契合的,在那些文字之中,找不到跳脱灰塔知识体系的语句。

    挑选这些书本的人,很可能比起司还了解这里。

    问题是,真的有那样一个人存在吗?如果有,他的目的是什么?

第二百零九章 两条线索

    起司离开了图书馆,不过他很快就回来了,带着长夏一起。那些依然放在桌子上的书籍让他松了口气,这证明他看到和读到的并不是幻觉。

    和这些书本相比,长夏之前的小小谎言就显得不值一提了,起司将她带过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破解图书馆中出现的谜题,找到这些新出现藏书的来源和目的。

    是的,目的。

    起司不相信这些书本出现于此是毫无意义的,就算它是某个自命可以代替第一灰袍掌管灰塔之人的手笔,他肯定也有深层的目的需要以这种方式来达成,毕竟灰袍法师们不是以气味标志领地的野兽,也不是天真到将物品写上名字就声称自己具有它的所有权的孩童,这样的行为除了让人摸不着头脑,肯定还有更加切实的目的。

    “你说的没错,这些书我确实未曾在这里看到过。”

    长夏翻阅着起司拿来的怪异藏书,微微蹙着眉头。同为灰袍,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丝毫不亚于起司,自然也知道这里的藏书包括哪些,不包括哪些。

    所以当起司告诉她图书馆中出现了十几本原本不存在,又不是很突兀的书时,她也立刻抛下了之前的算计,跟着来到了这里。来了之后,便一头扎进了书中,去阅读这些突然出现的典籍。

    “非但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

    起司这句话并不是加强语气,图书馆和散乱的书本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其体系性。这种体系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建造者所设计出的知识体系,通过分类收纳,图书馆的藏书种类和数量可以真切反映出管理者自身的知识范围。

    但这并不是这件事的重点,真正的重点时第二个,即书本与书本之间的体系。简单来说,当你在一个完备的图书馆中阅读时,你手里的书提及到了另一部文献,那么你是有很大机会找到这本文献和与它相关的其它书籍的,因为唯有这样,知识的传递才不是断层的,而是连续的。

    毕竟真的深究起来,每本书要自成体系,就要从基本原理开始重新论述,那显然是做不到的,故而书籍免不了引用和参考。

    然而这些书本却从未出现在灰塔图书馆中其它书籍的引用目录里,也没有在行文中提到过只鳞片爪,这是两个灰袍都确定的事情。

    换言之,这些书本应处于图书馆原本包含的知识架构之外。可偏偏它们的内容却又能融入已有的知识,作为补充和拓展,就像是一棵树上的两个枝桠,个体层面彼此并无关系,但放大一些却同属于树干。

    这无疑是更奇怪的怪事,就好像原本已经拼完的拼图突然有了一大块新的空白区域。新出现的书本所记录的知识虽不至于颠覆两人已有的魔法认知,可确实提供了很多他们已有或未有或隐隐察觉到的魔法理解。如果他们是在学徒期间看到这些书的话,可能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它们是怎么出现的?”

    十几本书,而且是与魔法有关的,艰涩难懂的典籍,放到世俗社会可能需要单独居住的法师花费许多年来研读,放到万法之城也要很久才能消化。

    可在这里,在灰袍的眼前,他们就能做到如阅读通俗般阅读魔法原理,并在此基础上快速记忆和记录。因此长夏看完这些书所用的时间,甚至比起司发现时还短,因为起司还需要斟酌它们的内容,而长夏只需要

    “这本放在第三列书架的第四层二号位置,这本…”

    起司一一说明着找到这些书的位置,他在拿取时本就特别留心了这点。认为这可能会使之后寻找背后始作俑者的关键。

    “所有分类全部正确,但是使用的书架并没有按照顺序。甚至有些干脆是空书架。”长夏快速从起司提供的线索里总结出了这些书本的位置特征,这些起司当然也想到了,所以并没有什么反应。

    “说的没错。这些书并没有集中出现,也没有故意躲藏,它们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直都在这里,只是之前被我们选择性的无视了。”起司耸耸肩,转头看向那些开始变的有些陌生的书架。

    “那不可能。我们在这里呆的时间足够记住每一块地砖的纹理,那时绝对没有这些书。而老师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增加过图书馆的收藏了。”

    长夏对自己的信任尤在起司之上,这不是傲慢,而是出于对自身本质深刻认识的自信。

    不夸张的说,长夏可以清楚的记忆起自身所经历的每一个时刻,包括作为婴儿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在梦中重温尚在母亲肚子里的感受,倾听那个孕育了自己的心跳。所以她说没有见过,那些书就一定不存在于彼时。

    “还有一个办法,你看看这些书的引用是否和原本的藏书有关联的地方,或是通向某本不在这里的书。它或许能成为我们的线索。”

    起司沉思了几秒,想到了一条可能有机会的出路。既然问题在书上,那答桉多半也在书中。

    “那你呢?”长夏点头同意了起司的破局思路,不过在看到又一次走入书架中的同门后有些疑惑的发出询问。在她看来线索已经找到,起司如果能留在这里帮她岂非最有效率?

