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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夜后的市集

    明明是盛夏时节,地上的青草却出现了丑陋的斑点,大片大片的草地呈现出衰败枯萎的样貌。温热的空气里,除了蝇虫的振翅之外还弥漫着烧焦的臭味和淡淡的血腥味,如果将这种气味制成一款香水,那它的主题肯定是灾难和苦痛。除了灾神之外,恐怕没人会喜欢这种气味。这和那个让人一靠近就能感觉到充沛生命力的市集相比,就像是两个世界的景象。可现实是,从后者变成前者,只用了一晚,加上之前,也不过几天的光景。

    醒过来的阿塔和巴图身体已无大碍,一行四人在附近没有搜索到起司的下落后决定去市集和部族里去看看情况。他们看到的,就是这幅萧索的景色,昨晚的战斗有多惨烈,其实四人并没有亲眼见到,可从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来猜测,此时的部族没有沦为一片废墟就已经是万幸了。很多人死在了昨晚,不过更多的人还活着,市集的外围已经能看到部族的士兵在有组织的搜救幸存者,并肃清仍然留存在这里的邪物。

    好在,阳光是站在人类一边的。跟着阿莱埃来的邪恶之物即便不会在阳光下直接化为灰烬,也会在白天被大幅削弱战力,否则这些疲累的人类战士还真不一定能顺利的完成他们的任务。洛萨他们有心帮忙,可是他们自己的状况也不是很好。虽然魔法让他们起死回生,不过身上的血渍,污渍,衣物的破损和不致命的伤口都没有因为魔法而消失,说他们也是这市集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人,恐怕也不会有人不信。

    按照他们的想法,先去找白狼是最明智的选择,毕竟在这个部族中,他们也只有这个人较为熟识。只是不知道昨晚他的营地被围攻后到底结局如何。然而,在他们没有走到市集一半的时候,另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而那张脸上的眼睛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并快步迎了上来。

    “你们看起来糟糕透了。我想你们一定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年轻的铁勒头人脸上带着笑容,不管样子多狼狈,他们总算还活着。

    “我是不介意和你讲讲昨晚到底有多糟糕。但在那之前,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伯爵苦笑了一下,拄着自己的战斧问道。

    乌维尔伸手指向不远处一座看起来还完整的帐篷,带着几人走了进去。看得出来,这里是类似临时指挥所的地方,几人没有客气,坐到了毛毯上,等待着头人的回答。乌维尔招招手,招来一个手下吩咐了几句,然后也坐了下来,“这个,就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得了。我让人去拿些吃的喝的来,都是应急用的,你们别嫌弃。话说回来,如果没有遇到我的话,你们应该是要去找白狼吧?”

    “你怎么知道?”小队和白狼的关系,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应该也没有特意告知过乌维尔。那是因为铁勒头人的立场实在微妙,以至于刚刚无处可去的时候几人都没有想到要去找他,反而选择去找生死不明的恩索德。那么现在,前者又是怎么知道了这层关系的呢?

    “别紧张。我知道自然是因为那位特意嘱咐了我要来找你们。但你们也看到了,现在整个市集一片狼藉,我的人光搜救都应付不过来,根本来不及去更远的地方。不过还好,没等我找过去,你们倒自己回来了。只是也幸好你们遇到了我,要是你们就这么进到部族里面,恐怕反而见不到白狼。”乌维尔说到这,刚刚去拿吃喝的随从带着热水和干饼走了进来,将东西放到几人面前又离开了。

    经历了一场激战人困马乏的四人没有客气,此时哪怕是行军用的粗糙口粮和毫无味道的热水在他们嘴里都是珍馐美味。还是伯爵在咽下嘴里的饼的间隙抬起头抽空问了一句,“你说我们见不到恩索德,是因为什么?既然你说他告诉了你我们的事,那他应该自己性命无碍才是。”

    “确实。他现在不仅是性命无碍,甚至还大红大紫。据说昨晚的部族里乱成了一锅粥,是他和狼主的第四子一起平定了混乱,还召集了剩余的子嗣完成了火唤仪式方才击退了意欲来犯的邪恶。毫不夸张的说,现在的恩索德,是部族的英雄,如果不是他之前太没有人望,借着这件事被推举为部族领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就算现在还没人这么说,部族里现在大大小小的事务也隐隐是以他为中心布置的。只不过我跟着努伊萨赶来的时候情况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了,没能瞻仰到这位英雄在混乱中的姿态。”

    得知白狼的现状后,几人算是放了心,当然这并没有反映在他们的快速进食上。还是洛萨,作为骑士,他的进食速度最快,也最清楚自己的肚量应该吃多少食物,到达了足够的量之后便不再多吃,接着向头人提出问题,“那老萨满呢?火唤仪式之后他怎么样?”

    乌维尔眨眨眼,他没想到洛萨会问出这个问题,于是看了看左右,才小声的说,“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问他的情况,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知道的也不多。听到的也都是传言。据说啊,火唤仪式的代价就是火之灵萨满的性命,必须要焚烧萨满,才能请到火之灵降临。”

    听到这话,小队成员的脸色都是一变,好在头人并没有停下来,“不过这次的仪式似乎出了问题,具体的我不清楚,只听到猜测说仪式被外力强行中断,火之灵为了驱散邪恶和对方两败俱伤。而老萨满,也因为仪式的中断捡回了一条性命,只是身上有大面积的烧伤,暂时不便行动。更具体的内容,你们可以去问巫奇,他作为萨满也被征召去部族里面帮忙了,估计晚点才会回来。对了,说了这么半天,你们的巫师呢?怎么没看到?”

    得知礼丑尚在的喜悦,随着这个问题重新归于沉默。乌维尔注意到了几人的情绪变化,脸上的颜色也随之一变,“是吗。我就说是这样,阿莱埃从来没有被神灵击败过,神灵不能帮助凡人抵御天灾,因为天灾和它们同属自然。这么看来,真正的英雄恐怕另有其人啊。”

    “他可不是什么英雄,他也不想当英雄。这称呼对他毫无意义。再说,只是不见了而已,可能是昨晚被冲散了。”

    “是吗。”头人点点头,没再深究这个问题,他也不希望起司就这么死了,“如果是这样,你们可以去找萨满们问问,他们对这片草原的了解很深,只要人还在这里,总能找到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如冰入腹

    那么起司到底去了哪呢?他又有没有恢复成人类的样貌,还是说,那个作为人类的灰袍法师已经永远的消失,只剩下扭曲的巨人?

    “哗啦哗啦”流水声唤醒了沉睡的人,他茫然的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只正在对着草茎轻点触须的蚂蚁。缓慢的起身,阳光让这个刚睡醒的人感到刺目,他不得不重新合上眼睛几秒再一点点睁开来适应这光芒。等他终于看清了周遭的事物,他的目光立刻锁定在身边的灰色长袍上,没有犹豫,完全出于下意识的,他一把就把那袍子抓了过来,宝贝的抱在怀里。而随着灰袍入手,更多的记忆和思绪重新在他脑中翻涌起来。

    是吗,看来自己又幸存了下来。起司的嘴角露出自嘲的笑意,这种情况在最近几年间已经很少发生,但在他仍然受训的那些年里,劫后余生的情况却并不少见。每一个有资格披上灰袍的人,都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他们足够努力,也足够走运,因为很多人只是在施法中出了一点点纰漏就再也无法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只不过,一次死里逃生或许能让人重新审视自己的生命,可这样的经历多了,也就麻木了,还活着,不过如此。

    既然还活着,就得继续活下去,要去追寻目标,要珍惜自己捡回来的性命。这样的心理暗示起司已经不知道对自己做过多少次了,与其说这些想法能平复他对于虚无的不安,不如说这些想法机械性的让他觉得安稳。这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自我暗示其实也普遍存在于其它灰袍乃至施法者身上,因为他们实在是没有机会像普通人那般对一个心理创伤用日以年记的时间来愈合,于是只好用这种方式来将伤口掩盖过去。

    至于那些被掩盖起来的伤口是结成了伤疤还是默默的化脓溃烂等待着旧伤复发的那一刻,在揭开这块遮布之前没人知道。起司也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那很没意义不是吗?为一件事感慨,惆怅,睹物思情,一直到很多年后突然在一件无关联的事物上了解到自己之前所有的忧虑都是徒劳。与其如此,不如在一开始就割断这些思绪。这种想法或许不是最正确的,但就像习惯使用它的人们所追求的那样,它相当高效。

    收敛了心神的起司松开手中的长袍,他下意识的想把袍子穿到身上,可是又莫名的感到畏惧。此时此刻的他,还有资格称自己是名会跑吗?

    “到头来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将自己委身给了更强大的力量。区别只在于,我知道我侍奉的人是谁,而你不知道。”草丛里突兀出现的人头开口嘲笑着,他有着和酒神完全一致的相貌和声调,“还是说,你只是不能接受屈居人下?这我倒真没看出来。不过换个思路想想,你所引以为傲的灰袍,不正是屈服于老师的证明吗?我们从来都是侍奉者,嗷嗷待哺的雏鸟,根本不能决定自己朝哪里飞。”

    “闭嘴。”愤怒的起司抬手将人头推开,恍然之间那同门的头颅变成了一颗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的头骨。刚刚看到的,听到的,看来都不是真的。因为现在不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这头骨都只是野兽弃置不食的可怜残渣罢了,没有丝毫作怪的可能。

    呼出口气,法师摇了摇自己的脑袋,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清醒了,可能现在他仍然处于梦境之中。摇头能不能确定是不是在做梦,没人知道。不过起司倒是确实摇出了一些头晕之外的感觉,他饿了。这也没办法,昨晚起司所做的,所经历的,已经不是能用常理来揣测的事情了,因此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没人知道他此时的身体状况到底是什么样子。那种仿佛要把自己的胃消化掉的饥饿侵蚀着他,甚至让他开始觉得青草变的诱人起来。幸好,理智仍然在起司的脑子里,人类的牙齿无法拒绝坚韧的草茎,人类的肠胃也没法消化它们,这个时候盲目的拔草吃,和吃土是一样的。

    水声提醒了快要饿疯了的法师,水,本身就可以缓解饥饿。更何况,有水就有鱼,鱼虽然有鳞片,处理内脏也麻烦,可总好过吃草不是吗?说干就干,起司站起身,定了定虚浮的脚步,朝离他不远的小河走去。这条河很清澈,河底不深,所以水流较急。这是好事,急流段的水因为快速的流动会比平缓段的干净,而且这种河段也总会有些游鱼捡食从上游冲下来的食物。

    法师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水流边跪在地上,双手捧起河水尝试性的喝了一口,那水清冽甘甜。起司立刻将手中的水喝了大半,迫不及待的再去捧更多的水来喝。可他忘了件事,即使太阳已经升了上来,河水的温度依然很低,清冽的水稍稍喝上几口只会觉得清凉,但若是腹中无食还喝上了几大捧,那清凉就会变成清冷。寒意,像是从内向外刺的针,让起司停止了行动,抱着自己的肚子止不住的颤抖。

    照理来说,起司的身体不该这么弱,水冷是不假,可只需要身体稍一运转,这小小的寒气就会被压下去。然而事实却出人意料,只是几口凉水,就让法师感觉如坠冰窖,好似被扒光了所有衣服扔到了龙脊山北面的冰原上。而且,他也从这股冷意中读到了其它的东西,敌意。这敌意并非来自某个人,它来自那些水,那些被他喝进肚子里的河水,讨厌他。几乎是一瞬间,法师察觉到了许许多多这样的敌意,他仿佛被这片天地厌恶了。

    很难理解吗?聪慧如法师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这片天地,是有灵的,大地有大地之灵,河流有河流之灵,众灵与此间徘徊。那么,昨晚的起司和众灵相处的怎么样呢?他虽然开始时和马之灵、鹰之灵合作将阿莱埃击退,但当他化身为巨人之后又怎么样了呢?众灵敌视盘踞在天木上的蠕虫,而昨晚起司所化的巨人与那邪神如此的相似。他甚至还逼迫着附身在那仁体内的鹰灵离开!

