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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证道     明王首辅txt下载     明王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32章 赌约

    王守仁本来就生得瘦削,此时更形瘦骨嶙峋,仿佛只剩一张皮囊包着骨头,阳光从窗外洒入,落在他的身上,使其脸上的皮肤看起来更黄了,还布满了皱褶和斑点。他安静地躺在一张老式摇椅上,双目紧闭,身上盖了一张半旧的薄被,虽有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但整个房间的气氛还是显得暮气沉沉的。

    很明显,王阳明这位集立德、立功、立言于一身的历史牛人已时日无多了,生命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房间内,王阳明座下的数名入室弟子静静地守侯在左右,而在房间外面的院子中,竟然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他们席地而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要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料到这狭窄安静的小院子里,竟挤下了这么多人。

    这些人当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又有扎着总角童子;既有文质彬的读书人,又雄赳赳的武夫;既有士绅官僚,又有贩夫走卒。他们要么是王守仁的弟子,要么是追随者,或者是阳明心学的“粉丝”,得知王守仁病重弥留,都纷纷赶来送他最后一程。

    没人维持秩序,但院子里却井然有序,人来了就找空位安静地坐下,没有空位就自觉默默站着。

    正在此时,两名道士迈进了院子,竟然正是蓝道行师傅,两人风仆仆的,径自便走到门前,高声宣了一声道号:“无量天尊,看来贫道并未来迟。”

    院子中静坐的众人不由皱起了眉头,这道士好生无礼,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就他一来就大声叫嚷。

    王阳明座下的一名入室弟子从房间内行了出来,略带不悦道:“家师正在休息,道长请勿高声喧哗。”

    蓝道行捋须微笑道:“王阳明已经醒了,快让贫道进去见上一面吧,否则他会死不瞑目的。”

    那名入室弟子不由大怒,院子中那些“信众”也沸腾了,甚至有人站起来撸起袖子怒目而视。

    “可蓝道友来了?洪甫,且让他进来吧。”房间内传出一把略带沙哑的声音。

    这名入室弟子叫钱宽,字德洪,号洪甫,乃王守仁座下的大弟子,他本来还对蓝道行的无礼很生气的,但听到房间中传出的声音不由一惊,立即恭谨地拱手一礼道:“原来是蓝真人,请进!”

    蓝道行带着小道士清风飘然入了屋内,只见躺在摇椅上的王守仁果然睁开了眼睛,看上去竟然精神不错,众弟子见状不禁又惊又喜,连忙给蓝道行搬来了座位,并奉上茶水。

    “蓝道友这是特意前来送我最后一程的?”王守仁微笑道,并稍抬了抬头,似乎想坐起来,立即便有弟子拿来枕头垫在背后,让其坐起一些,能与蓝道行目光平视。

    蓝道行捋须笑道:“倒不是特意,前不久走了一趟安陆州,顺道而已。”

    王守仁浑浊的双眼一闪,挥了挥手道:“洪甫,你们都出去吧,把门关上,为师与蓝道友谈些事。”

    房间内的几名大弟子连忙站直来退出房间,虽然心中好奇,但却是高兴居多,自从这道士进来后,师傅的精神好像好了许多,说不定病重能好转过来。

    待房门关上后,王守仁便问:“蓝真人可是造访了显陵?”

    蓝道行点了点头,王守仁又问:“那么迁陵的事定下来了?”

    蓝道行摇头直言道:“怕是迁不了,天寿山下选定的龙穴不及显陵,依贫道之见,还不如不迁。”

    “这未必不是坏事,那真人打算如何向皇上回禀?”

    “知行合一,不过是据实直说罢了。”

    王守仁欣悦地点了点头,又苦笑道:“当年奉旨离京前,蓝道友给老夫算了卦,断言老夫必将客死他乡,可老夫偏不信邪,与蓝道友立下了赌约,只是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来不及赶回浙江余姚,所以蓝道友你赢了。”

    前文便提到过王有守仁患有慢性肺病,需长期服用一种含砒霜的药物压制,而这种药物正是蓝道行配制给王守仁的,并且言明这种药治标不治本,只能暂时压制病情,如果长期服用,体内毒素积攒,迟早会要了王守仁的命。

    王守仁虽知是饮鸠止渴,但肺病发作起来实在太难熬了,这昧药虽带毒,但是效果显著,服用之后咳嗽和呼吸困难的症状立即能减轻,甚至消失一段时间,所以便一直坚持服用,但长年累月下来,砒霜之毒也深入了五脏六腑,已经无药可救了。

    当年奉旨离京到广西平叛,蓝道行便给王守仁算过一卦,断言他此行必将客死异乡,当然,或许也不是完全算卦得出的结论,毕竟蓝道行对王守仁的身体健康状况十分了解,王守仁大概还能活多久,他应该也是心里有数的。

    两人当时半开玩笑般立了个赌约,倘若蓝道行的预言应验,王守仁便将他创立的阳明心学成册原稿赠送给蓝道行,倘若蓝道行的预言错了,那便将朝天观输给王守仁。

    前段时间,王守仁的病情突然加重,再服食那味药的效果已经不大,自感时日无多,于是便上了一封奏本向嘉靖请辞,并举荐了一名官员接替息后,不等嘉靖的批复便匆匆离开广西,打算在死之前返回家乡浙江余姚,以打破蓝道行当年的预言,可惜天不遂人愿,当走到江西南安府境内时,他便再也走不动了。

    众弟子也知师傅大限将至,便在南安境大庚县城内租了一间院子住下,棺木寿衣等发丧等物品都悄悄地准备好了。

    然而王守仁似乎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虽然仅剩一口中气,竟然弥留了几天,消息传开后,周边前来探望的人竟络绎不绝。

    话说王守仁当年在江西平定宁王之乱,又曾担任南赣巡抚,肃清当地的盗贼山匪,所以深受江西百姓的爱戴,再加上他开院讲学,弟子无数,阳明心学日渐兴起,拥有大量的追随者,所以前来探望的人越来越多。

    言归正传,且说蓝道行看着眼前已是回光返照的老朋友,略带苦涩地道:“贫道宁愿自己输掉这场赌约。”

    王守仁调侃道:“蓝道友着相了,你虽然能断人生死,但由此看来,修为却尚未到家。”

    蓝道行哈哈一笑道:“修行一途何其漫漫,贫道只是小窥门径,但仔细算来,仍不过是凡夫俗子一枚罢了,斩不断这人世间的七情六欲。”

    王守仁淡笑道:“圣人曰:存天理灭人欲,依老夫所见,七情六欲是与生俱来的,若灭绝人欲,还算是人吗?与那山间草木有何区别,想那神仙也是有喜怒哀乐的吧。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能做到知善知恶,为善去恶,众生皆可为圣。”

    蓝道行捋须笑道:“看来阳明兄是真的大成了,可喜可贺,可别忘了,原稿归贫道。”

    王守仁笑骂道:“你这牛鼻子,这辈子是休想成仙成圣了。”

    蓝道行哈哈一笑:“成仙可以,成圣就免了,阳明兄倒是可以成圣,而且必然成圣,将来位列孔庙。”

    王守仁笑了笑,并不当真,估计是说话多了伤神,又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蓝道行张了张嘴,欲言犹止,闭着眼睛的王守仁却像有感知似的,笑斥道:“莫急,等老夫咽了气,老夫座下弟子便会将心学原稿给你。”

    蓝道行捋须道:“算了吧,贫道若真拿走了原稿,外面院子那些人估计得围殴贫道了,贫道是想问,阳明兄对北靖王徐晋的看法如何?”

    王守仁闻言竟再次睁开了眼睛,奇道:“蓝道友近期见过徐子谦了?”

    蓝道行点了点头道:“前几日在汉江相遇。”

    王守仁哦了一声,点头道:“不奇怪,这才是徐子谦,此子年少老成,为人沉稳,常有出人意料的见解,做事很有一套,当年在江西平定宁王时,老夫便断言此子将来会是大明栋梁之材,如今看来,应验不爽。”

    蓝道行皱了皱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王守仁奇道:“蓝道友似有难言之隐,可是徐子谦有不妥之处?”

    蓝道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保守秘室,何必让一个将死之人带着烦恼和不安离去呢,于是微笑道:“倒没什么不妥,只是觉得此子有点愧对阳明兄的评价,如今京中风波叠起,此子却携着美妾游山玩水。”

    王守仁闻言笑道:“徐子谦此举虽然不丈义,但大可不必横加指责,趋吉避凶本就是人之天性,更何况是别人算计他在先,此子不同于别个,胜在务实。”

    蓝道行点了点头,一语双关地道:“此子确实与别个不同。”

    王守仁若有所思地看了蓝道行一眼,忽然笑道:“蓝道友,或许是老夫人之将死,福至心灵,竟也能掐会算了,老夫也给你算上一卦,你日后与徐子谦必将有一番纠缠。”

    蓝道行愕了一下:“如何纠缠法?”

    王守仁神秘一笑:“日后便知。”

    话音刚下,房门却被敲响了,大弟子王洪甫的声音传了进来:“师傅,北靖王徐晋在外面求见!”

    蓝道行惊讶地望向王守仁,后者却笑得更神秘了。

第1433章 绝户

    房间门一打开,蓝道行便见到徐晋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疲惫的双眼还带着血丝,应该是连夜骑马赶了很远的路。

    徐晋见到由屋内行出来的蓝道行,不禁愕了一下,后者却稽首宣了一声道号:“无量天尊。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徐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徐晋点了点头,略带调侃般道:“俗语说得好,百年修得共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蓝道长,看来咱们的确有缘,至少是百年才修来的缘分。”

    小道士清风不禁想起刚才王守仁所讲的话,日后自己师傅和这位北靖王爷将有一番纠缠,于是忍不住反驳道:“徐公子,那只是佛家之言罢了,我们道家不信因果,只讲造化。”

    徐晋故作讶然道:“可是蓝道长当日为何称佛道不分家?难道这么快就改弦更张了,抑或是你这徒儿没学好?要是没学好,该一顿打。”

    清风顿时哑口无言,蓝道行哈哈笑道:“徐公子辩才无碍,小徒这是自讨苦吃,徐公子且进去吧,阳明兄还等着您。”

    徐晋注意到蓝道行称呼王守仁为阳明兄,看来两人关系匪浅,点了点头便迈进屋内,门外的蓝道行随手把门给带上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徐晋看到僵躺在椅子上,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王守仁,亦不禁吃了一惊,脱口道:“王公何至于止?”

    王守仁轻咳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老夫风烛残年,行将就木,北靖王爷何必大惊小怪呢!呵呵,老夫行动不便,便托大不起来给王爷行礼了。”

    徐晋连忙道:“王公不必拘礼,还是跟以前那般叫我徐子谦吧。”

    王守仁露出了一丝笑容:“坐吧,子谦能来看老夫,老夫很高兴,听蓝道友提起,你们是在汉江遇上的,想必是从汉中乘船东行的吧。”

    “正是!”徐晋道。

    王守仁竟然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免得卷入京中的风波两头为难。”

    徐晋脸上微窘,看来老王虽然病重垂死,但头脑还是十分清醒的,一下子就洞悉了自己的意图,难得的是似乎并不反对自己这样做,若是换了毛澄和石珤之流,估计能把自己的祖坟也给骂翻。

    “晚辈的确不想卷入京中的风波,所以才借口顺道回乡探亲。”徐晋坦言道。

    王守仁道:“不违本心即可。”

    “何谓本心?”徐晋反问。

    “本心即天理,即良知。”

    “什么是天理?什么是良知?”

    “斗转星移、寒暑易节、花开花落、生老病死皆是天理,知善知恶是良知。”

    徐晋剑眉挑了挑:“那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

    王阳明微笑道:“只在汝心,顺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

    徐晋摇了摇头道:“太过空泛了,有没有具体标准?”

    王阳明沉吟了片刻道:“有的,利己利人是善;利人不利己是大善;损人不利己是恶;损人利己是大恶。”

    徐晋点了点头道:“听着有些道理,那利己却不损人呢?是善是恶?”

    王阳明微笑道:“顺理便是善。”

    徐晋失笑道:“又绕回来了,这理该是如何界定?”

    “无需界定,人心即天理,无善恶之分,却能区分善恶。”王阳明道。

    徐晋闻言抬扛道:“既然人心无善恶之分,还天生能区分善恶,那为什么有人行善,有人却作恶?”

    王阳明笑道:“人心无善恶,但意念却有善恶,如见孺子落井,则生恻忍,见邻有妙龄处子,则生觊觎。处特定的外界情境之下,本无善恶之分的人心,却会生出有善恶之分的意念来,生善念则行善事,生恶念就行恶事。这就是所谓的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王阳明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徐晋,继续道:“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吾一生讲学,唯“致良知”三字,凡做事不违本心不违良知即可,一旦生出有违本心良知的恶意,应该尽快将其消磨掉,以免做出恶事来。”

    徐晋沉默了,他部份同意王守仁的观点,人的本心确实没有善恶之分,但却不是天生就能区分善恶对错的,人们区分善恶对错,只会以自身的价值观为衡量的准则,而人的价值观不是天生的,是后天耳濡目染形成的。

    譬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六九等是封建社会的价值观,而徐晋这个穿越者的价值观却是人人平等,不受封建礼教条条框框的约束,所以,那些护礼大臣觉得嘉靖做错了事,徐晋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因一块神主牌的摆放问题就闹得你死我活的,何必呢?

    当然,如果说个人的价值观就是本心,就是良知的话,徐晋这次故意躲避不回京的行径确实也不违本心。

    心安,自然就理得了!

    所以在这一方面,徐晋是同意老王的观点的!

    王守仁见徐晋沉默不语,似有所悟,不由露出孺之可教也的满意表情,轻扯了扯绳铃,一名弟子便推门而入,行至王守仁旁边恭敬地弯腰听候吩咐。

    王守仁只是一个眼神,弟子便心领神会,行至墙角打开一只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册阳明心学的抄本奉给徐晋。

    王守仁此时的呼吸已有点急了,道:“老夫毕生感悟都在此书中,便送与子谦留作纪念吧,若有所得,亦不枉你风尘仆仆赶来一场。”

    徐晋连忙站起来接过致谢,这就是鼎鼎大名的阳明心学啊,在后世甚至火到日本去,被喻为解决一切问题的思想哲学利器,回头得认真拜读一番。

    此时弟子端来一碗水喂了王守仁两口,不过后者眼中的光芒已经越发暗淡了,虚弱地道:“徐子谦,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你想避就避得过的,蓝道行这牛鼻子与老夫还算有些交情,日后不妨多点走动,于你或有裨益。”

    徐晋心中不由感动,老王弥留之际竟然还想着提点自己,对自己这个晚辈可谓是不错了,于是向着已经气息奄奄的老王深深一揖。

    王洪甫见师傅好像快不行了,急忙把其他弟子都叫了进来,蓝道行师徒也进来了,大家围了王守仁一圈。

    看着目光渐渐涣散的师傅,众弟子已泣不成声,王洪甫凑到王守仁耳边低声问:“师傅还有什么话要留的?”

