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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证道     明王首辅txt下载     明王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6章 筹码,宴请

    夏夜,高挂的银月泻下满院清辉,书房里透出灯光,三五只飞蛾反复地撞击着窗纱,发出轻微的声响,古代的夜晚分外安静。

    徐晋在书案前缓缓地踱步,手里把玩着一支“千里眼”,严格地来说应该叫单筒望远镜,这也是大明朝的第一支望远镜。

    话说徐晋虽然只在通判的位置上坐了一个多月,但这段统兵的经历,却让他对大明军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近这数月,徐晋一直在潜心读书备考,但闲暇之余也会琢磨一下,现代有哪些简单而实用的装备,可以应用到大明朝的军队上。

    徐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燧发枪,第二个便是望远镜了,燧发枪技术含量高,非专业人士不是轻易能搞出来的,而望远镜就相对简单得多了,只要学过物理的同学都知道,望远镜只是利用了透镜原理,甚至小学生的手工课就有制作望远镜课程。

    所以徐晋画了单筒望远镜的图样,找工匠用水晶打磨出两块透镜,以竹为筒,制成了这支单筒望远镜,经过反复改造,最后成品的效果还算勉强,估计倍率能达到五倍。徐晋给这支单筒望远镜起了个名字叫“千里眼”。

    事实上,世界上第一支望远镜是欧洲一名眼镜工匠发明的,明朝后期才由西方传教士带到中国,所以说,徐晋这支单筒望远镜,是大明朝的第一支,至于是不是世界上第一支就不得而知了。

    徐晋来回踱了片刻,将“千里眼”搁下,快步行到书案后坐下,重新铺上一张宣纸,拿起炭笔沙沙地画起图纸来,以他的素描功底,画几张简图还是轻易的,很快,一个炮管的形状就出来了……

    就徐晋目前的身份地位,根本没资格跟张忠许泰级别的人物掰手腕,硬碰只会是以卵击石,所以要救出费家三夫人得用筹码来交换,而且必须是能让张忠心动的筹码。

    对于一名太监来说,美女肯定不感兴趣。权力?徐晋给不了。银子?徐晋自己还不够花,就算有银子也不会这么low。

    所以,徐晋便把主意打到了张忠的后台老板,天子朱厚照身上。说到底,张忠的权力都来自皇帝的宠信,而想保持皇帝的宠信,自然得想方设法讨好巴结皇帝。

    而当今天子朱厚照尚武,喜欢新奇的玩意儿!

    徐晋正专心画着图纸,听到门帘被掀起,还以为是月儿那丫头催促自己洗澡,头也不抬地道:“还没忙完,你让小婉自个儿先睡。”

    没听到回应,徐晋下意识地抬头,顿时微笑道:“如意来了!”

    进来的正是费如意,手里提着一只食盒。

    费如意今晚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薄裙,一头乌黑秀挽着流行的少女小髻,明眸皓齿,妍丽如画,俏脸上带着新浴后的红晕,轻声道:“天气热,我给你煮了碗绿豆羹消暑!”

    “谢谢,先放着,我待会再喝!”徐晋继续低头奋笔。

    费如意的樱桃小嘴不由微撅,这次她陪着费吉祥赶来南昌,虽然主要是担心妹妹,但心里何尝不是盼着见到心上人,毕竟一别就是数月了,异地相思的滋味可不好受。

    正因为如此,费三姑娘大晚上的还素手调羹,煮了碗绿豆汤送来,无非是想和心上人腻歪一下,然而某人的表现无疑给少女泼了冷水。

    费如意将食盒放在茶几上,既委屈,又有点好奇地行到书案前,见到徐晋在纸上画些奇怪的图形,根本看不懂,顿时失了兴趣,目光不由落在旁边的千里眼上。

    “咦,这是什么?”费如意伸出纤手拿起千里眼摆弄了一下,又好奇地凑到眼前看了看,这不看不打紧,顿时吓得轻呼出声。

    原来费如意把千里眼对着徐晋,这时徐晋又刚好抬头望来,结果徐某人的脸便在如意眼前来了个“大特写”,那感觉就像嘴巴都快亲到眼皮底下了。

    费如意措不及防之下吓得惊叫后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徐晋也被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绕到案前扶起费如意,后者俏脸苍白,吃吃地道:“徐郎,这是什么东西,好诡异?”

    徐晋不禁好笑,解释道:“别怕,这是千里眼,能把远处的东西拉近,瞧……这样子,你再试试!”

    徐晋拿起掉在地上的单筒望远镜演示了几下,费如意惊魂稍定,拿过千里眼小心翼翼地试了试,轻拍了胸脯道:“原来如此,倒也挺有趣的!”

    少女吹弹得破的俏脸近在咫尺,长长的睫毛下美眸潋滟,让人赏心悦目,徐晋情不自禁在那香腮香了口,温声道:“如意,若是喜欢便送给你吧。”

    费如意顿时霞飞双颊,心里欣喜的,然后下一秒某人却把千里眼拿了回去,道:“不过,这支我明天要用,等新的做好了再给你吧!”

    费如意轻咬了咬贝齿,站起来提了食盒就盈盈往房门行去。

    徐晋愕然道:“如意,绿豆羹我还没吃啊!”

    费如意回眸白了徐晋一眼,嗔道:“这碗我自己吃,等以后煮了再给你吧!”

    徐晋有点郁闷地摸了摸下巴!

    ……

    宁王府。

    张忠吃完晚饭后,在屋里悠闲地喝着茶,一名小太监正给他捶肩,另有一名小太监给他捏腿。

    张忠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显然心情很不错,这也难怪,近一个多月来,张太监打着抓反贼余党的幌子捞了不少银子,今天又打了伍文定的脸,心中正爽着呢。

    张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暗道:“这河口红茶虽然卖相不咋的,但味道还是不错嘛,且胜在新奇,回头咱家得给皇上捎上一些。”

    这时,一名军士走了进来禀报道:“张公公,外面有人给你下了请帖。”

    “嘿,敢情又有人送钱子来了!”张忠愉快地接过军士逞上来的请帖。

    这段时间给张忠下帖子的士绅还真是不少,要么是来请他高抬贵手的,要么就是来套近乎巴结的,这就是权力带来的好处。

    张忠打开请帖一看,当看到落款“徐晋”两个字时,顿时露出讥诮的笑容:“哎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话说张忠刚开始看徐晋还是挺对眼的,但后来徐晋拿宁王行贿的账薄和“吓唬”他,让他很有些不满。而且,前段时间张忠有件事想找徐晋帮忙,数次下请帖,结果都被徐晋以各种理由推辞了,所以心中更是不爽,此时竟收到徐晋主动送来的请帖,张太监颇点“受宠若惊”。

    张忠稍琢磨一下便猜出个大概,众所周知,徐晋是费宏的得意门生,如今主动下帖请自己,十有**是为了费家三夫人被抓的事。

    张忠眼珠一转,吩咐道:“去回送信的,就说咱家明天会去赴宴。”

    ……

    这是徐晋第二次来太白楼,上次是院试之后,与众同窗摆祝宴,而这次是单独宴请太监张忠。

    四楼的包间翠竹阁内,徐晋一袭青衫安静地坐在桌旁,前些天他刚过了生日,由于每天锻炼的原因,十六岁的少年身形更加挺拔,淡定从容的气质,丰神如玉。

    徐晋今天没有带亲兵,事实上他手下的亲兵都安排到南昌卫中任职了,最低也是百户,亲兵队王林儿出任南昌后卫的一名千户,而谢二剑担任副职,只是还没去履职去而已。

    眼下,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近半个时辰了,而张忠还没出现,很明显,张太监是在“耍大牌”,给徐晋下马威。

    事实上徐晋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两个钟),张忠这才带着人优哉悠哉地来了,除了贴身服侍的两名太监,还带了三十名京军护卫,这货显然也知道自己作恶太多,出入都带着护卫,免得被仇家报复。

    张忠让二十名京军守在太白楼外,自己则带着十名士卫上了四楼,守住楼梯通道和翠竹阁外。

    “哎哟,让徐县令久等了,咱家实在是抽不开身呀!”张忠见到徐晋便假惺惺地道。

    徐晋微笑道:“无妨,张公公直接叫我徐晋,在下这县令只是挂职而已,并不管事,待抚台大回来便会辞去。”

    张忠眼珠一转,嘿然道:“咱家听说孙巡抚临终时委任了徐公子为广信府通判,而徐公子屡屡立功,不仅消灭了过万叛军,还光复了铅山至南昌的沿途州县。这么大的功劳,王都堂不仅没有提拔徐公子,而且向皇上请功的折子上也没有徐公子的名字,将功劳据为己有,真岂有此理,连咱家都看不过眼啊!”

    张忠有点言过其实了,王守仁给皇帝的请功折子倒是有提徐晋的名字,不过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突出徐晋的功劳而已,目的还是要“压一压”徐晋,不让他这么快出头,实则是对徐晋的一种保护。

    然而,在张忠看来,王守仁是在打压徐晋,所以便想借此来拉拢徐晋,让徐晋上奏折弹劾王守仁贪据下属的功劳,之前他数次下帖请徐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第257章 舌灿莲花,太监狡猾

    王守仁有意压着徐晋,一方面是避免他过早出头,另一方面也有磨砺的意思。不过,王守仁并没就此向徐晋解释,要不然如何能磨砺心性了?更何况以他的身份也不屑于解释,徐晋自己能理解最好,若不能理解他也无所谓,这是老王作为一名前辈应有的矜持和骄傲。

    徐晋若真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十有**会对王守仁的做法产生怨愤,然而徐晋体内却是个成熟的灵魂,他看得很清,自己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头,因为根基不牢,爬得越高摔得越痛。

    所以,张太监的言语挑拨对徐晋并没有用,徐晋只是微笑不接话,给张忠斟了杯茶,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道:“这是今年的雨前茶,张公公尝尝!”

    “这小子倒是挺沉得住!”张忠暗道,在他看来,徐晋被王守仁打压,心里岂会没有怨气,否则也不会辞去县令的官职,之所以不接话,估计是担心得罪王守仁吧。

    张忠不动声色地坐下,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他知道徐晋今天有求于自己,所以主动权在自己手上,他不急!

    徐晋取出那支单筒望镜,微笑道:“张公公,在下近来弄到一件稀罕玩意,特意送给张公公把玩一下!”

    张忠顿时乐了,这段日子里,有人给他送金银珠宝,也有送名贵字画古董的,可徐晋送的这什么玩意,两根竹筒接在一起就不是竹筒了?

    不过,张忠还是很有“素质”地拿起来把玩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徐公子,你这两根竹筒干什么用的,火铳吗?”

    徐晋微笑道:“张公公可以凑到眼睛附近,看窗外。”

    张忠有些嫌弃地按照徐晋所讲,将竹筒凑到眼前,顿时哎哟地叫了一声。

    徐晋提醒道:“张公公,调整竹筒的长短可以让画面变清晰!”

    望远镜这玩意操作很简单,张忠摆弄几下便会了,兴奋地哈哈笑道:“有趣有趣,咱家竟然看到那边檐上站了一只燕子。”

    张忠就好像孩子得到新奇的玩具般,站起来走出露台左看右看,良久才意犹未尽了返回室内,笑咪咪地道:“徐公子,这玩意叫什么名字?”

    “千里眼!”徐晋答道。

    “呵呵,有点夸张了,不过确实挺有趣的,还有没有这种玩意?”张忠喜滋滋地问,他在天子身边侍候,对天子的喜好可谓了如指掌,这新奇的小玩意肯定能讨皇上的欢心。

    徐晋摇头道:“只有这支,张公公若是喜欢,回头我找人再做一些送你。”

    张公公笑容满面地道:“那咱家要多谢徐公子了,对了,徐公子这次请咱家来可有事?”

    正所谓吃别人的嘴短,拿别人的手软,张公公自然要“投桃报李”。

    徐晋道:“既然张公公问起,那在下便直言了,费家三夫人的事,希望张公公能高抬贵手。”

    张公公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讥诮,牙痛般道:“徐公子,费家三夫人乃娄家直系成员,按律是要归于叛党的,咱家忠心为皇上办差,又岂敢徇私呢!”

    徐晋微笑道:“法理不外乎人情,张公公是明白人。当年宁王要求恢复王府三卫,费阁老千方百计阻止,最后甚至遭构陷而辞官。如今宁王造反,可见费阁老当年是何等先见之明,说不准日后就能官复原职了。”

    张公公淡道:“咱家只是依律办事,相信费阁老能理解的。”

    在明朝,由于皇帝需要利用太监来制衡文官,所以太监集团和文官集团向来争斗不休,张忠的权力来源于皇帝的宠信,只要抱紧皇帝的大腿便行,所以并不怎么忌惮费宏,当然,一个内阁大学士他还是不敢轻视的,这时态度明显有所软化。

    徐晋微笑续道:“费家三夫人虽然是娄家直系,但这次娄家并没有参与到谋反,而且费三夫人自从嫁入费家便与娄妃断绝往来,从未到过宁王府认亲。

    另外,众所周知,费家与宁王势成水火,就连费家大爷也是遭了宁王手下的贼众毒手。这次费修撰更是亲自赶赴赣州出谋划策,协助王巡抚平叛。费家上下对皇上忠心可昭日月,功足以抵罪!”

    张忠笑眯眯地道:“徐公子好一张利嘴,说得也在理,可是咱家也不能徇私枉法啊,若皇上同意赦免了费家三夫人,咱家自然立马放人的。”

    徐晋不禁暗骂一句,这货别说徇私枉法,颠倒黑白,贪婪枉法的事也没少干!

    张忠饶有兴趣地看着徐晋,看这小子还有什么话说,要是想用银子打点,自己就狠诈他一笔,费家可是大族;要是不肯出银子,嘿,那自己便让他上书弹劾王守仁作为交换。

    话说到这份上,徐晋也知道没有实质性的好处,张太监是肯定不会放人的了,刚才那支望远镜还不足以打动他,于是便直言道:“张公公,在下有件大件功劳送给你,但前提是放了费家三夫人。”

    张忠眼前一亮,本以为徐晋要送银子,没想到竟是什么大功劳,不由嘿笑道:“咋的,莫不成徐公子知道哪有叛党?”

    徐晋摇头道:“宁王的余孽都让张公公给抓光了,哪来这么多叛党。”

    张忠皮笑肉不笑地道:“哦,那徐公子要送咱家什么大功劳?”

    徐晋从桌底下取出一卷宣纸,张忠顿时有点失望,估计是名人字画,就算很值钱,又值什么功劳?

    徐晋将宣纸在桌上打,微笑道:“张公公请看!”

