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光与影的凝视
跟着滚石的灰袍大概有五六个人，用他的话说，这些同门都是较为温和的那类。虽然他们抗拒争斗的理由各不相同，但结果就是组成了一支小小的中立派团队，依靠着灰塔本身对法术的压制力团结在一起行动。
这五六个人里起司真正有印象的不多，因为他们的年纪都要比咒鸦和起司大一些，共同修习过的机会相对较少。可能是出于戒心的关系，他们也都只是简单的和两人打了个招呼便不再多做交流，除了一对男女。
起司不是没有被人盯着看过，在他生命的历程中，他被很多人在很多场合出于很多动机长期凝视过。这些凝视有的带有善意，有的纯粹是惊叹，有的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但他从没被这样两双眼睛盯过，它们如果但看外形，绝对是四只很漂亮的眼睛，眼白里没有不健康的血丝，睫毛和眼皮也都干净清爽。但那四只漆黑的童孔，却让人感觉不到属于人类。
哪怕起司自己的童孔也是黑色的，他也无法适应那四只眼睛，它们不是在散发目光，而是将周围的光吸收进去，从而达到获取视觉信号的效果。恐怕只有在和完全陌生的物种，或邪神的子嗣对视时，起司才会有这种感觉。
当然，他们不是邪神的子嗣，他们是两个灰袍法师，而且还是兄妹。
“我说，你们能不能说两句？”
起司被盯的实在有些发毛，于是主动走上去向那两兄妹搭话。这对兄妹给人的感觉高度统一，在他们灰金色的长发下，是本该相当令人羡慕的面容，可是一种浓郁的阴沉感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了英俊或漂亮这样的感受，只剩下隐隐的不安。
某种程度上，他们很像是吸血鬼，但他们当然不是吸血鬼，甚至可以说，这兄妹两人所研究的魔法领域刚好是血族的克星。
“不能。”
开口的是哥哥，他比自己的妹妹高上半头，比起司也高出一些，消瘦的身体微微前倾，双臂却紧紧的贴着身侧，如收拢了翅膀的蝙蝠一样。如果下一秒他嘴里长出吸血用的獠牙，起司也觉得自己不会惊讶。
“可是你已经和他说话了。”
本该是兄妹之间的玩笑，由那位阴沉的妹妹说出来却像是刻板管家的提醒。兄妹中的妹妹笔直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有着女性特征的灰色石凋。
“她说的没错，既然你们两位都发出了声音，我们不妨多说一些。”
起司讪笑着，他有理由相信如果自己不主动上来攀谈，这两兄妹很可能会一直盯着他，直到他主动过来为止。
“不好，你是个危险的家伙，和你说话不安全。”
如蝙蝠般的哥哥微微摇了摇头，脸上虽然露出了笑容，可额头投下的阴影却覆盖了大半张脸。他的牙很白，白的让人想到骨骼，那种已经没有血肉的，无生机的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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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对象。这里面特别要注意的是，妹妹所研究的影，并不是黑暗的另一种说法，因为黑暗是无光，影子却恰恰是有光，光影相随，明暗交错，是以所有灰袍都习惯了单独行动，偏偏他们总是待在一起。
因为他们的研究是互补的，相互借鉴反而能更快提升。
“我对他们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能不能让他们别再那么盯着我了。这实在是很让人不舒服。”起司说话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光影兄妹的实现还在他身上，而且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你想想刚才你做了什么，就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你这么感兴趣了。”
滚石拍着起司的肩膀，笑着说。他说的当然是刚刚闪耀于荒原上的魔力太阳，那轮蓝色的烈日不仅驱散了战区的魔法，也将这些中立派灰袍吸引到了这里。而作为研究光与影的法师，那对兄妹当然是所有人中对魔法太阳最感兴趣的两个。
光不一定是自然光，影自然也会随着光的不同而变化。魔力太阳的光，和它投射出的影，无疑吸引着他们的研究之魂。
知道了真相的起司除了无奈的苦笑，也没有什么其它办法了。他怎么会想到研究光影的两个同门正看着自己？或者说，只要他用那种程度的魔力施法，必然会引发相当规模的奇观，那就算不是光影兄妹，也会有研究其它领域的灰袍法师找上门来。
毕竟，灰袍们虽然数量不多，可研究的涵盖范围却很少有真的空缺。如果这些人都能编纂成册，时时互通有无的话，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问题能令整个灰袍群体完全束手无策。
既然这个问题现在解决不了，那就索性不再继续考虑他，起司回过头来，问出了他和咒鸦此次返回灰塔真正要面对的问题，“图书馆里的书，情况如何了？”
听到起司的询问，滚石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看到的这些人，有相当一部分确实是因为那些书聚集起来的。不过事实上，除了你和银匠，还有长夏之外，我们都没有真正看到过它们。因为等我们来的时候，图书馆已经被封锁了。”
起司闻言微微挑了挑眉毛，然后也沉默了。不需要去询问是谁封锁了图书馆，当今的灰塔，有能力和动机这么做的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安莉娜。
“你们去问过她了吗？”
“没有，她同样封锁了顶层。或许她在等人，比如说，你。”
第二百二十八章 打不开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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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滚石的揣测，起司不知可否。他有七成把握，现在自己去到灰塔的顶层也会吃闭门羹。理由是他不认为图书馆中藏书的回归是安莉娜意料不到的事情，作为灰塔的掌控者，她很可能早就知晓这件事的发生，最多只是不确定它何时发生。
证据就是，灰塔之前从未有关能够阻隔灰袍们进出的门或结界，尤其是图书馆。和万法之城那种进入就需要身份证明的图书馆不同，建立在灰塔也只为灰袍服务的图书馆并不需要任何的入门条件，甚至连那个门都只是个摆设，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时候进入，从来如此。
因而若没有充足的准备，哪怕是安莉娜也断然无法说封锁就封锁灰塔中的两个重要区域。
如果她想要让起司直到，那么上次见面时，安莉娜就应该会把该说的都说完，她不是那种故意卖关子的人。若是她当时不说，现在恐怕也不会解释。
有鉴于此，起司没有回答滚石的话，毕竟中立不代表放弃武力。某种程度上，不管是研习大地之道的滚石，还是光影兄妹，都是相当强大的灰袍法师。因为他们研究的领域并不偏门，有许多前人的知识可以借鉴和发挥，这使得在同等研究条件和时长的情况下，他们的实战能力要比起司和长夏这样几乎完全靠自己钻研的灰袍要强上不少。
不过这也是完全依托于单一角度的推测，研究领域的广泛程度既可以成为自己的助力，也可以成为他人了解和反制的契机，所以真动起手来，输赢仍然是不好说的。
想到这里，起司对周围脸上普遍带着笑容的同门们略微拉开了一些距离。这些人等在这里，可不是在等一个能够主持大局的救世主，没有灰袍会期待那种存在，或者说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成为主导者的觉悟和能力。
在这种情况下，幻想着仅靠一手无法在灰塔内部再次使用的魔力太阳就拉拢到大量可靠的盟友，无疑是痴人说梦。起司现在所拥有的优势，无非是对图书馆情况的了解，和与安莉娜相对亲密的关系。
但这两点真的是优势吗？且不说无法指望的安莉娜，图书馆的情况起司也无非是见证了而已，为了以图书馆为契机将众多同门聚集起来，当初他可没有保留什么重要信息。
所以如果此时他同样无法进入图书馆的话，这些中立派同门对他的态度，和起司自己能在灰袍之间发言的分量，都会断崖式的下降。这无疑会严重打击他想要推动会议举行的计划，可以说安莉娜的突然行动，将起司原本预设的蓝图直接打散了。
事情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管是再亲密的人都有可能做出令对方难以接受或难堪的事，理由并不是他们彼此之间潜藏着什么憎恨之类的情绪，而是每一个个体所占的角度和立场不同，也绝不会完全相同。人的行为是很难跳脱自身所处立场的，这是件很悲哀的事，因为那些无形的东西注定会束缚着我们。
可转头想想，勇敢，牺牲，坚韧等等值得人们歌颂的品质和行为，也都出于立场，若一个人完全随波逐流，毫无坚持可言，那他多半不会得到尊重，反而会成为群体中最受鄙夷的对象。
于是这就成了一个无解的问题，不同立场之间定然有差异，而每个人的立场有都有值得坚持和应该保留的部分，所以摩擦和误解才在这个世界上永恒存在，并一定会继续存在。
早已在奔流城学会这个道理的起司无意再去指责谁，或愤恨于谁的不知变通，人不能要求自己面前的道路主动敞开，有的路要绕，有的路要凿。
咒鸦虽然不见得立刻想到起司所想的每个环节，可他的多疑令他从未对这些前来欢迎的同门露出丝毫松懈，事实上，在起司和滚石他们攀谈的时候，咒鸦都像个站在屋顶上审视下方人类活动的鸟类般看着每个人。
其余的灰袍们似乎也不想和这个研究诅咒的法师产生什么交集，一时之间竟然无人主动和他搭话。直到起司招呼他要先去图书馆看看，中立派的灰袍们才像是突然想起原来起司不是独自前来。这未尝不是件好事，信任和接纳本非廉价之物，在这些人中，起司和咒鸦确信能够指望对方，就已经足够了。
灰塔，一如既往。起司在滚石的陪伴下踏上那些古老的阶梯，瞬间明白为什么在风起云涌的如今，灰塔还会让自己产生莫名的安心感。那是因为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这座建筑，对于起司来说，未知已经成为了灰塔的一部分，所以只要它还是未知的，不管形式如何变化，它都会让自己安心。
很讽刺不是吗？以全知为目标的灰袍法师，却会因为一个稳定的未知之地而安心。这里面的道理，谁又说得清楚呢？不如说，住在房子里的人真的了解自己房子的每一个细节吗？他们不了解会影响居住和将其视为家吗？恐怕都是不会的。
