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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八章 改变过去

    重新将灰袍穿在身上,起司也不是第一次在失去其它衣物的情况下只穿着灰袍了,早已习惯并掌握了其中的技巧。至于那两位女士,她们还震惊于那紫色珊瑚的瑰丽造型上,来不及对起司的身体投注太多的目光。
    四个人站在凹陷的边缘,远望着那如同要贯穿天地的尸骸。不过,对于真正见识过天木的灰袍来说,紫色珊瑚带来的冲击并没有那么巨大。而且他也很怀疑那株珊瑚究竟是真的死了,还是在以另一种方式保存生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但那也没有意义。
    水,从深坑的底部涌出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个那么巨大的沙洲,下方根本没有压实的土层,当维系了其存在的邪神子嗣不再活动,崩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起司只是扫了一眼,就发现了藏在水中阴影里的身影,蛙类的身影。
    奔流的邪神们相互牵制,为了保护自己已有的利益,祂们会打压相对克制,并且在面对不讲规矩的新来者时毫不留情的进行打压。眼前这具尸骸的存在,未尝不是那些邪神们借起司与荣格之手来排除异己。尽管现在看起来,这其中实际出手的之后青蛙之神一个,可暗流涌动的深水中,到底发生过什么又有谁能说的清呢?或许在暗地里,邪神们早已将自己的信徒作为棋子,展开了多轮的博弈。
    但那不是起司需要考虑的,他明白,当这些河水浸没掉眼前的尸骸,河下的怪诞之物自会处理它们的纠葛。要么,子嗣和它背后的主人接受规则,成为这座城市里新的一股势力;要么,这些老前辈会让它永远消失于流水之中。对于这座吞噬了不知多少事物的汇集之河来说,没有东西是它冲刷不掉的。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死了的人回不来,还活着的人必须要争取。”起司的言下之意,就是剩下的那个源和尚在船上生死不明的斯卡。
    他是有想过要在此彻底杀死蠕虫子嗣,可那样势必要用到那股被他有意埋藏的力量。况且即使用上了那股力量,要真正消灭这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生命才积攒起来的怪物也需要时间。
    回程的路途是相对短暂且枯燥的,环绕在此地的异术开始消散,空间的距离感正在以较为温和的方式被还原,广袤的沙洲正在收缩,但处在其中的人还无法一瞬间从它的范围内离开。
    不过好消息是,那片可怕的熔岩地带已经被带着水渍的砂粒所覆盖,只能从脚掌踩进地面的触感上感觉到下方的构成物并非细沙。这就导致起司不得不现场拆掉一件蓑衣,给自己弄了两只粗糙的草鞋,防止脚掌被尖锐的石片割破。而在这样的环境中,找到源并不困难。
    他看上去比他们离开时稳定了很多,尽管他仍然死死的抱着自己姐妹的尸体,但那具尸体已经经过了处理,腹部骇人的断口已经被他用自己的衣服包起来,看上去没有那么惊悚。他在听到起司等人靠近后主动站了出来,在他背后,是已经变成了某种混杂结晶物的元素生物。
    它就这么随着沙土被掩埋,也许永远不会再醒来。但那不意味着其真正的死亡,它只是在等待着外部环境再次适合自己活动,到了那时,不论是石质乌龟还是熔岩之蛇,都可能会重现人间。
    洛洛上前安慰了几句,没得到什么回应。这也正常,双子间的关系比起两个亲密的同胞更类似一具身体的不同部分,那种不适感与疼痛绝不是旦夕之间可以痊愈的。
    可以预见的是,这个男人在往后的日子里可能不再会以施法者自居,他的人生轨迹将会出现重大的转折。但愿荣格考虑过要如何安置这样的被招募者,以吸血鬼的势力,照顾好一个可能还会有用的人绝不是难事。
    “归和去,我们走的是同样一条路,你的感觉有变化吗?”可能是暂时了却了心结,起司边走边随意的问着自己的学徒。
    尤尼转头看向导师,没有立刻跟上他的思路。并非所有人都像灰袍那样,时刻都要给自己找点东西思考,因此也不能如他那般立刻对别处抛出的问题展开讨论。不过他没让起司等太久,可能是受到了一连串的冲击,饶是这个经常要与死亡近距离接触的孩子,也会有些感触,
    “感觉,还是以前的日子更适合我。”
    这话一出,洛洛和薇娅都替他捏了把冷汗,她们都害怕起司会因此勃然大怒,将这个孩子扔在这里或带回奔流后就不再理会。可灰袍的反应,却超出了意料。
    “哈哈哈,说得好啊。”
    现在,她们开始担心是不是被怪物吃进去的时候起司受到了什么不外显的伤害,或许,他已经被虫子寄生了?
    “以前的日子给我们熟悉感,我也很怀念书房和实验室,每天的生活像日月轮替般规律。但那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在被那玩意吞进去的时候,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被吃掉的时候只觉得很滑稽,好像,我做了那么多,经历了那么多,结果却是大老远的跑到这里被如此丑陋的东西一口吞进去。以前的积累只是让我相信被怪物吃掉这件事是合理的,而它简直荒谬。但现在我又觉得,被怪物吃掉这件事确实是合理的,你看,我完好无损的在这里,怪物却已经成了鱼虾的晚餐。”
    “我不懂您的意思。”尤尼皱起眉头,他在尝试着理解起司前后矛盾的话语,试图从中找到可以识别的部分。
    “过去不是死的,学徒。如果我死在了怪物的嘴里,我的过去就是滑稽的。而我现在还在和你讲话,于是我的过去就变的神秘又成功,我所有的行为都成了勇敢的行径。过去变了吗?好像没变,可随着现在的我改变自己的想法,过去的种种也都随着重新有了意义。一些我们现在意识到的,在将来会发现一文不值。一些我们现在认为理所当然的,在未来可能才是宝贵的财富,或致命的诱因。”
    “你被困在你的过去里,孩子。你被你的过去填满了。然而你现在再去想想,好像那些在底层不见光的甲板求生的日子,要比跟着我去和遮天蔽日的怪物战斗要好得多,不是吗?”
    “我不是要你忘记你之前的经历,而是要告诉你,随着你的成长,你会改变对过去的看法。在那时,你的过去就被改变了。我们不是那怪物,不会只进不出,我们吸进空气,也呼出空气,这个世界在与我们交融。了解这个道理,它会成为你走向施法者的重要一步。”

第四百五十九章 最后的牺牲

    值得庆幸的是,当这支疲惫的队伍走到登陆地的时候,那艘驳船已经静静的停在了岸边。没有了遮天蔽日的浓雾,借着皎洁的月色不难发现这一处沙洲。想必今天之后,那些恰巧路过此地的船只也会留下类似的传说,关于突然散去的浓雾,浓雾里的小岛,以及小岛上诡异的巨大淡水珊瑚。
    不过等明天的太阳升起,这里又会一切如常,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邪神的子嗣,崇拜它的教徒,乃至生活在这里的沙壳人,它们都会成为故事里的形象,不再真实。
    “你慢一点。”洛洛和尤尼一左一右的将起司搀到甲板上,让法师靠着舱壁坐下。
    施法,失血,以及无人清楚知道的怪物体内之旅,这一连串的遭遇极大的损耗了起司的体力。虽然战胜了强敌后的欣慰冲淡了疲劳,可身体不会因此忘记损失,一路走到船上,灰袍的状况越来越糟,现在更是话都说不太出来了。
    与此同时,登上了甲板的薇娅第一时间就赶去检查自己的同僚,那位被硬头鱼砸断了肋骨的倒霉法师。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他的状况就已经不太乐观了。
    所幸,体感时间与实际时间在沙洲中被混淆,因此起司他们在沙洲中所花的时间比他们想象的要短上不少。这让薇娅有机会见到同僚的最后一面。
    不知道是血液还是唾液,某种液体堵塞了斯卡的呼吸道,让他不停地咳嗽来试图保持呼吸。然而已经无力的肌肉与内脏根本供给不出足够的力道,就像是被扔到了地上几个小时后的鱼,身体可能还会抽动,却已经是本能的痉挛,无济于事。他快要死了,那双眼睛看着凑到面前的薇娅,眸子里却丝毫不见理智的神色。
    又一个牺牲者,既是这趟旅途中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虚弱的灰袍略微低下眼睛,他没有办法治疗或缓和斯卡的伤势,之前不行,现在就更不行。如果说老者他们的死亡是突然的,令人措不及防的,那这名法师的死就是缓慢的,如钝刀割肉般的折磨着在场几人的情感,除了尤尼和源。
    前者还不理解他人的死亡究竟有何意义,他的过去还没有被重新脉络化,黑暗的下层甲板依然笼罩着他。至于后者,则已经被巨大的悲痛彻底击倒,失去了再去感受外界的能力。
    薇娅略微检查了一下同僚的状况,然后抬起头,看向灰袍的方向。她看到了起司低下眼睛,看到了洛洛轻咬着嘴唇,也别过目光。
    他们帮不了她,所以她只能眼看着斯卡死亡。这很合理,但,还有更合理的方法。女法师想到这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她缓缓起身,走向甲板上的一个人,源。
    那个男人抱着自己姐妹的尸体,根本没有对薇娅的接近有任何反应,他的所有能量都在接触到甲板的那一刻彻底耗尽了,不论是**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你,想要和她在一起,对吗?”女法师的话,问的很轻,却在水波中一下子抓住了两个人的耳朵。
    首当其中的便是源,他抬起头,与薇娅对视,无言却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另个人,是起司,他猛然间想到了薇娅要做什么,并且感到了不安,他想要制止,又怀疑自己是否判断错误。
    灰袍的纠结,在下一秒终结。因为薇娅已经将手掌贴到了源的头顶,后者顺从的闭上眼睛,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魔力,在流动,很难想象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薇娅还有可以施法的魔力。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万法之城的法师本就不靠自己的力量施法,他们的魔力来自于周围的自然环境,自身只是引线,用来引导法术的发生。
    “不。”起司挣扎着说道。然而他的话无改变于正在发生的事情,薇娅又一次使用了她所研究的法术,她将生命视为是一种能量,再用塑能系的法术操控这种能量,从一处,到另一处。
    就像扔出一枚石镖或飞出一颗火球。她将一个生命的生命力,送到另一个生命的体内。也就是说,她试图用源的命来就斯卡的。
    洛洛开始还没搞清楚薇娅想要干什么,直到女法师将带着魔力灵光的手掌按到了在甲板上奄奄一息的同僚胸口,与此同时,源的身体颓然倒下。
    舞女的眼睛瞬间睁大,这样的情景恐怕任何人,哪怕是完全不懂魔法的人都能瞬间理解。她立刻站起身,想要阻止女法师的行为。腿上的衣物却被死死拉住,险些整个被拽下来。
    拉住的人,当然是起司,灰袍现在实在太虚弱了,因此他只能用这种方式阻止洛洛。现在的薇娅,过于危险,此时去和她讲理,必须要有开战的觉悟。
    而此时的舞女不论是觉悟还是实力,都不足以和专业的万法之城法师对抗,他不能看着再平添一条人命。似乎是领会了导师的意思,在洛洛试图弄掉起司的手时,尤尼一下扑到她身上,将她扑到,死活不让她起身。
    这一切,薇娅也许看见了,也许没看见,不过她现在的精力都放在治疗同僚的身上,并未发声。
    船,在此时悄悄离岸,推动着船的幽灵水可能是觉得甲板上的声音是开船的信号,因此选择了返航。它不知道,就在这艘船的甲板上,劫后余生的小队成员间,正发生着可怕的一幕。
    河水,轻轻的流,水花打在船身上发出唦唦的声音。月光照在甲板上,让死亡与新生都变得像是在舞台上般充满戏剧性。
    可在甲板的另一边,在终于被制住的洛洛的身旁,灰色的兜帽下,那双黑色的眼睛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事情。起司,从来不喜欢亡灵,也不喜欢制造亡灵或其他亵渎生命的魔法。这无关道德和伦理,纯粹是复杂到内化的个人好恶。
    而在这样的人看来,薇娅正在做的事情,已经超过了一名施法者应该做的范围。他们可以尽力的去挽留一个生命,用医疗手段,药物,却绝不该从魔法的层面上将生命视为事物去操作。
    她,越界了。