    张忠见到只是一张图纸,顿时皱起了眉头,拿过来随意看了几眼,上面画什么根本看不懂,不过幸好旁边有文字说明。

    张忠起初还不以为意的,但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拿起宣纸仔细端详。

    徐晋所画的正是佛朗机炮模样,当年参观博物馆时见过,凭着记忆大概画了出来。

    佛朗机炮是嘉靖初年开始传到明朝,这玩意是后装弹的火炮,配有准星和照门,还有炮耳,不像明朝的前装弹火炮那般麻烦,而且配有四五个子铳,打完一发马上换另一发,让大炮的射速大幅度提高,杀伤力远不是明朝的火炮可比的,这玩意用于战阵,绝对是件大杀器,是骑兵的噩梦。

    “能打出四百丈,比普通火炮快三四倍?徐公子确实没有夸大其词?”张忠吃惊地抬头望向徐晋。

    张忠虽然只是个太监,但御马监说白了就是天子的私人武装之一,掌管腾骧四营兵马,所以张公公在军事方面可不是什么都不知的小白。

    徐晋笃定地道:“理论上是可以达到的,并没有夸大。”

    根据当初参观博物馆时情景,徐晋还清楚地记得那漂亮的导游小姐介绍,明朝嘉靖年间仿制的佛朗机炮分为大、中、小三样,射程能从400米到2000米不等,配有七八个子铳。所以徐晋在图纸的说明上写射程四百丈,也就是1300米左右,理应可以达到这个水平的。

    张忠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眼底藏着一丝炙热,这玩意若是能制成,确实是大功一件,而且肯定能得皇上欢心。

    正德朱厚照尚武,内心极为崇拜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两人均是战功赫赫的马上皇帝,所以朱厚照这么热衷于统兵亲征,不是没有原因的,可惜遇人不淑,身边都是钱宁江彬之流的佞臣,不断地诱导他嬉游玩乐。就拿这次南下亲征来说,这么严肃的大事,竟然在路上游山玩水,几个月了,大军竟还没到南京,沿途闹得百姓鸡犬不宁。

    张忠拿着图纸睨了徐晋一眼,问道:“徐公子,这佛郎机炮的图纸你是从哪得来的?”

    徐晋早就想好了说辞,淡定地道:“前两年不是有佛朗机的洋番来到咱大明的沿海吗,他们船上装备的就是这种炮。正好,我在上饶县买宅子时,原主人姓余,他的儿子在福建晋江做生意,参观过洋番的船炮,在下便是根据他的描述画的图。”

    张忠顿时信了,因为前年那些红须绿眼的洋番来到京城晋见皇上,他当时也在场。

    徐晋故意压低声音道:“张公公,此事可不能告诉许将军!”

    张忠闻言顿时打消了把图纸给许泰鉴定一下的念头,这功劳他要独占,轻咳一声道:“正如徐公子所言,费家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费三夫人深明大义。本公公也不是不讲人情的,这样吧,即日起,费三夫人便改押到县衙大牢吧。”

    徐晋不禁一喜,同时又对张忠的狡猾有了更深的认识,这货能坐到御马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上,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啊。

    张忠没有直接说放人,而是把人转到县衙大牢中,而县衙是徐晋的地盘,要放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然而,这人就变成是徐晋放的了,若日后上面追究起责任来便连累不到他头上,而且还等于手中抓了徐晋的一条把柄。

第258章 匹夫一怒

    徐晋又岂会瞧不出张忠那点盘算,但他并不在乎有把柄落在张太监的手上,因为这家伙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多久了。

    不仅张忠,就连江彬、许泰这些人都得意不了多久,因为按照历史的轨迹,当今天子也就剩下一两年命了。一旦正德驾崩,江彬,许泰、张忠这些祸乱朝纲的佞臣,肯定会第一时间遭到清算。

    当然,张忠江彬等可不是这么认为的,他们现在圣眷正隆,而天子也正值壮年,自然以为好日子还有大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此时,伙计开始陆续上菜了。张忠得了佛朗机炮的图纸,显然心情不错,两杯酒下肚便开始吹嘘起京城的事来,譬如当今天子的“娱乐中心”豹房中有多少珍宝,有多少猛兽和佳丽等。

    正在张忠侃侃而谈时,一名年轻的伙计端着托盘推门行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体积很大的瓦煲,估计是盛汤用的。

    徐晋忽然觉得有点不妥,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这名年轻的伙计,忽然面色微变,脱口道:“贺知敏!”

    这时,那名伙计已经猛地揭开了瓦煲,从里迅速取出一颗圆圆的东西。张忠愕了一下,继而骇然地猛站起来,徐晋亦下意识地站起来。

    眼前这名酒楼伙计赫然正是贺知敏,此时他的左手正举着一枚地雷,右手拿着火折作势欲点燃地雷的引线,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盯着太监张忠。

    明朝的地雷,并不是现代所说的地雷,而是一种土炸弹,一般由石头、陶瓷、生铁为外壳,里面填匆上黑火药,威力要看地雷的个头大小。而贺知敏手中拿着的正是石头雷,有碗口粗,估计威力不弱。

    张忠又惊又怒,尖叫道:“你想干什么?徐晋,你竟敢谋害本公公,咱家要出事,你全家都跑不掉!”

    徐晋脸色难看之极,这是特么的飞来横祸,皱眉斥道:“张公公,你看我像白痴吗?这地雷一炸,大家都一起完蛋。”

    贺知敏盯着张忠,眼中充满了仇恨,神色狰狞地道:“阉贼,还记得被你逼死的火器工匠吗?”

    “你……你是贺家的!”张忠惊恐地脱口而出。

    贺知敏一家的事在南昌闹得还是比较大的,尤其是伍文定还斩了两名行奸的京营士兵,所以张忠对贺家的印象还是比较深。

    贺知敏状若疯癫地大笑起来:“阉贼,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便教你血债血偿。”说完歉然地看了徐晋一眼,点燃了地雷的引线。

    徐晋不禁头皮发炸,何知敏找张忠报仇他能理解,也不反对,但老兄你能不能别殃及池鱼啊!

    张忠吓得尖叫:“来人,有刺客!”

    嘭的一声大响,房门被人暴力地撞倒,两名士卫冲了进来扑向贺知敏,后者疯狂地大笑,在两名士卫扑到之前将地雷往张忠脚下一扔。

    张忠那货像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般跳起来,徐晋眼看那枚地雷滚到脚边,引线已经快燃尽,不禁浑身汗毛倒炸,飞起一脚便踢在石雷上,那枚石雷骨碌碌地滚出了露台。与此同时,徐晋把桌子掀翻躲到后面去!

    轰的一声巨响,瞬时木屑纷飞,露台当场被炸塌了,附近的木质地板四分五裂,屋顶的瓦片碎石滚滚掉落。

    刹那间,徐晋只觉被一只沉重的大铁锤敲中,桌子倾刻裂开,右手一阵剧痛,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整座太白楼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人们惊恐地往外跑,尖叫哭喊声响作一片。正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张公公!”张忠带来的士卫冒着楼塌的危险冲进来搜救。

    “咱家在这,咱家在这!”张忠在碎木瓦砾中艰难地爬起来,虽然灰头土脸的,但显然没受什么伤。

    那些士卫不禁大喜过望,若张忠今天被炸死在此,他们恐怕得跟着陪葬了。

    众士卫急急冲过去护住张忠,后者却是急道:“快救徐县令,被压在下面了!”

    众士卫连忙搬开碎木瓦砾,把压在下面的徐晋救了出来,一名士卫检查了一下,喜道:“公公,徐县令还有气儿!”

    张忠连忙尖声道:“快,送去医馆医治!”

    ……

    县衙后堂房间内,徐晋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右手用夹板固定着,被布条缠得像粽子一样。虽然在爆炸中捡回一命,不过徐晋的右手骨折了。

    谢小婉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十分温柔地给相公喂着参汤,两只眼睛都哭肿了。旁边,费如意还在默默地垂泪,俏婢月儿眼睛也肿得像胡桃一股。

    费懋贤垂手站在床边,一脸的内疚地道:“子谦,对不起,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就不让你……唉!”

    徐晋虚弱地笑了笑道:“民献不必自责,这根本不关你事,是我自己倒霉罢了。小婉,如意,你们都别哭了,不就是骨折了,将养几个月就会好起来。”

    谢小婉闻言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好端端的骨头断掉,那得有多疼,看着相公遭罪,小丫头心疼得都要碎了。

    一时间诸女都抹起眼泪来,徐晋一脸无奈,只好使出撒手锏喊痛。谢小婉和费如意果然紧张得顾不得哭了。

    诸女正手忙脚乱,费吉祥和一名三十许岁的美妇行了进来,正是费家三夫人娄素琴。张太监倒是言而有信,当天中午就让人把费三夫人送来县衙了。

    “婶婶!”费如意连忙向娄素琴行礼,有点好意思地低下螓首。

    娄素琴看了一眼眼睛都哭肿了的侄女,暗道一声女大不中留了,目光落向床上的徐晋,感激地道:“晋哥儿,这次要谢谢你了!”

    徐晋虚弱道:“三夫人太见外了!”

    费吉祥柔声道:“徐公子,这是……我娘亲给你煲的骨头汤,趁热喝点吧,多喝骨头汤对你的伤有好处。”说完便将提着的食盒打开,取出一盅炖汤来。

    “那谢谢三夫人了!”徐晋微笑道。

    娄素琴瞥了女儿一眼,道:“晋哥儿客气了,唉,为了我的事,把你连累成这样子,怕是八月份的乡试……!”

    娄素琴话说一半便打住了,神色略显尴尬,这个时候提乡试,无疑是在徐晋的伤口上洒盐。

    诸女和费懋贤都沉默了,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几个月时间徐晋的手怕是好不了,而眼下离乡试仅剩下一个多月时间,显然,徐晋不可能再下场参加这一届的乡试,哪便意味要再等三年了。

    徐晋暗叹了口气,正是时也命也,白白错过了乡试的机会,虽然极为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他左手写不了毛笔字,看来只能再等三年了。

    娄素琴在房间逗留了片刻便带着女儿费吉祥离开了。

    费懋贤跟徐晋聊了一会,正打算离开,免得妨碍徐晋休息,家丁大宝却一溜小跑进来禀报道:“老爷,张太监来了,说是来看望老爷的。”

    徐晋犹豫了一下道:“带他进来吧,小婉,如意,你们暂时回避一下!”

    谢小婉和费如意闻言,起身离开了房间,只留月儿在旁侍候着。

    很快,大宝便领着张忠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名提着大堆水果、药材补品之类的小太监。

    “张公公太客气了,在下有伤在身,不便见礼,月儿,给张公公上茶。”徐晋躺在床上道。

    张忠笑咪咪地道:“徐公子不必多礼!”说完自来熟地拉了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下。

    “这次多亏徐公子仗义出手,要不然咱家这条老命都得交待了喽!”张忠心有余悸地道。

    徐晋很是无语,仗义个屁,那会他只是想自救罢了!

    话说当时徐晋一脚把地雷踢到露台,又掀翻桌子挡掉部份爆炸的威力,不过还是被碎石击中右手造成骨折,而张忠正好躲在他的身后,反而安然无恙。正应该了那句:好人不长命,坏**千年!

    徐晋轻咳一声道:“那是张公公吉人天相罢了,不过,在下这有句话,张公公听了可能会不高兴,不知当不当讲!”

    张忠“虚怀若谷”地挥手道:“徐公子但说无妨,咱家也不是小心眼之人。”

    “那在下便直言了,张公公近来在南昌抓捕反贼余党,虽然是尽忠职守,但有点过犹不及了。正所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啊。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张忠自然明白今天被刺杀的原因,但被徐晋点出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讪然地道:“徐公子的话倒是有点道理,不愧是喝过墨水的。”

    张忠本来是想来趁机和徐晋把关系热一热的,但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张太监稍坐了一会便带着两名太监灰溜溜地离开了。

    张忠一离开,费懋贤便提醒道:“张忠此人名声太差,不宜过往甚密,子谦慎之。”

    徐晋点了点头,他又不是白痴,自然不会和张忠走近,更何况张太监风光的时日无多了,谁沾上谁倒霉!

第259章 缺席乡试

    监军张忠被刺杀的消息,像旋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南昌城,大部份人都弹冠相庆,张太监这一个多月来,在南昌作威作福,报应终于来了。

    然而,让人惋惜的是,那位义士并没有把张太监给炸死,反而把自己给炸成重伤,听说已经在狱中伤重不治了。

    不过,这位义士的血并未白流,张太监明显收敛了许多,不敢再轻易上街走动,而且也停止了大肆抓捕宁王叛党。

    ……

    残阳斜挑于山尖上,暮色降临。一辆马车向着南方驶去,一名头发泛黄的小孩从车窗探头出来,频频往来路眺望。

    “莫叔,我们要去哪?”小孩怯生生地问赶车的男子。

    莫管事头戴斗笠,脸色冷沉地驾驶着马车,此时心情极差,因为今天的刺杀失败了,冷冷地答道:“岭南广州府!”

    贺芝儿弱弱地道:“我不想去岭南,我要回南昌找我哥!”

    莫管事面无表情地道:“你哥已经死了,你要记住,张忠、许泰,还有那个徐晋都是你的仇人。”

    贺芝儿脸色刷的白了,眼滚滚落下来!

    ……

    夜幕降临,县衙后堂的书房内,徐晋正听着家丁大宝的禀报。

    “老爷,小的打听清楚了,贺知敏的妹妹叫贺芝儿,张公公派人搜遍了全城也没找到她!”