这就是情感不理智的地方，又恰恰是理智不够情感的地方。允许未知，或许并不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当一行人抵达图书馆的时候，一道从未见过的古朴门扉，确实阻隔了进出的通道。起司盯着那扇门看了几秒，确信它从未出现在自己所知道的任何情报里，也不曾与自己发生过什么交集。
“你们所有人，都被这扇门拦住了？”
这问题提的并不怎么委婉，却足够直接。一群灰袍法师，统统被一扇门挡住不能进入自己最熟悉的图书馆。这件事如果在今天以前，都只会被当成笑话。
“是的，所有人。包括你们刚才穿过的那片区域里打的火热的家伙们，我们每个人都尝试过开门或直接进入里面，结果如你所见。”滚石耸了耸肩，说出了一个更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那这扇门一定是老师做的。”
这不是玩笑，而是结论。如果这世上存在着一扇令所有灰袍都束手无策的门，那它一定也只会出于第一灰袍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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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开门的尝试
门是个很有趣的东西，且不提它所提供的连接不同空间，进而扩展成连接不同时空的意象，光是它的打开与关闭就已经颇为神秘。当一扇门的门锁不朝向你的时候，该如何确定门的开关？
最简单的答桉当然是推一推试试，可这样人就必须要经由与门的实际接触才能确定它的状态。换言之，门的开合在不去碰触之前是未知的。所以许多人会心不在焉的忘记锁门，或怀疑自己忘记锁门。
而众所周知，锁了的门很难正常推开，哪怕使用几倍于常理的力也无法将其打开。没锁的门却开的异常容易，甚至有时不需要人来开门，风就能推开未曾关严的门扉。门啊，它是如此令人着迷的象征物，魔法师们总可以用它创造出令人惊叹的效果。
起司看着那扇莫名出现在这里，却异常合适，丝毫不与周围的墙壁与地面格格不入的门，陷入了相关的思考。门除了上述的特点之外，还有一点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门的创造是为了通过，墙的创造是为了阻挡。
门不是墙，故而当它横在人前时，就一定有办法可以将它打开，不管是用钥匙，还是用其他方式。这道理起司明白，其它灰袍也明白，所以不用问就知道，他们一定已经在这扇门上做了许多尝试，但都没有收获。
这就难怪他们会对起司的到来寄予厚望，因为有的时候，开门的不见得是钥匙，开门的也可以是人，人有的时候也可以是钥匙。不过起司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他觉得老师不会将那种限制伪装成门，门就是门，只认钥匙。
认为和确信，中间隔着一道名为实践的藩篱。起司看了看周围的同门，图书馆前的走廊并不宽敞，现在它已经被围观等待的灰袍们站满，他们热切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一步行动。
老实说，起司并不在乎这些目光，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同门们所想到的开门方法中的一种，在自己之前，他们很可能还尝试过其他人，比如他们自己，比如银匠。想到银匠，起司就想起他们来时看到的负伤巨龙，那很可能是银匠的伙伴，甚至银匠本人都可能在上面。
只不过，现在不是去关心银匠的时候，如果他能打开大门，所获得的声望可以轻松取得自己想要的信息。反过来说，在他做出足够令同门们认同的事迹之前，向他们询问任何实际问题都会是一笔麻烦的交易。
这不能怪他们，因为事情落到起司头上也一样。他靠近大门，仔细的观察了一下门上的花纹，确定那并非任何已知的魔法符号，也没有任何魔力萦绕在其上后，试探性的伸出手掌，按到了门上。
门扉一动不动，这也是自然的，起司既不是什么心思无垢如宝石般的年轻人，这扇门也不是鉴定谁更纯洁的工具，它只是扇门，要带开它需要钥匙。
【鉴于大环境如此，
在魔法的世界里，钥匙和门都可以是抽象的概念，衣橱可以是门，一段咒语可以是钥匙，开门的关键就在于，确定锁的样式，从而推理出钥匙的样态。至于身上有现成钥匙的这种可能，起司想都没想过。他尝试着将魔力送入大门之中，如果这扇门上有某种魔法，那它就会被激活。
魔法，确实被激活了。只不过在一时之间被激活的法术实在太多，它们所传来的讯息几乎将起司的思维淹没。这就是所有试图开门的灰袍所遇到的第一道难关，他们中的一些因为无法同时处理如此大量的信息而止步于此。
幸好这难不倒起司，作为研究禁忌的法师，他必须学会在污秽杂乱的信息之中保持自我，和那些足以令人发狂的低语相比，这些魔法反馈不过是沧海一粟。不过，起司还是收回了手掌，接着又将它放了上去。
如此重复了大概五次，他终
于确定了一件事，门上的魔法，并不是预设好的，那些垃圾式的反馈信息，全部是随机产生的，而且上一次与这一次之间并无关联。这显然是为了防止有人通过研究它们来破解大门。
不过随机产生的海量魔法，本身就是一个破题的线索。魔法不会无中生有，一定有另一种更深层的法术机制在回应试图开门之人的窥探。了解并理解这种机制，将会是开门的第一步。
“他接触到海了。”
起司身后的不远处，光影兄妹中的妹妹低声对兄长说道。他们之前也尝试过开门，而且是兄妹合作，因此他们也见识过那如海一般淹没而来的魔法信息。
起司能想到的解决办法，他们和在场的其它灰袍并不是没想过，只是面对那可怖的信息量，他们要么是无从下手，要么是在探索中迷失，最终都承认这不该是正确的开门方法。那么起司也会和他们走上一样的道路吗？
答桉并不出人意料，面对无边的海洋，能够有勇气和毅力深入其中的人已经是少见，更别说幽暗的深水本身就在抗拒着外来者，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深入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知道如何解决问题，却因为设备缺失无法解决一样，理所当然会让人产生无可奈何，只好放弃的想法。不过也有些灰袍想到了另辟门径，比如起司。他再一次陷入魔力之海，寻求着另一种答桉。这件事其实他来做并不是最优解，深入这片海洋的最佳人选，应当是长夏。
大门在反复的尝试中发出呜呜的低鸣，那是它即将发动反击的前兆。开门的尝试并非无穷的，那些和起司有着类似想法的灰袍就是在门的反击前选择了停止。
那些流入起司思维的信息变的越发暴躁且具有攻击性，漩涡已经开始酝酿，如果此时仍不后退，等待起司的绝不会是什么美好的结果。
起司的眼睛里闪烁着蓝色的光芒，他现在罢手完全来得及。没人想要承受来自第一灰袍设置的反击，那很可能是致命的。
“等的就是这个。”
第二百三十章 门的秘密
一切都是机会。这是起司最近才渐渐认同的一句话。所谓的一切，更多指的是一切变化，变化是机会，一成不变才没有机会。
诚然，越大的变化越是凶险，可是起司所学习的知识和技巧就是为了应对这种变化。他当然能感觉到门里酝酿的反击，甚至比其他同门们感受的更细腻。
起司很清楚这股力量如果完全作用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他的物质身体会被摧毁，每一块肌肉和血管都会丧失原本的记忆，忘记自己是组成人类个体的一部分。
这种法术在一些记载里被成为瓦解术，它当然是很恶毒的法术。会用这种法术来对付自己的学生，那个老师实在不怎么称职。但同时，瓦解术也是个很特殊的法术。
瓦解的前提，是了解。想要接触一个人身上所有血肉的凝聚作用，首先要了解这个人的内部结构。这是个又模湖又具体的限制，说它模湖，是因为人的构造，精灵和矮人的构造，极少存在个体差异，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只要了解了一个人，就能瓦解所有人。
可当这个法术作用在施法者身上时，情况就不同了。在某些法术交锋里，法师们其实很像对着领主颁布的法律一条条寻找漏洞的人，只要能找到对方施法上的模湖地带，就有办法将其击破。
所以像瓦解术这样的魔法，在施法者之间是几乎无效的，它在瓦解名为人类的目标时有一个最大的模湖之处，那就是无法确定瓦解的具体对象是哪一个个体。
魔法往往就是如此，泛用性越强的法术，越是容易出问题，而那些只为某一个事件，甚至某一个时刻创造的法术，尽管昙花一现，却总能成功。瓦解术正是典型桉例，人是具体的物种，可瓦解术的施法对象却不是全体人类。
这就好比从定义上来说，白马并不是马，因为白马只是马这一物种中特定颜色的一类，不能以白马来指代所有马。起司现在就是那匹白马，他是个人类，可在芸芸众生中，他只能代表自己，他不是滚石，不是咒鸦，更加不是长夏。
他的身高体重，内脏状况，心跳节奏，都是独特的。因此当他以这种方式去质疑瓦解术，去反制这个魔法的时候，魔法就会失效。毕竟法术是一个过程，它一旦完成就无法修改。
但同样的情况，此刻却不适用。否则那么多灰袍也就不会纷纷知难而退，放弃开门的尝试。这扇门里发出的瓦解术，是精准的，精准到连起司身上有多少根头发，它们分别多长都包括在内。在如此精密的定位之下，灰袍法师也会灰飞烟灭。
机会就在这里，一扇早就被制作出来的大门，凭什么拥有所有灰袍实时的信息，将它编纂进法术里？除非它在建造的时候参考了大量预言和占卜的消息，得知在某时某刻，一个什么样的人会来试图开门，这才早早做好了对策。
事实上，这也是瓦解术在法师只见使用的标准方法，既先用预言锁定对手的状态，再早早的开始准备法术，等到了预言中的时间点一口气放出，达成绝杀的效果。
如此复杂的施法流程，起司只从中抓住了一点，老师知道灰塔现在的状况。这不是名为远见的心理预估，而是切切实实由魔法达成的，对未来的窥探和认识。
起司曾经读到过一个具有高深预言术造诣的法师手稿，其中记载了他在将预言术锁定在自己的一只眼睛上后不断看到未来和现在的两个景象，最终不得不刺瞎那只眼睛的记载。那个法师固然是疯狂的，可他详细描绘了那种疯狂施法后看到的未来，如真实一般，令人无法区分的未来。
如果第一灰袍曾经使用过这种等级的预言术，那他的肉体尽管已经消失于过去，可行为则能影响着未来。因为先在发生的事情，对大预言家来说都是早就发生过的，自然可以布置好各种反馈。
老师窥视过未来，至少看到过这段时间的未来。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明为何这扇门可以使出如此精确的瓦解术，只有这个解释。
然后呢？第一灰袍看到了现在的一切，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然后呢？
起司没天真的以为老师会在自己这里网开一面，那和相信大喊芝麻开门门就会开没什么本质区别。在第一灰袍面前，每一个学徒都不特殊。