    王守仁咧了咧嘴,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右手食指在胸前轻点了点道:“此心光明,夫复何言!”说完便安详地合上了眼睛。

    “师傅!”众弟子齐声悲呼,院子外等候的人听到动静也跟着恸哭起来。

    嘉靖八年十月十四日,王阳明病逝于江西南安府大庚县青龙巷,虽然客死异乡,但并不孤独,沿途军民均披麻戴孝为他送行,深受百姓爱戴于斯!

    徐晋待吊唁发丧后,又亲自送了王守仁的灵柩一程,三日后才折返南昌与王翠翘会合,继续往广信府上饶县而去。

    而当徐晋还在返回徐家村的路上,蓝道行师徒已经先一步赶到了徐家村,只是稍微一打听便寻到了徐晋父母的坟地。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徐晋这些年青云直上,史无前例地当上了大明的异姓王,徐家的所有族人自然也跟着沾了光。

    如今的徐家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山村,宽阔平坦的官道一直修到了村口,村子里屋舍俨然,全是带院落的大房子,而且村子的面积比当初大了数倍不止,人来人往,俨然成了一座热闹的繁华小镇,每日慕名前来参观“北靖王故居”的人络绎不绝。

    正因如此,蓝道行师徒两人的到来也没引起多大的关注,他们稍微一打听就摸到了徐晋父母的坟前。

    只是这两师徒一见徐晋父母的那座坟,均是面色大变,几乎毫不停留就匆匆离开了徐家村。

    直到离开徐家村十几里,小道士清风才心有余悸地道:“师傅,那儿分明是断龙之地,生气断绝,徐晋父母竟然葬在这块绝地之上,妥妥的绝户坟,理应断子绝孙才对,可是那家伙竟然活得好好的,不仅高官厚禄,娇妻美妾成群,而且儿女满堂,怪哉怪哉!”

    蓝道行面色凝重地道:“现在可以证实,此子确实经过高人逆天改命了,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上竟有如此大能,生生将一个人的命格反转过来,可怕可怕!”

    小道士清风吐了吐舌头道:“的确可怕,要是能见一见这位背后的高人就好了,稍微指点一下也能受益匪浅,不知这个徐晋前世修了什么福,竟然遇上此等神仙人物,唉,为什么我没遇上呢。”说完嫌弃地瞥了旁边的师傅一眼。

    蓝道行赏了这小子一记爆粟,教训道:“能遇到为师已经是你小子十辈子的造化了,快走,别又遇上了那人。”说完飞起一脚踹在清风小道士的屁股上。

    清风不爽地摸了摸屁股,迈开大步一溜烟跑了,把他师傅远远地甩在后面,还故意把尘土踢得老高。

    蓝道行吃了一嘴灰,气得捂住嘴鼻大骂逆徒。

第1434章 寒冬

    一转眼便至嘉靖八年的腊月了,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自入冬后已经下了好几场鹅毛大雪,要么就是阴雨连绵,上了年纪的老人最怕就是这种天气,因为心脑血管问题而熬不过这个寒冬,再也看不到来年的春暖花开。

    而自打刑部尚书胡世宁去后,京城的官场也进入了寒冬,这半年以来,吏部借着京察之名清洗了大批的官员,毫无疑惑问,其中绝大部份是反对追封兴献帝为睿宗的护礼派。

    现在吏部的一把手是方献夫,而四位内阁辅臣当中,除了夏言之外,其余三人都是张璁一系的新贵派,所以手握京察大权的方献夫要打击护礼派实在是太容易了,借口对方考核成绩不及格,想贬就贬,想削职就削职,护礼派毫无还手之力。

    譬如首先提出要把徐晋调回京的新科状元罗洪先就被贬出京了,如今朝中几乎全是张党一系,虽然不是铁板一块,但亦不远矣,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张璁本人已接替了胡世宁,担任刑部尚书,其升迁速度委实让人咋舌,比徐晋亦不遑多让。

    如今朝中只剩下内阁辅臣夏言、户部尚书秦金、兵部尚书伍文定在苦苦支撑,但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因为新贵派不仅占据了绝对优势,身后还站着嘉靖这个歪屁股的裁判。

    要不是嘉靖默许,试问方献夫哪敢如此名明张胆,借着京察大肆排斥异已,很明显,嘉靖为了达到目的,已经有点疯魔了,宁愿放任张璁一党坐大,用朝堂势力严重失衡的代价来换取追封生父为皇帝,树立兴王一脉为大明皇室正宗的时机。

    当然,以嘉靖这小子的聪明,显然也意识到放任张党过份坐大并不妥,所以一直没有动夏言、秦金和伍文定三人,其中秦金已经不下五次递交辞呈了,他始终没有允准。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嘉靖除了清洗官场的护礼派外,还出手打压了民间的反对声音,主要对象自然就是那些热血书生了。

    无论是什么朝代,学生往往都是最容易挑动起来的,这半年以来,国子监的部份学生,各地书院的学生相互串联起来,举行了多次的请愿游行,人数最多的一次竟达万人,他们高呼着反对口号穿街过巷,甚至在皇城外面静坐,连蒋太后都被惊动了,好像还吓得不轻。

    嘉靖又惊又怒,之后便把东西两厂的负责人赖义和毕春叫来狠狠地训了一顿,然后东厂和西厂的番子们便露出了獠牙,以各种名义抓捕书生中的骨干分子,甚至连国子监祭酒也被抓了,各地书院的山长,教习之类也抓了不少。

    东厂厂督赖义是个老好人,所以东厂的做法相对“文明”一些,但西厂的厂督毕春却是个狠人,还是一个铆足劲儿立功揽权的狠人,而且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都还没烧完呢,所以这货像发了疯似的抓人,还大搞诛连,只要进了西厂的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

    短短几个月时间,被西厂严刑烤打至死,因受不了酷刑而自杀的人加起来没有一百都有九十了,一名国子监生甚至被逼得家破人亡,父母上吊,妻儿投井,怎么一个惨字了得!

    不过毕春的凶残,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书生们的串联游行渐渐销声匿迹了,也没人敢公开议论把兴献帝神主移入太庙供奉的事了,所有反对的声浪在毕春凶残的屠刀下都变成了噤若寒蝉。

    嘉靖对毕春的做法虽然不是很赞同,但对效果却是相当满意的,所以更加重用毕春了,而后者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更加卖力,将手下的番子撒播出去,使尽浑身解数挖黑料,甚至不惜栽赃陷害,搞得全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上至各级官员,下到普通百姓都人人自危。

    毕春还满足,还不断地招兵买马,大量补充人手,把爪牙伸到了全国各地的州县去,势力竟然渐渐超过了东厂和锦衣卫。

    毕春本来就是吴皇后的人,如今又得到嘉靖的支持,于是权力虽不及刘瑾,但已俨然成了刘瑾第二,就连张璁方献夫之流在他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

    嘉靖八年腊月初三,蓝道行师徒回到了京城,一进城门便察觉气氛不对了,以往在街上高谈阔论的书生不见了,贩夫走卒们虽然继续做生意,但都说话小心翼翼的,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显然是生怕说错了话被厂卫的爪牙暗探逮到。

    “师傅,咱们才离京数月,咋京城跟换了地似的,大家都不爱说话了?”小道士清风神色古怪地低声道。

    蓝道行皱了皱眉,淡道:“可能是天气冷,省口气暖肚子吧,别多事,走吧。”

    蓝道行说完便拖着弟子的手快走,径直回了朝天观,第二日又登门拜访了张府。

    张璁见到蓝道行,不由大喜过望道:“蓝神仙,你过总算回来了。”

    蓝道行捋须微笑道:“恭喜尚书大人。”

    张璁心里有些得意,如今他也是六部大佬之一了,如无意外,将来入阁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蓝神仙倒是消息灵通。”张璁春风满面地道:“不知蓝神仙此行结果如何?”

    蓝道行捋须沉吟了片刻才道:“据贫道所见,显陵风水得天独厚,天寿山大峪谷竟远不及也,不宜搬迁。”

    张璁顿时像被兜头淋了一桶冷水,显陵搬迁的事若能办成,对他来说本是大功一件,如今搬迁不成,功劳自然也就泡汤了,甚至会惹嘉靖不快。

    张璁皱眉道:“不如蓝真人再进天寿山堪舆一番,或许还有更合适的吉穴呢。”

    蓝道行摇头道:“天寿山本就是龙脉所在,我大明历代帝皇之陵寝,除了太祖,都建于此,因而吉穴的位置排列均已有了成法,长陵以西的大峪谷是最合适大行献帝的,再无更好的了。”

    张璁闻言只有沉默,良久才道:“那真是可惜了,便劳烦蓝真人明日随本官入宫向皇上禀明。”

    小道士清风不由暗撇了撇嘴,蓝道行却神色自若地道:“理当如此,张大人公事繁忙,贫道便先行告辞了,明日再登门。”

    张璁点了点头,也懒得送蓝道行出去了,只让管家代劳。

    小道士清风不由暗骂张璁唯利小人,事情没办成,登即态度冷落。

第1435章 权阉

    除了开国皇帝朱元璋,不知所踪的建文帝,以及明景帝朱祁钰,大明的历代皇帝都安葬在天寿山,嘉靖自然也希望把他的亲生老子朱佑杬葬入天寿山之中,如此一来,兴王一脉的皇室正统地位才更加的名正言顺。

    所以,当嘉靖得知显陵不宜迁入天寿山后,自然十分不高兴,可毕竟事关重大,他亦不敢造次,只能暂时把迁陵的事搁置,留待日后多请几个高人堪验后再作决定。

    既然显陵搬迁的事暂时不可行,嘉靖自然就把精力集中到生父的神主牌上了,他已打定了主意,年前一定要把生父朱佑杬的神主牌移入太庙中供奉,并追封为睿宗,给自己敬爱的父亲一个大明皇帝的名份,享受大明历代皇帝的待遇。

    此事势在必行,谁都别想再阻止他!!!

    腊月十八日,嘉靖召开了廷议,首先允准了户部尚书秦金告老还乡,然后兵部尚书伍文定也告假不上朝,内阁三辅夏言独木难支,最终决议通过,择日将兴献帝朱佑杬的牌位移入太庙中供奉,并追封尊号为睿宗,位列武宗朱厚照之上。

    至此,花了近九年时间的嘉靖终于得偿所愿,给了自己生父一个皇帝的名分。

    …………

    吴皇后产下的皇长子快八个月了,养得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嘉靖视之如至宝,起了个名字叫朱载基,顾名思议就是承载大明基业的意思,很明显,这位皇长子将会是未来的大明太子。

    而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皇后的嫡长子也必然会是太子,除非……他自己不争气!

    现在看来,这位才八个月的皇长子朱载基还是挺争气的,长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大眼睛黑漆漆圆滚滚的,看着就机灵可爱,蒋太后几乎把他宠上天去,每日都亲自跑到坤宁宫中抱一抱孙子才满足。

    吴皇后就别提多自豪了,骄傲得跟头孔雀似的,吴家人也是威风八面,俨然成了京中第一贵族,至少百年的显贵可期,毕竟未来皇帝有一半是他家的血统。

    腊月二十日,阴冷的天气难得放晴,蒋太后跟往常一般又跑来坤宁宫看望孙子了,还趁着阳光正好逛了一圈御花园。

    送走了蒋太后,吴皇后立即把儿子抱回暖阁中,生恐自己的宝贝儿子会冷着,会被冷风吹着!

    八个月的婴儿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了,此时在奶娘怀中咿咿呀呀个不停,惹得吴皇后心花怒放,旁边的毕春谄笑着恭维道:“皇后娘娘,小皇子自小聪明伶俐,日后定是个明君。”

    这句话吴皇后爱听,高兴地抱过儿子亲了几口,又问道:“那个女人近来可有动静?”

    吴皇后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自然就是贵妃贺芝儿了,现在能对她的地位构成威胁的也只有这位了,所以吴皇后暗中派人密切关注着贺芝儿的一举一动,特别是贺芝儿肚子里的动静。

    只听毕春笑嘻嘻地道:“皇后放心,没有任何动静,据说那女人天天往作方坊里跑,捣搞什么争气鸡。”

    吴皇后不由冷笑道:“贱民就是贱民,飞上枝头也做不了凤凰。”

    “皇上瞒着太后在宫里搞了个作坊,此事要不要透露给太后知道?”毕春低声道。

    “不必,人家既然喜欢当个卑贱的工匠,那就让她当去,免得整日无所是事缠着皇上。”吴皇后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妒忌。

    尽管现在皇上对她的态度比以前好了很多,来坤宁宫过夜的次数也多了,但还是更多的往贺芝儿那里跑。

    毕春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个贺芝儿入宫都已经两年了,肚子还没有动静,会不会是个不能下蛋的?”

    吴皇后噗嗤地失笑出声,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入宫七八年才怀上了龙种,贺芝儿两年没怀上丝毫也不出奇,所以面色沉了下来,冷道:“管她能不能生,反正让你的人盯紧了,一有动静马上报告。”

    毕春阴笑道:“奴才明白,皇后娘娘,依奴才之见,这个贺芝儿毫无心机,又一门心思摆弄那些奇技淫巧,并不难对付,关键是站在她身后的北靖王徐晋,徐晋一日不倒,咱们也不敢动她分毫。”

    吴皇后现在有了底气,冷笑道:“徐晋再厉害又如何?待日后我皇儿坐了皇位,要收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毕春不由暗骂了一句蠢女人,皇上现在才二十多岁,春秋鼎盛,如无意外,至少还能做十来二十年的皇帝,其间什么可能都会发生,你就确定你儿子能顺利继承皇位?到时贺芝儿也生下皇子怎么办?内有皇上宠爱,外有徐晋这尊大神支持,到时谁坐皇位还说不定呢。

    最保险的做法自然是把徐晋给板倒,没了徐晋这个外援,贺芝儿就算侥幸生下皇子,这种人畜无害的女人,也难再构成威胁!