    徐晋闻言莫名的轻松,看来贺知敏行动之前就作了安排,已经把妹妹送走了。

    ……

    六月十八日,北上献俘的南赣巡抚王守仁终于回到了南昌城,被许泰和张忠折腾惨了的士绅和官员大喜,出城五里相迎。

    王守仁这次北上献俘并不顺利,因为当今天子拒绝接收俘虏,并将老王的请功奏折接连打回。王守仁无奈之下只好跑去杭州找到太监张永,动之以情晓之理,最后张永答应出面劝说天子不要继续去江西。

    话说这个张永也是天子朱厚照宠信的太监之一,而且地位还在张忠之上,不过张永的名声要好很多,为人比较正直,当年作恶多端的太监刘瑾就是他和杨一清联手除掉的。

    王守仁把宁王交给了张永,并且重新写了一份请功奏折,说明自己是在天子的“英明指导”下平定宁王之乱的,还将江彬、张永、许泰、张忠等人的名字也写到功劳薄上。

    张永带着王守仁的请功奏折跑到扬州面见天子,这回正德皇帝才接受了王守仁的献俘,也同意不再去江西,而是改在南京搞个受俘仪式,倒是免去了江西百姓的一场灾难。

    七月初,张忠和许泰终于带着数千京营士兵离开了南昌北归,满载勒索来的金银财宝和古玩字玩。当日,南昌城内炮竹声声,喜庆得像过年一般,总算把这两个瘟神送走了。

    ……

    暑去秋来,转眼又到了桂花飘香的季节,大明正德十四年的秋闱(乡试)就要到开始了,南昌城徒然变得热闹起来,满街都是前来赶考的文人士子,文会一场接着一场,乡试的氛围越来越浓烈了。

    然而,这份热闹只是属于别人的,杯具的徐同学还躲在家里养伤,同届的考生每每提起徐三元,有人窃喜,有人幸灾乐祸,但更多的人扼碗叹息。

    想当初徐晋一年之内连过县试、府试、院试,而且均是勇夺案首,成为大明立国以来,江西首位连中小三元的秀才,风头之劲,时人莫不惊叹艳慕。

    然而,徐晋的好运气似乎用光了,乡试前夕竟然右手骨折,导致不能下场考试,而下一届乡试得再等三年了。

    三年啊,人生有几个三年?大好韶华就这样浪费了,岂不可惜呼?

    当然,徐晋今年才十六岁,再过三年才十九岁,但这个年龄中举实在算不得惊艳,除非是得中举人头名吧。

    ……

    大明正德十四年,八月初十,秋高气爽,天空湛蓝如洗。南昌城东一座数百平方的院子内,葡萄架上的葡萄已经熟透了,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味儿。

    此时,葡萄架下的石桌上摆满了各式瓜果,徐晋惬意地躺在竹制的摇椅上,拂面而来的凉风吹得人格外舒服。

    “老爷,这样子舒服吗?”美婢月儿一边给徐晋揉捏着大腿,一边甜笑着问道。

    徐晋惬意地嗯了一声,旁边一只莹白的玉手伸了过来,纤指上还捻着一只剥了皮的葡萄。徐晋张嘴吃下葡萄,还故意轻咬了一下对方的纤指。

    “哎哟!”费如意轻呼一声,红着俏脸白了一眼使坏的徐同学,那羞嗔的美态让人心摇神拽。

    本来坐在石桌对面安闲地看着《聊斋志异》的费吉祥,飞快地往这边瞄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神色明显有些不自然。

    正在做针线活儿的谢小婉仰起俏脸嗔了自家相公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做她的汗巾子。

    话说自从王守仁回来以后,徐晋便辞去了县令的官职,安心地养伤和读书。既然不当县令了,自然得从县衙搬出来,所以徐晋便在南昌城东置了一间宅子住下。

    古代的医疗条件落后,骨折这事可大可小,徐晋可不想落下病根,所以才打算在南昌长住休养,直到骨头完全长好再动身回上饶县城,免得舟车劳顿牵动了伤势。

    而费如意放心不下徐晋的伤,执意要留在南昌帮忙照顾徐晋,前来南昌接夫人回铅山县的费采只好同意了,毕竟如意这丫头以后嫁入徐家是板上钉钉的事。

    当然,为避免年轻人间**,发生“意外”,费采特意在附近租了一间宅子给费如意居住,还把女儿费吉祥也留下来作为“监督人”。

    于是,徐晋近这两个月,在诸女的悉心服侍之下,过着安逸的米虫生活,不仅伤势复原得很好,甚至还胖了几斤。

    “子谦,你的日子倒是过得逍遥自在啊,我和大哥可累得够呛的!”

    葡萄架下的众人遁声望去,只见费懋贤和费懋中从月亮门外走了进来,两人均显得神色疲惫。

    徐晋微笑着问道:“民献民受,第一场考得如何?”

    乡试要一共考三场,每场连考三天,期间得在考场过夜。今天是八月初十,费懋贤和费懋中兄弟刚参加完乡试的第一场。

第260章 徐解元(求票)

    费懋贤苦笑摇了摇头道:“我怕是要名落孙山了,二弟倒是考得不错,通过这次乡试应该没问题。”

    费吉祥忍不住问:“大哥,你不会又是粗心大意污了卷子吧?”

    费懋贤尴尬地道:“四妹,能不要揭你大哥的伤疤吗?正如子谦所讲,人要是倒霉起来,连喝凉水都塞牙。”

    费吉祥俏皮吐了吐舌头。徐晋无语之极,看样子还真让费吉祥给说中了。

    本来嘛,费懋贤年长稳重,学问功底并不比费懋中弱,只是少点灵气罢了。然而,一到临场考试,费懋贤便丢三落四,发生各种离奇的意外,看似是运气不好,实则是心理素质不过关的表现。

    费如意暗叹了一口气,她跟大哥费懋贤感情最好,柔声安慰道:“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大哥可不要气馁,下科再考便是,凭大哥的学问功底,总有登科及第的一天。”

    费懋贤闻言心里好受了些,点头道:“三妹所言极是,愚兄定当加倍努力。”

    徐晋笑道:“民献何必苦闷,比你更加倒霉的人就在眼前。何止劳其筋骨,连骨头都折了,估计三年后老天会补偿本人一个解元吧。”

    费吉祥噗嗤地失笑出声,又不好意思地掩住小嘴。费如意和谢小婉同时白了徐晋一眼,既有点好笑,但更多的却是心疼。

    费懋贤苦笑道:“子谦倒是豁达,我诚不如也!”

    费懋中却是一脸的惋惜,子谦今科不能下场,实在太可惜了。

    此时,管家大宝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或许是太紧张,跑到近前时竟扑通地摔了一跤。徐晋不禁皱眉道:“大宝,什么事慌张成这样?”

    大宝擦着汗水急道:“老爷,圣旨到……圣旨到啊!”

    “圣子,什么圣子?”徐晋愕然地问。

    大宝艰涩地吞了吞口水道:“是当今皇上的圣旨啊,我的大老爷,钦差的仪仗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徐晋顿时像被火烧了屁股般从摇椅上弹起来,圣旨?正德朱厚照竟然给自己颁圣旨,什么情况啊?

    谢小婉、费如意、费吉祥等都吃惊地站了起来,茫然不知所措。

    费懋贤连忙道:“子谦,圣旨到,怠慢不得,赶紧去换衣服,准备香案接旨吧。”

    徐晋点了点头,连忙回到房间,在谢小婉和月儿的服侍下换上了秀才的衣服,然后匆匆往前院而去。

    此时,钦差的仪仗已经在前院的空地摆开了架势,两排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守在院门外,街上路过的行人纷纷探头探脑地往院子窥看。

    徐晋带着谢小婉,还有月儿、大宝、二牛等下人来到前院,发现负责宣旨的钦差竟是认识的,正是当年见过的太监赖义。

    “徐公子,上前来接旨!”赖公和颜悦色地道。

    徐晋连忙上前跪倒在香案上,身后的谢小婉和众下人都跟着跪倒在地上。

    赖太监把手中那卷描金绣龙的圣旨打开,清了清嗓子,大声宣读道:“奉天承云,皇帝制曰:(省略n字)朕闻上饶生员徐晋,年少聪敏,满腹才华,博学而多艺,忠君节义,未屈从于逆贼濠(宁王)之淫威,以及冠之年率军破贼,壮哉……朕既惜汝之才,当犒汝之功,故钦点汝为江西己卯科乡试解元。”

    正德皇帝这封圣旨翻译过来的大概意思就是,称赞徐晋才学,夸奖他忠君爱国,并且盛赞了徐晋率军破贼的大功,同时惋惜徐晋因为手骨折不能参加乡试,所以特意钦点徐晋为江西本届乡试的解元,一来是因为惜才,二来是对徐晋立下大功的奖赏。

    圣旨一读完,院子外围观的民众都沸腾了,费懋贤和费懋中均傻了眼,皇上竟然……直接钦点了徐晋为江西乡试解元!

    费如意和费吉祥掩住了小嘴,惊喜莫名地对视一眼,跪在地上的谢小婉和月儿更是激动得瑟瑟发抖,特别是谢小婉,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话说徐晋手下的兵将都陆续得到了封赏,偏偏功劳最大的徐晋什么也没有,最后连乡试的机会也因为受伤而错过了,谢小婉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十分委屈难过,替相公心疼不值。此时天子竟然直接钦点相公为江西乡试解元,这小丫头满腹的委屈登时化作了满腔的喜悦!

    赖公公把圣旨合上,笑咪咪地道:“解元公还不谢恩领旨,皇上知道你右手有伤,特允准你单手接旨。”

    徐晋此时终于在“懵逼”状态中恢复过来,急忙大声道:“徐晋领旨,谢吾皇恩典!”

    “哈哈,恭喜徐公子提前成为天子门生,可喜可贺啊!”赖公公笑吟吟地把圣旨交到徐晋的手中。

    所谓的天子门生是指经过殿试被录取的进士,因为殿试的主考官正是天子,而徐晋被皇上钦点为乡试解元,说是天子门生也讲得过去。

    徐晋恭敬地接过圣旨放到香案上供奉,这个乡试解元就好像天上掉下的馅饼一般,瞬间砸得徐同学都有点晕乎乎的,此时冷静下来细想,天子朱厚照突然来这一出,估计跟太监张忠有点关系吧!

    确实,徐晋猜得并没错,天子朱厚照突然钦点他为江西解元,确与太监张忠有关。

    话说张忠离开南昌回到应天府(南京),将那幅佛郎机图纸,还有千里眼献给了天子朱厚照,后者龙颜大悦,一再追问之下,张忠才不情愿地把徐晋给“供”了出来,顺带爆出徐晋的各种功劳,譬如曾经救过兴王世子朱厚,写《采樵图》讽刺劝谏宁王,当众踩过宁王世子的脸等……

    朱厚照听完后哈哈大笑,他本来就尚武,听闻竟然有这样一个允文允武,而且多才多艺的少年,立即便想下旨把徐晋召到南京侍驾,不过,朱厚照身边最得宠的江彬,显然担心徐晋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于是便以徐晋有伤在身为由,劝说朱厚照暂时不要召见徐晋。

    朱厚照闻言觉得在理,所以便打消了立即召见徐晋的念头,不过却专门下了一道圣旨,钦点徐晋为江西乡试的解元。

    于是乎,本来错过了乡试的杯具徐同学,反而提前把举人头名给占了,正是峰回路转,那些幸灾乐祸的乡试考生恐怕要吐血了。

第261章 风口浪尖

    眼下正值秋闱期间,乡试本来就是全城焦点,所以徐晋被天子钦点为江西解元的消息,立即像旋风一般直卷全城,特别是考生聚集的各酒楼客栈,直接便炸锅了。惊讶错愕者有之,羡慕妒忌者有之,更多的考生却是气愤难平。

    这也难怪,乡试才刚考完第一场,徐晋就提前把乡试解元给摘了,大家都是寒窗苦读的生员,凭什么他徐晋不用考试就独占鳌头?

    桂香客栈。

    一群刚考完乡试第一场的书生,正聚集在大堂中义愤填膺地议论着。

    “岂有此理,徐三元未下场却摘了举人头名,名不正言不顺,本人安福县周煦,不服!”

    “周兄所言极是,徐子谦这个解元拿得名不正言不顺,焉能服众?在下吉水县萧晚不服!”

    “正是,龚某亦不服。”

    “诸位,在下弋阳县黄大灿,说句公道话,逆贼宁王年初时突然起兵造反大肆杀戮、囚禁南昌官员,提学大宗师许逵大人仗义死节,孙巡抚重伤垂危。徐子谦临危受命,守卫铅山县,抵住了贼将吴三八的兵锋,使上饶、玉山、广丰诸县免受了战乱。其后,徐子谦又率军与贼兵血战七天七夜,最后更是以少胜多,剿灭过万贼兵,收复弋阳、鹰潭、余江、进贤等州县。试问如此大功,难道当不得一个解元功名?”

    周煦大义凛然地道:“周某并不否认徐三元的功劳,但科举为国选材纳贤,考究的是文才,焉能以武功论之?”

    吉水人萧晚点头附和:“周兄此言一针见血,徐三元有功确当赏,若是加官进爵我等绝无异议,但天子以科举功名封赏大不妥。”

    “对,科举是天下人读书人的科举,科举功名又岂能私相授受?徐三元若有真材实学,大可以辞掉天子的钦点,三年后再下场,凭真本事摘下乡试解元。”

    黄大灿皱眉道:“龚兄,你这话何其诛心。徐三元乃童子试小三元,满腹才华有目共睹,这次要不是手有伤不能下场,通过乡试简直轻易如举。别的不说,光就是去年在藤王阁上一首《临江仙》便是你望尘莫及的。”

    龚享胀红脸反驳道:“诗词乃是小道,文章才是大道,科举大比以诗词论高下岂不可笑?”

    黄大灿怫然道:“徐三元能连摘童子试小三元,可见文章造诣亦非同一般。尔等若是不服,大可以在鹿鸣宴上,堂堂正正地向徐三元讨教,背地里论人是非,可不是君子所为!”

    周煦傲然道:“如你所愿,徐三元若敢来参加鹿鸣宴,周某定当面质问讨教!”

    “周煦兄真猛士也,算龚某一个!”

    “萧某也凑个热闹!”

    除了桂香客栈,城中各大客栈的书生都在讨论着徐晋被钦点为乡试解元的事,正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徐同学迅速被卷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当然,这些书生也只能口头发泄一下不满,天子开了金口,徐晋这个乡试解元是当定了。但是,像周煦、龚享、萧晚这类不服气的书生可不少,都卯足劲准备在鹿鸣宴上“教训”徐晋,让他狠狠地载个跟斗,前提是他们有本事通过乡试,因为只有通过了乡试,才有资格参加鹿鸣宴。

    ……

    八月二十五日,正德十四年己卯科乡试终于放榜了,整座南昌城再次沸腾了,各大酒楼都被考生们占领了。庆祝宴、离别酒一场接一场,高中的欣喜若狂,落榜的黯然神伤,甚至有人嚎啕大哭,喝得酩酊大醉。

    当然,最受人关注的还是乡试放榜后,第二天在巡抚衙门举行的鹿鸣宴。因为考前扬言要当面质问讨教徐三元的安福人周煦、吉水人萧晚、清江人龚享均中举,获得参加鹿鸣宴的资格。很明显,如果明天徐三元出席鹿鸣宴,届时将会有一场“龙争虎斗”。

    八月二十六日。徐晋沐浴完毕,在娇妻美婢的服侍下穿上了崭新的举人直裰(一种斜领大襟阔袖衫),戴上四方平定巾。

    经过两个月的将养,徐晋右手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但是还不能用力,不过用来正骨的夹板已经拿掉了,穿着举人直裰的十六岁少年,显得更加英俊挺秀了。

    谢小婉看着自家相公,黑葡萄似的眼睛喜得弯成了可爱的月芽,既自豪又甜蜜,短短两年时间,相公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回想起当年家徒四壁的窘迫处境,简直是恍如隔世。

    如果说考取秀才是脱离平民,正式成为读书人,那么举人就是改变命运的分水岭,从此由人下人变成了人上人。

    因为获得了举人功名,可以直通会试,不用像秀才那样每年参加岁考,而且可以免除各种赋税,附近的村民都会争相把田地挂靠到举人的名下,举人因此可以获得十分可观的收入,所以向来只有穷秀才,而没有穷举人的说法。

    另外,举人还有出士做官的资格,如果举人不想继续参加会试,便可以到官府报备,等到有缺的时候便可以补缺做官,若运气好能当个县老爷。

    徐晋在谢小婉和月儿的服侍下穿戴好,从内间行了出来,顿时便感到两对美眸朝自己望来。

    费如意美眸泛泛地看着一身举人服装的徐郎,宜嗔宜喜的俏脸满是欣喜和自豪,费吉祥倒是有点脸红地低下头,眼前这位唇红齿白的英俊“小白脸”确实有让少女脸红的资本。

    费如意行上前几步,温柔款款地替徐晋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有点担忧地道:“徐郎,要不鹿鸣宴就别参加了!”

