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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首辅全文阅读

作者:陈证道     明王首辅txt下载     明王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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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家徒四壁

    大明正德十二年,广信府上饶县徐家村。

    正值深冬时节,天蒙蒙亮,道旁的野草上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寒冷蚀骨。

    “快来啊,晋哥儿掉河里了!”一声呼救打破了冬日清晨的宁静。

    三两扛着农具准备出门劳作的村汉飞快地往河边跑去,几名刚浇完菜地回来的村妇姑子将挑着的粪桶一扔,也往河边跑,瞬时间鸡飞狗跳。

    “嘿,还有气儿,快,二牛,把晋哥儿倒过来,使劲!”

    徐晋意识迷迷糊糊,只觉被人粗暴地提着两条腿,头上脚下使劲颠,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颠出来了,喝进去的河水从嘴和鼻孔喷出来,跟花洒似的。

    “好,吐出来了!”

    一阵欢呼声把徐晋吓得一个激凌,微睁开眼,结果看到一溜儿穿着灰布鞋、木屐、甚至草鞋的大脚丫。

    “什么情况,拍古装片吗?”徐晋脑海闪过一念头。

    “快送家去,别溺不死给冻死了!”

    ……

    徐晋裹着一张破旧的麻布被子坐在床上瑟瑟发抖,此刻的心情就跟大冬天灌了瓶雪碧,透心凉哇!

    麻布被子内的填充物应该不是棉花,估计是芦花、稻秆之类,尽管包裹得严严实实,徐晋还是觉得很冷,上下牙咯咯地打架。

    不过,这刺骨的寒冷让徐晋意识到,自己确实穿越了,这不是在做梦。

    徐晋原是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总,白手兴家的富一代,28岁便身家过亿,娶了小自己八岁的娇妻,儿女双全,可谓是人家赢家。

    此后,徐晋的事业更是顺风顺水,公司成功上市,身家暴增到十几亿。

    然而,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潮起总有潮落,任何人的生活都不会总是一帆风顺。一起严重的生产事故把徐晋从天堂打落地狱,公司破产退市,人也进了局子。

    当徐晋蹲完三年牢出来,妻子早已卖了房产,丢下一对儿女不知去向。那天,看着年迈的老父牵住两名面黄肌瘦的幼童来接自己,徐晋泪目了,头埋在老父怀中,哭得像个孩子。

    “再穷不过乞食,不死总会出头,擦干眼泪东山再起才叫真汉子!”

    徐晋出狱后拼了命般工作,最多的时候一天打三份工,几乎全年无休,积攒了数万本钱后,他又开始折腾点小生意。凭着商海沉浮多年的经验,短短数年时间,财富便像滚雪球般壮大,四十八岁时他再次站上了人生的巅峰。

    都说人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过了不惑之年的徐晋反而看开了,财富这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够用就好,何必每天拼死累活地工作,反正孩子也成人了,剩下这段人生旅途,他要为自己而活。

    于是徐晋彻底撇下了生意上的事务,真正放飞自我,奔五的大叔像年轻人那般泡吧、读书、绘画、摄影、跳舞、潜水、攀岩、马拉松……偶尔再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近段时间,徐晋迷上了高空跳伞,几乎每月都要跳上两回,结果,命运在他五十二岁这年再次和他开了个玩笑。

    降落伞打开失败,徐晋从两千米的高空直坠,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穿越了。

    根据这具身体原有记忆得知,现在是大明正德朝十二年,而身体原主人的名字竟也叫徐晋,乃江西承宣布政使司(省),广信府上饶县人士,今年才十四岁。

    徐晋像过电影般梳理了一遍记忆,不由暗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真是个倒霉的孩子,十一岁便父母双亡,没兄弟姐妹,当然也没钱,穷得叮当响的那种。

    徐晋苦笑,命运再次让自己一无所有,噢,严格地讲自己还有一间栖身的破房子,好像还有个……小媳妇!

    此时,一名小娘正好行了进来,身穿灰褐色的襦裙,约莫十二三岁许,皮肤微黑,面带菜色,一看就是营养不良,不过黑溜溜的双眼倒是水灵。

    “相公,家里没有生姜了,喝口热水驱寒吧!”小娘怯生生地行至床前,手里端着一只粗糙的土瓷碗,热气腾腾,显然是刚烧开的水。

    徐晋颤抖着接过碗,也不管烫嘴,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总算暖和了些。

    “谢谢!”徐晋喝完热水把土碗递回给小娘,后者神色不安地转身走了出屋。

    徐晋微愕了一下才忽然醒悟,现在是古代,男权主义的社会,特别到了明朝,程朱理学大行其道,封建礼教对女性的束缚达到了巅峰。所谓三纲五常,夫为妻纲,妻子服侍丈夫是天道地义的事,没有哪个男人会对妻子说谢谢,难怪小姑娘一脸不安。

    片刻,小娘又行了进来,挟着一只破旧的木盆,低着头道:“相公,你歇息一会,今天就别去书塾了,回头再向夫子告个假。”

    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叫相公,徐晋感觉浑身不自在,点头道:“嗯,你忙去吧,不用管我!”

    小娘挟着木盆退了出去,又挑起门外那担粪桶离开院子。

    看着小姑娘瘦弱的背影,徐晋不禁感叹,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放到现代应该刚上初中吧,一些娇生惯养的甚至生活还不能完全自理,而古代这个年龄的女孩大多已经嫁为人妇,担起繁重的家务活。

    从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得知,这名小姑娘的名字叫谢小婉,乳名芽菜儿,父亲是一名渔民,家里还有几个兄弟,与自己的婚事是五年前就定下的。

    五年前,身体原主人的父母还活着,而徐父乃附近村子唯一的秀才,颇受人尊敬,但凡逢年过节,嫁娶生丧等,村民都会请他出席。

    所以当时的徐家境况还算宽裕,再加上徐父秀才的头衔,想跟徐家结亲的人着实不少,因为说不定哪天徐父中了举人,甚至金榜提名,那自家女儿就成了官太太,连带自家也能飞黄腾达了。

    而当时徐父对上门提亲的一概婉拒了,最后却答应了渔民谢家,原因是那年徐父到省城参加乡试,结果名落孙山,惆怅失意之下和同窗泛舟鄱阳湖散心,结果失足落水,最后被附近打渔的谢父所救,出于感激,徐父主动向谢父提出结亲。

    就这样,徐晋和谢小婉的婚事就定下了,谁知一年后徐父病死,翌年徐母也郁郁而亡,徐家境况一落千丈。

    根据当初的约定,等徐晋十五岁成年加冠后,两家便把婚事给办了,而徐晋今年十四岁,前几个月忽然生了一场大病,一直没好转。徐家流年不利,气运实在太差,族人都觉得要给晋哥儿冲喜,而恰好徐谢两家的婚约大家都知晓,于是便由族长张罗,提前给徐晋和谢小婉成婚。

    幸好谢父也是信义之人,并未因徐家的境况而反悔,就连聘礼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斗米。

    或许是冲喜起了作用,成婚之后,徐晋的病竟慢慢好转了,近几天甚至能下床走动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徐父的言传身教之下,徐晋成了不折不扣的书呆子,一门心思读书搏取功名,光大门楣。在徐父死后,没有人再指点徐晋学业,而恰好邻村有一名老童生开设私塾,教授孩童蒙学。于是徐晋便拜了老童生为师,每天一大早走里许路到邻村上课。

    今天早上,刚能下床走动的书呆子,不顾谢小婉的劝阻,非要去书塾读书,结果半途失足掉到河里一命呜呼,而身体恰好被穿越而来的徐晋占据了。

    ……

    徐晋在床上休息了半个时辰,总算感觉没那么冷了,但肚子却饿得咕噜直响,于是便起床找吃的。

    徐晋行出房间来到大厅,顿时一阵萧索,厅还算大,但是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矮桌和两张歪瓜裂枣般的破凳子,便没有其他东西了,真的是家徒四壁,无处话凄凉啊!

    肚子咕噜咕噜的叫着,腹内如火烧,那滋味实在是难受。

    终于,徐晋在房间的角落找到一只瓦瓮,满怀期待地打开木制的塞子,结果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几粒米屑。

    徐晋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家里竟然一粒余粮都没有了,这个寒冬天该怎么熬?

    恐慌与焦虑油然而生,要知道饥寒交迫是会死人的!

    这时外面传来柴扉被推开的声响,徐晋忙走到门前一看,只见谢小婉正挑着一大捆干柴走进院子,两只粪桶就挂在柴垛上,还要单手挟住木盆,里面装着刚浆洗干净的衣服。

    徐晋下意识地跑出去帮忙,只是这具身体实在太孱弱了,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差点就摔个饿狗啃屎。

    谢小婉急忙丢下柴担和木盆奔过扶起徐晋,急道:“相公,你身子弱,外头又冷,可不敢乱跑,快到屋里歇着吧!”

    谢小婉刚在河边洗完衣服,双手冰冷,手背上全是裂开的口子,小脸、鼻子和耳朵都冻得红通通的,眼睛还噙着一层水雾。

    忽然间,徐晋只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那感觉就像当年出狱时,看到面黄肌瘦的儿女怯生生地打量自己时的情景,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徐晋下意识地捧住谢小婉的小手呵了几口热气,然后放入怀中取暖。

第02章 要粮

    谢小婉被徐晋的举动惊呆了,想把手抽回又不敢,羞怯地把头歪到一边,连脖子根都红了,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暖流。

    谢小婉嫁入徐家快两个月,当初进门时没有三媒六聘,更没有大红花轿,只是在门口跨过火盆就算进门了。由于当时的徐晋病殃殃的,连起床都要人扶,所以拜天地的仪式也省了。

    谢小婉嫁衣未脱便开始照顾夫婿,操持家务,没有半句怨言,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她对徐晋感情深厚。相反,谢小婉对徐晋没有任何感情可言,这也没什么好奇怪,毕竟两人成婚前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哪来的感情。

    在男权主儿的封建社会,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只蛤蟆也得跟着满街跑。所以谢小婉尽心照料徐晋,完全是出于作为一名妻子的传统道德观念。

    两个月来的相处,谢小婉对自己家相公的印象就是个病蔫蔫的男孩,说话不多,二人的交流恐怕还足十句话。一开始谢小婉还以为相公病着不爱说话,后来才渐渐察觉,其实相公确实不爱说话,或者不喜与自己说话。

    然而,今天相公意外落水被村民救回后,谢小婉敏感地察觉到,相公似乎变了许多,特别是那双眼灵动透彻,跟以前的呆板无神判若两人。

    相比之下,谢小婉自然更喜欢现在的徐晋,在婚姻包办的封建社会,女性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夫婿,但谁不希望嫁个脾气好,会疼人的丈夫呢?

    “相公,我……手不冷呢,这样被人看到不好!”谢小婉忸怩道。

    封建社会礼教森严,即使是夫妻之间在外也不能表现得太亲热,公众场合卿卿我我,那叫有伤风化,会被人耻笑指责的。

    徐晋作为现代人,自然没有这种意识,闻言有些尴尬地松了手,轻咳一声责备道:“以后这种粗重活就不要做了,你还是个孩……咳,看你这么瘦,以后砍柴挑水的事让我来吧。”

    谢小婉面色一变道:“相公是读书人,怎么可以干这些,会被人笑话的!”

    谢晋有些无语,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封建社会,读书人都被高看一头,而在现代,大学生留学生满大街都是,实在算不得什么,有钱才是大爷!

    咕噜噜……

    徐晋尴尬地捂住小腹,肚子又饿得咕噜叫了。谢小婉连忙道:“我这就做饭去,相公先看会书,很快就能吃了!”

    徐晋奇道:“家里都没米了,你拿什么做饭?”

    谢小婉脚步顿时僵住,嚅嚅地道:“相公……都知道了?”

    徐晋暗叹口气问:“家里是不是连一文钱都没有了?”

    “嗯!”谢小婉低下头局促地看着双腿,这寒冷的大冬天,满地寒霜,她还穿着一双稻秆编成的草鞋,两根脚趾头都露了出来。

    自从父母去世后,徐晋那书呆子就只会读书,不事生产,家中那点积蓄早就花光了,后来靠变卖家私渡日,这几年家中值钱的都卖光了。前几个月书呆子大病,谢小婉嫁进门后,为了筹钱请大夫,把家中的棉被、冬衣、冬鞋,甚至自己的嫁衣都拿去典当了。

    徐晋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旧布靴,再看谢小婉穿着的破草鞋,不由莫名的心酸,真想骂一句贼老天mmp,多么善良懂事的小姑娘啊,要是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我徐晋也枉再世为人了!

    再穷不过乞食,不死总会出头。只要熬过这个寒冬,徐晋相信,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和灵活的头脑,即使在大明朝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我去找四哥要些米粮!”徐晋丢下一句便行出院门,谢小婉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

    四哥叫徐有财,乃徐晋的同族兄弟,本来徐晋家还有五六亩水田,自从父母去世后,徐晋只顾读书不事生产,水田便交给四哥徐有财耕种了,平时徐晋的口粮便由徐有财家供给。

    刚开始时,徐有财也恪守约定,按月供给徐晋米粮,逐渐变成隔月给,徐晋年纪小,为人木纳而怕事,徐有财给米粮他收下,不给他也不好意思问,后来徐有财干脆不给了,或者半年给一次,而且都是质量最差的糙米。

    正因为如此,书呆子只能靠变卖家私来渡日。然而,此时的徐晋可不是以前榆木脑袋的书呆子,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自然第一时间跑去找徐有财要粮。

    徐有财家距离也就几十米,徐晋很快就到了他家院子外,还没进院子便闻到阵阵肉香,顿觉更加饥肠辘辘,使劲吞了吞口水。

    “四哥在家吗?”

    徐晋喊了一声,推开院子的柴门行进去,顿时听到屋里一阵凌乱的声响,隔了好一会门才打开,徐有财舔着嘴唇行出来,眼睛骨碌碌地转着道:“十弟找我有事?”

    徐晋往屋里瞄了一眼,徐有财的婆娘和三个娃都在,正围坐着吃稀饭,桌上只摆着一碟咸菜,而偏偏嘴唇上都油汪汪的,估计是把肉藏起来了,怕自己看到。

    徐晋心中冷笑,表面却若无其事地道:“四哥,家里没粮了,给我匀几斗粮食过冬吧!”

    此言一出,徐有财的婆娘何氏立即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弹起来,瞪大眼睛道:“几斗?晋哥儿,你当我们家开米行啊?”

    徐晋垂着眼帘道:“嫂子,话不能这么说,我家的六亩水田都交给你们家耕种,当初约定每月供给一斗米作为田租的,远的就不说了,自今年夏收之后到现在五个月,也没见四哥给我家里送一粒粮食!”

    徐有财愕然地打量了一遍徐晋,这书呆子长进了啊,之前自己半年没送粮,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竟然找上门来催要,说话还那么利索。

    何氏冷笑道:“晋哥儿,我们是耕着你家的田地不错,可是你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知道什么,今年鄱阳湖发大水淹了田地,秋种之后又大旱,收上来的粮食交了官粮就没剩几颗了,我们家辛苦了一年都白干了,哪还有粮食供给你。另外,你用来娶媳妇那一斗米也是我们家出的,那可是我们家准备过冬的粮食呀!”

    徐有财也装出一脸为难的样子道:“十弟,你嫂子说的都是实话,今年粮食欠收,我们家五张嘴吃饭,都快揭不开锅了,顿顿吃稀饭才勉强维持,真的没有余粮匀给你啊!”

    我信你个鬼,揭不开锅还有肉吃,徐晋心中愤怒,不过擅于克制的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数十年的商海浮沉,待人接物方面早已经炉火纯青了,知道对这种人大吵大闹根本没用,动手硬抢更不可取,就自己目前这病蔫蔫的小身板,恐怕连徐有财的大儿子也打不过,那货壮实得像头小牛犊。

    “既然如此,那我另外想办法!”徐晋转身便走。

    何氏见到徐晋离开,顿时像斗赢的老母鸡似的得意洋洋。徐有财嘿笑一下低声道:“读书读傻了!”

    正在此时,走出院子的徐晋突然回头行回来道:“四哥,我琢磨了一下,明年开春之后,我家的水田不劳烦你们耕种了!”

    “什么?”徐有财和何氏失声惊呼。

    徐有财连忙走下檐阶道:“十弟别冲动,今年确是收成不好,明年丰收了,四哥一定把粮食给你送去的。”

    “四哥,种田得看老天爷吃饭这个理我也懂,所以今年欠收也不怪你,我只是想把水田拿回来自己耕种而已!”徐晋煞有介事地道。

    何氏面带讥讽地道:“艾哟,晋哥儿,我没听错吧,你自己耕种?翻土、播种、插秧、收割你哪一样会的,给你一石米也挑不动。”

    徐晋淡道:“我是不会,不过小婉会!”

    “你家媳妇家里就是穷打渔的,哪会种庄稼……”

    “闭嘴,几时轮到你说话了,滚一边去!”