    毕春轻咳了一声,惋惜地道:“张孚敬本来想借这次机会把徐晋架上去火烤的,只是这家伙太狡猾了,竟然不上当,找了个借口跑回老家躲风头,因而避过了一劫。”

    吴皇后皱了皱眉悻道:“此人确实狡猾,很难对付,当初皇上差点就砍了他,最终还是被他躲了过去,反倒是陆炳和武定侯这些人遭了殃。”

    毕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徐晋不仅难对付,这家伙还有点运道,当初要不是恰好俺答围城,徐晋即使逃过一死,也休想再翻盘。

    幸好,徐晋这次虽然躲过了风头,但在士林中的声望也大受打击,再加上现在京中已是张党的天下,徐晋就算回到京城也难再兴得起风浪了,顶多就是老老实实做个富贵闲人。

    从坤宁宫中出来后,毕春便返回了西厂,结果刚进门,一名番子便神色凝重地递上来一张纸条,毕春接过一看,顿时鼻子都气歪了,阴恻恻地问:“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写的,人抓到了没?”

    番子摇了摇头道:“有人趁着夜色撒在大街上的,现在还不清楚是什么人干的。”

    毕春一巴掌便抽在番子的脸上,神色狰狞地尖喝道:“废物,不会去查吗?咱家养你们何用?马上去查,就算挖地三尺也得给咱家把这个王八蛋给揪出来,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第1436章 争斗

    番子挨了毕公公的一记耳光,神色狰狞地离开了,立即召集一众爪牙发狠调查。毕春又打开了那张纸条,眯缝起阴狠的双眼细读,身体止不住地哆嗦,一半是气的,一半却是怕的。

    只见那张字条的开头便是六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请诛权阉毕春”,然后下面洋洋洒洒,罗列了毕春的六大罪状,端的是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关键这些都是毕春做过的事,也难怪毕春会如此害怕,这些罪状随便一条都够要他老命了。

    毕春将纸条狠狠地撕了个粉碎,然后扔进了火盆当中。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是哪个人干的,但毕春闭着眼睛也能猜出是哪一类人干的了,十有**是那些读书读坏了脑子的酸子,看来这段时间还是杀得不够狠啊,竟然敢出阴招阴咱家!

    好,那咱家便杀到你们怕,杀到你们服为止!

    毕春正发着狠,一名小太监走了出来,将一份请帖递给毕春,谄笑道:“毕公公,司礼监常公公今晚做东摆席,请您务必赏面。”

    毕春此时心情正不好,本不想去的,但司礼监掌印太监常怀恩的面子又不能不卖,于是点了点头,随口问道:“都请了谁?”

    “还有内官监黄公公,东厂赖公公!”小太监陪笑着道。

    毕春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敢情是当和事佬来了,冷笑着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话说明朝统治者成立西厂的原本目的就是要监督制衡东厂,免得东厂一家独大,所以两厂自诞生以来就是对立竞争的有关系,因此下面的番子难免会有摩擦。

    嘉靖登基之初,为彰显自己的圣明,采纳了文官集团的建议,取缔了东西两厂,撤回各地的镇守太监,但当嘉靖开始真正执掌权力时,发现没有厂卫牵制,文官集团的势力太大,于是又重开了东厂,今年又在吴皇后的怂恿下重开了西厂。

    尽管西厂晚重开了几年,但近来的风头却盖过了东厂,势力急剧地的膨胀,自然严重挤压了东厂的空间,两厂番子之间的摩擦也越来越多,私下争斗越来越严重,搞得连赖义这种老好人也生出火气来,当面和毕春大吵了几场。

    毕春现在有吴皇后撑腰,又得嘉靖重用,哪里会将赖义放在眼内,吵过之后非但没有约束手下,还是纵容手下的番子挑衅,气焰十分嚣张。

    前几日西厂的番子抓了一个人,正好是东厂大档头葛明的妻弟,其实葛档头的妻弟也没干啥,只是几名同窗私下谈论“睿宗”的牌位不该摆在“武宗”之上时,他刚刚好在场,于是便也被抓了。

    葛大档头得知后立即带着东厂的番子上门要人,结果人没要来,反而被羞辱了一番,继而大打出手,双方人员互有损伤,差点没弄出人命来,但仇却是结下了。

    如此一来,西厂更加不愿意放人,还更加折磨敲打,严刑逼供,试图把葛明也拖下水,葛大档头没办法,只能找厂督赖义出面了。

    赖义之前就跟毕春吵过几回,本不想掺和,可是葛明是他手下的大档头,他这个厂督若不能罩着,只怕会寒了底下人的心,以后谁还愿着跟着他混?更何况这次若退让了,以后东厂的人更要受西厂的人欺负了。

    所以赖义只好硬着头皮找了毕春几次,但后者要么避而不见,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赖义恨极了,但又无可奈何,谁叫毕春背后有吴皇后撑腰。

    没办法,赖义想起自己和黄锦还算有点交情,便请他出面帮忙,黄锦又找到面子更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常怀恩出面宴请毕春,试图从中说合一下。

    酒席就摆在常公公的住处,只是过了约定的时间,毕春仍然没有出现,赖义的面色越来越阴沉,常恩怀和黄锦这两个和事佬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了。

    约莫半小时后,毕春才珊珊来迟,大喇喇地往坐位上一坐,只管与黄锦和常怀恩寒暄,把对面的赖义当成了空气。

    赖义面色铁青,但人在屋檐下,也只能暂时强忍住怒火。

    大家很没营养地拉了一会儿家常,常公公便轻咳了一声转入正题,笑道:“毕公公,听说你和赖公公近日发生了些不悦快的事,大家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如卖咱家和黄公公一个薄面,大家握手言和,如何?”

    黄锦笑道:“常公公说得对,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和气一团岂不好。”

    毕春睨了黑着脸的赖义一眼,冷笑道:“老常,小黄,不是咱家不给你们面子,咱家倒是想和气,可是人家不愿意啊。”

    嘿,毕春这货现在底气足,一开口就是老常和小黄,让黄锦和常怀恩都有点不爽,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赖义这老好人也受不了,冷笑道:“毕春,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毕春立即一拍桌子,尖声道:“老常,小黄,你们看,真不是咱家不给你们面子,瞧瞧老赖的态度,是要讲和的样子吗?是要讲和的样子吗?”

    常怀恩和黄锦不由无语,好像是你的态度更有问题好吧,故意来迟了不说,还拽得跟二五百万似的,别说赖义恼火,咱们两个和事佬也恼火。

    赖义勃然大怒,嗖地站起来,双手嘭的拍在桌子上,目光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毕春,后者见状也嗖的站起来,双手以更大的力道拍在桌子上,冷笑道:“老赖,你想怎样?文比还是武斗,咱家奉陪到底。”

    常怀恩和黄锦干脆撒手不管了,各自喝酒看热闹。

    赖义咬牙切齿道:“姓毕的,老子就问你一句,放不放人?”

    毕春嘴角一撇,不屑地道:“老子也回你一句,不放!”

    “好,那你可别后悔!”赖义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猛地拍在桌面上,狠声道:“明天咱家就把这个交给皇上。”

    赖义见到那张纸条,顿时面色急变,常怀恩和黄锦两人好奇地凑近一看,立即神色各异!

    毕春面色变幻,他自然知道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但这个时候他哪拉得下面子服软,冷笑道:“你尽管去,看皇上信你还是信我,咱家一心为皇上办事,会怕这些无中生有的恶毒污蔑。”

    “得,这可是你说的,给脸不要脸,咱家现在就去见皇上。”赖义二话不说,收起那张纸条就大步往外走,径直离开了。

    毕春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一会又开水汤脚般追了出去,常怀恩和黄锦对视一眼。

    “嘿,老赖手里有这玩意,私下里亮一亮估计事情就解决了,还是吞不下这口气啊。”常怀恩自言自语般道。

    黄锦呵呵地干笑两声道:“这一席酒菜不吃浪费了,老常,咱们来喝一杯。”

    且说赖义离开了常公公的住处,径直来到了乾清宫养心殿,结果一问,皇上竟去了坤宁宫,那里可是毕春的“主场”啊,有吴皇后在一旁掺和,告状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于是便打算明日再来告状,可是一转身便见到了匆匆赶来的毕春。

    于是赖义又改变主义了,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岂不是让对方笑话,于是硬着头皮跑到了坤宁宫。

    嘉靖刚处理完公务,正在那逗儿子呢,听闻赖义和毕春这两个东西厂的负责人竟然同时跑来求见,只以为发生了不得的大事了,于是便召这两人进来。

    赖义和毕春两人一进来,后者便抢先一步跪倒在嘉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皇上,奴才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为皇上办事,没想到竟被小人恶意中伤污蔑,皇上您可要为奴才作主,还奴才一个清白啊。”

    吴皇后不由吃了一惊,嘉靖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赖义双手把那张“请诛权阉毕春”的字条逞给了嘉靖,道:“皇上,这是下面的人今日在街上捡到的,很多百姓都看到了,请皇上定夺。”

    嘉靖接过一看,面色顿时阴沉下来,毕春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吴皇后凑近看了看,立即便道:“皇上,这肯定是哪些闹事的书生干的,很明显就是污蔑中伤,说不定背后还有人指使。”

    嘉靖面色冷沉,其实毕春所做的事他是知道的,也是他默许的,但是看到这张泣血控诉的纸条,他还是大受震动,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下放的权力过大了。

    毕春偷瞄了一眼嘉靖的面色,心里头扑通扑通地打鼓,吴皇后见势不妙,眼珠一转道:“那些闹事的书生忒坏,皇上追封先帝也是一片孝心,偏偏他们不依不饶,成群结队跑到宫外闹事,把太后都吓着了,现在又使这些下三流的手段中伤污蔑毕公公,真真可恶。”

    嘉靖闻言果真神色放缓下来,想起毕春办事虽然手段狠了些,但也正因为毕春的狠,这才把那些书呆子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毕春为自己办了恶事,却担了骂名,实不能全怪他!

第1437章 踢到铁板

    从坤宁宫出来后,毕春不由长吁了口气,幸亏有皇后娘娘帮着说话,要不然就惨了,念及此,毕春目光阴冷地盯了一眼赖义远去的背影。

    刚才嘉靖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处罚,但也严厉地警告了毕春,令他约束好手下,不准敲诈勒索,不准累及无辜等等,毕春自然信誓旦旦地答应下来,并承诺回去后就放了那些被无辜牵连的人,其中自然包括了东厂大档头葛明的妻弟。

    这次告状没能板倒毕春,赖义虽然觉得可惜,但总算达到了让对方放人的目的,所以也没再纠缠下去,嘉靖安慰了他几句后,他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殊不知今日之举已经让毕春把他当成了生死对头,直欲除之而后快。

    “要是让咱家查出是哪个王八蛋撒的纸条,他全家都别想活了。”毕春狠狠地想着,一边离开皇宫,返回西厂衙门。

    …………

    嘉靖八年腊月二十六日,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上午,一艏豪华的三层楼船在通州码头靠岸,徐晋和王翠翘等人踏着跳板上了岸,徐府派来的几辆马车早就在码头上等候了,由管家大宝亲自带队。

    “见过王爷,见过五夫人。”

    大宝这货倒是机灵,向徐晋行完礼,立即又向旁边的王翠翘行礼,徐福徐寿等家丁也齐声行礼。

    王翠翘脸俏微红,点头柔声道:“大家不必多礼。”

    “这位五夫人的声音真动听,不愧是蝉联三届的江南花魁。”大宝暗暗感叹,一边恭敬地问道:“老爷,是在通州歇息一天,还是现在就进京?”

    仔细算来,已经离家近两年,徐晋现在恨不得插翅飞回家中,去拥抱日思夜想的妻子儿女们,哪还舍得浪费时间,大手一挥道:“时间尚早,赶得及,现在就动身进京吧。”

    大宝笑道:“好哩,请老爷和五夫人上车。”说完殷勤地挑起了马车帘子。

    当下,徐晋和王翠翘两人上了一辆马车,秋雁独自上了另一辆马车,赵大头和宋大眼等人则骑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官道,往京城往向而去。

    众家丁喜气洋洋,大宝又派了徐寿骑快马先行赶回向府里报信,通知大家准备好迎接王爷和五夫人回府。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徐晋一行终于抵达了京城的朝阳门外,马车进城后沿着黄华坊街道缓慢行驶。

    马上就要过年了,此时的街上自然十分热闹,上街办年货的百姓来来往往,街道两旁摆满了摊档,大部份是卖春联年糕等应节物品的,空气弥漫着糕点和硫磺的味道,年味十足。

    正所谓近乡情怯,王翠翘今天是第一次跟着徐晋回府,自然就更加紧张了,一想到徐府里面还有四个陌生女人,而且都有诰名在身时,风华绝代的王大家也难免“自惭形秽”起来,担心自己青楼女子的身份不被接纳,会遭到白眼。

    这也难怪,正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再加上王翠翘的出身不好,所以徐府的高门大宅对她来,无疑于龙潭虎穴,她又身后没有娘家,以后唯一的依靠就是身边的男人了,若是男人一直对她好,她便好,便对她不好,那就天都塌下来了。

    徐晋明显感受到王翠翘的紧张和担心,于是主动握住了后者柔荑,微笑着安慰道:“放心吧,她们都是很好相处的,馨儿的性子或会冷一些,但却是个外冷内热的善良女子,以后相处起来你就知道了,至于夫君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翘儿你还不清楚吗?”

    王翠翘俏脸微热,把臻首靠入了徐晋怀中,紧张的心情倒是慢慢放松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乒乒乓乓鸡飞狗跳的,街上的行人狼奔豕突,抱头鼠窜,乱作一团,有人在大喊:“抓住他,要跳下去了。”

    话音刚下,嘭的一声大响,徐晋只觉车身猛烈一震,似有什么东西砸中了车身,不由吃了一惊,紧紧抱住惊慌的王翠翘,安慰道:“翘儿别怕,大头他们会处理的。”

    果然,外面传来了赵大头等亲卫的呼喝怒骂声,车帘随即被掀起,是宋大眼,神色轻松地道:“王爷夫人稍安,情况已经控制住了。”

    徐晋淡定地点了点头,问道:“发生何事?”