    这些天徐晋成为全城舆论的焦点,诸女自然有所耳闻,听说还有人准备在鹿鸣宴上对徐晋发难,所以费如意有点担心。

    徐晋微笑吟道:“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谢小婉、费如意和费吉祥都眼前一亮。谢小婉一直都在读书识字,特别是和费如意相处的几个月,进步还是挺快的,让她写诗可能还难办到,不过鉴赏能力还是具备了。

    费如意目泛异采,不由想起徐晋另外两句诗来“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亦从容”,面对当初吴三八大军压城,徐郎都能从容应对,更何况俱俱几个举子的诘难,而且以徐郎的才学,自己担心实在有点多余。

    徐晋在诸女的目送下,带着大宝和二牛离开了宅院,淡定地前往巡抚衙门参加鹿鸣宴。

    其实,徐晋完全可以用手上有伤为借口不出席鹿鸣宴的,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钦点的解元终究是钦点的解元,终究是缺了点底气,天子的权威压不住天下读书人的人心和嘴。

    所以徐晋没有选择逃避,而是迎难而上,今天他必须要以一场酣畅淋淳的大胜,堵住天下读书人的嘴。

    四个字:不服来战!

第262章 鹿鸣宴(上)

    鹿鸣宴起源于唐朝,一般在乡试放榜的次日举行,由承宣布政使司设宴款待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考官、阅卷官),饮宴前新晋举人会齐歌《诗经》中的鹿鸣篇,因此得名鹿鸣宴。

    鹿鸣宴说白了就是统治者对人才的一种笼络手段,所以一般会办得相当隆重,而且礼节繁琐,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讲就是逼格很高,能让所有参宴者都与有荣焉。要不然如何能体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另外,鹿鸣宴也是新科举人之间联络感情的宴会,毕竟到了举人级别,日后同朝为官的可能很大,既是同乡,又是同年举人,这可是十分宝贵的人脉之源。

    本来鹿鸣宴一般会在布政使司举行的,但由于宁王作乱,布政使司两位最高长官,左右布政使要么被杀,要么从贼,现在吏部还没委任新的布政使,所以这届的乡试的鹿鸣宴在巡抚衙门举行,由新任江西巡抚王守仁亲自主持。

    徐晋乘着马车到了城北巡抚衙门外,刚下车,费懋中便迎了上来,显然在此等候多时了。

    话说费懋中果然通过了这次乡试,而且排名高居第桂榜第五,可惜费懋贤落榜了。

    “子谦……”费懋中欲言犹止,脸上明显带着担忧,子谦这个乡试头名是皇上钦点的,很多考生对此极为不满,听说乡试的主考官刘翰林对此也彼有微词。

    徐晋自然明白费懋中担心什么,微笑道:“民受,我们进去吧!”

    费懋中见徐晋如此谈定,心中既佩服又有点惭愧,爹常教导说,凡遇大事必有静气,可知道是一回事,但做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论到养气功夫,自己还是远不及子谦啊。

    徐晋和费懋中两人进了巡抚衙门,自有衙门差衙把两人带到二堂去。

    此时,巡抚衙门的二堂大院内已经摆下了十数席,满眼都是穿着直裰的新科举人,还有部分是乡贡士绅,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正是:满堂朱紫贵,俱是读书人!

    徐晋和费懋中一出现,瞬时引起了不少人注意,有些人甚至露出兴奋之色,就好像捕猎的猎人终于等到猎物出现一般。

    “恭喜徐师弟得中举人头名!”大师卫阳率先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恭喜徐师弟荣膺乡试解元!”卫阳身后的江运也微笑着拱手道。

    这次的江西乡试,上饶信江书院一共三人高中,徐了被皇上钦点为解元的徐晋,还有大师兄卫阳和江运两人。大师兄的乡试排名比费懋中还要高,桂榜第三名,实力十分强劲,另外江运也进了前二十。

    话说本届江西乡试一共录取了四十五名举人,信江书院占了三席,可以说非常不错了。

    这时,豫章书院的院首李浙带着一群南昌府的新科举子行了过来,纷纷向徐晋表示祝贺。

    “恭喜徐兄摘得解元!”李浙脸上挂着笑容,心情却是五味陈杂,因为他是这次乡试的第二名,也就是说,本来这次乡试解元应该是他的,然而皇上一道圣旨降下来,本来属于他的举人头名飞了。

    南昌府试案首袁城打趣道:“徐三元以后要叫徐四元了,距离大三元又近了一步!”

    黄大灿笑道:“袁兄所言甚是,徐兄若包揽了大小三元,当真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等作为徐兄的同乡兼同年,与有荣焉啊!”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有人笑得真诚,当然也有人笑得有点假,甚至眼底下藏着深深的妒忌。

    徐晋谦虚道:“诸位见笑,徐某只是侥幸罢了,可不敢妄想大三元。”

    就在此时,一把极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呵呵,徐子谦倒是有自知之明,本人以为,徐子谦这乡试解元何止是侥幸,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试问古往今来,有几人能获皇上钦点为解元?真真羡煞旁人也!”

    大家循声望去,顿时有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嘿嘿,带头找碴的人来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只见一群书生正簇拥着三人行过来,赫然正是考前放言要当面质问徐晋的“铁三角”组合:周煦、龚享、萧晚。这三人都进了乡试的前十,实力不容小瞧。

    刚才说话之人正是安福县人周煦,行到徐晋跟前,傲然地拱了拱手道:“在下福安县周煦,恬为乡试第六名,见过徐解元!”

    “在下吉水县萧晚,恬为乡试第八名,见过徐解元!”

    “在下清江县龚享,恬为乡试第十名,见过徐解元!”

    这三人自我介绍,还带上了乡试排名,而且说到“徐解元”三字个时,均故意咬重了读音,讽刺示威的意味甚浓。

    徐晋淡然自若地微笑道:“原来是周兄、萧兄、龚兄,幸会幸会!”

    周煦身后的举子均露出轻蔑之色,徐晋这轻飘飘的回答,在他们看来自然是底气不足的表现,被人当面挑衅竟然还这么客气,不是底气不足是什么?

    然而,了解徐晋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徐晋的风格,永远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是“见血封喉”。

    李浙和袁城这些参加过去年藤王阁文会的南昌府考生对此深有体会,当时明明南昌府领先,然而徐晋一曲《临江仙》,直接便终结了诗词比拼这一局,紧接着,新颖的素描画法亦是技惊四坐。

    周、龚、萧三人见徐晋“退让”,倒没有继续穷追猛打,因为巡抚大人和众考官还没到场,他们现在向徐晋发难,表现给谁看?

    约莫半个小时后,在江西新任巡抚王守仁的率领下,一众内外帘官陆续入场了,众新晋举子纷纷上前见礼,然后列队祭拜孔圣先师,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仪,折腾了近个时辰,这才开始入席落座。

    徐晋乃这次乡试解元,理所当然坐在新晋举人的首席首位,同坐的还有乡试前十的九名举子,自然也包括周煦、萧晚和龚享三人。

第263章 鹿鸣宴(中)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在丝竹乐声中,一众官员士绅和新科举人,摇头晃脑地唱起《诗经》的鹿鸣篇,一些狂放的举子甚至拿起筷子敲击碗碟助兴。

    一曲唱罢,气氛也达到了**,饮宴正式开始。徐晋作为乡试解元,按照惯例是要领头向主考官敬酒行师礼的。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主持各省乡试的主考官,均由皇帝直接指派,一般都是进士出身的各部院官员。这次主持江西乡试的便是一名翰林供奉,姓刘名天民,表字希尹,正德九年的进士。

    话说这名刘翰林为人方正,而且脾气有点臭,年初还是户部主事,由于上书反对天子南巡,结果被廷杖后贬为翰林供奉。

    此时,徐晋端起酒先敬了在场的最高长官王守仁,然后行到主考官刘天民的座前,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学生徐晋,敬座师一杯!”

    座师是乡试举人对主考官的尊称!

    见到徐晋向主考官敬酒,在场的官员士绅、新科举子都意味深长地望来,因为早有传言流出,刘翰林对天子绕过科举,直接钦点解元的做法颇有微词。

    刘天民年约四十岁许,脸形瘦削,表情刻板而严肃,这让徐晋想起信江书院的方教习。

    刘天民摆了摆手淡道:“徐子谦,你是皇上钦点的乡试解元,本官可不敢当,这杯谢师酒就免了罢。”

    此言一出,在场的官员士绅表情可精彩了,诸如周煦、萧晚、龚享等举子更是差点笑出声,毫不掩饰幸灾乐祸之色。

    刘翰林这话看似是避讳,但潜台词却是不承认徐晋这个乡试解元,嘿,徐三元这下尴尬了!

    一众官员士绅神色各异地看着徐晋,都想看看这位近年声名鹊起的神童如何应对。

    王守仁暗叹了口气,他之所以没在功劳薄上突出徐晋,本来是想压一压,不让徐晋过早出头的,谁知事与愿违,皇上竟突然下旨钦点徐晋为解元,结果反而将此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所以说,今天这场宴会对其他举子来说是鹿鸣宴,但对徐晋来说却是鸿门宴,若是能应对过去,自然可以此正名,从此挺直腰梁,但若不能应对过去,甚至当众出丑,那以后也休想在士林中抬起头来。

    徐晋对四周充满“恶意”的目光仿佛毫无所觉,神色自若地道:“昌黎先生有云: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刘大人乃学生的前辈,闻道也在学生之前,所以学生称呼刘大人一声老师也不为过。学生先饮为敬!”

    徐晋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刘天民神色稍缓,徐晋引用的这句正是宋朝大儒韩愈《师说》中的一句,可谓是有理有节。刘翰林是个不折不扣的圣人门徒,前朝大儒的面子可不能不给,所以点头道:“善,这杯酒本官喝了!”

    刘天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徐晋见状暗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王守仁捋须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所料,此子是有备而来的。

    徐晋对着刘天民一揖施礼,正想退回席位上,安福县举子周煦却忽然站起来大声道:“徐子谦果然能言善辩,但徐兄未下场大比便摘了乡试头名,实在难以服众,对我等寒窗苦读的学子也极为不公。在下周煦不才,恬为乡试第六,有意向徐解元讨教一番。”

    “在下萧晚不才,也想和徐解元切磋一二。”

    “在下龚享,向徐解元讨教,万望徐兄不要推辞。”

    在场所有人都不禁精神一震,周、萧、龚三人同时发难,大戏即将开锣了。

    “徐子谦,你意下如何?”刘翰林捋着须望向徐晋淡道,他对徐晋没有偏见,甚至还对徐晋的诗词十分欣赏,但他对皇上绕过科举制度,直接钦点解元的做法十分不满。

    在场的官员士绅都意味深长地都看着徐晋,他们和徐晋并无过节,也没有利益冲突,但大部分人心中却都希望徐晋载个大跟头。

    因为科举是天下百姓改变命运,向上爬的阶梯,是读书人不惜一切要守护的“道”,神圣而不可侵犯。天子绕过科举把功名赐给某个人的做法,说白了就是触犯了天下读书人的利益,因为天子今天可以把功名赐给这个,明天就可以赐给那个,那大家还寒窗苦读有什么意义?

    所以,作为读书人的一份子,众官员士绅自然都希望徐晋栽跟头,以此来打脸当今天子,好教他以后不敢胡乱以科举功名来封赏。

    徐晋今天敢来鹿鸣宴,早就做好了被群攻的准备,所以淡定地答道:“自无不可,不知几位同年想如何切磋?”

    周煦抢前一步朗声道:“素问徐解元诗词无双,去年在藤王阁上一首《临江仙》更是千古绝唱。周某不才,想向徐解元讨教诗词。”

    “好,周兄真君子也!”

    周煦竟然选择挑战徐晋最擅长的诗词,瞬时获得在场举子交口称赞。然而,费懋中、江运、黄大灿等人却露出讥讽之色,真是无知者无畏,竟然挑战徐子谦的诗词,简直不自量力。诸如李浙、袁城等南昌府举子均向周煦投去同情之色,这次周煦恐怕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周煦听着四周的称赞声,心中颇有点自得,在对方最擅长的领域击倒对方,自然更加有成就感,也更能体现自己的才学。

    徐晋不动声色地道:“周兄想怎么比?”

    周煦朝四周拱了拱手,这才朗声道:“徐兄连中小三元,才学自然不弱,这次由于手伤不能下场参加乡试,实属憾事。那本人便以这次乡试的诗题和徐兄比一比,可以不限韵,不限体裁,诗词均可!”

    周煦话音刚下,立即便有人大声附和道:“正该如此,徐子谦既是解元,那必有解元之才,正好诸位阅卷的考官均在此,高下可立判!”