    苦笑,再次浮现。这么看来,众灵只是这样惩罚他还真是轻啊。至少它们没让一群野狼趁着他没醒的时候把他分食了,对于神灵来说,这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仁慈和大度了。

第二百五十章 骷髅歌

    冷水,已在腹中温热,连带着鱼肉混合成可以让人继续前进的燃料。火堆,渐渐熄灭,依靠着干草来燃烧的篝火本就无法长久,起司在吃那些鱼的时候难免有没烤熟的部分。不过现在也不是挑挑拣拣的时候了,有东西吃,有水喝,已经是众灵待他不薄。法师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他还没把它们得罪的太死,否则别说是生火抓鱼,恐怕他在这里活活饿死都有可能。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众灵对俗世的影响力没有那么精微也说不定。

    不管怎么说,他活下来了,而且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触及死亡。没什么好再抱怨的了,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回首,而是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微风,带着热气从草丛上吹过,明明出发的时候风里还夹杂着凉意,现在却完全感觉不到了。盛夏的草原,终归是要比苍狮那样靠近冰原的地方热些。

    起司扯开自己的衣襟,让风吹进胸口,习惯了冰冷刺骨的寒冷,这样和煦的暖流让人的心境自然的平和下来。部族,他是不打算回去了,无他,虽然普通人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可萨满们一定知道那个巨人不是阿莱埃。如果连众灵都对他表达了不满,法师很容易就能想到侍奉它们的凡人会用怎样的情感来接待自己。那会让白狼他们难做,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受欢迎的客人了。会带来问题的人,就该识趣的离开。

    这值得吗?虽然昨晚的巨人与真实的起司之间有着绝对的差异,可易地而处,法师自己也明白他在有条件的情况下绝不会放弃灰袍。老实说,在鹰之灵抓走灰袍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后悔了。这其实挺没道理的,溪谷城的塔楼,他毫不留恋;灰塔中的房间,他视作囚牢,俗世里的东西似乎完全不能拴住这位灰袍,他想走,那除了武力和交情,就没什么能让他留。这样洒脱的人,这样不着于物的人,为何非要执着于这件长袍?

    “你才是我的监牢对吗?”起司低头对自己手中的灰袍呢喃着。可尽管他嘴上用监牢来形容这件衣服,法师的目光却异常的柔和,那柔和的深处是眷恋,他为这件长袍而着迷。灰袍,自然不会有这样蛊惑人心的能力,那和它制作出来的初衷相违背。所以这眷恋,是起司自己的。

    他到底在执着于什么?这种事要是自己能说清,就不会真的执着了,人经常难以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而为了好像想要的东西舍弃一切。这样的人,得不到反而是种解脱,因为他总有个念头可以去想,去追求,在得到之前不会意识到伤痛。最怕的,就是他们真的得到了那件东西,这时他们回头看过去,才会发现自己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他的身后只留下满目疮痍。欲求而不得,是苦;长求而终得,也未必不是。

    而苦不苦,因何而苦,这样的问题对现在的起司来说不重要。比起为何执着于灰袍,他更在意的是,他的袍子脏了。这也是难免,虽说灰袍上自有魔法可以除尘辟垢,可那魔法是需要能量来源的,要是穿上灰袍的人是个普通人,那这件神奇长袍的功效就用不出十一,只是件耐穿的衣服罢了。更不必说,这件袍子离开起司的身上已经一晚上了,它里面的能量就算还未用尽,也不会优先供应在清洁这种事情上。

    想清洁袍子也简单,若是平时,只需起司稍稍灌注魔力,或是将长袍披在身上,它自然就能自己将附着在上面的污渍去掉。可现在,起司不敢这么做,他才刚刚经历了魔力空洞,谁知道这时候他体内的魔力是个什么情况?万一这一点魔力恰好是最后一点怎么办?那不是死的很可笑?

    幸好,法师眼前就有条小河,既然他能在河里摸鱼,当然也能在河里洗一洗他的衣服。想到这里,起司站了起来,抓鱼时脱掉的靴子反正也没穿回去,他就这么赤着脚走进了河水里,将灰袍摊开,让水流慢慢将其浸泡。说也奇怪,明明看上去没有那么脏,可洗过灰袍的水确实肉眼可见的变的浑浊,在河流里留下挺长的一段痕迹才重新被稀释消散。感受着水流在手脚间流动,法师的目光逐渐凝实了起来。

    “湍湍清流,淖我衣袖。”歌声,带着草原特有的广阔气魄,只是那歌者的音色,略带几分沙哑。起司抬起头,想要找到唱歌的人,四下里除了他之外却哪里有比瓢虫更大的生物?此时的法师,没有了魔力,没有了魔法视界,他眼前的视界无比的真切,却有带着几分陌生。

    “洋洋浅溪,淘我衣襟。”声音从起司之前烤鱼的方向来,法师眯起眼睛,装作没有在意的样子边洗着衣服边小心翼翼的靠近。膝盖高的草丛里还是能隐藏很多东西,其中不乏危险之物。不过在这个世界上,体型的大小还是很能说明问题,至少起司的知识里不存在又能口吐人言唱歌,又能躲在草里伏击自己的东西。鉴于此,小心靠上去总好过真的全然不做,先不提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光是天生的好奇心也不能忍受。

    “涓涓长流,携我冠帽。冠帽浮沉,随涛远游。”法师的两只脚,已经有一只踩在了岸上。他装作拖拽衣服的样子,有意背对着声音的来处,其实注意力早就锁定了草丛里的一处,那里,就是歌声传来的地方。他现在完全可以就这么快步跑过去,揭开谜底,不过那样难免会有让灰袍被冲走的风险,他得再耐心一点。

    “呜呼兮呼,不可复得!湛兮渊兮,不知何处。湛兮渊兮,不知何…”歌,断了。因为起司已经将长袍拖到了岸上接着跑了过来拨开了草丛。那藏在草里歌唱的东西也因此显露出了它的真容。一颗骷髅头,就是法师之前误以为是酒神的那颗。它安静的立在地上,哪里有什么声音?

    骷髅唱歌。这种事情听起来离奇,不过各个地方也总有些类似的故事,只是其中的大部分不外乎是风穿过骷髅上的空洞发出了类似吼叫或者类似的声音,说是唱歌,多半是听者自己的内心将其扭曲所致。那么,刚刚起司听到的,也是他脑子里幻想出的歌吗?可要是如此,这歌,他为何从来没听过?非但没听过,就连那旋律也是闻所未闻。何况他刚刚分明听到的是人声,吐字清楚的很!

    伸手,将骷髅抓起。法师将那双空洞的眼眶举到和自己的眼睛相平的高度,“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歌者。就是不知道,这歌有没有名字,我也好把它传出去,要不然便只好叫它骷髅歌了。”

    没有魔光,没有怪风,那骷髅的下颚因为重力的原因自然的向下方张开,然后又因为惯性返回轻轻敲到上颚上,“骷髅歌,骷髅歌,骷髅尚且能唱歌,有皮有肉却奈何?”

    “咔吧!”骷髅的下颚,掉了。也难怪,这骷髅不知道在草里多久了,就是人身上最硬的骨头也禁不住时间的冲刷。

    起司眨眨眼,看着没了下颚的骷髅。它刚刚又说话了吗?还是那和之前的歌声都只是自己的臆想?不知道,分不清,看不透。只觉得头重脚轻,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一松,那骷髅就跌落到草里去了。脚下一滑,整个人也跌落到草里去了。

    啊,忘了确认那些鱼有没有毒了。真是,不小心。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最后的仪式

    阿莱埃来袭之夜三天后,一支由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只猫,四匹马组成的队伍悄然离开了市集,朝着外人不知的方向远去。他们没有在部族中多做停留,这三日亦非故意拖延,纯粹是在等待老萨满从昏迷中醒来,以及其他萨满做出的对灰袍下落占卜的结果。这倒也不是他们人情淡薄,对刚刚遭逢大灾的人们不管不顾,部族已在狼主的子嗣们的合力下快速修复,本来就不缺这几个人手。而对于灰袍来说,他们却是不可或缺的同伴。

    队伍在占卜的指引下又走了四天,直到他们出发的第七天,才在广阔的草原上看到那一抹灰色。起司,正沿着那条河的流向朝下游走着。洛萨等人催动马力,从后方接近法师,不过除了马蹄声之外,他们没有发出呼喊或是其它的声音。他们都知道阿莱埃之夜肯定发生了什么,这点从那些萨满告知他们占卜时的态度就能肯定。若非是礼丑和恩索德要求他们提供结果,恐怕萨满们很可能会不帮这个忙。

    跟起司相处久了的人会知道,这个人总是有着很多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并不是为了隐瞒别人而存在的,恰恰相反,这些秘密成为秘密的原因,是它们不说出来比说出来更好。所以在这之前,洛萨就已经和同伴们打过招呼了,见到起司后不要对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询问,等法师的思绪理清了之后,他自然会把能说的都告诉他们。至于不能说的部分,又有谁有资格让另一个人对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呢?

    一行人就这么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前进了几个小时,洛萨看了看天色,终于开口说道,“先停一下吧,该吃点东西了。从部族里带的奶酪和干粮还有不少,不用就地补充食物。巴图和我去找燃料,阿塔来支锅。要是我们尊敬的法师老爷能帮忙生个火就更好了,我的打火石昨天沾了水。”

    打火石,自然擦干了就不妨碍使用,伯爵的理由找的可以说相当蹩脚。不过这种时候也无所谓理由的好坏,他们所需要的,是一个能打破这沉默的契机。起司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小片透明的玻璃,这本来是他拿来放大看细微事物的道具,拿来生火倒也并无不可。有巴图这个草原专家在,燃料很快就被找齐,再加上一行人出发的时候也收购了些牛粪,拿来用作持续燃烧的资源再好不过。

    “咕噜噜”放了肉干和野菜的汤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骑在马上半天的人都已经食指大动,更遑论独自走了不知道多久的灰袍?起司几乎是抢过了同伴手中的碗,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搭配干粮和奶酪,以令人咋舌的气势吃了起来。老实说,从认识法师开始,在场的人都没见过他这幅模样。

    “嗝!”酒足饭饱,准确的说是起司一人横扫了全小队的午饭之后,他双手向后一撑打了个嗝。其他人互相看了看,虽然没说出口,不过巴图和凯拉斯明显露出了这人怕不是已经傻了的表情。虽然平时的起司从不做作,可是他的言行之间都能看出良好的教养,这可和现在对不上号。

    “好了,至少我没听说过幻觉里可以吃到真正的食物。不然我估计很多人都会更愿意尝试。”起司拍了拍肚子,说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不知怎么的,他一开口,其他的人就再也绷不住,全都笑了起来。从话语里无法掩盖的习惯和用词不难看出,他们熟悉的那个法师并没有消失。

    “所以,你在七天前吃过那些致幻的鱼之后,就再也没有分清现实和幻觉?”听完起司讲述他之前反常举动理由的众人再次发出笑声,直到洛萨抱着他已经有些疼的肚子问出这句话,笑声才逐渐停下来。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灰袍起司,鼠人的拯救者,弑杀恶魔领主者,溪谷城的领主,击退草原灾祸之人,居然会被一些小鱼搞的如此狼狈?何况这一狼狈,就狼狈了这么多天,要不是碰到了洛萨他们,恐怕还要继续狼狈下去。

    “这不奇怪啊,这样的河流里本来就不该生长有具备致幻毒素的鱼,再说我除了那些鱼之外还吃到了带有致幻成分的野菜甚至昆虫。”起司说着说着露出无奈的表情,摊开双手,“所以我后来索性就不管了,管它什么真的假的,能填饱肚子就好,至于有没有毒,随便吧。”

    这话说着洒脱,可听的人不免觉得心酸。猎人和猫妖精听到这里基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众灵的恶作剧,从来都是这样,虽不致命,却总是能让人痛苦不堪。对于那些渴望权利的人,它们会让他卑微;对于那些渴望财富的人,它们会让他贫穷。最妙的是,它们从不将改变这种现状的可能性堵死,那些被戏弄的人总是能看到改变甚至翻转自己处境的曙光,他们会拼命的去追逐这道曙光,直到最后因为一些可笑的理由彻底失败。

    悲剧,最早并不是指有着悲惨结局的故事。悲剧的意思是,剧中人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被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的在所谓命运的漩涡中摆荡而不自知,最后徒留不甘的结局。这难道不是比身死更加讽刺,更加残忍,更加值得悲痛的事情吗?这难道不是比身死更加不能控制的事情吗?