    宋大眼答道:“还不清楚,好像是东西厂的番子在抓人,一个书生急得从酒楼的二楼窗口跳下来,刚好砸中咱们的马车,让王爷和夫人受惊了。”

    徐晋剑眉皱了皱,东西厂的番子现在如此嚣张吗?大过年的也不消停,满大街抓人,还逼得人跳楼逃跑。

    “翘儿,你在车中稍坐,夫君下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徐晋道。

    王翠翘点了点头,嘱咐徐晋小心,又偷偷掀起车窗帘子一角瞄出去,只见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就躺在马车旁边不远,一动不动的,不知摔死了还是摔晕了,头上分明有鲜血流出,当下不敢再多看,连忙把窗帘放下。

    徐晋下了马车,发现宋大眼等亲卫已经把马车四周团团护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凌厉的杀气一释放,真个是生人勿近。

    徐晋走近那名书生,正要查看生死,旁边的酒楼内却呼啦啦地冲出来一群皂衣汉子,人人手提钢刀,凶神恶煞的,为首那人的左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红黑,应该是胎记,显得丑陋而凶残。

    “妈勒个巴子,刚才跳楼逃跑那个酸子呢?”为首那汉子目露凶光地喝问。

    旁边的手下指了指躺在徐晋脚畔的书生,道:“五档头,人在哪呢。”

    这名疤脸汉子正是西厂番子的五档头勾阿七,外号勾魂七。这段时间西厂凶名远播,连六部大员对他们都避之则吉,所以像勾阿七这种人更是嚣张得没边,虽然看出了徐晋的身份肯定不低,身边的仆从也不好惹,但仍旧大模大样的走了过去,喝道:“西厂办事,闲杂人等统统离开。”说远竟伸手就去推赵大头。

    赵大头勃然大怒,劈手就是一记大耳刮子把勾阿七给扇翻在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嫌命长是吧?”

    赵大头这货的手劲可不是开玩笑的,勾老七当场被扇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连鼻血都流出来了,良久也没回过神来。

    勾阿七手下的六名番子见状大怒,竟然不知死地抽刀扑上来就砍,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徐晋那些亲卫都不是省油的灯,腰刀也锵然出鞘。

    这些西厂番子多是流氓地痞出身,打烂架,欺负一下文弱书生还行,如何是身经百战,从尸身血海中杀过来的神机营悍卒对手,倾刻就被斩瓜切菜一般,统统砍翻在地。

    幸好,一众亲卫还算克制的,用的都是刀面或刀背,砍在身上最多就是骨折,要不了命。

    “大胆,竟然敢伤我们西厂的人,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们全家都活得不耐烦了!”一把刺耳的尖叫阴恻恻地响起。

    徐晋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小太监阴沉着脸从酒楼内行了出来,身旁还跟着数十名番子,这些番子都押着人,既有书生商贾,又有厨子掌柜,看样子竟是把整座酒楼的人都给一窝端了。

    那些被抓的人一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一个妇人怀中抱了个小童,约莫三四岁模样,吓得在那哇哇大哭,旁边的番子估计是嫌吵,竟然对着小童的嘴就捣了一拳,后者登时满嘴的鲜血,痛得晕了过去。

    徐晋剑眉一挑,一股怒火腾地就升了起来,冷喝道:“大眼,废了他两条手臂。”

    宋大眼二话不说,几个箭步就飙上前,左手一探就掐住了那名番子的脖子,像抓小鸡般提了起来,右手一捏,卡嚓卡嚓两声,那番子的两边手臂骨就被生生捏碎了,痛得像杀猪般惨叫两声,然后便晕了过去!

    那名小太监吓得差点尿了,一众西厂番子亦被宋大眼的凶猛惊得目瞪口呆,这时总算明白遇上惹不起的人物了。

    小太监惊恐不定地打量着徐晋,正在这时,酒店内又走出两人来,其中一人见到徐晋时,先是愕了一下,继而大喜,分众上前行礼道:“下官徐阶,拜见北靖王爷。”

    北靖王,徐砍头?

    “额的亲娘啊!”小太监差点没晕死过去,一众西厂番子心头狂震,完了,竟然遇上这尊煞星,今天只怕要白吃这亏了。

    徐晋见到徐阶,不由有些意外,正要询问事件原由,与徐阶一道那人却已经奔向倒地那名书生,一边急叫道:“逸轩兄!”

    徐阶连忙道:“下官待会再向王爷禀明经过,现在先救人。”

    徐晋点了点头,让亲卫帮忙救人,正好亲卫当中有人懂包扎治伤。

    “大帅,这人只是摔晕了过去,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那就说不定了。”亲卫给书生包括完伤口便禀报道。

    徐晋微点了点头,一指那名战战兢兢的小太监道:“你,过来!”

    小太监吓得抖了一下,行到徐晋面前跪倒便拜:“奴才拜见北靖王爷!”

第1438章 你横我更横

    那小太监行至徐晋面前跪倒便拜,战战兢兢地道:“奴才拜见北靖王爷,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王爷,王爷大人有大量,便饶过奴才这一遭吧。”

    徐晋淡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

    小太监老实交待道:“奴才叫小六子,在毕公公手底下办事。”

    “是毕春吗?”徐晋明知故问。

    小六子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徐晋目光扫过一众被抓的人,淡问道:“这些人到底犯了什么罪?”

    “犯……犯了包……包庇罪。”小太监吞吞吐吐。

    “北靖王爷,草民冤枉啊!”

    酒楼那名掌柜还算机灵,见到西厂这些凶狠的豺狼在徐晋面前竟立即变成了温顺的小猫,不由壮着胆子大声喊冤。其他被抓的人这时也回过神来,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纷纷跪到大呼冤枉,请求北靖王为他们作主。

    徐晋冷冷地盯着小太监质问道:“那个三岁小孩子也犯了包庇罪吗?”

    小太监吃吃地道:“小孩是没……没犯,可他家大人犯犯……犯了。”

    “你胡说,俺没有,俺们一家只是碰巧在这里吃饭,你们冲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你凭什么抓俺们?”那个抱娃妇人旁边一名男子大声抗辩道,看其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小商贩。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表示自己并没有包庇谁,只是碰巧在这家酒楼用餐,结果就被不明不的地抓了。

    徐阶这时凑到徐晋旁边低声说了个大概,徐晋便基本明白怎么回事了,脸色不由冷沉下来,盯着小太监道:“你既然说他们犯了包庇罪,那他们到底包庇了谁?朝廷钦犯?抑或是汪洋大盗?”

    “哪个……哪个,他们包庇了污蔑中伤毕公公的的人。”小太监硬着头皮答道。

    “哦,怎么个污蔑中伤法?竟让毕公公劳师动众,大动干戈地满街抓人,连三岁小孩也不放过?”徐晋继续质问道。

    小太监哪里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念出纸条上写的内容,嚅嚅喏喏了地半天,连半个屁都没放出来。

    徐晋冷笑道:“如何?你是不敢说,还是忘记了?”

    小太监不由汗出如浆,低着头不敢接话,倒是哪个五档头勾阿七不知死活,竟然插嘴道:“这是咱们西厂的办案机密,北靖王爷要是真想知道,便自己去问问咱们督公。”

    话音刚下,便见寒光一闪,一柄锃亮的腰刀已狠狠地拍在了勾阿七的嘴脸上,登时拍了个血肉模糊,鼻折牙断。

    啊呀!

    勾阿七撕心裂肺般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打滚,带血的断牙一颗接着一颗地吐出来。

    赵大头收回腰刀,冷冷地斥道:“问你大爷,狗一样的东西,也配在咱们大帅面前充大尾巴狼,今日若是在战场上,老子这一刀便剁了你的狗头。”

    一众番子不禁面如土色,他们本来已经够嚣张的了,没想到徐晋手下的人更加嚣张,根本没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内,下手哪叫一个重!

    徐晋甚至都懒得瞧一眼在地上惨嚎打滚的勾阿七,对着小太监喝道:“带着你的人马上滚,别拿着鸡毛当令箭,毕春要是觉得别人污蔑中伤他,那便向皇上自证清白,让皇上下令彻查,而不是你们西厂擅自滥捕无辜,借机敲诈勒索。”

    其实小太监也明白事情与这家酒楼无关,只是这几天毕公公催得急,不多抓点人无法交待,正好之前在这家酒楼的门前捡到过“诬告”毕春的纸条,于是小太监便干脆把整座酒楼里的人给一锅端了,顺便勒索点钱财什么的。

    此时被徐晋一顿直言训斥,小太监脸红耳赤,哪里还敢争辩,只得下令把抓到的人都给放了,然后带着一众番子灰溜溜地离开,现场瞬时一片欢腾,甚至有围观者向着番子队伍中扔了一个臭鸡蛋。

    “草,谁扔的?”那名番子猛然转身,目露凶光地喝问,结果又是几只臭鸡蛋扔他脸上。

    西厂番子近半年来闹得太凶了,京中百姓苦其久矣,今日见到这些坏胚在北靖王面前吃了瘪,自然趁机出一口恶气。

    一时间,数不清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像雨点般落向一众番子头上,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石块,顿时打得这些西厂番子抱头鼠窜,狼狈地跑没了影儿。

    “北靖王爷英明!”

    “感谢王爷仗义执言!”

    “王爷万福金安!”

    那些逃过一劫百姓庆幸之余,纷纷拜倒在地,向徐晋表示感谢。徐晋微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都散了,回去安心过年。

    与徐阶一道那名中年男子神色复杂看了徐晋一眼,竟背起摔伤的书生一言不发就走了,徐阶连忙唤道:“崇一兄。”

    “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中年男子扔下一句,竟背着书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徐阶不由面露尴尬之色,徐晋皱了皱剑眉道:“子阶,此人是谁?好像有些面善。”

    徐阶歉然道:“回王爷,此人叫欧阳德,字崇一,与下官乃同年进士,现任翰林检讨。”

    徐晋恍然道:“难怪觉着面熟,此人似乎对本王有所不满?”

    徐阶讪然道:“欧阳德为人过于愚直,对谁都不加辞色,王爷不必介怀。”

    徐晋闻言便明白怎么回事了,看来这个欧阳德也是个清流官员,护礼派中的“顽固”分子,估计是对自己明哲保身的行径十分不满。

    徐阶看了一眼徐晋身后的马车,岔开话题道:“北靖王爷才到京?”

    见徐晋点了点头,徐阶便道:“王爷一路上舟车劳顿,下官便不妨碍你与家人团聚和休息的时间,改日再登门拜访致谢,今日要不是碰巧遇上王爷,下官的麻烦就大了。”

    徐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剑眉,要不是今日亲眼所见,他还不知道现在的太监势力竟然如此嚣张了,看来自己不在京的这两年,京中的形势确实大变了。

    “这样吧,子升若是有暇,今晚酉时之后到我府上,咱们聊聊。”徐晋道。

    徐阶暗喜,拱手道:“那下官便叨扰了。”

    徐晋摆了摆手,重新登上马车回府去,徐阶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街道转弯,这才激动地转身离开。

第1439章 团聚(上)

    听完了手下小太监小六子添油加醋的回禀后,毕春狠狠地砸碎了手中的杯子,狞声道:“徐晋欺人太甚了,真以为咱家好欺负吗?”

    勾阿七指着自己被拍烂的嘴脸,口齿不清地呜咽道:“督公,人家不是以为咱们好欺负,是已经欺负上门了,您瞧瞧属下这副模样,正所谓打狗尚且看主人面呢,人家明知属下是您的人,还不是说打就打,这分明是在抽你老人家的脸啊。

    自从督公执掌西厂以来,哪个敢不敬,咱们下面的人出去办差也是威风八面,腰杆子挺得笔直的,几时受过这种侮辱?现在连那些泥腿子也仗着有徐晋壮胆,竟然敢用臭鸡蛋烂菜叶扔咱们,督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也扫地了,以后还有人会怕咱们西厂吗?东厂和锦衣卫那帮家伙指不定怎么嘲笑咱们呢。”

    毕春越听越恼火,禁不住又砸了一只杯子,同时又心生疑窦,徐晋刚回来就发生这种事,那些纸条会不会也是他在背后指使人干的?

    毕春越想就越坐不住了,他目前虽然有吴皇后撑腰,又得嘉靖重用,但如果徐晋真要对付他,他自问还不是对手,必须找盟友共同对敌。

    毕春的盟友自然是张璁了,嗯,严格点来说应该是毕春一厢情愿的盟友。张璁虽然是个政治投机者,但他好歹是科班出身的文人,其实骨子里不太瞧得起太监,之所以跟毕春走得近,完全是因为要借助吴皇后之力。

    特别是吴皇后产下皇长子之后,其潜在价值就更高了,抱紧吴皇后的大腿,就等于投资了大明的下一任皇帝,所以张璁对毕春便更加客气了,以至于毕公公把他当成了亲密的盟友。

    今日是腊月二十六日,从昨日开始放除夕假,除了需要当值的官员,全部都回家休息了,张璁并未轮值,自然在家里休息等过年。

    且说毕春径直来到张府门外投了名贴求见,很快便被请了进去。当毕春被领到客厅,发现张璁已经在那等候了,毕公公自然大为感动,有种被重视的满足感。

    只见张璁站起来笑道:“这天寒地冻的,什么风把毕公公您给吹来了。”

    毕春顿时面色一沉,语带讥讽地道:“咱们大明的异姓王,北靖王爷回来了。”

    张璁心中一动:“北靖王回来了?”

    毕春点了点头冷道:“一个时辰前进的城,还给了咱家一个下马威,端的是厉害呀。”

    张璁讶然问道:“公公何出此言,发生什么事了?”

    毕春冷笑着把事情经过简要地复述了一遍,然后道:“咱家现在怀疑徐晋就是幕后主使者,人家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一进城就拿咱家的人开刀,只怕是想杀鸡儆猴呢。”

    张璁皱眉思索了片刻,认为这是巧合的可能更大一些,毕竟徐晋又不是能掐会算,怎么可能刚好知道西厂这个时候在抓人,还要刚好砸他的马车上。

    不过张璁也乐得看到毕春与徐晋作对,于是便顺着他的语气道:“有这个可能。”

    毕春咬了咬牙道:“如果真是徐晋在背后主使,这是准备要咱家的命啊,张大人足智多谋,学识渊博,不妨给咱家出个主意吧?”

    张璁捋了捋须道:“毕公公稍安,关于那纸条的事,皇上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毕春有些得意地道:“咱家对皇上忠心耿耿,一直尽心尽力皇是办事。”

    张璁微笑道:“那公公还担心什么?对了,徐晋回到京城的事,皇上应该还不知道吧,北靖王简在帝心,深得皇上器重,毕公公何不快点将消息告知皇上,也好让皇上高兴高兴。”

    毕春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张璁,见后者竟一脸的意味深长,不由细细琢磨了一番,然后眼睛一亮,笑道:“对呀,以往徐晋凯旋回京,皇上都大张旗鼓地出城迎接,这次毫无动静,估计皇上确实还不知道北靖王回来了,咱家赶紧入宫告知皇上这个喜讯才行。”

    张璁点了点头道:“毕公公快去吧,迟了恐怕别人就抢先了,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不比你们西厂少。”

    毕春连忙告辞离开,张璁亲自送出了门,给足对方面子。

    且说徐晋回到小时坊徐府,一众家丁婢仆已列队夹道欢迎,管家大宝一惯的作风,数万响的鞭炮随即点燃,在热烈喜庆的爆竹声中,徐晋携着略显紧张的王翠翘迈进了院门。

    “爹爹!”