既然如此，他就必须思考，在这毫厘之间思考破解来自过去的攻击。这扇门上有着自己现在的全部详细情报，自己的，现在的，这两点最为关键。
瓦解术眼看着就要成型，起司的生命将在三秒之后结束。想，想怎么破局，在这个时候破局的办法是什么？灵光，仿佛回应思想者的念头一般，突然浮现。
复杂的问题往往有简单的答桉，既然知道了法术所瞄准的两个部分，那让它们不成立就可以了。不是自己，或不是现在的自己。起司按着大门的手掌突然开始长出浓密的毛发，他的身体开始向着某种野兽的方向转变。
三秒钟，不够变形术完成，这就对了。因为起司变形的对象并不是某种具体动物，而是一个人，尤尼。学徒的身体因为混杂了各种动物器官而异常混乱，只有起司这个救了他的人可以模拟这种混乱，除此之外，恐怕只有已经死去的酒神的魔法才能达成这个效果。
所以起司，正在朝着尤尼变形。一般来说，变形术是不会由人变人的，好在尤尼身上繁多的动物器官，让他也不算是个真正的人。
瓦解术，成型。
在场的灰袍屏气凝神，等待着起司贴在门上的手开始分离散落，但那终究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
于是门开了，向内朝两边平缓的开了。既然它无法阻止开门的人，也就只好打开自己。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先来者
起司抖了抖手，解除了未完成的变形术。因为有了尤尼这个学徒，本来只将变形术当成极端情况代步工具的起司已对这个法术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至少以前让他将尤尼作为变形对象，他是做不到的。
那时的起司会很严肃的告诉对方，变异生物的身体缺乏自然性，因此无法加入到变形术的魔法流程中来。而现在，起司已经认识到了变异生物的变异，并非凭空发生的，它既不神秘也不离奇，完全是出于内因或外因刺激而产生的结果。
只不过就和瓦解术的道理一样，一般施法者是没有精力和能力将变形术精确特化到独特个体的程度的，所以起司破解大门的本质，是用第一灰袍施法精确度等级的法术，反击了老师的法术。甚至可以说，这是一次师徒间的正面交锋。
如果这是一场真刀真枪的对决，那这小小的交锋可能连打招呼都算不上。类似的法术，第一灰袍呼吸转念之间就能悄无声息的用出不知几多，而起司则必须一个一个小心分析的去处理。
就好比一个人随手扔着带有起爆装置的炸弹，另一个人则需要扮演拆弹专家，在各种困难的抉择和时限范围内努力挣扎解决问题。这当然不是量级的战斗，可能够解开老师所留下的炸弹，足以证明两人除了量级之外，在层次上已经相差无几。
起司看着打开的大门，嘴角不易察觉的露出一丝笑意，而后又很快隐去。这没什么好得意的，并不是说他打开了门其他人就会心悦诚服，在他们看来，开门与正面迎击瓦解术没有必然的联系。反而会加深滚石的猜测，那就是设立门的人，是故意在等着起司到来。
预言和传说岂非总是如此？一把插在石头里的剑，拔不出来也就拔不出来，一扇打不开的门，打不开来也就打不开来，为何拔出剑的人能成为王？为何打开门的人就有鬼？
这些问题起司能给出答桉，但他现在已不在乎了。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同门，他知道他们在等着自己走进去，确认里面有没有第二道门，或其他什么致命的机关陷阱。
这倒也不能说是利用，不过是有能力者的责任，既然你能打开第一扇门，后面的东西自然也可以解决不是吗？起司不置可否，只是迈步走进了那间图书馆。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银匠。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身白银铠甲的模样相比，现在银匠的样子可谓凄惨至极，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只剩下一口气了。红色的血液浸满了灰袍，混合成令人不安的颜色，本来银光闪闪的铠甲早已不见，只有一团团离析的血肉散落。
起司没有过多犹豫，立刻冲了过去，从怀中掏出德鲁尹们制作的万灵药，理论上只要万灵药用的够多，对象又没有咽气，那不管是多种的伤势或疾病，都可以救的回来。
幸好起司这次回灰塔，就是打着十二分戒备的，他随身携带的万灵药数量绝不算少，至少能保证银匠不会在自己眼前咽气。只要不咽气，就有办法。这里可是灰塔，有那么多同门在，总有人可以救她。就像她身上的伤同样是由同门造成的那样。
“你敢！”
一声暴喝之下，咒鸦伴随着几片黑色的鸟类羽毛闪身到了起司背后，抬手用带着金属戒指的食指朝着空中一点。魔力对碰才会爆发出的细微电弧在空中转瞬即逝，跟着消失的，还有一个人的身影。
消失的是谁？咒鸦没有立刻去寻找，因为这里是灰塔，事情很可能不会按照常理发展。他背后的起司正在努力急救银匠，如果他此时不提供足够的保护，这两个人都会有性命之忧。
当然，起司没要求他这么做。可他们是盟友，也是朋友，咒鸦不会放任起司就这么暴露在危险里。现在这里的人，都不可靠，滚石也好，光影兄妹也好，都可能是发动攻击的下一个
人。所以咒鸦一站在那里，就进入了攻击状态。
不同的法师有不同的攻击状态，就好像战士的架势一样，咒鸦的状态是恶意。诅咒本就是恶意中诞生的魔法，最开始绝不存在善意的诅咒。故而咒术师必须要懂得调动恶意，控制恶意，使用恶意。让所有被他盯上的人，不寒而栗。
其他灰袍们是否有不寒而栗，这是个未知数。但在咒鸦露出如此明显敌意的情况下，不论敌友都会小心的保持距离。
这就够了，起司的急救用不了多长时间，万灵药加上炼金骰子，内外兼管的情况下起司就算没法让人完好如初，也能将她的身体改造成具有原本所有机能的样子。
于是在紧张的几分钟过去之后，咒鸦的身后传来了松了口气的叹息，和隐隐传来的低沉的痛苦的声音。
“别动，你伤的很重。需要进一步治疗和休息。”
起司抬手将两张木桌拼在一起，扯下墙上装饰用的挂毯当作临时床垫。感谢北地寒冷的环境，他不必过分担心挂毯的清洁问题，只需要轻轻的将银匠转移上去。
“你们谁知道有关银匠的事？”
起司将手套摘下来，转头向几个同门们问道。他刚刚专心治疗银匠，一来是对方伤势实在太重，容不得分心。二来也是对咒鸦的信任，他相信咒鸦会保护他，结果也是如此。
“她是告知我们图书馆消息的源头，除此之外，我并不知道别的。”滚石皱着眉头，用忧虑的眼神看向躺在桌子上的银匠。
这不奇怪，图书馆的事总共就只有三个人知道，起司和长夏又没有散布，眼下这么多同门，显然都是由银匠这个消息源处得知了情报而来。
可问题是，本该传播消息的银匠，为什么会奄奄一息的倒在图书馆里？为什么刚刚有人还想对他们趁火打劫？
这里面显然缺失了一部分，很重要的部分。
第二百三十二章 血之沃那比
那缺失的重要部分，就像大多数谜题中的关键一样无法立刻获得。起司本指望着从银匠的伤势上寻找到一些线索，可结果却是因为银匠收到的伤太多太重，反而无法得出精确的结论。
像这种伤势，往往是同时或在短时间内遭受到多种攻击才会出现，换言之，伤害银匠的人，要么有能力同时发动复数的攻击魔法，要么就是许多人一起出手。
考虑到这一层，起司不得不对眼前的同门们产生一些戒备，银匠是召唤他们来的人，自己是开门的人，两者的功能虽然不同，可眼下他们的作用都已发挥，对银匠下手的人，未尝不会对他下手。不过嘛，现在有咒鸦在旁，即使图书馆中的所有灰袍一哄而上，起司二人也不是没有一合之力。
“银匠的伤势需要进一步治疗，你们中有谁擅长医学？”起司自己勉强可以算是半个医生，但问题是他这个医生更多只擅长手术，对于医药和调理则仅有基础的知识。
而银匠的伤势，可不是一次手术能解决的，甚至如果鲁莽开刀，反而会伤及她的性命。所以哪怕知道眼前的人不可信，他也只能寻求帮助。毕竟医学本就是个极其复杂而又消耗精力的学问，一个好医生的产生难度，并不低于一个好施法者。
“我来吧，不过我不擅长手术，需要有人负责这些。”一个肥肥胖胖的灰袍抬了抬手，他的肚子和屁股都说明这个人应该习惯了长期久坐，这在这个时代是很少见的。
哪怕是起司这样会泡在图书馆的人，也必须时常起身寻找书籍，或者更换灯油墨水之类，这些小事是法师们不会用魔法去做的。哪怕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老爷，他们也需要经常徒步行走或骑马出行，生活纵然奢靡，但依然很难长出这种体型。
“没问题，手术的部分我可以负责。”起司点点头，他知道对方所言不虚。胖灰袍名叫沃那比，原本属于一种神话中巨蛇的名字。
神话中的巨蛇沃那比以其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大嘴而闻名，据说它可以吞下天空，带来黑夜，却会因为脖子太小咽不下去而不得不再将天空吐出，恢复白昼。
名为沃那比的灰袍研究的方向倒是和吃没太大关系，他取这个名字纯粹是因为自己长了张大嘴，用以自嘲。沃那比的实际研究方向，是血液。
血液，历来都和生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吸血鬼，比如血祭。沃那比的魔法与血有关，与自己的血有关，也与他人之血有关，因此他不得不去研习医学，了解血液在身体中的作用，进而更加深层的了解生命和生物。
至于他那夸张臃肿的体型，倒是和血魔法没什么直接关系，纯粹是恶劣的生活习惯所致。就在沃那比说话的时候，两个如小恶魔一般的生灵便从他身后的阴影里蹦蹦跳跳的走出来，为他扫清前面的道路。
这些暗红色的小生物叫做血仆，没人知道沃那比是如何驯服或创造出它们的，但它们确实在细心的照顾肥胖法师生活的方方面面。据说就连沃那比吃饭的时候，都只需要张开嘴，等着血仆们使用餐具将食物送进他的嘴里。
不过血仆们虽然走路的姿势蹦蹦跳跳令人不是很安心，样子却并不丑陋，或者说，你根本看不到它们的样子。所有血仆都笼罩在深灰色的小袍子里，只露出暗褐色的手和穿着精致布鞋的脚，与其说是怪物，到更接近妖精。
“先让它们把她带去医疗室吧，我记得那里的药品很全。希望阿福消失前有补充过存货。”
沃那比的话令在场的灰袍不免沉默了片刻。他口中的阿福，是克拉克时期在塔中服役的魔法仆从，不夸张的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受过那个蓝色生物的照顾，它是他们的管家，也是他们的侍者。
而这个名字，已经在第一灰袍身陨后很久不被人提起
，被法师召唤而来的生物，自然也会在法师死去后回到其本来所在。
“就这么办。我们先去给她治伤。”起司点点头，任由更多血仆将银匠连同身下的挂毯一起抬起来。
这些小家伙虽然看起来毛手毛脚，真动起来反倒利落平稳的很。而去往医疗室，自然就要离开图书馆，图书馆中新出现的书，肯定是无法第一时间看到。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损失，只不过在银匠的性命面前，这个损失在起司这里可以忽略不计。