    “释随尊便!”徐晋淡然自若地道,心里却是暗松了口气。

    如果是限韵限句的试帖诗,徐晋实在没把握能稳胜,但不限韵,不限体裁,那么后世可选择的优秀诗词就多了。

    周煦拱手道:“徐解元果然爽快,那本人便先献丑了。本届乡试的诗题是:赋秋光。在下便不再另作,就用乡试答题时的诗作。”

    周煦说完便摇头晃脑地吟道:《赋得秋光先到野人家》

    秋光先不觉,寻到野篱东。

    天气三霄净,人家一径通。

    隔邻瓜蔓月,出郭豆花风。

    雁信连村急,鲈思故里同。

    粱园迟送燕,茅屋早鸣虫。

    挹爽宜郊外,招凉任市中。

    露摧葭岸白,霜逼蓼汀红。

    盛世西成颂,吟诗记放翁。

    周煦刚吟完,顿时赢得满堂喝彩,包括刘翰林在内的众考官都捋须点头,周煦这首《赋得秋光先到野人家》他们阅卷时都看过了,乃本次乡试试帖诗中的精品之作,周煦的乡试排名能达到第六,这首试帖诗的得分不少。

    徐晋亦不得不暗暗佩服,周煦这首试帖诗确实是上佳之作,最难得是在限韵限句的情况,能把田园风光写得如此生动,意趣盎然,拱手道:“周兄好诗,佩服!”

    周煦眼底藏着得意,嘴上却是故作谦虚地道:“徐解元谬赞,请!”

    徐晋淡然一笑道:“既然周兄吟了诗,那在下便作词吧!”

    瞬时,在场所有目光都齐刷刷了投了过来,徐晋的诗词盛名在外,但亲眼看过徐晋现场作诗词的毕竟只是少数。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

    徐晋来回踱了两步,朗声吟道:“人生易老天难老…………”

    在场都是“知识分子”,徐晋这首句一吟出,顿时如奇峰突起,磅礴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从立意上便毫无悬令地力压周煦的田园小清新。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徐晋一吟完,全场鸦雀无声,本来好整以暇地捋着须的刘翰林蓦地坐直了腰,就连王守仁都脸露惊讶之色,徐晋这首词有帝王气势啊!

    徐晋对在场众人的反应早有预料,太祖一缔造了新中国,一代开国伟人,其UU小说的诗词雄浑磅礴,又岂是普通人能有的,秒杀一切无病呻吟的小清新啊!!

    徐晋向四周拱了拱手,道:“去岁,逆贼宁王突兀起兵,徐晋适逢其会,护送重伤的孙巡抚前往铅山县,路上宁王手下贼兵围追堵截。五十亲兵血染长坡,最后仅剩十一人矣。前不久徐晋亲至长坡拜祭诸亲兵英灵,但见遍地野菊,霜染衰草。故有感而发!”

    在场所有人都耸然动容,王守仁禁不住脱口道:“壮哉,真猛士也!!!”

第264章 鹿鸣宴(下)

    徐晋一首大气恢弘的《采桑子.重阳》,再加上五十亲兵血战长坡的渲染,顿时让在座所有人耸然动容,仿佛亲眼看到鲜血染红遍地金菊的惨烈情景。

    王守仁不禁脱口而出:“壮哉,真猛士也!”

    没人怀疑徐晋是在吹牛,因为这种事只要有人较真刨根问底,很容易就会被识穿,到时只会自取其辱。

    另外,徐晋临危受命,被孙巡抚任命为广信府通判,在铅山县抗击吴三八过万大军,亲临城头督战,喋血七天七夜,这可是全城军民有目共睹的事实,所以徐晋根本没必要虚构一个“五十亲兵血战长坡”的故事来给自己加分。

    此时,在场一名书生显然被徐晋这首词和叙事所感染,激动地站起来大声吟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敢问徐解元那长坡在何处?在下定当择日前往祭拜孙巡抚麾下众亲兵的英魂。”

    此言一出,顿时有更多的举子激动地响应:“正是,我等愿一道前往。”

    徐晋拱了拱手道:“谢谢诸位同年好意,大家若有意前往祭拜,在下可以遣妻兄谢二剑为诸位向导,他便是孙大人的五十亲兵之一。”

    那名书生拱手道:“如此甚好,刚巧过些时日就是重阳节了,我等也正好身临其境地体会一下,不似春光却胜似春光的战地秋景。”

    此言一出,在场的新科举子都眼前一亮,立即有更多人表示要一同前往。永远不要小瞧了古代文人的浪漫情怀,以及对文艺的执着追求,一首绝佳的诗词往往能让他们如痴如狂。

    徐晋一首大气恢弘的《采桑子》,再加上五十亲兵血战长坡的故事渲染,立马戳中了在场所有人的g点,特别是那些热血的年轻人。

    让徐晋始料不及的是,正是由于他的这首词,日后那处长坡竟成了名胜古迹,引得无数文人墨客前往祭拜瞻仰,特别是重阳节前后,漫山遍野都是长衫飘飘的文人,争相吟诗作赋,倒是确实出了几篇传诵后世的名篇。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此时徐晋和周煦都吟出了自己作品,接下来自然要评判高下了。

    刘翰林命人取来了文房四宝,问徐晋能不能动笔写字,徐晋摇头表示不能,他的右手虽然拆除了夹板,但还不可用力。

    刘翰林暗道一声可惜,亲自落笔把徐晋这首《采桑子》录下来,捋着须问:“徐子谦,你这首采桑子用何题?”

    徐晋犹豫了一下才道:“重阳!”

    太祖这首词原名叫《采桑子.重阳》,而且词中写的也是重阳,徐晋本来想改成《采桑子.秋光》的,但想想还是算了,反正重阳正是秋节,与赋秋光这个诗题并不相悖。

    刘翰林点了点头,提笔写下《采桑子.重阳》的词牌和题目,最后把徐晋述说的“血战长坡”也作为序录写下来。

    这时,或许会有人会疑问,今天才八月二十六,距离重阳节还有十多天,而徐晋的这首词却写重阳,与事实不符啊?

    其实这完全没问题的,正如现代人写歌词,古人写诗为了平仄押韵,有时也会“任性妄为”。

    譬如诗仙李白《花间独酌》中的一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影子本来就是两人嘛,但句中为了平仄,所以用了“三”字。当然,也有人说李白+影子+明月,确实是三人,没有毛病,所以大家怎么理解就见仁见智了。

    再譬如唐朝诗人杜枚《山行》中的一句: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句中的斜字本来读(xié),但为了押韵硬是自创了一个读音(xiá)。

    所以徐晋这首词虽然时间上有出入,但词中写的确是秋天的景色,完全符合“赋秋光”这个诗题,只是为了押韵用了“重阳”,时间上提前十来天,倒也无伤大雅。

    看着刘翰林亲自动笔录下了徐晋这首词,在场的官员士绅均明白这一局的胜负了。周煦的《赋得秋光先到野人家》固然是精品,但和徐晋这首气势恢弘的《采桑子》一比就失色多了,无论是立意和气势上。

    周煦心中不是知味,不过倒也识趣,没等刘翰林评判便拱了拱道:“徐解元诗词无双,周某甘败下风。”

    徐晋拱手还礼道:“周兄过谦了,承认!”

    李浙和袁城苦笑着对视一眼,结局早在他们预料之中,周煦挑战徐晋的诗词,最后只能自取其辱。

    看着场中从容自若的英俊少年郎,一众官员士绅都不由感叹,盛名之下无虚士,此子果然不凡啊。

    王守仁若有所思地捋着胡子,此时他不由想起徐晋以前的诗作《竹石》《咏蛙》《卜算子.咏梅》《临江仙》,再到现在这首《采桑子.重阳》,均是“气势”之作,可见此子胸中丘壑不小,日后怕是不得了。当然,凡事过犹不及,王守仁的心中反而产生了一点点担忧,因为徐晋那首《咏蛙》和《采桑子.重阳》均有王霸之气。

    周煦首战失利,“铁三角”中的萧晚立即站了起来,对着徐晋拱了拱手道:“徐解元果然诗词冠绝,在下万分佩服,不过科举取士以文章论英豪。所以在下想向徐解元讨教……策问!”

    萧晚本来想说制艺(八股文),但要求徐晋现场作八股文显然有点过份了,毕竟大家一场考试前后花了三天时间,所以临时改口讨教策论。

    策问说白了就是实务,治国方略等,只要阐述清楚自己的观点就行了,倒不用斟字酌句。

    徐晋淡定地点了点头道:“自无不可,萧兄想如何切磋?”

    萧晚自信地道:“既然前面周兄用了乡试的诗题,那在下也用乡试的策问题目和徐兄切磋。你我各成一文,由在座诸位考官评判分出高下。乡试的策问题目是:何以兴吾大明。想必徐兄也知晓了吧!”

    徐晋点了点头,萧晚潇洒地一甩衣袖道:“既然徐解元同意,那咱们便开始,在下也不另行作文章,就用乡试答题之文。徐兄半个时辰的时间可足够?”

    徐晋笃定地道:“应该不用半个时辰,有劳民受为我执笔。”

    费懋中笑道:“故所愿也!”

    王守仁立即命人搬来了两张书案,双方铺开了纸张便开始作文,徐晋右手不能写字,所以由费懋中代笔。一时间,众举子都离席围了上来先睹为快。

    由于萧晚的策论文章在乡试中写过了,倒是不用花时间思考,直接默写出来就行了,所以只是一刻钟左右就写完了,统共才三四百字而已。

    这次乡试的策论题目是:何以兴吾大明。换而言之就是讨论如何让大明强盛起来。

    话说明朝立国至今已有一百五十载了,虽然表面还很光鲜,但内里却是烂透了,无论经济、还是军事都在走坡路,内政更是败坏。

    虽然在前任弘治皇帝的治理之下,明朝有过短暂的起色,可惜弘治帝朱佑樘命太短,在位十八年就撒手归西了、享年才三十六岁。

    当今天子朱厚照十四岁继承大宝,宠信宦官佞臣,终日荒诞嬉游玩乐,很快就把老子交给他的江山搞得乌烟瘴气,各种民乱起义不断。其中“安化王之乱”、“刘六刘七起义”、“宁王之乱”均大损了明朝的元气,严重削弱了国力,甚至是动摇了国本。

    另外,到了正德朝,明朝的土地兼并已经相当严重了,失地流民多如过江之鲫,这也是民乱不断的根本原因。此外,各地卫所兵备废驰,军丁出逃严重,官吏**的情况也相当严峻。

    也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些,王守仁才建议主考官刘翰林议定这样一条策论题目:何以兴吾大明?

第265章 以子之矛

    萧晚的策论文章,诸考官在乡试阅卷时已经评过了,所以无需再评一次。

    萧晚毕竟只是一名书生而已,毫无治政的经验,见识有限。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所以他所作出的文章终究是流于表面,没有深度可言,更别说切中要害了。整篇文章总结起来的意思就是:轻赋税、薄徭役、施仁政。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内容,毫无新意可言,但萧晚这篇文章也有出彩的地方,那就是辞藻华丽,读着朗朗上口,所以评分得了个“中上”。

    约莫小半个时辰,徐晋的文章也写好了,四周围观的举子均是表情怪怪的,当主考官刘翰林拿到徐晋的文章一看,顿时也皱起了眉头。

    原来徐晋的文章是这样写的:若要振兴我大明,必须做到以下几点,第一如保如何,第二如何如何……

    徐晋这样的答题方式实在太白了,有失读书人的格调,让刘翰林颇有点不适应。然而,当刘翰林耐着性子看下去,表情却是越来越畅快,最后甚至轻拍了一下桌面,脱口道:“妙哉,一针见血!”

    此言一出,萧晚顿时变了脸色,他本来还信心满满的,因为刚才他凑热闹,上前看过徐晋文章的开头,一见到那白得不能再白的答题方式,差点就失笑出声,都懒得继续看内容了。

    这时,刘翰林站起来,将徐晋的文章郑重地逞给了王守仁,道:“徐子谦这篇文章还是由巡抚大人来点评吧。”

    王守仁好奇地接过文章,同样微愕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被内容吸引了,时而皱眉沉思,时而捋须点头。

    话说徐晋这篇文章虽是用大白话作答,但条理清晰分明,让人一看就懂。最关键是徐晋作为穿越者,对于明朝的历史走向,以及明朝最后灭亡的根源也知之甚详细。所以文章中指出的问题均切中要害,所提出的强明略策也极具针对性。

    王守仁越看越是震憾,因为从这篇文章来看,徐晋对大明朝现存的弊端和隐患,似乎看得比自己还深入透彻。对方明明只是一个十来岁的书生,毫无治国理政的经验,竟然将大明朝存在的问题看得如此透彻,简直不可以思议。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壮哉,我大明少年,与国无疆。说得好,妙极,本官认为此文章大善,评分可为上等。”

    徐晋文章的最后引用了梁启超先的文章,《少年强则中国强》里面的句子,王守仁读到这里不禁击节赞赏,还马上命人抄写多份,给在座众官员士绅传阅。

    王守仁此言一出,萧晚的脸色彻底灰了,对着徐晋拱了拱手道:“徐兄高才,萧晚受教了!”

    在场的官员士绅神色各异,如此一来,徐晋在诗词和文章上均击败了乡试前十的两名举子,以后谁还敢说他这个乡试解元,名不正言不顺?

    “恭喜徐解元实至名归!”

    “徐解元大才啊,这乡试榜首名副其实,可喜可贺。”

    在场与徐晋交好的举子们纷纷出言道贺。

    徐晋微笑着团团作揖回礼,心情莫名的轻松起来,这次他来参加鹿鸣宴,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这个钦点的乡试解元正名,如今目标已经初步达成了。

    徐晋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龚享身上,后者硬着头皮站起来,事到临头轮不到他退缩。

    “徐解元才学过人,在下佩服万分,不过龚某不才,还是想向徐解元讨教一番。”龚享郑重地拱手施礼,显然没有了先前那种气势。

    徐晋镇定自若地道:“龚兄想切磋什么?”

    “在下想跟徐兄比辩才!”龚享擅长绘画,他倒是想跟徐晋比作画,但这显然跟科举有点不搭调,而且实在没信心胜过徐晋的素描画法。

    徐晋差点想笑了,其实他最强的不是诗词(文抄公),而是打嘴炮,作为一名商海沉浮的老油条,口才不行怎么在圈子里混?

    徐晋点头道:“自无不可!”

    在众举子都被徐晋来者不拒的风度折服了,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什么是底气?瞧瞧,人家徐子谦这就是底气啊,无论比什么都敢接招!

    龚享心中窃喜,一指院中那棵开满黄色小花的桂花树,问道:“敢问徐解元,那是什么?”

    徐晋答道:“桂花!”

    龚享大笑道:“非也非也,那里什么也没有!”

    徐晋不禁无语,这位仁兄别不是想跟自己来“睁眼花开,闭眼花寂”那一套吧?于是不动声色地道:“何解?”