    “我要再看看这些书架。尤其是这些书放置的地方。你知道,如果一个位置长期有事物放置,那再硬的木头也难免会有痕迹。”

    图书馆中的书架其实是消耗品,消耗的很慢的消耗品。这是他在万法之城的大图书馆学到的知识。所以通过调查书架上的被压情况,起司有把握能推理出这些书放在这里的时间。

    前提是,它们没有被移动过。

    于是两人不再言语,各自投入对线索的调查之中。没有任何事会让灰袍法师爆发出比这更强烈的热情,因为他们正在揭开的,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秘密。

第二百一十章 灰袍式合作

    起司回到桌边的时候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如果他没有发现,最多只会觉得迷惑或失望,像现在这样反而说明他的那条线索是有下文的,只不过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大量书本被摊开,许多被放在木制的三角形架子上,这是为了方便需要同时阅读多本书籍的人所准备的书架,也是灰袍们最早学会使用的工具之一。

    长夏现在正埋首于书籍形成的屏障里,一头白发随着她的目光左右摇晃。在察觉到起司靠近后才缓缓抬头。

    “你找到了什么?”

    长夏还没开口,起司已经先问出了这句话。一般来说这意味着他是更沉不住气的那个,不过无所谓了,眼下的诡异状况已不是忍耐力比试的时候,刚刚所见的情况令起司想要更全面的了解事件。

    长夏并没有责怪同门的急切,她的脸上虽没有着急的样子,手里翻书的动作却比平时快了三分,如果不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催促,耐性已经好的可以在热沙里静坐的女法师怎么会打破自己的步调?

    “这些书属于同一条脉络。它们涉及的范围很广,但隐隐确有相关之处。我找到了三处相互有关的引用,和两处类似补充说明的内容。”

    三处引用,两处说明,严格来说这尚且不足以断定这些书都来自同一个来源。长夏会认为它们之间的确存在着联系,也是加上了对眼前情况分析后得到的判断。

    这判断武断吗?并不。因为它是一个灰袍法师的判断,所以在她陈述了依据后,起司没有丝毫质疑的想法。

    “这些书已经在这里放了很久了。之前我拿书的时候没有注意,它们下方的木头都有与尺寸对应的下沉痕迹,没有十几年的挤压不会这样。我还和这里的其它书本做了对比,一些书留下的痕迹尚且没有它们重。所以它们不仅早就在图书馆里,还一直没有挪动过位置。”起司沉声说道。

    他的解释比长夏的长和复杂,因为他所负责的线索虽然看上去更直观,却令人更加无法相信。如果它们早就在这里,为何两人对此都没有记忆?

    “有两种可能性,要么这些书我们都看过,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比如记忆消退或魔法影响,将其忘记了。考虑到它们的数量,这并非不可能…”长夏轻声诉说着自己对于这件事的猜想。

    “要么是我们根本没看到过这些书,自然不会留有它们的印象。如果它们在书架上留下的痕迹没有问题,那就是当时的我们因为某种原因被诱导着忽略了它们。”

    起司接着她的话快速说道。这两个可能性并不是多么难以想到的,却最有可能导致了眼前情况的发生。然而不论是使得他们忘记书本的内容,还是让他们忽略这些典籍,都需要一个动机和理由不是吗?放眼整个灰塔,谁有这样的动机和理由呢?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声音,如同银质的锥子那般冰冷。那种银质透骨钉是用来专门猎杀吸血鬼的武器,有时也会作为弩箭的弹药使用。如果一个人说话的时候让人联想到它,可见这声音所具有的穿透力和寒冷。

    起司转过头,看到了一身铠甲,本来跳下了楼梯的银匠。太阳会再度升起,人只要没有受伤,自然可以再从楼梯走上来。如果不是灰塔的图书馆中禁止一切粗鲁的举动,起司相信对方也不会用话语和自己打招呼。