    徐有财扬手甩了婆娘一记耳光,马上换上一副笑脸道:“十弟,你嫂子那张臭嘴不会说话,你别放心里哈。不过十弟啊,别说四哥说你,你一个读书人,专心读书考取功名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你爹娘的遗愿,咱们徐家村几十年,就出了你爹一个秀才,可惜走得早。而你从小跟着你爹读书识字,是咱们村最有希望考功名的年轻人,可别让你爹娘和全村人失望啊!”

    徐晋有点好笑,就这水平还想忽悠老子,认真地道:“四哥说得在理,不过都快饿死了,还读什么书,考劳什子功名,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徐有财显然想不到书呆子竟说出这种话“亵渎”的话来,微愣了一下才连忙道:“十弟快别说,仔细被族长听到打折你的腿,这样吧,四哥勒紧裤腰带给你匀一斗米先撑着,你回家安心读书。”

    徐晋一脸“感激”地道:“那多谢四哥了!”

    “客气啥,谁叫咱都姓徐,同宗兄弟互相扶持是祖训!”徐有财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又一挥手骂道:“臭婆娘,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十弟匀一斗米。”

    何氏刚被甩了个耳光,虽然很不情愿,但也不敢再多嘴,回到屋里给徐晋装了一斗米。

    “谢四哥啦!”徐晋提起米便走,徐有财牙痛地咧了咧嘴。

    “当家的,为什么要给那书呆子米,老娘就不信他能收回田地自己耕作!”

    徐有财瞪了婆娘一眼,不客气地骂道:“你懂个屁,头发长见识短!”

    在明代,一亩水田的产量大概五百斤,而湖广地区都是一年两熟的,所以一亩水田一年能打一千斤粮食,六亩就是六千斤,除去各种赋税和成本,能剩下一半,折成银子能有三四两,对于普通农户家庭,这可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

    正因为如此,徐有财一听到徐晋要把田收回,立即便妥协了。

第03章 上门催债

    明朝的一石约等于120斤重,10升为一斗,10斗为一石,所以一斗米也就12斤左右。

    徐晋提着12斤米回到自家院子外,已经累得手酸脚软,这具身体实在太孱弱了。

    正在院子里劈柴的谢小婉飞快地奔了出来,从徐晋手上接过布袋,打开一看顿时惊喜地道:“相公你真的要到米了!”

    之前谢小婉也尝试过几次找徐有财要粮,不过都被这对刁钻奸滑的夫妇,以各种理由搪塞回来,没想到相公去了会儿,竟然轻松就要到粮食。

    谢小婉一笑起来,两眼就弯成月芽儿一般,十分好看,而且五官精致,就是皮肤黑了点,要不然搁现在的中学,拿个班花级花啥的绝对没问题。

    徐晋下意识地伸手刮了一下小姑娘鼻子,笑道:“难道还骗你不成!”

    谢小婉顿时又红了小脸,吃吃地道:“我……去给相公做饭!”说完提着米袋慌乱地往屋里跑去。

    徐晋尴尬地僵在原地,倒不是他有意调戏,只是出于一种长辈宠溺晚辈的举动。话说徐晋的心理年龄都快六十,能给这丫头当爷爷了,自然没有那种龌龊的心思。

    “嘿,谁说徐老十掉河里淹死了,这不是活蹦乱跳着吗?”

    徐晋刚想进院子,身后忽然传来一把破锣般的声音,转身一看,但见四人正往这边行来,说话者正是中间那位,约莫四五十岁,留着两撇老鼠须,一副管家打扮,身后跟着两名青衣小帽的家丁,第四人则是里长徐有光。

    徐晋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位老鼠须的信息,这家伙叫郭权,乃镇上大户郭家的管家,虽说不上无恶不作,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找上门定然没有好事。

    “原来是郭大管家,什么事劳烦你亲自登门?”徐晋不动声色地道。

    “哎哟,瞧瞧人家,喝过墨水就是不一样,徐里长,你得向人家学着点!”郭权一脸笑呵呵的,大管家这称呼让他十分受用。

    徐有光陪笑着呵呵两声,同时眼神古怪地打量一下徐晋,这小子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啊,不像以前那般木纳,难道今天早上灌了一肚子河水,反倒开窍了?

    明朝为了防止农民闹事,实行严格的保甲连坐制度,每110户编成一里,10户为一甲,里长就是小头目,一旦有人犯事,全部人都要追究责任,尤其是负责管束的里长。

    郭管家捻着老鼠须,慢条斯理地道:“徐老十,虽然你说话中听,但公事还要公办,你们家借的钱也该还了!”

    徐晋仔细回想了一遍,皱眉道:“郭管家,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没向郭员外借过钱啊!”

    “嘿,你是没借,但是你家媳妇借了,借据在此,白纸黑字!”郭权好整以暇地拿出一张纸条展开。

    徐晋扫了一眼,只见让面写着:兹有徐家村村民徐晋家的借款五十文钱,利息三分三,三个月内还清,口说无凭,立此为据,大明正德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借据落款处盖了一枚指印。

    “小婉,这钱是你的借的吗?”徐晋回头问刚从屋里走出来的谢小婉,后者小脸煞白地点了点头,瘦弱的身子怕得瑟瑟发抖。

    徐晋皱了皱眉,倒不是责怪谢小婉,这懂事的丫头借钱估计也是为了筹钱给“自己”治病,只是这利息太坑了。

    别看利息只是三分三,这玩意可是按月计息利滚利的,举个例子,借款50文钱,一个月后就变成67文钱,两个月变成89文钱,三个月后就是118文钱,足足翻了一倍多,非常变态。

    郭管家嘿笑道:“徐老十,没疑问就该还钱了!”

    徐晋暗叹了口气,回头温声道:“小婉,把那袋米取出来吧!”

    “哦!”谢小婉返回屋中把那斗白米取出来,很不情愿地放在地上。

    郭管家打开袋子捞了一把白米瞧了瞧成色,然后拍了拍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徐老十,你这是什么意思?以米代银?”

    徐晋点头道:“正是,家里实在没有银钱,这米一斗折合市价应该也值一百文钱了,希望郭管家能通融些过!”

    “嘿,本来鄙人向来只收银子不收物的,但念在你这么爽快,以米代银就以米代银吧,不过,徐老十你刚才也说了,这一斗米市价才值百文钱,可是你家连本带利欠着118文,还差18文钱哦!”

    徐晋淡道:“郭管家,这不是还差十天才到期吗,那18文钱利息就算了吧!”

    借据上的借款日期是八月二十五日,确实还差十日才够三个月,郭权之所以匆匆上门催债,是因为听闻徐晋这病蔫子今天失足落河,担心他挂掉,要是那小寡妇再变卖田产跑路,那放出去的钱就别想收回了。

    郭权的马脸顿时拉长了,冷笑道:“徐老十,按照规矩,提前还款,不足一个月,利息也按一个月收。鄙人见你年幼又好说话,所以客气些,可别拿自己当根葱了,18文钱你说算了就算了啊?”

    徐晋淡道:“本朝《大明律》明文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

    由于深感到民间高利贷的危害,明太祖朱元璋要求民间高利贷的利息不得高于三分利,后来更是明文写入了《大明律》,严禁高利贷利息高于三分利,一年利息所得不得超过本金的百分之百,谁敢违反就打四十鞭,再按照非法所得计赃,情节严重的,打一百大棍。别看只是打一百大棍,这玩意打在屁股上,轻则卧床数月,重则一命呜呼。

    郭家放高利贷的利率三分三,而且三个月所得的利润已经超过百分之百,明显违反了大明律法的规定。

    所以郭权闻言顿时面色大变,恶狠狠地盯着徐晋,冷道:“徐老十,这是威胁鄙人吗?”

    郭权身后两名壮实的家丁更是眼中凶光毕露,撸起衣袖准备揍人。

    徐晋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道:“郭管家言重了,家父乃弘治十六年院试秀才,县上还是有几位说得上话的同年。”

    威胁,赤果果的威胁啊!

    郭权面色再变,这才醒起徐晋去世的老爹是本县的秀才公,虽说秀才没什么权力,但有人脉啊,说不准同年中真有哪位高中当上了官老爷。

    而郭家虽是附近的大户,但钱再多在官老爷面前都是屁,就算只是县衙中不入流的书吏,要整郭家也有的是手段。

    当然,郭家敢放高利贷也不是没有凭持的,就未必会怕一个秀才的人脉,但这事毕竟违法,欺负老实巴交的农民可以,像徐晋这种懂晓《大明律》的读书人就有点棘手了,实在没必要为了十几文钱冒险。

    郭管家权衡了片刻,最后冷笑道:“嘿嘿,果真不愧是读书人!”说完一拂衣袖便打算离开。

    “郭管家且慢,麻烦把借据留下!”徐晋道。

    郭管家冷哼一声,把那张借据丢给了旁边的里长徐有光,然后悻悻地走了,那袋白米自然让家丁拎走。

    里长徐有光把借据递给了徐晋,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谢小婉这小丫头也是满眼崇拜的小星星,相公好厉害,竟然三言两语就让催债的郭扒皮灰溜溜地走了。

    徐晋却是暗松了口气,这次倒是要多亏那书呆子的记忆,竟然熟读了《大明律》,要不然今天想把郭权唬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徐晋接过借条撕掉,歉然道:“今天麻烦二哥了!”

    里长徐有光跟徐晋是同一辈,在族中排行第二,已经三十多岁了,比徐晋差不多大了两圈。

    徐有光笑道:“不麻烦,才发现十弟竟然这么厉害,郭扒皮那家伙向来只有他占便宜的分,今天竟然在十弟跟前吃了瘪,啧啧,真是大快人心,不过十弟要小心那厮报复,郭扒皮心眼蔫坏!”

    徐晋微笑道:“多谢二哥提醒,我省得了!”

    “噢,还有件事要跟十弟说起的,十弟也快满十五岁了,明年就得服徭役,我估计是要清理疏通河道!”

    徐晋的心不由一沉,真想骂一句你大爷的,这麻烦事是一桩接着一桩,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04章相濡以沫(求票,求收藏)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农民除了种地交税外,还要服徭役,明朝自然也不例外。所谓徭役,说白了就是每年免费给官府打工一段时间,没有工钱的同时,还要自备粮食和工具,衣食住行全靠自理。

    大明朝规定,男丁十五岁加冠便算作成年人,有服徭役的义务,而徐晋明年就满十五岁了。

    而在众多的徭役中,疏通河道无疑是最苦逼最危险的。通常情况下,疏通河道都选在秋收之后,一来不影响农时,二来江河正好处在枯水期,便于清理淤泥。

    但是,这个时节天气转冷,寒冬腊月在泥水中泡着的滋味就可想而知了,食不饱穿不暖睡不好,很多人因此而得病,一命呜呼!

    要知道古代的医疗条件极其糟糕,连皇帝的子女夭折率都非常高,普通百姓随便得个伤风感冒挂掉,是很平常的事。

    所以每次疏通河道,都会有不少百姓死去,大部分是病死的,也有部分是被淹死的。

    正因为如此,很多人都不愿意去疏通河道,宁愿花钱以银代役,不过有钱人只是少数,绝大部分农民连饭都吃不饱,只能硬着头皮去服役了。

    当然,明朝的赋税和徭役还算轻的,譬如秦朝的赋税竟高达三分二,也就是说收一百斤粮食,要上交近七十斤给官府,非常之变态。而且秦朝的徭役也十分繁重严苛,著名的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就是因为服徭役时路上遇到大雨阻路,没办法按时赶到指定地点,失期是要斩头的,所以干脆揭竿造反了。

    徐晋自然不想去服徭役,就自己这副身子骨,要是去疏通河道,挂掉的几率百分之百。

    徐有光提醒完徐晋徭役的事,又聊了几句便离开了。徐晋皱眉着琢磨了一会,忽然听闻有啜泣的声音,扭头一看,发现谢小婉那小丫头正低着头抹眼泪,瘦弱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看着让人心疼。

    徐晋愕然道:“怎么哭了?”

    “对不起,都怪小婉,米都没了,让相公饿肚子!”谢小婉抹着眼泪自责地道。

    徐晋不禁恍然,笑道:“米没了便没了,我再去找四哥要些来便是,别哭了!”

    谢小婉抬起头,吸着鼻子道:“相公,你不怪我?”

    “怪你作甚?你借钱也是为了给我抓药治病,要不然我已经死掉了!”

    谢小婉闻言却是惊慌地道:“相公快别乱说,不吉利!”

    徐晋不禁有些好笑,但见到小姑娘紧张的模样,心中莫名的温暖,下意识地伸手替她拂拭去脸上的泪珠,缓声道:“傻丫头,行,我不说便是!”

    这句老气横秋的“傻丫头”出自一名十四岁少年的口,听着十分古怪,但听在正豆蔻年华的谢小婉耳中,却有种被相公宠溺的幸福感,红着小脸羞涩地低下脑袋。

    小姑娘本就生得好看,这时的形态竟隐隐有些许妩媚的风情了,徐晋竟生出抱一下的冲动。

    “哎哟,真是老不要脸,惭愧惭愧!”徐晋暗鄙视了自己一把,不过,一想到眼前这小姑娘就是自己明正言顺的妻子,似乎……抱一下也不过份啊。

    “十叔!十叔!”

    徐晋正纠结着,院子外便有粗豪的声音喊进来,转身一看,顿时有些砸舌。

    但见一名壮实如牛的少年站在外头,估计有近一米九,大冷天的竟穿着一件褡护(短袖长衫),露出虬实的双臂,肩头上扛着一只大布袋。

    “二牛,进来吧,有事吗?”徐晋奇道。

    这名少年正是里正徐有光的二儿子,大名叫徐晃,今年才十六岁,这块头着实惊人,话说今天就是他把徐晋从河里救上来的。

    二牛憨笑着说:“爹刚才让我给十叔送些粮食来!”

    徐晋心中一动,微笑道:“二哥真是有心了,快进来吧!”

    二牛笑呵呵地进了院子:“婶娘,米瓮在哪呢,娘说要把布袋拿回去的!”

    谢小婉连忙把二牛领进屋,后者把米全倒进米瓮,竟然装得满满当当的,估计有近三斗米。

    谢小婉有些不安地道:“二牛,匀了这么多米给我们,你家粮食还够吗?要不拿一半回去吗!”

    二牛嗡声道:“婶娘放心吧,我家粮食足够过冬的,七叔,我回去了。”

    徐晋点头道:“二牛,替我谢谢你爹娘。”

    “嘿,省得了!”地牛把布袋往肩头上一搭,风风火火地走了。

    谢小婉看着满满一瓮米,幸福得有点晕眩,吃吃地道:“相公,好多米啊,二伯真是个好人,咱回头得好好谢谢他!”

    徐晋微笑着嗯了一声,徐有光倒是挺有眼光的,难怪能当上里长。

    ……

    “爹,米送到十叔家了,十叔让我带话谢谢爹和娘亲呢,噢,婶娘还担心咱家粮食不够,让我带一半米回来,我说不用!”二牛回到家便一五一十地向老子禀报。

    徐有光嗯了一声,旁边正干针线活的婆娘裴氏不满地道:“当家的,咱家的存粮也不多,干嘛要给老十那书呆子送粮,还送那么多!”

    徐有光道:“嘿,你懂啥,老十那小子不简单呢,保不齐能中个举人老爷,现在打好关系,日后咱也能沾点光。”

    裴氏将信将疑地道:“就那书呆子,说话都不利索,比他老子差远了,能中个秀才就顶天啦,能中举就有鬼了!”

    徐有光嘿然道:“婆娘,今天郭扒皮上门找老十催债,你说结果咋样了?”

    “咋样?”裴氏好奇地放下针线。

    徐有光便把经过说了一遍,裴氏听完惊讶地道:“哎约,郭扒皮可是人精呐,竟然在老十那吃了亏,可真真的不得了!”

    徐有光得意地道:“嘿,我说呢,老十这是泡了河水突然开了窍,咱们现在打好关系,日后这小子若真是高中了,哪能不念咱家的好!”

    裴氏瞧不惯丈夫这得瑟劲,撇嘴道:“是不是真的开窍,明年开春的童子试就见分晓了。”

    ……

    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外加一碟水煮白菜就是徐晋在大明朝的第一顿午餐。

    徐晋也是饿坏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倾刻就见底了,一只小手马上伸地来给他盛了一碗。

    徐晋又扒了大半碗,这才舒服地吁出一口热气,当你贫穷到揭不开锅时,始觉有饭吃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谢小婉坐在对面,碗里只有小半碗米饭,拿着筷子慢吞吞地挑着吃,不时偷瞄一眼徐晋,心里暗暗高兴,相公这么能吃,证明身体已经大好了,只要相公好好的,自己就能放心下地劳作,以后的日子肯定能越过越好,要是以后相公能考上秀才什么的就更好了,当然,考不上也没关系。

    能吃饱饭,生活有盼头,这就是小姑娘眼中的幸福,简单而朴实!