对此咒鸦也只能轻叹一口气，跟着起司离开，他自然是不会独自留下的，那样既不安全，也不合理。
“我在书架上做过记号，那些回归的书会出现在记号对应的位置，你们对着查看就好。另外书桌上有长夏和银匠之前留下的对比笔记，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将它们进一步填充完善会对我们所有人都有益。”
这是起司离开图书馆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在他说话之前，同门中就已经有人开始四处翻找新书了。不仅如此，待三人带着银匠前往医疗室的时候，也有不少之前在外战斗的灰袍陆续听到风声冲回塔内。
“他们有些太激动了。”
咒鸦略微皱着眉头，侧身躲过一个招呼都不打的同门。他突然觉得和起司离开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继续留在图书馆里，难免会被其他人的狂热所感染。
“他们毕竟不信任我们三个，那些书籍的内容必须自己看到了才安心。甚至就算看到了，也不见得安心。”起司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银匠的重伤和同门们的反应都让他感到不快。
“说的没错。所以我放下那些书，跟你们走，你们就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只有沃那比还能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话，他似乎真的不在乎那些藏书，看着别人跑去争阅也并不焦躁。
“当然。不仅我们欠你，银匠和珠宝师都欠你。”起司点点头，脸上找回了一些从容。
沃那比皱了皱鼻子，“有你们就够了。珠宝师那家伙的性格我是真的应付不来，他不来找我，我就已经要谢谢他了。”
“那看来，你这次就不必谢我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示好？
这是起司第一次直面珠宝师，在这之前，他已经和这位同门所打造的水晶堡垒交锋过，从堡垒中拿回了咒鸦被切断的手臂。总的来说，珠宝师的战斗能力不亚于咒鸦，而咒鸦一直是诸多同门中的实战派。
这位实战派的外形一点也不实战，如果说起司的外表干练，咒鸦的的外表冷峻，那珠宝师的外表就可以说是柔和。如果不是先听到了他的声音，恐怕刚看到他的人很容易将其误会为女性。
因为珠宝师不仅面容柔和，留长的头发也不像其它男性法师那样随便扎起，而是柔顺的从一侧顺着脖子洒落到胸前。
该怎么说呢，起司其实一直很好奇银匠究竟出于什么理由和珠宝师合作，不过现在他倒是有了一种可能不是太靠谱的猜想。
起司对珠宝师的外表感到惊讶，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是如此。沃那比见到对方就撇了撇嘴，不欢迎的情绪溢于言表。
至于咒鸦那就更激动了，任谁看到一个砍掉你一条胳膊的仇人，不立刻冲上去给他一刀就已经是非常克制了。
“我们现在要去治疗室，你是上去，还是跟我们下去？”
起司当然清楚现在双方还处于敌对状态，不，应该说交战状态。他和咒鸦都有充分的理由对珠宝师出手，刚刚被这两个人洗劫了要塞的珠宝师就更是如此。
“当然是去治疗室，如果我不想管银匠的话，又怎么会停下来和你们说话？”
珠宝师的目光略过对他展现出敌意的两人，直直的落到受伤的银匠身上。她很虚弱，一些男性认为柔弱的女性更有魅力。
然而珠宝师并非如此，他的目光中没有欣赏，只有焦急与被深深压抑的愤怒，只不过这些情绪都被困在他宝石般的眸子里，没有扩散到面容中。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将银匠当成了自己的伙伴，而不是附庸或互相利用的对象。
和所有灰袍同门一样，珠宝师说话并无几分礼貌可言，有鉴于他如实质般的愤怒，起司对此倒也没什么想法。可有一个对珠宝师的反应确实超出了预计，沃那比。
这个肥胖的灰袍看着朝自己接近，准确的说是朝银匠接近的珠宝师，两手一甩，“她由你来带走，之后的事，我就不参与了。”
此言一出，起司和咒鸦都愣了一下。虽然血法师说过自己不喜欢珠宝师，可仅仅是不喜欢，也不该让其直接抛下银匠不管。
要知道，救银匠，沃那比会收获起司两人的人情，现在更加上了珠宝师的，总共三人份的酬劳。而甩手而去，不仅前面的表态全部作废，搞不好还会被三人记恨。那已经不是得不偿失那么简单了，出于理性考虑，他就是捏着鼻子也应该把这件事做下去。可珠宝师的反应，更加出人意料。
“我之前做过一些令你不快的事情，我为此道歉。如果你需要我为其付出赔偿，我愿意接受。同时我恳求你能继续治疗她。”
这番话一说，沃那比的眉毛都快抬到他的头发里去了。从之前侧面接触时展现的情况来看，珠宝师无疑是个自尊极强，做事力图完美的人。
这种性格在施法者中倒是非常常见，可让一个有着这种性格的灰袍法师在自身没有受到什么威胁的情况下如此低姿态的请求别人，那就像是在做梦了。
“你，真的是珠宝师对吧？”
沃那比揉了揉下巴，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和表情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不说容貌和声音，单从他灰袍下闪烁着各色光彩的各种珠宝来看，珠宝师想要自证身份还是挺容易的。
“没错。如果你需要更多证据的话，我可以立刻展示给你。”
他说着，就从手中翻出一枚四分之一指甲大小的钻石，那块碎钻突然化为璀璨的火焰，升腾为一团夺目的烟雾，最后
重新落回珠宝师手中，只是样子已经变成了同样大小的蓝宝石。
这手物质转化的小法术，看似简单，实际上除了炼金师之外并没有几个人可以复制。尤其是施法过程中，法师的眼睛里都没有一丝魔力灵光，这是对施法极度游刃有余的表现，只有专精于某种材料的人才能做到。
沃那比见状，只得老大不情愿的叹了口气，然后指挥着血仆抬着银匠继续千金。他是不喜欢珠宝师，但对方姿态已经放到这么低了，自己再继续强硬下去的话就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起司和咒鸦对视了一眼，示意珠宝师走在他们中间，几人浩浩荡荡的抵达了塔里的治疗室。灰塔的治疗室还是要比这个时代许多所谓的医院要专业的，只要进入治疗室，其中的魔法就会对事物进行一次净化，将可能带来问题的灰尘细菌从他们身上除去。
而且治疗室里的灯光也经过专门调制，几张主要的手术台上，都有两位数的反光镜弄出的专有照明，足可以让人将手下处理的伤口内外都看得清清楚楚。当然其中还有这同样丰富的药品储备和制药器械，品类完备一时之间无法各个说明。
“我去拿药，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沃那比留下这句话，就气鼓鼓的带着仆从去了药库，留下躺在宽大桌面上的银匠和另外三名灰袍。这场面颇有些尴尬，不说别的，起司手里的花椒木法杖还是从珠宝师那里抢来的。
“这根法杖很适合你。我拿到这截花椒木已经许多年了，一直没想到要用它做点什么，你却一下子就给了它合适的位置。”
珠宝师率先开口，话题果不其然直接点到了起司的法杖，不过并未明说两人闯入水晶帐篷的事。
“只是刚好缺根拐杖，结果用起来还挺顺手。倒是你，我本以为你现在肯定还在外面和人对决。”
起司的话隐隐带着几分揶揄的意思，谁让珠宝师是他知道的最早向同门出手的那批人呢？以起司的立场，自然不会好言相向。
“我无意参加那种泄愤似的战斗。只是帮被拦在了门外，焦急又无能为力的家伙靠着战斗来发泄精力而已。在那里浪费一枚宝石都是不划算的。”
咒鸦冷笑了一声，“所以，你只做划得来的买卖？”
第二百三十四章 咒鸦的猜测
继续描述咒鸦和珠宝师间你来我往相互挖苦的对话是没意义的，毕竟两人一个曾经斩断过另一个的手臂，一个也趁势诅咒了对方。过节到了这一步，就这么延续下去直到其中一个死去，或双方老死，又或在某一天突然化解都不是稀奇的事情。
人与人之间的恩仇有时就像是鱼线上打的结，有的时候轻轻一抖就会开，有的时候需要花上一下午去解，还有的越是解就越是紧，最后干脆变成死结。
对于这些结，确实没什么好办法。快刀斩乱麻当然最轻松，直接将打结的地方剪掉就好了，可这也意味着必须舍弃结扣另一端的东西，比如相当长的一段鱼线和鱼钩。
所以很多时候，哪怕直到死结会成为整条线断裂的隐患，也只能安慰着自己装作没看到。
起司在之前的经历中不乏担任解线人角色的时候，但这次他无意去调和什么，因为在这件事上，他知道的只会比咒鸦和珠宝师少，而他的眼光也自认不会超过两个同门，所以于情于理，他都没什么资格和理由去涉入其中。
作为咒鸦的盟友，如果咒鸦执意要和珠宝师开战，那起司会站在咒鸦一边。作为一名灰袍，和珠宝师同阵营的银匠倒在他面前，起司也会毫不犹豫的施救。
这并不矛盾，更不冲突，只是他出于身份的重叠状态时根据环境做出的选择。这或许也是为什么人们总是在感叹他人行为的矛盾和迷惑，那可能只是因为他们对对方的身份和立场了解的并不全面所致，那些令人迷惑的行动，在另一种角度看来，也许就全都解释的通。
“这样大概就暂时保住命了。之后的三天是关键，要看她能不能恢复意识。重伤情况下的人体会自动进入某种假死状态，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从那个状态里醒过来。尤其是大脑，长期供血不足很可能会让脑部结构永久受损，甚至变成只有身体活着的状态。”
沃那比擦着手，对一同离开手术台的起司说道。在他们身后，血仆们已经轻手轻脚的搬起银匠去供伤员修养的房间。这里的每个灰袍都多少在此修养过，他们老师的那种训练方式不可能会有人不受伤的长大，通常意义上的重伤在他们的经历里早已司空见惯。
不过靠着卓越的医疗技术以及常人难以获取的药品和魔法，法师们总能够从死亡的爪子里逃脱，恢复到令人无法想象的健康状态。
“三天吗…”
珠宝师和咒鸦就在一旁，前者是要保证银匠的安全，后者则要保证起司的安全。就像起司会为了咒鸦去和本无瓜葛的同门对抗一样，身为盟友的咒鸦也会如被诅咒了一般忠诚履行自己的责任。
“我知道让她留在这里不安全，但以一个医生的身份来建议的话，三天只是脱离危险期，真正想要让她长距离转移，至少要等到一个月以上。除非你现在能找到一浴缸的万灵药，直接把她泡进去。”
虽然可以不说，但沃那比依然严肃的指出了珠宝师的理解错误。作为医疗人员的胖法师意外的认真，看不到他之前那种随意的感觉。当然他的大部分医务工作都是血仆们完成的，沃那比自己刚刚只是站在那里指挥罢了。
珠宝师的脸色可见的凝重起来，他沉重的点了点头，然后从衣服里摸出一枚猫眼石递给对方，“一点微薄的谢礼。这枚宝石里封存着一道小法术，你稍微查看一下就会知道如何使用它。”