    事实上,银匠在说话的时候,已经用一把十字弩对准了起司的后心。十字弩的弹药,自然是纯银打造的箭失,箭失的顶端被做成了十字开花的样式,内侧还带着倒钩,被这样的利器射中,想不死都很难。

    “反正不是在商量怎么做箭靶。”对用武器指着自己的人,起司一向没什么好感。何况银匠的举动不是出于恐惧的自卫,而是基于暴力的威胁,两者之间的区别犹如太阳和月亮。

    于是银匠就摘下了弩箭,松开了弓弦。她没有继续威胁起司,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里的规矩。如果灰塔存在一个绝对的安全区,那一定就是图书馆。

    这里除了没有什么私密性之外,绝无人会主动出手伤害别人。因为只要一出手,就难免会损坏这里的藏书,这些藏书都是第一灰袍从世界各地搜集而来,许多本就是孤本。学徒们从小就被教育绝对不可破坏它们,哪怕到了今天,只要他们还是灰袍,就断然不可能在这里动手。

    银匠放下了武器,起司就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她。之前他确实对银匠和珠宝师如此积极的向同门动手感到好奇和不解,可在图书馆中新的谜团涌现时,这些都已不重要了。

    起司走到长夏身边,看着后者一一指出这些书籍内部相关的地方,试图从中找到一些新的线索。而没过多久,银匠就站在了长夏的另外一边,神情严肃的盯着那些摊开的书本。

    没办法,她也是一名灰袍,对这里藏书的熟悉程度和起司他们没有区别。

    “你们为什么不从工艺下手?书本的制作工艺是不同的,封面和纸张的选材也都有所差异。你们光顾着对比内容上的不同,为什么不对比其它部分。”

    工艺,这道理起司和长夏自然也明白,不过就像起司更关注书架上的痕迹,而长夏更乐意比对内容一样,同样一堆线索,在不同人眼里就会有不同的优先级。

    银匠作为一名勤于手工制作的法师,她对于事物的认知自然有自己的倾向。而这确实也为现在的问题提供了另一条思路。

    起司瞥了她一眼,然后起身走开了。工艺的角度既然由银匠提出,她当然会跟进。长夏负责处理内容,银匠负责处理工艺,起司便选择了最有效率的另一个角度,这座图书馆本身。

    刚刚他和长夏讨论的两种可能不论是哪一种,都和这座图书馆脱不开关系。换言之,也都和整座灰塔中存在着的复杂魔法脱不开关系。

    曾几何时,起司不认为自己有必要花费精力去解析这座塔,可为了解开谜团,看来他不得不去咬一咬这根难啃的骨头了。

    “你们之前处于敌对状态?”

    长夏看向银匠,轻声问道。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指责或忧虑的意味,仿佛只是在谈论两个无关的人和他们与自己无关的关系。

    “这不关你的事。难道你已经研究透了自己,开始有余力研究别人了?”

    银匠嘴上不客气的攻击着长夏,手里却默契的和她翻开了两本接下来要重点比对的书籍。

    某种程度上,灰袍法师们都是很分裂的人,他们的主观意识会有好恶,可他们的客观思维却总是让他们做正确的事。

    所以虽然起司和银匠有过节,现在还是在同一个空间里合作解决同一个谜题。

第二百一十一章 触须

    平心而论,起司其实对银匠没什么意见和敌意。他所表现出的回避和冷漠,只是出于对方行为的反馈,毕竟你不能指望着对第一次见面就毫不犹豫发动攻击,第二次见面还用弩箭对着你的人仍然存有什么好感,起司尚且能较为克制的看待对方,还是出于灰袍对时局的理性分析。

    他尊重银匠的立场,尽管这个立场将两人推向了对立面。起司不认为银匠是被珠宝师笼络或诱导了,她可是个灰袍,想要欺骗她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现在他们的对立,就是暂时无解的局面,在双方没有可以言和的共同利益之前,珠宝师和咒鸦的嫌隙,银匠对起司的攻击,都会让裂痕持续存在并扩大。如果恩怨真的能一笑置之,人们就不会称赞这样的人大度潇洒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起司默默穿行于书架中。既然这些书本之前就在这里,那是否还有其它书籍以同样的方式藏在图书馆里呢?如果能找到一本尚未主动显形,或正在显形的书,那笼罩在这里的迷雾将会变的稀薄很多。

    可他也知道这并不容易,要是这些书曾经以年为单位的令灰袍们无法察觉,那想要立刻将其找出来绝不简单。起司深深吸了口气,眼底开始闪烁起幽蓝色的光芒,他打算尝试一个相当危险的新技巧,这个技巧理论上可以突破所有障碍。