    徐晋几口把剩下的饭扒光,抬起头时正好与谢小婉的目光相接,后者害羞地垂下眼帘。

    徐晋皱了皱眉,因为他这时才发现谢小婉碗中只有小半碗米饭,自己吃了两大碗,她的竟然还没怎么动,而且那碟水煮白菜大半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如果是现代,女孩子吃那么少或许是减肥,但现在显然不是,这丫头是要省下口粮给自己吃啊。

    徐晋既感动又有些惭愧:“小婉,你为什么不吃?”

    “相公,我在吃啊!”谢小婉道。

    徐晋不由分说把小姑娘的碗夺了过来,后者小脸顿时有些发白,有些害怕地看着徐晋,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徐晋把锅里剩下的米饭全部添进谢小婉的碗里,刚好装满了一大碗搁到她面前,用命令的口吻道:“吃,全部吃光!”

    谢小婉愕然地看着徐晋,黑葡萄似的双眼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呃,别……怎么了,吓着你啦?”徐晋有些歉然地道。

    谢小婉低下头拭了拭眼角,呐声道:“不……不是的……是相公对我太好了!”

    “唉,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小丫头!”徐晋心中感叹,微笑道:“这不是应该的吗?乖,快吃吧,看你都瘦成竹子了!”

    谢小婉红着脸端起饭碗扒了一口,又忸怩地道:“相公,我吃不了那么多!”说完飞快地往徐晋碗里扒了一半饭。

    徐晋哭笑不得,不过看样子自己不吃,这丫头肯定也不会吃,只端起饭碗。

    谢小婉见状这才开心地吃起来,又往徐晋级碗里夹了一块白菜。徐晃也笑着往谢小婉碗里夹了一块,后者眼睛顿时弯成了两轮月芽儿,一边扒饭一边从碗沿上方朝徐晋睇来。

    徐晋的心情忽然莫名的好,上辈子什么山珍海味他没吃过,但此刻觉得,这顿白饭青菜反而是最美味的。

    自从有过被妻子背叛的经历,徐晋便不再相什么爱情忠贞,夫妻不过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或许有点偏激,但在现代物欲横流的社会,夫妻之间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现象很常见。

    正因为曾经受过伤害,徐晋经历了那段失败的婚姻后,便没有再娶的念头,有需求宁愿花钱去买,再也不沾男女之情。

    然而此时,徐晋心中筑起那道墙似乎有些松动了。这世上如果还有不离不弃,相濡以沫,那么现在应该是吧?

第05章 笨鸟先飞

    午饭后,徐晋习惯性地小憩了一会,便找出书呆子平时读的书籍翻看。

    这些书籍都是书呆子父亲徐秀才留下的,均是些与科举考试有关的书籍,还有部份是徐秀才的读书笔记和手稿之类。书呆子平时对这些书籍视之如命,十分之爱惜,所以保存得很好,即使贫病交加也没卖掉。谢婉娘显然也明白自家相公十分重视这些书,所以当初把自己的衣物鞋子全部典当了,也没敢动这些书。

    徐晋原本的打算是先做些小卖买,等赚到钱后再多置些田地,然后当个安逸的明朝小地主。

    但经过一番琢磨后,徐晋觉得似乎读书考科举才是更好的出路。正所谓士、农、工、商,读书人普遍受到尊重和优待,商人的社会地位反而是最低的,即使再有钱也不能穿丝绸做的衣服,见到小小的县官也得下跪叩头。

    反观读书人,仅需考中了秀才,便可以见官不跪,免除赋税徭役,不需要路引也能在全国各地自由往来。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为了把农民牢牢地绑在土地上,防止串联造反,明朝当权者不仅制订了严苛的保甲连坐制度,还制订了路引制度。

    所谓的路引,就是当地官府开具的通行证或离乡证明,但凡要到离家百里外的地方,都必须有路引,否则被抓住将按律治罪。

    这种严重束缚自由的变态法规,对徐晋这种现代人来说,当然是没办法容忍的,所以徐晋觉得很有必要参加科举考试,最不济也要考个秀才功名,既可免除赋税和徭役,又能全国往来自由。

    明朝的科举考试分为四级,分别是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只要过了院试就能成为正式生员,就是俗称的秀才,相当于小学考入初中。

    “考个秀才应该不难吧?”徐晋心里暗忖,自己好歹是重点大学出来的,要是连古代的小升初都考不过,干脆买块豆腐捂死自己算了。

    然而……徐晋很快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四书五经是科举必读的书籍,徐晋随手拿起一本《周易》,结果只看了几百字就看不下去了,晦涩难懂的文字,实在让人没有半点阅读的**。

    于是徐晋又换了本《孟子》,结果还是只看了个开头,就被里面的“之乎者也”干败了。

    徐晋郁闷地把书丢下,完蛋了,看来自己还真的连小升初都考不过啊!

    屋外传来嘭嘭的声响,徐晋透过窗口望去,见到小婉那丫头正在院子中卖力地劈柴。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瘦弱的身上,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嘴角挂着幸福的笑,仿佛有使不完的劲。

    徐晋的心莫名的平静,微微一笑,拿起一部《论语》细细阅读起来,或许是《论语》更加浅显易懂,也或许是心境宁静,这次徐晋竟然看进去了,而且还觉得挺有滋味的。

    《论语》总共才十篇,合计11705字,徐晋花了近一个小时才看完,这是斟字酌句的结果。

    徐晋合上书本,在心中默念刚才看过的内容,结果发现自己竟能清晰的记得,并且一字不漏地把《论语》从头默诵下来。

    徐晋既惊且喜,难道自己穿越后连记忆力都变牛逼了,达到传说中过目不忘的地步?

    徐晋赶紧又拿起一本篇幅较小的《千字文》认真地阅读了一遍,然后合上书本回忆默诵,果然又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了。

    不过这时徐晋意识到真正的原因了,自己并不是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是书呆子原本已经把这些书背得滚瓜烂熟了,自己鸠占鹊巢继承了书呆子的记忆,不过还没能完全融合,而当自己用心地阅读一遍书籍,就等于温习了一遍,让所继承到的记忆更加清晰,于是便出现了“过目不忘”的假象。

    徐晋连忙又拿起一本《孟子》验证自己的想法,结果还真的是这样。

    这下徐晋爽了,就好像发现了宝藏似的,全身心投入到发掘书呆子的记忆去,阅读完《孟子》便看《大学》,然后《中庸》……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走,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谢小婉在房门外探头探脑,见到徐晋还在埋头苦读,小脸不由露出一丝甜笑,相公这么勤奋读书,小姑娘自然很开心,不过又有点担心相公身子太弱吃不消。

    谢小婉默默地偷看了一会便蹑手蹑脚地退出去,从厨房拿了根火把点燃,插在房间的墙缝照明。

    家里穷得连一文钱都没有,自然点不起油灯,这火把是谢小婉收集松树脂自己做的,烟气很大,而且气味非常难闻。

    不过有了火把照明,房间倒是亮堂起来,徐晋读书太过投入,竟然没有发觉变化。

    当徐晋把《周易》合上,已经过了酉时(晚上七点多),这时徐晋才猛然发觉天色已经完全黑下了,自己竟然连看了五六个小时的书,真是难以置信。

    不过这五六个小时花得绝对物超所值,经过仔细发掘,徐晋发现书呆子不仅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蒙学(识字)书籍背诵下来,就连四书五经也背诵得差不多了,只有最难懂的《周易》没有背下来。

    不过,或许是没有高明的老师教授,书呆子虽然把书背下了,但对内容的理解却极为敷浅,甚至根本就是不懂,只是囫囵吞枣地背诵下来。

    当然,书呆子这种笨鸟先飞的笨法却帮了徐晋的大忙,要知道徐晋拥有前世五十多年的丰富阅历经验,理解能力根本不是十四岁的书呆子可比的,书呆子读不懂的,徐晋基本能读懂,书呆子理解不了的,徐晋大部分能理解。

    所以说,徐晋现在的知识储备有了,缺的就是参加科举考试的经验和技巧,不过这对曾经是考霸的徐晋来说,最不怕的就是考试,只要能弄到几份历年科举考试的试卷研究练习,对考中秀才还是挺有信心的。

    徐晋抒了揉冻得发麻的双脚,抬头放眼望去,但见墙缝上插着一根火把,松脂燃烧时发出啪啪的轻响。

    “小婉!”徐晋叫了一声,谢小婉立即在房门外闪了出来,欣喜地道:“相公,你读完书啦!”

    徐晋注意到谢小婉的身上沾满了草屑,手上还拿着半只还没编好的草鞋,敢情刚才就坐在房门的墙后,借着漏出来的火光编草鞋。

    “你这小丫头,为什么不进房间编,外面光线暗,小心把眼睛弄坏了!”徐晋一边蹑上靴子,一边责备道。

    “人家怕打扰相公看书嘛,再说,那就这么容易坏了眼睛……相公小心,我扶你吧!”谢小婉拂干净身上的草屑,飞快地跑了过来扶住徐晋。

    徐晋嘴上说着不用,不过由于久坐不动,双脚气血不畅,还真是站都站不稳,再加上大病初愈,感觉浑身骨头都不舒服。

    谢小婉把徐晋扶到床边坐下,然后熟练地按摩腿脚。徐晋暗暗郁闷,这具身子实在太弱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得补充营养和加强锻炼才行。

    谢小婉按摩得很舒服,不过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她的手很冷,手背布满霜裂的口子,有些甚至还渗着血丝。

    徐晋没来由的一阵心疼,抓住谢婉手凑到嘴边呵了几口热气,皱着眉问道:“痛吗?”

    谢小婉羞涩地摇了摇头:“相公,小婉不痛,小婉习惯了!”

    徐晋暗叹了口气,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丫头,忽然又面色微变:“小婉,你的衣服怎这么薄?”

    徐晋不经意间摸到谢小婉的衣袖,发现竟然只有一层,再一摸肩头,顿时发觉不对劲。

    谢小婉穿着宽大的襦裙,表面看着还以为穿得很厚,但一摸之下才发觉,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里面估计就只穿了贴身的衣物,而襦裙实际也很单薄,根本不保暖。

    明朝正好处于小冰河时期,湖广地区虽然靠南,但冬天还是极冷的,年底下雪也很常见,而且是那种透肌刺骨的湿冷,徐晋穿着棉衣棉裤还觉得冷到发抖,更何况穿得这么单薄的谢小婉。

    谢小婉笑了笑道:“家里过冬的厚衣物都拿去当掉了,不过相公不要担心,小婉自小在鄱阳湖打渔,底子好着呢,不怕冷!”

    徐晋只觉鼻子酸酸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情不自禁地把瘦弱的谢小婉楼入怀中。

    谢小婉依偎在徐晋的怀中,有点晕乎乎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自嫁入徐家,书呆子连谢小婉的手都没碰过,更别说如此亲昵的举动了。

    “小婉,相公没用,你嫁进来没享受过一天,净陪着相公挨苦受累!”徐晋贴着谢小婉的脸轻轻摩挲,痛惜地道。

    谢小婉本来羞涩得脖子根都红了,闻言急道:“相公快别说,咱们是夫妻,不是应该同甘共苦,互相扶持吗?咱们好好努力,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要是搁现代,这些话十二三岁的女孩那说得出来,恐怕二十岁也说不出来,可见懂事和成熟不是是年龄为标准的。

第06章 自由随心

    屋外北风呼啸,从门缝漏进来的寒风让火把的火焰东倒西歪。徐晋和谢小婉在昏暗的火光下,围坐在矮桌旁吃晚饭,旁边搁了一堆烧红的火炭,稍稍驱散了寒气。

    谢小婉的小脸还是红扑扑的,麻利地给徐晋盛了一碗浓稠的稀粥,自己却只是盛了碗稀淡的米汤。

    徐晋二话不说,两碗粥都倒回锅里,然后用勺子搅匀,重新装了两碗粥,又轻点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教训道:“说了多少遍了,以后别搞特殊!”

    谢小碗吐了吐舌道:“相公读书辛苦,应该多吃点嘛!”

    “小婉做家务活,还要照顾相公更辛苦,快点吃吧!”徐晋笑道。

    谢小婉一边喝着稀粥,不时脉脉地偷看一眼徐晋,心里暖洋洋的,刚嫁进除家时,面对一穷二白的家,还有卧病在床的丈夫,她觉得自己很命苦,生活也是灰色的。

    然而,此时谢小婉觉得自己很幸福,也很幸运,遇到这么一个平易近人,又会疼妻子的良人,这是多少女子烧香拜佛也求不来的福气。

    谢小婉正沉浸在自己的小幸福中,而徐晋却在琢磨着怎么摆脱目前的困局。

    虽说今天徐有光给家里匀了三斗米,省着点吃应该能熬过寒冬,但过完冬开春后,还得到六月才有收成。

    现在才十一月中旬,要熬到夏收还有六七个月时间,总不能老靠别人救济吧,而且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要是不补充营养,天天吃稀粥那受得了,此外,天气越来越冷了,小婉也必须添置厚衣物才行。

    还有,按照惯例,明年二月份会举行县试,四月份举行府试,八月份举行院试,自己是必须参加的,而且还要全部通过,把秀才功名考到手,要不然秋收之后就得服徭役疏通河道了,弄不好就把小命给搭上。

    参加考试,笔墨纸砚,衣食住行需要钱,全部都需要钱啊!

    所以,当务之急是挣钱,徐晋商海搏杀数十年,最擅长的就是赚钱了,但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即使有偷天换日,空手套白狼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小婉,你知道现在的水田多少钱一亩吗?”徐晋忽然问道。

    谢小婉答道:“鄱阳湖附近的上田能卖十五两银子,中田十两左右,下等田五六两。咱们这里的不清楚,估计价钱要更低些。”

    “才这么点儿啊!”徐晋不禁皱起了眉头,即使算十两一亩,自家六亩水田卖了才得六十两银子。

    谢小婉讶道:“十五两一亩还少啊?足够农户人家花三四年了。”

    徐晋不禁吃了一惊,他实在对明朝一两银子的购买力不是很清楚,这么说来,六十两银子真的不少了。

    正德年间恰好处在大明朝的中叶,一两银子大概可以买到一石米,当然,各个地方不同米价也不一样,但总体上是一两银换一石米。

    普通的农民家庭,一年的花费就三四两银子左右,前提是粮食自种,所以说十五两银子足够这样的家庭花销四五年,如果再节省些,甚至能花销五六年。

    “相公为什么问起这个,难道……相公想把咱们家的田给卖了?”谢小婉惊疑道。

    徐晋点了点头道:“是有这样的打算!”

    谢小婉顿时小脸煞白,吃吃地道:“相公,你怎生出卖地的想法呢!”

    徐晋有点愕然,卖地而已,不用反应这么大吧,解释道:“小婉,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二哥给的粮食顶多能撑到开春,离夏收还有好几个月,不卖地哪来的钱买粮?

    更何况明年参加县考也是要钱的。所以我打算把田地卖了,然后搬到县城,有了本钱,随便干些小营生也能赚到钱。”

    谢小婉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颤声道:“相公,咱家的地不能卖啊,只要有地,咱们就还有根,手脚勤快些也不至于挨饿,总比那漂泊异乡的无根浮萍要强。再说,相公是读书人,怎可以做那些低下的市井卖买。”

    徐晋虽然很无语,但见到谢小婉泪流满面的凄惶模样,顿时有些慌了,还有点心疼,连忙站起来哄道:“小婉,别哭,唉……现在把地卖了,以后还能买回来嘛,而且等你相公高中当了大官,想买多少田地都买得起。难道你对相公考科举没信心?”

    谢小婉闻言眼泪收了些,吸了吸鼻子道:“小婉自然对相公有信心,可是咱能不能别卖地,先找族亲们筹借些钱银用度,过完年我们把水田要回来耕种,等有了粮食,咱家的日子就不会那会拮据了,而且小婉还会打渔挣钱,筹借的钱银便可以慢慢还上。”

    徐晋连忙摇头道:“不行,我怎么放心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到江上打渔,那多危险啊,要是出了意外如何是好!”

    “相公,人家水性好着呢,能出什么意外,况且人家也不是小丫头片子!”谢小婉委屈地道,不过情绪倒是平复下来。

    “俗语说得好,欺山莫欺水,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水性再精熟也有出意外的时候,总之以后不许你去打渔,否则……家法伺候!”徐晋故意沉着脸训斥道。

    谢小婉顿时被唬住了,小脸有些发白,低着头委屈地道:“人家知道了!”

    徐晋神色转缓,用衣袖轻擦去小姑娘脸上的泪珠,温声道:“吃粥吧,要凉了!”

    谢小婉低头微歪着脖子没有动,徐晋既好气又好笑,这小丫头外柔内刚,心里显然还不同意卖地,但又不敢挑战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威,所以用这种方式表示抗议。

    “小丫头,生气啦?”徐晋陪笑道。

    “小婉哪敢生相公的气,只是咱家的地是祖上传下来的,若是卖了,小婉以后有何面目去见徐家的祖先!”谢小婉说着眼泪又冒出来了。

    徐晋不禁一阵头痛,无奈地道:“行,田不卖了,你也甭哭,大不了明年的县试不考了!”