    龚享摇头晃脑地吟道:“吾文即宇宙,宇宙即吾心。心外无理,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吾心中没有此桂花,此桂花自然就不存在了。”

    这句话若是现代人听到,肯定会被气乐,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你视而不见就能当桂花不存在了?这分明是典型的唯心主义。

    但大家要明白,眼下是明朝,马克斯和恩格斯的祖宗第n代恐怕都还是单细胞呢,根本还没有唯物主义的哲学理论呢。相反,像龚享这种强调意识第一性的唯心论却是大行其道,听起来也玄之又玄,格调够高,自然大受追捧!

    “吾心即宇宙,于宙即吾心!”这种理论是宋朝理学家陆九渊首先提出的,而王守仁继承了陆九渊的观点,进一步提出“心外无理,心外无物,心外无事”的理论,这就是著名的陆王心学。

    当然,陆王心学并没有这么肤浅,他打破了程朱理学条条框框的限制,对推动社会发展起到极大的作用,其贡献是不可忽视的,直到现在,王守仁提出的“知行合一”依旧被现代哲学所认可。

    不过,陆王心学的某些观点,在现代人眼睛却是不可取的,譬如说:心外无物。

    现在是大明正德十四年,王守仁的心学观点还没有达到盛行的巅峰,但今年老王平定了宁王之乱,个人的名望跃上了一个新台阶,所以研习“阳明心学”的读书人越来越多,这个龚享就是“阳明心学”的追捧者之一。

    此时,在场所有目光都投向徐晋,看他如何反驳龚享。既然是辩论,自然一方是正方,另一方是反方了,徐晋现在便是反方。而“心外无物”的观点是王守仁提出的,那么徐晋要反驳龚享,那就等于在反驳王守仁,压力山大啊!

    龚享自以为取了个巧,脸有得色地看着徐晋道:“徐解元,在下说得对否?”

    徐晋不禁有些好笑,随手拿起案桌上的毛笔,问道:“请问龚兄,我手里有笔乎?”

    龚享眼珠一转,淡笑道:“无。吾心中无此笔,此笔自然便不存在了。”

    龚享话音刚下,徐晋便大笔一挥,在前者的脸上打了个醒目的“x”!

    霍……

    瞬时全场都惊愕了,龚享更是整个人都傻掉一般,伸手一摸,顿时沾了满掌墨汁,不禁又惊又怒地道:“岂有此理,辩不过便动手吗?真真有辱斯文!”

    徐晋微笑道:“非也非也,龚享不是说此笔不存在吗?何故能在你的脸留下墨迹!”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皆寂,紧接着哄堂大笑,徐晋这招绝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哈哈,龚享要么继续“心外无物”,装作这些墨汁不存在,要么便是认输,承认徐晋手中的笔存在。

    龚享面色涨得通红,眼看徐晋又要举笔划来,急忙退后一步,吃吃地道:“徐兄手下留情!”

    徐晋这才把笔搁下,微笑道:“这个世界,物质第一,心(意识)只是第二。物质是客观存在的,不会因为你视若不见就不存在,如果在下手中拿到的是刀,龚兄还有命在乎?

    正如井底下的青蛙,抬头只能看到井口上方的天空,在它的认知中,世界就是井口,难道这个世界就真的只有井口般那么大吗?”

    此言一出,再次全场死寂,有人陷入了沉思,有人似笑非笑。

    龚享本来面色涨得通红的,此时却是幸灾乐祸地看着徐晋,哈哈,姓徐的有点得意忘形了吧,要知道“心外无物”的理论是巡抚大人提出的,你后面那段话不说还好,这一说岂不是在骂巡抚大人是“井底之蛙”。

    此时,院子中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往座上的老王瞟去,气氛尴尬而微妙。

第266章 上饶来人

    院中静得落针可闻,大家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往座上的王守仁瞄去,气氛十分微妙。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王守仁曾经和自己一名弟子在山中游玩,弟子见到山谷中开了一束野花,于是便问:“先先不是说天下无心外之物吗?如此花树在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干?”

    王守仁答道:“你未来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的颜色便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并不在你心外。”

    老王的话大概意思就是:当你没看到这株野花时,这株野花不存在;但当你看到这株野花时,这株野花就存在了。

    而现在,龚享就是效仿王守仁和弟子对答的情景提出论题的。徐晋此时偏偏引用了“井底之蛙”的寓言故事,自然被认为是在讽刺王守仁了。

    龚享暗自幸灾乐祸,冷笑道:“徐晋,你未免太过狂妄,安敢言巡抚大人是井底之蛙?”

    徐晋剑眉一挑,既然这货不识趣,他亦不留情面了,淡道:“非也,在下岂敢言巡抚大人是井底之蛙,我只说龚兄是井底之蛙罢了!”

    咝……

    在场的人都牙痛般暗吸一口凉气,同时为龚享同学默哀。

    龚享胀得半张脸通红(另外半张脸有墨水),愤然道:“徐晋,你还想狡辩,心外无物正是巡抚大人的提出的。”

    徐晋哂笑道:“心外无物确是巡抚大人提出的,但是龚兄对此理解有误。所谓心外无物,意思就是所有你看过的事物,你认识的事物,都会出现在你心中,而不是让你当睁眼瞎。就好比那株桂花,你明明已经看到了,它自然在你心中,你偏偏视而不见,这不是心外无物,而是自欺欺人。所以说,龚兄对心外无物的理解错了,却偏偏自以为是,这与那只井底之蛙有何不同?”

    龚享不禁张口结舌,他是最近才研究陆王心学的,所以对此理解确实还十分的肤浅。

    王守仁不禁捋须微笑,他所提出的“心外无物”,徐晋解释得还是挺到位的。

    此时,徐晋继续朗声道:“另外,心外无物,也不是让大家把未知事物当作不存在,而是鼓励大家不断地去探索认识未知,将未知之物变成心中之物。宇宙无穷,未知也是无穷,只要我们不断去求索,我的心也能无穷,真正做到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

    正如巡抚大人的一首诗: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日。若人有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

    瞬时全场皆寂,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徐晋这话太深奥了,感觉脑细胞不够用啊!

    徐晋感觉到老王正目光炙炙地向自己望来,不禁有点发毛,别看他刚才那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实际却是带偏了王守仁的心学,传播唯物主义思想。

    因为陆王心学主将的是心(意识)第一性,物质第二性,心主宰物质,而徐晋刚才那番话正好相反,强调的是物质第一性,心(意识)只是第二性,物质主宰意识。

    “原来心外无物是这样理解啊,敢情在下以前都理解错了,徐兄高才,受教了!”

    院内的书生,士绅官员们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王守仁捋着胡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虚空处,显然在思索着什么。

    徐晋见好就收了,再讲下去恐怕要把马克思和恩格斯这两位现代哲学祖师爷搬出来了,拱了拱手道:“在下献丑了,若有谬误之处,请诸位和巡抚大人多多包涵。”

    此时王守仁已经品味过来,心中不禁苦笑,敢情自己被这小子摆了一道啊,“幽怨”地瞥了徐晋一眼道:“无妨,各抒己见罢了。”

    徐晋乘机退回座位上坐下,龚享也灰溜溜地退回席位,偷偷用衣袖擦去脸颊上的墨迹。

    这一局没有人评判,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是徐晋胜出了,而且是大获全胜。

    “徐师弟,我敬你一杯,贺师弟摘得乡试解元,实至名归。”大师兄卫阳微笑着举起酒杯。

    费懋中、李浙、袁城等也纷纷向徐晋道贺。徐晋畅快地举起了酒杯,今日鹿鸣宴上大获全胜,他这个天子钦点的乡试解元已经获得在座举子和官员士绅的认可,以后谁也不能诟病他这个解元是钦点的了,消除了日后仕途上的一个隐患。

    众人纷纷上前向徐晋敬酒祝贺,同桌的“铁三角”组合有点坐蜡了,三人事前放话要教训徐晋,结果反倒被人家教训了一顿,这脸丢大了!

    徐晋反倒要感谢这三位陪衬的“绿叶”,主动举起杯向三人敬酒,三位仁兄不好意思地举杯回敬,这一桌的尴尬气氛倒是有所缓解。徐解元的胸襟气量也赢得了在场的交口称赞!

    很快,宴会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新科举子们吃着鹿肉狂歌纵酒,要么高谈阔论,吟诗作对。

    这场鹿鸣宴持续到下午两点多才结束,喝得酩酊大醉的众举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巡抚衙门,有仆人的由仆人接走,没仆人的就由衙役送回所住的客栈。

    费懋中这小子喝得烂醉如泥,由二牛和茗烟抬上了马车。徐晋右手的伤还没痊愈,所以并没多喝,走出巡抚衙门时还十分清醒。

    大师兄卫阳也喝得有点微醺,微笑着道:“我和江运师弟打算重阳之后启程进京,徐师弟意下如何?”

    虽然距离明年二月份的礼部会试还有近半年时间,但一般情况下,离京城较远的举子,都会选择在乡试不久后进京赶考。因为这个时候天气刚开始转凉,不冷不热的正好赶路,若等到入冬后再启程,无疑是自讨苦吃,特别是南方的考生,对北方的严寒十分不适应,弄不好半路上就冻病了。

    徐晋手上的伤虽然还没痊愈,但也好得七七八八,倒是不怕路上颠簸,微笑道:“那便一道进京吧,也好有个照应。”

    卫阳喜道:“如此甚善。”

    于是,大家约定了出发的时间和地点便分道扬镳,各自返回住处。

    ……

    前院的大厅内,刚从上饶县赶来的大伢唏哩哗啦地喝着绿豆薏米糖水,眼神却极不老实地往婢女月儿身上乱瞟,就好像发、情的狼崽一般。

    十三四岁的小子已经青春萌动了,开始对异性的身体产生浓厚的兴趣,大伢这货对长相甜美,身材傲人的月儿垂涎已久,作梦也不知yy过多少次了。

    月儿紧绷着俏脸站在谢小婉身后,谢小婉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心中对这个本家侄子亦十分不喜,但碍于面子又不能不出来陪着,而且,毕竟对方是来给相公送信的。

    很快,大伢便把一碗糖水喝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道:“婶娘,侄儿还想再要一碗!”

    谢小婉吩咐道:“月儿,给大伢再盛一碗来。”

    月儿极不情愿地上前取了碗,大伢乘着月儿走近,鼻子像狗般隔空嗅了嗅,月儿厌恶地瞪了这货一眼,快步行了开去。

    “啧啧,不愧是王府出来的丫头,胸大屁股圆,皮肤真白!”

    看着月儿摇曳生姿的混圆翘0臀行远,大伢一滴口水都流到大腿根上了,连忙抹了一下嘴角掩饰道:“婶娘,十叔几时才回来?”

    谢小婉耐着性子答道:“这个婶娘也不清楚,应该也差不多回来了吧。”

    大伢眼珠一转道:“十叔现在是举人老爷了,身份不同往日,身边侍候的人也少了些,要不侄儿以后也跟在十叔身边侍候吧?”

    这时月儿正好端着糖水进来,闻言柳眉一竖,冷道:“不需要!”

    大伢愕了一下,继而冷笑道:“放屁,我和婶娘说话,几时轮到你插话了,不过一奴婢,还以为自己是正经主子?你说不需要就不需要啊?”

    “不需要,我说的!”

    大伢话音刚下,一把淡淡的声音便从屋外传了进来,紧接着一名穿着举人直裰的少年信步行了进大厅。

    月儿本来正气得要把糖水泼大伢脸上,见到从容地走进来的少年顿时又喜又委屈地叫了声:“老爷!”

    “相公,鹿鸣宴结束啦?”谢小婉欣喜地站了起来。

    徐晋微笑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冷然地望向大伢,后者禁不住缩了缩脖子,这货恃着是徐晋本家,又是“爷们儿”,所以敢在谢小婉面前装腔作势,但在徐晋面前却是没这个胆子,扑通的跪倒在地上叩了个头道:“侄儿给十叔请安!”

    徐晋皱了皱剑眉,冷然道:“起来吧,以后不用行叩头大礼,十叔家里没这规矩。不过,十叔有些丑话还是要说的,轮辈份我是你叔,轮身份我是举人,以后到十叔家里要注意你的行为举止,即使是家里的下人也不是你能随便喝斥教训的。下次再如此,别怪十叔不念本家情份,命人把你叉出去。现在,给月儿道歉!”

    徐晋曾手握生杀大权,一声令下数百人头落地,那股威势自然非同小可,大伢脸色有点发白,连忙陪着小心道:“侄儿晓得了,月儿姑娘,对不起!”

第267章 兴王病重

    大伢被徐晋一顿严厉的训斥,顿时脸都白了,蔫头耷脑地向月儿道歉,后者心中大快,绷着甜美的脸蛋冷哼一声,将那碗糖水往桌面一搁便冷冷地退了开去。

    徐晋瞥了一眼乖巧地低着头,眼睛却在骨碌碌乱转的大伢,心中厌恶得很,这小子跟他老子徐有财一个德性,奸滑溜懒,又爱占小便宜。要不是在族群观念氛围浓重的封建社会,徐晋保准立即把这货扫地出门,才不管你狗屁本家亲戚。

    “大伢,族长让你来的?”徐晋在旁边的椅子坐下谈问。

    “那倒不是,侄儿是拉货到南昌城的,顺道给十叔捎一封信。”大伢说着乘机坐下,端起那碗糖水吧唧吧唧地喝起来,跟猪吃潲水一般,发出的声音让人极为不爽。

    话说,江西境内的车马货运生意,原本都被宁王府把持着,如今宁王造反失败被抄了家,名下的车马行自然都被查封了。车马行生意可是极为赚钱的行当,所以各地的豪强士绅都纷纷出手,争夺这份诱人的大蛋糕。

    韩鑫作为一名触觉敏锐的奸商,又岂会错过如此大好机会,根本不用徐晋吩咐,抢先把顺丰车马行的分号开到了南昌城中,如今广信府境内七县都有顺丰车马行的分号,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简直是日进斗金。

    当然,韩鑫之所以能顺利抢到那么多地盘,完全是因为徐晋的影响力。徐晋这个广信府通判可不是白干的,而且,从铅山到南昌的沿途州县均是他率军收复,各县的主要官员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官员自然对顺丰车马行大开方便之门。

    不过,正所谓独食难肥,做生意可不能把好处都全占了,所以在徐晋的授意下,顺丰车马行在扩张过程中,会吸纳一些本地士绅入股,只要保证控股权就行了,这样既能缓解矛盾,又能获得扩张所需的资金。

    随着顺丰车马行地盘的迅速扩张,自然需要大量的人手,于是原本在上饶县总行喂马的大伢,也被韩鑫提拔起来当了车把式,薪水也从一两五钱升到二两银子。

    这次大伢便是到南昌城拉货,顺道给徐晋捎封信,同时也想趁机抱一抱大腿,若能留在十叔身边就最好了,要不捞几个赏钱也好。

    徐晋从大伢手中取过信件,并没有立即打开看,而是问:“大伢,还有其他事吗?”