第四百六十章 重回奔流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来时遇到的凶猛鱼群在归途中已经消失不见,也许是它们被沙洲上弄出的声势所吓到,也许是它们本就是被邪教徒用法术召集而来。一路平安无事,无人驾驶的小船停泊在奔流一处不起眼的码头旁。
    在此等待的,是一名看起来颇为文雅的中年男性和几个装备简练的随从,乍看之下,恐怕只会将他们错认为是某个有钱人家的管家以及家仆,根本无从想象这些人实际上是在为幽河做事。这也是安排他们来接人所要达到的目的,适当的引人注目,恰好能成为伪装。
    被仆人们小心的搬上马车,起司注意到万法之城的两人并没有和他们一起,甚至洛洛都被单独带走,恍惚之间就已不知去向。
    管家打扮的男人道了声失礼,登上马车做到法师的对面,他不急不缓的放下马车两旁的车帘,从作为下面拿出皮箱,箱子里是一大一小两套男装,“这是我匆忙之间准备的,可能不是很合身。”
    衣服,比想象中的还要合身,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从哪里得知了起司和尤尼的身高体型,他们此时确实需要一身衣物,不说法师灰袍下根本就没穿东西,学徒的那身人熊皮衣也染上了许多的污渍,看上去颇为邋遢。
    轻靠在柔软的垫子里,起司伸手撩开车帘,停在这里的马车不止三架,甚至不止五架。
    “您和他们在这座城市里都难免被人盯上,因此我们特意多准备了些马车用来分散盯梢者的注意力。至于这几位的去向您可以放心,我们会护送他们抵达落脚处,他们毕竟是替幽河做事的人,幽河会保证他们的安全。”男人看出了起司的意图,用不具侵略性的声音低声解释道。
    “如果我之后想要联系他们呢?”这不是在诘难对方,而是他确实希望再见到这些人。
    虽然理论上讲,这种临时征集的队伍在任务完成后就该各奔东西,成员之间最好不要再见面,因为任务的过程中摩擦总是胜过善意。
    不过,起司的身份特殊,如果说洛洛他们是在为幽河办事,起司却在某种程度上是与幽河平等的存在。
    “那么我会为您整理出他们的落脚点和可能的去向。在您返回您的住处之前,它会被送到您的手上。”
    人们往往有一种误区,好像在一个庞大的贵族家庭中管家的角色只是陪衬,存在与否都不是十分要紧。而事实上,经过严格训练的家仆其实是在贵族中非常抢手的人才,他们在家庭中的地位也异常的高,原因就是在处理大事小情的过程中,他们所能接触到的信息可能比当家的家主本人还要细致和复杂。因此他们的能量,远比想象的要大。
    就比如眼下,这位管家毫不客气的将其他人的**直接交到了起司的手中,根本不需要询问荣格的意见,这是一种权利,也是被信任的表现。恐怕除了那名女仆,这个男人在幽河的地位也不会很低。
    灰袍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地位和其背后的意涵,他恐怕也在追求着永生。这样的角色,在各大血族中都屡见不鲜,为了能获得被转化的机会,许多受过良好教育乃至具有不低的世俗地位的凡人都会卑躬屈膝的成为血族鞍前马后的走狗,帮助他们见不得光的主人处理俗世中的种种事物。
    而在这个过程中,那些真正有潜力的人会得到悉心的培养,吸血鬼会把他们家族的行事理念与风格言传身教给自己的仆从,直到他或她在精神上准备好成为一个真正的血族。
    “我们要去哪?”放下车帘,起司不再那么戒备,这种后补血仆对主人的忠诚更胜亲人与君主,他们对宗主的追随是绝对的。
    因此,只要不是荣格授意要加害于他,那这人就断然不会做出不利于自己二人的事情。这也算是和阶级森严的吸血鬼打交道时的一种好处,当你与一名吸血鬼的上级呈友善关系时,他的下级就会对你毕恭毕敬。只要你不怕事后被报复,大可以尽情的驱使他们为你做事,而他们所需要的,仅仅就是你所能带来的那微不足道的一点让他们晋升的可能。
    “一处别馆。您在铁毡大道上的住处在这座城市中算得上是安全,可您不久前做出的事迹会让您需要等级在安全之上的住所。您的另外三位同伴已经抵达了那里并接受了治疗,在这件事的余波平息之前,老爷认为您们最好不要出来走动。当然,矮人那边,我们会派人去通知的,如果您需要取来什么私人物品大可以稍后跟我前去拿取。这不是任何意义上的监禁,我们只是想尽全力提供您和您的同伴最良好的恢复环境,希望您能够理解。”
    “没关系,我对这些不是很在意。”
    这句话可以有两层含义,第一层是起司完全相信幽河的立场,不在意形式上的东西。另一层含义是,不管幽河的立场为何,对于灰袍来说都不重要,监禁也好,提供保护也好,想留他便留下,想走也没人拦得住。
    虽然现在虚弱的紧,但这种魔力上的严重损耗对于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了。至于其他人的状况,起司并不着急过问,因为这不是早点知道晚点知道就能有所改变的事情,既然如此,就等见面时见分晓吧。
    “对了,还有一件事。”起司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对方,
    “船上应该有两具尸体,一男一女,他们是兄妹,这次也出了不少力。我不指望你们厚葬,但总还是要过得去,算是我的一点个人要求吧。”
    “好的,我们会为他们找一处合适的墓地,也会尽力搜寻他们的家人提供抚恤。这是应该做的。”
    法师点点头,他想过要不要再问问那位男巫的事情,不过再一想,这件事不如直接去问荣格,事关施法者,他肯定知道的比这个普通人清楚。
    若是能在这座城市里找到其它的男巫,那自己之前的一些猜想就有可能得到验证。不过这事并非紧急,早些晚些影响不大。

第四百六十一章 宏伟愿景

    车轮,停了下来。当管家打扮的男人推开门,露出那座修建的颇有异域风情的宅子时,起司颇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明与邪神子嗣的战斗就在不久之前,如今黎明的晨光已经照在了这座城市中。走下马车,呼吸着湿润的空气,他的精神为之一振,虚弱不会因为安全而立刻消失,但心理上的压抑,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
    房子里的装潢并不算华丽,放眼看去家具基本上都是木质,而且大量的保持了原有的纹理,只在必须的地方下刀,将其变成具有实际作用的用品。作为吸血鬼名下的房产,这样的装潢算得上是一种异类,毕竟尽管人们总说雕梁画栋看起来很俗气,可谁也不能否认,富丽堂皇的地方就是很让人喜欢。
    尤其是血族,有足够时间来沉淀世俗财富的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让自己的产业极尽奢华之能事,这种近乎病态的挥霍与雅俗无关,更像是一种族群共有的心理疾病。
    而荣格之所以可以免俗,大概还是因为他前身是个精灵,这种极力贴近自然的装饰风格可能与他出身的精灵派系有关。当然,更有可能的选项是他在这座城市里有许多处房产,出于恶趣味,他分别将这些房产都以不同的风格修建,这可以让人难以对房产背后的共同所有人有所察觉。
    起司的同伴们在大厅里等他。不得不说,虽然看起来朴素,可全部木质的房间加上编织物做成的地毯,让人自然的有一种温馨感,以至于在走进来的时候,灰袍的脸上不自觉的带上了笑容。就连他身边的尤尼,步伐也轻快了些许。
    他们的状况不错,打眼看过去,只有剑七躺在软榻上一副虚弱的样子,而他的身上也没有明显的外伤或残缺,阿塔和凯拉斯甚至有余力在矮桌旁玩着某种棋类游戏。
    荣格悠然的坐在一旁宽大的藤椅里,膝盖上放着本大书,他的身边,那名血族女佣正在用小炉子准备着茶水。这看起来可不像是个临时的避难所,它更像是某种更加可以长久存在的地方。
    起司相信,这一幕会深深的刻进他的脑海里。
    “我们的英雄回来了,欢迎你,邪神的终结者。现在你可以这么称呼自己了,在诸多头衔之前再加一个。”
    荣格用手向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那带有颜色的镜片可以让照在书页上的阳光没那么刺眼,也能让那双红色的眸子看上去没那么吓人。他的脸上带着微笑,因为起司的状态足够说明计划进行的很成功了。
    同伴们跟法师打着招呼,阿塔和凯拉斯凑过来检查他的身体是否完好,听上去有些夸张,不过考虑到他们对抗的事物,只要活着回来就已经算是幸运了。起司低声向同伴们报着平安,因为身体的原因就近也坐进了一张藤椅里。
    尤尼被女剑士拉着做到他们那边,看起来是想教他下棋。从谈话中起司大概能整理出事情的脉络,这主要是因为在和教授规则的凯拉斯对弈的过程中,阿塔实在无法得到什么乐趣,因此才将同为未接触过这种棋类的尤尼拉进棋局来和自己游戏。
    “下棋还是得有水平相当的对手才有趣。”荣格看着热闹起来的三人,以及被这热闹所吸引,努力朝矮桌挪动自己身体的剑七说道。
    “你觉得这次的对手水平相当吗?”起司脸上的笑容略微收回,他看向吸血鬼,希望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些什么。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荣格的表情已经是刻意的表演了,想要从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血族脸上看到真挚的情感,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不过,除开面部表情,眼神是另一个不论活了多久都骗不了人的东西。
    荣格的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但对于他这种阅历的人来说,它不算什么,“我得承认,这次的胜利代价比我想象的大。对手比我预估的要高明些。”
    “这不怪你,你之前从未真正和祂们博弈过,第一次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不错了。好歹,我们没输。”起司没有责问的意思,他得承认,要是没有对方的帮助,自己解决起蠕虫子嗣来也做不到更顺利。
    而且要是没有荣格招来的那些帮手,单靠起司他们的力量,恐怕现在就不会有人员如此完整的景象了。
    “没输,也没赢。我讨厌这样的棋局,这种下到后来,自己都分不清是棋子在动,还是棋手在动的局,不会带来理想的结果。建立幽河,就是为了把事情的发展都握在我的手里。人们在这里建造起这样一座城市,也是为了摆脱随波逐流的生活,构建起想要的未来。”
    茶杯,被分别放在两人椅子边上的小台子上。倒茶的人在做完这件事后知趣的退到一旁,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剑七。寻剑者自己都不会知道,他现在虚弱的站不起来,不全是和魔鬼作战的结果,失血也占了很大比重。
    “人没法控制河流,因为河流本来就不存在。它不过是上游处的水源流动造成的结果,你不能把水系当成是一个实体,即便是实体,它也是动态的,有生命的。这样的东西,永远不会被控制,当你可以完全掌握它的时候,你会发现你手里掌握的与你一开始对抗的,早已不是同个事物。而你的对抗,打一开始就没想的惨烈。”
    “我们要对抗的东西不是河流。河流没有实体,祂们有。你解决了一个,虽然是不起眼的一个,但足以证明一种可能。我们能打败祂们,只要愿意付出代价。”
    血族的话,说的很有信心。这话语听起来有些熟悉,像是几年前的自己。起司再次看向荣格,他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可以猜测到的是,幽河在奔流地下的发展肯定免不了与邪教徒以及他们的信仰发生冲突。
    荣格并不是临时起意的想要解决一个外来者,他在测试起司是否真的是此道的专家。
    “你想拔除掉这座城市里的邪神?”灰袍笑了,这次,他笑的很灿烂。
    “为什么不呢?连这个世界真正的神明都不再行走在世间了,我们凭什么放任这些家伙挥霍我们的世界?奔流只是个开始,以这座城市为中心,力量可以辐射到整片泛北大陆,顺流而下,南面的世界也触手可及。我想要建立起一个联盟,一个组织,密会,致力于将所有这些东西驱逐出我们的世界。”
    然后由你来掌握祂们留下的东西?起司没接着说出这句话,他已经不是那个刚出灰塔的他了,世界上不是只有骑士,况且骑士也会在誓约的范畴内为自己牟利。让更多人投身对抗邪神的事业听起来很伟大,但他只觉得可笑。若是那些存在是凡人可以除掉的,自己又何必做研究呢?
    “我知道你觉得我的提议很可笑,你一定在想,我们所消灭的只是那些存在的子嗣中的幼体,仅仅取得了这么一丁点的战果,就要发动全面战争简直可笑。但你别忘了件事,我不是在以一个城市的地下掌权人的身份在和你议题。我是个血族,巴拉克血族,不仅拥有理论上的无尽寿命,也是最懂得如何避开纷争的一脉。”
    “我的计划,将通过漫长的时间来达成,你可以以最严格的方式来甄选每一个入会者,从他们中再千挑万选的传承你的知识。再禁忌的知识,只要缓慢的,有节制的释放出来,经过足够长的时间稀释,最终都会变得无害。相信我,我见证过这样的景象。在遥远的未来,我们终会达成所愿。”
    这下,轮到灰袍沉默了。他开始思考荣格所说的可行性,因为起司深知自己的身份,他是个人类,没法一直活下去,就算他像自己的老师那样延长寿命,终归有一个尽头。到那时他该如何?像灰塔之主那样也收一批学生,放任他们成长吗?
    当然可以,可这样他就不能限制那些学徒的未来,他不能也不会强迫尤尼必须学习自己的领域,那没道理。既然如此,一个有着明确宗旨,由长生的血族所监管,始终控制成员数量的密会,或许是个传承他知识的好选择。
    但在这之前,还有个问题。
    “为什么?如果你只是要控制这座城市,不必和我下这么大的饵。别跟我说你想统治世界,这世界太大了,不是一个个体能承载的。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你想对抗祂们?”
    荣格没有立刻回答,他喝了口茶水,长出了口气,“不是只有你有故事,巫师。就全当是个活了太久没事做的家伙给自己找一个活着的使命吧,我很早以前就想要组建这样一个组织,现在看到了你,我觉得是时候让设想变成现实了。不过你也不需要现在给我答复,它的建立还需要非常长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
    “那就等你把它弄的差不多的时候再来找我吧,我会视情况决定。另外,如果我参加,那这个组织的名字得我定。”
    “成交。”