    所以,对追求着真理的灰袍,幻觉,不真实,无从解析就成了最好的惩罚。好在,这惩罚看起来并非是无期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被引导至此找到了起司打破他对世界真假的困惑。或许众灵认为他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也或许,它们觉得比起这种惩罚,不如将这个麻烦彻底的清除。

    “我们再走一天就能看到草原的边界,到了那里,我的任务就完成了。”骑在马上的巴图看着河流的下游,对同伴们宣布道。

    起司点点头,然后勒了下缰绳让坐骑停下,“既然这样,我们今天就不需要再着急赶路了。来吧,在离开草原前,我们还有件事要做。”

    刀,在火上烧红之后冷却。人,斜躺在布袋堆出来的斜坡上仰头看着天空。疼痛,从脸颊和下巴上传来,胡须这东西就是这样,越长,要去掉的时候就越痛。既然要离开草原,胡子就对起司他们没用了,他口中那件要做的事,就是要刮掉脸上的胡子。

    “把胡子烧了,我们在这里的事就结束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干杯

    剃须,剪发,这就不得不提猫妖精,谁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本事。本来法师说要去掉胡子只是仪式性的,没想做到多干净,有个大概的意思再去草原外的村庄里找人处理就好。未曾想凯拉斯三下两下,就把这几个在草原上晃荡了许久的人弄得和还没进草原一般,甚至更好。

    “你这手艺都足够去给国王当近侍了。”用水面作为镜子,洛萨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不由得感叹道。在这个时代能有余力注重外表的人不少,可所谓注重外表也是有差别的,大部分人只能做到保持个人卫生,真正有能力也有想法用这种手段修整自己的外貌的人,必具有相当的身份地位。

    “哼,我的手艺还多着呢。不像你们这些人类,明明寿命那么短还只把生命投入到那些打打杀杀里。”猫妖精用布片擦拭着用作剃须刀的刀片,那对他来说是匕首。毕竟猫和人的体型差异巨大,人类的匕首并不适合猫妖精使用,随身携带这种锋利的小铁片也是他的习惯。

    “是,您教训的是。如果有一天,没人需要再去钻研杀人的手艺,那这世界一定会更美好些。”伯爵点点头,脸上带着笑容。他记得自己的妻子不喜欢他长胡子的样子,所以不知不觉的也不喜欢起来。至于他口中那个不需要再去研习杀人手艺的世界会不会真的到来,他也不知道。

    篝火,在夜晚的草原上燃烧,照亮了五张脸。巴图有些新奇的看着脸上没了胡子的起司和洛萨,他现在发现这两人比他想象的要年轻些,其实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大。猎人不自觉的摸着自己的脸,因为年纪的关系,他还没能留出足够多的胡须,现在要把它们剃掉,应该并不困难吧?只要把它们剃掉,自己是不是就能跟着他们离开这片草原,去往他们所熟悉的那个世界?这样的思考,困扰着他。

    “之后的路你知道怎么走吗?我也向部族里的人打听过那个什么万法之城,他们都没听过。就算草原相对封闭,离那个地方的距离应该也不近。”伯爵看向法师。虽然草原之旅已经十分漫长,可这支小队的目的并非是穿过草原,起司的目的地,是那个叫做万法之城的地方。

    “穿过绳结的阴影,与鱼群同游。”起司口中默默念叨着这两句话,那是他出发前眠者给他的预言。现在,他已经穿过了绳结的阴影,那么鱼群在哪里呢?显然会是在有水的地方吧。法师看向不远处的水流,况且,水流里还有其他需要他追逐的东西,那些被蠕虫排入水中的虫卵,他还没忘。如果可能的话,他想要在那些小东西造成更大的伤害之前将其销毁,这也算是对邪神的小小报复,“我们跟着河水走。”

    “嗯。”洛萨没问跟着河水走是不是最正确的路,起司已有清楚的主意,这就足够了。况且他打一开始就很怀疑那个所谓的万法之城的可靠性,尽管已经见识了草原上的众灵和侍奉它们的萨满,伯爵仍然觉得起司所拥有的知识是他知道的人里最多的一个,连训练出这样法师的来处都没有自称万法,这个所谓的万法之城,很可能只是好大喜功之辈给自己的自封罢了。但他不会说出来,妄断不是骑士的习惯。

    “那咱们明天应该就要分开了。这条河的流势偏南,我却还要接着往西走。”洛萨的话让火边的几人陷入了沉默。他只是点出了一个必然会发生的问题,那就是这支小队,其实并不是永久的。伯爵,有自己的目标,他只是和起司顺路所以搭伙穿过草原。巴图就更别说,从名义上来说,他只是烈锤大公雇来给起司他们充当向导的,他的作用自然也仅限于在草原上。甚至,在经历了这么危险的一连串事件后,阿塔也可以再考虑考虑要不要继续上路,她跟着法师是为了找寻亲人,而现在这件事还没有头绪,反倒是危险遇到了许多,要是命没了,自然没法见到亲人。

    起司点点头,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没什么好惊讶的。其实洛萨自己单独行动反而更安全些,他很清楚自己要去哪,去找谁,这会让他避开那些危险的事情,“你自己小心一些,可能的话早点回去。我听说小孩子的记忆是很微妙的,要是你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海伦可能会忘了你是谁。”

    “这个嘛,就不劳你担心了。”洛萨轻轻耸肩,手里握着那枚蜘蛛形状的护身符,“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自会解决。我要去的地方,已经不远了。倒是你,可别等我女儿长大了才回来,那我请你当教师的意义就没有了。我可是打心底里不希望海伦是被那些贵族教师教着长大。”

    “看来您对自己从小受到的教育深恶痛绝啊,领主大人。我会尽量早些回去的。”起司露出笑容,从他的角度来说,他认可那些贵族礼仪和知识对于贵族阶级自觉的建立和贵族义务的承担在积极方面的意义。当然,来自灰塔的法师从不认为那是好的,真正有意义的教育,那只是为了适应生活所做的训练,就像教小狮子如何捕猎一样,只是生存的手段。那对于寻常的贵族来说是足够的,可洛萨显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局限于此。

    “那个…”巴图听着这两人的交谈,胸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胀大,那是他想要冲出这片天地的**,他渴望着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就是现在,只剩下现在,此时就是他请求与这些人同行的最后机会,跟着巫师也好,跟着洛萨也好,他都可以接受。

    “对了。”伯爵似乎没听到猎人的搭话,转头对他说道,“巴图你最好快些回你的部族去。就我所知,水羚部的体量并不大对吧?给你个建议,让你的族人把驻地朝烈锤搬得更近一些。这草原上,要变天了。”

    胀大的东西被瞬间刺破,巴图只觉得胸膛里空荡荡的,但洛萨的话确实勾起了他的好奇,“变天?为什么?阿莱埃被击退了,狼主的孩子们看起来也不会再争斗。情况应该会变好才对啊,而且有了白狼做主,我都想让部族朝草原内搬一些,到时候我们就能凭着和烈锤的关系作为两方贸易的中转,尝试着建立自己的市集。”

    “人情不在帝王家。”伯爵沉声说出了这句话,“具体的原因我就不多说了,因为我也说不清楚。你只需要知道,那些子嗣们现在看起来是一团和气,那是因为他们有一个要共同面对的敌人。但天灾终会过去,阿莱埃或许会在明天卷土重来,可如果它十年后还没来呢?没有了外敌,内部的矛盾就会重新爆发,就算那些子嗣不希望,他们手下的人也会让他们再次对立。”

    巴图愣了一下,然后看向法师希望听听他的看法。起司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只是略微闭上眼睛算是默认了这件事。不说别人,努伊萨和跟她站在一起的乌维尔就不会允许和平这样降临,而论及对权利的渴望,部族里一定还有不少不弱于他们的人。有这些人在,子嗣间的团结只能是个笑话。人情不在帝王家,那是因为帝王家的家务事就能牵扯到许许多多人的大事,他们就算想讲人情,最后也不得不闭口。

    “是吗…我明白了。”巴图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失落。洛萨和起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女剑士轻轻拍了拍巴图的肩膀,和他低声说着什么,想来是安慰和承诺会再见的话,这次猫妖精没有阻止她。韶华一去不再回,有多少人,多少事,告别之后就再无重逢。

    “哦,对了,我还从部族里弄了些酒来。前几天害怕误事就没碰,正好,明天就要各自上路了,咱们今天就都给它喝了!”洛萨说着起身去哈罗德四世身上解下几个酒袋和角杯,将其分发到同伴的手里。

    “草原上的酒可烈,我早就想尝尝了。来,敬这草原的众灵,敬我们可靠的伙伴,敬所有的冒险和传说!干杯!”

第二百五十三章 去旧迎新

    当牧人的歌声已远,地上也再寻不到苍鹰投下的影子,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层叠的植被,它们和隆起的丘陵一起组成了立体的空间,树木张开枝叶遮蔽天空,对于已经习惯了草原辽阔的人来说,这样葱郁的景象让人颇感不适。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能让前进的旅人们还相信自己曾经行走在草原上,那恐怕就只有不远处潺潺的流水,以及身上逐渐变的不合时宜的厚重衣物。现在已经是盛夏时节,没有阴影的地方已经没什么人想久立。

    两匹马,两个人,一只猫。灰袍和有着小栗色头发的少女并肩骑行,前者的呼吸明显更加悠长。这不是因为起司在练习什么吐纳的功夫,单纯是因为炎热的天气让他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来压制自己体内躁动的热量。作为一个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冰原上的人,他厌恶炎热。郁郁葱葱的森林在他眼中是繁乱的,张牙舞爪,远不如北地的雪花来的可爱。炎热的天气让人容易失去理性,看来法师也不能免俗。

    相较于起司,阿塔表现的就从容的多,她不是在冰原那样极端的环境里长大的,空气中弥漫的热量虽然也让她感到些许不适,可林间偶尔洒下的光柱就能治愈这小小的烦躁。女剑士将自己的头发束成一尾绑在脑后,露出脖颈以便减少热感。在她的身前,猫妖精无精打采的趴在马背上。对于长毛的生物来说,在这样的白天活动并不划算,最近的凯拉斯回归了夜行性的本能,这倒是省去了轮班守夜的麻烦。

    “先休息一下吧,剩下的路等太阳下去些了再走。”起司看着天上高高挂着的日头,对同伴说道。这几天他们一直如此,清晨出发,中午休息,等到了傍晚再走一程。离开了草原的麻烦就是夜晚不再有那么多星星可以提供光亮,再加上林中野兽的威胁,他们每天能前进的时间并不多。

    女剑士点点头,轻轻勒住缰绳,她的坐骑立刻停下脚步,知道今天上午的路途已经走完了。这些来自草原的马,同样不习惯这里。在阿塔去准备午餐的时候,起司仔细的检查着他们坐骑的状态,待同伴喊他吃饭时才缓步走过来,脸色不是很好看。

    “这样下去它们吃不消,食料不一样。而且这里的地不像草原,石头太多,得给它们钉上马掌。”不等阿塔询问,起司就说出了他的发现。马是很精贵的,越好的马在脱离了生长的环境后,所需要的照顾就越多。现在还只是这些问题,很快气候和蚊虫就会带来更多的困扰,法师皱着眉头想了想,看向那两匹吃着不和胃口的草茎的坐骑,“我们最好在下一个镇子把它们卖了换两匹本地的马。这样对它们和我们都好。”

    阿塔对法师的提议没有意见。她这几天都是这副样子,虽然反应不慢,但就是不太爱说话。这也难怪,猫妖精白天无精打采,小队里之前擅长活跃气氛的洛萨又已经离开,只剩下起司这个不苟言笑的灰袍确实会造成这样的问题。倒不是说法师太严肃了,他只是总在思考着什么,因此每次主动开口的时候话题往往现实而又沉重,并且没有什么让人反驳的余地。恐怕也就只有爱尔莎那样性格的人才能享受和他相处的时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虽然起司不擅长活跃气氛,可他也知道现在阿塔的状态不对,就和这些草原上的马不适应这里一样,女剑士的心里也在经历着某种变化。法师想到这里吸了口气,不擅长的事也得做不是吗?问题摆在那里,总得去解决,“你,在想巴图?”