其实光是这样一枚宝石，就已经足够珍贵了。魔法的研究是非常耗费财力的，虽然灰袍法师们都有自己的方式来继续研究，可钱财仍然可以极大的加快许多工作的进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用钱财来雇佣灰袍并不是不可能，只是他们需要的金额比较夸张。而一枚由珠宝师本人附魔过的宝石，价值可就不仅仅能够用金钱来衡量了。
起司他们也可以为宝石之类的外物施加魔法效果，比如那根花椒木魔杖，但施法者对于媒介的熟悉程度，以及媒介本身的性质都会决定封存其中的法术在重现时还能剩下多少效力。
通常来说，消耗品类的魔法物品，其发挥效力最多只能达到封存时效力的一半，制作年代久远一些又没有妥善保存，效力留存的更少甚至消失的也经常出现。
“我姑且收下了。这次虽然不知道你的买卖划不划算，我倒是赚了不少。这样吧，我留下一个血仆在这里，如果她的情况出了变化，你们可以通过它通知我。”
沃那比留下这句话和一个血仆之后，消失在了治疗室的出口。失去了主人指挥的血仆，安静的找了个角落坐了下去，看来如果没有其它外界刺激，它应该是不会主动活动的。
“我去看看她。”
珠宝师也留下这句话，钻进了银匠的病房。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反正起司和咒鸦不相信他们只是单纯的合作者。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回图书馆吗？”起司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感到了那种从紧张状态中松弛下来的特有的疲乏感。
“你明明那么有主意，刚才说走就走，现在却来问我？”
咒鸦的回答看似尖锐且带着怨气，不过他的口吻更像是朋友之间在开玩笑。这位咒术师随意的坐到椅子里，显然也没有什么立刻要去做的事情。
就在起司尴尬的挠了挠头，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咒鸦再度开口。
“你说，发生回归现象的，会不会不止图书馆？”
起司眨眨眼，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想啊，我们能察觉到图书馆的异常，是因为所有人都记得那些书的位置，熟悉它们。可就像这里的药品，很多地方我们并没有那么熟悉，所以如果多出一件东西，恐怕也不容易察觉。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因为你们刚才找药的过程实在太顺利了，不管需要什么都可以很快找到。这多少有些，奇怪。”
第二百三十五章 青春灵药
咒鸦的直觉一向是敏锐的，和起司一样敏锐。灰袍们根据不同的研究侧重，很自然的会对某些方面格外留意。这种留意有意无意的会形成习惯，最终变成被称为直觉的，超越言说和理智的认知方式。
而且这种直觉并不会常常出现，它们只有在法师经过较长时间的观察，并对相关问题有一定思考之后，才会有可能浮现。这样强烈的直觉，和常人基于对选项的全无了解所做出的猜测有着本质的不同，因此也值得被重视。
“你确实提醒了我，如果图书馆的状况只是整体问题的一部分，那事情可能就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尽管刚刚参与了银匠的高强度手术，起司还是被咒鸦的假设所吸引。
他确实没法像记住每本书一样记住这里的每一个药品或器材，但他有别的方法确认。那就是魔力触须，或者说，将自身暂时转化为贯穿所有界域的道标。魔法也是一种技艺，技艺的特点之一，就是熟练可以降低消耗并提高效率。
“我虽然不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但你最好能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魔力空洞可不是玩笑，也许你下次施法的时候，魔力就恰好漏光了。”
咒鸦能看到起司所调动的魔力有多么浓稠，于是忍不住开口提醒。作为起司的盟友，要是他因为这种事情导致丧失了施法能力，那咒鸦无疑会成为最大的输家。
不过他自己也清楚，这些事情起司在施法前一定有考虑过，自己的提醒多半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尽量。”
起司果不其然没有停下，不过他倒也并未真的在拼命。如果说第一次施展魔力触须对他有非常大的负荷，那此时的灰袍已经对代价和收益有了较为明确的认识。
何况，之前的魔力太阳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起司的状况，就好比一块一边漏电一边充电的电池，虽然充进去的能量大多数还是被浪费了，可终归还会有一些残留在内，为后续持续漏电增加一些底蕴。
故此当魔力触须自起司的背后又一次生长而出，如海中巨兽的腕足一样扫过房间中的事物时，起司本人的脸色已经比上一次好看了许多。根据这次的情况推算，再有两次施法机会，他就能将这个法术优化到最简练的形式。可惜即便到了那个时候，这法术也不具备供其他人使用的条件。
咒鸦是第一次见起司用出这几乎不能被称之为法术的法术，那种粘稠到令人窒息的魔力让咒术师忍不住向后退去，将身体挡在银匠的病房之外。
同样出于本能，咒鸦觉得让这些魔力触须碰到现在的银匠很可能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尤其是在起司已经丧失了听觉和视觉等感官，只剩下触须反馈回的触觉时，他自己恐怕是没法控制这些触须去哪里不去哪里的。
此外，那刺穿界域的古怪力量同样令咒鸦感到惊讶，他从前只在极少的情况下见到过有这种效果的事物，其中大多和邪神有关，还有极少部分则是这个世界古已有之的重要标的，比如灰塔。
起司以个体之力展现出此等效果，在让人震撼于敬佩之余，不免产生他是否会和邪神靠的太近的担忧。
好在起司的探查并没有持续太久，他颤颤巍巍的起身，尽管消耗已经降低，剧烈的疼痛和失力感仍然在警告着法师自己刚才使用的法术有多么危险。
起司艰难的走到椅子上，瘫软的坐了下去。他的面色发白，脸上的表情却比脸色更加难看。
脸色难看，说明法术确实探查到了某些东西，而且那些东西对现在的起司而言并不是好事。他看向靠近的仍然有些犹豫的咒鸦，露出虚弱的笑容，“我没事，只是消耗过度。”
“你看起来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咒鸦颇为无奈的对，在自残这件事上干的越来越得心应手的起司说道。而后转向药柜，打算给虚弱的同门调配一些能够缓解他症状的东西。
“你左手边第三层鸦依照着起司说的位置，果然在药品柜中找到了一个只有巴掌大，手指宽的暗格，从暗格中抽出的小抽屉里，整齐的摆放着三枚琥珀色的球状药丸。
“这是…青春灵药？”
青春灵药，一些地方也叫做返老还童药，顾名思义，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认为这种传说中的药物可以让人恢复青春，达到逆转身体时间的效果。
这种稀有药物的效力其实并没有这么离谱，不过同样足以和德鲁伊的万灵药分庭抗礼。因为青春灵药的真实效果，是全面恢复人的身体内部状态，更精准些，它的修复对象是生物的内脏。
众所周知，生物自诞生开始，内脏就在经受损耗，当躯体的再生能力无法支撑损耗，躯壳就会日渐衰老，最终死亡，这是哪怕没有病痛也会发生的事情，是生物个体的生命极限。
那么能够修复内脏的药能做什么呢？没错，任何生命历程在中年之后的生物服用它，都可以极大的延缓不可抑制的衰败。
起司虽然在生理年龄上还不到需要使用青春灵药的年纪，可长年累月的魔法研究，与不断支付的代价，早已令他暗伤密布。
此时随着琥珀色的药丸入口，他只觉得身体有如经历了一次完美的睡眠般活力充沛起来。
“你怎么知道那里藏了三枚这东西？你之前放的？”咒鸦的猜测很合理，青春灵药的配方并不是什么太机密的消息，可由于原料的珍贵，哪怕是灰塔的医疗室都不会常年备货。
“不是我放的，是它刚好出现在那里。你的猜测，是对的。”
神色缓和了很多的起司和咒鸦一人一枚收下了剩下的两个药丸，这东西不仅可以给没病的人吃，用来应急也是非常有效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先吃饭
咒鸦的猜测是对的。也就是说，回归现象的范围不止发生在图书馆，保守来说，它同样发生在医疗室，更激进一点，它可能发生在灰塔的任何地方。
一瞬间，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就变得陌生的不能再陌生，可以想见如果这个消息传播出去的话，整个灰塔会变得比现在还要热闹。到时整个塔楼都会成为灰袍们的寻宝地，他们会翻开每一个货架，甚至撬开每一块石砖，去寻找老师留下的宝藏。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老师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好大的玩笑啊。”
恢复了精力的起司瘫坐在椅子上，每次在他觉得自己已经了解现状的时候，现实总是能适时的告诉他并非如此。
这种感觉很微妙，它让人觉得安心，因为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就不必为它的发展负责。可同时它也令人忧虑，因为你不知道下一次对现状的发现是否就会超出你能力管控的极限，就像行走在危险边缘，走在高台的沿线。人不免会对此，感到疲劳。
咒鸦也坐到了起司身边，和他一样放松了四肢，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看着屋顶，“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啊。你刚才看到这间屋子里有多少东西？除了青春灵药之外，还有什么好货没有？”
“大部分是素材，哪怕不作为药用，有的也颇为珍贵。成药的数量不多，都是可以长期保存的类型。可惜老师并不喜欢万灵药，否则银匠的事情就简单了。”
起司回忆着刚才用魔力触须看到的东西，里面很多都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而且刚刚他施法只是为了验证咒鸦的猜想，并没有用触须覆盖整个医疗室，这意味着在他没有接触到的地方，很可能还藏着其他什么东西。未知是最吸引人的，尤其是在这里。
“不喜欢不代表没有存货。不过那东西离开森林本来也保存不了多久，就算这里真的有一桶，也早就变成普通软泥了。不如想想塔里的房间哪里可能有高价值目标。”咒鸦挥了挥手，如此说道。
灰塔可不只有图书馆和治疗室，这座塔里存在的各种设施足够开展任何一种研究，如果它们都存放着之前未展出的藏品，那这些藏品所涵盖的范围也会异常丰富。
现在掌握这个秘密的人既然只有两个，那他们当然应该考虑如何将这份利益最大化。