第四百六十二章 暂歇片刻

    荣格他们没在这里待多久,日头上来后作为吸血鬼就不好出门了。而之所以不早些离开,主要是为了等起司回来,现在人已经见到,话也说的差不多,该是时候回到属于阴影的区域中去了。
    不过血族虽然离开了,之前带起司来的管家却没走,他留在这里负责处理一行人的大事小情,连带着管理其他差役。毕竟现在队伍里几乎人人带伤,让伤员照顾伤员实在是有些低效。所幸,这些被带来的仆人素质都高的吓人,只要不被吩咐,一个个就犹如幽灵般没有存在感,感觉上毫不喧闹。
    暂且算是没有了外人,大厅中的几人也停下了游戏,之前有荣格在,他们不打算谈正事,现在房间里只有些普通的仆役,聊聊信息还是可以的。阿塔假装去捡掉落的棋子,实际则靠近了厅门隔着墙静候了几秒,在略微点头之后缓步走回来,
    “应该没有人在偷听。这里的墙壁都是实心的,隔音效果不会差,但不排除有暗孔。”
    “不必那么小心,他现在还算是信得过,至少我们之间不存在严重的利益冲突。”灰袍摆了摆手,示意正在翻看每一个角落的猫妖精停下。
    他们人都在对方的房子里了,哪里会有真正不被监控的环境呢?况且,就像他说的,幽河的超然地位让荣格对绝大部分问题都可以置若罔闻,不必担心有人能收买的了这个地下之王。
    凯拉斯本能的想要质疑起司的话,不说别人,阿塔身上的事事关下一任妖精王的人选,对于妖精们来说,这就是天大的端由,为了她,紫杉人可以白日行凶,收买个世俗的吸血鬼又有何难?况且来说,荣格地位超然,可他手下的人并非如此,只要有人见财起意,现在的他们就好比砧板上的鱼肉,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但他转念一想,要动手的话,这一路上荣格的机会可太多了,而他特意来此坐镇一时,未尝不是种对手下的警告。于是猫妖精深吸了一口气,爬上了软榻的床沿。
    “也罢,弄得好像我怕了似的。见识过那东西之后我也不觉得偷袭算得了什么了。要有不要命的直管让他来,我砍不了那大肉团还砍不了他了吗?”
    起司笑了笑,他知道这话有一半是说给那个不知道在何处的偷听者说的。不过,阿塔和剑七他们两组人的见闻还是很吸引他的,当下还是趁着记忆鲜活,三组人将他们这一昼夜间遇到的事情相互说了个**成。
    尤其是剑七和阿塔他们两组,由于寻剑者那边没有如烂牙般优秀的飞贼,触发了据点中的爆炸陷阱,导致整组人只有他和那名女吸血鬼存活了下来,算是这三组人里死伤最惨重的那支。透过剑七的叙述,阿塔也明白了自己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个几进几出,这连环的毒计各个要命。
    “爆炸陷阱,唤魔仪式,蚀骨虫,杀人人偶。好,这真是把一栋民宅变成了凶险的所在。能设计出这些东西的人,不仅有知识,而且心狠手黑,是个要命的角色。”躺在软榻上的剑七听着女剑士那边挨个破了这些巧计连环,最后在民宅的最上层对上邪教徒和他们饲养的怪物,长叹口气。
    就算除了那陷阱,后面的诡计,他也没把握能处理的那么好,说不得这一次爆炸,还算是让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了。好歹他对付的就是一只魔鬼,算是明枪,总好过暗箭,暗箭最是难防。
    “这个狠角色,已经盯上我们了。从结发镇开始,到之前我们被九环帮追赶的夜晚,再到这次。算起来,也已经有了三次交手,除开第二次是他主动找上门来,第一次和第三次都应该是意外。蠕虫在奔流的势力起势不久,改装那些陷阱也需要时间,他不会是等我们要动手才去做那些邪教徒的安保顾问的。如此新仇旧恨,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他也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起司掐着指头,一次一次的盘点他们与这位未曾谋面甚至连名号都不知道的人的三次对峙,并得出了一个结论。
    “我们好像一直在给自己找麻烦,再加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倒是句大实话,自从起司和阿塔离开苍狮,一路上总是麻烦不断,他们从不嗜杀,却难以摆脱与刀剑为伴的日子。
    不过,这也不完全是件坏事,一个个敌人的另一面是一个个朋友。黑山伯爵,草原上的驯鹰人,乃至猫妖精和剑七,他们经历了很多,而且还要经历更多,这是种悲剧吗?其实谁的人生不是如此呢,只不过他们所经历的矛盾更激烈些,更直接些,也更戏剧些。
    于是所有人都笑了,确实,他们的麻烦就是和山一样高,和天一样广又能怎么办呢?不外是一担土一担土的将山挖空,一块砖一块砖的砌起通天塔,没什么好担心的。所谓命运,是给旁观者讲的,对于那些故事的亲历者来说,他们不曾觉得自己受到安排,就是有,也不会是来自什么命运。
    因为他们腔子里的心在跳,血在流,遇到任何事情都是由着这腔子和脑子在做决定,冥冥之中的注定,只会产生于固定的思维与僵化的行为,真正热爱生活的人,神明不测,百转千回而不绝。
    “不过这件事还不算彻底。”灰袍突然说道,看向猫妖精他们,
    “剑七那边那只,我亲眼看见它飞到本体身边,想来是完成了合一。但你们那边那只,我没能看见。那场爆炸,要是连吸血鬼都炸不死,自然也炸不死邪神的子嗣,它很可能还活着。可它已经无处去了,沙洲被青蛙之神接管,那东西只能逃。”
    “往好了想,也许它被冲下瀑布摔死了。我可听说,奔流下游的大瀑布比任何塔楼都要高,那东西再厉害,该摔死也还是要死的。”凯拉斯耸了下肩头,起司说的有道理,可现在确实不是追查那团肉球下落的时候。
    他们接下来最大的目标,是在下个月的秋分进入万法之城,除此之外的事,都不算紧急。
    法师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话。只是,这个问题现在没法解决,从这个问题衍生出的其他问题却未必。那些在河上伏击过他的硬头鱼究竟是什么来头,他要去找渔翁问一问,此外,九环帮对阿塔的追杀还没有结束,这也是要了了的一桩难题。
    若是可以,他也很好奇斯卡的结局,被薇娅用那样粗暴的方式灌注了生命力,那名万法之城的法师会变成什么样,其实并不明朗。这些事,都要有个分晓。而在这庞大城市所构建的关系网络里,所谓的了解,只会滋生新的目标。
    “先这样吧。大家都累了一天了。这里足够安全,都去休息吧,等养好了精神,我们再慢慢着手。”

第四百六十三章 巫师与猎魔人

    经过一个白天的修养,小队的状况有了改善。准确的说,是他们感觉自己好了一些。**上的伤痛不会在一昼夜之间不翼而飞,自我修复是个缓慢而又带有危险性的过程,因为在修复之中,很容易就会产生错位和增生,留下长久的暗伤。
    起司深谙此中的道理,所以他拒绝了所有人的自荐,决定独自出门。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再加上配置得当的药剂弥补了精神上的损伤,现在的灰袍状态不说是巅峰,至少也能发挥出七成的本领。对于他要去做的事来说,这就足够了。
    夜幕再次降临,这是属于阴影居民的时间。虽然在奔流之内,牛鬼蛇神大可以堂而皇之的行走于人群,可还是有诸多不便,不说别的,光是阳光本身就足以让许多存在不能自由行动。因此,夜晚的奔流可能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面目,那些想要寻找奇遇的人大可以在奔流的夜晚出门,他们一定会有所收获,只不过代价却不好衡量。
    但事有两面,危险的夜晚意味着更少的交集和更高的隐蔽性,对于有着明确目标且不会去人员聚集之地的人来说,它有着白天不能提供的便利。
    起司很早就明白了日夜对于生活在其中的生物的影响,他也明白每个地方的夜晚都是不同的。如果要形容的话,苍狮的夜是带着冰碴的冷风冲击着寂寥的街道,而奔流的夜则是满是岔路的小巷中传来的令人不安的声响。
    而灰袍,已经习惯了穿梭于不同的白天和黑夜,他有的时候会产生自己其实是影子的错觉,因为在这些不同的日夜中,他的面目与态度也会发生改变,就像是被投下的影子,不由自主。可改变是多余的吗?恰恰相反,这些改变非常有必要。
    “我听说你需要一个护卫,所以就来了。不用担心,我的工钱会由这座房子的主人提供。”
    当灰袍在管家的拥簇下走出房门的时候,一位金发的女士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她的衣着十分干练,介于铠甲和猎装之间,一柄十字弓被她挂在背后,表示她的职业与此有关。
    起司回过头,看向管家,其中的责备意思已经很是明显,为什么对方会将自己的行踪泄露出去给一个无关人等。可后者并没有瑟缩的意思,只是略微鞠躬行礼,不卑不亢的说道,
    “这是安排好的,不论您们谁要出门,我都有义务通知爱丽丝小姐来担任护卫。不管您怎么认为,我们都有要保护您周全的理由。”
    法师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呼出口气,脸上的表情平复下来。这显然是荣格授意的事情,那个吸血鬼认定小队中的任何一人现在都不具备能独自外出而不出意外的可能。
    不过,起司也得承认对方的准备不完全多余,有一个得力的护卫在,办事总是更方便一些。前提是,她不会拖后腿,
    “猎魔人现在也帮吸血鬼做事了吗?”
    女猎手的眼睛眯了起来,像豹子般打量着法师,几秒钟之后,她突然笑了出来,“要是你真的了解猎魔人,就该知道我们这行很花钱。吸血鬼固然是坏东西,可他们的钱一样能花。我用吸血鬼给的钱去对付其他类似的家伙,岂不是用他们自己的拳头去打自己?简直就是无本的买卖,这样的好事,遇上可不容易。”
    起司点点头,没再对爱丽丝多说什么。他转头看了眼管家,“只有她,再多派一个人,我都会将其视为敌人。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别干傻事。”
    说完,他一扬外袍,大步走了出去。女猎手盯着管家也看了几眼,和审视起司时不一样,她这是在将对方的样貌体态通通记下来。这样的吸血鬼后补,说不准哪天就转为了正式的血族,到了那时,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会变的简单很多。
    管家显然也察觉到了爱丽丝的意图,但他只是带着职业式的微笑看着她,毫无反应。
    “你盯着那个人看再久也没用。他不会在奔流被转化。”这是女猎手跟上后起司说的第一句话,紧接着他又更细致的解释起来,
    “这种长时间在一个贵族手下作为仆役使用的候补者,按照血族的管理会由其他与这名贵族关系相近的血族进行转化,目的是为了加强同一来源内的联系紧密程度。简单来说,王室联姻。”
    “你对吸血鬼的社群了解的很详尽嘛。看来阿塔说的不是假话。”女剑士自然是和爱丽丝讲过起司的存在的,就像她也和灰袍说过这位女猎人一样。
    因此,起司其实一眼就将对方和阿塔的描述对上了号,刚刚门外的一切,算是演给管家看,告诉对方适可而止的警告。就个人而言,法师并不排斥猎魔人。
    “但愿她也没和我撒谎,你得证明自己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灰袍耸耸肩,看向对方。
    后者也做出耸肩的动作,可紧接着朝前一个转身,背上的十字弓已经转到手里,同时完成了上弦。只听得一声弓弦之音,背后屋顶上就有一个身影栽倒下来,砸进不知道哪个阴暗的巷子里成为老鼠们的晚餐。
    “你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同样是一道行动,阿塔他们现在还没恢复战斗能力。”
    “是这样,猎魔人这个行业多少有些自己的特殊之处。比如说,我们很少是纯血的人类。”爱丽丝将十字弓重新挂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答道,
    “一开始可能是半精灵或者半吸血鬼之类的,时间长了,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出来的混血。得益于猎人内部的近亲结婚,我们的血统还能保证较高的统一性。所以到了现在,我们只能说自己大概是人。不过它也有好处,至少我的恢复能力比常人强得多,虽然比起吸血鬼那种怪物还有不少差距就是了。”
    “族内通婚?听起来像是某种半人为改造出来的超级人种。嗯,或许以后可以做做相关的研究。”
    如果要和怪物打交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也变成怪物,这不奇怪。反过来说,那些故事里的传奇猎魔人总是带有异族的血统,而他们的后代不可避免的会让这个婚姻相对封闭的行业产生改变。
    “没那么夸张,只是我们鼓励和同行结婚,生下孩子后由族内的长者抚养。男女愿意一起行动就一起,不愿意就只做对露水夫妻也行。都是干这行的,家庭只会是个负担,至少我没想过找个地方弄个农庄,没事种种地养养牲口的日子。想着就无聊,还不如杀了我。”
    爱丽丝说着伸了个懒腰,看上去颇无所谓。
    “有这样想法的人,大多活不久。人总得有个盼头,要是你心里没有一个想回去的地方,没有丝毫的牵挂,命也会变成轻飘飘的东西。”
    “那就看天喽,天要给我一个牵挂,我就把它死死的攥在手里,刻进心上。本来就没有牵挂,何必给自己找一个累赘,哪里死哪里埋,也不错不是吗?”
    起司挑了下眉毛,“这话,倒也不错。”