    徐康和徐阳像两只小老虎扑了上来,徐晋张开双臂,哈哈笑着把两宝贝儿子抱入怀中。

    “相公!”

    “夫君!”

    数声激动的娇呼,徐晋抬头望去,四张如花的俏脸便映入内。只见谢小婉、费氏姐妹和薛冰馨满脸喜悦地快步奔上来,四双美眸内都含着晶莹的泪花。

    徐晋放下怀中的儿子,激动地上前拥抱一众娇妻,正温馨之际,一把奶声奶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你是谁?为什么抱妈妈,不许抱。”

    大家顿时大笑起来,徐晋寻声望去,只见美婢月儿怀中抱着一名约莫两岁的小女孩,粉嘟嘟,眼大大,头发扎着红色的蝴蝶结,煞是可爱,看着有点像薛冰馨。

    徐晋心中一动,脱口道:“小希希,我是爹爹,让爹爹抱抱。”

    这小娃正是薛冰馨所生的次女,去年初徐晋领兵出征后不久便出世了,如今已经一岁零七个月了,却未曾见过徐晋。由于徐晋不在,薛冰馨还没给女儿取大名,只是起了个小名叫希希。

    小希希对徐晋陌生,自然不要他抱,见徐晋伸手过来,立即调转身给了她老子一个可爱的后脑勺。

    徐晋既好笑又内疚,硬是从月儿怀中抱过女儿亲了一口,结果把小家伙惹哭了,顿时挨了诸女不约而动的白眼,只能讪讪地把女儿递给她亲娘哄。

    王翠翘看着眼前热闹温馨的情景,既羡慕又有点尴尬,待徐晋与诸女相见完毕,这才上前福了一礼道:“翠翘见过夫人和诸位姐姐。”

第1440章 团聚(下)

    王翠翘待徐晋与诸女相见完毕,这才上前盈盈福了一礼道:“翠翘见过夫人和诸位姐姐。”

    在场所有目光瞬时都集中到王翠翘身上,就连婢女秋雁也顿感压力,但为了不给自家小姐丢脸,仍旧努力保持着镇定,并露出礼貌而不讨好的微笑。

    看着眼前出落得像瑶池仙女般的王翠翘,诸女不由都露出了惊艳之色,内心还有点酸溜溜的醋意,咱们几个在家牵挂了夫君近两年,偏生这个女人外出周游列国四五载,最后还得夫君挥师十万,灭掉一个国家去救她,如今一见,还果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

    在诸女审视的目光下,本来还努力保持微笑的王翠翘,渐渐低下了头,正窘迫之际,一只暖洋洋玉手伸了过来牵住了她。

    王翠翘讶然地抬起头,发现正是正房谢小婉,只见后者脸带微笑,温婉地道:“翘儿妹妹好美,把咱们都看呆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可不是嘛,竟是仙子临凡一般,声音还那么动听。”费如意亲热地牵住了王翠翘的另一只手,费吉祥和薛冰馨也围了上来嘘寒问暖。

    王翠翘有点不知所措,不过忐忑的心情倒是稍稍放松下来,赧然道:“夫人和如意姐姐谬赞了,你们才是真的美,翘儿哪及得上。”

    费如意讶然道:“翘儿妹妹认得我?”

    王翠翘恬然笑道:“老爷常跟翘儿提起几位姐姐,故虽未曾真正见过,但还是能认得出来的,夫人端庄温婉,如意姐姐甜美优雅,吉祥姐姐娴静大方,馨儿姐姐冷艳如雪莲一般。”

    此言一出,诸女不由都高兴起来,就连性子相对冷的冰妞儿也露出了笑容,瞬时如春风解冻,美不胜收。

    费吉祥笑嘻嘻地道:“翘儿妹妹的嘴儿可真甜。”说着又瞥了一旁笑吟吟的徐晋一眼,打趣道:“夫君,人家就只是娴静大方吗?”

    徐晋面色不改道:“自然是不止的,娴静大方只是对我家小吉祥气质的简单概括而已,真的要形容起来,为夫能写十篇洛神赋。”

    费吉祥噗嗤地失笑出声,掩着小嘴咯咯地道:“那人家可就当真了,回头夫君可别赖账,一篇也不能少。”

    费如意凑热闹道:“夫君可不能厚此薄彼,得一视同仁,如意也要十篇洛神赋。”

    徐康和徐阳小哥俩急道:“对对对,也不能少了我们娘亲的,爹爹可不能偏心。”

    珊珊和敏敏分别被孪生美婢初春和初夏抱着,见到两个哥哥嚷嚷,于是也有样学样,奶声奶气地叫:“娘亲也要,娘亲也要,爹爹偏心!”

    “偏心偏心!”小希希跟着两个姐姐凑热闹,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却茫然四顾。

    诸女不由啼笑皆非,徐晋哈哈笑着抱过两名水灵灵的女儿,左右开弓各亲了一口:“爹爹不偏心。”

    这样一闹腾,气氛热闹而温馨,王翠翘的局促也大减。谢小婉道:“相公,外面冷呢,咱们还是到屋里聚话吧。”

    徐晋连忙牵住谢小婉的柔荑道:“大家听北靖王妃的号令,屋里聚话吧,违令者家法侍候。”

    谢小婉俏脸刷的红了,嗔怪道:“相公又作怪呢。”

    徐晋一弯腰便抄住谢小婉的腿弯,将其窈窕的娇躯整个横抱起来,大步往屋里走去,一边哈哈笑道:“娘子既然说相公作怪,那便作个大的。”

    一众家丁婢仆早就习惯了自家老爷的“出格”行径,非但不惊讶,反而大笑着高声起哄,倒是让王翠翘主仆两人惊呆了。

    薛冰馨摇了摇头,伸手牵住王翠翘,无奈地笑道:“这个坏蛋就那德性,更过份的还有呢,翘儿妹妹以后便知道了,咱们进去吧。”

    王翠翘没想到外表冷冰冰的薛冰馨竟主动牵自己的手搭讪,看来确是个外冷内热的,抿嘴轻笑道:“夫君有时确实那个……不讲规矩,只是人家没想到他在家里,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也这样子。”

    “可是大家都喜欢他这样子。”薛冰馨美眸中露出一种甜蜜的无奈,又反问道:“你说呢?”

    王翠翘脸上一热,赧然地点了点头。

    且说徐晋以公主抱抱着谢小婉进了前院大厅,然后一路大步直入后院暖阁才放下,还趁着后面大伙没赶上,逮着小婉的嘴儿痛吻了一阵,弄得后者面红耳赤,小心肝扑通乱跳,又甜丝丝的。

    徐晋刚放开谢小婉,徐康和徐阳哥俩便率先跑进来了,两小家伙看着霞飞双颊的谢小婉,一脸的奇怪:“娘亲(大娘),你的嘴怎么了?”

    谢小婉连忙掩住被某人吻得有点红肿的樱唇,心虚地道:“娘亲不小心碰了一下,没……没事。”说着嗔怪地瞪了一眼道貌岸然的某人一眼。

    此时费如意等人也陆续走了进来,见到谢小婉的窘态,顿时便明白发生什么了,均心照不宣,但都毫不吝啬地向徐大官人抛去了白眼。

    众人在暖阁内坐下,暖洋洋地聚起话来,王翠翘初来乍到,自然成为了主角,诸女问起她这几年游历的经过,既羡慕又佩服,小家伙们更是一脸的向往。

    “五姨娘好厉害啊,等我成年以后,也要游遍列国,阅遍名山大川。”徐康大少爷兴奋地挥着拳头,又对徐阳道:“二弟,你跟大哥一块儿吗?”

    徐阳点头道:“必须的,咱们兄弟自小就形影不离,大哥去哪我便去哪,听爹爹说,咱们大明所处的大陆叫亚洲,大洋的彼岸还有其他陆地,有生之年一定要去见识一番,才不枉这辈子到这世上走遭,对了,把戚继光那小子也叫上,凭咱们三个的武艺,定然打遍天下无敌手。”

    见到哥俩感情那么好,徐晋不由老怀大慰,笑道:“等你们芝儿姑姑把蒸汽机造出来,你们的愿望就有可能实现了,只靠帆船的话,有点困难。”

    谢小婉嗔怪地白了一眼相公:“相公真是的,康儿阳儿都被你教野了,以后他们要是只知道在外面漂泊浪迹,连家都不回,便唯你是问。”

    诸女也是深有同感,这些年徐晋总是在外带兵打仗,她们在家里终日牵肠挂肠,提心吊胆,那滋味可不是一般的难熬,现在夫君竟然又向儿女灌输出去“浪荡”的思想,她们自是不依的,纷纷出言声讨。

    在一众娇妻美妾莺声燕语的“教育”下,北靖王爷终于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举起了双手投降,诸女这才放过了他。

    徐晋奇怪地看了一眼王翠翘,道:“翘儿,当初你要周游列国,为夫可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你这时却不站为夫,太过份了吧!”

    王翠翘红着脸道:“没出发时的愿景确实很美好,可真正经历过才明白其中的艰辛,这次要不是夫君,翘儿只怕再也不能坐在这里与大家说话了,就如夫君所讲的,理想很丰满,现在往往很残酷,路上的艰难险阻实在太多了,作为一名母亲,自然不希望子女在外飘泊不定,所以翘儿很理解诸位姐姐的心情。”

    诸女闻言不由大为满意,对王翠翘更加亲近了几分,吱吱喳喳地继续热聊,倒把某人冷落在一边,显然也有故意的成份,好给这个“涂毒”祖国花朵思想的家伙一个教训。

    徐晋不由哭笑不得,一开始他还担心诸女会对王翠翘有怨言,结果现在五个女人打成一片,他倒成了局外人。

    不过,徐大王爷的内心还是十分得意的,在古代能娶三妻四妾不算本事,能让三妻四妾和谐共处,一家人融洽和乐才是大本事啊,嘿嘿,一般男人可做不到!

    当然,谢小婉的贤慧大度也功不可没!

第1441章 偷鸡不成

    正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面子,勾阿七是毕春的狗,而毕春他却是皇上的狗,徐晋的人打了勾阿七,就是抽他毕春的脸,抽他毕春的脸,就是不给皇上面子。

    且说毕春受到张璁的一番暗示后,便兴冲冲地跑进宫,准备向嘉靖报告徐晋已经回京的消息,然后顺便阴徐晋一把,说辞他都想好了,表面是报信,实则却是告状。

    然而,当毕春赶到养心殿外时,却恰好碰上从里面走出来的东厂提督赖义,不禁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自己恐怕是来迟了。

    自从上次的事件后,赖义和毕春已经算是撕破脸,再加上后来毕春虽然释放了东厂大档头葛明的妻弟,但人却被折磨得不成样了,放回去没几天竟一命呜呼,因此东厂上下现在是同仇敌忾,所以赖义此时迎面遇到毕春,只是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呸,什么东西!”

    毕春不屑地呸了一声,他身后有吴皇后撑腰,还有张璁等人作为外援,自然不把赖义这种老实巴交的角色放在眼内。

    且说毕春进了养心殿,问明皇上的所在,便蹑手蹑脚地行到御书房前,先是探头探脑地窥了窥,发现皇上正坐在案后认真地翻看着什么。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这个时候进去时,嘉靖却头也不抬地道:“进来吧,鬼鬼祟祟作甚,仔细朕把你当成刺客给崩了。”说着探手从案下的抽屉中取出一支锃亮的遂发手枪,嘭的一下搁在案面上。

    毕春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扑进去,跪倒叩头道:“奴才毕春叩见皇上。”

    嘉靖依旧头也不抬,继续翻看那一沓图纸,毕春偷瞄了一眼,发现上面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是车子又不像是车子,应该是贺贵妃日常捣搞那些希罕玩儿。

    贺贵妃即贺芝儿,如今已经被晋封为贵妃了,就目前而言,地位只在吴皇后之下。

    “说吧,有什么事,是不是又闹出什么乱子了?”嘉靖淡淡地道。

    毕春从嘉靖的语气中似乎听出了一丝不耐烦,心下不由嘀咕了,谄笑道:“奴才是赶来向皇上报喜的,北靖王爷徐晋回京了。”

    嘉靖搁下图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毕春道:“就为了这事?”

    面对喜怒不形于色的嘉靖,毕春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讪讪地道:“奴才不是见皇上平时经常念叨北靖王爷嘛,刚才下面的人告诉奴才,北靖王爷进城了,奴才便赶紧进宫禀报皇上,本意是想皇上高兴的。”

    嘉靖淡道:“徐卿回来了,朕当然高兴,不过刚才赖义已经告诉朕了,你要朕再高兴一次?”

    果然如此!

    毕春不禁暗恨被赖义抢先了,不仅因此丧失了一次阴徐晋的机会,而且,估计赖义还趁机在皇上面前说自己坏话了,要不然皇上不会是这个表情的。

    果然,嘉靖又皱着眉问道:“你的人跟徐卿起冲突了?”

    毕春讪讪地道:“都是误会,下面的人瞎了狗眼,没认出北靖王爷,冲撞了王爷的座驾,奴才已经狠狠地惩罚了他们,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嘉靖淡道:“再有下次,你这个西厂提督就不用干了,朕是说你们胡乱抓人,敲诈立索的事,免得败坏朕的名声,还让徐卿误解。”

    毕春吓得面色苍白,连忙叩头连称不敢,把责任都推到底下办事的人头上,并承诺以后会严格约束手下。

    其实毕春是什么货色,嘉靖也是心知肚明的,但现在确实需要毕春这种人来干脏活,再加上吴皇后的关系,所以,多少也得给点脸子,挥了挥手道:“去吧,下不为例。”

    毕春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养心殿,他本来还想阴徐晋一把的,岂料被赖义抢先报了信,还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西厂番子被百姓丢臭鸡蛋烂菜叶的事,嘉靖自然觉得面上无光,再加上一边倒的民心也引起了他的警惕,所以便敲打了毕春一番。

    毕公公这次真可谓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嘉靖打发走了毕春,又拿起图纸看了一会,却明显静不下心来,最后把图纸一搁,悻悻地想,徐卿回京也不提前派人向朕打个招呼,莫不成也跟那些迂腐的家伙一般,因朕追封先父之事对朕心生不满?