    此言一出,小丫头的眼泪更像断线珍珠般掉落,徐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了,连抱带哄了好一会,谢小婉才止住了眼泪,仰起哭花了的脸抽泣道:“相公要卖地卖了便是,夫为妻纲,小婉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能拦着不成,相公何苦说出不考科举的狠话来伤人呢!”

    徐晋一阵后悔,连忙道:“是相公不对,相公不该口不择言伤了小婉的心,相公给你道歉了,别哭啊,你这一哭,相公心里也难受!”

    谢小婉被徐晋紧抱着,既羞涩又甜蜜,看得出相公是真的很在意自己,试问谁家男人能这般放下身段向妻子道歉认错。此时此刻,别说是卖地,谢小婉觉得就算相公让自己去死,自己也会义无反顾。

    谢小婉能有这种想法,如果搁现代肯定是太不可思议,而且显得很假,但在男权至上的封建社会,这一点也不奇怪。

    徐晋有着现代的灵魂,世界观价值观与这里的男性截然不同,在他来看男女都是平等的,根本不觉得男人低声下气哄女人,甚至向女人道歉会有什么不妥,所以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一句道歉会把谢小婉感动成那般。

    谢小婉贴在徐晋怀中一会,忽然抬起头嚅嚅地道:“相公,咱家的地还是卖了吧!”

    徐晋本来已经打消了卖地的念头,准备另想其他办法,闻言不禁一喜,不过马上又摇头道:“不卖不卖!”

    谢小婉咬了咬嘴唇,有些忸怩地道:“小婉刚才想了一下,相公说得对,地卖了还可以再买回来,现在咱家的情况确实很需要钱,有了钱相公就可以安心地读书,争取明年中个秀才!”

    徐晋喜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谢小婉点头轻嗯了一声,徐晋情不自在前者的额上亲了一下,郑重地道:“娘子放心,相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明年考个秀才回来。”

    谢小婉心尖儿不由一颤,羞涩地把小脸埋到徐晋的怀中,话说这还是相公第一次叫自己娘子。

    徐晋心情有些复杂,现在的他越来越代入身体原主人的角色了,或许是不断融合书呆子的记忆造成的,又或者是被怀中这个令人又爱又怜的善良小丫头感动了,不知不觉接受了彼此的身份。

    此时此刻,徐晋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书呆子,还是来自现代的老头子。

    “管他呢,自由随心吧,活在当下便好,既然此生有幸穿越一次,又何必辜负了韶华!”徐晋抛开乱纷纷的思绪,把怀中的小人儿搂得更紧了。

    谢小婉感受到徐晋有力的怀抱,心中羞涩欣喜,这个男人就是自己丈夫,就是自己这一辈子最亲的人呀。少女心中泛起无限柔情,不由自主地反手紧搂住徐晋的腰。

    呼啸的北风刮过破旧的泥房,墙上的昏黄的火光冒着黑烟,地上是一团摇晃的身影。

    大明朝正德十二年的深冬,北风凛烈,寒霜似雪,昏暗的火光下,一对贫寒的小夫妻相拥在一起。

第07章 冤家路窄

    大明正德十二年十月三十日,还有一个月便是春节,天气越发的寒冷,算算日子,徐晋来到大明朝已半个月。

    清晨,尽管太阳已经升起,但气温还是很低。徐晋正绕着自家院子一圈一圈地慢跑,口中呼出的气体瞬间就凝结成了白雾。

    “晋哥儿,这么早起来跑步啊!”

    “十弟,你这样慢吞吞的跑有什么裨益,还不如跟我们下地挥半天锄头。”

    “嘿,人家老十可是读书人,谁跟你干泥腿子的活儿!”

    路过的村民都纷纷和徐晋打招呼,四哥徐有财还酸溜溜地调侃了一句。

    这半个月来,徐晋每天都一早起床在院中慢跑锻炼,刚开始村民还觉得稀奇,但渐渐便习以为常了,只当徐晋这书呆子吃饱了撑着。

    徐晋绕着院子跑了数十圈,直到微微出汗才停下来,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便拿出《论语》大声地朗诵。

    正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徐晋每天晨练完都会把四书五经朗诵一遍,达到温故而知新。

    徐晋刚把《论语》朗诵完,谢小婉便从外面回来了,挟着洗衣服的木盆,鼻子和脸蛋冻得通红的,黑漆漆的眼睛扑闪扑闪的,见到拿着书本站在院子的徐晋,眼睛便弯成好看的月芽儿,脚步轻快地推开柴门走进来。

    “相公,你猜盆里有什么?”谢小婉献宝似的走到徐晋的跟前。

    “咋的,捡到宝了?”徐晋笑着往木盆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只盛着刚浆洗完的衣物,不由有些懵了。

    谢小婉从衣服底下掏出了一只大地瓜,咯咯地笑道:“相公你好笨!”

    徐晋不禁哈哈一笑,这丫头虽然成熟早慧,但毕竟还是十二三岁的女孩,此时便流露出俏皮天真的一面了。

    “好呀,敢笑你家相公笨,信不信家法伺候!”徐晋用书本在谢小婉的头上轻敲了一下,后者顿时羞涩地丢了某人一个白眼忸怩地走开了。

    谢小婉刚开始还被徐晋口中的家法唬住,后来尝过一次才知道,原来家法只是按着用手打一顿屁股。

    徐晋好笑地摸了摸鼻子,看来这小丫头被自己宠得越发大胆了,想当初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一句谢谢就让她神色不安,现在倒好,都敢丢相公白眼了。

    谢小婉把衣服晾晒好,然后将那只地瓜用水清洗干净递给徐晋:“相公快尝尝!”

    徐晋愕了一下:“就这样吃?”

    地瓜即是蕃薯,徐晋前世自然吃过,不过都是煮熟才吃,就这样生吃,还真没吃过。

    谢小婉眨了眨眼道:“当然就这样啊,很甜的!”

    徐晋本来想说至少得削掉皮吧,但看着小丫头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说不出口,对于温饱都没解决的古人来说,削皮无疑是极浪费的事。

    徐晋接过地瓜卡嚓地咬了一口,虽然那皮很粗糙,但确实很甜。

    谢小婉舔了舔嘴唇,问道:“相公,甜吗?”

    徐晋故意皱起眉头:“不甜!”

    谢小婉疑惑地道:“不可能啊,七婶明明说这蕃瓜很甜的!”

    “不信你自己尝尝!”徐晋把地瓜递到谢小婉的嘴边,后者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然后瞪大眼睛道:“甜啊!”

    “不会吧,你再咬一口试试!”

    谢小婉只得又咬了一口,忽然瞥见徐晋嘴角的一抹笑意,立即便明白过来,嗔道:“相公你骗人!”

    徐晋调侃道:“小丫头,现在明白谁更笨了吧?”说完卡嚓的咬了一大口,然后又把地瓜递过去。

    谢小婉红着脸咬了一口,真甜,仿佛甜到心里了。

    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一条地瓜便被小两口分吃完了。

    “小婉,你刚才说这东西叫蕃瓜?”徐晋随口问道,他隐约记得,地瓜好像是产自南美洲,明朝中后期开始传入中国,但具体那年传入就不清楚了。

    谢小婉点头道:“是呀,听七婶说是从蕃邦那边传入的!”

    这个时候还没世界地图什么的,古代人都认为中国位于世界的中心,自诩礼义之邦天朝上国,其他地方的人都是不通礼义,甚至是茹毛饮血的野人,统一称为蕃国夷人,从蕃国传入的东西都喜欢加上蕃字。

    徐晋心中一动,问道:“村里很多人种蕃瓜吗?”

    谢小婉摇头道:“家里有田地都用来种粮了,谁会浪费种这东西,七婶家也是在院子里种了几棵。今天在河边洗衣服时正好碰上七婶洗蕃瓜,大家都分到一只尝鲜!”

    徐晋暗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地瓜应该刚传入中国不久,还没有大面积普及种植。

    而事实上,地瓜已经传入有些年头了,广东福建这些沿海一带都有种植,不过数量并不多,人们只不过把它当成一种水果,并没有作为主要粮食作物推广。

    徐晋却是上心了,地瓜这玩意生命力强,在贫瘠的土地上也能生长,而且产量大,实在是解决饥荒问题的大杀器。

    “小婉,这蕃瓜味道挺不错的,回头咱也在院子种些吧!”徐晋道。

    谢小婉点头道:“好哩,听七婶说这蕃瓜很容易长,回头我问七婶要些瓜蔓!”

    “对了,小婉,一会我去书塾,你自己在家不要乱跑!”

    谢小婉撅了撅嘴道:“知道啦,相公还当人家是小孩子了,我准备饭盒去!”说完端起木盆进了厨房。

    徐晋有些哑然,话说自己还真有点把这丫头当小孩子了。

    半个小时后,徐晋背起了书篓,里面装着书本,还有小婉给他准备的午饭。

    “相公,路上小心点,不要太晚回来,要不然天色昏暗看不见路!”谢小婉一边替徐晋整理衣服,一边温柔地叮嘱,十来岁的小女孩倒像个贤慧的妻子。

    徐晋点头嗯了一声,背着书篓走出院门,渐行渐远,蓦然回首看到倚在柴门边的张望的小丫头,竟有返回去拥抱一下的冲动,不由暗暗苦笑,看来这小丫头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是越来越重了。

    书塾在邻村郭家庄,是一名老童生开办的私塾,主要教授儿童读书识字,称之为蒙学。

    所谓童生,即是过了童子试前两关的读书人。童子试一共分为三关,分别是县试、府试和院试,通过了县试和府试便可以称为童生,若再通过院试便能获得秀才的功名。

    所以说,徐晋要想获得秀才功名,必须连破三关,县试、府试和院试,难度着实不小,总之要比现代的小升初难上n倍。

    要知道一个府参加童子试的考生少说也有几千人,最后录取为秀才的也就五六十人,所以竞争非常激烈,很多人考了一辈子也成不了秀才。清朝道光年间便出现过几次百岁童生考院试的记录,白发苍苍的百岁老头混在一众考生当中,可谓是一大奇观。

    郭家庄那位书塾老师就是一名老童生,已经年近五十,参加院试不下几十次了,但每次都未能取中秀才,心灰意冷之下便回乡下开了家私塾,教授儿童读书识字,赚点束(学费)糊口。

    徐晋在家休养锻炼了半个月,自感身体有所改善,再加上这段日子读书,积累了很多不懂的地方,所以今天打算到书塾去请教这位便宜夫子。

    老童生虽然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中秀才,但徐晋并没有瞧不起,毕竟考试不通过有很多原因,不一定就是学问不行,况且老童生参加了这么多次科考,经验丰富是肯定的,向他取些经也是好的。

    徐晋背着书篓走了里许便到郭家庄,谁知刚进了庄头便遇到了熟人郭管家。

    “真是冤家路窄啊!”徐晋心里嘀咕了一句,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郭权带着两名家丁,正准备到附近村子收债,见到迎面走来的徐晋,顿时脸色微沉,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哟,这不是徐大秀才家的公子晋哥儿吗?”

    徐晋微笑道:“在下一介村夫,当不得公子二字,郭大官家这是上哪发财?”

    郭权嘿嘿笑道:“晋哥儿还是那么会说话,呶,正准备去黄村那边收点债,唉,眼看就过年了,不把那帮泥腿子欠的账收上来,这年不好过啊!”

    “那就不妨碍郭大管家发财了!”徐晋淡然地从郭权身边走过。

    其中一名家丁不爽地低声道:“嘿,这小子还挺拽嘛!”

    郭权面色阴沉地捻着老鼠须,心情很是不爽,那天他在徐晋家吃瘪的事已经传开了,让他的威信受到很大影响,近些天去收债,那些泥腿子竟还敢跟自己讨价还价,这是以往不可能出现的。

    “哼,看来得寻机会收拾这小崽子一回,要不然那些泥腿子都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郭权心里琢磨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瞧徐晋那兔崽子应该是去庄里的书塾上学。

    郭权眼珠一转便计上心头,对着两名家丁嘿笑道:“且让他得意一会,过两天保证让他哭,嘿,我郭权可不是那么好得罪的。”

    两名家丁幸灾乐祸地对视一眼,徐晋那小子要倒霉了。

第08章 郭夫子

    老童生名讳郭百川,字东流,自号东南山人,家住在郭家庄东南角。由于私塾是私人性质,所以官府并不提供教学用地,老童生便在家中隔出一间房作为教室。

    徐晋刚进老童生家的院子,便见一妇人在晾晒衣物,约莫四五十岁,荆钗布裙十分朴素,正是老童生的妻子王氏。

    “师娘!”徐晋学着古人稽首为礼,尊师重道,实在马夫不得。

    王氏点了点头打量徐晋,微笑道:“前月听闻晋哥儿病得不轻,现在看来是大好了。”

    “孩儿好多了,谢师娘关心!”徐晋恭谨地道,幸好继承了书呆子的记忆,要不怎么称呼都能把人难倒。

    “嗯,进去吧……噢,等一下!”

    徐晋正要举步而行,王氏却又把他叫住了,淡道:“晋哥儿,明天就是初一了,束记得交上。”

    徐晋有些赧然,原来是催交学费,点头道:“孩儿省得了!”

    别看老童生开私塾,但生活过得并不宽裕,一家五六口人住在三间瓦房,还要匀出一间作为教室。

    而且,农民家庭愿意把孩子送来读书识字的不多,因为既花钱又浪费劳动力,而花得起钱的大户人家又瞧不上童生,宁愿多花钱请个秀才到家里任教,又或者干脆送孩子去有名气的书院。

    所以,老童生招收到的学生并不多,也就十来人而已,束勉强够糊口。正因为如此,徐晋对王氏催交学费的行为并不反感,只是有些为难,虽然每月束只需十文钱,但眼下真的拿不出来啊。

    前些天徐晋已经到镇上找了掮客(中介),准备把家里的水田卖掉,不过到现在还没有买家接手。

    徐晋来到教室外,里面正书声琅琅,神情严肃的郭夫子手拿戒尺在课桌间踱步,要是哪个学童读书不专心被抓到,戒尺往桌面敲一敲,那倒霉蛋便得乖乖地把小手伸出来挨一戒尺。

    “夫子!”徐晋叫了一声,郭夫子这才注意到在门口站了一会的徐晋,微点了点头示意进来。

    徐晋行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五经中的《周易》开始诵读,郭夫子见状不禁皱起了眉头,但也没说什么。

    教室内的学生约有十五六人,年龄相差很大,小到拖着鼻涕的三四岁幼童,大到像徐晋这般十四五岁的少年。

    由于年龄相差大,进学时间又不统一,所以教学内容也是不同的,像刚入学的小屁孩子,一般是教授《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识字读物,而大一些的则学习《千字文》《算术》等,像徐晋等的进度已经到了《诗经》《论语》等了。

    于是乎,十几名学生摇头晃脑,你读你的,我读我的,内容均不一样,互不妨碍。

    晨读完毕后休息片刻,开始上第一节课了。一众打闹的孩童立即循规蹈矩地坐回各自的位置,随着一声轻咳,郭夫子便拿着戒尺行了进来。

    郭夫子年约五十岁,脸瘦而长,下巴留着长须,一看就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古板,书呆子的性格应多少受到这位的影响。

    郭夫子在讲台上放下戒尺,目光逡巡了一圈便落在徐晋身上,表情严肃地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似平原跑马,易放难收。求学之道在于不断努力,不能有丝毫松懈。徐晋,虽说你卧病数月,但学问却不能任之荒废,且背诵一遍《论语》,若有错漏,老夫要重罚!”

    瞬时,教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徐晋身上,那些与徐晋年龄相访的少年甚至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这些少年的教学进度与徐晋相访,只是学到《论语》,而刚才徐晋竟然拿出《周易》来读,这不是装【逼】吗,要知道《周易》可是群经之首,最是晦涩难懂。

    夫子向来最讨厌好高骛远,不懂装懂的浮夸行径,徐晋这小子竟公然在夫子面读《周易》,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徐晋也察觉到郭夫子眼神中的不善,心中很是郁闷,话说他根本没半点装的意思,只是书呆子除了《周易》,其他四书四经都背得滚瓜烂熟了,所以这些天他都在着重读《周易》。

    “是,夫子!”徐晋站起来施礼,然后合上书本大声背诵起《论语》来。

    “子曰:学而是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几名同龄的少年均竖起耳朵等着抓徐晋的错处,要知道夫子的规矩是念错一个地方就打一下戒尺,曾经便有个倒霉蛋被打了二十八下,手掌好几天才消肿。不过,这几位很快就失望了,徐晋一口气把《论语》念下来,竟然只字不差。

    郭夫子不由神色稍缓,问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这句作何解释?”

    徐晋略组织了一下语言,答道:“宗圣(孟子)说,他每天多次反省自身,譬如:替别人办事是不是尽心竭力了呢?与朋友交往是不是诚实守信了呢?师尊传授的知识是不是温习了呢?”