第四百六十四章 打劫

    之前被爱丽丝从房上射下来的人,估计并没有死。猎魔人毕竟是猎魔人,他们不是雇佣兵,更不是杀手,就算偶尔出于生计或情义做了这两种行当,在对宽泛意义上的人下手时,也会手下留情。
    当然,这种事情因人而异,有的猎魔人在狩猎的过程中早已对生死感到麻木,再加上认定了暴力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不少的猎人身上都背着或多或少的血债。乃至于猎魔人死于仇杀,甚至被当地权利政府视为通缉犯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他们行走于人类社会,又游离于社会。
    这点和巫师与类似的施法者很像,所以历来猎魔人都和施法者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那些资历深厚的老猎人多多少少都会用些戏法也是来自这种交情。所以从身份情感上来说,起司和爱丽丝对对方都算是有所了解。
    这也是为什么在女猎人出手射落屋顶上的跟踪者后,灰袍没有发出异议的原因。可现在,爱丽丝的仁慈显然带来了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不是很好解决。夜晚本不该有这么多人在街上闲逛,尤其不该手里各个拿着武器,一副要找人索命的鬼样子。
    “你朋友?”起司停下脚步,对爱丽丝说道。
    他的声音和动作都没有一丝波澜,面前这些人,在灰袍眼里还称不上麻烦。因为从他们的步伐站位就能看得出来,这些人并没有受过严格的军事或战斗训练,纯粹是群好勇斗狠的流氓暴徒。若将他们替换为训练有素的军人,法师还会皱皱眉头,现在这批却不值得他浪费表情。
    “我可没有喜欢在晚上出来的朋友。”女猎人摊了摊手,说了个双关语。一方面是对眼前的情况加以说明,另一方面也在暗指自己和吸血鬼之间的关系。
    “那他们是什么意思呢?”灰袍这话不全是问别人,也是问自己。
    平心而论,虽然他们来奔流的时间不长,得罪的人却已不少,不论是九环帮的帮众,还是残存的邪教徒,乃至于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偶师,都可能与眼前的这帮家伙有关系。那么他们到底是属于那一道的呢?在此拦路究竟意欲何为?
    “我觉得,他们可能是打劫的。”爱丽丝到底是在奔流待过些时日,这座城市里的情况她要清楚得多。以她来看,这些家伙的穿着打扮,形态样貌,分明就是群拦路的劫匪。
    在奔流,治安从来不是个公共话题,因为没有统一的政府和行政部门,走夜路从来都是件冷暖自知的事情,就是这道路两旁的人家有还亮着灯的,也断不会有一点帮忙的意思。这是个风险与承担的问题,你在奔流走夜路,就要做好和牛鬼蛇神,善人恶人打交道的准备,若是没准备好,那就只好下辈子再来。
    起司咂咂嘴,因为他意识到女猎人说的很有道理,而他自己可能才是想多了的那个。不过还是不排除这些人是被其他人唆使来找麻烦的,可那样来说,唆使他们的人首先就得找到灰袍的位置,知道他今晚会出门,这就又会让荣格承诺的安全与隐蔽作废。所以总结来看,眼前发生的只是个纯粹意外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被打劫?这倒是个新鲜也不新鲜的事情。起司这一路上穿山过寨,土匪路霸还是遇到过一些的,可那些人无不是靠着天险劫掠,要么就是快马弯刀,来去如风,似这样在城镇街道上让人拿着家伙堵住前后的抢劫,他还真没经历过。现在看着这些人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却迟迟没等到他们动手,也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这是等什么呢?”以起司的阅历来说,劫道是件挺简单的事情。
    无外乎是一群人呼啸而来,将被劫的人或是砍杀或是镇住,将金钱细软,衣物器具通通掠走,快的话也就是盏茶的时间。而现在这些人,虽然做着一副凶恶相,手里的兵器也闪着寒光,偏偏犹犹豫豫围而不攻,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这是城里的规矩,一般在奔流劫道,大都不伤人性命。一来是没人真想把这里变成匪患之城,二来也是这城里什么人都有,打劫只是为了口饭,结死仇犯不上。所以要是明白人,现在把值钱的东西掏出来放在地上,他们就会放任离开。而像我们这样拿着武器,他们一般是不会打主意才对。等等吧,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听了爱丽丝的讲解,起司突然觉得事情有意思起来。在此之前,他没想过原来劫道还能劫出规矩来,甚至这规矩已经不是行规,是人人都知道的,这可是其它地方看不见的景象。
    这也是奔流的经济高度发达的一种表现,在这里,土匪可以被当成是一种正当的职业,他们的行为虽然不受法律约束,却已经因为要维系这个行业的长久存在而自我限制,长此以往,恐怕这里的匪类会逐渐变成和城市外完全不同的类型。到了那时,他们也许就不能被称为劫匪了。
    答案很快揭晓,随着一个看起来至少断了一半骨头的倒霉蛋被四个人架着抬过来,这群人的带头人也跟着现身。那是个颇让起司感到亲切的人,说亲切,主要是因为他的衣着,一块熊皮披肩,除此之外别无它物。类似的衣物在寒冷的苍狮还是较为常见的,只是熊皮不那么好获得所以大多被有钱财和地位的人穿戴罢了。
    倒霉蛋用还能动的那只手颤颤巍巍的指了指爱丽丝,尤其是她背后的那张十字弓,披着熊皮的男人点点头,挥手让人把他给抬了下去。接着,男人推开身前的人群,站到了两人的对面。经过身后人打着的火把可以隐隐看清这人的样貌,他三十岁上下,一脸的横肉,太阳穴向外隆起,头发只留了头顶中间的小部分,露出两耳上面的头皮。可在他的脑后,一条被梳好的小辫子格外引人瞩目。他披肩下露出的身体不算十分壮硕,但肌肉的纹路很是明显,这说明,他应该很善于搏斗。
    他伸出手指,指向爱丽丝,在后者下意识将手按在十字弓的握把上时摇了摇头,转而指向起司,用不太熟练的腔调说道,
    “你们,打伤,我的人。我,打,你们。但格鲁,不打,女人。所以,你,跟格鲁打。”
    这下子,起司和爱丽丝都懵了,他们都在思考这是哪来的活宝。显然,他不是奔流的本地人,同时也不像是他们知道的任何一种人,从打扮和发型胡须的样态上,这个男人有些类似游牧民,但又有着明显的不同。灰袍歪着脑袋,盯着他,没有答话。
    这种怠慢或许被视为了一种挑衅,粗壮的男人又朝前走了两步,手指对着法师的脸。不过还不等他说话,一柄飞刀就擦着他的手指关节落到了地上。若不是收手及时,这一下就能切了他两根手指。
    而与飞刀一同落下的,是个异常瘦弱的身影,
    “我替他打。”