    女剑士愣了一下,她眨眨眼看向起司,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显得欲言又止,片刻之后,才像是终于放弃了一般整个人松懈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空落落的,可能我是想他了吧。啊!不是那种意思,只是总觉得咱们的队伍一下子就冷清下来了,有些孤单。”

    起司笑了一下,他能体会阿塔说的感受。从前,他也是个习惯独处的人,灰塔的训练让他能够独自生活很长时间而不去想要与人交流。可在经历了溪谷城的几年之后,他发现自己正在失去那种能力,寂寞,孤独,这些早已被他抛弃的东西在他的身上逐渐复苏。法师并不认为这是坏事,因为他早就偏离了灰塔之主给他订下的那条路,与其作为一个孤僻的巫师,他选择了拥抱那些愿意接受他的人。

    “孤单吗?确实,那两个家伙不在,这一路上冷清了很多。”起司的手搭在膝盖上,语气倒是平静了下来,“听他们说,你之前,我是指到苍狮之前,都是一个人在旅行对吗?那个时候你没觉得这样寂寞过?”

    “唔,”阿塔把脑袋埋进臂弯里,发出困惑的声音,“以前没有过。一个人的时候要考虑下一步的方向,要计算身上的盘缠,要提防算计,有好多好多事要小心,只觉得时时都绷的很紧,根本没时间觉得孤独。这是不是很奇怪?和那时候相比,凯拉斯在我身边,你也答应了我帮忙寻找家人,我身边明明比那时候热闹很多。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才有这种感觉?难道我是个贪婪的人吗?不允许人们从我身边离开。”

    法师笑出了声,他突然觉得阿塔的样子很熟悉,她像他,曾经的他,那个没有遇到爱尔莎之前戴着高高在上的面具,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看待这个世界的自己。这没想到,这回居然轮到他来开导别人,“没尝过蜂蜜,就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不知道甜,自然也就无所谓苦。你并不贪婪,每个人都是如此,体验过舒适的环境,自然而然的就不想要再走回黑暗里。不过也别太悲观,就像这河流在往前流淌一样,它穿过了草原到了这里,它知道自己的前路是什么吗?它知道前路会更好还是更坏吗?也许,我们现在是少了两个同伴,但明天,我们或许就会有新的同伴。对不对?”

    女剑士用力点点头,脸上的阴霾迅速散去。那双天蓝色的眸子里重现绽放出充沛的活力。而仿佛是为了回应起司刚刚的话,他们背后的树林里,传来了不寻常的声响。紧接着,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就从树林中冲了出来,靠前的那个,是个人,靠后的那个,则是只赤目獠牙的野猪!

第二百五十四章 剑七

    被野猪追赶的人冲出树林来到河边,脚下被碎石一绊顿时失去了平衡。可他并没有因此倒下,只见此人双手前撑,在石子地上来了个前滚翻,接着返身而起,转头正面迎向那头野猪。突然发生了这种事,包括起司在内的三人都来不及反应,眼看着那野猪就要撞到那退无可退的人身上,却见此人不闪不避,伸出双手一下子接住野猪的两只獠牙,顺着后者自带的冲击力一个鹞子翻身,竟是骑到了它背上!

    野猪的后背可不是给人骑的,那高高隆起的脊梁像是座小山,根本没有坐稳的可能。好在,那人也没有这个打算,他两手一打野猪的臀部,整个人从猪背上再次跃起,轻巧的落到地上。留下慌忙刹车的野猪四蹄在石子地上踢起大片的碎石,好不容易才在河边狼狈的调转身形。

    “呔!你这孽畜!在下不过是想采些蘑菇,尔竟如此不依不饶,真真岂有此理!”刚刚逃过一劫的人伸出两根手指,指着野猪破口大骂。只是他忽略了两个问题,第一是,野猪多半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第二是,在自然界里,这样的大吼大叫总是被理解为挑衅。

    “呼哧!”发怒的野兽前蹄在石子地上刨出了一个小坑,松散的石子卸掉了它的部分脚力,让它的冲锋慢上了些许。这些许的时间,足够那人解下背后背着的棍子,压低重心摆好架势。起司注意到这人的姿势和他所知道的都不相同,一般使用棍棒的方法无外乎是将其当成长矛戳刺或当成棒子敲打,而偏偏此人的动作都不相同,他的身体和手中的棍子浑然一体,并非将其当成是简单的工具。这样的作战方式,他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终于加速起来的野猪像是一阵黑风,不偏不倚的撞过来!这样的速度和距离,持棍人想躲,已是来不及了。不过他也没有躲闪的意思,只见他手中的棍子在电光石火间对着野猪的脚下和面门连点三下,那凶猛的畜生竟不知怎么的自己朝着侧面倒了下去!庞大的身体不住的踹动着四蹄滑到目标的左侧,只是还不等它站起来,那棍子已经带着恶风从上方落下,包着铁的棍头在它的眼睛里越来越大!可是却没有真的砸下去。

    右腿,收回,连带着手臂和手中的棍棒,那人持棍而立,目视着躺在地上不敢乱动的野猪,“尔追了在下一个晌午,一意置在下于死地,于情于理,在下应当一棍下去打烂尔的猪头!但念你也是捍卫领地,加上在下最近尚在斋戒,今日且饶你一命。尔还不速去!”

    野猪,跑了。它听没听懂那人的话,起司他们不知道,甚至要不是在场的两人一猫都是颇有见识的人,他们估计也听不懂那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他说的语言,倒是和苍狮所使用的类似,只是所用的词语以及语法却颇为怪异,就和他使用的武器一样。正常情况下,没人会用包铁的棍子防身。

    “呼,亏得这畜生还识得些大体,不然真打将起来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为了采蘑菇和这厮缠斗实在是犯不上。”持棍子的手,松懈了下来,这人转过头来,刚好和起司他们对上了视线。他脸上的表情一愣,接着眨眨眼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惊扰了两位。在下给你们道歉了。”

    “惊扰,倒谈不上。”起司和阿塔皆站起身来,凯拉斯则是卧在树荫里睁开一只眼睛瞥了那人一下。灰袍的法师上下打量了此人几眼,能看得出来,他身上的衣服是最近才购置的,而且必然不是特意购置,因为都不是那么合身。这说明,这人和他们一样都在旅行的途中。好奇心,涌了上来。

    “不如说能目睹阁下刚刚的一番表现,着实让我惊艳。若是阁下不嫌弃,不如来和我们坐下来歇息歇息,一起吃个午餐如何?”

    持棍者犹豫了一下,目光同样在打量着起司和阿塔,他先是盯着起司的脸,接着看了看女剑士手边的魔剑,随即深深点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重新坐回篝火边,阿塔从马匹身上的袋子里又拿出一套餐具,带着明显草原风格的银碗让人啧啧称奇。持棍者拿到银碗,上下仔细看了看,接着看向两人,“你们是从草原来的?可看起来不像啊。尤其是阁下,能在这里看到同族还真是让我意外。”

    经他这么一说,起司才发觉这人身上除了身手以外另一个勾起了他好奇心的地方,那就是他们的发色和肤色都非常类似。法师的样貌,与苍狮的人种不同,也与草原的人种有别。可今时今日见到这人,起司终于可以肯定自己的外貌并非特殊,他和眼前的人,从人种上来说是一致的。念及此,法师的肚子里立刻有了千百个问题想要询问,但这些问题到了嘴边还是要一个个来,先从最合适的开始。

    “我们确实从草原来,不过并非是草原的住民,只是之前取道经过。至于同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和我样子相似的人,不知你口中的同族究竟指的是何族?啊,对了,还未告知我们的姓名,我叫起司,这边这位女士是阿塔兰忒,她是我的旅伴。”阿塔朝对方点头微笑,她的容貌和那双眸子让人不可避免的失神了几秒。好在,这人的心性坚定,没有像最初见到巴图时那样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只是点头致意后就没了异状。

    “在下姓剑,名七。既已互通名姓,便已算相识。起先生,阿姑娘,我们萍水相逢即是有缘,既然二位从草原来,恕我冒昧,在下有一事相求。”

    起司和阿塔互相看了看,他们都对这个叫剑七的人叫他们的方式感到莫名,不过这也让他们对这个说话怪里怪气的人有了更多的好奇,“你先说来听听,如果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我们定会帮忙。”

    “那在下先行谢过。”说着,剑七站起身对二人抱拳行礼,“在下其实是想向两位打听件事。你们可曾在草原上见过或听谁提起过一柄剑,一柄非常轻的剑。”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七十二遗

    一柄非常轻的剑?这个描述乍听起来非常模糊,因为轻是一个和重对比才有意义的概念,因此要说一件物体轻,就非得给出它要多重才算重。剑也是这个道理,随着样式不同,剑这个概念所指射的物体不说是千差万别,百种不同总是有的,要一言以蔽之轻,何其模糊?剑七所说的,是一柄和相同形制,相同材质的剑相比要轻的剑?还是指一种用料少却不减少其功用,因造型别致而轻的剑?谁也说不好。可不知怎的,起司和阿塔互相看了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相同的意思。他们想到的是同一个事物,那柄在阿莱埃来袭的夜晚从鬣狗人手中夺来的宝剑。

    “能不能说的仔细一点。你说的这柄很轻的剑,是怎么个轻法?又是怎么个样子?”对于那柄宝剑,起司也有很多疑惑,尤其是其上的铭文乃是由法师所不认识的文字所书,这让他颇为好奇,对于自恃博学的灰袍来说,一种前所未见的文字意味着至少有一个前所未见的文明。而他非常乐意去了解它,因为每种文明中都可能孕育着无数种可能性,比如骑士和牧民,他们对于世界的看法就大相径庭。

    剑七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没曾想法师的态度如此认真,这让他立刻意识到眼前的两人很可能知道些什么。于是他立刻正襟危坐,双手抚在膝盖上挺直身体。这种坐姿起司从未见过,但也能从中感觉到对方的意思,不禁也跟着肃然起来,“既然起先生问了,我便一五一十告知先生,只希望先生若知晓此剑下落,务必告知于在下。此剑柄长三寸,剑身三尺二寸,宽不足两寸,重约四锊。通体青铜锻造,剑格呈祥云状,柄首有飞燕纹,系红穗。剑身中段以在下家乡文字书飞燕二字,亦是剑名。此剑乃我家传之剑,为先祖所制,对我异常重要。”

    法师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剑七所说的这些有关长度和重量的衡量单位与他所知的度量体系并不相同,所以他首先和对方确认了这些单位和大陆诸国间较为流行的体系间的换算标准。在做完了这件事后,起司基本可以肯定,那柄现在被当做猫妖精佩剑的武器,就是剑七要找的那柄。而那柄剑虽然轻巧,长度却相对正常,因此没有被凯拉斯随身佩戴,现在正收在驮马的背囊里。这让双方有了进一步对话的可能。

    “不瞒你说,你说的这柄剑,我们在旅行中确实有所耳闻。只是不知既然它是你家的传家之剑,又是怎么流落到草原上去的?”