    郭夫子不由眼前一亮,徐晋这解释虽然有点白话化,但无疑解释得很到位,而且显浅易懂。

    “嗯,不错,且坐下吧!”郭夫子捋着胡子淡道。

    “谢夫子!”徐晋淡定地坐下。

    郭夫子不由多看了徐晋一眼,这个弟子他很了解,虽然读书用功,但为人木纳内向,连说话都不利索,今天竟然对答如流,更难得的是那份从容淡定,跟以往判若两人,真真是奇哉怪也。

    一众少年均投来复杂的眼神,夫子为人严厉,极少开口夸赞弟子,刚才竟然说徐晋答得不错。

    徐晋趁着刚刷了夫子的好感,一节课结束后便上前拦住郭夫子,道:“夫子,近日学生在读《中庸》,其中有一句: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作何解?”

    《中庸》是四书之一,主要论述儒家人性修养,教授为人处世之道,乃科举考试必考的内容,当然,如果只是考童子试,倒不是非要读通四书五经,通晓四书就足以应付了,当然,对剩下的五经也不能一无所知。

    郭夫子若有所思地瞟了徐晋一眼,淡道:“且跟老夫来!”

    徐晋跟着郭百川到了隔壁休息间,后者喝了口茶,并没有立即回答徐晋之前的问题,反而淡道:“你且把《大学》背诵一遍!”

    徐晋依言把四书中的《大学》背诵下来,同样只字不漏。

    郭夫子又问:“《中庸》背熟了吗?”

    “除了五经中的《周易》,弟子都背熟了!”徐晋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

    郭夫子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沉着脸道:“当真?且把《中庸》诵一遍来!”

    徐晋毫无压力地把《中庸》背了下来,这下郭夫子不淡定了,又故意从四书中抽了几段句子考究,结果徐晋均答了出来,而且还见解独到,颇有出彩之处。

    这也难怪,徐晋体内是现代人的灵魂,想法自然跟古人有所不同。

    “奇才啊!”郭夫子激动得胡子都有点抖,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个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弟子,原来竟是个奇才,莫不成以前都是扮猪吃老虎?

    郭夫子捋了会胡子,忽然问道:“徐晋,你的孝期已满了吧?”

    徐晋点了点头答道:“满了!”

    自汉唐以来,为先人守孝已经是定制,尤其发展到明朝,守孝的规矩更繁多了,守孝期不能有任何娱乐活动、不能房事、不能参加科举、当官的也要强制解职回家待着守考。

    一般情况下来,子女要为父母守孝三年,徐晋十岁丧父,十一岁丧母,到今年刚好孝期满了,参加科举自然没有问题。

    郭夫子欣然道:“好,那为师从今天起就教授你制艺,待来年你便报名参加县考,试一试手!”

    所谓的制艺就是写八股文,这玩意可是科举考试的重头戏,能不能考中,八股文是关键,其他诗词、策论之类都是其次。

    徐晋大喜,其实今天他来上学的主要目的就是学习写八股文,连忙道:“谢夫子!”

    郭夫子微笑道:“好好努力,明年先取些经验,争取三年内考中秀才!”

    徐晋今年才十四岁,如果三年内能考中秀才,那时才十七岁,十六七岁的秀才,这在大明朝勉强算是神童了。

    当然,大明朝的神童着实不少,譬如本朝的大学士李东阳,八岁就保送府学,十五岁直接中举人,所以十七岁中秀才也不算特别妖孽。

    郭百川自己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秀才,如果能培养出一个神童,那绝对是件值得夸耀的事,也算是以另类方式完了自己遗憾,所以也难怪他这么激动。

    郭百川希望徐晋能在三年内考上秀才,殊不知徐晋自己的目标是明年就考上秀才,当然,徐晋也不会当着夫子的面说,免得落下狂傲自大的印象,所以恭谨地道:“谢夫子勉励,学生省得!”

    “孺子可教也!”郭百川捋着胡子满意地道:“你且回去准备上课,老夫整理一下历年县试的文章,下学后你带回去仔细研读。”

    些举正中下怀,徐晋自然大喜,行礼退了出去。

第09章 卖地风波(上)

    由于今天上午往田里挑粪堆冬肥,徐有财累得够呛的,中午吃完饭就躺下午休了,片刻便鼾声如雷。

    徐有财正作着娶小妾的美梦,却突然被人推醒了,小妾那张粉嫩的脸蛋瞬间变成了婆娘何氏的黄脸,于是恼火地甩了一巴掌过去。

    何氏挨自家男人耳光已经习以为常了,捂着脸急道:“当家的别睡了,刚才老十家的(谢小婉)带着人去丈量水田,恐怕是想把田地给卖了。”

    徐有财一个激凌,顿时睡意全无,这几年靠着耕种徐晋家的六亩水田,每年都额外多几两银子的进账,日子要比以往宽裕多了。

    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有些人便宜一旦占多了,便开始觉得理所当然。徐有财便是如此,意识里已经把徐晋家的六亩水田当成自己的了,听闻徐晋竟然打算把水田卖掉,顿时勃然大怒,趿上木屐就往屋外冲。

    何氏连忙道:“当家的别急,老十今天到私塾读书了,只是老十家的带着掮客去丈量估价!”

    徐有财闻言顿时止住了脚步,骂道:“臭婆娘,就不能把话一次讲完,害老子还以为他们准备成交了,既然老十不在,那就不用急。嗯,小崽子胆儿倒肥了,没问过老子就敢卖田!”

    何氏同仇敌忾地骂道:“可不是,亏我们还匀了他家一斗粮食,真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幸好丈量水田被咱撞见了,要不然这小崽子偷偷就把田给卖了,真真的阴险!”

    徐有财嘿嘿的冷笑两声,一边把外衣穿上。何氏忽压低声音道:“当家的,那六亩水田毕竟是老十家的,田契也在那小崽子手里,他硬是要卖,咱也没办法啊!”

    徐有财双眼一瞪,凶道:“田是他家的又咋样,敢卖一个试试?老子这就去找族长收拾那小崽子!”说完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

    申时(下午四五点)书塾放学了,那些小屁孩子跟冲锋似的,背上书篓就往外跑,顷刻便跑了个精光。

    徐晋收拾完书籍,拿着刚写好的一篇八股文到隔壁休息间找夫子点评。

    话说今天郭夫子教授了徐晋八股文的写法和技巧后,便出了个题目让他作文,结果徐晋磨蹭了一个下午才总算勉强写完。

    郭夫子接过徐晋卷子,顿时眼前一亮,赞道:“好字!”

    徐晋上辈子也挺喜欢书法的,从小便练习毛笔字,着实下过一番苦功夫,尤其是四十岁之后,他渐渐放下了公司的事务,随心所欲地干自己喜欢的事,每天都会抽时间练习书法,所以笔力越发的精纯,那手楷书堪比国手。

    “夫子谬赞了!”徐晋微笑着谦虚地道,对自己的书法他还是很自信的。

    然而,当郭夫子看到文章的内容时,老脸顿时拉下来,而且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把卷子一扔,骂道:“狗屁不通,胡说八道!”

    徐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脸上有些发烧,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文章写得一团糟。

    八股文通常在四书五经中取题,内容必须用古人的语气,绝对不允许自由发挥,这就是所谓的代圣人立言。

    而且,八股文要求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高低等,都要相对成文,字数也有限制,没有专门练习过是根本写不来的,要想写得出彩,没有几年的水磨功夫也肯定不行。

    徐晋一个现代人,习惯了白话文的写作模式,你让他搞什么平仄、对偶、押韵、排比,简直就是让普通人去开战斗机,都不知按哪个键啊!

    而最难的是还不能用自己的话表达,必须用孔子孟子的语气来写,还得引经据典,不能有亵渎圣人的字眼,要避讳本朝帝皇的名讳和庙号。

    郭夫子冷着脸训斥道:“瞧你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就这水平还是别去县试了,省得给老夫丢脸了!”

    徐晋不禁无语,脸上火辣辣的!

    郭夫子暗叹了口气,这个弟子也算是奇葩了,问经义对答如流,谁知下笔竟写了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他也是被气着了,就算没写过也不应写成这样子啊,没有任何章法,错漏百出,没有半点美感可言。

    如果说徐晋这手字是玉液琼浆般让人舒坦,那么文章就是一坨狗屎般让人倒胃口,简直两个极端。

    “这是老夫昔年参加县试和府试的文章,你拿回去仔细揣摸学习,然后每天写一篇八股文,题目老夫会给你拟定好!”郭百川拿出两卷子递给徐晋。

    郭百川虽然卡在了院试那一关,一直没有考中秀才,但县试和府试这两关他是通过了的,所才获得了童生的称号。

    此时郭百川拿给徐晋的两份卷子,正是他当年通过县试和府试的两篇八股文,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佳作。

    当然,是不是佳作就不得而知了,能通过考试的应该也算是水平线上的文章。

    “多谢夫子教诲!”徐晋恭敬地接过卷子收好。

    郭百川挥了挥手道:“你且回家去,明天的题目是:人不知而不愠。你今晚好好想想,明天回来作一篇文章,如果还像今天这篇般狗屁不通,老夫要重罚!”

    徐晋郁闷地退了出去,想自己乃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商海浮沉几十年的大贾,竟然沦落到在大明朝写什么狗屁八股文!

    徐晋背着书篓一边往家走,一边琢磨着八股文写法,不知不觉便进了徐家村。

    “嘿,晋哥儿下学啦!”

    “老十回来了啊!”

    徐晋隐隐觉得不对劲,因为遇到的村民都眼神古怪,笑容带着戏谑。

    徐晋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结果远远便见到自家院子中聚了好些人,还有村民隔着篱笆围观。

    “出事了!”徐晋心中一紧,立即冲了过去。

    院子中,谢小婉正低头站着抹眼泪,像只受惊的小鹌鹑,而一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头还在大声地训斥她,徐有财夫妇则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冷笑。

    徐晋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自己都舍不骂小婉那丫头半句,现在竟然被别人欺负成那样,这还了得。

    不过,徐晋也不是冲动的愣头青,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怒火,这才举步进了院子。

    那拄拐杖的白发老头正是徐家村的族长徐德铭。在封建社会,人们的家族观念很强,因此族长的权力也大得吓人,如果是家族内部矛盾,又没人告到县衙,县官都不会多管,全凭家族的族长来处理。譬如哪家的妇人不守妇道,族长可以下令沉猪笼,活活把人淹死。

    此时郭德铭正在训斥谢小婉,大概意思就是她没尽到妻子的责任,以至于徐晋做出售卖田产的忤逆败家行为。

    徐晋既惊且怒,卖田是自己的主意,怎么怪到小婉头上了,更何况老子卖自己的地,关其他人屁事,族长也管得太宽了吧!

    “唉哟,晋哥儿下学回来了!”徐有财的婆娘何氏眼尖,见到徐晋行入院子,立即阴阳怪气地叫起来。

    徐晋冷冷地扫了徐有财夫妇一眼,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今天这一出肯定是这对混蛋挑唆起的。

    “相公!”谢小婉见到徐晋,顿时委屈地哭了起来。

    徐晋不禁一阵心疼,不顾众人的目光,轻搂住谢小婉的肩头,安慰道:“小婉别怕,一切有相公担着。”

    “哼!”郭德铭冷哼一声,不满都写在脸上了,这小崽子进来先哄媳妇,连招呼都不打,分明不把自己这个族长放在眼内。

    谢小婉怕得微抖了一下,徐晋轻拍了拍她的瘦弱的肩头,转过身来行礼道:“侄孙见过族长!”

    郭德铭重重地一顿拐杖,黑着老脸道:“孽障,卖田这么大的事也不跟老夫商量,你眼里到底有没有老夫这个族长?”

    徐晋心中不爽,我卖自己的地为什么要跟你商量?不过,徐晋也清楚族长的威信,若是跟他硬顶,只会自讨苦吃,毕竟势单力薄。

    “侄孙怎敢不把族长放在眼内,卖田的事侄孙也是临时起意,连小婉也不知情,所以还没来得及跟族长您商量!”

    徐晋是什么人,商海浮沉数十年的老手了,人际交往方面炉火纯青,谎话张口就来,还不带眨眼,首先摘清了谢小婉的关系。

    谢小婉那丫头愕然地张开小嘴,此刻相公说话的语气和表情,连她自己都有点信了般。

    徐有财冷笑道:“十弟,今天你媳妇都带人去丈量估价了,要不是恰好被秀琴撞见,恐怕连田契给人家了。就这样还是临时起意?你还真以为族长老糊涂了啊!”

    徐晋不禁恍然,自己找掮客的事本来就没有声张,估计是今天有买家上门看地,被徐有财的婆娘撞见了。

    “老夫打死你个孽障!”徐德铭气得举起拐杖便要揍徐晋一棍。

    谢小婉急忙挡在徐晋的面前,哭着道:“不要打相公,要打就打小婉吧!”

    徐晋感动地把小丫头拉到身后,柔声道:“乖乖待着,相公会处理好的!”

    徐德铭举着拐杖并没打下去,眼神有些古怪,这小子的淡定自如让他恼火,但更多的却是好奇。

第10章 卖地风波(下)

    在封建社会,由于社会生产力和社会环境的原因,依靠个人的力量很难在社会立足,只有团结在一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身的利益不被侵犯。这就是所谓的族群观念,家族越团结,族群观念越强,族长的权力自然越大。

    徐德铭身为徐家村族长,在村民中拥有无上的权威,即使徐晋的秀才老爹在世时,对徐德铭也是敬畏有加。

    正因如此,徐德铭才觉得奇怪,徐晋这小崽子面对自己的怒火,竟然还那样淡定自若,所以举起的拐杖一时倒没有打下去。

    徐晋挺直腰站在徐德铭面前,神色平静地道:“族长,侄孙斗胆问一句,卖田违反国法了吗?”

    春秋战国之前的土地是不允许买卖的,到了战国时期,土地买卖的禁令有所松动,后来秦始王统一了六国,更是明文允许私有土地流通买卖,自始之后的各个朝代均允许土地买卖了。大明朝自然也不例外,除了官田、军田、公田、永佃田等,私有土地都一律允许买卖。

    徐德铭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徐晋又问:“敢问族长,侄孙卖田违反族规了吗?”

    徐家村自然没有不允许卖地的族规,而且追朔起来,徐家村民卖田地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徐晋连续两问都点在要害上,让徐德铭作不得声,但被后辈这样质问,老脸却是有些挂不住了,气得手一直抖,那拐杖随时都可能砸下来。

    徐有财心中暗爽,小崽子伶牙俐齿,可惜还是嫩了些,竟然当众落族长的面子,让他下不了台,今天你就算有理也变成无理,没族长允许,你就算想卖地也没人敢买。

    徐晋仿佛没看到徐德铭已经处在暴走的边缘,继续道:“族孙再斗胆问一句,徐家祖上传下的田地是怎么来的?”

    徐德铭愕了一下,有点跟不上徐晋的思维了,不过若是连续答不上后辈的三个问题,那族长的脸以后还往哪搁,冷哼道:“上饶县徐氏一族源于江淮一带,先祖为躲避元末战乱南迁入湖广,定居上饶。祖上的田产自然是徐氏祖上一代一代辛勤劳作积攒到的。”

    徐德铭说到这里,拐杖猛往地上一戳,怒道:“老夫身为徐氏一族的族长,绝对不允许你这种不俏子孙败坏祖上用血汗置下的基业!”

    这顶“败家仔”的帽子若扣实了,徐晋恐怕要背上一辈子的污点,被人戳着脊梁耻笑。

    徐晋心中暗怒,淡道:“族长别激动,正如你刚才说讲,徐氏一族的土地不是从来就有的,只是后来才慢慢积攒到。

    侄孙十岁丧父,十一氏丧母,家道中落,孤苦无依,生活无以为继,迫不得已才卖田以资读书。

    侄孙虽然不才,卖田立志出乡关,待来年高中,定广置田宅,光大我徐氏一族。”

    徐德铭顿时沉默了,如果说徐晋之前提到国法族规是据理力争,现在就是以情动人,说得直白点就是搏同情,然后再表决心,画大饼,说自己以后高中了,再把田地买回来,而且十倍百倍地买,光宗耀祖。

    “唉,是啊,晋哥儿爹娘死得早,孤苦零仃,真真可怜啊!”

    “看看晋哥儿家的,大冬天还穿着破草鞋!”

    四周围观的村民大多流露出同情之色,纷纷低声议论,舆论的天秤自然开始向徐晋倾斜了。

    徐有财这才发觉不对劲,族长虽然没说话,但态度也明显松动了,急忙冷笑道:“老十别装可怜搏同情了,自己好吃懒做能怪谁?”

    “就是就是!”何氏连忙附和道:“族长你不要让老十蒙蔽了,什么高中后光宗耀祖都是骗人的鬼话,十画还没一撇的事,瞧瞧隔壁村的郭夫子,考了一辈子,连个秀才都没捞着呢!”