第四百六十五章 单挑

    随着声音主人的身形逐渐清楚,不仅是那些挡住起司他们去路的人,就连爱丽丝都作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没办法,哪怕是能够口吐人言,鼠人的样貌对于常人来说仍然更像是怪物而非可以思考和交流的对象。
    如果非要在这座城市里找一种和鼠人相差不多的种族,应该就是蜥人。只不过,蜥人除了非人的外表之外,还有着一看就让人直观感觉到的力量感,他们更多的是作为施暴者而非被施暴者而被人所预想,也因此,人们对他们有所敬畏。相较之下,瘦弱又矮小的鼠人,太弱势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可能是被眼前的生物吓到,那拦路的匪头连说话都利落了不少,他再次伸出手指指着鼠人,问出了这个在场大部分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其实这里真正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灰袍,因为大多数时候,人是不了解自己的。再说作为鼠人这一种族间接的缔造者,世上恐怕也没几个人对他们的了解胜过起司。不过这次,杰瑞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能把你撂倒的无名鼠辈。怎么,你怕老鼠吗?”
    “找死!”在街头上混的人,脾气往往不是很好,尤其是坐到了带头人的位置上,身边小弟的目光是要比刀子还锋利的。
    被人挑衅还忍气吞声,这在他们看来绝不是隐忍,是纯粹的懦弱。因此,杰瑞的话一出口,匪头就暴喝一声扑了上来。当然,在他想来,这只老鼠的本领再大,也就是只老鼠,蚍蜉出不了撼树之力,老鼠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收拾掉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之后,他再炮制那个穿灰袍的家伙。
    今天这笔买卖,他做定了!
    说时迟那时快,杰瑞和匪头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足十步,后者一扑而上,眨眼间便如朵黑云一样遮住了鼠人全部的视野。这也是匪头惯用的伎俩,靠着壮硕的身体,他可以迫使对手分心,尤其是在此时,杰瑞并没掏出利器,他就更有胆气这么做。
    而寻常人见到这样的场面,要么转身欲逃,要么左右四顾难护周身。就是有些战斗训练的人,往往也没有和人贴身肉搏的经验,不论是刀还是剑,都是需要空间来发挥威力的,被人钻在三步以内,根本没机会利用武器。
    爱丽丝的脚下意识的绷紧,虽然不知道鼠人为何挺身而出,但她分得清是非,知道这是帮他们的人,既然是帮忙的,自然要救。可起司却摆了摆手,示意猎魔人不要冲动。首先,他不认为受过专业训练的杰瑞会这样不知深浅。
    在此之前,鼠人确实对没有隐蔽优势的正面作战稍欠火候,否则也不会被猫女打的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然,此一时彼一时,被魔裔训练过的杀手至少有一件事很擅长,那就是衡量自身与目标间的差距,若是没有把握,他绝不会出手。
    这也是为什么杰瑞在遇到嘉洛娜这个天敌前可以在奔流畅行无阻的原因,他接手任务从来不是只看金额,更要看自己的能力是否足够胜任任务。
    生存,是杀手与刺客间重要的差别化课题。因为刺客往往被作为棋子来使用,不用考虑回收和反复利用,杀手却要为自己的生命承担责任。毕竟杀人的勾当对他们来说也只是生意,没有生意值得拿命去干,除非它带来的利润可以让你往后的生活高枕无忧。所以就这一点来说,杰瑞被训练的很好,他很善于观测风险。
    脸,离地面很近。自保的本能让他在空中努力调整自己的动作,避免摔个狗吃屎。只是就结果来说,他的行为虽然保住了脸,却没保住脸面,那努力将身体扭转的动作实在是滑稽,尤其是落地时传来的那种压抑不住的笑声,更是像马鞭一样抽打着他。何况,笑的还是个女人。
    “你!”匪头从地上一下子站起来,指着爱丽丝,不过他的右手手肘下方已经因为落地时的挫伤而磨破了皮,开始滴血,因此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威慑力。
    女猎人自然不会被个土匪头子吓到,她毫不在意的继续笑着,然后轻轻一指匪头的背后。后者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丑,都是因为那只老鼠,他得死!
    杰瑞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在场的人大多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他们的带头人冲着对方冲过去,结果就自己扑了个空摔倒在了地上。
    那情况发生的太快,只有爱丽丝这样具有锻炼出来的卓越视力的战士才真正清楚过程的细节,就连起司都只是看清了五成左右。不过灰袍可以确定一件事,杰瑞确实是有备而来。
    “哇呀呀!”匪头怪叫着,再次冲向鼠人。后者只是面朝着他,双手自然垂下,依旧是动也不动。
    这一次,匪头的脚步在杰瑞面前两步时停下了,他可能有些莽撞,但不蠢,现在一头冲向这只老鼠,最大的可能是又一次被难看的摔到地上。只是他少见的动了此脑子,却没能持续多久,还不等他想清楚下一步要干什么,轻飘飘的一拳已经擦着他的鼻子过去了。
    拳,是杰瑞站在原地挥的,因为鼠人的手臂不够长,所以本来也够不着匪头的鼻子。他也没想真的打中,要的只是效果。而这一下的效果,堪称绝佳。
    “我,你!啊,我弄死你啊!”匪头到底是个粗人,不仅粗,还俗。
    所以一般人都该想想为什么鼠人要几次三番的挑衅而不是直接动手,他却压根没想过,而是再次抡起两膀,作势要把杰瑞抱住。这下要是抱实了,弄不好鼠人的骨头都能给勒断,所以杰瑞必须得动。
    可他往哪里动呢?因为之前两人错身而过的关系,现在他的背后,是拦路的土匪,这些人可不懂什么道义规矩,很可能就一刀子捅上来。可往左右闪?左右各是匪头的胳膊,两个巴掌形似两面芭蕉叶制成的蒲扇。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杰瑞注意到,因为二者之间的身高差距,所以匪头要抱他的时候是半蹲下身子来的,这就让他的膝盖出现了些许的弯曲。常人或许无法利用它做些什么,可对于身体轻盈的鼠人来说,这就足够作为落脚点了。
    只见杰瑞跨出一只脚,蹬在匪头的右膝之上,脚尖轻使力,整个身体像是风中的飞燕一样拔地而起,紧接着他另一只脚就落在了匪头的左肩,从对手的身上跨了过去。可这还不算完,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落地时太高,鼠人跳下去的时候还伸手抓住了样东西,那正是匪头脑后留着的小辫!
    “唉!疼!疼疼疼!”

第四百六十六章 定

    看着这么大个子的男人,被瘦小的鼠人通过拽辫子这种近乎于小孩打架的方式拉倒,失去重心躺到地上。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很有视觉冲击力的,而这种冲击力往往不会在鼠人身上表现,他们不会考虑在这场打斗中,杰瑞所表现出来的技巧和意识以及身体素质有多么的专业,相反,匪头所被迫表现出来的笨拙和滑稽更容易成为人们理解这场短暂交手的入手渠道。
    因此见到这般情景,那些路匪已经弱了些胆气,只是距离丢下老大落荒而逃还有相当的距离。
    此时此刻,匪头受制,路匪们反而纷纷靠近,作势大有要一拥而上夺回自己头领的意思。这就是要命的地方了,说到底,起司他们这边只有三个人,而且三人里没有一个是正经可以在正面作战的战士。
    若是洛萨在此,想必爵爷早就挥动着战斧砍出一条血路,哪里用得着这些麻烦的手段。怎奈斯人尚不知何处,眼下只有他们。在这三人里,最有能扭转局势的人,自然是起司,虽说此地是奔流,可法术并不是那么常见的东西,只要他显露本领,未尝不可能将这些毛贼吓跑。
    然而现在施法是个正确的决定吗?起司默默的看着发生的一切,暗自思索。
    法术是会招来问题的,在此之前,他也知道奔流有许多施法者,可并未与其中的成员谋面。经过这一趟冒险,他已经见识了这座庞大的城市中潜藏着多少的同行,他们是否都怀抱善意?冒然的施法又是否会造成副作用?
    之前那些九环帮的成员对于施法者的憎恨可是真真切切的,他们是打心底里憎恨法术。此时他们意在于脱困,要是因为法术反而刺激了这些匪类中的某些人,让情况演变成了搏命,就本末倒置了。
    “你们再近一步,我就杀了他!”杰瑞手里攥着匕首,抵在匪头的脖子上。
    他的另一只手依然牢牢的拉着那根小辫,这也不怪他,实在是匪头这颗圆滚滚的脑袋上除了辫子之外实在是没什么可抓着的东西。而他若是不将人质的脖子紧紧贴着刀锋,说不准就会被其逃脱,到时候就是鸡飞蛋打,再无谈判的可能。
    “别,别,别过来!”到底是刀架在了脖子上,匪头立刻摆手对手下的喽啰们喊道。劫道是生意,况且他们还不知道这三个人身上有没有值钱的玩意,纯粹是因为女猎人一箭射伤了盯梢的弟兄才来找的麻烦,为了这种事把命搭上,太不划算。
    不过,乌合之众的特质除了容易一哄而散之外,另一个就是不听指挥,这些小喽啰虽然是跟着匪头混,但并未真心服他,甚至其中几个颇有声望的还正在为鼠人叫好,恨不得夺过杰瑞的匕首自己捅死这个傻大个。这样的队伍,哪里是说退就退的呢?
    “看来你的人缘不太好啊。”杰瑞很快看出了这其中的问题,他扯了扯嘴角,鼠人特有的面部结构让匪头清楚的看到了一排泛黄的利齿。
    可能是受到了杀戮训练的关系,有可能是和饮食结构相关,杰瑞的牙齿在很大程度上保留着原生鼠人的那种便于撕扯和啃咬肉类的结构。而因为啮齿类动物牙齿总会不停生长更替的特性,现在溪谷城中的鼠人们在牙齿结构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草食性和杂食性趋势,满嘴的牙已经不再那么令人害怕了。
    这位匪头可能正在有幸见证着鼠人中独一无二的獠牙拥有者,不过他本人肯定是对这件事既不感到光荣,也不感到快乐就是了。他看到那排獠牙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它们能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怎样的血洞。
    “救,救…”匪头嘴里的声音小了很多,听得出来,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利刃在喉,尖牙在侧,这幅场景换谁来都难保如此。可是恐惧,这种独特的情绪是与众不同的,当它达到某种阀值的时候,就会转化为其它的情绪。
    这种转化,因人而异,有些人在恐惧中会丧失对身体的控制,呆立不动;有些人会精神失常,甚至希望通过自我了解来不再担惊受怕。还有些人,在恐惧到了极点的时候,会愤怒。那种愤怒不同于战士掌握的另类兴奋,它是更原始的,自然也就更狂暴。
    “别叫了,他们听…”杰瑞本来是想让这个大块头冷静点,希望他能整顿好情绪让手下让开条路给他们离开。
    谁料话还没说到一半,鼠人的眼角就瞥到了匪头表情的变化,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变化的意义,手中的匕首下意识的就向里割去,这无关仁慈与残忍,纯粹是杀手的本能使然。
    匕首虽然割破了脖子上的皮,流出了血,却没能真正伤及其内的气管与血管,同时,一只大手,以极快的速度握住了鼠人拿着匕首的腕子,像是铁钳般让他再动不得分毫。
    糟了。杰瑞心下一沉,可身子却是一轻。他只觉得自己变成了狂风中的树叶,被巨力裹挟毫无抵抗的余地,整个人被匪头一下子甩离了地面!
    “该死的!”爱丽丝见此情景下意识骂了句脏话,她掏出腰间的短刀,冲上去想要阻止这急转直下的局势。只是她的脚步没跑两下就停下了,因为事情似乎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发生。
    匪头高举着手臂,鼠人被吊在半空中像是风干的腊肉,前者完全可以将杰瑞甩出去或者砸到地上,但这名土匪居然没有下一步的作为。这下子,不仅爱丽丝懵了,那些喽啰也懵了,甚至作为参与者之一的鼠人也懵了。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匪头的下一步动作,可他偏偏什么都没做。
    起司眯起眼睛,看了看四周的房屋,慢悠悠的走上前去,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子。那是枚卵石,经过水流冲刷的表面已经十分光滑,却没有在火光下反射出明显的光芒。
    把石子在手里掂了掂,灰袍毫不害怕的走到匪头身边,像是对待一尊雕像一样的将他叩在杰瑞手腕上的指头一个一个掰开,将鼠人从半空中解救下来。他甚至还饶有兴趣的和那个大个子对视了几秒,露出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跟着我。”灰袍低低的对杰瑞和赶到的爱丽丝说道,然后堂而皇之的朝那些挡路的劫匪走去。
    后者虽然手里有兵刃,可看看定在原地,不知是生是死的匪头,都露出一副心有不甘却的确不敢犯险的复杂表情,朝两侧退开,露出了一条道路。三人就这么毫不受阻碍的,有些荒诞的离开了这条街。
    “怎么回事?是你的魔法吗?”转过街角,确认没人跟上来之后,女猎人好奇的问道。
    她自问见过的施法者也不少,许多怪物或先天或后天的,也有与魔法相关的能力,可能这般不声不响的定住个大活人的手段,她却没见过。这倒不是说它的效果有多厉害,关键是隐蔽,毫无征兆,自然也就无从防备。
    “不是。不过我知道是谁做的,而且我们本来就是要去找他。”