    说到这里,剑七的身躯一下子垮了下来,他挠着自己的脸颊,像是个做错事又羞于向外人言说的孩子,不过很快,他还是下定了决心,飞燕剑的下落对他来说过于重要,他不希望因为隐瞒而错失消息,“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要说这个,还得回到您之前说过的一个问题上,也就是您和我的种族。听您说话的语气,想必您对我们的外貌从何而来并不清楚。这也不奇怪,许多同族生活在异地,时间久了忘了故土也是正常。”

    “我的故乡,在很遥远的地方。在那里的大部分人都长的和你我一样,于此地的人种颇有不同,不过内里倒都一致就是了。想来先生您的祖上应当是从那里外迁至此,繁衍几代后有了您。这不稀奇,我这一路上见到的同族面孔虽然逐渐减少,可到了这里还能碰上先生您,说明我族族人的适应力相当强盛。说远了,在故土上,我的家族代代铸剑为生,这是从古老时代就传下来的手艺。”

    “剑,自古被用作武器,进而成为礼仪之器彰显武威,姑且算是常用之物。因此,我家的地位虽说也起起落落,可总算凭着这门手艺还过得去。到了我这一代,适逢盛世,家族繁盛,就我的同辈已有几十人之多。围绕着铸剑和铸剑相关的产业,勉强算得上是一方有名望的势力。那些看得过眼的朋友称我们为剑门。有名声,自然就有人惦记。三十年前,贼人闯我剑门祠堂,掠走族中传世名剑七十二柄,散入四方。”

    “我剑门中人以剑为业,随剑而生,那七十二柄名剑于我们来说无比重要,剑祠被盗,无异于祖坟被盗。故自那时起,剑门中非铸剑师者,非打理产业者,非看家护院者,尽皆外出搜寻名剑,青年出,暮年归。至我这代寻剑人,已是第三代,七十二柄剑找回了二十有七,余下四十五柄不是被人藏匿,就是几经贩卖转手,下落不明。我为本辈中年长者,又不精于锻造,故自小习武,作为族中第一代远行者,出故土,至远方,寻剑踪。”

    听完剑七的话,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这倒不是说他们不信。相反,剑七言之凿凿,脸上表情口中话语无一不诚,只是他所说的信息太大,需要时间消化。在这些信息中,起司注意到了件事,剑七说他为同辈中的年长者,可他看上去和自己的岁数也差不太多,于是开口询问道,“如你所说,你一路从故土到此寻剑,这份执着值得钦佩。但我看你的年纪也就于我相仿,不知你已经出门多久了?”

    “实不相瞒,在下十五岁自家门而出,今年二十有六,已外出寻剑十一载。本来,我已打算归家,只是路上恰好听闻飞燕剑的消息,这才一路边走边问,追到这附近。因此,要是先生知道此剑下落,还望万万要告知在下。此非我一人所愿,实我剑门上下所有人所愿。”

    “小子,你怎么肯定,那柄轻剑就是你口中的飞燕剑?若它真是你家名剑,那想早已必名声在外,又失落已久,未必不可能是他人仿造。”说话的人,不是起司,会用小子这个称呼来叫人的,当然也不是阿塔。一直卧在树荫里的猫妖精懒散的起身,对寻剑者说道。

    剑七明显吓了一跳,他盯着凯拉斯看了几秒,才缓缓回过神来,“原来是位猫妖大爷,在下之前未曾识得您,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凯拉斯用两只后腿站了起来,缓步走来,“别说这些客套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要是那柄剑在你面前,你敢肯定它是不是你所寻找的吗?”

    “这…”剑七略微犹豫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很害怕猫妖精,但事关剑门尊严,他还是深吸了口气说道,“剑门中人自小就熟记家族历史上所锻造之剑的种种,在下虽未曾亲眼见过飞燕剑,然我必不会走眼于家族所使用的技法,若飞燕剑陈于面前,我定可指认!”

    “好,那你来看!”

第二百五十六章 剑棍有言

    说声你来看,凯拉斯的身形就已经冲到了驮马身边,他随手往行礼中一伸,再拉出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道青光。这青光直奔剑七而去,恰如初春时飞舞的燕子。寻剑人面对这道青光不闪不避,他伸出两根手指,稳稳的夹住了青光。被停下的飞燕展露出它真正的样子,那柄剑与剑七之前描述的分毫不差。剑七两手捧剑,盯着它看了很长时间,手指不住的在剑身上摩挲着,竟是有些痴了。

    起司见过这样的表情,施法者在看到记载着重要知识的书籍,矮人拿到使用了高超技术的作品,都是这个样子。单从这种表现就能看得出,不管剑七之前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确实是追逐着这柄剑而来的人,他也确实是一个懂得鉴赏宝剑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起司他们没必要打断他,于是他们重新坐下,包括猫妖精都懒懒的走回树荫下,留下那柄剑和这个人在他们的世界里独处。这一坐,就坐到了日头渐西。

    法师他们倒是不着急,他们的食物还够,哪怕分了一部分给洛萨和巴图,来自草原的丰厚馈赠也足够他们走上很久。所以谁也没有去叫剑七,直到晚饭已经被装到了锅里,夕阳的光芒放射在剑身上,才让这位寻剑者回过神来,他走向三人,坐在火堆旁,“非常抱歉,我只是太激动了。”

    说完,他就将飞燕剑双手捧着作势要奉还给猫妖精。这个举动让三人都感到了惊讶,其实他们下午也讨论过了,这柄剑虽然奇异,可除了极轻之外并无特异之处,要是剑七所言非虚,那将这柄剑让给他也并无不妥,它本来就是捡来的不是吗?况且猫妖精也总是嫌它太长。

    “你要把剑还给我?我可先提醒你小子,你要是还回来,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拿到了,还是说,你打算晚上把我们都杀了好夺回这把剑?”凯拉斯从不介意以最坏的想法去揣度别人,因为从他的角度来看,人类确实就是这么坏的生物。这只老猫看过太多的人,他知道人和野兽的区别在于,野兽从不掩饰自己的**,也无法克制**,而人可以,所以他们可以比野兽高尚,或比野兽更低微。

    “请问你们是如何得到这柄剑的,可是打家劫舍?可是强取豪夺?”剑七看着猫妖精从自己手中拿走飞燕剑,脸色如常。

    “嗯,准确的说我们干掉了一群想要打家劫舍的家伙,从其中一个人模狗样的手里缴获了这把剑。”凯拉斯随手挽了个剑花,漫不经心的说。

    寻剑者点点头,“那便是了。非偷非盗,即便此剑出自剑门,我亦无权将它从现任持有者手中平白拿走,那与当初抢走宝剑之人别无二致。”

    凯拉斯歪着脑袋,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人,之后也点了点头,“但你还是想把这把剑带回去对吗?别跟我说你想等着我死了再取走这剑,我可不是一般的猫,这里的人都老死了,我还是这幅模样。小子,说出你真实的想法。”

    “如你所说,我不可能无限期的等下去。”剑七坦言道,“我本想向你们购买这柄剑,不过,我一路到此,身上的旅费也花干净了,不然也不会落到和野猪抢蘑菇吃的地步。为今之计,我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我去赚钱赎剑;要么,我替你做事,报酬当然是这把飞燕剑。”

    “你这话说的很有自信啊,说得好像你想挣钱就能挣到,想卖力就有人需要一样。”猫妖精看着手中的宝剑,悠悠说道。

    “您言重了,我自认没有这等本事。不过我到底还是剑门中人,粗浅的锻造技艺小时多少学过一些,手脚也比寻常人利落些,不论是卖艺还是卖力,应当还是会有人需要的。”寻剑人眨眨眼,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边说话边向后退出一步,手也摸向身后背着的棍子。

    “是吗?那我就得好好看看,你这手脚,有多利落!”话音未落,剑势已出!凯拉斯本来善用的就是刺剑,这一剑刺出,既快又稳,剑身在空中更是没有半点声音,端得是要命的剑术!再加上他本来身体就小,飞燕剑又长,此时人在剑后,攻守一体,浑身毫无破绽。

    猫妖精的来势快,剑七的反应也不慢,他挪步侧身,让过当面刺来的一剑,右手从下方握住棍身,左手在胸前一点,束缚着棍子的背带随之解开。寻剑人右手一抬,将长棍夹在腋下,这一式,用的是猛龙出海的枪法!可,凯拉斯又岂是易于之辈?剑七一招用出只觉得棍头一沉,但不是击打到实物的感觉,因为那重量只存在了一瞬,就消失不见了。不需要看,也来不及去看,他知道那是猫妖精用他的武器做成跳板,在空中借力一跃而起,这是武者的直觉。而直觉不能提供的是,现在他的对手跳到了哪里去?此时抬头去搜寻敌踪,已经来不及了。

    眼睛既已来不及,那就依靠其它感官,用耳朵去听皮毛在空中摩擦发出的声音,用皮肤去感受空气里细微的变化。刹那一念,一念却可生大千世界。右臂抬,左臂压,枪招又变成棍招,虽呈横扫之势,力道却轻的多,也巧的多,这轻羽扫尘本是外门兵器里拂尘的招数,用来对付的也是暗器之类,此时剑七用棍使出这招来应对猫妖精从天而降的攻击确实刚好。毕竟这一猫一剑加起来,也没多重。

    “叮!”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却无火光四溅,可见得交战双方都只是以招式试探,并未加入多少的气力。凯拉斯空中受阻,整个人连翻三个跟头双脚落地,竟是一点灰尘都没扬起。剑七见对手落地,双手持棍就要直冲过来,猫妖精却抬起左手,伸出爪子,“行了,不打了。”

    凯拉斯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走向阿塔,好像完全看不见剑七的棍子是在他头顶一寸不到的地方停下来的。他将飞燕剑插到地上,悠闲的从女剑士手里接过一块肉干,咬了一口咀嚼起来,待他把这块肉咽下去之后,才抬起头看向法师,“这小子可信,也可用。让他跟着我们,到了那个什么万法之城我就把剑还他。你觉得如何?”

    起司看了看剑七,后者正在捡刚刚掉在地上的束带,“我觉得可以没用,你得问问人家自己的意见。”

    寻剑人重新背好武器,侧过头看向火边的三人,“我愿意跟你们一起走。”

第二百五十七章 邪门的小镇?