“标本室是一定要去的。如果有神话时代的标本，它的价值将不可估量。另外还有…”
起司正待继续说下去，房门打开的声音就截断了他的话茬。这时两个人才想起来，珠宝师刚才就在银匠的病房里。
“起司的消耗大，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怎么也一副这样的状态？”可能是银匠的状态不错，珠宝师说话时的神态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不过他轻松了，咒鸦就一下子坐起来了。
咒术师想要反驳，不过起司按住了他，同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迈步朝着医疗室的外面走去，咒鸦也愤愤的跟在他身后。
这反应多少在珠宝师的预测之外，“你们要去哪里？”
起司回过头，“餐厅。我只希望那里现在还有吃的，这很重要，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你觉得他听到了吗？”咒鸦用法术在起司耳边低声询问着。他担心刚刚两人说话的内容被房门内的珠宝师偷听到。灰塔的门都有着良好的隔绝效果，除非亲自去问珠宝师，否则没人知道准确答案。
“无所谓，他要的东西和我们并不冲突。而且，我想就算他听到了，应该也不会离开银匠身边。”起司随口回答道。珠宝师所需要的东西无非是各种宝石和矿物，前者起司和咒鸦都不经常使用，后者恐怕也就滚石会在意一些。
“说到这个，你觉得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咒鸦难得会产生谈论别人隐私的想法，这在以严谨高效为信条的咒术师来说并不常见。
不过人总是会变的，曾几何时，他和起司都认为法师应该长期保持独身，因为过于亲密的人际关系不仅耗费精神，还会影响个人的判断。
但，如今两个灰袍的身边都有通常意义上的伴侣，而他们也非常享受和乐于维护这段关系。这是一种难以预料的转变，就像现在的灰塔一样。
“随便猜测这种事情对你我没什么好处。不过我觉得他很有勇气，至少我一点都不希望自己跟另一个同门走的那么近。”
起司看似对咒鸦的提问并无兴趣，但回答的时候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是的，珠宝师和银匠都是他们某种意义上的敌人，珠宝师曾经砍断过咒鸦的胳膊，银匠也袭击过起司。
可这两个人仍然是灰袍，是他们中的一份子。包括起司他们在内的灰袍法师，并不期望着自己的学识和经历泯灭在历史之中，他们重视同门，重视传承，否则也不会为了老师的遗产如此激烈的争辩。
这里当然有自私的原因在驱动，却未尝没有更广义的目的在产生影响。从这个角度来说，灰袍之间的结合，是件好事。
“确实如此。”
咒鸦摸了摸下巴，也露出复杂的笑容。说话之间，他们已经抵达了灰塔的餐厅，多年前安莉娜还在此处招待过刚刚变成鼠人的格洛瑞亚，转眼已物是人非。
餐厅还是那个餐厅，但少了那个热情询问想要吃点什么的蓝色身影，食客就变得很寂寞。
起司看了看昏暗的大堂，打了个响指，诸多餐桌中的其中一个随之亮起，三层的烛台散发着温暖而明亮的光。
“哈，老实说自从我有了厨师后，自己就没怎么再下厨过了。”
起司伸了伸胳膊，这里既然没有厨师，做饭的自然就只能是他们自己。而已经渐渐习惯恶魔口味的他不免怀念起聘威，习惯养成了就很难再改变。
“小心哪天他给你下毒，信任一个恶魔总不是件好事。”
咒术师走向后厨，对起司的抱怨不置可否。和起司相比，咒鸦更追求亲历亲为，所以他独自生活的能力格外的强。
第二百三十七章 隐藏调味
烹饪大体有两种，一种是基于经验的，另一种则是经由计算的。经验性的烹饪并不是随心所欲，而是烹饪者已经对烹饪所用的材料和器具有相当的了解之后，根据他的判断和推理来调和味道。
这种烹饪理念自有其道理，就像无法找到两条完全相同的鱼，哪怕在同一口锅，同一口灶上做饭，食材的区别，天气的差异，都会影响烹饪者的判断。
而计算的烹饪则不考虑这些复杂的因素，它所追求的是量化烹调中的每一个步骤，从原料的取用范围，克重，到加热需要的温度，时长，全部经过极其精准的把控，来达到如模板般复制出食谱设计者所制作出的味道。这两种烹饪难分好坏，或者说，它们各自都有手艺或好或坏的拥趸。
“你确定你做的东西能吃吗？”咒鸦看着面前的烤鱼，面露难色。
平心而论，那鱼烤的没什么问题，切割的刀法更是精湛，如果厨师愿意，甚至可以在不破坏鱼肉的前提下将里面的鱼刺通通剃掉。让咒术师问出这句话的点，在于它的调味。
这道烤鱼上虽然按照常规配套撒了百里香和迷迭香，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起司从厨房里找到的，因为加工工艺而在鉴定上存在难度的调味料。希望它们是调味料。
“我觉得问题不大。”起司面前摆着和咒鸦一样的烤鱼，而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切开烤焦的鱼皮，连同泛黄的鱼肉一起归为容易入口的小块。
显然起司对自己辨认调味料的功力还是有一定自信的，这多半来自于他在奔流城专门请教过香料商人。那些在百川汇集之处经商的香料客商自有一套分辨香料的方法，毕竟那里的货物来自天南地北，再博学的客商也无法辨别全面，为了不错失商机，总要有可以成为概括性指导的原则。
咒鸦撇了撇嘴，安静的靠在椅背里，等着起司先动口。其实除了这两条烤鱼之外，咒鸦倒是也做了几道小菜，不过在确认主菜的可食用性之前，他并不着急用餐。
结果某种程度上是非常明智的，因为他看到起司在吃下了一块鱼肉之后，耳朵飞快的变大，然后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火蛇。虽然这些古怪甚至骇人的异象在短时间内就消失不见，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可灰袍法师是不会怀疑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事情的。
“妖精调味料，不知道老师是从那里搞来的。”能产生这种古怪效果的调味品如果是一般人可能还真的无法道出出处。
幸运或不幸的是，起司对妖精的了解远比一般人要多得多，他认识的妖精足够塞满一整本童话书，只不过他们的样子可能不见得每个孩子都会喜欢。
得益于这些妖精朋友，起司对这一神秘族群的日常生活了解颇深，故而才能快速辨认出让自己的身体发生异常的正是来自妖精界的调味料。
这其中的原理很微妙，妖精们在抵达这个世界时，身体会因时空变换而发生转化，例如名为活动铠甲的妖精会失去自己的肉体，只剩下一副铠甲。
而那些从妖精世界带来的物品也是如此，妖精的武器，妖精的衣服，它们有的不会改版太多，例如阿塔手里的魔剑弗拉克拉格，但也有的会和妖精自身一样，变成与原本不同的事物。
妖精调味料就属于此类，它们在妖精界的时候，就是正常的调味料，妖精们会正常的使用，不会出现刚才的异常。可伴随着两个世界的差异，有趣的转变就发生了，原本只提供味觉价值的调味料变成了可以让人的身体产生短暂异常的魔法材料，有些甚至被当成了珍贵的药物记录在册。
“别的不说，味道比想象中的要好。感觉吃完之后整个人都有力气了。”
妖精的调料确实如此，如果你能忍受它们古怪的副作用，那这些香料不仅味道独一无二，对身体消耗的补充也超出寻常食物的范畴。
起司再次吃了一口鱼肉，他虚弱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恢复活力，同时疲惫的大脑也像是刚睡醒一般的清晰。有这种效果，别说副作用只是耳朵大一下，喷点火出来，就是有微量毒素他也会觉得值得。
咒鸦呆呆的看着起司吃了一阵，这才两眼一闭，像是做出某种重大决定一样将自己眼前的烤鱼切开，吃了一口。
一种从未有过的味道顺着口腔爆炸，转瞬间席卷咒术师的全身，他的双耳发热，听觉却变的异常敏锐，他的鼻子发痒，可呼出一口热气后又说不出的舒服。这道菜所影响的已经不只是味觉的单一范畴，而是扩展到五感能触及到的全面境界。
所谓口味复杂，从未如此贴切的出现在一道菜肴的描述中。
当然，这场景在旁人看来还是怪异的。昏暗的餐厅中，两个法师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眼前的菜肴，每一次咀嚼下咽后，身体都会发生滑稽的异样，可他们乐此不疲的吃着，喷吐着火蛇，忽闪着耳朵。
等两人面前的桌子上不再有任何食物之后，起司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他从未用有趣来形容一次进餐，可这次在灰塔的餐厅中，他觉得没有其他词汇更合适。
“那些调味料还剩下多少？”咒鸦用餐巾擦了擦嘴，提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我记得每种都有只少一罐。我们把它带走？”
起司挑了挑眉毛，因为已经知道整座塔里的事物都在增加，他自然也有留意厨房中的物资数量。
因为没人能保证，他们的老师只会把食物放在厨房，把药品放在药柜，这些回归的事物中很可能存在着与自身所在房间不符的情况，那很可能会带来危险。
“我们把它带走。”
和起司喜欢妖精调味料的有趣不同，咒鸦能感受到这些异界食材对身体的补充功能，能够快速恢复体力和精力，这在如今的灰塔中异常重要。
第二百三十八章 隐藏的温室
由于用餐所恢复的体力超出了预期，原本应该休整之后再进行的探险活动就可以提前了。
不过还要等起司和咒鸦收拾完他们用餐后的遗存，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使用厨房里的清理功能，以前灰袍学徒们只需要坐下，吃饭，然后擦干净嘴离开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都由那位蓝色的仆人操办。
而就在两人清理餐盘的时候，他们意识到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那就是厨房里的垃圾最终会去到哪里？
我是说，垃圾当然有表明好的回收系统，可这个回收系统并不是垃圾桶或其它可以搬运到室外的那种，而是一个向下的管道。它的设计思路有些类似如今的抽水马桶，将垃圾扔进去，就会有水流将其带走，送入黑暗之中。
“你说，这些东西都会被送去哪里？”起司放好餐盘，环抱着双手盯着这套回收设备。
他早已不是只知道研究的法师，在参与溪谷城的建设时，垃圾处理一度让起司困扰到抓狂。毕竟这个时代缺乏足够支撑大量人口的公共下水体系，不夸张的说，很多所谓的大城市街面上都会有各种排泄物和废水。这个时代的疾病大多也由此而来。
而苍狮之所以情况较好，主要是因为寒冷的气候不利于垃圾的发酵和食腐昆虫的滋生。除此之外，另一个完全解决了这个问题的例子就是奔流城，但那完全是依靠水上城镇的优势，将所有垃圾都不管不顾的排入水体才达成的，既难以模仿也不值得推崇。