第四百六十七章 龙居于渊

    有道是,神龙见首而不见尾。
    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法,一者攻于城府,一者寄于修行。
    前所言者,为城府之神龙,此龙之神,在于不测。换言之,这条龙要想被世人当做神龙,重点在于藏,见头而必不见尾,见鳞而必不见爪,它总是披着云霞,露出一点点线索,让人浮想联翩却不敢断言。这是说神龙真的那么神吗?非也,只是无人知晓它真正的样态,故而不知它的能力到底到了何种地步,只好将它无限抬高,视之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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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后者,它便不再是藏头露尾的样子了,因而它才是真正的神龙。这条神龙,并不是只给人看头不看尾,而是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尾巴在哪,长的什么样子。
    龙者,变化之总和,这是剑七家乡的龙与起司认知里的巨龙之间最大的区别。那个作为剑七家乡重要图腾的龙,是不存在的,它是诸多动物特征的杂糅,以一种较为能让人接受的样子呈现出的结果。
    既是如此,那么龙自然可以是别的样子,是更多的动物以更多的特征用更神妙的形势融合在一起的模样。这样的神龙,是存在的。
    它存在于为它提供了任何一个特征的动物身上,存在于想象出了它样貌的人身上,存在于那些不是神龙的一切事物身上。它就像是一根绳子,一根由大千世界万种丝线汇聚揉搓而成的麻绳,变成了口中的神龙。
    这样的神龙,它哪里有一个尾巴,哪里有一个穷尽,哪里有一个完整的形体呢?若有人可以为此龙,那他必是能容纳万端,合于万籁,通于无穷的无所不能又无所可能的存在。
    问题是,从路匪手里救下起司他们的这条龙,究竟是哪一种?
    其实这可能也是困扰着这座城市里许多人的问题,当他们与那些黑发黑瞳皮肤略黄的人交流时,他们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而结果,就是这条街上除了血缘相近,祖宗同源的人之外,鲜少有其他外来者进入。
    不过好在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对此并不在意,他们虽然不像矮人那样有着明确的追求,却还是能把自己的日子过的有声有色,或者说,更加有声有色的生活,就是他们的追求。因此,当石狮子矗立的街口出现在三人眼前的时候,他们的心里都无来由的感到了放松和安心。
    “我在这里等你。”杰瑞拉紧了兜帽,主动停下了脚步。
    前方的街道里仍旧有灯火在闪烁,说明那里的居民没有进入休息的状态。这在奔流不太常见,可这座城市中亦没有其它街道有这般气势雄浑的石兽镇住街口,所以似乎也不是不合理。问题是,醒着的人见到鼠人,多半会怕,热闹对于他和他的身份来说,都是无缘的。
    起司眨眨眼,他很自然的希望杰瑞跟着自己,留鼠人一人在这里,既不安全也不厚道。只是,这样的想法是否太过决绝?作为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杰瑞今天已经够显眼的了,一只会说话会打架甚至会杀人的老鼠,这样的传言经过那些流氓之口传达出去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说不准这就会为鼠人日后的生计带来困扰。
    再拉着他堂而皇之的走入街道,无异于雪上加霜,过不了多久,鼠人就会失去他的隐蔽性,成为人所共知乃至周知的具体人物。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吗?
    “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再走岂不是显得老头子我很没面子?正好我今天傍晚收的最后一网鱼,你不想尝尝吗?”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在三人背后的,更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渔翁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肩上斜斜的搭着根竹质的鱼杆,鱼线缠在竹竿上,鱼钩外被套上了一个用细绳扎紧的小布袋。他的左手提着一只鱼篓,从鱼篓里传来的声音和气味来看,老人的话所言不虚。这就更奇怪了,怎会有人能带着一篓子活鱼不被察觉的接近这三人呢?
    “呃,我…”杰瑞有点不知所措,渔翁他是认得的,因为他经常去照顾这位卖烤鱼的老人生意。只是眼下的情况,只有傻子才不明白这老人有问题,于是一时之间他是口舌打结,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位老者。
    好在,渔翁并未认真等待他的回答,他将视线投向起司,尤其是灰袍手里的那枚卵石,轻轻点头。
    “你带着这小姑娘顺大路走,右手第三棵树下有间没有石狮子的院子,那就是我家。到了哪把你手里的东西拿给门房看。”话音未落,人影已无,连带着消失的,还有杰瑞。
    不必问,这是渔翁带着鼠人走了别路进街,让起司他们沿正道前往。只是若说之前是因为没看到,所以没察觉,现在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看着老人,别说被带走的杰瑞,起司和爱丽丝也是一脸的茫然,浑然不知老人究竟是怎么消失无踪的。
    女猎人揉了揉眼睛,看向起司,询问的意思溢于言表。
    “我接到的任务是护送你去找人,现在看来后面已经不会有危险了。要不,你自己去吧,我突然觉得有点冷,想回去睡觉了。”
    起司被对方拙劣的借口逗笑了,他晃了晃头,“那可不行,刚才老爷子说了,让我带着你这位小姑娘一起去找他,我可不敢一人独去啊。咱们还是一起走吧。”
    于是这两人肩并肩在两只石兽的注视下走进了点亮着灯火的街道里。远在街道外面不清楚,一到里面才发觉,这街上似乎是正在举行着什么活动,不仅灯笼火把挂的到处都是,各种摊贩也是随意分布在道路两旁。
    只是和带有狂欢性质的节日不同,这街道里的庆祝很是安静,不论老少男女,都是一副怡然的样子,偶有笑声也是很快的消去,不让人觉得吵闹。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景象,也因此感到好奇。
    灰袍放下兜帽,露出和这里居民相差不多的面容,在这里,他的样子没什么好隐瞒的,不如说仍然不露面貌才容易让人起疑。至于爱丽丝,街道上的行人虽然也不免多看她几眼,可平日里奔流中哪里的人都有,早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最多是将她当成和起司一道的,脸上露出带有善意的笑容,那感觉就像是同乡的后生带了个新媳妇回家一样。
    走在这样的环境中,形体和呼吸都被之感染,腰在放松中挺直,气在行走间均匀。以起司的知识来理解,这已经可以算是一种魔法了,不过它并非是又确切存在的某个法阵或仪式来构成与发挥作用,这里生活的每个人,种着的每棵树,每一栋建筑和上面每一块脱落的墙皮,都是魔法构成的一部分。
    “走吧,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去逛逛。”

第四百六十八章 节

    “别闭着眼睛,弄得跟老头子我绑架了你一样。老夫我行走江湖半生,唯独采花的勾当是一次没碰过,更别说你还是个小子,休要惺惺作女儿态。”
    两句话,将杰瑞从混乱中唤醒,天可怜见,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想来这也算是生物的本能反应,毕竟登房过瓦他虽然也常干,可从没这么利落过。
    随着双眼睁开,鼠人终于可以确定,他和渔翁两人现在正站在街道一旁的屋顶上。与这座城市中大部分房屋的建筑风格不同,这条街上的屋子会有一个明显的屋脊,其宽度大概一掌,绝对算不得宽敞,但对于有过训练的人来说,这巴掌宽的地方已经足够立身。
    另外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就是,除了街面上门户外的石兽,这些房屋的屋檐上也排列着数量不等的怪兽造型雕刻。而这些雕刻的第一只怪兽总是一致的,并且还在嘴中衔着一条铁链,铁链的下方吊着一枚铜铃。
    杰瑞不知道的是,在他被渔翁训斥睁开眼睛之前,这些铜铃其实在二人踏上屋檐时是有响动的迹象的,是渔翁对着那些檐兽做出了噤声的手势后后者才安静下来。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这条街上,人们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头顶,有这样难以防备的安保系统,这片街区的上方与其看上去的毫不设防可谓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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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热闹啊。”鼠人下意识的轻叹一声。因为从上方看下去,街道里的景象尽收眼底,纵然此地的居民并不喧闹,可红色的灯笼与鲜绿色的招摇旗也足够向外界宣说此地的活络。而这一声感叹里,可以说的上是五味杂陈。
    遭逢变故,少小离家,杰瑞很久没有过正常的日子了,祭典与节日早已成了记忆中遥远熔铁城的一角,不复鲜活的样貌。其实在受训和奔流的日子里,他不是没经历过节日,只是鼠人很清楚,那些日子是别人的,和他这个异乡而来的怪物无关,直至今日,灯火动了人心。
    “热闹吗?那是你没见过上元。和真正热闹的节日比起来,这艾节内敛多了。”渔翁说着,放下鱼篓,也不怕它掉下去,自顾自的掏出烟袋锅,点上了火。
    “不着急,我们现在这里看看,反正你那两个伙伴也在逛。他们逛他们的,我们就看着他们逛。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果不其然,杰瑞很块就在下方的人群中看到了起司和爱丽丝,女猎人那一头金发在黑发的人堆里还是十分显眼的。确认了他们的安全,鼠人也就放下了心。他放松了身体,开始用真正欣赏的眼光细细品味灯火中的世界,
    “您说这是艾节,是什么意思?我知道的庆典大多是国王的生日或者神明的祭日,这个节日也是如此吗?”
    “嗯,还真不是。”渔翁挑了挑眉毛,露出笑意。鼠人提的问题刚好就是他想说的,
    “艾节顾名思义,本来是和艾草有关的节日。在我的故土,盛夏时节正是蚊虫繁盛的时候,人们为了驱虫,会在门上窗上悬挂带有药效的艾草。久而久之,艾草就成了一种护符,不过只在这段时间内有效。而时间是个旋涡,后来在艾节这段时间又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人们或是为了纪念,或是为了辟邪,艾节的规模和习俗也就越来越多。到了如今,已经分不清哪一条是如何来的了。”
    “是嘛,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杰瑞盯着街道上的景象,若有所思的说道。三言两语,鼠人就察觉到了渔翁口中的故土所具有的某种让他感到熟悉的东西,历史感。
    这世上的状况总在变化着,国王,法律,领主,很少有王国能够延续到传统诞生的时候。在这点上苍狮是幸运的,偏僻而贫瘠的土地让他们的生活单调却稳定,因此骑士精神可以作为一种被全国认同的价值而流传。哪怕是在新移民组成的烈锤领,这份传承也没有因为移民的身份而彻底消失。
    “无可奈何?不,小子,没有比这更棒的事了。”渔翁吐出一口烟,慢悠悠的说道。紧接着,他突然伸手,拉住杰瑞的手腕,拇指在他的脉门上轻轻一按。
    “你,练过几天气,得过指点,可终究没有所成。问题不是出在教你的人身上,也不是出在教你的法子上,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
    鼠人愣了半晌,然后才从渔翁突然的动作和话题里醒悟过来,他本来就低沉的情绪更加消极,呼出口气才说道,“出在我身上。我没天赋,拿着钥匙入不了门。”
    “噗,哈哈哈哈”老者听了这话,顿时从鼻子里喷出两股烟气,接着发出嘹亮的笑声。他边笑边拍着自己的大腿,好像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好笑的事情,而这自然就让杰瑞变的难堪起来。若不是手腕还被牢牢的抓在渔翁手里,他真想转头跑开,找个没人的地方默默吞咽这些屈辱。
    “砰!”烧红的烟袋锅,很热。打在头上,很疼。不过渔翁下手自然是有分寸的,除了一点被烧蔫的毛发之外,这一下不会给杰瑞带来什么真正的损伤。
    “您为什么打我?”“打你,自然是因为你说错了。不仅错,还错的离谱,不仅离谱,还狗屁不通。”
    “啊?”这下鼠人算是彻底糊涂了,一直以来他都把练气失败归结于自身的努力不足或悟性不够,这是连他的导师都默认的事情。可渔翁为什么会说他狗屁不通呢?
    “啊什么啊,来,我接着跟你讲这艾节的事情。”老者像是完全不想解释般再次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但手上却一直没松开,“这艾节,到了这奔流城,已经和我知道的不一样了。你看下去,这整条街上那里有半根的艾草?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里根本就不长那种草,可没了艾草,这艾节也还是照办。”
    杰瑞再次看下去,果然没有见到半根所谓的艾草的影子,倒是有不少摊位上都挑着绿色的布幔,或许可以看作是一种代替。
    “过节也是,练气也是,别按死理来。你的气迟迟无法凝练,是因为你的身体和人身有别,气行的速度,轨迹都略有不同。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世上哪有两个人刚刚好好一模一样?气脉本就因人而异,男女老幼,强弱盛衰都不一样。这就好比做菜,好厨子要做同一道菜,每次都不能下一样多的料,因为你没法找到捕到两条一模一样的鱼。好医生下药也是一样,那壮实的汉子和虚弱的老人都中了风寒,用药绝不能等同,否则不是汉子的病去不干净,就是老人被你的药劲所伤。”
    “我说到这份上,你可懂了?”渔翁慢悠悠的说完,再看向杰瑞,只见后者已经双目紧闭,呆立在了原地。掐着他脉门的老人自然清楚对方身体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于是点点头,松开了手。
    “你不傻,就是爱钻牛角尖。”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一问苍鱼

    等起司他们找到老人之前提到的那间宅子时,已经过了大概一小时的时间了。其实这间宅子离街道口并不远,隐隐与街道另一端石老的宅子成对称之势。而他们两人之所以花了些时间才找到,完全是因为被街上贩卖的带有异域风情的商品弄花了眼睛。

    不过他们关注的点不太相同,吸引起司的是那些木质做成的类似魔方却又不同的玩具,虽然光是拿在手里的短暂时间就已经足够他将其破解,但设计的巧妙之处还是让他深深着迷。至于爱丽丝,抵达院门前的她已经将马尾盘起,用一根玉石做成的钗子别住,身上还披着件丝绸制成的短披肩。丝绸着实是漂亮的,起司一度很认真的思考过要不要买一些带回苍狮,不过那不是眼下要紧的事。