    得到了剑七的承诺,也吃过了晚餐,几人在火边开始商量起今后的行程。本来,他们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因为起司也并不确切的知道所谓万法之城到底在什么地方。谁曾想新加入的寻剑者却给小队今后的行程出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我隐约听过万法之城的名字,毕竟要寻找名剑的下落,多打听些事情总是好的。就我所知,要去万法之城就必须先抵达奔流之都,好在奔流之都离我们并不远,大概也就半月的脚程。要不是我听到了飞燕剑的消息,我本来是打算去奔流之都碰碰运气的。据说那是这片地区最大的城市。”和起司他们从草原的另一端而来不同,剑七的行进方向几乎是反着的,对于法师来说未知的前路,恰好就是寻剑人才走过没多久的路。

    “这再好不过了。”起司点头说道,能知道如何抵达万法之城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且不提那个所谓的观礼仪式,阿塔的寿命也是必须要考虑的因素,如果可能的话,他们越快抵达那座城越好。而且在剑七的话语中,他还提到了另外一座令法师感兴趣的城市。奔流之都弗斯维德,他知道那座城市的名字,在当地人的语言里,弗斯维德指的是百川交汇之地,那正是这座极具盛名的都市的由来,也暗合了眠者给出的预言。

    “要抵达奔流之都,最快的方法就是走水路,眼下这条河就能带我们前往那里。问题是,我们该怎么找到一艘船和一个认识路也能驾驶的船夫。”寻剑人张开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河水,向新的同伴说道。从他的口吻里能得知,他对自己所说的事情十拿九稳,虽然只是听说,可他一定求证过。

    “你一路上走来,有看到什么可以提供这些的镇子吗?钱不是问题,只要他们能开出价,我们就能出得起。”起司的话并非夸大其词,就像他们之前使用的银碗一样,在离开草原的时候,白狼很是豪爽的送了洛萨等人不少财物。而这些财物都是通过餐具或实用器皿的方式赠予的,这也让伯爵无从拒绝。其实也没什么好拒绝的,别人不知道,白狼却清楚起司他们在那晚出了多少力,于情于理部族都该有所表示。

    “镇子,倒是有,这附近就有。”剑七说到这里脸色有些变化,“只是我不推荐现在进去,要去的话,还是等明天白天比较好。”

    “为什么?那镇子晚上有宵禁?我们走了许多天,也没听说这附近有匪徒出没,最多给守门的些零钱就是了,这种露宿野外的日子,少一天都好。”猫妖精有些不满的说,不过他这话倒不是为了自己,作为妖精,在旷野中生活和在舒适的房间里没什么两样。凯拉斯期望可以找到旅店住宿的主要原因,是他不希望阿塔感到不适。算上在草原上的日子,他们已经脱离砖石结构的房屋太久了,疲劳难免会有所累积。

    “那倒不是。那镇子我昨天也去过,晚上虽说有人守卫,可也没有不让人进出。我提议明天白天再去,是因为那里多少有些,嗯,邪门。”剑七说这话的表情不像是夸张,他是真的觉得那个镇子有古怪。而这就让几人来了兴趣,在见到凯拉斯开口说话的时候,寻剑人也没多惊讶,这说明他对于常理之外的东西是有所了解的,能让这样的人露出这般表情,这镇子里的古怪恐怕还真的不简单。

    三人互相看了看,起司稍稍思考了一下,“就听你的,我们今晚早些休息,明天赶早进镇子。有什么情况到时候再说。”

    一夜,无话。这片树林相当安静,哪怕扎营的地方靠近水源,但出于附近就有人类聚落的关系,野生动物并没有来此饮水。只是纵然如此,凯拉斯还是自觉的守了夜,他守夜的对象并非是林中的飞禽走兽,而是剑七。对于这位新加入的同伴,全身心的信任还为时过早。

    第二天,所有人都起的很早。在黎明之前,起司和阿塔就已经开始收拾昨晚扎营的东西,剑七也在检查自己的随身行李。等第一缕晨光照亮了林间,这支吸纳了新成员的队伍终于再次启程。只不过为了迁就步行的速度,也为了减少没有马蹄铁的马匹在林间行走的负担,小队里除了凯拉斯爬到了马背上之外,阿塔和起司都选择了牵着自己的坐骑缓步跟在寻剑人身后。一路上几人随意的交谈着,法师明显的注意到剑七几次有意无意的将视线落到阿塔的剑上,却始终没有开口询问任何有关弗拉克拉格的事情。其实起司还是挺希望他能说点什么的,魔剑的秘密,越早揭开越好。

    时间就在这样的前进中随着河水流走,等太阳完全升起到山丘顶端,前方的树林变的开阔,在河水的一侧,小镇显得安静而祥和。它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至少起司没有从镇子里明显的感觉到魔力的气息或邪物的臭味,这座沐浴在阳光里的镇子看起来很是正常。剑七停下脚步,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的眉头略微皱起,似乎在疑惑着什么,眼前的景象和他昨晚所描述的小镇氛围颇为不同。那么,是他撒了谎吗?

    “先进镇子吧,其它的之后再说。我饿了,希望这里有猪肉,我觉得自己已经把这辈子要吃的牛和羊都吃完了。”起司轻轻拍了一下剑七的肩膀,轻声说道。

    结发镇,有些古怪的名字。不过看守镇口的卫兵倒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最多只是头发相较起司他们引向里的人要长一些罢了。向他们说明一行人是来自苍狮的旅人之后,两名卫兵甚至都没询问其他问题便放行了。走在小镇的道路上,可以感觉到这里弥漫着的那股安宁祥和的氛围,木质的街道有着碎石垒成的基座,生活在其间的人们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和路上的人稍作打听,几人便来到了镇上的一间名为常青藤的酒馆前。

    酒馆的门没锁,剑七推开木门,里面并没有发出酒馆常有的那种酒臭味,干净的让人有些讶异。

    “早上好,我们是途径此地的旅人,请问能做些吃的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 结发

    “先去找地方坐下吧,三个人加一只猫,等等我就开始做。”木质的柜台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在擦拭着桌面,她略微抬眼扫了一下一行人,轻声说到,“如果可以,你们的手脚请轻一些,我老爹在里面睡觉,你们不会想把他吵醒的。他起床之后脾气坏的连熊都要避开。”

    几人互相看了看,他们脸上的表情说明这间小店已经赢得了他们的好感。尤其是起司,干练又耿直的姑娘总能让他想起那个红发的身影。要是还能见到她,他得为分别前发生的不愉快好好道歉。这么想着,剑七已经用自己的袖子扫出了一张合用的桌子,他做这些事看起来相当熟练,“路上缺旅费的时候给酒馆当过伙计,就是在下做菜用时太长,客人受不了,要么兴许我就在那里当了上门女婿了。”

    大部分独行的人是孤僻的,大部分有追求的人也一样。这不是说他们不好,相反,他们比浑浑噩噩恍惚度日的人活的要明白的多。可也正因这份清明,让他们对大部分事物的看法过于直接,过于依赖自我的判断和经验,久而久之,孤僻就变成了偏执,失去了接受其他可能性的能力。曾经的起司是这样,曾经的洛萨也是如此,知识,傲慢,过去的创伤,人总会在不经意间将自己塑造成一座雕塑,一成永成,再不修改。

    可剑七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同时独行,也都有明确的目的,寻剑者和当初在熔铁城的阿塔有着明显的不同,他像是一汪水,离开了自己的塘坳仍然游刃有余的流动在各种地形上,遇到困难便绕开,遇到缝隙便穿过。起司他们毫不怀疑他会被人看上作为上门女婿这种事,要是剑七想,他绝对可以胜任这俗世中大部分的工作,他就是一团泥,活了这么多年不仅没有塑造自己的样貌,反而变得越发柔软,越发具有适应性。

    剑七做菜的时间长,常青藤的老板娘做菜却不慢。煎肉排,加上腌橄榄和青菜,佐以面包和浓汤。这样的餐点算不上丰盛,可对于在草原上晃荡了段时日的几人来说已足够。不过在开吃之前,寻剑者还是先拦住了几人,从袖子里一抖翻出一根银针,在肉排上扎了一下,又往汤里搅了搅。观察了银针的样子段时间后,才小心的用布将针包好,做出请的动作,“不好意思,一人在外,小心些总没错。”

    “哼,想吃的安心,你自己去外面抓啊,那里保证没人给你下毒。”老板娘不满的声音从柜台那边传来,任谁做完了的菜被客人试毒估计都会如此。尤其是剑七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丝毫没有避讳,就像是故意要给她看一样。可能确实如此,因为在听到抱怨之后,他马上站起身走过去。

    “不好意思,我的朋友们刚从草原回来,身上颇有些收获。身上没东西的时候,就是泥地里捞上来的东西我都敢吃,不过现在怀里有了银子,那白腾腾的馒头都得掰开了小小的嚼别把自己噎死。您说,是不是这道理?”他说的比喻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可能有些难懂,但里面的道理却简单的很。再加上那满脸的赔笑,柜台后的姑娘鼓起的脸颊立刻就被刺破,噗哧的笑了出来。

    “你以后离这小子远点。太危险。”猫妖精轻声的对阿塔说了一句,不过也没说明剑七到底是哪一点比较危险。

    “好啦好啦,这里没人会惦记着你们身上那点钱,吃你们的吧。我们这结发镇可是给奔流之都供应原木的镇子,哪里会缺钱哦。”寻剑人就是这样,他的五官没有很周正,不会让异性一眼看上去就脸红心跳,不过只要你跟他说上几句话,就能感觉如沐春风。而人的感觉好了,嘴上的门就松,剑七眼睛一转,就已然从对方的话里抓住了可用的信息。

    “是嘛?这镇子还有这背景。也是,这附近森林茂密,又邻着水源,木材的采掘和运输倒是都方便。然,这盛夏时节,水流湍急,不正是伐木的好时节吗?但我们昨天在镇外不仅没听到伐木的动静,没见到采掘的工人,连野兽也是如常的走动。这可不像伐木小镇该有的样子。”

    “唉,”那姑娘长叹一声,将手里的盘子放下,“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动工的时候特别的晚,要在往年,这里早就被出工收工的家伙塞满了,他们干了一天活,吃的喝的都特别多。但是你看看,现在店里干净倒是干净了,东西却卖不出去,你们吃的猪还是上个礼拜宰的呢。”

    “咳咳!”正在大嚼着猪肉的起司咳嗽起来,他嘴里的肉突然有了几分**的味道。这让他不禁开始考虑肉旁边的菜到底又放了多久。

    “是吗,那可真够呛。”可能是同样在餐馆做过工吧,剑七对对方说的情况露出感同身受的样子,然后目光一转落到老板娘的身上,“你的头发真漂亮,留了很久吧。别误会,我的家乡人们也习惯留长发,我是为了方便行事才剪了,所以我知道要打理这一头长发一定不容易。”

    头发直到腰间的小姑娘脸上泛起轻微的红晕,不知道是因为被夸奖了感到高兴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你说对了,我这头发可是好好保养过的。而且不光是我,你们进门的时候应该看到了那些守卫,他们的头发也不短。我们结发镇的人啊,都喜欢留长头发,不论男女老少。我们认为头发是一个人精神的象征,头发越长,人的精神也就越强韧。所以除非是必要,我们是不剪头发的!”

    剑七点点头,笑着又和对方聊了几句。之后便转身坐回桌子旁。他背对着柜台,脸色沉了下来。猫妖精将自己面前的小鱼吞进嘴里,三下两下吐出一具完整的鱼骨,为了掩人耳目,他不得不脱去衣服,这让他相当不爽,“怎么,你也想在这家当上门女婿?你是出来找剑的,还是出来找媳妇的?”