    也难怪嘉靖会生出这种想法的,毕竟当年他第一次生出要把生父的牌位迎入太庙中供奉的念头时,恰好正是徐晋劝服了他放弃的,如今他旧事重提,自觉失信于徐晋,心中本来就有愧。

    而这次嘉靖召徐晋回京,偏生徐晋又借口顺道回家探亲,推迟返京的时间,以嘉靖的聪明,又岂会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所以他爽快地批了徐晋的假条,就是为了避免彼此因分歧而产生冲突。

    正因嘉靖太过看重徐晋的想法,而偏偏徐晋回到京城又不提前派人跟他打招呼,嘉靖这小子难免便想歪了,以为徐晋对他心生不满。

    “哼,百善孝为先,老百姓尚且如此,朕是皇上,朕追封自己的亲生父亲有什么错?徐卿若因此而不满朕,那便算朕看错他了。”嘉靖悻悻想道。

    嘉靖越想越不愤,站起来大声道:“马三问!”

    侍卫马三问机灵地溜了进来,恭敬地道:“皇上有何吩咐。”

    “准备一下,朕要出宫!”嘉靖挥了挥手道。

    侍卫立即意会,马上跑出去通知当值的侍卫弟兄更换便服,而嘉靖也召来太监换上一套公子服,然后在一众便衣侍卫的簇拥下,悄然从神武门出了宫,再绕了个大圈前往小时坊徐府,大有登门兴师问罪之势。

    且说徐晋,此时刚好吃完饭梳洗完毕,正给诸女和家丁婢仆们分派礼物呢。

    话说徐晋这一路上游山玩水了半年,一路玩一路买买买,船上几乎塞满了各种土特产,准备回京后作为手信送给家人和亲友的。

    当然,送给妻子儿女们的礼物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精品,从通州进京时都随身携带了,至于其他的随船土特产,还得明天再派十几辆大车去通州运回来。

第1442章 如此君臣

    窗外又下起了细碎的雪花,寒意侵肌,暖阁内炭火红红,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暖意和喜悦。新浴完毕的徐大老爷更得显剑眉朗目,唇红齿白了,引得一众娇妻美婢目泛异彩,当然,此时最吸引她们的还是并排着的几只大箱子,里面盛满了各种各样的稀罕物儿,有种现场开盲盒淘宝的即时感,激动又刺激,一次过满足这些明朝版败家娘们的剁手欲。

    由于小家伙们此刻都不在,徐大老爷便更加随意了,悠然自得地翘着二郎腿,一边享受着俏婢初春的肩头按摩。

    谢小婉作为主母,分派礼物的任务自然就落到她头上了,通房丫头月儿侧在一旁协助。

    话说徐晋买的礼物很多很杂,分发起来有点麻烦,于是谢小婉便干脆采取轮流派的方式,你拿一件他拿一件,在拆开之前谁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当然拆开后若觉得不喜欢,可以跟别人交换自己喜欢的。

    接照规矩,夫人们轮三次,婢女们可轮一次,所以暖阁内的气氛可热烈了,莺声燕语,惊喜不断,似欢乐的海洋一般。

    另外,徐晋也专门为诸女挑选了一件专属的礼物。譬如给小婉的是的一只精美的羊脂白玉佩;给如意的是一只阳绿的翡翠手镯;给吉祥的则是一串南珠项链;至于给冰妞儿的则是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虽然俗气了点儿,但胜在名贵,可吹毛断发,薛冰馨验证过后果然转嗔为喜。

    收礼物是快乐的事,看着女人们快乐,徐晋也快乐,但这个时候突然被另外一个男人闯入就不快乐了。

    嘉靖这小子还是以前那般的不讲规矩,直接便登堂入室杀进了暖阁,打了徐大老爷一个措手不及。

    “好你个徐晋,偷偷摸摸地回了京也不跟朕打招呼,着实该打,咦,你们这是在分赃呢,小婉姐姐,有朕的份吗?”嘉靖这小子眼前一亮,说着竟毫不客气地打开一个箱子便自行翻找起来。

    徐晋不由满头黑线,连忙上前把箱子盖好,不满地道:“什么叫分赃,这是臣给女眷们带的礼物,可没皇上你的份,一边边去。”

    嘉靖翻了个白眼道:“切,没有就没有,朕不才稀罕,倒是这个家伙偷偷摸摸地回京,必须得给朕一个交待。”

    “此……人就是皇上?似乎比夫君还要不讲规矩!”

    费如意她们还好些,王翠翘可是第一次接触嘉靖,见到这两位活宝君不君臣不臣的样子,不由目瞪口呆,一脸的难以置信。

    谢小婉盈盈福了一礼道:“小婉拜见皇上。”

    王翠翘也跟在费如意等人的身后向嘉靖行礼,后者摆了摆手道:“不必拘礼,朕不请自来,倒是打扰到你们团聚了,介不介意把你们的男人暂时借给朕?”

    费吉祥掩嘴笑道:“求之不得呢,省得在这里妨碍咱们分赃。”

    诸女不由都失笑起来,嘉靖哈哈一笑道:“徐卿听到了没有,走,跟朕去书房老实交待。”

    徐晋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脂粉堆,带着嘉靖这个臭男人去了书房。

    “徐卿几时进城的?”嘉靖一坐落便板着脸质问起来,眼神中分明带着一丝不满。

    徐晋淡定地给嘉靖斟了一杯温酒道:“臣才回来半天不到,本打算明天到兵部交印,再进宫向皇上复命的,谁知皇上竟然抢先一步登门了,臣真是感动涕零呀。”

    嘉靖撇了撇嘴道:“少装蒜,回京为何不提前通知朕?”

    徐晋两手一摊道:“臣这不是担心皇上又大张旗鼓地出城迎接嘛,这种事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臣可真的承受不起,做人要低调,太高调会折福折寿的。”

    嘉靖闻言笑骂道:“你倒是想得美,在外游山玩水了半年,还妄想朕出城迎接你,呸!”

    嘉靖嘴上虽骂,但心中的不满倒是烟销云散了,因为徐晋这个理由确实说得通。

    这时徐晋站了起来,走到书架前,从下面的格子拿了一只长条形的木匣子搁在茶几上,道:“这是臣给皇上带的礼物。”

    嘉靖顿时眉开眼笑道:“就知道少不了朕的那份。”说完便兴致勃勃地打开了木匣,顿时满屋珠光宝气。

    “咦,这是……”嘉靖定目一看,只见匣子中静静地躺着一柄宝刀,刀鞘和刀把上都镶嵌着深红的火钻,在灯光映照下流光溢彩,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嘉靖伸手拿起宝刀轻轻拨出鞘来,宝刀顿时发出一只龙吟般的鸣响,当整把刀全部抽出来时,但见寒光闪闪如一泓秋水,那一抹刀锋让遍室生寒。

    “好刀!”嘉靖禁不住脱口而出。

    徐晋拿起匣中的一块绸布,轻轻搭在刀刃上一带,绸布便无声地断成两截,嘉靖眼靖一亮:“好快的刀。”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刀归鞘,重新搁回木匣中。

    “这柄是大马士革刀中的精品,是波期国王送给臣的,臣便借花献佛献给皇上了。”徐晋笑道。

    嘉靖闻言不爽了:“波斯国王这是什么意思,拍你的马屁不拍朕的马屁,他不知道朕是徐卿你的后台老板吗?”

    徐晋笑道:“波斯国王唯一的儿子在臣手里,自然要讨好臣了。”

    嘉靖闻言笑道:“徐卿你忒坏了,扣着人家儿子敲诈勒索,话说当年那个倭女织信美子你还没放呢。”

    徐晋愕了一下,这几年他都在外带兵打仗,倒是把这倭女的事给忘了,嘿,当年自己好像承诺过半年之内放她回日本的,估计这倭女现在得恨死自己了。

    “徐聊啊,这次派你平西,不仅解了哈密之围,还给朕打下了西域这一大片疆土,朕该怎么封赏你才好呢?”嘉靖头疼地道,忽然又神色不善地睨了徐晋一眼:“三届江南花魁得主确实名不虚传,比朕的永福姐姐似乎还要美一点点。”

    徐晋不明所以地摸了摸下巴,嘉靖这小子又抽什么疯,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了,只好道:“为皇上分忧是臣子的本分,臣不敢邀赏,不过皇上真要赏,臣也不会推辞的。”

    嘉靖撇了撇嘴道:“明明很市侩,偏要装得大义凛然,朕偏就不赏了。”

    徐晋也撇嘴道:“不赏就不赏,臣也不稀罕,对了,臣这次还给太后公主,以及宫里的娘娘们都带了礼物,既然皇上来了,便正好顺手带回去。”

    嘉靖心中一动,连忙问道:“朕的永福姐姐也有份?”

    徐晋奇道:“当然有份。”

    嘉靖嘿嘿一笑道:“宫里的朕带回去,永福就住你家对门,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徐卿自己送去吧,那样才有诚意。”

    徐晋一想也是,点头道:“好吧,我明日让人送过去避尘居。”

    嘉靖把脸一板道:“朕的意思是徐卿你亲自送过去,那样才有诚意,明白吗?”

    徐晋:“呃?”

    嘉靖轻咳了一声道:“朕记得你当初答应给永福画的四时画像还没画完吧?你这次出兵平西两年才回来,不是应该登门说一声吗?”

    徐晋暗汗,总觉得嘉靖这小子怪怪的,只是任他如何机智,均想不想嘉靖竟然想当他的便宜小舅子。

    “那臣明天抽时间送过去吧。”徐晋不明所以,只好随口答应下来。

    嘉靖解开了心结,此时心情也愉快起来,主动提道:“徐聊今日进城时跟毕春的人起冲突了?”

    徐晋不着意地瞥了嘉靖一眼,点头道:“是的,西厂的人闹得太过份了,臣便忍不住替皇上教训了他们一下。”

    嘉靖满不在乎地道:“毕春这混账近来做事是太出格了,让他吃顿苦头也好,朕不久前也狠狠地训了他一顿。”

    徐晋见嘉靖如此坦诚,不由心中一暖,脱口道:“宦官势力是把双刃剑,可伤人亦可自伤,用起来需谨慎。”

    嘉靖神色有点不自然,点了点头:“有堂兄的前车之鉴,朕不会重蹈覆辙的。”

    “那就好!”徐晋又给嘉靖斟了杯酒。

    嘉靖一饮而尽,目不转睛地盯着徐晋道:“朕日前已将先父的神主移入太届中供奉,庙号睿宗。”

    徐晋点了点头道:“恭喜皇上得偿所愿。”

    “徐卿不反对?”嘉靖追问。

    徐晋笑道:“臣为什么要反对,百善孝为先,皇上这样做无可厚非,只是方法激烈了些。”

    嘉靖闻言喜道:“朕就知徐卿会懂朕,唉,朕也不想用激烈手段,可是有些人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得了,咱们君臣久别重逢,就不提这个扫兴的,告诉徐卿一个好消息,芝儿妹妹的蒸汽机有了重大进展,嘿嘿,近日正准备弄一辆徐卿所讲的汽车来实验一番。”

    徐晋闻言脱口道:“真的假的?这么快?”

    嘉靖得意地道:“等过完年朕带你去参观一下,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徐晋不由笑了,蒸汽机只是最原始的发动机,跟柴油机和汽油机相比,还有近个世纪的技术差距呢,就更别说火箭导弹这些高精尖技术了。

    当然,徐晋自然不会无聊到去打击嘉靖,作出一脸期待的表情道:“那敢情好!”

第1443章 联袂登门,出事了

    嘉靖在徐府蹭了一顿晚饭才离开,只带走徐晋送他的那柄大马士革宝刀,至于徐晋送给宫里各位贵人的礼物,由于数量有点多,再加上还有部份在通州的大船上,所以嘉靖便干脆让徐晋明日自己派车送入宫中交给黄锦,然后让黄锦负责分派给各宫。

    嘉靖离开后不久,天色便黑下了,徐晋正与一众娇妻闲聊着家常,却见管家大宝神色有异地进来禀报道:“王爷,翰林侍讲学士徐阶在外面求见。”

    徐晋取出怀表看了一眼,刚好晚上七点,点头道:“徐子升还挺准时的,请他到客厅中稍候,我马上就到。”

    大宝却又道:“两位舅老爷跟徐学士一道来的,好像……有紧要事。”

    如今谢家三兄只有大哥谢一刀在京,跟徐阶这种文官更是毫无交集,所以大宝口中的两位舅老爷定是费家兄弟无疑了。

    费如意和费吉祥讶然地对视了一眼,脱口道:“是我家们家大哥和二哥来了吗?”

    大宝点头道:“是的。”

    徐晋心中微动,隐隐觉得不同寻常,于是便改口道:“那便带他们到书房去吧。”

    “是。”大宝答应了一声便退出屋去。

    徐晋起身进了内间,在美婢月儿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居家会客的常服,便匆匆赶往中院的书房,很快,大宝就领着徐阶和费家俩兄弟进来了。

    “下官拜见北靖王爷。”徐阶恭敬地施了一礼,费家兄弟也躬身行礼,口称拜见北靖王爷。

    徐晋见三人神色有凝重,只怕真的捅了什么篓子了,连忙道:“不必多礼,民献民受,你们怎么来了?我正打算明日登门探望费师和岳丈呢,他们近来可好?”

    费懋贤有点魂不守舍地答道:“父亲和叔父的身体还行,子谦有心了。”

    徐晋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大家坐吧,不必拘礼。”

    众人分宾主坐落,俏婢初夏给大家斟了茶便乖巧地退了出去,然后把书房门给关上。

    费懋中立即迫不及待地道:“子谦,出事了,这件事恐怕只有你出手才能摆平。”

    徐晋道:“民受莫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费懋中欲言犹止,最后目光望向徐阶道:“徐大人,还是你来说吧。”

    徐晋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目光审视徐阶,后者只觉被徐晋的目光能直透心底,不由微凛,小心翼翼地道:“欧阳崇一被西厂的人抓了。”

    徐晋剑眉挑了挑道:“就是今日白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翰林检讨欧阳德?”

    徐阶有点尴尬地道:“正是,其实仔细算来,欧阳德与王爷还是江西同乡呢,吉安府泰和县人氏。”

    徐晋哂然道:“这个同乡有点远了,而且人家与本王还道不同不相为谋。”

    徐阶微窘道:“欧阳崇一此人爱憎分明,心直口快,其实对王爷并无多大恶意,还望王爷不要介怀。”

    “本王还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说说吧,西厂的人为什么要抓他?欧阳德被抓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犯得着你们一起紧张兮兮地找本王。”徐晋目光炯炯地问。

    “子谦……其实,这个你先看看吧。”费懋贤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徐晋。

    徐晋好奇地接过一看,只见纸条的开头写着“请诛权阉毕春”六个字,后面则详细地罗列了毕春的六大罪状。

    徐晋当下已经明白了**,随手把纸条扔到火炉中烧掉,沉声道:“原来街上那些纸条是你们撒的?”

    费氏兄弟和徐阶均尴尬地点了点头,徐晋剑眉一挑,目光冷冷地盯着徐阶:“徐子升,这主意想必是你出的吧?”