    和石老门前气派的景象相比,渔翁的房子就随意了不少。青石铺成的地面上已经生了杂草,两扇大门没有上漆,木质的纹理在岁月侵蚀下变成了凹凸不平的沟壑,甚至在中央的位置还因为变形留出了一道缝隙,从中间穿过的空气发出急促的呼啸声。

    奇怪的是,尽管这宅子的门面一副旧疏打理的模样,却丝毫不显得破败,顺着墙根爬上来的攀援植物反而为它增添了生机。站在门外的人不会觉得这里是被人废弃的空屋,只是非要说这屋子的主人是个怎样的人,是半点也看不出来。

    “两位,咱家既不是茶楼酒肆,也不是勾栏瓦舍,若无甚事,还请移驾他处歇息,不要在此久留。”男声,但带着几分阴柔。

    听来由,说话人应当是在大门的后面,可能是透过窗子或门缝注意到了门外的起司和爱丽丝,但具体在哪里,起司听不出来。法师看了眼同伴,后者摇摇头,示意自己也找不到说话人的位置。不过有了街口渔翁的那一番作为,他们也逐渐接受了这些人身上带有的神秘和本领。于是他拿出那颗卵石,迈上了青石台阶,希望将其展示给对方看。

    “这家主人让我拿着它来,说可以凭此入门。”

    门内安静了片刻,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等了大概三分钟,大门才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开门之人。那个人大概是个男人,之所以说是大概,是因为他给人的感觉莫名的阴柔,尤其是双眼,让人自然的联想到狐狸。这狐狸般的男人瞥了一样起司他们,伸出手,他的无名指指甲很长。

    在起司将卵石放到他手上后,这人才退到一边,用手指捏着卵石,好像起司的手有多脏一样,“进来吧,小心点别碰坏了东西。都是老物件了,禁不起折腾。”

    两人进门时的表情虽然极力掩盖,可多少还是有些微妙。渔翁给人的感觉虽然难以捉摸,大体还是正常的,但如今这位的出现,让老人的形象有了些许改变。是个人都会好奇,一个如此诡异的男人怎么会在渔翁的宅子里,而且看上去他很可能还是这里除了渔翁之外唯一的居住者。这两人间的关系实在不敢让人深思。

    “老于刚回来,带着那个小耗子应该也是你们的朋友吧?我闻着你们身上的味道都差不多,一股子腥气。”男人领着他们朝里面走,边走边用手扇着鼻子。

    从外面看上去,这宅子的门脸不大,而近来之后,才发现和石老那间比起来,这间宅子可谓是百转千回。假山,回廊,凉亭甚至流水,都被井井有条错落有致的安排在院落里,没有一处是空旷的,偏偏又不显得拥挤。

    而如此密集的排列就导致了许多道路是无法从外面看到的,别看这院子没多大,要是没有人领着,还真不一定能找到往正房的门道。正经人家里,何必安排这样的巧局呢?正经人家里,又有几个能安排这样的迷阵呢?

    穿过假山石中的路,三人终于走进了正院,这里倒没有了外面的繁复,一正两偏三间屋子端端正正的立在那里。其中只有正屋亮着灯,门外还放着那套蓑衣斗笠,不必说,渔翁就在正屋里等着他们。

    男人用长长的指甲点了下正屋,飘然而去,究竟闪进了那间厢房谁也没看清。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其他选择了,二人走到正屋前,轻轻一推,房门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穿着一身常服的渔翁,和被放在蒲团上闭目不动的杰瑞。渔翁做了个请的手势,屋子里确还有三把藤椅。

    “久离故土,茶叶算是稀罕东西,我就不给你们上茶了。那小子离想明白还得有段时间,咱们说咱们的,不必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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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司点点头,他来本来也不是拜亲访友,目的就是为了问清楚一些事情,能直入主题再好不过,“那我就直说了。您钓上来的那个东西,我已经处理完了。只是在处理的过程中碰到了些阻碍,有些我想的明白,有些我想不明白。所以特地前来向您请教三件事。”

    “好小子,动手够利落,这才几天就收拾干净了。这么说,昨天城里那两次爆炸和地动果然与你们有关。老石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倒是我浅薄了。说吧,此事怎么说也有我的因果在里面,你问几个问题也是应该的,老夫我知道的都会告知与你。”

    “第一,我们去到目标地点的过程中遇到了一群怪鱼,它们给我的队伍带来了很大的打击。我想知道那些鱼是什么。”

    渔翁笑了一下,起司问他这个问题没错。首先,他是个捕鱼人,奔流下方的河水里有什么鱼老人至少该清楚个八成。其次,他特意送在出发前给了起司他们几套渔具,而那渔具又刚好能抵挡硬头鱼的袭击,两者加起来,是巧合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却小的可怜。

    “你们遇见的,是苍鱼。自此往西北八千里,有孤山,山中有两溪,一溪下有黄金,一溪下有白玉,两溪并流汇入此处。黄金溪里的苍鱼,终身不出孤山,山中生,山中死。白玉溪里的苍鱼,顺流而下,一路长大变壮,到奔流附近时,头生硬骨,力大非常。苍鱼出硬骨后,会变的极为好斗,不仅水族里它要斗,过往的船只它们也要撞上去。而其又好集体行动,所以主要还是苍鱼之间相互碰撞。弱者死,强者生。苍鱼群会一路打到瀑布,之后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渔翁摊摊手,“确实是不知所踪,可能是被瀑布冲下去了,可能是潜入了深水层,也可能是决出了胜负后就往回游了。我只是个打鱼的,没法知道的十分详细。”

第四百七十章 二问破敌

    渔翁的话不像是隐瞒,而且他也没有理由隐瞒。既然他能把苍鱼的产地和生活习性说的那么清楚,这个消息要么在城里不是秘密,要么就是他独家的发现。不论具体是哪一种,起司都不具有怀疑它的动机和理由。因此他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其实不仅是鱼,这世上的人对于其他生物的观察都有待提高,就比如在苍狮的时候,居然有人认为老鼠是从腐烂的草根里长出来的,还觉得蝴蝶是一种很小的鸟。老实说,这不怪他们,只是在生活都费力的年代,观察自然并不具有优先级。

    相反,像渔翁这样不仅具有武学修养,对自然事物也抱持着高度热情的人,才是异类。甚至作为渔夫来说,他的说明不仅完善,还明显的超过了捕鱼需要的那部分。至少不是什么渔夫都知道自己网里的鱼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如何长大的,他们可能更关心今天的市场会以何种价格来收购它们,而自己又能靠这笔钱怎么让家庭度过一个不至于饥饿受冻的日子。

    如此说来,渔翁的家底可能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单薄,因为以他的性格,这栋宅子绝不可能是强抢而来。

    “好了,那么第一个问题已经回答完了,我们来说说下一个吧。不是我着急,只是,要是拖到天亮,我还得管你们的早饭。”老人面露笑容,似乎是在说笑话。

    一件很明智的事情就是不要去揣测你揣测不透的人,那么做没意义且容易带来负作用,灰袍吸了口气,算是将自己从铺设着黄金和白玉的溪流里带回来,

    “第二个问题,该怎么对付九环帮?主要是该怎么对付它的帮主,或者说,他手里的那把刀。我和它有过一次短暂的正面冲突,结果证明你们是对的。它很,邪。”

    起司很少用邪这个形容词,准确的说,在认识剑七之前,他基本没听过这种说法。邪恶的意思,他知道也理解,而单独的邪,却又有有别于连用时的独特意涵。

    那意味着被形容的事物可能不是很可怕或不可阻挡,但它身上绝对有让人不好理解或使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对于以探究作为生命意义的法师来说,他的尊严让他相当不愿意说出这个字,因为这会从侧面证明自己的无知。可另一方面,追求精准的理念又要求他用最合适的字眼来形容曾经的遭遇,起司遵循了后者。

    “老夫我见人也算多,识人也不少,像你这样才出虎穴又自己赶着跳进狼窝的却没怎么瞧到过。嗯,何必这么着急呢年轻人,等你的身体再好一些,我自会告诉你。

    ”老人看向灰袍,捋捋胡子用没有半分戏谑的语气说道,“弓张而后弛,月满而后缺。欲速则不达,强求则得其反。有点耐心。”

    “我自认耐性不错,我也理解您所说的尺度。只是我并不觉得在一件事后必须要经过冗长的等待才能进入下一件事,我的身体是未恢复到最佳状态。但我也相信处理九环帮不会比处理邪神的子嗣要困难。再说,我也不是要把他们怎么样,我只是想帮剑七收回他家族的宝物,算是对他的报答。”

    起司说的话,半真半假。因为现在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要这么急切的询问九环帮的消息。那些人是威胁,但还不够紧迫,在荣格的帮助下,九环帮的势力远远不足以成为要命的东西。

    可自从那次见面,他真切的目击到了九环帮的成员以及他们的帮主对于施法者的憎恨,那种憎恨在邪神的阴影消退后成为了新的萦绕在他脑子里的乌云。他不是不能理解人们对施法者的恐惧和仇视,他看过太多相关的文献,自身更是经历过魔法对普通人生活的巨大破坏,那些破坏比任何天灾和**都令人难以接受。

    所以这不是一个求证的问题,他要面对九环帮,是在寻求一个答案,就像当年如何处理鼠人的问题上一样。起司要回答的是在他看来,施法者和常人之间的关系。

    渔翁很自然的想要继续反驳灰袍,可刚张嘴就将话咽了回去,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好吧。你心意已决,我说什么也是无用。既如此便如此,那鬼头刀也确实是个不祥之器,若能借你手收回,于剑门和奔流来说都是件不大不小的好事。可话又说回来,这鬼头刀被锻造出世,本就是为了对付你这样的术士,若要以你的法子破解它,恐怕并不容易。况且它说到底只是把武器,你真正要对付的从来不是刀,而是拿刀的人。以此来说,有两条路可走。”

    “愿闻其详。”其实在听完渔翁的话后,起司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只是有信得过的人可以询问时,他不会武断的自己做出定论。因此渔翁的建议还是有必要的。

    “上策,攻人。下毒,暗算,胁迫,随你用什么招数。如果你的道德感向那个老石头的话,你可能会觉得这些手段下三滥,但当你确信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你所谋求的就不是过程而是结果。在我的家乡,许多代皇帝,嗯,你可以理解为国王,很大很大的王国的国王。总之,他们的上位都不光彩。但你猜人们是怎么评价他们的?当的好的就是好皇帝,当的差的就是坏皇帝。好皇帝用下三滥的手段上位,下三滥也不那么下三滥。反之,那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的事情。”

    过去被现在和未来所影响,这话正像是起司拿来劝尤尼的。不过渔翁还是多虑了,作为效率主义者的起司远比受到骑士精神影响的起司要强大的多,他不会因为道德问题自缚手脚,

    “但这么做的问题是,九环帮自己就是个与杀手有关的组织,想要找到他们头目的所在,还要下毒暗算,实在是不容易。”

    这话也不假,九环帮的势力范围确实只有不大的一片地方,可没人规定它的成员只能在那里活动。就算那名魁首只是在势力范围附近,他也可以找到足够多隐藏自己的地方。

    想要快速摸清对方的行踪,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是出动杰瑞这个层级的潜行者也不行。非要这么做的话,至少需要鼠人的导师那个层次才有希望。

    “那是你的事,老夫我只帮你出个大概的策略,细节我既没兴趣也没能力帮你。不过实在不行,上策之外,我再给你个下策。若你做不到伐心,那就伐城,也就是回到你一开始的问题,如何正面处理那把邪了门的刀。其实解决办法很简单,它的能力只对你这样的术士有效,所以若你想击败它,就放弃做个术士。放弃你的那些奇技淫巧,戏法魔术,甚至不要有意的行气。”

    “天下武功,有两种最无解,一种至快,快到人无法反应,所谓动于九天之上。一种至慢,以无招胜有招,放下所有成心,全然投入对手的脉络里,以他的东西破他自己。只要你没东西好给那把刀影响,那它除了造型吓人些,名头吓人些,也就和其它刀剑一样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三问去处