    徐晋心中冷笑,他早就想收拾这对夫妇了,既然自己把脸凑上来,那便不客气了。

    “四哥,你这话说得不亏心吗?”徐晋面带“悲愤”地道:“族长,侄孙幼失怙恃(父母),族长念我年幼不懂劳作,便将我家的六亩水田托付给四哥耕种,让四哥供给我日上生活所需,令侄孙可以安心读书,继承家父的遗志。

    然而四哥并未履行当初的承诺,隔月,甚至半年不给我送一粒粮食,上门催要更是百般推诿,侄孙无奈只能典卖家私度日,现在已经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如今四哥竟说我好吃懒做,当着族长的面,我倒是要问问四哥亏不亏心,脸不脸红!”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炸开了锅,村民纷纷遣责徐有财夫妇不要脸。

    徐有财和何氏面色胀得通红,前者吃吃地分辨道:“别听老十胡说八道,今年收成不好,我有什么办法,而且半个月前我才给了十弟一斗米!”

    徐晋冷道:“今年收成不好,那去年、前年都收成不好?月前我重病,家里断粮了,小婉上你家几次要粮,都被拒绝了,最后还是小婉把冬衣和嫁衣都当掉换钱买粮的。

    半月前我上你家要粮,撞到你们一家正在偷偷吃肉,却不肯给我一粒粮食,后来我说来年要把田地收回,这才勉强给了我一斗米!”

    众村民顿时一阵哗然,甚至有人低骂徐有财两口子混蛋,畜牲不如之类。

    族长徐德铭举起拐杖便砸了徐有财一棍,骂道:“混账东西,你就这样照顾族弟的!”

    徐有财捂住肩头痛叫,徐德铭还要再打,何氏急忙护住丈夫大叫:“族长,卖地败家的是老十,干嘛打我当家的!”

    徐德铭气不打一处,骂道:“都是你这腌渍妇人挑唆教坏男人!”说着一拐杖敲在何氏的额上,顿时头破血流。

    徐晋眼皮急跳,这老头子下手真特么狠,不禁一阵后怕,刚才徐老头若是一杖敲在自己头上,恐怕下场跟何氏一样。

    “唉哟!”何氏捂住头杀猪般惨叫,徐德铭还要再打,几名年长的村民连忙拦住,一边喝斥徐有财夫妇离开。

    徐有财夫妇哪还敢停留,逃也似的离开院子,出门时徐有财甚至摔了一跤,把嘴唇都摔破了,两夫妇一个捂嘴,一个掩额,狼狈地跑掉了。

    徐德铭还怒气未消地猛顿拐杖,其实当初把徐晋家的六亩水田交给徐有财耕种,徐德铭是有私心的,因为徐有财是他的亲孙,所以后来徐有财没按时供给徐晋粮食,他也是一只眼开一只眼闭,只要徐晋没找他告状,他便当作不知。

    只是现在徐晋当着村民的面抖出来,为了维护族长的权威和公正,这才不得不表现一下,把何氏的头都打破了。

    在众人纷纷劝说之下,徐德铭这才慢慢“平息”了怒火,有些不满地瞥了一眼在旁边看戏的徐晋,本来这小子肯出声说句原谅之类的话,他早就能顺坡下驴了,也不用折腾这么久。

    “晋哥儿,虽然你卖田情有可愿,不过毕竟是祖产,卖掉愧对祖宗,你真决定要卖?”徐德铭沉声问。

    徐晋点头道:“族长明鉴,侄孙孝期已满,打算参加明年的县试,但家中已无分文,迫不得已啊!”

    徐德铭点头道:“老夫可以让村中凑些钱银供你暂时使用,待以后慢慢归还!”

    徐晋却是不想欠这人情,摇头道:“族长好意侄孙心领,只是临近年关,大家也不宽裕,更何况侄孙若是侥幸过了县试,还得参加府试、院试,甚至后年的乡试,一切花费用度甚多,总不能都让村里出了!”

    徐德铭有些牙痛,把你小子能得,莫不成还想一次把科举给考通关,本朝除了几个妖孽般的人物,还真没人能办得到。

    虽然心里不看好,但年轻人有志气还是要鼓励一下的。徐德铭点头道:“好,晋哥儿有志气,那老夫同意你卖田,不过有个条件,两年之内考中秀才,若不然将你逐出我上饶徐氏一族。”

    “啊!”谢小婉小脸瞬间煞白,如果说被扣上“败家仔”的帽子是人生污点,那么被逐出家族能把人给毁了,除非搬到遥远的他乡生活,要不然别想有立足之地,而且科举一途也别想走了,因为无论你考得多好都不会被录取,甚至连考试的资格都会被剥夺。

    所以说,徐德铭这招不可谓不狠!

    “族长,这个似乎有点过了!”

    “是啊,至少期限要长些,我看五年合适!”一众族老纷纷出言求情。

    徐德铭倒不是真要把徐晋逼死,只是这小子胆敢挑战族长的权威,自然要狠狠教训一下,只要徐晋稍微表现得服软些,他便会顺坡下驴收回刚才的话。

    谁知徐晋却淡然地道:“侄孙定不教族长失望!”

    徐德铭愕住,实在没料到徐晋竟然这么硬气,心里有些许后悔,但这时说出的话是收不回了。

    “好好好,不愧是文叙(徐父)的好儿子!”徐德铭说完一拂衣袖,拄着拐杖离开。

    众村民也纷纷摇头散了,唉,晋哥儿还是年少气盛啊!

    “相公,要不向族长认个错吧!”谢小婉担忧地道。

    徐晋笑了笑安慰道:“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放心,明年相公便考个秀才回来!”

第11章 同床共枕

    徐晋微笑着轻揉了揉谢小婉的头道:“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放心吧,相公明年就考个秀才回来。”

    谢小婉已经有点习惯徐晋这种宠溺般的亲呢动作,不过此刻外面围观的村民还没走远呢,小丫头羞涩地点头嗯了一声,心中的不安也莫名平复下来。

    徐晋伸出手替谢小婉擦去脸上还没干的泪迹,怜惜道:“刚才是不是吓着了?对不起,相公回来晚了!”

    谢小婉心里甜丝丝的,摇头道:“是小婉让相公担心了才对!”

    当晚,徐晋吃完饭后便开始马不停蹄地研读郭夫子的两篇八股文。

    徐晋很清楚被逐出家族的严重后果,就好像有不良行为被炒的公司职员,以后甭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甚至没有公司敢录用。

    道理一样,忠、孝、礼、义、廉、耻是读书人的道德标准,被家族驱逐的读书人首先便背上了不忠不孝的污名,相信没有哪个考官敢录取这种考生,甚至报名时就被会刷下来了,连考试的机会也没有。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徐晋必须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悬梁刺股的狠劲,明年一举把秀才的功名摘到手,反打族长的老脸。

    八股文一共分为八个部分,分别是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后面这四个部份都必须有两个排比对偶句,而且要讲究平仄对仗,全篇不能超六百字。

    所以,对于一名习惯于白话文的现代人来说,要写出一篇符合格式的八股文着实不易,更别说高水平的八股文了。

    郭夫子给徐晋的两篇文章水平实际上只是一般,并没有出彩之处,所以考了一辈子也没捞上秀才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当然,尽管水平一般,但对现阶段的徐晋来说还是有参考价值的。

    徐晋前世就是个考霸,想当年备战高考时,日考、周考、月考,做过的试卷堆起来跟座小山般高,所以最擅长的就是搞题海战术。

    徐晋仔细研究了几遍郭夫子的文章,然后便开始依样画葫芦……

    当徐晋搁下笔时,谢小婉正好捧着一碗烧红的火炭走进房间,还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由于家里没有火炉,谢小婉便用土碗盛火炭放到徐晋脚旁取暖,待炭火弱了再换一碗新的,可谓是无微不至。

    徐晋一直全神贯注地写八股文,倒是没注意到谢小婉竟还没睡,连忙收拾好笔墨问道:“小婉,什么时辰了?”

    “刚打了三更(23点)呢!”谢小婉放下炭碗,然后抓住徐晋的手凑到嘴边呵了几口热气。

    徐晋抓了几个小时笔杆,手冷得有点发僵,谢小婉的小手倒是暖洋洋的,应该是刚捧了炭碗的缘故,所以被她握着手十分舒服。

    “都这么晚啦,小婉,辛苦你了,以后你先睡吧,不用管我!”徐晋歉然地道。

    谢小婉连忙摇头道:“小婉不辛苦,相公读书写字才辛苦呢,手都冻僵了,相公……你写完了吗?”

    “写完了!”徐晋微笑道。

    谢小婉抻长脖子往本子上瞄了一眼,崇拜地道:“相公写得真好!”

    徐晋奇道:“你看得懂?”

    谢小婉吐了吐舌道:“相公,小婉不认得字,哪里又看得懂呢,不过相公写的字很好看哇!”

    明朝的识字率低得惊人,虽然历史上没有详细的资料记载,但估计一千人中未必能有一人识字。

    “相公教你识字好不?”徐晋微笑道,正所谓红袖添香夜读书,慢慢调教这小丫头也不错。

    “真的?”谢小婉眼前一亮,不过马上又摇头道:“不不不,那样会耽误相公读书的时间!”

    徐晋揉了揉谢小婉的额头,笑道:“傻丫头,相公总不能每时每刻都读书吧?”

    谢小婉双眼顿时变成两弯好看的月芽儿,嗔道:“相公,能不能别老揉人家的头,小婉才不是小丫头,相公才大人家两岁呢。”

    徐晋宠溺地刮了一下谢小婉的鼻子,笑道:“大一个月也是大,相公就喜欢把你当成小丫头般宠着。”

    谢小婉羞涩地低下头,心里像喝了二两蜜糖般甜,情不自禁地捧着徐晋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

    有诗云: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朱帘总不如。

    谢小婉正值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徐晋又怎料到自己一句无意调侃的话,竟然让这小丫头如此情动。

    谢小婉衣衫单薄,手放在她胸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微的鼓起。徐晋尴尬了,虽然是少年的身体,却有着几十岁的灵魂,关键在他现代人的意识里,十二三岁的少女还没成年啊,这样实在有点禽兽,但又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感觉很美好,仿佛又回那些年……青涩而懵懂的初恋,难忘的心跳加速。

    “啊!”谢小婉忽轻呼一声,红着小脸放开徐晋的手,吃吃地道:“相公,夜深了,我们睡觉吧!”说完便逃也似的出了溜出房间。

    谢小婉嫁入徐家时,书呆子一直卧病在床,所以两人还没圆房,前不久书呆子刚有所好转能下床行走,结果又十分倒霉地掉河里淹死了,而徐晋的灵魂占据了这具肉身后,两人也一直是分房睡的。

    此时,徐晋看到谢小婉溜出房间,反倒松了口气,就刚才的情形,估计自己就算把那丫头抱上床正法了,她绝对也是肯的,但实在下不了手啊。

    徐晋自认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但他脑子里装的是现代价值观人生观,十二三岁的少女还没成年,所以……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徐晋正准备整理床铺,忽瞥见地上搁着的两碗火炭,不由想,这么冷的天气,小婉那丫头也不知睡得暖和不,于是便将两碗火炭对半匀了匀,然后端起其中一碗去谢小婉的房间。

    徐家以前家景毕竟宽裕,所以住的房子还算过得去,总共一厅三房,谢小婉就睡厅对面的房间,没有门,门口只挂了一块破草席,徐晋径直就走了进去。

    “小婉,睡了吗?”徐晋端着炭火唤了一声。

    “噢……相公,你咋过来了?”谢小婉从床上坐了起来,有点紧张。

    房间很昏暗,但借着火炭的光芒,隐约还能看到些轮廓。

    “我给你送碗火炭!”徐晋把火炭放在床脚下,拍了拍手站起来。

    谢小婉感动地道:“谢谢相公!”

    “谢什么呢,快睡吧……咦,你的被子!”徐晋下识摸了摸床上,顿时呆住了。

    此刻谢小婉披在身上哪是什么被子,分明就是一张用些破布缝接起来的小垫子,里面塞了些稻杆,由于长度不够,小半的身子都露了出来,这玩意怎么能够御寒呢?

    徐晋的心仿佛被刀子狠扎了一下,这半个月来两人都是分房睡,他竟然没留意到谢小婉的被子竟是这样子,现在这么寒冷的天气,真是难以想象她是怎么熬过晚上的。

    “该死!”徐晋暗骂了自己一句,既后悔又心疼,自己早应该过来瞧瞧的。

    徐晋一伸手把那张“被子”掀起,谢小婉吓了一跳,怯生生地道:“相公,你干嘛!”

    “走,过去那边一起睡!”徐晋不由分说把谢小婉抱起来,一手拿着“被子”走出房间。

    谢小婉惊呼一声,黑暗中连脖子都红透了,心如撞鹿般乱跳。

    然后,谢小婉很快发现自己想偏了,徐晋把她抱到对面房间,又回头把那碗火炭拿回来,然后把她那张“被子”铺在床上,柔声道:“睡吧,一起挤着睡暖和些!”

    谢小婉鼻子不由一酸,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雾气。

    “还愣着干嘛,上来睡啊,怕相公吃了你不成!”徐晋拍了拍旁边。

    谢小婉转头偷偷抹了一下眼角,忸怩地脱掉襦裙,只穿着贴身小衣钻进了被窝里。

    徐晋微侧身把谢小婉搂入怀中,少女的皮肤触手滑嫩,后者身体明显微微发僵。

    “别多想,这样暖和些,睡吧!”徐晋轻声道。

    渐渐地,谢小婉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下意识往徐晋怀中贴近些。

    徐晋今天是真的困了,通常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往往容易累,他很快便睡着了,鼻翼微微开合,发出轻微的鼾声。

    谢小婉却是睡不着,黑暗中睁大眼睛,脉脉地倾听着男人的心跳,身心都是暖洋洋的,脸上挂着安详幸福的甜笑。

    “相公,你是我的男人,你就是我的天,就算考不上秀才被逐出徐氏一族,小婉永远都会陪着你,天涯海角,不离不弃!”谢小婉心中默念着,贴得徐晋更紧了。

    第二天醒来时,徐晋发现怀中已经空空如也,小婉那丫头估计已经去河边洗衣服了,或者浇菜了,她最近在河边开了小块荒地种菜。

    徐晋起床洗了把脸,煮好的稀粥已经在锅里热着,还有一小碟咸萝卜干,也不知小婉从哪弄来的。

    吃完早餐后,徐晋照常绕着园子慢跑锻炼,而当徐晋晨读时,小婉那丫头回来了,还带着那名掮客。

第12章 郭管家的报复(求票)

    徐晋本以为在古代卖田地是件很简单的事,买卖双方只要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就行了,结果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其手续之繁复比现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首先,亲戚和乡邻拥有优先购买权,所以你想卖田地,必须先征询过亲戚和众乡邻,如果确实没人愿意购买,这才可以卖给外人。

    所以,这也是村民要卖田地,必须得先经过族长同意的原因之一。当然,族长徐德铭已经同意徐晋卖地了,所以这条并不成问题。

    接下来,买卖双方还要在公证人的见证之下,丈量土地面积,评估肥瘦等级,然后洽谈价格,重新订立契约文书。

    最后一步还要到县衙盖印,交纳契税,关键徐家村离着县城有六七十里远,一来一回都要花上两天时间,所以徐晋前后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把卖田的事搞定。

    六亩水田以平均十两银子的价格卖出,扣除交纳契税和掮客的中介费,还剩五十五两,如果按照购买力换算成人民币,估计相当于五六万块,足够一般的农民家庭十年使用。

    当然,徐晋自然不会等着坐吃山空,他打算过完年后便搬到县城住,正所谓人多财聚,到时便可以发挥自己的特长,琢磨出些赚钱的营生来,将来也不至于为生计发愁。

    这天早上,徐晋醒来后,十分意外地发现,谢小婉竟然还像小猫咪般蜷缩在自己怀中,以往这勤劳的小丫头天还没亮就起床生火煮粥了,今天有点反常啊,不会是病了吧?

    徐晋心中一紧,在没有抗生素和消炎药的古代,伤风感冒都有可能要了命,急忙伸手抚谢小婉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的迹象。

    “噢,相公你醒啦,我去煮粥!”谢小婉睁开眼睛,见到徐晋竟然醒了,连忙要爬起来。

    徐晋忙把她按回被窝道:“还早着呢,这时外面冷,多睡一会吧,小婉,你有没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这新棉被好暖和,盖着真舒服,人家才睡过头了!”谢小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徐晋好笑道:“小丫头片子,昨天不是嫌贵吗?”