    “嘿嘿,瞧您说的。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已经结婚了,我们剑门的男丁,十三岁就会找好媳妇,到了二十岁成婚。我是因为作为寻剑人外出,所以得等会族里才能完婚,但是妻子早就见过了。”寻剑人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不过在这个时代,十三四岁就有婚配的对象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倒是起司这般年纪还没有完婚成家才比较奇怪。不过,法师本非世俗中人,再说他和红狐的关系早就不清不楚,这些事情套在他身上并不适用。

    “你外出了十一年,你妻子就等了你十一年?”阿塔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她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女人会等待一个离家十多年未归的丈夫简直闻所未闻,要是他们有孩子也就罢了,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等上十多年,这未免太不合理。

    “也不能这么说。”剑七耸耸肩,“毕竟我出门的时候,她才刚落生。”

第二百五十九章 困倦的小镇

    婚姻,是个挺微妙的东西。据说在古老的年代,婚姻这种制度是不存在的,人们像禽兽般结合,如禽兽般集体养育下一代。有人怀念那个时代,说那是一个自由平等,无公无私的年代,每个人都是亲人,都是手足。有人鄙夷那个时代,认为那时的人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家,何为亲情又何为自我。现在再争论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因为那个时代早就过去了,就像现在的时代也会过去一样。所以,如果一个地方的人有着不同于你所知道的婚姻制度,在不清楚它的具体成因以及其在那个社会中存在的意义的情况下,还是不要多做讨论,反正时间会带走问题本身。

    不过话虽如此,这世上的婚姻本就五花八门,相差十五岁的夫妻听起来好像蛮稀奇,但真要找找,可能还不算不得离谱。当然,这得分人,起司对此并无什么反应,猫妖精也早就见过了人类间的种种,倒是阿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直到他们离开了酒馆才开口。

    “那个,你不觉得不妥吗?”要是说在草原上的经历让阿塔对亲情产生了疑惑,那听到剑七淡然的说他未过门的妻子是他看着生下来的,就让女剑士对爱情产生了迷茫。世界应该是这样的吗?狼主的子嗣们姑且算是生在帝王家,权利让他们不得不舍弃亲情。可剑门,听起来不是个很大很显赫的家族。不,就算它是个像帝王般显赫的门阀,这门阀里的人要是连自己的婚姻都决定不了,这权利和荣耀又有何用?

    “我觉得不妥,又能怎么办呢?”寻剑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些许苦笑,他紧了紧身上的包裹,其实他不是不能回去,再严厉的宗门也不能要求一个尚不满弱冠的少年十年不许回家。但他选择了在外漂泊,除了天性之外,可能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回去就要被套上层层枷锁。

    “你可以告诉你的家里人你不想娶一个看着长大的女孩当妻子啊,他们总得听听你的意见吧,毕竟结婚的人是你啊!”阿塔的话吸引了一些路人的侧目,或许在他们看来,这样子就像是被家里订了婚的男人跟自己的情人说他们不能在一起了一样吧。

    注意到这点的剑七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在人们的注意力转移了之后才轻声说,“要是我能把飞燕剑平安无事的带回家里,我就有资本改变这件事。所以,现在让我们先把这件事放下,允许我全力帮助你们完成任务好吗?这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起司和凯拉斯在一旁听着那两人的对话,脸上露出愉快的表情。这感觉才对,这才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风格,沉闷不该属于有着天蓝色眼眸的女孩,也不该属于这支小队里的任何一个人。只不过,他们快活了起来,就能察觉到这结发镇上的氛围其实不允许他们这么快活。法师和猫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察觉到了些什么,结合从进门来所遇到的种种,昨天剑七说过这个小镇不对劲的话又一次翻涌上心头。

    “我们现在去哪?”和寻剑者的交谈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阿塔颇有些不快的三两步走到起司身边向默默前进的他询问起来。刚刚在酒馆里她一直震惊于剑七的婚事问题,都没注意法师他们到底是怎么决定下一步行动的。而老实说,现在的阿塔也不太在意这件事。这是和起司待久了的人总会养成的坏毛病,因为他总是有着明确的目标,身边的人就不会再去主动的思考并参与到他计划的制定中去。

    “先去船坞。确定了能前往奔流之都的船和航程需要的时间后再去补给物资。既然这里已经离万法之城不远了,那就越快动身越好。”起司边走边说着,目光在一个个往来的行人身上扫过。这个镇子的人除了刚刚被阿塔的吵闹声吸引来一次之外,就没对他们这一行人有什么反应。这其实是件挺奇怪的事,照理来说这种小镇对于外来人口都会有所好奇,偏偏结发镇的人不是如此。而他们看上去也不是习惯了的样子,更像是…

    “不好意思,请问最近镇子上是有什么庆典吗?”剑七拦住了一位行人,向他打听起来。那人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仍然径直朝前走着,还是寻剑者在两人即将相撞时向后退了一步才堪堪躲过。之后这位路人也没有任何表示,继续朝前走着。诡异的是,单看他走路的样子是完全正常的。

    剑七摸着自己的脖子走回同伴身边,没人指责他节外生枝,相反,起司的表情就像在问他有什么收获没有。寻剑者眼珠朝两边动了动,悄悄的用手势做出继续前进的意思,待三人走起来,他才压低下巴小声的说道,“人看起来没问题。就是很疲惫的样子,你们没看到正面,他的眼圈都可以拿来当箭靶了。很难想象精神这么萎靡的人还能忍住不睡出来做活。而且我看,这镇上类似的人还不少。”

    “不奇怪,常青藤的老板娘不也说了吗,这镇子今年还没开工。伐木可是个力气活,精神差成这样肯定是没法进山的。”法师的话算是赞同了剑七的推测,他们之前感觉到的弥漫在结发镇中的违和感,就是这镇子过分安静了。以一个具备相当人口规模,并且还拥有稳定产业的镇子来说,这里安静的过了份,走在街道上就好像走在寒冬里一般,人人都把自己的衣服捂得严严实实的,根本无力去于他人交流。

    “好消息是,这些人只是精神状态差,最多就是吃点好的,多睡几觉就能没事。坏消息是,你最好期望我们的船夫精神还好,我可不想他掌着掌着舵,整个人睡过去。”猫妖精卧在起司的肩头,打了个哈切,悠悠说道。

    不过他的担忧倒是没有成真。因为结发镇的码头上,根本没有人。

第二百六十章 船老大

    结发镇的码头不大,一来是因为这里是内陆,流经此处的河流水势本来就有限,过不了太大的船只。二来也是因为这里的河滩底部都是碎石,难以挖掘,要从河流旁整出一块凹陷来作为码头和停泊船只的地方并不容易。因此,起司他们一眼就将整个码头的样貌尽收眼底,那些木质的栈板旁零星的停着几搜小船,样子比原木简单加工后的木舟强些有限。上面带着帆似乎可以进行稍远距离航行的船只,更是只有一艘。

    几人沉默了几秒,还是法师先带头朝那艘船身上写着鳟鱼号的帆船走去。而随着他们靠近,从船舱里传来的鼾声也就变得清晰起来。船里有人。这是个好消息,要是船主不在,他们免不了还得折回镇子里去找,从那些镇民的状态来看,那不会是件容易的事。可紧接着要面对的问题是,他们要用怎样的方法叫醒这个睡在船里的家伙?大部分被吵醒时脾气都不会太好,而脾气不好的时候,人往往会显得刻薄。

    “我来吧,你们在这里等着。”凯拉斯说了一句就跳下地,三两步就跃上帆船的甲板,进而钻进了船舱之中。没人知道猫妖精都做了什么,但是没过几秒,船舱里就爆发出一声怒吼,然后就是悠哉的跳出来的黑猫和刚刚睡醒,走路不稳险些摔倒在甲板上的男人。

    “长毛小混蛋!你给我回来!”狼狈的跪在甲板上,被打扰了清梦的人挥舞着拳头怒吼着。单看样子和声音,这人比起船员更像是伐木工,尤其是那只红红的酒糟鼻子,让人开始担心做他的船到底能不能安稳。不过起司倒是敏锐的看到了男人挥舞的手臂上纹着的水车图案,那是只有河流之主的信徒才会用的图腾,而能将到这个符号纹在身上,说明他的身份是一位经过认证且受人尊敬的船长。

    这时候的凯拉斯,表现的就像只普通的猫一样,他躲到剑七的脚后,只露出脑袋用带着几分畏惧的目光看着那位船长。在阿塔想要去抱他的时候还故意躲开,一副寻剑人才是他的主人,他和其他人不熟的样子。这样的举动自然让船老大立刻将愤怒转嫁到了剑七头上。

    “那边那个黄皮的!你怎么管的你的猫!”面对这样的无妄之灾,剑七只能苦笑着堆出一脸歉意,他倒也不恼,因为凯拉斯做的确实没错。被一只畜生吵醒,总比被人故意弄醒要能接受,再说猫妖精选择剑七也不全是因为欺负他脸生,在现在的小队中,最擅长交涉的应该就数他了。

    “实在是对不住。这位大哥,我一时没看住,它就跑到你那边去捣乱了。但这也没办法啊,你看这码头上就你一个人,它可能是觉得能从你手里弄到条鱼吧。像您这般老练的船长,连猫都会凭感觉认为您的船上一定满是货物。”这番话有没有说服愤怒的船老大,暂时还不清楚,可它确实让起司和阿塔感到了意外。其实仔细想想并不难发现,法师从入世以来接触的人都是相当刚健的,苍狮的风土下在风雪中屹立的男女都有自己的面目。不论是本就是贵族出身的洛萨,葛洛瑞娅,还是来自龙脊山的爱尔莎和杰克,他们的性格各异,但从未有一个像剑七这样身上有着明显的市井气。

    “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船老大被人拍了马屁,哪怕这马屁的理由相当蹩脚也再没法发飙,只能站起身拍拍衣服,审视起这几人,“你们不是镇子里的人。看打扮和那些骑马的家伙差不多,虽然我不记得草原人是这个样子来着。怎么,来买木料的吗?”

    “还真不是。我们是从这里经过的旅人,想要去奔流之都。听镇上的人说走水路会比较快,所以来码头碰碰运气。”剑七靠近了两步,语气从之前的稍显弱势变的和对方对等起来。刚刚那般说话是为了让对方不要生气,既然船长已经冷静下来,他也不必低声下气。

    船老大略微点头,然后吸了口气,“打听的没错,从这里走水路去奔流之都,只需要三四天的时间便可。陆路的话就得绕上一两个星期,中间还得遇到几个不太平的峡口,毕竟要去那里的人身上的钱财总会特别多。给你们个建议,要是要走陆路的话最好多找些人一起。”

    “是,这我先记下了。不过眼下不就有船在此吗?还是说你见我们只有三人不愿意走这一趟?船费我们还是出得起的。”剑七见船老大非但没有要做生意的意思,反而还在说完话后转身作势要回船舱里,立刻再上前两步说到。要是有还价的余地,他当然不会让对方如此坐地起价,可这码头上怎么看也只有这一艘船可走,再说根据他之前和老板娘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船老大说走陆路的艰难之处并未夸张。

    “走不了,走不了。”船长摆了摆手,“给再多钱也没用。前面的水道塞了,之前一场大雨弄得山上落下好多的石头,别说船了,鱼都被拦在那里。要等水路通了才能走。现在镇子上又是这个样子,这个夏天恐怕都通不了。唉,你们还是趁着这两天天气不错,赶快出发吧。”

    剑七还想再拦一下,没曾想一直沉默不语的法师却在这时开口,“你说镇上是这个样子,具体是什么样子?还有,你不是这镇子的人吧?”

    船老大停顿了几秒,然后转过头看向起司,咧开嘴笑了起来,“眼力不错,不过藏头露尾的人还有资格问别人的事情吗?”

    法师将自己的兜帽拉下,露出本来面目,“这样如何,能跟你打听了吗?”

    “是常春藤的小丫头让你们来的吧?镇上的人都知道水道堵塞,不会把人往码头引。你们一定是让那个小丫头耍了。又或者,她觉得你们是那种人。”

    “哪种人?”

    “那种爱管闲事,又有能力管闲事的人。顺便说一句,我跑船了这么久,这种人大都活不长。”

第二百六十一章 闲事

    某种意义上来说,船老大说的一点没错。如果所有不关于己的事都算作是闲事,那起司他们这一路走来确实管了不少的闲事。而且也确实有好几次几乎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要是想颐养天年的话,这样的冒险一生中还是不要发生的好。但话又说回来,要是老了之后坐在自己家门旁晒着太阳时回忆起经历过的生命,内里只有日复一日的重复,那是不是又有些无趣呢?