    这样的回答,对于起司来说有用也无用。说它无用,是因为即便渔翁不讲,灰袍也能想到,只是可能要花些时间来揣测九环刀的影响力有多大。而说它有用,则是指明确的回答让人可以抛弃其它自以为是捷径的陷阱,不在那些注定走不通的地方浪费时间。

    虽然,要让与魔法一同生活的法师放弃施法简直就像是要人不要去呼吸一样,但也没说这件事非得需要起司去解决,要是灰袍不能放弃施法,就让本来就不能施法的人去便是了。不论是凯拉斯还是阿塔,他们都不会受鬼头刀的魔音影响。

    渔翁也许看出了起司的想法,也许没有,不论究竟为何,他都没继续说下去的打算,而是停下了口舌,默默等待着第三个问题。恰好在这个当口,房门被推开,之前给起司他们开门的男人手里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那盘子里除了冒着茶香的盖碗之外,另有些腌制的肉铺果干,

    “我估计你们该口渴了,送些吃喝。”

    “我说过不给这些小东西招待的,他们现在满脑子里都想的是建功立业,哪里喝得下清茶?”老人不知是责备还是抱怨的对来者说道,但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还未请教,这位是?”起司略微起身,双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盖碗。对于这个男人的身份,本来他是不打算问的,但现在既然对方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看起来和渔翁的关系也并不僵硬,不论是出于礼数还是出于其他目的,起司认为都该开口提一下。至于是否会得到有效的回答,他没报太大希望。

    “如果你问他的名字,那不重要。如果你问他和我的身份,算起来我们应当是师兄弟,同出一门,由一师授艺。不过那也是以前的事了,在这里,门派和出身都不重要。他现在是这条街上有名的胭脂坊的老板,也就是说,他是大姑娘小媳妇眼里一等一的红人。你要是看上谁家姑娘要去保媒说亲,找他对方准答应。所以说啊,都是跟一个师傅学的本事,我怎么就学了钓鱼了呢?”

    渔翁随手将一颗核桃握在两指之间,稍一发力,果壳便应声出现了裂纹,轻易的被掰开,露出里面的果仁。

    “那不是因为师兄你性子太烈,师傅为了让你收心才强迫你去钓鱼的吗?他老人家也没想到你现在真就去做了个渔夫。咱们这一门里都是求功名富贵的,唯独你这个大徒弟对这些不感兴趣。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我们这些人的本事都没超过师傅,唯独你成了吧。你说,我要是关了这胭脂坊,是不是也能突破?”

    “省省吧,强求得不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比谁都清楚,堵不如疏。”渔翁明显话里有话,但其中的含义却不是外人能够揣测出来的了。

    就起司来说,他最多是听出眼前的中年男人做过某种激烈的事情来中止自己性格上的问题,而且结果并不理想。类似的情况往往发生在酒鬼和那些沉迷致幻药物的人身上。

    “唉,话是这么说,但我懂得太晚了,大错已成。杀了太后,那里说什么都不再有我的容身之地。幸好,天大地大,离了故土,我才想明白这许多事。”男人说完便坐在了一旁的空椅子上,看样子并没打算就此离开。他饶有兴趣的盯着蒲团上的鼠人,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生物,更别说这生物还在自己眼前行气了。

    “怎么样,这是个稀罕物吧。我跟你说的时候你还不感兴趣,这次这小子终于算是找到了门道,等他醒了应当就能练功了。我的功夫你是知道的,虽然本是从师傅哪来,可后来杂糅了太多的东西,已经不适合教人了。老石那边也差不多,他的功夫太刚,这小子的根骨练不来。所以我想,不如你收了这个徒弟,也算咱们一脉没断。”

    男人思索了片刻,露出笑容。紧接着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行,师哥你都开口了,我没意见。不过既要他传咱们这一门的功夫,入门的仪式不能少,我这就去办来。正好今夜店铺都歇息的晚,三牲祭品应当还有剩。你等我。”

    说完,人就不见了。起司和爱丽丝四目相对,他们都没看清这人是怎么出去的,这份本事有一个渔翁就够让人惊讶的了,没想到可能在这不长的街道里还不止这一位。不过细想一下,何止是这里,整个奔流挨门挨户的去找,有故事的人多如牛毛,这城市就像它的位置一样,吞吐着四面八方的来人。

    “一把年纪了,这小子的脾气还是这么冲。罢了,改不了了。”送走了自己的师弟,渔翁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想好第三个问题了吗?”

    一段插曲,算是将屋里的氛围从起司的前两问中摆脱了出来。到了此刻,话题已经从九环帮身上移开。本来灰袍是想问问渔翁知不知道那个人偶师的事情,现在却已经大略知道了答案,他不会知道的,因为没必要。

    就像在对付邪神子嗣的问题上两位老人的态度,在他们看来,这些小事正是他们希望摆脱的恩怨,当然不会再特地去打探清楚。如果说,荣格建立幽河,试图将整个奔流的所有情报都收聚到自己的手里,那这二位就是张开了手掌,任凭细沙流过。

    “第三个问题,算我随便问的吧。我想问问您,您口中的故土是什么样的。原因也简单,我虽然生了副这般面容,可自大懂事起便在一处封闭之中长大,对于故土和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直到遇到剑七,才算是知道自己身上流着哪里的血,也就有心想去看看。只是我身上现在诸事繁多,所以在有机会动身之前,希望您能给讲讲。”

    “你接触的人太多了。剑门的后生也好,老夫和石头也好,包括你今天在街上所看到的东西,都让你对我们来的地方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你希望那里是一片对你来说全然陌生却又能带来巨大启发的地方,期待那里能让你明白什么。嗯,少年时的远行,大抵都是如此。问题是,你若见到我们就该知道,你所期待的地方并不存在。”

    “故土之所以在我们口中特别,是因为我们在那里长大,我们的血亲在那里,师门在那里,恩怨亦然。抛开这些,以外来者的眼光看去,那里和这里,和世界上的所有地方,其实都一个样。若你想去一探究竟,大可去得。但等你到了那里就会发现,它没那么有趣。所以重要的从来不是你在具体的哪个地方,问题是,你想要去哪里。”

第四百七十二章 永无止境的两极

    从渔翁的宅子里出来时,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这种感觉在他们离开这条有着石兽镇守的街道后尤为明显。回首身后,很难说那条街的里面和外面是在一座城市,一个世界,两只两人高的石狮子像是某种仪式性的界碑,区隔出了内与外,区隔出了安全与危险。

    这是一座危险的街道,尤其是对于非它住民的人来说,就在其中会让人不自觉的丧失自己仍然生活在一座河流上的巨大人工丛林中应有的危机感。但无可否认,它是避风港,从这个混乱的城市里开辟出这样一座避风港,绝不容易。

    “他呢?”这一次,接近的身影总算没有躲过两人的感知。

    作为暗杀者,嘉洛娜的潜踪功夫其实很像猎豹,即她所需要的只是靠的离猎物足够近,足够她以迅雷之势发动无可躲避的攻击便足够了,她并非在追求让对方死了都不知道死于何人之手。

    不过现在的她,还是显得有些不再状态,因为在她接近到足够开口以前,爱丽丝的弩箭已经对准了她的心口。在这个距离上,人是很难快的过弩的,哪怕是以速度见长的猫女也不例外,被弩手发现并瞄准,只能说明她心不在焉。

    “在里面。”起司示意女猎手放下弩箭,现在他们不是敌人,“你不用担心,他们会治好他的。也会教他些新东西,也许等他从里面走出来,你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猫女听到杰瑞没有危险后,状态很明显恢复了一些,至于起司说的有关鼠人势力增长的预言,可以看出她并不在乎。她应该在乎的,因为作为杀手,虽然二人现在因为灰袍的撮合和威压暂时处于合作的状态,甚至嘉洛娜还训练了杰瑞的近身战能力。

    但这段关系不会长久,在这座城市中,同行的竞争往往意味着残酷的厮杀。更别说他们还是猫和鼠的关系,仿佛是命运开下的玩笑,难以和平共处的天敌,一方存活,另一方就只好挨饿,一方吃饱,另一方就要死去。

    揣测人心,不是起司擅长的事情。人心最难测,哪怕你知道这个人经历过什么,你也不是他,所有对人心的揣测都只是一种在已知上的推演,同为人,难料人。所以他并没有深究嘉洛娜到底在为何事感到不安,不过这也解释了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就顺便问了一句,“九环帮魁首的位置,你能找到吗?”

    “随意刺探这种组织首领的情报,会被视为开战的信号。我再无所谓,都只是个独自行动的人,手头有的人手也是凭着交易拉拢过来的家伙,否则也不会像上次那样被人一吓就全都跑了。因此,我没理由帮你们冒这么大的险,除非你们今日之后决定要在奔流长期发展,那倒是可以作为投资考虑一下。”

    这话并不是拒绝的其它说法,看得出来,要是灰袍决定在此扎根,嘉洛娜确实是有打算帮他的。但几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来此的目的从来都很清楚,即便参加完万法之城的典礼,帮阿塔找到了家人的线索,乃至处理了剑七的事情之后,他也有事要做。

    奔流是很吸引人,可渔翁说的对,其实世上无处不相同,他们的故土如是,奔流如是,苍狮也如是。而起司,他还没到能放下他的故土上的是非在另一处相同的地方立足的时候。况且,这座城市太具有活力了,不适合作为研究中心。

    “那你是否知道有人愿意接手这样的任务呢?钱不是问题,我最近找到了个金主,他现在还欠我人情。”奔流的暗中活动者,从来都不少。

    只是常人难以找到联系他们的渠道,就像其他的圈子一样,每个职业都有自己相对的封闭性,行业外的人是很难直接进入其中的。在这样的时候,不如靠他们之间的联系来办事。虽然嘉洛娜不能算是个完全的朋友,可起司也不是在招募忠诚的骑士,他只是需要能胜任这个工作同时也不怕被九环帮报复的飞贼,而猫女多半能提供个好人选。

    “好吧。等我列个名单给你,明天正午之前你会收到它的。另外,引荐算是单独的费用,不管那个人要价多少,我都要他一成的工钱。”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你找得到我吗?”嘉洛娜的能力,灰袍并不怀疑,他是见过对方的身手的。不夸张的说,除了渔翁他们二老以及杰瑞的导师之外,猫女的确是可以在身体素质以及战斗天赋上匹敌洛萨这般一等一战士的人物,尽管他们一个精通快速猎杀,一个擅于正面作战,但那只是方向上的区别。

    可优秀的战士不一定是优秀的情报人员,好的杀手往往需要与之匹配的情报网络来辅助,要一个人做到对情报的收集,分析,利用,实在是过于困难的事情。更别说要寻找的对象还是幽河的时候了。

    “你觉得他是怎么及时赶到的?你找到的金主在这座城市里是很厉害,但还没有到一手遮天的程度。他希望统合所有的阴影,而这就意味着现下许多的阴影尚未归附于他。”留下这几句话,猫女快走两步,借着速度踩住墙边的木箱,双手握住伸出的招牌,像个体操运动员般向上荡起,消失在了屋顶之上。

    “她说的没错。这座城市的黑暗就和它下方的水流般深邃和浑浊,那只蝙蝠想要真正彻底的掌握它还需要很长时间。”女猎手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开口说道。

    “你希望见到那一天吗?一个完全被幽河掌握的奔流?别的不敢说,有个共认的主子肯定能让这座城市里饥肠辘辘的家伙都收敛许多。对于猎魔人来说,算是好事吧。”

    起司耸耸肩,如果猎魔人的目的是将骚扰人们生活的怪物驱逐,那由强大者定制的秩序能帮他们省去许多工夫,尽管这位强大者自身也是怪物。

    “他要是成功了,我的生意可就难做了。因为到时候,我就只能猎杀他了。”爱丽丝也一副半开玩笑的样子回答道,让人分不清她的态度。

    “好吧,秩序和混乱,猎人与猎物,二元的两极,它们势必难以彻底消失。虽然它们可能也并没有真的存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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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算是一个冒险故事吧,一个在血与酒,剑与魔法,龙与恶魔存在的世界里一个法师的故事。书友群:193123031欢迎前来催稿灰塔的黎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灰塔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