    “没……噢,对了,族长还让我带句话,让十叔进京之前最好回一趟村里。”

    徐晋微点了点头道:“此事我会考虑,没其他事你便干活去吧,省得误了货物!”

    徐晋实在受不了这小子猥琐的眼神飘了飘去,尽早打发掉了事。

    “呃……那个!”大伢期期艾艾的,屁股就好像被粘住似的,就是不肯离开凳子。

    徐晋剑眉稍扬起:“还有事?”

    “没……没事了,侄儿告退!”大伢讪讪地站起来,见到碗中还一小口糖水,又端起来舔光,这才转身行了出门去。

    大伢本来想问谢小婉要赏银的,但徐晋大马金刀地坐在这,他实在没那个胆子,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半点好处都没捞着。

    谢小婉有点担忧地低声道:“相公,这样子恐怕不太好吧,要不我追出去给大伢一些跑腿钱?”

    徐晋摆了摆手道:“不必!”

    月儿附和道:“夫人,这种人就不该给赏钱,讨厌死了!”

    徐晋并不是眼皮子浅,但对于徐有财父子这些人不能老惯着,就得给个教训,免得日后登鼻子上脸,给自己惹麻烦。

    “我呸,什么玩意,考了个举人尾巴都翘上天了,拽个屁哩,看小爷回村子怎么给你抹黑。”

    大伢这次送信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被徐晋训了一顿,所以走出宅子大门便愤愤地唾了一口。

    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对于某种人来说,你对他好一千次,他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但若你对他不好一次,他一辈子都会给你记住。大伢显然就是这种人,明明现在端着的饭碗都是徐晋给他的,就因为一次跑腿没拿到赏银,立即便记恨起来。

    当然,以徐晋的身份根本不在乎被这样一个小角色记恨。此时,大厅内,徐晋正折开那封信观看,看完后不禁暗叹了一口气,计划真的赶不上变化啊。

    这封信是小奴儿朱厚寄来的,信中提到他父亲兴王病重,估计时日无多了,希望徐晋带谢小婉去探望他和父王。这封信字体工整却稚嫩,显然是小奴儿自己亲笔书写的,字里行间都透着对父亲的担忧和儒慕之情,还有对小婉姐姐的依恋记挂。

    谢小婉忍不住问道:“相公,小奴……世子殿下信中说了些什么?”

    “兴王爷病重,小婉,我们恐怕要走一趟湖广安陆州了!”徐晋把信递给了谢小婉。

    谢小婉轻呼了一声,连忙接过信认真读起来,月儿也凑了过来。

    谢小婉看完信后轻叹了口气道:“王爷去年还好好的,咋突然病得那么厉害呢。”

    徐晋却是半点也不意外,去年兴王朱佑元来接小奴儿,体形虚胖,呵欠连连,走起路来气喘吁吁的,显然健康状况堪忧。当初在羊杂店受到匪首吴三八惊吓,差点没憋过气来,最后还是吃了一粒所谓的“灵丹妙药”才缓过来。

    所以,兴王现在突然病重,徐晋并不觉得意外,而且根据史载,朱厚登基之前,兴王便已经挂了,因此,估计这次是凶多吉少。

    “相公,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湖广安陆州?”谢小婉问道,她虽然跟兴王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好歹是人家的义女,而且内心中也把小奴儿当成自己的弟弟般看待,如今兴王病重,自然要去探望一番的。

    徐晋道:“事不宜迟,现在收拾一下,明天就出发吧,迟了怕赶不及!”

    “徐郎,你们明天就要去湖广?”费如意和费吉祥两姐妹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前者的俏脸明显有点发白。

    今天早上徐晋去参加鹿鸣宴,费如意和费吉祥姐妹一直留在宅子中,午饭也是在这里吃的,只是一直待在后宅,刚才听闻丫环说徐晋已经回来的,于是便行了出来,正好听到徐晋和谢小婉的对话。

    徐晋歉然地道:“如意,对不起,兴王病入膏肓,我和小婉要赶去探望,不能和你们一道回铅山县了。”

    “噢!”费如意轻咬着贝齿问:“那……你们进京前还回来吗?”

    徐晋摇了摇头道:“不回了,直接从湖广出发进京!”

    费如意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顿时煞白一片,这也就是说她恐怕要一年多见不到徐晋了,关山万里,何时才是相逢之日?

    徐晋见状既内疚又有点心疼,情不自禁地上前握住费如意的柔荑,旁边的费吉祥不好意思地走了开去。谢小婉向月儿招了招手,两人也跟着行出大厅,把空间留给两人话别。

    “如意,明年这个时候,我会回来接你!”徐晋轻轻地道。

    费如意娇躯一颤,苍白的俏脸瞬时被红霞铺满了,她自然明白徐晋说的“接”字是什么意思,明年八月她的孝期便结束了。

    徐晋左手一揽,把费如意柔软的娇体搂入怀中,后者动情地反抱着徐晋,十分用力,仿佛要把自己溶入到心上人的体内,良久才仰起俏脸,美眸凝满了雾气,柔声道:“徐郎,人家等你来接!”

    徐晋俯首朝少女菱角般的小嘴儿吻了下去。

第268章 雨霖铃,断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霄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大明正德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天空飘着蒙蒙细雨。藤王阁附近的赣江码头,徐晋一袭青衫伫立在船上,向前来送行的同年好友们作别,共计有:费懋贤、费懋中、卫阳、江运、黄大灿、李浙、袁城。

    “祝子谦一路顺风!”

    “徐师弟,年底京城再见了,一路保重!”

    “徐解元珍重!”

    徐晋挥了挥手朗声道:“谢谢诸位同年好友相送,今日一别,待来年金榜题名时再把酒言欢。”

    码头上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徐晋的目光转向停在码头上的两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的窗帘掀起了一半,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动人俏脸。

    徐晋向着车内的少女挥了挥手,似乎还说了句什么话,但岸上的人都没听清,都下意识地往马车望去。

    费如意霞飞双颊,连忙把窗帘放下,她也没听清徐晋说了什么,但她能从嘴形分辨出来,徐晋说的是:“等我!”

    徐晋微笑着对岸上众人拱了拱手,转身进了船舱,艄公解开了客船的缆绳,竹篙一点,客船便离岸驶向江心。

    此时,马车的窗帘再次掀起,费如意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露了出来,看着顺江而下的客船,芳心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了一下,眼泪不争气地模糊了眼眸,心中默念:“徐郎,一帆风顺,如意在家等你来接。”

    这时另一辆马车的车窗也轻轻地掀起,露出另一张少女的鹅蛋脸,眉目如画。正往这边望来的大师兄卫阳不由恍了恍神,待要多看几眼,那马车的窗帘已经放下了。

    卫阳轻吁了口气,从腰间解下了一支玉箫,悠扬而凄婉的箫声随即响起,正是前朝词人柳永的经典离别词《雨霖铃.寒蝉凄切》。

    藤王阁本来就游人如织,再加上乡试放榜后,前来赶考的生员均在此摆宴送别,所以今天虽然下着小雨,但还是十分热闹。悠扬的箫声一起,路过的游人都禁不住驻足细听。

    大师兄卫阳容貌俊秀,气质温润如玉,此刻一袭玉白色的长衫,抚箫立于烟雨朦胧的江边,长衫随着江风猎猎,更显得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让附近路过的女子看得脸红心热,一些胆子大的甚至走近观看。

    卫阳一曲吹罢,江上徐晋所乘的客船已经远去,只剩下一颗模糊的黑点,唯余江水滚滚流去。

    李浙喟然叹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早就听说卫元正琴箫双绝,今日得闻,始知所言非虚。”

    “李兄谬赞了!”卫阳微笑着拱了拱手,把玉箫系回腰间,神情却是有些落幕,自始至终,那马车的窗帘都没再掀起过。

    费懋贤和费懋中对着众人拱了拱手道:“送走了子谦,我们也要启程回铅山县了,诸位同窗保重,京城再聚了。”

    告别声中,费家兄弟各自上了马车驶离了码头,卫阳忽然眼前一亮,因为费家四姑娘的马车窗帘此时掀起了,不过下一刻大师兄却是失望了,因为窗内露出那张脸并不是费吉祥,而是丫环侍书。

    卫阳不由怅然若失,旁边的江运微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们信江书院的卫君子动心了。”

    李浙袁城等人哈哈笑起来,卫元正英俊的脸不由泛红,笑道:“让诸位同年见笑了。”

    老实人黄大灿道:“以元正兄的家世,待来年金榜题名后向费家提亲,估计成事的可能极大。”

    卫阳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虽温文尔雅,但内心却是个骄傲的人,但越是骄傲的人往往越玻璃心,刚才毫无疑问被打击了,一曲至终,费家四姑娘都没掀起窗帘看他一眼,所以觉得人家姑娘根本对他无意。

    叮铃铃……

    四辆马车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着,系在四角上的风铃发出悦耳的鸣响。

    马车内,费如意拆开了徐晋临别时给她的信件,信件很简短,只有一纸,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正是徐晋独特的硬笔书法,字迹有点潦草,估近是用左手写的原因。

    《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看着这几句诗不像诗,词不像词的文字,费如意却是有些痴了,越品味越觉得意境的唯美,同时心里甜丝丝的。原来不讲平仄押韵,简单的句子组给起来也能这么唯美,徐郎,我装饰过你的梦吗?反正,你装饰了如意的梦,全部的梦!

    入画看着自家小姐托着香腮的“吃糖”模样,不禁暗暗偷笑,徐公子肯定给小姐写了些甜蜜情话儿了,忽然一拍额头轻呼道:“坏了!”

    费如意回过神来,嗔了入画一眼道:“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宅子里?”

    入画吐了吐舌头道:“那倒是没有,姑娘,徐公子这次进京赶考,若是中了状元咋办?”

    费如意不解地道:“中了状元不好吗?”

    入画担忧地道:“要是徐公子中了状元,若皇上招他为附马,徐公子会不会做陈世美第二?”

    噗嗤……

    费如意不禁失笑出声,伸出手指轻戳了一下入画的额头笑骂道:“我看你这丫头是中了徐郎小说的毒了。”

    入画抚着额头傻傻地笑起来!

    话说徐晋养伤的这段时间当文抄公赚外快,不仅写了《聊斋志异》,还抄了些后世的话本,其中就有《铡美记》。

    《铡美记》中讲述的故事正是一名叫陈世美的书生,上京赶考中了状元,然后抛妻弃子当上附马,后来妻子带着儿女进京寻夫,陈世美竟然拒不认妻,还派人暗下杀手,最后包龙图(青天)伸张正义,查明真相后,不顾太后和公主阻挠,把陈世美给铡了。

    《铡美记》话本一出,诸女自然拿去先睹为快了,都对负心薄幸,心肠狠毒的陈世美咬牙切齿。入画这丫头也是入戏太深了!

    费如意并不担心徐郎会做那陈世美,因为当今皇上根本没子嗣,也没有可嫁的公主,当然,她更相信徐郎的人品。

    此时,另一辆马车上,费吉祥抱着一板模样古怪的木板,有点像现在的画板,上面夹了一张宣纸。费吉祥正拿着炭笔在纸上沙沙地画着,一个明暗相间的茶杯已经跃然纸上,旁边还涂了阴影,赫然正是素描的画法。

    这素描画法自然是徐晋传授的,费吉祥好画,在南昌的这几个月厚颜向徐晋请教,徐晋自然不会敝帚自珍,将素描的知识倾囊相授了。

    徐晋自己的水平也只是业余的阶段,算不得高明的老师,但费吉祥无疑是出色的学生,许多东西只要徐晋稍加提点立即就明白了,而且还能举一反三,练习了两个月,水平几乎便与徐晋相当。所以徐同学不得不感叹,天赋这玩意确实很强大!

    这时,旁边的丫环侍书脸红红地道:“姑娘,婢子长得漂亮吗?”

    费吉祥抬起头看了自家婢女一眼,笑道:“咋了,思春啦?”

    侍书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道:“刚才吹箫的卫公子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他会不会看上婢子了?”

    费吉祥愕了一下,继而咯咯地笑起来:“小骚蹄子,想男人想疯了吧,要不回头我让大哥替你去信问问?”

    侍书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第269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兴王的封地位于湖广安陆州(湖北钟祥),地处汉江中游,水上交通十分便捷。

    正德十四年八月二十七日,徐晋携妻离开南昌,乘船顺赣江而下鄱阳湖,进入长江水域,然后逆流而上到达武昌,再转入长江支流汉江。九月初六下午,行船历时十天,终于抵达了安陆州码头。

    徐晋等人弃舟登岸,进城后先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带着拜帖前往兴王府拜访。然而,当徐晋和谢小婉来到兴王府外,却正好看到王府的仆人将白绫系到门前的石狮子上,不禁吃惊地对视一眼。

    这时,数名缠着白布的王府士卫迎了上前,徐晋还没回答,美婢月儿便脱口叫道:“陆典杖!”

    为首那名王府士卫微愕,仔细打量了一眼月儿,有些犹疑地道:“你是小月儿?”

    这名士卫三十许岁,正是王府仪卫司的典杖陆松,经常在王府中值勤,而陆松的元配妻子范氏则是世子朱厚的乳母,能够自由出入王府。月儿之前在王府中当宫女,自然认得陆松

    月儿甜笑站道:“是呀!”

    陆松恍然道:“难怪看着有点面善,那这位公子应该就是上饶才子徐三元了。”

    兴王府上下均知道,王爷在江西上饶认了一名义女,还把本来要侍候世子殿下的宫女月儿作了陪嫁丫头。

    徐晋拱了拱手道:“在下正是徐晋,日前收到世子殿下的来信,闻说王爷病倒,所以携拙荆前来探望王爷。”

    陆松叹了口气道:“你们来迟一步了,王爷昨夜寅时薨了,今日设灵发丧。”

    “啊!”谢小婉和月儿掩着嘴轻呼出声,徐晋倒没多大惊讶,这早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有点遗憾来晚了,没见上兴王最后一面。

    大明正德十四年,九月初五,兴王朱薨,停灵七天,安陆州全城缟素,本地所有官员都前往祭拜。

    ……

    九月二十日,自兴王朱去世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丧事暂告一段落,兴王府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悲伤的氛围正被时间逐渐冲淡。

    天空下着秋雨,秋雨敲打着池塘中的残荷。临水有一小榭,此刻,徐晋和小奴儿朱厚并肩立于小榭外的栏杆旁,看着外面的秋雨飘洒。

    朱厚是正德二年八月初十出生的,上月刚过了十二岁的生日,个头明显比去年长高了,不过那张脸依旧粉雕玉砌的,俊俏得让女孩子都要妒忌。

    此时,朱厚正把玩着一支单筒望远镜,不过双眼却是望着外面的池塘,眼神放空,一脸回忆地道:“每年春天的时候,这片池塘中都会有很多小蝌蚪游来游去。记得有一年父王教我钓鱼,我趁着父王不注意探身去抓水里的蝌蚪,结果掉了下去。当时父王急得跳下来救我,他自己反倒差点被淹着了,后来还病了半个月。其实当时士卫就在后面,父王根本不用跳下来。”

    徐晋看着外面的秋雨默然无语,他也曾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所以十分理解兴王朱当时的反应,换着是自己的孩子落水,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相救,这就是父爱。

    朱厚收回放空的目光,看着徐晋认真地问:“徐晋,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真有天国和地狱吗?”