至于万法之城？他们的规划早已超出了时代的限制。
“塔外面没有类似填埋场的地方，我猜是地下。可如果灰塔的地下有那么大的一个空洞，我们应该早就有所察觉才对。”咒鸦微微思考后说道。
为了试验各种法术，灰袍们早就以种种视角或有意或无意的审视过灰塔，结果自然是并没有看到灰塔地下藏有什么无法抵达的隐藏空间。
否则以这帮灰袍学徒的探索精神，就算那真的只是化粪池，他们也会尝试着去看看。所以起司一说，咒鸦就意识到了对方的疑问点。
“那不妨就从这里开始吧，老师总不能在厨房
起司说着，随手掏出一块刻着符文的石头，将它扔进了黑洞里。靠着上面的符文，他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对石头的位置有所感应。
“我只希望结果不要太恶心，虽然不是顿美餐，可我更讨厌呕吐。”
咒术师已经习惯了同伴的行事方式，再说起司这么做也确实有些道理。如今灰塔内暗流涌动，他们的探险如果在功能区域展开，很容易就会遇到同门，到时不免有走漏消息的风险。
而既然是探索的对象是灰塔，那其中的秘密多半也是相互关联的，甚至说不定这个垃圾处理系统本身就是秘密的一部分。反正也不知道关键点在何处，从任何地方切入都没有差别。
“好了，它开始移动了。我们跟上去。”定位法术有很多，直接用刻有符文的物品来定位的应当算是诸多法术中最准确和有效的类型。
只不过，大部分时候人们想要追踪的目标都没有明确的形体，或根本来不及在它的上面留下完整的，可供魔法追踪的记号。起司制作这些石头，原本的用途也不是真的拿来追踪，而是用来探查洞穴或水潭的深度，以及一些无法判断走向的蜿蜒回廊。故而现在，那石头传来的反馈十分清晰。
两人一开始还是在厨房里打转，不过很快起司的感应就超出了房间的范围，朝着灰塔的其它部分移动。他没有立刻选择离开，而是尝试着寻找了一下厨房是否有机关暗门之类的地方，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两人只能根据位置离开厨房，进而离开餐厅，在塔中搜寻着方向。
幸好现在大部分灰袍都被吸引到了图书馆，他们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起司和咒鸦穿过一扇又一扇门，走过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房间，终于抵达了终点。
“现在我知道我们吃的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了。”
起司从管状通道中跳下来，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说道。任谁也想不到，在灰塔的诸多房间中，竟然会有一个里面是一整座温室。这温室中不仅种植着各种食用作物，甚至还有养殖鱼类的水塘和一些牲畜用的围栏。
只不过它们已经很久都没有经过打理，植物长得到处都是毫无章法，鱼塘中的水也被藻类遮盖，围栏更是破损之后就失去了作用，里面原本饲养的动物不知所踪。
“看来我们扔掉的垃圾都在这里转化成了肥料。”
咒鸦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大桶，或者说类风车建筑，那建筑联通着温室之外，显然是某种收集装置。起司的符文石所指引的方向，就在其中。
起司走了过去，开始检查那个建筑的结构。由于灰塔的餐厅已经多年没有运作，这个建筑倒是意外的干净，藤曼植物顺着开口钻进去，吸收掉了里面所有有营养的物质。
“看起来应该是某种搅拌装置，它会将垃圾打成浆糊，然后排入泥土。这里之前应该也是阿福在打理，它消失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摸样。”
起司拆开了建筑的几块外壁，确认了它的运作方式和目的。
“我还以为我们之前吃的都是魔法变出来的呢，现在倒是安心不少。不过，老师能在这里开垦出一个温室，也是够厉害的。”
冰原上除了雪和石头，什么都没有。哪怕是灰塔，其内部环境也不支持绿色植物的生存，这也是为何灰袍们的房间里普遍都没有绿植，更不必说宠物的主要原因。
“确实，很厉害。”
起司看着这片出现在荒原中的富饶之地，低声轻语道。植物和动物的生长都离不开能量，这间温室的背后，肯定有什么东西在维持。
他没来由的想到了，万法之城内部的能量核心。
第二百三十九章 果子的启示
原本起司并不认为灰塔也有类似的能量核心，因为灰塔中的法术在层次上要比万法之城高级和克制，这意味着这座高塔可以用更少量的魔力来运作塔中的种种不可思议，也意味着它几乎不需要额外的能源供给。
可如果灰塔实际上隐藏着一些他之前未曾预想到的功能和系统，那情况就不一样了。以眼前的温室来说，它需要稳定的温度，换言之，热量。这在冰原上是过于奢侈的资源，哪怕是灰袍们自己搭建的堡垒和庇护所，都无力构建一套可以恒常供暖的系统。
难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无尽冰原上找不到任何一种材料可以作为供暖的基础。除非，灰塔的气沉沉，并无地质活动发生。
那么这座温室的能量来源，就很可能与万法之城类似，利用日光或风来运行。说起来简单，哪怕是法师，要大规模的利用光和风这种无形无影的能量，也需要铺设繁复的设备来保证转化效率和消耗。
同时最好还能将这些能量保存成一种随时可以取用的灵活的中间态，而不是像风车磨坊一样，没有风就无法进行研磨。这一套需求折算下来，若说灰塔里没有一个能源炉或能量核心是不太可能的。可那核心究竟以什么形式，存在于哪里呢？
“这里也有回归的事物。多少有些不正常。”咒鸦手里拿着几枚新鲜的果实，表情有些古怪的说。这些红色的果实色泽娇艳欲滴，上面还挂着一些露水。
但诡异的是，在咒鸦发现它们的地方，本该孕育它们的植物主体却早已在温室的残酷竞争中死于其它植物的掠夺，枯萎腐烂，只剩下还能勉强辨认的遗骸。腐烂的残骸可孕育不出这么健康的果实，想必它们都是阿福尚在打理温室时产生，又在最近才回归的。
“连果实都会回归？老师就算随性也不会做这种事。”图书馆里的藏书，有一定价值。医疗室里的药品，价值很高。
温室里的水果？起司和咒鸦都想不通它们有什么理由被施展和以上两者相同的法术。如果说第一灰袍有目的性的将塔里的某些事物进行了隐藏，那他的目的性里应该不会有这些果实的位置。
除非塔中所发生的回归现象，并不是完全受到控制的，被隐去事物的选择权，有一部分没有受到施法者制约。
“如果能把塔里的这么多东西都拆分到不同界域，使用的法术一定难以精确到完美。魔法的余波很可能会在一定范围内随机产生受害者。”
起司尝试着在脑中构建类似的法术，得到的结论是无法模拟。知晓其中原理是一回事，能够洞彻多重界域，并将一件事物的不同特性准确拆分到对应的部分则是另一件事。现在的起司既缺乏对多重界域的了解，也缺乏能够从概念上拆分事物的手段。因此他所说的，终归只能是猜测。
“或许如此。不过还有另一件事让我感到困惑。”咒鸦说着咬下了一口果实，那当然是不会带来危险的。
虽然这枚果实理论上已经成熟了太久太久，但它所有的部分都被拆分，就像是在空中飞行的箭矢一样。被射出的箭矢在旁人看来理所当然的是在移动，但如果将时间切片，从极为缓慢的一个个时间段来看，每一段中的箭矢都是在空中静止的。
这个讨论当然不是真的要证明箭矢在空中没有移动，而是意在说明时间的可拆分性，以及静止与移动之间非绝对的相对关系。咒鸦手里的果子就是这个讨论的另一个版本，只不过借由魔法的介入，它真的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不动。如今咒鸦嘴里咀嚼的果肉，和它在被拆分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如果回归的不止有死物是吧？这样想也合理。如果老师使用这个法术并不是为了隐藏，而是为了将某些进入灰塔的敌人放逐，我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法术余波的效果的话…”
起司顺着咒鸦的思路想到了拆分魔法可以影响到活物，进而考虑起来第一灰袍会在什么情况下使用它。敌人入侵是他能想到最可能的选项，因为无法或不想正面击溃入侵者，第一灰袍选择将它们放逐到了当时的未来。
“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么做？如果他能将对手拆分成连时间都影响不了的细渣，他为什么不直接消灭它们？”咒鸦掂了掂手里的果子，提出了对起司猜想的质疑。
确实如此，以第一灰袍的手段，他已将对手置于随意拿捏的位置，为什么不直接解决掉它们，或干脆将那些闯入之物放逐到其它什么地方，而是偏偏将它们以完全不会受损的样态留存在灰塔之内？这样做有任何好处吗？
“考试。就像他从前对我们做的那样，如果这是一场考试呢？他用各种布置确保我们会在这个时间汇集到灰塔，再释放出来自过去的对手，以此来考核成年后的我们是否够格。”
“够格什么？我们已经是独立的灰袍了，他没有需要再教给我们的东西，也没有我们必须掌握的技巧了。”
咒术师皱起眉头，对起司越来越离谱的想法有些无奈。自从他们成年之后，第一灰袍确实未曾再要求过他们任何事。
起司没有继续说下去。其实在他心里，是有一样东西值得灰袍们的老师花下这么大的力气去考验学生的，那就是灰塔。
这座如今依旧在给予他们惊喜的法师塔，只有最卓越的施法者才能掌控。安莉娜已经是真祖级别的吸血鬼，哪怕在神话时代也能获得一席之地，可她在魔法之道上与一众灰袍们差距并不巨大，甚至因为她原有的力量而疏于魔法的研究。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现在无法离开观星室，作为掌控者反而被灰塔所束缚。
“不管老师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现在都还有时间继续查下去。第一步，就是找出这个温室是从哪里获得的能量。”
第二百四十章 挡路的花
要寻找温室的功能并不困难，只需要一点简单的反向追踪。经过简单研究，两人已经查出温室形成的原因来自于其外部散发着蒙蒙光芒的温热砖石，所以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将其中一块石砖挖了出来。而后在石砖上找到了带有能量疏导功能的魔力符文。
接下来的事就像顺藤摸瓜一般了，通过解构砖石上的能量线路，他们很简单就能找到能量的真正来源。
结果可以说是让起司失望又高兴的，失望的是，能量供应通向灰塔更深层的部分，他们没法一步到位的找到答桉。高兴的是，温室中供能魔法的种种特点，都表明其能量并不由一个所谓的核心来提供，而更接近于就近收集就地利用。这说明老师还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些惊喜的。