    历史上的徐阶无疑是个绝顶的政治高手,徐晋也很欣赏他,但他不能容忍徐阶拉费家兄弟落水的行径,而且以自己和费家的关系,拉费家兄弟落水,就相当于拉自己下水,只怕徐阶真正的目也是要拉自己下水。所以相比于杨慎那老小子,徐阶这臭小子只怕要狡猾得多。

    徐阶被徐晋目光如炬地盯着,顿觉压力如山,本来就白皙的脸庞更加苍白了,连额头也渗出了一层细汗,但依旧努力把腰杆挺直了,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下官出的主意,不过下官从没想过要拖王爷您下水的。”

    费氏兄弟微愕,这才明白徐晋为何这种眼神看着徐阶,费懋贤连忙解释道:“子谦误会了,其实这个主意并不是徐子升一个出的,是大家商量后决定的。

    你还不知道这半年多以来,西厂闹得到底有多凶,至今已经不下上百读书人惨死在西厂的大牢里,家破人亡者也不在少数,上至官绅,下至百姓,无不对西厂谈之色变,恨之入骨,只是毕春这个阉贼内有吴皇后撑腰,外有张党庇护,再加上皇上也重用他,即便是夏阁老和伍尚书也拿他没办法,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出此下策。”

    徐晋暗摇了摇头,自己这两位大舅子都是典型的圣人门徒,虽然才学不差,但满脑子的文人气节,当年的“左顺门事件”他们虽然没有参与,但后来却都主动请辞,以此来声援那些被贬谪的同僚,书生意气可见一斑。太过理想主义的人,根本不适合玩政治,只怕被徐阶这小子卖了还替他数钱呢。

    不过事已至此,不管徐阶有意还是无意,自己都已经被拖下水了,现在只能解决问题!

    “一共有多少人参与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徐晋的目光缓和下来,不过语气还是冷冷的道。

    徐阶连忙答道:“除了我们三个,还有欧阳崇一,就再无其他人知道了此事。毕春为人凶残成性,我们也知道此事危险,所以行事都极为谨慎。”

    徐晋闻言点了点头道:“只有你们几个倒还好,只是西厂的人为何会抓了欧阳德?莫非事情败露了?”

    徐阶叹了口气道:“今日白天从酒楼二楼跳下砸中王爷车驾那位仁兄叫孙晨,表字逸轩,乃欧阳崇一的好友,今日咱们在酒楼他见面,本想让其参与进来的,毕竟人多力量大,谁料西厂的人突然闯入酒楼,孙晨惊慌之下竟从窗口跳了下去,结果刚好砸中了王爷的马车。”

    徐晋皱了皱剑眉淡道:“那你们选人的眼光着实差了些。”

    徐阶尴尬地点了点头道:“孙晨的为人正直义气,没想到竟如此胆小,若早知如此就不拉他入伙的。”

    “那后来呢?欧阳德当时不是背起那孙晨离开了吗?咋又被西厂抓了?”徐晋追问道。

    徐阶叹了口气道:“坏就坏在孙晨背回家后竟然没了呼吸,全家悲天怆地的,欧阳崇一估计是过度自责想不开,竟跑到西厂门口大骂,结果就被抓了,糟糕的是他们还从崇一兄身上搜出了那些纸条,然后,西厂的人又查抄了崇一兄的家,找到更多的纸条,所以就坐实了。”

    徐晋不由无语之极,真他妈的猪队友,不过好在那个什么孙晨挂了,要是这个胆小鬼还活着,只怕还没用刑就全招出来了。

    徐晋沉吟了片刻,问道:“欧阳德的人品如何?会不会把你们给供出来?”

    费懋贤和费懋中对视一眼,显然都有些忐忑,徐阶倒是胸有成竹地道:“对于欧阳崇一的为人下官还是有信心的,定然不会出卖朋友,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徐晋点了点头道:“那便好,我会想办法尽快把人从西厂大牢捞出来,不过你们都要小心了,西厂的眼线无孔不入,只怕已经查到你们交往过密,所有不利的证物都不能留。”

    徐阶道:“王爷请收心,听说欧阳崇一被抓,下官第一时间就烧掉了所有相关物件,还通知了民献和民受。”

    费懋贤和费懋中两兄弟面色未窘,后者又从怀中摸出了一小沓纸条扔到火炉中烧掉。

    徐晋不由暗叹,论起精明来,自己这两个大舅子跟徐阶一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问道:“家里还有吗?”

    费懋贤尴尬地点了点头:“还有,都是手写的,花了不少精力。”

    徐晋不由哭笑不得道:“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舍不得不成?”

    费懋贤脸色涨红,连忙道:“我回去就马上烧掉,西厂的人应该不至于敢到费府搜查吧。”

    徐晋无力吐槽了,催促道:“事不宜迟,马上回去处理掉,剩下的交给本王,你们不得再轻举妄动。”

    三人连忙答应下来。

    徐晋忽然醒起一件重要的事,连忙道:“这些纸条都是你们几个手写的,笔迹能认出来吗?”

    费懋中连忙道:“子谦放心,我们都是换左手写的,应该认不出字迹来了。”

    徐晋不禁松了口气,总算这些书呆子做了件聪明的事,放缓语气道:“那就好,你们也不用过份紧张,我明日托人打听一下欧阳德的情况再作进一步安排。”

    费家兄弟闻言心安不少,自己这个妹夫向来事无不成,既然答应了会管,那就肯定会没事的。

    “子谦,你刚回京就给你添麻烦了,为兄真的过意不去。”费懋贤不好意地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民献民受,你们赶紧回去处理干净,徐子升留下,本王还有些话要问你。”徐晋道。

    费家兄弟对视一眼,显然担心徐晋会为难徐阶,但是如今的徐晋位高权重,已经不是当年高攀他们费家的穷书生了,徐阶的话他们也不敢违背,最后还是站起来告辞离开,匆匆赶回府上善后。

第1444章 投名状

    费家兄弟离开后,书房内便只剩下徐晋和徐阶两人了,气氛顿时有些压抑起来。徐晋淡淡地扫了一眼徐阶,发现后者反而没有先前紧张了,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讶然来,同时还多了几分欣赏,这位不愧是明朝史上有名的政坛高手,光是这份定力就远超同龄人。

    徐晋把两人面前的茶杯移走,换上了酒杯,一边道:“本王这里有绍兴黄酒、陈年花雕、泸州大曲,还有从西域带回来的青稞酒,你想喝哪一种?”

    徐阶道:“还是来点绍兴黄酒吧,其他的喝不惯。”

    徐晋笑了笑道:“本王记得绍兴府离松江府华亭县不算远,想必你们华亭人都习惯了喝绍兴黄酒。”

    徐晋一边说一将酒壶搁在红泥小火炉上加热。

    徐阶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缅怀之色道:“家父在生时就爱喝绍兴黄酒,现在每次回乡祭扫,下官都会备上一壶到他老人家坟前,从前总觉得家父唠叨,现在再想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已经办不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古人诚不欺我。”

    徐晋闻言沉默了,这辈子他没见过“自己”的爹娘,也不知到底长什么样,而上辈子的爹娘虽然还记得,但两辈子时光太过漫长了,父母的音容笑貌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黄酒很快就被温热了,徐阶抢先提起来给徐晋斟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来歉然道:“下官本想利用舆论逼使皇上处死毕春的,最不济也将此獠给免去,可惜事情出了纰漏,还连累费民受和费民献,给北靖王爷添了麻烦,下官在此向王爷赔个不是。”

    徐晋淡淡地道:“你这个办法虽笨,但还是有点用的,至少引起了皇上的警惕,日后定然会约束厂卫,只是你忽略了一点。”

    徐阶拱了拱手,虚心地道:“还请王爷赐教。”

    徐晋喝了一口黄酒道:“你忽略了皇上需要一把刀,一把能让所有人闭嘴的利刀,纵然是兔死狗烹,也得等你们这些书生服服帖帖之后,只要皇上一日还需要毕春这个恶人,别说六大罪状,就算百大罪状,毕春也倒不了,除非是谋逆之罪,更何况,毕春背后还有吴皇后。”

    徐阶捏了捏拳头,有点激动地道:“难道就任由毕春这种阉贼继续胡作非为下去?这大半年以来,光是死在西厂大牢的书生就不止上百人,那些尸体垒起来就是一座山,背后多少家庭被搞得妻离子散,太惨了!”

    徐晋看着神色激动的徐阶,不由有些哑然,看来自己有点先入为主了,历史上的徐阶确实是个顶尖的政治高手,但高手也不是与生俱来的,或者一日之间练成的,徐阶的“老谋深算”定是经过长年累月的摸爬滚打才学会的本领,如今的徐阶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年不及而立,就算再老成持重,进入政坛也不过是七八年的光景,现在看他的表现,依旧有些书生意气,所以自己估计是误会他了,对方的确不是故意拖自己下水的。

    念及此,徐晋心中的芥蒂倒是消除了一些,提起酒壳给徐阶续了一杯道:“子升不用激动,不久前本王才见过皇上了,也委婉地提醒了皇上,皇上亦承诺会严格约束毕春,想必毕春以后会有所收敛的。”

    徐阶闻言一喜,不过马上又一惊,徐晋刚回府不久,理应还来不及入宫,那么皇上是亲自登门了?啧啧,都说北靖王简在帝心,如今看来,徐晋果然圣眷之隆,无人能及。

    “徐子升,你知道本王这次为何绕道回了一趟江西上饶吗?”徐晋悠然地问道。

    徐阶犹豫一下才道:“王爷这是在考究下官,还是想听下官的真心话?”

    徐晋微笑道:“自然是真心话。”

    徐阶点头道:“那下官便斗胆直说了,王爷此番绕道回乡,不过是借口推迟回京罢了,无非是想避开皇上与护礼大臣之间的冲突,只是王爷此举看似明智,实则却为不智。”

    徐晋轻咦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徐阶分析道:“当初护礼大臣们提出召王爷您凯旋回京,目的是要借王爷之力压制张党,阻止皇上的决定,而张党并没有反对召王爷回京,显然也是不怀好意,他们想把王爷您架在火上烤。因为如果王爷你回京后支持护礼派,势必会与皇上作对,便有失掉圣眷的危险,若是王爷顺从皇上的意愿,必然又会招致骂名,甚至在士林中名声扫地。”

    徐晋赞许道:“子升看得还挺透的,那你为何还说本王的做法不智?”

    徐阶见徐晋似乎并不介意,便鼓起勇气道:“王爷此举看似是避开了这场风波,但名声受损却是无可避免的,张党也借机坐大了,如今在朝堂之上虽然不是铁板一块,但也差不多了,而毕春这种阉党也趁机兴风作浪,死灰复燃,这些对王爷都是极不利的,从长远来讲,弊远大于利。”

    徐晋心中不动,不由想起老王死前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徐子谦,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你想避就避得过的,蓝道行这牛鼻子与老夫还算有些交情,日后多点走动,于你或有裨益。

    “子升这是觉得张党和阉党日后定然会与本王为难了?”徐晋不动声色地问道。

    徐阶犹豫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点了点头道:“不是下官觉得,而是一定会。”

    “哦?说说看看。”徐晋饶有兴趣地道。

    “正所谓一山不能藏二虎,以张璁此人的气量定然容不下王爷的,否则也不会借此事算计于你,而毕春是吴皇后的人,就更加不会放过王爷您了。”

    徐晋的目光倾刻变得锐利起来:“为何?”

    徐阶只觉一阵发虚,硬着头皮道:“因为……贺贵妃。”

    后宫之争往往就是皇位之争,徐阶也不敢说得太露骨,只是隐晦地点了一下,毕竟他对徐晋还没到推心置腹的程度,当然,双方的谈话能聊到这种深度,徐阶已经算充分表达了自己的诚意了。

    徐晋的目光慢慢温和下来,最后恢复了平静,微笑道:“徐子升,你的胆子倒是不小,这种话你也敢说?你就不怕本王泄露给皇上吗?”

    徐阶脸色微白,不过嘴上却道:“下官相信王爷的人品,更何况泄露出去对王爷有什么好处?”

    徐晋点了点头道:“确实没好处,只是子升为何选择本王?贺贵妃就未必会生皇子。”

    徐阶目不转睛地迎上徐晋的目光:“还是那句话,下官相信王爷,而且认同王爷,还记得当年王爷在文华殿外对毛澄说过的那番话吗?如今大明的繁华盛世不管如不如毛大人所愿,但一定如大明百姓所愿,大明有如今之盛景,离不开王爷您。”

    徐晋淡然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时辰不早了,天寒地冻的,本王便不留你了,回头若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到府上找本王,不便再投名贴。”

    徐阶心中一喜,徐晋这番话的弦外之意是接纳他这个政治盟友了,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

    徐阶站起来深施了一礼道:“北靖王爷舟车劳顿,下官也不妨碍您休息了,年后再登门拜年。”

    徐晋点了点头,让管家大宝亲自把徐阶送出了府门。

    此时小雪还在下,徐阶走出徐府大门,登上了马车离去,离去之前还掀起窗帘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徐府对面的避尘居。

    徐阶今日之举可谓非常大胆,此时依旧有点后怕,要知道涉及到皇位的夺嫡之争,往往都是极为残酷的,一旦站错队,轻则士途尽毁,重则满门遭殃,不过一旦站队成功,其回报也是难以想象的。

    徐阶虽然看好徐晋,钦佩徐晋,但之所以今日匆匆送上“投名状”,也有点迫不得已,因为一旦纸条的事情败露,他这个毫无背景的翰林侍讲学士只怕会被毕春给整死,正因为如此,徐阶才下定决心抱紧徐晋的大腿,而且从效果来讲还不错,徐晋已经表态接纳了他,想必会尽力保他的。

第1445章 反诗

    窗外扑簌簌的,那是雪落的声音,美婢月儿端进来一盆热水,谢小婉拧了一块热毛巾给徐晋擦了把脸,又净了手,妻亲俩便上床和衣躺下了。

    谢小婉秀发如瀑,一双月牙弯弯的美眸扑闪扑闪的,惬意地窝在徐晋温暖的怀中,一边感受相公有力的心跳,一边倾听窗外雪落的声响,有种说不出的安稳和幸福感。

    徐晋搂着娇妻温香柔软的身子,细嗅发香,眼中满是温柔和宠溺。谢小婉此时反倒有点不习惯相公的规矩了,撒娇般扭了扭身子,轻声问道:“相公,费家是出了什么事吗?”