    如果是以前,徐晋会毫不犹豫地答:“人死如灯灭,土归土,尘归尘,根本没有什么天国和地狱。”

    但是自从穿越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徐晋自己也糊涂了,不知自己现在算什么状态,借尸还魂?记忆转移?实在讲不清,所以徐晋摇了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

    朱厚有点失望地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徐晋苦笑道:“我又不是无所不知的神仙。”

    朱厚叹了口气道:“这世上要是有神仙就好了,我愿用十年寿命去换一颗起死回生的仙丹,那样父王就能活过来了。父王走了半个月,孩儿好想再见到父王啊!”

    徐晋不禁有点动容,兴王朱只有两个儿子,其中大儿子朱厚熙出生五日就夭折了,所以兴王把所有父爱都灌注在次子徐厚身上,亲自为他开蒙,教授他学问礼仪,这对一名亲王来说,可谓十分难得。

    毫无疑问,兴王是个慈父,如今看来朱厚也是个孝子,对父亲有着极深厚的感情,这也难怪他登上帝位后,为了给父亲讨一个名份,发动了长达十几年的“大礼议”之争。

    “世子殿下,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谁也逃不出这个法则,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更加没有起死回生和长生不老的仙丹。”

    嘉靖帝登基之初的二十年还算励精图治,不过后来却迷上了修仙炼丹,竟然长达二十几年不上朝。徐晋之前便觉得朱厚可能是受到他父王影响,如今看来恐怕还真是如此,所以连忙给他预防针,免得这小子以后误入歧途。

    朱厚睨了徐晋一眼道:“你不是不知道这世上有无鬼神吗?咋现在这么肯定世上没有神仙?”

    徐晋顿时被问得语塞,朱厚略有点得意地道:“满腹才学的徐四元徐大才子,也有理屈词穷的时候啊?”

    徐晋叹了口气道:“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朱厚翻了个白眼道:“得了呗,你不是贾谊,我更不是汉文帝,问鬼神又咋了?”

    徐晋打趣道:“别的且不说,贾谊的才华肯定是及不上我的。”

    朱厚撇嘴道:“说你胖还喘上了,不过,估计贾谊还真的知得没你多。”

    “世子殿下,你们说的贾谊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呢?”一直侍立在后面的一名小童忍不住问道。

    这名小童叫陆炳,正是仪仗司典杖陆松之子,由于其母范氏是朱厚的乳母,所以陆炳经常跟着母亲范氏出入王府,自小便是朱厚的玩伴。

    这个陆炳虽然才十岁许,不过个头却不比朱厚低,由于从小跟着父亲练武的原因,壮实得跟头小牛犊似,而且两条腿特别长,估计以后也是个身材高大的。

    朱厚用单筒望远镜轻敲了陆炳的脑袋一下,道:“平时多读点书,你就知道贾谊是谁了。”

    陆炳摸了摸脑袋嘿笑道:“我又不想考文状元,读那么多书赶干嘛。我也甭管他贾谊是谁,才学肯定是不及徐公子的,那姓贾知道日是个大火球,天道苹果为什么不掉到天上去吗?知道月亮离咱们有多远吗?”

    “你小子倒是会拍马屁,又想听故事了吧?”朱厚笑嘛道。

    陆炳笑嘻嘻地道:“世子殿下英明,徐公子,今天咱们讲点啥有趣的?”

    朱厚也满眼期待地向徐晋望去。

    话说徐晋现在的名气很响,乃公认百年难得一遇的神童,兴王生前便对他多有赞誉。之前兴王妃蒋氏召见过徐晋,对他的印象也是极佳,于是便挽留他在王府小住,顺便辅导一下儿子朱厚的课业。

    当然,辅导课业只是次要的,其实兴王妃是想徐晋陪伴开解一下儿子朱厚,让他尽快从丧父的阴影中走出来,这个儿子对父亲的感情十分深厚,王妃蒋氏怕他想不开!

    另外,小婉好歹是兴王的义女,虽然没为兴王守孝的规定,但总得意思一下,所以徐晋便答应留在王府住一个月,十月分再启程进京。

    这段时间徐晋都住在王府安排的院子中,每天除了读书,便抽时间教授朱厚。不过,徐晋没有教授朱厚四书五经,而是以讲故事的形式传授一些现代的天文地理知识,这让小子开阔一下视野。

    徐晋这种有趣的授课方式自然大受欢迎,就连朱厚的玩伴陆炳也很喜欢听,每次都跑来捧场。

    徐晋微笑问:“你们想听什么?”

    陆炳连忙道:“我要听大脚怪野人,上次还没讲完呢,上次讲到野人掳走了村姑……嘿嘿!”

    朱厚立即鄙夷道:“小陆子,你能不能有点追求?徐晋,讲加勒比海盗吧,要不来段海底三万里也行。”

    徐晋摇头道:“今天不讲地理,讲生物,讲物种起源!”

    徐晋觉得有必要给朱厚科普一下人是怎么来的,让他知道什么叫新陈代谢和生老病死,免得这小子对所谓的仙丹念念不忘。

    徐晋喝了口茶,正准备开讲,一名太监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焦急地道:“世子殿下,永福郡主又发病了,吃了张道长的丹药也不行,怕是要不中用了,你快去看看吧!”

    朱厚面色大变,撒开腿就往外跑。

    朱厚一共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其中两个姐姐和哥哥都早年夭折了,永福郡主是他仅剩的姐姐,自小身体就不是很好,常年药不离口。

    徐晋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跑了出去,今天王妃蒋氏正好把小婉叫去聊天了,可别沾惹了什么麻烦才好。

第270章 急救

    兴王府以承运殿为中心,东边是书堂,乃兴王朱平日斋居读书的地方,因为朱信道,别号纯一道人,所以书堂又名纯一殿。徐晋平日便是在书堂的小榭中给朱厚授课。

    朱厚闻说姐姐永福郡主突然发病,急得立即跑出了小榭,向着承运殿后面的王妃寝宫跑去。徐晋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追出,因为此时小婉也在王妃蒋氏的屋里说话。

    “世子殿下,外面下着雨,不穿蓑衣也要打雨伞啊,仔细着凉……哎哟!”

    平时负责照料朱厚的太监,撑着雨伞在后面急追,结果人没追上,自己却脚下打滑,狼狈地摔了个狗啃屎。徐晋从旁边经过,顺手捞起掉落地的雨伞追了上去。

    当徐晋和朱厚赶到兴王妃的寝宫,屋里正乱作一团,但见小榻上躺着一名十来岁的少女,四周围满了宫女太监,一名道士正满额冷汗地给榻上的少女把脉。

    谢小婉今日一身盛装,娇俏可人,此时也围在小榻旁边,见到徐晋立即转身行了过来,低唤了一声:“相公”

    徐晋小声地问:“小婉,永福郡主是怎么发病的?”

    谢小婉俏脸微发白,显然有点被惊吓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大家正坐着聊天儿,永福郡主就突然这样子了,好吓人!”

    徐晋闻言暗松了口,那便不关小婉事了,他就担心是在几名少女玩耍打闹事出的事。

    徐晋安慰地轻拍了拍小婉的手背,行到榻旁看了看,只见躺在榻上的永福郡主已经脸色泛紫,双眼翻白,右手紧紧地抓住胸口的衣服,一看就是窒息的征兆。

    那张道人把着永福郡主左手的脉搏,冷汗不断地从额头冒出来,忽然扑通地跪倒在地道:“王妃娘娘娘,世子殿下,贫道无能为力,为郡主准备后事吧。”

    王妃蒋氏闻言悲从中来,放声痛哭:“我可怜的儿呀,你父王刚走,你也要离开为娘吗?”

    “哇!”旁边一名七八岁的小萝莉也跟着大哭起来,正是朱厚的妹妹永淳郡主。

    朱厚双眼赤红,大声道:“张道长,你的丹药不是很管用吗?再给我姐姐吃一颗试试。”

    那张道人为难地道:“世子殿下,这丹药不能连续服食的,永福郡主若再服一颗,恐怕适得其反。”

    徐晋皱了皱眉,忽然瞥见地上洒落了一地的花生米,不禁心中一动,急问道:“永福郡主是不是吃过花生米来着?”

    一众宫女面面相觑,倒是正在哭泣的小萝利永淳郡主答道:“姐姐吃过呢!”

    徐晋闻言连忙道:“请大家让一让,看样子可能是花生米堵住气管了。”

    朱厚翻闻言不禁一喜,大声吼道:“快,都让开,让徐晋来,他懂得多!”

    一众宫女和太监都下意识地退了开去,徐晋连忙上前把榻上的永福郡主抱了起来。

    “啊!”在场的宫女太监都傻了眼,王妃蒋氏也皱起了眉头,只有朱厚还算淡定,因为他相信徐晋。

    徐晋这时也顾不得众人异样的目光,救人要紧,再迟一点恐怕就没救了,所以将永福郡主抱立起来,从后面抱紧,双手箍在她胸乳下方,然后用力收紧挤压。这正是抢救异物堵塞气管的“海姆立克急救法”,通过挤压,利用肺部残留的气体把堵在气管的异物反冲出来。

    然而,现在的人可不知道什么“海姆立克急救法”,而且徐晋这动作看着也实在太惊世骇俗。要知道在封建礼制下,男女授受不亲,未婚女子跟陌生男子多说几句都会让人非议,更何况是以这样羞人的姿势抱在一起。

    一众宫女都惊得捂住了嘴,包括谢小婉在内都傻了眼,蒋氏也惊傻了,紧接着脸色猛地冷沉如水,一些太监甚至尖叫着大喝:“放肆,徐晋,你竟敢亵渎郡主,来人呀!”

    “徐晋,你……!”朱厚本来还算淡定的,但见到徐晋这动作也不禁产生了怀疑,这家伙不会是趁机占我姐便宜吧?

    徐晋没有理会,继续用力反复地挤压。正当外面的侍卫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徐晋怀中的正直翻白眼的永福郡主呼的吐出一粒花生米,正打在了朱厚的脸上。

    咝……

    永福郡主喉龙发出一声清晰的吸气声,就好像溺水者突然被救了上岸一般娇喘起来。

    徐晋大喜,连忙把永福郡主轻轻地放回榻上,一边替她轻拍击后背,后者发紫的脸渐渐转白,慢慢恢复了一丝血色。这时就算白痴都看出永福郡主被救活过来了,原来这样子真的可以救人啊!

    徐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里也颇为后怕,刚才若救人失败,那自己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宁儿!”王妃蒋氏悲喜交加,急忙上前抱住女儿,小萝莉也破涕为笑,欣喜地叫着:“姐姐!”

    朱厚感激地拉起徐晋的手,连声道:“徐晋,谢谢你,对不起,我刚才还以为你……嘿嘿!”

    徐晋不禁无语,你小子当我脑子被驴赐了,更何况我身边也不缺女人,犯得着占你姐姐便宜。

    那些冲进来的士卫面面相觑,朱厚挥手道:“没事了,你们出去吧,今天看到的都不允许说出去,否则别怪本世子不客气!”

    那些士卫凛然地退出了门去。

    谢小婉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她自然相信自家相公不会做如此下流龌龊的事,但刚才要是永福郡主没救回来,那相公浑身是口也解释不清了。

    那张道人神色复杂地看了徐晋一眼,拱了拱手道:“原来徐公子还懂得歧黄之术,贫道佩服!”

    徐晋对道士没偏见,但对拿什么狗屁丹药忽悠人的道士却是极不爽,淡道:“凑巧懂点皮毛罢了。”

    由于兴王朱笃信道教,朱厚自小耳濡目染,所以也信奉道教,但这时不禁产生了怀疑,姐姐明明被花生米堵塞了气门,张道长却瞧不出来,还给姐姐吃什么丹药。今天要不是徐晋,姐姐恐怕就不中用了!

    “张道人,你先退下吧,这里暂不需要你了!”朱厚淡道。

    朱厚尽管对张道人的表现不满,但张道人终究是父亲生前宠信的道长,所以朱厚也没出言责骂,只是客气地让他退下。

    张道人也深知自己今天搞砸了,所以十分识趣地退出了屋。

    这时,永福郡主已经缓过劲来,还喝了几口水,神情忸怩地偷看了徐晋几眼。

    王妃蒋氏双手合拾谢天谢地,又向徐晋道谢:“晋哥儿,这次多亏你宁儿才捡回一命。”

    徐晋连忙道:“举手之劳罢了,这是徐晋应该做的。”

    蒋氏微微一笑,不过想起徐晋那救人的方式,神色顿时有点不自然,那动作实在太让人难以启齿了。

    徐晋察言观色,见状连忙拱手道:“王妃娘娘,永福郡主需要好好休息,徐晋先告退了!”

    “嗯,也好!”蒋氏点了点头答应了,也免得徐晋留在这样让女儿尴尬。

    话说永福郡主朱秀宁是正德元年出生的,今年已经十四岁,在古代已经算是姑娘家了。

    朱厚亲自把徐晋和谢小婉送出了王妃寝宫,蒋氏见徐晋一走,立即便严厉地警告了在场的宫女太监,不可对外声张,这毕竟对郡主的名声有影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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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238/ 第一时间欣赏明王首辅最新章节! 作者:陈证道所写的《明王首辅》为转载作品,明王首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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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首辅介绍:
大明朝正德十二年冬,徐晋穿越到江西上饶县一名穷困潦倒的儒童身上。这一年,史上最胡闹的明朝皇帝朱厚照正在边镇宣府游玩。这一年,江西宁王朱宸濠正暗中运作准备谋反。这一年,家徒四壁的徐晋寻求出路,最终选择考科举,从县试、府试、院试,再到乡试,一路过关斩将,却一步步卷入了宁王朱宸濠造反的漩涡……明王首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王首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王首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