    前天到县城签卖田契约,回来时徐晋特意买了一床新棉被,还给谢小婉买了一套冬衣和一双冬靴,花费近二两银子。

    古人穿衣习惯自己买布料剪裁,小户人家是为了省钱,而大户人家则是因为讲究,从《红楼梦》中的描写就可见一斑,连贾家这种豪门都是丫环替主子缝的衣服和饰物。

    所以,市面上卖成衣的商铺很少,都是直接卖布匹的多,为了给小婉挑一件合身的冬衣,徐晋可是费了老大劲。就这样那小丫头还不乐意,嫌太贵呗,二两银子可是够家里吃半年的,所以一直嘀咕着要拿回去退了,最后徐晋请了家法伺候,这小丫头才服帖了。

    徐晋提起昨天,谢小婉便禁不住想起昨天挨的家法,羞涩地白了相公一眼。

    谢小婉娇小的身体很柔软,暖洋洋的抱在怀中十分舒服,徐晋不由有些心猿意马,把脸贴在小丫头的脸上蹭了蹭。

    谢小婉小脸顿时红通通的,忽然吃吃地道:“相公,你衣服里藏了什么硬东西吗?顶到人家了!”

    徐晋急忙捉住谢小婉摸来的手,身体往后挪了挪,尴尬地咳了声道:“没……噢,是毛笔哈!”

    “相公你怎么把笔放被窝里了?可别把新被子弄脏啦,快拿出来!”谢小婉急了,这可是五百文钱买来的上好棉被啊。

    徐晋支吾道:“没事,洗干净了的……那个,小婉,你还是起床煮粥吧,我饿了!”

    谢小婉似有所悟,哦了一声爬起床穿衣,趿上草鞋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徐晋把被子过头一盖,这次糗大了,不过这也反应出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好了许多,之前身体太弱,根本没有晨【勃】的情况。

    徐晋在床躺了一会,直到某小兄弟偃旗息鼓才爬起来洗涮晨练。

    吃完早餐后,徐晋背起了小婉备好的书篓,准备出发去书塾上学,由于忙卖地的事,他已经三天没去上学,说不得要挨郭夫子一顿教训。

    “小婉,相公下学回来必须看到你穿棉衣和靴子,要不家法伺候!”徐晋回头对送出院门的谢小婉“凶”道。

    这小丫头舍不得穿徐晋昨天买的新棉衣和靴子,说要等过年那天再穿,所以此刻还穿着她的襦裙和草鞋。

    谢小婉红着脸一扬下巴:“就不穿!”

    自从徐晋的所谓家法暴露后,对小丫头已经没有半点威慑力了,就是有点羞人。

    徐晋一本正经地道:“行啊,胆子肥了,相公的话都敢不听了,那就用升级版家法伺候!”

    “相公,升级版是什么意思?”谢小婉愕然道。

    “意思就是加强的,更加厉害的家法,比如脱掉裤子打!”

    谢小婉暗啐了一口,掩住脸飞快地跑回屋中,相公真真不知羞,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徐晋哈哈一笑,心情愉快地背着书篓走了,一边还哼着曲调古怪的小曲,当然,是古代人觉得曲调古怪。

    “徐兄,等等我!”

    徐晋进了郭家庄,差不多要到郭夫子家门了,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站定转身望去,只见一名少年背着书篓正追上来。

    这名少年叫郭文贵,年龄与徐晋相仿,郭家庄本村人,也在郭夫子的书塾上学。书呆子为人木纳,唯独跟这个郭文贵能聊几句。

    “郭兄早安!”徐晋拱手微笑道。

    郭文贵微愕,徐晋现在的气质和举止让他颇有点不适应,拱了拱手道:“徐兄早安!”

    “郭兄喊住我可有事?”徐晋微笑道。

    郭文贵左右看了一眼,把徐晋拉到一边,低声问:“徐兄,夫子是不是让你参加明年的县试?”

    徐晋点了点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郭文贵眼中闪过羡慕之色,还有一点点妒忌,以往他跟书呆子读书的进度差不多,而且头脑要比书呆子灵活,再加上书呆子卧病了几个月,他自然以为自己的功课要比徐晋好,谁知夫子竟然让徐晋参加明年的县试,而不是他。

    “恭喜徐兄!”郭文贵有点不自然地道。

    徐晋是什么人,商海浮沉的老鸟,最擅长察言观色,那还瞧不出这半大小子的心思,微笑道:“轮学业,郭兄在小弟之上,只是小弟家境难以为继,乞求夫子让我参加明年的县试,希望能趁早搏个功名罢了!”

    郭文贵闻言心里舒服了些,拍了拍徐晋的肩头道:“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徐兄虽身处逆境而不气馁,卖田立志科举取士,实在令小弟佩服。祝徐兄旗开得胜!”

    “承郭兄吉言!”徐晋微笑作答,看来自己卖田的事附近都传遍了,正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估计很多人都在背后笑话自己是败家仔吧。

    当然,徐晋并不在乎这个,等自己明年考个秀才,所有笑话自己的人都会闭嘴。

    “徐晋,另外还有件事要提醒你的!”郭文贵忽压低声音道。

    徐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什么事?”

    “昨天郭管家找夫子聊过,还让我们以后不要和你结保!”

    徐晋的心不由一沉,暗骂了一句王八蛋,报名参加县试是要保结的,所谓保结,就是要同县的五名考生一起互结,互相证明对方的身份是真实的,防止有人冒名顶替,这是一种连坐制度,要是五人中任何一人出了问题,五人连坐,轻则全部取消考试资格,重则杖责,关进大牢,甚至流放三千里劳动改造。

    此处,除了五人结保,还需要本县一名禀生作保,担保考生是他本人,祖上三代清白,没有孝期在身等等。

    所以说明朝的科举考试是十分严格的,现在的高考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徐晋要是找不到人和他一起结保,那便意味着不能参加明年的县试,郭管家这报复可谓恶毒非常。

    徐晋瞥了一眼郭文贵,敏锐地捕捉到这小子眼神中隐藏的一丝窃喜,妒忌啊,果然是一种毒药!

    “谢谢郭兄提醒!”徐晋淡淡说了一句,转身便走进郭夫子家院门,也懒得再跟郭文贵这种人多说,反正这次他又不参加县试,自己并不需要找他一起结保,现在关键是郭夫子的态度。

    只要郭夫子继续支持自己参加县试,以他的人脉,到邻村给自己凑四名考生一起结保应该不是难事的。

    徐晋行到课室外,正好遇到郭夫子拿着戒尺从内宅踱出来。

    “夫子早安!”徐晋和身后的郭文贵连忙行礼。

    郭百川跟平常般板着老脸,瞧不出喜怒,微点了点头道:“徐晋跟老夫来!”

    郭文贵看着徐晋跟在夫子后面进了休息间,故作同情般摇了摇头,自己这位同窗恐怕不能参加明年的县试了,嘿,所以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得罪谁不好,竟敢得罪郭员外的管家!

第13章 推荐

    徐晋跟着郭夫子进了休息间,后者坐定后板着脸冷道:“把手伸出来。”

    徐晋下意识地把手伸出去,结果郭夫子一戒尺抽下来,顿时啪的一声脆响,手掌当场红了一块。

    我日啊,徐晋痛得差点想爆粗,穿越到明朝大半个月,终于品尝了一次老夫子戒尺的滋味。

    “君子于学,勤读不辍,岂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再把手伸出来!”郭夫子沉着脸训斥道。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古人历来把尊师重道看得很重,忤逆老师可是件很严重的事,徐晋只好硬着头皮把手伸出去,一边辩解道:“夫子,学生近日忙于家事,虽未来上学,但每日晨读晚修并未落下,夫子交待的文章也写完了。”

    郭家庄离着徐家村本来就近,徐晋卖地的事他自然所有耳闻,冷哼道:“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我辈读书人岂可纠缠这些钱粮俗事,而荒废了学业!”

    徐晋不禁暗暗腹诽:“说得好听,你倒是几天不吃不喝试试。”

    郭夫子的第二记戒尺并没有打下,而是让徐晋把做好的文章拿出来,不过,郭百川若是知道徐晋此刻心中所想,铁定多赏几下戒尺。

    徐晋把前几天写的八股文章拿出来,题目是: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郭夫子接过看了一遍,绷紧的老脸渐渐放松下,徐晋这篇八股文虽依然不佳,但总算像模像样了,比起之前第一篇不知要好多少倍,而且破题破得相当新颖,只要再纯熟老练些,过县试不是没有希望。

    郭百川瞥了徐晋一眼,他现在真有点看不懂自己这个学生了,三天前写的那篇八股文狗屁不通,三天后竟然进步这么大,真有点怀疑他之前根本没花心思瞎写,但这显然不大可能。

    殊不知此时的徐晋已经不是以往的书呆子了,阅历、知识和理解能力都不是十来岁的书呆子可比的,只是因为不熟悉规则,技巧不熟练,所以发挥不出来罢了。

    徐晋就好像一把还没开刃的宝剑,只要他熟悉科举考试的规则和技巧,这把宝剑的锋芒便会不断展露出来,正因为如此,他经过仔细揣摸学习了郭夫子的两篇范文,写出的第二篇八股文水平便远胜第一篇了。

    郭夫子暗叹了口气,把徐晋的文章放下,淡道:“虽然文章作得勉强,但与上一篇相比,还是有进步的。徐晋,老夫听说你把田地都卖了,还答应你们族长两年内考中秀才?”

    徐晋点了点头,郭百川皱了皱眉,年轻人终究是年少气盛,容易冲动,根本不考虑后果。

    “你且回教室读书吧!”郭夫子挥了挥手。

    徐晋退了出去,回到教室读书,心里颇有些忐忑,夫子会不会迫于郭管家的压力,不让自己参加明年的县试呢?现在只能希望老郭还保留着一丝文人的风骨了。

    这一天,郭夫子照例授课,但并没有再出题让徐晋作八股文,徐晋的心不由沉到了谷底,看来夫子十有**是屈服于郭管家的压力,不再支持自己参加明年县试,如此一来,自己要另外想办法了。

    下午放学后,徐晋正收拾东西,郭夫子却行过来敲了敲桌面,示意他到隔壁休憩室。

    郭夫子把徐晋那篇八股文还给他,但见上面用红字写满了批注,还有修改意见,可见颇花了心思,应该是趁着课间和午休时间评的。

    徐晋暗叫惭愧的,看来自己误会老郭了。

    然而,紧接着郭百川却从抽屉取出一封书信递来道:“徐晋,以你目前的学问功底磨砺一段时间过县试不难,但老夫知你志不在此。奈何老夫学识有限,为免耽误你的前途,老夫推荐你到信江书院上学,恰好老夫有一同年在信江书院任教习,你带着老夫的亲笔书信找到他,他便会给你安排。”

    徐晋接过书信扫了一眼,有些将信将疑,老郭不会是拉不下面子,用这种方式撵自己走吧?试探道“夫子,那学生该什么时候去报到?”

    郭百川道:“腊月十五后书院便放年假,自然是越快越好,最好是年前报到入学,要不然赶不上明年二月的县试!”

    徐晋闻言再无疑虑,对着郭百川深深一揖:“谢夫子对学生的栽培。”

    郭百川捋着胡子受了徐晋一拜,挥手道:“去吧,且莫声张!”

    徐晋把推荐信贴身收好,然后退出休息室,恰好碰到师娘王氏从外面回来,还提着一篮子新摘的青菜。

    “师娘!”徐晋站定揖了一礼。

    王氏嗯了一声,明显有些冷淡,徐晋取出一块碎银往菜篮子里一放:“师娘,这是孩儿这个月的束!”说完快步走开。

    王氏愕了一下,她自然早就得知徐晋以后不会再来书塾上课,所以见到徐晋也没提束的事,没想到徐晋竟主动交来,而且还是一两银子,要知道一个月的束才10文钱,一两银足够100个月的学费了。

    “哎,晋哥儿,这太多了,快拿回去!”

    “剩下的就当是孩儿孝敬夫子和师娘的年礼!”

    “哎,这孩子倒是大方!”王氏看着头也不回地走了的徐晋,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欣喜地捡起那块银子,脚步轻快地进了屋。

    倒怪不得王氏势利,郭百川是个迂腐的老书生,只会读书教学,平时根本不管经济,王氏管着一家五六口人的吃穿用度,样样都要精打细算,天长日久,再大方的人都会变得势利起来。

    徐晋怀揣着推荐信离开了郭家庄,心情颇有些复杂,尽管郭夫子给自己推荐了信江书院,但明显是逼于郭管家的压力才让自己离开书塾的。果然无论在哪个朝代,要想不被欺负,只有努力地往上爬,让自己变得更强。

    徐晋正走着,便见一行人从旁边的岔道行出来,郭管家那厮赫然在列。

    “哎哟,这不是徐秀才吗?”

    徐晋本来故作没看见,郭管家却加快脚步从岔道穿出来拦住去路,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

    “爹,这小子算那门子秀才!”

    此时两名青年跟着走了过来,均穿着代表读书人长衫,头束方巾,其中长得白白胖胖的那位还十分骚包地拿了把折扇,这大冬天的也不知在装啥。

    说话的那名青年约莫十七八岁,穿着蓝青色的长衫,那张鞋抽脸跟郭管家有几分相似,正是郭权的儿子郭金桂,而那名白白胖胖的青年却是郭员外家的公子郭文才。

    郭权阴阳怪气地道:“我儿有所不知了,这位晋哥儿前些天把家里的田地卖了,还当着族人的面承诺两年内考中秀才,要不然甘愿被逐出徐氏一族。人家这么有信心,自然是把秀才当成囊中之物了,所以你爹提前称呼他一声秀才咯。”

    “呸,大言不惭!”白白胖胖的郭文才不屑地呸了一声:“小子,看你背着书篓从庄里出来,应该是在郭百川那老儿处上学吧,嘿,真是可笑了,那家伙自己考了一辈子还是个童生,能教得出秀才来?你小子别白日做梦了,还是老老实实回家耕田种地吧!”

    郭金桂哈哈一笑,十分狗腿地拍马屁道:“少爷所言极是,一针见血啊!”

    郭文才得意地打开折扇摇了摇,结果冷得缩了缩脖子,忙又把折扇合上。

    徐晋淡淡地道:“讲完了?”

    郭文才轻蔑地道:“讲完又咋样?不讲完又咋样?”

    徐晋径直从旁边走过去,淡淡地丢下两个字:“煞笔!”

    郭文才愕了一下,扭头问旁边的郭金桂:“煞笔是什么玩意?”

    郭金桂摇了摇头望向老爹,郭权虽然也不懂,但也猜到这肯定是骂人的话,冷笑道:“嘿,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小子,还有够你受的!”

    郭管家前天已经狐假虎威地向郭夫子打了招呼,让他不准许徐晋参加明年县试,而且邻村的几个书塾也打了招呼,所以即使郭夫子不按他意思去做,徐晋也休想找到四名考生一起结保,自然就不能报名参加县试了。

    一旦两年内徐晋没办法考到秀才,他就会被逐出徐氏一族,到时候那小子就惨了,自己不整他个跪地求饶就不是郭扒皮!

    徐晋背着书篓淡定地走远,他并不是愣头青,当然不会因为被嘲笑几句就失去理智,对方毕竟人多,再加上在人家地头,纠缠下去只会吃亏,自然是先走为妙。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徐晋就算了,圆滑处世并不意味着唾面自干,被人打了左脸,还把右脸凑上去挨打的叫软弱犯贱。

    所以这笔账徐晋记住了,当自己实力足够时,他会毫不犹豫地讨回。

    徐晋回到郭家村,远远见到站在门口张望的谢小婉,心情顿时好起来。

    “相公,你回来啦!”谢小婉见到徐晋,眼睛顿时弯成了好看的月芽儿,飞快地跑来接过书篓。

    这丫头已经穿上了新棉衣和新靴子,显然还是被徐某人的加强版家法震慑到了。

第14章 进城偶遇

    腊月初六,天色才蒙蒙亮,北风凛烈,一辆牛车驶离了徐家村,顺着蜿蜒的山道向前缓慢前行。

    徐晋和谢小婉坐在牛车的一侧,车上的行李并不多,除了那张新棉被和日常换洗的衣物,便全部是徐晋的书籍。

    家里本来还有些锅碗瓢盆的,但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带着又麻烦,徐晋便干脆不要了,全部送给了邻里,为此小婉那丫头幽怨了许久。

    徐晋原本的打算是先跟郭夫子学习一段时间,等过完年后便搬到县城,顺便参加明天二月在县城举行的县试,但现在情况有变,他得在年前赶去信江书院报到,所以便把搬家的计划提前了,正好信江书院就在县城的城郊,住在县城以后上学也方便。

    谢小婉频频回头眺望身后的徐家村,一脸的依依不舍,尽管嫁入徐家村才不到半年,但自从嫁给了徐晋,意味着她的根就扎在这座小山村了。

    正所谓故土难离,古人安土重迁,除了对家乡的眷恋,或许更多的是对漂泊异乡,前程未知的忧虑吧。

    徐晋握住谢小婉的冰凉小手,微笑道:“小婉,待相公高中便带你衣锦还乡,到时咱建一座大庄园,再置千亩良田!”

    谢小婉甜笑着嗯了一声,微歪着头靠到徐晋的肩上。

    赶车的二牛回头憨憨一笑:“十叔,以后你要是当了官老爷,我就给你当家丁好了?”