    起司要尝试的技巧相当具有挑战性,因为他要用魔力给自己增加一些肢体。按原本的理论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人也好,动物也好,都是封闭的个体,只通过有限的部分和外界交流沟通。

    外部的魔力可以被短时间取用,内部的魔力却没法长期在外部留存,这也是许多魔法都有时效的原因,被主观刻意营造的法术,其魔力无时无刻不在消散,只不过技巧高明的人可以将这个过程拉的很长。可不论法术的时效有多长,它都是死的,是在完成的时候便结束了的,像画作和凋塑一样。

    这样的魔法无法为施法者在魔力世界中提供肢体般的帮助,若直接将体内的魔力扩增出去,就是主动打破内外的分界,很容易造成魔力空洞。

    可起司已经有魔力空洞了,最大的隐患对他来说已不是问题,所以他可以尝试,尝试将体内的魔力伸展到肉身之外,类似所谓的灵魂离体。

    这个过程当然不容易,现在的起司本就是块不断消耗的电池,如果操作不当,他的漏电情况就会更加严重,一下子将自己体内的魔力抽干也不是不可能。可他还是要这么做,不是因为疯狂或寻求刺激,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有可操作性,并且效果将会非常好。

    魔力,顺着那个破口缓慢的涌出。如果有人用魔力视野看起司的话,会看到他的第七根嵴椎的正后方缓缓的伸出了类似触须一样的深蓝色物体,它们的长度大概略长于手臂,数量则有四五根的样子。

    这些幽蓝色的触须正是起司为自己制造的魔力器官,它们可以帮助他探查那些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因为这些触须除了在物质层面不可见之外,存在于其余的所有界域。而当起司施展他的魔力肢体时,他自己则将只存在于物质层面。

    听起来有些复杂?让我们快速解释一下。简单来说,像起司这么强大的施法者,其本身的存在已经类似于宇宙山或世界树,在各个界域重都有会留下投影,这是大法师们可以畅通无阻的穿行于各个界域的前提,也是他们会被各种麻烦找上的源头。

    一般人其实也会有投影,不过只会在某些界域较为强烈,在另一些界域则澹的几乎看不到。现在的起司,就是将自己除了物质之外的所有投影,都凝聚到了身后伸出的魔力器官里,通过这种方式,他虽然暂时丧失了诸如魔力视野和第六感之类的感知能力,却可以保证这几根触须所接触到的事物在所有界域中都无所遁形。

    这正是他进行下一步搜索的手段,最合适的手段。

    “你看到了吗?”

    本来在整理书本的长夏抬起了头,虽然隔着书架,但她的眼睛依然能看到那如同举行海怪触须般幽蓝色的事物在物质的缝隙里蠕动。她不确定那是什么,只是没来由的感到不适。

    “一个嫌自己死得不够块的疯子。”

    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你,不一定是你的朋友或亲人,但很可能是你的敌人。作为起司的敌对者,银匠立刻意识到那些东西是什么,以及它们是怎么出现的,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在打破自我的界限,这比魔力空洞还要危险。”

    没有魔力,最多是变成无法施法的普通人。可是没有了自我?那很可能会变成一具活尸,一头只靠着本能生存的动物。

    长夏作为自我这个门类的研究者,对起司的冒险行径有着更深的担忧,她一直致力于将自己的内在保护起来,不受到任何外在因素的影响和伤害。如此直接的把自我暴露在身体之外,是长夏从未想过,不,连想都不敢想的。

    “别忘了他的研究是什么。也许他早就疯了,你看到的只是个装作正常的疯子。安莉娜没有杀死过灰袍,他却杀过,酒神就是死在他手里。”

    银匠说的言之凿凿,她怎么知道起司和酒神的争斗?她怎么笃定酒神已经被起司消灭?打破自我的界限,与其它事物融合互换,这难道不是狂欢魔法的特质?为什么起司会用出类似酒神的法术,他难道是杀了同门,再以亵渎的方式获得了对方的研究?

    这些问题银匠一个都没说,可她又好像全都说了。长夏的脸色微微发生了改变,然后将视线重新投向书本,像是不想再思考这些。

    另一边的起司却不知道两个同门在背后的议论,以他现在的状态,估计听到了也无所谓。因为在那些触须的反馈中,一个令他感到无所适从的真相正逐渐被揭开。

    这座图书馆,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要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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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算是一个冒险故事吧,一个在血与酒,剑与魔法,龙与恶魔存在的世界里一个法师的故事。书友群:193123031欢迎前来催稿灰塔的黎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灰塔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