    不论如何,起司都不被允许安逸的坐在自己的研究室里和书卷作伴,他只要行走在这世间,总能给自己找少很多事。尤其是,眼下的情况很可能本来就和他有关的时候。法师笑了下,他听的出来,对方的话里没有恶意,“我会努力活长一点的。不过说起来,我们做的每件事不都在寻死吗?”

    船老大被起司这句反问噎住了,他停顿了几秒,然后爆发出爽朗的笑声,“说的有道理!有道理!你们这些人倒是有点意思,也罢,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你们不怕死,我还怕些什么?不过,你小子是怎么看出来我不是这镇子上的人的?我长得不像吗?”

    法师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这个动作让对方立刻明白了缘由,和结发镇上的男人相比,他的头发确实短了很多。

    “嘿,看来你的眼力也不错,我喜欢。不像有些人,长了双眼睛,看到的却都是没眼睛也能知道的事情。你想问镇上是怎么回事?我就告诉你。”船老大双手叉腰,一副对起司很是满意的样子。而随着开始叙述,他脸上的表情也慢慢阴沉起来,“我确实不是这镇上的人。沿着这条河道下去,到奔流之都前还有一大一小两个镇子,不过从规模上来说都不如这里。我的家,在那两个镇子里较大的那个里。”

    “本来呢,我是打算今年早点动身,抢占先机。这结发专注做伐木,我们帮他们运输,这是这条水系上早就有的习惯。我在这镇子里也有相熟的伐木工,就想着先来打个招呼。可我来了之后没两天,下游的水道就断了。断了的那个地方,我们叫鸡肠口,本来就是这条水道上最窄的地方,倒也正常,往年那地方有落石的情形也不少。可问题是,今年去疏通峡口的人,却迟迟没有来。”

    “往年负责这个工作的,是谁?”剑七顺着对方的叙述问道,一般来说这种事故频发的地方肯定有专人管理。尤其是这条水系还关系到结发镇的木材运输,间接影响着上下游三个镇居民的生计,于公于私都没道理放任它存在。现在这个事情会变成这样,多半是负责人出了问题。

    “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这鸡肠口的疏通,往年都是由结发和我们镇一起做的,以峡口的内外为界,峡内归我们镇管,峡外和峡口则是结发的管理范围。话虽如此,其实两镇都知道这条河有多重要,每次堵塞都是力求快点疏通,这名义上的划归范围大家也就是一说。不过今年特别邪门,堵塞的峡口,我先后去过三次,结发这边没见到一人,峡口里面也没听到有开工的动静。真是奇了怪了。”

    “由结发镇负责,具体是由谁来负责?这个镇的镇长吗?还是镇议会之类的?”像这样有着自立经济来源的小镇多半是独立的。况且奔流之都本身也属于商业都市,并不统辖附近的村镇,维系周边关系的基本是商业因素。既然如此,那么结发镇有着怎样的政治结构都不奇怪。

    “这个镇子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最初开拓了这里的人就是因为厌恶这些才选择到这里定居。不过,在镇上的各项事宜上还是有一个人拥有号召力,那个人是这镇上最有经验和受人尊敬的伐木工,他们称之为大工。大工是伐木者的老大,伐木者又是结发的主要组成部分,所以大工也可以被当成这个镇子的老大。往年的河道堵塞,都会由大工出面,号召伐木者们在工期间歇的时候去疏通。”

    以手工业者作为主导的形式吗?起司的眼睛略微眯起来,老实说,这是他能想到最难接触的自治形式,因为它同时具有大量的成员和极强的向心力,放在结发镇的情况就是,对于他们这些外乡来的非伐木者,那位所谓的大工可能根本就不会搭理他们。而在一个行业里被共认为领导的人的态度又会影响其他的行业者,换句话来说他们交好和交恶的对象是所有伐木工组成的整体,这其中的风险自然不言而喻。

    “我想现在大工应该也正焦头烂额着呢吧。”在法师思考时,船老大继续说着,“这整个结发镇就像让那场山洪砸丢了魂,这段时间镇上的人都浑浑噩噩的。尤其是那些伐木工,要是平时他们肯定已经摩拳擦掌打算去山上大展身手了,现在一个个的却跟冬眠时候的熊似的垂头丧气。”

    起司之后就没再说话,和船老大的对话是由剑七接手完成的。对于法师的习惯,猫妖精和阿塔已经见怪不怪了,估计再来几次,剑七也会将其当成是理所当然。码头没法使用,一行人只好再折回镇里。虽然已经听船老大说了不少,可他们对这个镇子的了解依然有限。思前想后,只好再次回到了常春藤酒馆里暂歇,反正他们的马匹也还存在这里。老板娘倒是对他们的再次来访毫不惊讶,她甚至早早的准备出来了餐具。

    “你们回来了,和船夫谈得怎么样?他们肯定很高兴能载你们吧?”这就是典型的明知故问了,河道堵塞的事情,她肯定清楚。

    剑七眨眨眼,看向阿塔,女剑士把头撇过去,表示自己不想回答这种问题,于是寻剑者只好开口,“是啊,谈的不错。不过他说得过几天才能走,看来还得多打扰你几天了。对了,请问这镇子里有旅店和铁匠铺吗?”

    老板娘露出笑容,她可能是觉得酒馆糟糕的生意似乎可以迎来一些转机,“旅店当然是没有,来这里购买木料的多半是船夫,他们会睡在自己的船里。不过我家后面倒是空着几个房间,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抽空去打扫一下。至于铁匠铺,你们是想给那两匹马打蹄铁吧?可以去镇子西面的铺子里看看,我们镇上的铁器都是他们家打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单独行动

    “你们两个去吧,我就在这里歇息一下。”吃过了午饭,起司靠在酒馆的墙壁上,带着几分困倦的对两人说道。他的精神状态自从在草原和同伴再会后就一直不好,也难怪,谁也不清楚法师究竟是用怎样的方法击退了阿莱埃,又是用怎样的方法在食物中毒后独立存活了那么久。但有件事可以保证,那就是按照他自己那套关于代价的理论,这些常人所不能为的事情背后,肯定也会有常人所不能支付的代价需要他偿还。

    剑七没有见过之前的法师,也几乎没有见过起司施法,在他眼里,这位同族或许只是天生身体孱弱的博学之士。这种人在他长大的地方其实还真不少。因此,对于起司休息的请求,他想也没想的就点头同意,“当然,其实这件小事我一个人去就好。怎么说我也是铁匠家出身,这算是专业。”

    虽然他说了这样的话,阿塔和猫妖精还是跟着去了。这个中缘由起司自然清楚,想必剑七自己也明白,马匹,在哪里都是贵重的财产,对于一个刚刚认识一两天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将两匹马交到他手上。所以在女剑士他们站到酒馆外面之后,他就不再多言。只是他不再多言,不代表其他人这么认为。等那两人一猫的脚步走远,常春藤的老板娘小心翼翼的靠到起司身边,“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起司挑了挑眉毛,看向对方兴致盎然的脸,想了几秒后才慢慢开口,“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嘿!你这个人,我正在问你,你倒反过来问我。”她有些气恼的对起司说到,在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后立刻又降了下来。这让法师注意到,她口中那个很可能会被吵醒的父亲,已经一觉睡到现在了。若是生意火爆的酒馆,要营业到将近天亮,那还好说,可这镇上分明如此萧条。

    “你既来问我,心中本就有所猜测,又何必旁敲侧击。直接了当一点不就好了。”起司其实很少和人拌嘴,多数情况下他觉得这种事既无意义也无乐趣。这其实是好事,因为那极少数有幸和法师拌过嘴的人都知道,在他将那用来思考问题的理性拿来挑人毛病的时候,他会变的多么刻薄和尖锐。

    “啧,”老板娘发出明显的咋舌声,要不是她现在实在没有聊天的对象,也不想把说到一半的话塞回肚子里,她肯定不会再理起司。无奈,这消沉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对于起司他们到来带来的新鲜乐趣,她没法弃之不理,“好吧好吧,你就直接告诉我,他们是不是情侣?”

    法师叹了口气,“虽然我觉得多半已经能猜到回答了,不过为了验证我是否有那微薄的可能是错的,姑且还是问一句,你为什么觉得他们是情侣?”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是说,那个姑娘可是有一半的时间把目光停在那个男人身上的,反正不管他们现在是不是情侣,她对他都有意思。”

    面对对方这言之凿凿的口吻,起司只剩下苦笑的能力。阿塔的一半注意力在剑七身上,这确实不假,不过事实恐怕和老板娘猜测的刚好相反,女剑士并不是喜欢寻剑人,她是在提防他。这是阿塔的习惯,孤身旅行养成的习惯,她很难在短时间内给予一个陌生人信任。这没错,要想看清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短暂的接触有太多可以伪装的部分。至于起司,他看人的方式和阿塔不一样,他分析对方,从而自己得出结论。

    “好吧,你就当是这样吧。”法师说着站起身,看起来像是感到了厌烦的样子走向大门,“我出去走走,他们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晚饭前回来。”

    抛开身后老板娘满是不满的低吼不管,起司的身体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糟糕。草原一战之后,他确实受了重创,为了防止魔力空洞的再次发生也尽量不去施法,甚至停止了冥想。可或许是他本来就比想象的要更具恢复力吧,这几天法师已经明显能感觉到体内的魔力重新开始充盈起来,而且其势头比起之前有增无减。这可能就和断裂的肌肉会愈合的更强健是一个道理吧,只是魔法本身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物就是了。

    因此,这次单独行动可以说是起司故意为之,就和阿塔一样,现在有些事情还不便向剑七展示。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再向阿塔他们展示。草原上那次起死回生看起来是法师早有谋划,其实却是侥幸中的侥幸。那时候被他召唤来并与洛萨四人进行捆绑的恶魔却是可以在他们受到致命伤时代为死亡,可这种代死是有条件的。毕竟恶魔在这个世界里的生命本身就不够真实,用不真实的生命来代替真实的生命,这在魔法中可以做到,但极困难。

    这种难度的施法,再来一次起司都不敢保证不会出差错,这对于一向追求严谨的灰袍来说是不能接受的结果。所以,为了尽最大可能不再发生草原上的那种事,法师暗自决定再遇到类似的事件,他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来防止其他人被卷进来。这么想着,起司朝着小镇上供应饮水的河流段落走去。

    他没有忘记,当初天木一战之后顺着河水流走的大量蠕虫幼虫。而草原上的水系因为地下河的存在难以分辨清晰,所以任何一条从草原流出来的河流里都有可能会存在那些幼虫。当然在一路走来的时候起司早就不止一次的对这条河流进行过检查,结果自然是找不到丝毫的邪神痕迹。可在听了船老大对结发镇最近发生的事情的描述后,法师本已经放松的心弦又被拉紧。水道被断,莫名无力的居民,换个角度来理解就是半封闭的环境和某种如传染病般流行于镇民间的异状。这样的两件事凑在一起,起司没法不怀疑。

    河流边的城镇饮水多数会依赖于河流,其实那些庞大的都市乃至文明也多是如此。所以也有人说,当你迷路的时候,只要沿着水道走,总能碰到人。结发镇的情况起司已经大概清楚了,镇上的居民大多会在上游的浅滩取水,镇上令有两口井以便河水枯竭时备用。这样的话,问题多半不会出现在井里。

    午后的浅滩边,没有什么取水的人。中午时的阳光让河水中的生物躁动起来,此时并不是取水的好时候。起司弯下腰,拿出一只角杯,从河里杳出一杯水,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我劝你还是不要喝那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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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算是一个冒险故事吧,一个在血与酒,剑与魔法,龙与恶魔存在的世界里一个法师的故事。书友群:193123031欢迎前来催稿灰塔的黎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灰塔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