    二牛这货突然回头可把谢小婉这丫头吓了一跳,红着小脸从徐晋身边移开。

    徐晋却不以为然,现代情侣大庭广众下对嘴儿也很平常,不就是靠一下肩膀,笑道:“二牛,瞧你这份出息,这辈子的理想就是给官老爷当家丁?”

    二牛憨笑着挠了挠头:“要不然还能干啥,除了力气活,我啥都不会。戏里不是有唱吗,宰相门前三品官,要是十叔以后当了宰相,二牛就算帮十叔看大门也威风!”

    徐晋不禁大为意外,这憨货竟能说出这番话来,笑道:“二牛,本朝是没有宰相的,只有内阁首辅!”

    二牛翻了个白眼:“那十叔不会弄个内阁首辅吗?”

    谢小婉忍不住掩嘴笑起来,徐晋不禁哭笑不得,你当朝廷是我开的啊,想当什么就当什么。

    徐家村。

    族长徐德铭吃完早饭后便像往常那般,搬了张摇椅到院子晒太阳,摇椅上铺了一层羊毛毯,躺在上面很暖和。

    这时里正徐有光行了进来,叫了声:“族长!”

    “晋哥儿离开啦?”徐德铭微睁开眼睛懒洋洋地道。

    徐有光点头道:“卯时便出发了,我吩咐了二牛套了车送他们到县城。”

    徐德铭轻嗯了一声,慢悠悠地道:“有光啊,你觉得晋哥儿能中吗?”

    “这个真难说呀!”

    “少打马夫眼,族中同辈中就你是个明白通透的人。”

    徐有光嘿嘿一笑道:“晋哥儿自从掉河里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族长那天也领教了,稳得像个人精,考中也不出奇。”

    徐德铭点了点头道:“老夫向郭夫子了解过,他对晋哥儿也是肯定的,还推荐了晋哥儿到信江书院。”

    徐有光心中一动,道:“那族长还那样……只怕十弟心里会有隔阂!”

    徐德铭淡然一笑,即使徐晋心里有隔阂又如何,他上饶徐氏一族的标签是抹不去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徐晋日后就算再飞黄腾达,他的根始终在这里,在上饶徐家村。

    徐晋觉得古代最让人蛋痛的就是交通不方便,从徐家村到上饶县城有六七十里,以牛车的速度,得花上近十个小时,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要是在现代,六七十里就是踩一脚油门的距离,一小时不用就到了。

    牛车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慢吞吞地走着,徐晋便拿出《易经》默诵打发时间。

    然而,这次旅程似乎注定不会太顺利,将近中午的时候,牛车的车轱辘竟然断了一只,抛锚在官道中间。

    二牛查看了一遍情况,郁闷地抓了抓脑袋道:“十叔,这车是不能走了,要修好得花几个小时,天黑也赶不到县城。”

    徐晋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天寒地冻的,在野外过夜不可取,而且还不安全,大明朝的流贼盗匪不少,啸聚山林,无法无天,杀个把人就跟杀鸡没什么分别。

    二牛嗡声道:“十叔,往前几里地就是信江,要不咱背着行李到江边碰运气,看看有没有过往的渔船,搭船顺江而下快一点!”

    徐晋无奈地点了点头,现在只能这样了。

    幸好车上的行李不多,也不用徐晋动手,二牛便手脚麻利地把东西全部打包好驮到水牛背上,话说二牛虽然憨点,但干活还真是不赖。

    三人赶着水牛走了半小时,终于来到信江边上,幸好徐晋这段时间天天锻炼,要还是原来孱弱的书呆子,绝对吃不消。

    此时,但见一条碧江横亘眼前,江面约莫有五六十米宽,水流并不湍急,这条就是发源于上游鄱阳湖的信江,乘船顺江而下便能到达上饶县城,也是广信府的府治所在。

    “嘿,十叔,婶娘,咱们走狗屎运了,那边有只大船!”二牛憨笑着一指。

    徐晋遁着所指望去,果然见到一艏大船泊靠在江边,岸边还停着十几辆马车,正有人往船上搬东西。

    “走,我们过去问问!”徐晋道。

    “好哩!”二牛往水牛屁股上挥了一鞭子,一溜小跑地奔过去。

    谢小婉明显有些怯场,无论是那艏大船和十几辆精美的马车,都昭示着主家非富即贵。打个比方,如果前面停着十几辆千万级别的名车,兜里就揣着几块钱的穷人敢上前和人家搭讪吗?更何况是等级森严的古代。

    二牛这货憨不拉叽的是个异数,当然,徐晋更加是,商海浮沉几十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别怕,一切有我!”徐晋拉起谢小婉的小手,后者红着脸挣开,低声道:“相公前面先行,小婉跟着便是,那样会被人笑话的。”

    大明朝的女子未出阁前不允许随便离家外出,嫁作妇人后相对自由些,但若和丈夫同行,不可以走在丈夫的前面,并排走也不行,必须跟在男人后面。

    徐晋有些无奈,但要纠正小丫头自小形成的观念,一时半会肯定办不到,也只能由着她了。

    “什么人,站住!”徐晋三人刚靠近,立即便有三名健仆冲上来拦住,一身短打装扮,还挎着单刀,看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的护院武师之类。

    徐晋拱了拱手道:“几位大哥,我们乃上饶徐家村的乡民,进城途中牛车坏了,能不能顺道捎我们一程,船资我们照付便是。”

    为首者打量了一遍徐晋三人,还有那条驮着行李的大水牛,神色稍缓道:“我们船上有女眷,实在不方便,你们另外找船吧!”

    “船这么大,我们在船尾站一会,应该不至于冲撞了主家女眷的,大哥可否通融些个!”

    “不行便不行,少罗嗦,赶快走开!”一名护院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谢小婉轻扯了扯徐晋的衣袖,小声地道:“相公,我们找其他船吧!”

    徐晋自然明白不能硬来,也没有硬来的资本,正要招呼二牛离开,结果水牛背上的绳子突然断了,行李哗啦的掉了下来,装书籍的包袱散开,书本掉了一地。

    “啊!”谢小婉忙弯腰去捡,这些都是相公的宝贝。

    正在此时,一名穿着蓝灰色长衫的老者行了过来,沉声道:“赵行,怎么回事?你们把人家的行李给打翻了?”

    为首那名护院连忙叫屈道:“大管家可冤枉咱们了,是他们自己的绳子断掉的,不关我们事!”

    徐晋微拱手道:“大管家莫怪,确实不关他们事,是我们行李的绳子断了!”

    三名护院均投来感激的眼神,费家乃书香世家,百年望族,家主老爷向来治家甚严,下人惹敢在外作威作福欺负平民,轻则鞭笞,重则杖责,直至逐出家门。

    大管家打量了一遍徐晋,顿时眼前一亮,暗道一声:“好一个神气的小郎君!”

    徐晋本来就长得英俊,只是以前的书呆子为人呆板,而且还病焉焉的,但现在的徐晋却截然不同了,目如点漆,神采奕奕,自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举手投足从容自如。

    而且,这段时间徐晋每天段炼,明显变得结实了些,虽然还是很文弱,但腰身挺得笔直,让人不由忽视他穿着上的寒酸。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吧!

    大管家微笑道:“原来如此,敢问这位小公子如何称呼?”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衣着寒酸,但那份远超年龄的从容还是让大管家高看一头,而且作为书香世家的下人,自小耳濡目染,对读书人还是比较礼遇的。

    徐晋乘机拱手道:“在下徐晋,上饶徐家村人,今日本打算搬家往县城,奈何牛车半途上坏了,大管家可否通融一二,捎我等一程?”

    “这个……”大管家表情有些为难。

第15章 学霸家族

    “这个嘛……”大管家有些为难地道:“本来顺路捎上你们也无所谓,只是这次有随行女眷,实在是……”

    “周衡,发生什么事了?”

    大管家刚要拒绝徐晋,一把平缓的声音却从后面传来,只见一行人陆续从马车上下来,男女老幼,足有二三十人之多,应该就是主家了。

    说话之人约莫四五十岁,身穿圆领大袖衫,头戴四方平定巾,颌下留着长须,面方大耳,气质儒雅而有威仪。

    大管家连忙恭敬地道:“回禀老爷,这位徐小公子进城途中牛车坏了,想顺路搭乘咱们的船到上饶县城!”

    中年文士目光打量徐晋,他身后那些家眷也好奇地望来,其中有数名十来岁的少女,看到徐晋时都有些害羞地掉转脸避嫌,但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看。

    中年文士打量了一遍徐晋,微笑道:“徐小友要到上饶县城?”

    徐晋拱手为礼道:“正是!”

    中年文士看了一眼捧着大沓书籍,神情局促的谢小婉,又问道:“徐小友是生员?”

    徐晋摇了摇头:“晚辈还未曾考取功名,正准备参加来年的县试。”

    只有过了院试的秀才才能称为生员,算是正式的读书人。

    “大哥,这位徐小友看着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吧,若是生员,那咱们广信府除了大哥之外,又出一名神童了!”

    说话者是中年文士旁边另一名中年男子,相貌与中年文士有几分相似,也是一身文人打扮,似乎是兄弟关系。

    这时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白衫少年笑嘻嘻地插嘴道:“爹,以为谁都能像你那般走运,十三岁中的秀才!”

    中年文士瞪了少年一眼,后者顿时闭嘴,后面的女眷中那几名少女都捂住嘴偷笑,二哥那张嘴啊,真真是活该!

    徐晋却是震惊了一把,眼前这中年文士竟是十三岁中秀才,那也太妖孽了。

    正所谓: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徐晋前世酷爱书法,闲暇时间也喜欢读些史书,所以知道明朝盛产神童,特别有名的比如李东阳、商辂、张居正、程敏政、费宏……

    当然,徐晋并不是史学专家,他前世读史书只不过浅尝辄止,历朝史上发生什么大事,有什么著名的人物他可能有些印象,但具体到某个人生活在哪段时期和哪个地方,肯定是不记得的,所以也猜不出眼前这位中年文士究竟是哪一位妖孽。

    中年文士目光转回徐晋身上,轻捋着胡子沉吟道:“此地到县城还有三四十里路,若是走路,怕是天黑你们也赶不到!”

    徐晋暗喜,点头道:“前辈所言极是,晚辈感激不尽!”

    “哎哟,我爹还没答应,徐兄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真够麻利的!”那白衫少年笑道。

    中年文士面色一沉,喝道:“懋(mào)中,罚你今晚把《论语》抄一遍。”

    白衫少年吐了吐舌头,郁闷地哦了一声。

    徐晋有些无语。

    那名白衫少年旁边还有一名青年,约莫十**岁,在背后偷偷地扯了一下白衫少年,歉然地拱手道:“徐兄莫怪,我家二弟性子跳脱,向来口无遮拦,我作为兄长代他向徐兄道歉。”

    徐晋微笑道:“无妨,在下不想在野外过夜,确实顺杆子往上爬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由露出了笑意,后面的女眷也是捂嘴偷笑,这小郎君倒是有趣。

    作为商场老手的徐晋,最擅长就是交际了,事实证明,自嘲是一种很有效的救场方式,坦诚的自嘲更能让人心生好感。

    中年文士微笑:“你小子倒是有些小聪明,这样吧,老夫考究一下你的学问,若能过关便让你们上船如何?”

    那少年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爹又来了!”

    谢小婉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顿时睇来,表情既紧张又期待,徐晋自然不能在小丫头面前退缩,硬着头皮道:“请前辈出题!”

    “老夫出上联,你且对下联。”中年文士指着眼前的信江道:“大江东去碧水连天!”

    徐晋暗松了口气,这上联倒是不难,显然对方并没刻意刁难,指着天空的太阳道:“夕阳西沉红霞接云!”

    中年文士点头道:“尝可。再来一联,十口心思,思国思君思社稷。”

    此联一出周围的人都皱起了眉头,就连刚才嘲笑徐晋那白衫少年都陷入了沉思。

    这副上联比第一幅难了个档次,因为这是拆字联,“十口心”合起来正好是“思”字。

    谢小婉虽然不懂,但看到周围的人都皱眉沉思,所以也猜到这副上联应该很难对,于是担忧地看着自家相公。

    徐晋却是眼神古怪,前世他酷爱书法,练字的时候经常抄写一些古诗和对联,这副对子他曾经见过,正如二牛说的,走狗屎运了!

    “徐小友,老夫这船可不是那么容易坐的!”中年文士笑咪咪地道。

    徐晋故作沉吟了片刻,答道:“八目尚,风月冬雪。”

    中年文士愕了一下,紧接着抚掌笑道:“对得好!”

    两名少年惊讶地对视一眼,家眷中那几名少女更是目眨异采,“八目尚”合起来正好“”字,所以徐晋的下联对得非常贴切。

    谢小婉眼睛弯成了月芽儿,那崇拜的小眼神让徐晋都有点不好意思。

    中年文士似乎被撩起了兴致,左右看了一眼,正好见到一只孤雁从江面上飞过,眼前一亮道:“有了,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

    咝……

    此联一出,众人均倒吸一口冷气,这联实在太难了,徐晋也是吓了一跳,丫的不厚道啊,不想让我们蹭船你直接拒绝呀!

    中年文士这副上联暗含了南、北、东、西、上、下,关键还应景,算得上一副绝对。

    “大哥,你这上联是不是太难了,反正我是对不上来!”旁边那名中年男子苦笑着道。

    中年文士呵呵一笑,倒不是他有意刁难徐晋,只是突然灵感爆发,随口出了副绝对,此时心里也颇为自得,至于徐晋能不能对上,他都会答应让徐晋是船。

    当然,中年文士嘴上不说,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徐晋,上一联徐晋对得很好,他倒是想看看这山野儒童能否再给自己一个惊喜。

    徐晋脑子飞快地急转,但能称为绝对的,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上。

    中年文士也不催促,负手悠然而立,又转头看了一眼正苦思冥想的两个儿子,冷哼道:“懋中,你平日自诩聪明,若能对出下联,今晚抄写《论语》的处罚可免了!”

    那名白衫少年嘀咕道:“爹自已怕也对不出来吧!”

    中年文士脸色一沉:“小兔崽子,若对不上来,今晚把《论语》抄两遍!”

    少年顿时面如苦瓜,女眷中那几名少女又掩着嘴偷笑,一脸幸灾乐祸。

    “徐小友可曾有对?”中年文士目光转回徐晋身上,脸带微笑地问。

    徐晋正想说对不出,忽见到停在不远那些马车,忽然眼前一亮,脱口道:“有了!”

    瞬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徐晋望来,那名白衫少年却是一脸的不信。

    中年文士喜道:“且对来!”

    徐晋微笑道:“前辈的上联是: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晚辈对的下联是:前车后辙两轮左右走高低。”

    “妙,妙极,妙极!”中年文士抚掌大笑,旁边那名中年男子和周管家都忍不住同声叫好。

    白衫少年呆若木鸡,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懊恼地一拍脑袋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前车后辙两轮左右走高低。大哥上联出得绝,徐小友的下联对得更绝,妙极,哈哈,当浮一大白!”

    “老爷与徐小公子今日信江边上对对,他日定传为士林佳话!”周管家笑着奉承道。

    谢小婉的眼睛又弯成了月芽儿,小脸满是崇拜,二牛那货神气地挺起胸,仿佛对出对子的是他。

    徐晋不禁暗汗,人品爆发,纯粹人品爆发哈!

    中年文士笑容满脸地看着徐晋:“徐小友叫什么名字,可有表字?”

    中年文士一直称呼徐晋小友,此时竟问起名字,显然起了爱才之心,问表字更显亲近之意。

    徐晋答道:“晚辈徐晋,未曾有表字,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夫铅山县费宏!”中年文士微笑道。

    徐晋心中微震:“原来竟是他!”

    费宏是明朝的神童之一,十三岁便中了秀才,最关键这家伙乡试、会试、殿试都是拿第一,即所谓的连中三元(解元、会元、状元),简直就是妖孽般的存在,要知道大明朝近三百年的历史,只有区区两人获得这种殊荣,另一位叫商辂,也是位超级牛人,官至内阁首辅。

    徐晋之所以对费宏印象比较深,除了这家伙是连中三元的神童之外,还有就是他的伯父、兄弟和两个儿子都中了进士,一门兄弟父子五人同朝为官,相当厉害的世家,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书香门第,学霸家族!

    果然,接下另一名中年男子也自我介绍,正是费宏的弟弟费采,而那两名少年则是费宏的儿子费懋贤和费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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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首辅介绍:
大明朝正德十二年冬,徐晋穿越到江西上饶县一名穷困潦倒的儒童身上。这一年,史上最胡闹的明朝皇帝朱厚照正在边镇宣府游玩。这一年,江西宁王朱宸濠正暗中运作准备谋反。这一年,家徒四壁的徐晋寻求出路,最终选择考科举,从县试、府试、院试,再到乡试,一路过关斩将,却一步步卷入了宁王朱宸濠造反的漩涡……明王首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王首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王首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