    徐晋不想谢小婉担心,便故作轻松地道:“没事儿,一点小麻烦而已,相公能轻松搞定。”

    “哦,那就好!”谢小婉甜笑道,她对自家相公的本事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既然相公说是小麻烦,那肯定是没问题的,而且就算相公摆不平,不是还有皇上吗?皇上是那么的信任相公。

    谢小婉与嘉靖本来就情同姐弟,再加上自家相公与皇上亦师亦友的深厚感情,所以底气很足,也很有安全感,然而她却忽略了一点,如果麻烦的本身来自于嘉靖呢?

    徐阶今晚的一席话无疑提醒了徐晋,不管他愿不愿意,自从贺芝儿嫁入宫后,他便被动卷入后宫之争了,即便贺芝儿本身不想争宠,也不能避免吴皇后把她当成竟争对手。

    正如老王所讲,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徐晋避得了一时,难道还避得了一世?即便幸运地避得了一世,那他的妻儿后代也能这么幸运吗?

    纵观历朝历代的后宫之争,虽然没有硝烟,但其残酷程度却丝毫不亚于战场,特别是涉及皇位之争,失败一方输掉的往往就是全家老少的性命,他徐晋虽然是穿越者,可一旦卷入后宫皇位之争,只怕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试想一下,若吴皇后在争夺中赢得了胜利,她会放过贺芝儿吗,会放过徐晋一家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失败就得赔上身家性命,那么徐晋即便不想争也得争了,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逃避不得,徐晋必须去面对,即使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身边的亲人朋友,他也必须去面对,必须全力去争!!!

    只是俗语说得好,阵地就在那里,你不去占领,敌人就去占领了,而正为徐晋当初一念之差,如今阵地已经被敌人占领得差不多了,徐晋现在想翻盘恐非易事。

    首先,张璁这些新贵派已经把持了朝廷,徐晋一个郡王虽然显贵,但却无法光明正大地插手朝政。

    其次,吴皇后产下了皇长子,这就占据了绝对的领先优势。

    再次,吴皇后与张党联手,又有毕春这种阉党充当打手,徐晋现在等于是以一敌三,难啊!

    当然,徐晋也不是没有优势的,首先是皇上对他的信任,其次是皇上对贺芝儿的宠爱,再次自然就是徐晋对大明军队的强大影响力了,所以徐晋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就看他如何操作了。

    徐晋正思絮起伏,忽觉得怀中的娇妻又扭了扭了身子,暗示的意味很明显了。徐晋会心一笑,紧紧地贴了上去,近两年未沾雨露的谢小婉,身子不是一般的敏感,嘤宁一声便软得像一滩棉花,热得像一堆火炭,徐王爷翻身而上,便纵马驰骋起来。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两口子如同**一般,弄出的动静让外间的通房丫头月儿也面红心跳。

    …………

    美婢在外间面红心跳,此刻的毕春也在西厂的刑房前面红心跳,他太激动了!

    原来今日欧阳德被抓后,在其身上和家中都搜出了“大字报”,毕春自然欣喜若狂,意识到自己抓对人了,于是便连夜拷问欧阳德,想逼他说出同谋或者幕后主使者。

    毕春之前便先入为主地怀疑徐晋是幕后主使者,此时自然恨不得欧阳德把徐晋供出来,然后好借机板倒徐晋,即便最后板不倒,让他栽一次跟斗也是好的。

    所以,毕春下令不遗余力地用刑,只是半个晚上,欧阳德就被整个死去活来,不成人形了,不过正如徐阶所料,这个欧阳德确实硬气,愣是没有把徐阶等人供出来,只是一口咬定是自己单干的,跟其他人无关。

    毕春自然打死都不信,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徐阶,因为今日白天徐阶和欧阳德刚好在一起,而且两人的交情似乎也不错。

    不过怀疑归怀疑,自从被皇上敲打过之后,毕春也不敢像之前那般的嚣张了,没有进一步证据之前他也不敢擅自抓捕徐阶,而且徐阶此人虽然没什么背景,但作为翰林侍讲学士,皇上平时对他也挺看重的。

    就这样,毕春命人拷打了欧阳德大半晚,依旧一无所获,正当他又气又恨时,他的一名幕僚却给他带来了一个大喜讯。

    毕春这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这家伙的头脑却灵光,懂得自己没文化这个短处,竟然重金招揽了几名落魄的文人充当幕僚文胆,平时帮他处理文书和出出主意。

    当然,读书人大多瞧不起太监,能被毕春招揽的文人是什么货色就可想而知了,其中最高学历的不过是名秀才,此人姓蒋名直,人称蒋秀才,还有个外号叫毒书生,可见名声很不好。

    话说欧阳德被抓后,西厂番子还查抄了欧阳德的家,所有书稿全部搬回了西厂,毕春的几名幕僚便开始逐字逐句地翻找黑料,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嘿,竟然还真让这位毒书生蒋秀才挖到了“黑料”,而且还是“黑料”中的“猛料”,那是一首诗,带有反意的诗。

    这首诗是这么写的:

    暗云飞雪连月昏,豺狼吼笑鬼哭魂。

    有朝一日乾坤动,山河涣然气象新。

    毒书生蒋秀才眼睛一转,立即就断定这是一首反诗,欧阳德以诗言志,发泄对皇上的不满,意图扭转乾坤,颠覆大明江山,这分明就是想谋反。

    当蒋秀才把这首“反诗”拿给毕春看时,后者如获至宝,激动得面红心跳,仰天哈哈大笑。

    毕春兴兴奋啊,如果只是那些“污蔑”自己的字条,顶多就是小打小闹,可是扯上谋反就事大了,嘿嘿,到时他毕春闹多大都有理,要是还牵扯到徐晋就更妙了!

    谋反,这可是夷三族的重罪,就算是徐晋沾上了也得认栽!

    “哈哈嘿嘿,真是天助我也!”毕春阴恻恻地笑起来:“徐晋呀徐晋,你不是打咱家的脸吗?你不是想拿咱家杀鸡儆猴吗?这回若被咱家揪着了小辫子,不死也得让你脱掉一层皮,嘿嘿哈哈!”

    毕春的笑声让本来就阴森的牢房更加可怖了,毒书生蒋秀才也觉得瘆人刺耳,不过只能在心里骂娘,表面却是一脸讨好的谄笑。

    “蒋秀才,干得好,你这次立了大功,咱家不会亏待你的。”毕春得洋洋地拍了拍蒋直的肩膀,鼓励他再接再厉。

    蒋秀才暗喜,连忙拍着胸口表忠心,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挖出更多黑料来,以报答毕公公的知遇之恩。

第1446章 简单粗暴

    雪在上半夜就停了,第二天竟然大晴,昨晚的小雪很快就被化了个无踪无影,只留下了湿漉漉的地面。徐晋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而管家大宝天还没亮就派出十几辆大车跑到通州码头,把徐晋随船带回来的土特产给全部打包运了回来。

    徐晋交待好那些是送入皇宫,那些是该送到费家的,那些又是该送到谢家的,剩下的工作就交给管家大宝去办了,他自己则穿戴好官服,前往兵部交还平西大将军印信,以及调兵旗牌。

    且说徐晋到了兵部,本以为眼下已经放假了,只有值班的官员在,结果竟然遇上了兵部一把手伍文定。

    伍文定似乎是有意等着徐晋前来交印的,因为当他见到徐晋时丝毫也不意外,只是眼神有些复杂。

    “下官见过北靖王爷。”伍文定按照规矩向徐晋行礼。

    徐晋还礼道:“伍大人不必多礼。”

    两人很没营养地寒暄了几句,便按照正常流程交接印绶,全程极少交流,就连书吏们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隔阂。

    徐晋自然明白其中的原因,显然是因为自己之前明哲保身的作法让伍文定有所不满,而自从户部尚书秦金致仕之后,朝中没有依附张党的六部大佬就剩下伍文定了。

    很快,双方便办完了所有手续了,伍文定一直不冷不热的,徐晋也感无趣,便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伍文定却忽然道:“本官打算年后致仕了。”

    徐晋皱了皱剑眉问道:“为何?”

    伍文定淡道:“以前朝中还有三五同道,如今满朝趋炎附势之人,要么就是明哲保身之辈,这两种人都只会奉迎上意,这官再当下去也是无趣,还不如归隐田园,含饴弄孙。”

    徐晋不由脸上微热,沉吟了片刻道:“伍大人今晚方便吗?晋欲登门拜访。”

    伍文定目光一闪,捋须道:“本官今晚有约,明日吧,明日下午,本官恭候王爷莅临。”

    徐晋点头道:“也好,那便明日见。”

    徐晋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兵部大院,入宫向嘉靖述职,其实也没什么好述的,昨晚他跟嘉靖该聊的都聊了,今日只是走过场。

    且说徐晋刚走到奉天殿后面,竟然迎面遇上了毕春,还真是冤家路窄。

    “哎哟,这不是北靖王爷吗?咱家这厢有礼啦。”毕春见到徐晋,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一个劲地打拱作揖,活像见到了雌性的雄孔雀——使劲显摆!

    徐晋扫了一眼跟打了鸡血似的毕春,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笑道:“原来是毕公公,这是准备进宫去见皇上吗?”

    毕春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是呀,北靖王爷定然也是进宫见皇上了,真巧,那咱们正好一道,呵呵。”

    徐晋不动声色地道:“是挺巧的,一块走吧。”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毕春笑道:“还您王爷您先请。”

    徐晋也不谦让,举步先行,眼角余光扫过毕春手里拿着的一卷纸,直觉是字画之类的东西,瞧这死太监得意洋洋的模样,莫非是寻摸到了名人字画之类,准备向嘉靖献宝?

    毕春落后徐晋两步,眼神得意中暗藏了一丝阴狠,嘴上却歉然地道:“下面的人瞎了狗眼,昨日冲闯了北靖王爷,咱家知道后气得当场重重责罚了他们一顿,呵呵,还望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包涵。”

    徐晋淡笑道:“才多大的事,毕公公小题大做了,本王根本没当一回事,若公公现在不提起,本王都忘记了。”

    毕春眼皮跳了一下,心中暗恨,徐晋这话无疑再次扇了他一个耳光。

    徐晋仿佛没看到毕春脸上的难堪表情,指了指他手里拿着的卷纸,问道:“毕公公手里拿的可是名家字画?”

    徐晋不提这还好,这一提,毕春便跟吃了药似的,重新得意洋洋起来,估计也是有心要试探一下徐晋的反应,竟笑嘻嘻地道:“什么名家字画,只是一个反贼写的反诗罢了,咱家学识浅陋,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意思,正准备拿给皇上过目呢。”

    徐晋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变色道:“反贼,如今这太平盛世,那来的反贼?公公不会是危言耸听吧。”

    “北靖王爷有所不知了,即使是太平盛世也不缺鬼迷心窍的反贼,呶,咱家昨日就抓了一个,还是一名翰林检讨呢,王爷你说这些读书人是不是把圣贤书读到狗肚子去了?有好日子不过,竟然妄想造反。”毕春指桑骂槐地道。

    徐晋面色一沉,露出不悦之色,毕春连忙假意掩住嘴道:“哎哟,瞧咱家这张臭嘴,说话总是不过脑子,倒忘了王爷也是读书人,该打该打!”

    徐晋寒声道:“何止该打,你这是该死,竟敢辱骂本王!”

    毕春被徐晋冷光闪闪的双眼盯着,不由吓了一跳,心里阵阵发毛,连忙陪笑道:“王爷误会了,咱家只是骂那个写反诗的翰林检讨欧阳德,绝无辱骂王爷的意思。”

    徐晋暗叫不妙,果然是欧阳德,这个家伙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猪队友,“大字报”被搜出来就算了,竟然还写了“反诗”,事情扯到谋反上,性质就完全变了,自己别说救人,只怕最后连徐阶和费家兄弟也保不住。

    徐晋心念电传,淡道:“拿来本王看看,本王倒要见识一下那个不知死的,到底写出什么反诗来。”

    毕春本能地把纸卷往身后藏去。

    徐晋剑眉一挑,喝斥道:“毕春,莫非你在消遣本王?你手里拿的根本不是什么反诗。先是辱骂本王,然后又拿这个来消遣本王,真当本王没脾气吗?”

    徐晋长期手握生杀大权,气场不是一般的强大,一挑眉一摞狠,毕春哪里抗得住,老脸都吓得白了,乖乖双手把卷纸奉上。

    徐晋接过打开一看,顿时便沉默了,毫无疑问,欧阳德这首诗在发泄心中的愤慨,对嘉靖也肯定是有所不满的,理解成反诗也无不可,难怪毕春这阉货如获至宝。

    当然,这首到底算不算是反诗,那得看评判的人屁股怎么歪了,说它是反诗,也可理解为反诗,说它不是反诗,也有说辞能解释得通。

    不过不管怎么解释,嘉靖那小子看了肯定都会不高兴,换而言之,欧阳德玩完了,就看会不会连累其他人了。

    毕春见到徐晋的表情,顿时便得意起来,嘿笑道:“王爷,咱家没消遣你吧,这就是一首反诗!”

    徐晋淡道:“此诗确实不妥,但说是反诗却够不上。”

    毕春顿时跳脚了,瞪大眼睛道:“王爷莫要欺咱家读书少,此诗反意外露,怎么可能不是反诗。”

    徐晋轻咳一声,忽然往毕春身后的天空一指道:“毕公公你看哪是什么?灰机?”

    毕春下意识地转身望去,结果什么也没看到,灰机?什么玩意?正疑惑之际,忽然闻到一股焦味,连忙转回身来,结果见到徐晋手里正拎着一团火,那张写了反诗的宣纸竟然烧着了。

    毕春大惊失色,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个尖叫便扑向徐晋,试图抢夺还没烧完的宣纸。

    徐晋显然早有准备,淡定地抬起右脚一蹬,正蹬在毕春的小腹上,后者哎哟一声,当场摔了个后滚翻,半天没能爬起来。

    负责领路的两名小太监,还有附近的宫卫都傻了眼,张大嘴巴呆若木鸡。

    当毕春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徐晋手里的宣纸已经全部烧成灰烬了,毕公公差点便晕死过去,红着双眼,像一头野兽般向徐晋扑去!

    嘭……

    徐晋又是一脚把毕公公踹翻在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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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238/ 第一时间欣赏明王首辅最新章节! 作者:陈证道所写的《明王首辅》为转载作品,明王首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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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首辅介绍:
大明朝正德十二年冬,徐晋穿越到江西上饶县一名穷困潦倒的儒童身上。这一年,史上最胡闹的明朝皇帝朱厚照正在边镇宣府游玩。这一年,江西宁王朱宸濠正暗中运作准备谋反。这一年,家徒四壁的徐晋寻求出路,最终选择考科举,从县试、府试、院试,再到乡试,一路过关斩将,却一步步卷入了宁王朱宸濠造反的漩涡……明王首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王首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王首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