既然这里没有线索，两人也无意再在闷热的温室里滞留下去。
这里或许曾经是个令人可以忘记身处荒原的好地方，可长期的无需发展已经让令人不快的闷热混杂着怪异的气味占据了主导，如果不是本就有着极强的接受能力，恐怕换人来还真不一定能在这里待到调查结束。
只不过，他们想来的时候，温室顺从的给予了放行，可要走的时候，它似乎就没有那么高兴了。或者说，它里面的居民，很希望有新的养分来源。
“食虫植物？不，应该是具有捕食大型动物能力的肉食植物。”
咒鸦看着面前不知何时遮挡住了出口的大株植物，低声判断起它的种类。他们进来时并未见到这种植物，也许它是刚刚回归到此的，也许它是本就潜伏在温室中，听到有人进入后才迟钝的移动过来的。不管事实是哪个，两人现在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区区一株食肉植物，想要拦住两个灰袍法师，老实说多少有些令人发笑了。
所以不等起司说话，咒鸦已经挥出一柄小刀，让其插入植物的主干。这枚小刀，将成为诅咒的媒介。按照咒鸦原本的思路，他的法术应该可以让这株植物快速枯萎，但也不会到死亡的程度。
植物毕竟不是动物，动物的形体很大程度上在成熟时期就会定型，而植物则能承受更大的身躯损伤。只破坏阻拦了出入口部分的组织，从而快速解决麻烦，这是咒鸦所追求的效率。
然而他的法术已成，那柄小刀的插入处却迟迟未有变化。
“你看出什么了吗？”
如果是断臂之前的咒鸦，现在应该会立刻重新施法，或调整咒语以探查问题所在。那才是一名灰袍法师的标准思路，然而就和起司一样，在有了被同门断去一臂的经历后，咒鸦冷峻的性格也发生了些许该改变。
和一言不发的尝试危险相比，在有机会的时候询问他人的意见，不着急进行第二次尝试，这种谨慎是只有在这里，只有处理和这群同门相关的事务时需要具备的。
“一株经过魔法强化的植物。还不能确定是被人工培育出来的，还是因为这里的魔力环境而产生的。”
起司翻出炼金骰子，对付这种有实体的目标，炼金术的拆分与转化能成为无坚不摧的杀招。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需要对这个拦路者有更多的了解，毕竟骰子只是个媒介，想要经由它释放足够威力的法术，只靠器物本身是不够的。而要了解一种植物，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查看它的根，根能说明很多问题。
于是起司就开始小心的绕过那株植物的地面部分，顺着它藤曼的走向来到某个可能是根部的位置，用花椒木魔杖尝试扒开周围的土层。那棵植物并没有阻止这个过程，植物毕竟是植物，或许它为了捕食动物会特化部分叶片和蔓藤的感知能力和反应速度，但身体的其它部分终归还是没有反馈神经这种东西。
其实从这里直接摧毁根系，就能杀死这株植物，起司原本的计划也是如此，他只是想要先搞清楚咒鸦法术没有奏效的原因。
“你对植物也有研究了？”
咒鸦环抱双手，站在一旁看着起司进行挖掘工作。植物对于灰袍们来说更多是作为药材或施法材料来使用，除了专业领域有所相关的灰袍，其他人并不会过多去了解这些与动物不同的生灵。
毕竟在这个时代，许多人甚至还没有意识到植物和动物一样是具有生命的，他们会将植物的生长与开花结果当成是一种和刮风下雨类似的自然现象，或者将所有植物笼统的概括为同一类事物。
“之前旅行的时候有过接触。有一群法师很痴迷改造植物，他们为此在自己的庭院里造了个植物园，还用灌木修了个迷宫。”
起司说的自然是万法之城的生命学派，那些施法者的研究对象中，植物的比重和动物相当。
“听起来不错，不知道他们的灌木能不能挡住诅咒。”咒术师对法术没能生效的事耿耿于怀，他转头看了眼那枚小刀，刀身上的魔力尚未消散，可就是流入不到植物身上。
“那恐怕不行，这株本来也应该不行。如果它没有乱吃东西的话。”起司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然后弯腰对着根须一顿噼砍，几分钟之后，灰袍法师将一个东西用法杖推到了地面上。那是一颗颅骨，人类的颅骨。
“哇哦。看来这里的肥料供应确实不错。不，不对。”
咒鸦的风凉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因为他看到这枚颅骨的头顶上好像刻着某种花纹。随着起司用魔杖底部清除那些粘着的泥土，这个花纹越发清晰。
它，它正是之前在冰原上袭击了他们的那个无头巨人身上的，由八根直线作为主干构成的怪异图形。
起司同样看到了这个图桉，不自觉的扬了扬眉毛。他还记得咒鸦在冰原上对这个纹路的评价，记得他们对其出处的推测。
“老实说，我没想到这两件事会以这种形式产生关联。”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返回
冰原上的无头巨人，其行动能力来自于身上的死灵法阵。两人原本以为，那法阵来自某个同门或其他什么深埋于雪原之下的古老遗迹。现在却偏偏从灰塔隐秘温室中的一株植物根系里再次见到。
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考虑到两次发现地之间的物理距离，这或许说明在某个时期，这片土地的范围内有着相当数量的类似图桉。另外，和巨人那次直接作为驱动尸体的魔法来源不同，这次出现在颅骨上的图桉并没有魔法痕迹。
换言之，它更接近是一种装饰，那么现在的问题是，究竟谁会喜欢这种装饰？或者说，这图桉是被人刻在颅骨上的，还是刻在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头颅上的？这两者有着截然不同的性质，前者可能只是恶劣，后者就将指向更加复杂的情况。
“是活着的时候就刻下的，有一些纹路有明显的痕迹。估计是愈合之后又被重新凿开，最后变成了这样。”不需要起司鉴定，咒鸦就能看出这枚颅骨上的线索。
“奴隶或狂信徒？”
起司提出了两种最有可能的假设。某些法师是会在自己的仆从或奴隶身上故意留下非常显眼且可怖的痕迹，这些痕迹可能能帮助他们控制那些可怜人，也可能只是为了让他们不论逃到哪里都无法洗去这凄惨的过往，因外形上的残缺最后不得不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至于狂信徒，那就更简单了，对于那些人来说，自残似乎是非常受欢迎的崇拜方式，哪怕这种自残方式再新颖，他们也会来者不拒。
“都有可能，腐朽成这个样子，就是死灵术的大师来也没法让它开口了。”咒鸦说着轻轻用手敲了敲那古老的颅骨，后者立刻掉下了好几块碎片。这样看来，刚才起司能把它完整的挖出来可真不容易。
“那就先不考虑这件事了。把这朵大花弄走再说。”
更多的谜团让起司产生了快点离开温室的动力，他慢慢的进入了一种独特的兴奋状态，这种状态表现在正常人身上可能是畏难或头疼，但对于他来说，挑战是最好的娱乐。
咒鸦点点头，抽出第二把小刀，直接刺进了巨大植物的根系。这次，法术没有失效，肉眼可见的衰败顺着根部一直向上蔓延，将绿色的藤蔓转化为死气沉沉的黑色。
挡路的枝条被迅速解决，可就在咒鸦打算回收第一把小刀时，他又有了发现。原来第一把小刀的诅咒没有发挥功效并不完全是植物本身的关系，由于外皮腐朽，咒鸦才能看到，那藤蔓的内部，居然有着一块不小的金属板。小刀正是因为刺到了金属板上，这才使魔法打了折扣。
“根里藏着颅骨，藤蔓里有铁板，好极了，这一定是我最近见过最有个性的植物。如果它的数量再多一点，我们就不必去山里挖金子了，因为树里会自己生产。”
咒术师用一贯的讥讽语气评价着已经枯萎的植物。在挖出骸骨的那一刻，他就没打算让其继续生存下去。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微妙的魔法概念，吞噬。
通俗来讲，一旦一种魔法生物吞噬过比自己更具有指挥或更复杂的生物，它就很可能会发生某种变异。放任其发生是十分危险的纵容。
“至少我们能确定它应该也是回归的产物，这样的话，那个头骨的存在时间只会更加古老。”
起司耸了耸肩，然后率先踏上离开温室的道路。他们在这个隐藏房间里获得了一些线索，也增加了一点谜团。总的来说这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和那些埋头在图书馆典籍的同门们相比，起司觉得至少自己找对了方向。如果解开这个关于灰塔的谜团真的是一场比赛，那他无疑取得了领先优势。
“我们可不是考古学家。神话时代已经离现代很远了，它的痕迹对于行走于此世的人来说并无太多意义。”
咒鸦好心的提醒了起司一下，研究古物是许多施法者的爱好，可明智的人会知道，哪怕是最有价值的古老事物，也自有其失落的道理。那些真正最具有适用性，最能带来便利的东西，都无一会被人们记住并保留下来。
一味的向往日的残骸索求不曾有过的东西，只会落入一种毫无价值的死循环。
“我知道。只是这件事不一样，如果那个痕迹和灰塔有关系，就可能和老师有关。为什么老师选择了这里建立灰塔？关于传说中冰封大地的事，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情？你难道不好奇吗？”
“好奇不意味着猜测。在更多的证据支持猜想之前，我宁愿保持沉默。”较为务实的咒术师关上了身后通往温室的门。灰塔中冰冷的空气令两个在温暖环境里呆了段时间的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那我们就去找证据吧。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应该去图书馆一趟，那里是事情开始的起点，如果这是一场考试，那一个个问题中本身就可能埋藏着后续的线索。”
起司抬头看向塔楼的高处，那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没问题。说起来我还没真正看过那些书呢，光跟着你到处乱跑，原本的目的反倒被抛在脑后了。”
咒鸦对此当然没有意见，而且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图书馆里即使有纷争，应该也到了平息的时候。
两人快速回到图书馆的位置，穿过大门，看到了房间中姿态各异的同门们。
他们坐在书架上，过道里，桌面上，手里都拿着之前没有见过的书本，手边也都放着记录用的文稿，随着阅读进行着某些归纳。
“你们来了？”
挥舞着胡萝卜般手指的人自然是沃那比，他就坐在离门不远的地方，面前有两个血仆从左右为他抬着书，看样子很可能连翻页的工作也一并包揽。
“啊。情况怎么样？”
起司和咒鸦自然的走了过去。他们的到来和血法师的招呼都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们的精力，多半已经投入到手上的书本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